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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梁羽生]冰川天女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1:05:13     標題: [梁羽生]冰川天女傳[全文完]

目錄︰

第01回   神箭連飛,穿雲驚小俠 飛刀一擲,劈果救佳人
第02回   峻嶺飛騎,仇家窺帳幕 金針解穴,醫道配神功
第03回   為避強仇 逃生來塞外 欲尋俠士 冒險上冰峰
第04回   湖畔寄情 拐仙施妙手 冰河怪影 天女懾群豪
第05回   流水落花 深仇傷寂寞 珠宮貝闕 往事訴辛酸
第06回   天女飛花 仙姝應有恨 冰川映月 騷客動芳心
第07回   劍氣射珠宮 亦真亦幻 柔情聯彩筆 宜喜宜嗔
第08回   滄海桑田 仙山傷劫後 白雲蒼狗 侍女話前因
第09回   妙境華嚴 艷說神仙侶 仙音玉笛 喜聯異國情
第10回   漠外隱神龍 高深莫測 荒山逢異士 虛實難知
第11回   峻嶺飛騎 書生施妙手 神彈卻敵 天女護金瓶
第12回   琴韻寄深心 塵緣未了 邊城窺隱秘 舊地重來
第13回   鬧市孤臣 神龍圖大事 寒光熱浪 冰劍斗妖邪
第14回   大漠傳聲 童心戲天女 駝峰聚會 妙計騙佳人
第15回   古窟傳經 湖邊談往事 冰彈受挫 盆地覓芳蹤
第16回   聖女宮中 疑雲迷俠客 喇嘛寺裡 法會起干戈
第17回   大漠藏龍 九重驚蟄伏 風塵俠隱 一劍看雄飛
第18回   青女素娥 浮雲掩明月 奇人瘋丐 鐵劍駭英豪
第19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
第20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神招 異境天開 書僮有奇遇
第21回   尋覓芳蹤 名山逢怪客追查舊事 古寺遇良朋
第22回   空際香花 玉人戲英俠 蓬萊異島 童子拜奇人
第23回 憤世奇行 贏來瘋丐號 狂歌駭俗 惹得美人憐
第24回 羽士魔頭 群邪朝法會 冰彈玉劍 天女上峨眉
第25回 妄動無明 玄功消一旦 安排有道 衣缽得真傳
第26回 知己難逢 憐才惜瘋丐 深情誰譴 憶舊念佳人
第27回 雲破月來 空勞魂夢繞 鐘聲梵貝 驚見劍光寒
第28回 舞影蹁千 飛刀殺仇敵 風雲動盪 俠士護危城
第29回 塞外興波 奸徒困俠士 宮中對掌 俠丐鬥神僧
第30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
第31回 短夢幾時醒 音傳海外 幽情誰可訴 人散荒原
第32回 一片天真 書僮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
第33回 縹緲異香 飛鴻天際遠 躊躇女俠 走馬雪山遙
第34回 峭壁現俠蹤 疑雲陣陣 堡中來怪客 妖氣重重
第35回 幽谷屯兵 戰雲迷塞外 軍前露面 天女震番王
第36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
第37回 劍影刀光 群英逞絕技 干戈玉帛 殺氣化祥雲
第38回 恩怨全消 經年懷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
第39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氣 輕憐密愛 冰塔救佳人
第40回 天女散花 珠峰勞悵望 冰川映月 雲海寄遐思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7-3 20:30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1:10:31     標題: 第一回 神箭連飛,穿雲驚小俠飛刀一擲,劈果救佳人(1)

聖峰的冰川像大河倒掛,你聽那流水浮動輕輕的響——像 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砂?啦啦……流浪的旅人呀,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你們盡是走呀,走呀,走呀……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那麼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

歌聲雜著馬鈴飄蕩在藏邊的草原,一群賣唱的流浪者正在 草原經過.草原四望無邊,喜馬拉雅山綿延天際,晶瑩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玉柱,高插雲霄,隱隱露出頭來,似是正在傾聽流浪者的哀弦淒訴。

草原上一個漢族少年也正在傾聽這群流浪者的歌聲,眼中 隱有淚珠,潸然歎道:“我和你們也是一樣,你們浪跡天涯,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回故里?”

這少年姓陳,名喚天宇,本是江南蘇州人氏,只因他父親 陳定基在朝為宮,上章彈劾乾隆皇帝最龐愛的奸臣和坤,因而被貶西藏,做薩迦宗的宣慰使,遠戌邊疆,眨眼八年,他隨父親來時還只有十 歲,現在已是十八歲的少年了,他父親日日與他談說江南風物,因而他小小年紀,心中也充滿鄉思。

這群流浪者約數十餘,其中有藏人,有維人,還有兩個漢 人,似乎是在旅途中拼揍而成,結隊賣唱的。陳天宇目送他們緩緩經過,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個披著自紗 的藏族少女身上,這少女雜在人群之中,有如鶴立雞群,眾人反复歌唱,只有她緊緊閉著嘴兒,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天際浮雲。顯出一派茫然的神色,任由馬兒馱著她走,對同伴的歌聲 聽而不聞,似是心中正在思量什麼,好似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連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似的。要不是她的眼珠還會閃動,陳天宇幾乎懷疑馬背上馱的乃 是一尊石像。

陳天宇正在出神,忽聽得頭頂上一聲鴉叫,抬頭看時,猛 地裡弓弦疾響,其中一個漢人驟然一箭射來,聽那利箭穿空的刺耳之聲,竟是急勁之極!

陳天宇飄身一閃,反手一揮,抄著箭尾,正待喝叫,只聽 得僻啪一聲,弓弦再響,這人用的竟是連珠箭法,前箭射出,後箭即至,快如閃電,那烏鴉啼聲頓止,從空中跌了下來。那漢子抱弓施禮,說道:“我嫌這鴉聲噪耳,所以把它射 下,箭法不精,誤驚了公子了。”陳天宇“哼”了一聲,氣道:“要不是我還懂得空手接箭之法,現在還能和你說話嗎?這箭是怎麼 射的?”那漢子陪笑說道:“公子請你看看我這隻箭,它是不能傷人的呀!我本來是射那烏鴉的,怪只怪我的箭法不精,教公子誤會 了。”陳天宇一看,那支箭沒有箭簇,果然不是傷人的利箭。那漢子又抽出一支有箭簇的來,道:“這才是傷人的利 箭。”引弦一射,直上半空,待那箭掉頭下落,鐵弓一彎,霍的又是一箭,兩支箭剛好在空中碰個正著,“嚓”的激起一點火星, 一閃即滅。那漢子哈哈大笑,抱弓一揖,跨馬趕上大隊去了。 ”

陳天宇怔怔出神,心中想道:“這漢子箭法驚人,實是罕 見.他剛才那箭明明是向我射來,怎說是失了準頭。我與他素不不相識,何似他要射我?既然射我,又何以用的是沒有箭簇,不能傷人的 箭,倒底是何用意?”實是百思不解。正在思量,忽聽得有人叫道:“少爺!”一個年約十六七 歲的書童不知從什麼地方悄悄的溜了出來,陳天宇吃了一驚,道:“江南,你也在這裡嗎?怎麼我沒瞧見你?”


陳天宇的父親因為久離江南,所以給書童起了這麼一個名 字,聊慰鄉思。這書童與陳天宇年紀相若,平素玩在一起,甚是淘氣,聽 得陳天宇問他,嘻嘻笑道:“老爺叫我出來找你,那鳥漢射你,我躲在草里呢。嘻,少爺,我跟了你這許多年,竟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 本事,一下子就把那支箭接著了!平時也沒見你練過弓箭,餵,你教我行不行? ”陳天宇面色一變,端容說道:“江南,不准你說與老爺 知道!你若將我今日接箭之事對人說了,我就撕你的皮!”江南見少爺甚是認真,伸伸舌頭道,“好,不說,不說!”心中暗暗奇驚: “少爺有那麼大的本事,為何卻要瞞著老爺?”

那書童蹦蹦跳跳,跑去揀那地上的烏鴉,忽道:“咦,這 烏鴉沒受半點傷竟然死去,這是怎麼射的?”陳天宇吃了一驚,看那烏鴉果然羽毛完擎、沒半點傷,那支沒簇箭掉在旁邊,箭桿上也沒沾半點 血。心知這烏鴉之死,乃是受箭桿的激蕩之力震傷內髒所至。心中驚道:“這烏鴉飛在高空,給利箭射死不足為奇,給 箭桿震死,那漢子的手勁內力可真是驚人。”

陳天宇悶悶不樂隨書重返家,回到家中,只見父親正在客 廳與人談話;那人年約五旬、相貌清懼,三綹長須,背微佝僂,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

此人姓蕭名青峰,正是陳定基所請的教書先生,說起來還 正是陳定基被貶那年請的。那年陳定基方任御史,官場應酬甚多,無暇親教兒子,有 位朋友便薦了這位教書先生來,陳定基接談之下,見這人學問果然不錯,便聘用了。不久,陳定基就因上章彈劾和坤。被貶西藏,陳定基本來不好意思要他同赴邊疆,卻是他堅 決同往,說是賓主相得,與其在中州落魄,不如同赴邊荒,陳定基感他意誠,待他有如家人。

陳天宇向父親和老師請安過後,陳定基道:“宇兒,你到 哪裡會這麼久?以後可不准單獨一人去玩。”江南插嘴道:“有一隊賣唱的來了,今晚可能有戲看呢。”陳天宇橫他一眼,江南說溜了嘴,忽道:“教 書先生,你見多識廣,可見過有人用沒有箭簇的箭射烏鴉的麼?蕭青峰神色大變,道:“什麼? ”面如白紙,搖搖欲墮。陳定基慌道:“蕭先生你怎麼 啦? “蕭青峰道:“天時不正,敢情是感冒了。 ”陳定基道:“江南,扶先生進房歇息。 ”陳天宇道:“先生不舒服,你不准多話,擾他不安。 ”江南道:“知道啦。 ”偷偷向陳天宇辦一個鬼臉,心道:“我又不說你接箭之 事,你急什麼? ”

陳天宇心中極為奇怪,不明先生何為如此駭怕。只聽得父親說道:“以後你可不要單獨去玩,沒事最好留 在家中。你知道嗎?去年尼泊爾國的廊爾咯族侵入西藏,被我們天朝派兵打退,他們實不甘心,聽說他們派遣刺客來,要殺盡大清的官員,現在駐藏的官 員,沒有護衛陪著,誰都不敢隨便走動。”陳天宇怒道:“真的?他們敢這樣的大膽?”陳定基道:“這是福大帥總部傳出來的;寧可信其有,不可 信其無。”福大帥即福康安,有人說他是乾隆的私生子,事屬無稽,難以入信,不過他是乾隆皇帝最龐愛的大將,卻是事實。乾隆重視邊疆,所以派福康安做駐藏大臣”總部設在西藏 首府拉薩。

陳天宇聽了雖覺憤怒,卻也不放在心上。這晚他父親一早就叫他睡覺,他卻翻來复去的盡在想那群 賣唱的流浪者。那個神箭驚人的射手已叫他猜不透,那神秘的藏族少女的 影子更己留在腦中,揮之不去。只要一閉上眼,就彷佛如在眼前,那冰冷的目光,那石像 般的臉孔,竟像是黑暗中偷偷的瞧者他。忽聽得遠遠傳來一陣咚咚的鼓聲,又是一陣銅缽聲和喇叭 聲,聲音單調之極,不論是敲、打、吹、拍,總是不緊不慢,音調節奏幾乎毫無變化。陳天宇知道,這一定是那群賣唱者在草原夜演,一個人在 黑夜之中;聽這單調的毫無變化的音響,不覺有些毛骨悚然。

第二日一早,陳天宇剛剛睡醒,忽聽得江南在外面說道: “餵,你信不信,我昨夜見了一個女鬼。哈,真的,不騙你,一個女鬼!”


陳天宇吃了了一驚,只聽得江甫往下說道:“哈,那女鬼 披著兩條紅綢,假發拖到腰間,戴著一個三角形的面具,又長又寬的舌頭從口中搭拉出來;她還跳舞呢,轉呀轉的轉得快極了,我 瞧都瞧不清楚。哈,她腋下還插著兩柄短刀,跳完了舞就大翻筋斗,那兩柄刀明晃晃的,叫人見了驚心,可她大翻筋斗,卻一點也 沒受傷。後來她演完了,把假發一除,面具一拉,哈,你猜怎麼樣?美極啦。我所見過的藏族少女,沒有一個比得上,只是面孔冰冷 的,哈,還是像一個女鬼!”原來他是和看門的老王說話,說的是昨晚所看的戲陳天宇一聽,就知他準是說那個神秘的藏族少女。

看門的老王哼了一聲,冷笑道:“你這小子皮癢啦,老爺 吩咐我們不要隨便外出,你卻偷偷一個人溜去看戲。”江南哈哈一笑,怪聲怪氣的回道: ”我一個人溜去看戲?哈,老王,你又猜錯啦!你絕對料 想不到,咱們的教書先生也溜去看啦,咦,說起來可比那女鬼還怪,咱們的先生哪- ---”剛說到這裡、陳天宇已急急開門出來人立即喝 道:“江南,你這多嘴的毛病幾時才改!快進來替我收拾房間。”老王見少爺生氣,俏悄走開,江南伸了伸舌頭,走入陳天宇房中,作出一副受委屈 的模樣道:“少爺,你這兩天怎麼這樣兇呵?”

陳天宇掩上房門,道:“你說,蕭先生昨晚怎麼樣?”江 南噗嗤一笑,道:“原來是少爺想听故事,據我看啦,咱們的先生也是個大有本事的人,昨晚人擠得很。我擠了滿身臭汗才擠了進去,給後面的 人推呀碰呀,兀是立不著腳步,可咱們那位先生呀,你別瞧他那副弱不禁風的樣了,他可站得很穩,那些人擠到他的身邊,就像潮水 般的兩邊分開,碰都沒有碰著他。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法兒?我奇怪極啦,想過去問他,人又擠、那女鬼又上場了,我就沒有過去。誰 知看完了那場女鬼的戲、再找之時,他已經不見了,有心來看戲。怎麼只看了一場就走?少爺,你說他可是不是一個怪人?”陳天宇面 孔一板,道:“江南,蕭先生的事,只准你說給我聽,其他的人。不論是老王,甚至是老爺,都不准你說,你若說了,我就撕你的皮,不,我就 再也不理你。”江南笑'道:“你不理我比撕我的皮還難受,好少爺,你放心,這回我不再多嘴啦。,陳天宇與江南平素 玩在一起,本來沒有什麼主僕之分,知道他的脾氣,一說不理他,他就不敢再俏皮了。

陳天宇洗過了臉,吃了早點,江南又進來道:“老爺叫 你。”陳天宇心道:“又叫我做什麼?”出到聽堂,只見父親面色沉暗,道:“土司今天要見你,可不知有什麼事情?這土司脾氣極壞,連我 們朝庭命官都不大放在眼裡,我來了八年,也只見過他幾面,今兒他卻特別派人請我去吃飯)還指名請你一道去,你快換衣服吧。”

陳天宇奇道:“我又不認識他,為何他指名要我同去,我 不去!”陳定基道:“我在他的轄地為宮,他是主,咱們是賓,賓主理應和好,何況咱們有許多事情還要仰仗於他,官場之中,家人 子弟互相來往也是正常,他既有請,怎能不去?你少鬧少爺脾氣!”陳天宇無奈,只好換了衣服,隨父親去拜訪土司,宣慰使乃是文官,只有幾十名護衛親 兵,陳定基挑來挑去,好半天才選出八名相貌魁捂勇武有力的兵丁作自己的隨行衛士。

正待出門,忽聽得門外馬嘶,家丁進來報道:“俄馬登涅 巴求見大人。”陳定基又驚又喜,道:“真是俄馬登涅巴嗎?怎的只他一人前來?”涅巴乃是西藏的官銜,每個土司下,分設四個涅 巴,掌管軍政、民刑,權力甚大。每一涅巴出門之時,都是僕從如雲,從無單獨一人出現, 是以陳定基有此一問。

陳天宇侍立一旁,只見俄馬登涅巴學著朝庭官員的走路姿 勢,雙手反剪背後,踱著方步走到自己的父親跟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說道:“本布可是赴土司之宴麼?(注:'本布'乃是藏語的大官之 意,也是對官員的一種尊稱)陳定基顯出受寵若驚的模樣,慌忙還禮,道:“正是,不敢有勞涅巴來接。 ”心中大是奇怪:這俄馬登涅巴平日氣焰甚大,何以今日 對自己尊敬如斯!

俄馬登眨眨眼睛,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到來,實 是求本布做一件好事。”陳定基本以為他是土司派來迎接自己的,聞言頗出意外,間道:“何事?”俄馬登道:“昨日草原來了一群賣唱的流 浪漢,本府可知道麼?”陳定基道:“聽家人說過。”俄馬登道:”原來他們乃是偷馬賊,本領也真不錯,居然偷了土司的五匹馬,男的都逃跑了,只捉 到一個少女。”陳天宇大吃一驚,心中想道:”其他的人不知,那個用箭簇射鴉的漢人可是大有本領之人,怎會做偷馬賊,只怕其中還有內情。那少女 該不會是那神秘的藏族女郎吧?”

只聽得俄馬登又道“本佈在此多年,想必知道土司懲治盜 賊的規矩。”陳天宇心中一栗,他也曾聽父親說過,土司懲治盜賊,手段最為殘酷,先剜眼珠,後割雙手。想起神秘少女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不覺全身顫抖。陳定基也變了面色,只是土司的刑罰,自己可不便非議。那俄馬登又道:“我素來心慈,實是不忍見那女郎受此刑 罰,求本市今日往見土司之時,代那少女說清。若然要贖金的話。請你先付,我可以暗中還你。”俄馬登此言一出,陳定基更是奇怪, 心中想道:“這俄馬登素來貪吝出名,以何今日如此慷慨?難道和那少女有什麼相干不成? ”可是若然那少女是和俄馬登有關系之人,她又怎會在草 原賣唱? ”


俄馬登見陳定基隱躇不決,大是焦急,搓手說道:“本布 大人,那位姑娘的性命就全系在你的手上了。”陳定基慨然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自當盡力而為,若要贖金,我也還有 少許官囊,不必涅巴破費,怕只怕土司未必允准。”俄馬登喜道:“有本布求情,土司定必准允,我告辭了。今日之事情千萬不要在土司面 前提起。”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禮,出門之時,忽然對陳天宇笑了一笑,神情甚是奇特。陳天宇一待涅巴出門,立刻說道:“爹,咱們快去。”陳 定基不覺微微一笑,道:“剛才你不是還不想去的嗎?”陳天宇面上一紅,只聽得父親已叫家人備馬。土司的莊院倚山建築,高一層低一層,一層疊一層,從下 面看起來宛如一座方形的城堡。陳定基一行人快馬趕到,日頭正在天中,剛好趕上中午的 宴會。 (西藏土司的宴上,慣於中午開始,飲至日落即散)陳定 基父子被引到花園的亭子,隨從散在園中侍衛。亭中已擺設好一席酒席,陳定基父幹剛剛坐定,只聽得箏 子下擺列兩旁的藏兵大聲報道:“土司到!”

只見那土司年約五旬,鷹鼻虎額,雙眼閃閃有光,令人不 寒而凜,陳定基依照藏族禮儀獻過“哈達”(白色的,在西藏是一種崇高尊貴的禮品) ,那土司笑咪咪的打量陳天宇,好半晌說道:“這位是令 郎嗎?真好相貌!”雙掌一拍,叫道:“帶犯人來!”轉過頭來,又對陳定基笑道:咱這是個窮地方,沒有什麼東西可娛貴賓,請你看看 我審犯消遣,哈,這個犯人可還真漂亮呢! ”

這霎那間,陳天宇只覺血脈憤張,呼吸幾乎窒息。只見兩名藏兵挾著一名少女,緩緩走來,在亭子外邊站 定,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所見的藏族少女。亭子下面已擺好刑具,其中包括兩把寬刃的藏刀和兩支可 以利利落落把眼珠探出來的小竹管,還有一個石圈,上面有兩個半孤形的,不相粘連的薄鐵片,可不知是作什麼用的。那少女對面前的刑具瞧也不瞧,臉上仍是一派漠然的神 色,眼睛中還隱隱帶有一種嘲弄的眼光,好像被審訊的不是她而是那個兇惡的土司。死亡的魔影影,對於她也好似毫不足懼。但正是由於這種漠然的神色,園中恐怕只是除了土司之 外,其他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那土司哈哈一笑,指著刑具說道,“把這個石圈套在犯人 頭上,用小鐵錘在鐵片上輕輕一敲,犯人的眼睛便會凸了出來,哈,再用那兩支小竹管輕輕一挖,這漂亮的犯人就變成盲女啦!”把手一揮,正想 喝令行刑,猛聽得陳定基叫道:“等等,請等一等!”土司愕然起立,面向陳定某問道:“怎麼?你們漢人膽小,不敢看行刑嗎?”

陳定某忍著怒氣,道:“請問土司,他們偷你幾匹馬?” 土司道:“五匹最好的白馬。”陳定基道:“我替她賠你十匹!”土司道: “她還想點火燒我的馬廄。”陳定基道:“燒了沒有?” 土司道:“剛擦燃火石就給我們捉住了。”陳定基微微一笑,從身上摸出火石,道:“你瞧,我身上也帶有這個東西!”土司哈哈大笑,知 道陳定基的意思是說:既未縱火,只帶有火石,焉能便入人以罪。

陳定基並不迴避土司的目光,瞪著土司道:”怎麼樣?土 司你是不是可以網開一面!”陳天宇屏著呼吸,望著土司,也望著父親。這霎那間,他心中對父親充滿敬佩之情,父親不再象平日 那樣畏首畏尾了,他挺腰直立,居然也像那少女一樣,面無懼色。敢情他當年修本參劾和坤之時,也是這副凜然不可侵犯的 神情。陳天宇在父親的滿頭白發中看出了父親壯年的豪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1:10:50     標題: 第一回 神箭連飛,穿雲驚小俠飛刀一擲,劈果救佳人(2)

土司微微一凜,心道:“看不出這個衰弱的漢族文官。居 然也有這副膽色。”笑道:“本布替她求情,本該尊照。無奈我們祖宗的成法,實是難以更改。”陳天宇暗暗捏著藏藏在袖中的匕首,只要土 司一喝令行刑,就先把他刺個透明窟窿。土司頑了一頓,又道:“祖宗的成法不可改,本布的面子 也該顧全。好吧,咱們且賭一賭這犯人的運氣!”把手一揮,一員藏兵將一枚金色的蘋果放在少女頭上,土司又哈哈大笑,回顧陳定基道:” 你們的飛刀使得如河?””嚓”的一聲,將一柄解腕尖刀插在桌子,道:“你們一刀飛去,若然將一枚蘋果剛好從當中劈成兩半,那麼馬也不用 賠,我立刻準她走,這飛刀劈果的辦法,也是我們藏族的規矩。好,現在帶這犯人在百步之外戰好!”藏兵扶著女犯,走一步,念一個數字,念 到一百,停了下來,那枚金色的蘋果看起來太小了。土司哈哈笑道:“我准你或者你的隨從,隨便挑一個人來 飛刀劈果吧!”

陳定基手無縛雞之力,隨從中也沒有百步穿楊的人才,土 司出這難題,分明是想有意羞辱漢人。陳定基勃然怒道:”豈可將人命作為兒戲?”土司作藐視 之狀,呲牙一笑,道:”既然們不敢替她賭這運氣。那麼咱們還是早早行刑!”陳天宇雙目炯炯放光,驀然起立,問道:“要是我一刀將這蘋果劈為兩 半……”土司截著道:“我就立刻把她放走!”陳天宇道:“一言為定!”土司道:“豈有虛言?”陳定基大吃一經,叫道:“宇兒,你 做什麼?”話聲來了,只見陳天宇抓起尖刀,閃電般的甩手一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少女頭上金色的蘋果分成兩半,飛在半空。藏兵接在手中,叫道:”剛好在當中分開,兩邊一般大 小!”上司面色倏變,隨即大笑,翹起拇指贊道:”好一個飛刀絕技呀!”


陳定基兀如身置夢中,心中驚奇之極,“兒子從來沒有習 技,十八年父子相依,竟然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本領。藏兵替那少女解開了縛在身上的牛筋索,那少女瞥了陳天宇一眼,便從兩行排列著的刀劍叢中走 出去,仍然是那副漠然的神色,仍然是那副令人心底發寒的、冷森森的目光。她不發一言便走出去了,並沒有向陳天宇道謝。

土司搖搖頭道:“嘖,這樣漂亮的女犯人,真是便宜她 了。”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氣焰這才減了許多。賓主坐定,陳定基基正待向土司敬酒,土司又瞧了陳天宇 一眼,忽又興高采烈地吩咐待從道:“請江瑪古修出來。”

江瑪古修乃是藏語中的小姐之意,陳定基心中奇道:“他 為什麼叫女兒出來陪客!”

陳天宇這時才覺得手指發抖,想起剛才那飛刀一擲,實是 危險之極,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抖露木須,想不到一舉奏功。 “那少女是什麼人?她真是偷馬賊嗎?她懂不懂武功?為 什麼她的臉上老是掛著那付奇特的神色?”陳天宇盡在想那神秘少女的事情,以至於並不知道土司叫他的女兒出來陪客。

忽聽得一陣環佩叮當之聲,一個藏族少女,戴著滿身飾 物,穿著一件湖水色的長袍,上身披了件藍絨衣,腰問還纏了一縷輕紗,打扮得華貴極了,像盛開的夏日玫瑰,可不知怎的,卻總是令人覺得有一 股庸俗的味道。

土司的女兒臉上堆著笑容,腰肢軟擺,一步步的朝著陳天 宇走來,陳天宇吃了一驚,那上司的女兒走到陳天宇面前,腰肢一彎,嘻嘻一笑,忽道:“你的鞋帶松啦!”雙手摸著他的牛皮統鞋,就替 他結鞋帶。這舉動大出陳天宇意外,竟弄不清楚她什麼,自己也不知 道該怎麼做才好。那土司的女兒替陳天宇結好鞋帶笑嘻嘻的站了起來,臉上 現出了一圈紅暈,忸怩作態,把頭別過一邊,避開和陳天宇的目光相碰,陳天宇怔了一徵,只見父親臉上露出了一種奇特的表情,像是非常焦急, 又像是有些歡喜,那土司哈哈大笑,叫道,“乾杯,從此咱們是一家人啦!”

陳天宇猛然一醒,不覺大驚失色,原來是西藏的風俗,少 女替男子給鞋帶,就是表示求婚的意思,若然那男子不加拒絕,這親事就算結成了。原來這上司的女兒,平日喜歡在草原上騎馬射箭,見過陳 天宇幾面,陳天宇可沒留意她。土司的女兒長大了,應該是結婚的時候了,可是周圍沒有 適合的男子。土司的女兒早就愛上了陳天宇的英俊,所以這次土司之 宴,其實就是定親之宴。

土司舉起了一支高腳酒杯,對陳定基道,“這頭親事我滿 意極啦,親家,咱們乾了此杯!”陳定基搓著雙手不知所措。陳天宇忽道:“不,我不滿意!”土司勃然作色,喝 道:”什麼,我土司的女兒,你不滿意!”土司的女兒嚶然哭出聲來。

陳定基急道:“小兒年幼無知,鹵莽失體,土司休怪。” 土司哈哈大笑,道“:這才象句話,小伙子,快與你未婚妻子乾了此杯。”土司的女兒破涕為笑,將斟滿酒的酒杯遞到陳天宇面前,陳天宇手足 無措。花園外一片喳嘩,忽然一人披頭散發,沖了進來,大聲叫 道:“不好了,陳大人,禍事!禍事!”陳定基道:“有話慢說,什麼禍事?”那人道:“衙門被強盜放火燒了,死傷了許多許多人。”倉瑯一聲, 陳定基酒杯落地,只見陳天宇己像旋風一般撲下亭子,搶了一匹快馬,如飛出門。


土司大笑道:“這些強盜,也值得大驚小怪,汪合涅巴, 替我點一百名兵卒前往,把強盜都捉回來,哈,親家本布,你有了我這個靠山,什麼都不用害怕!”陳定基心急如焚,好容易等土司把話說完,也急忙奔 下亭子,跨上坐騎,急急帶護衛奔回。背后土司仍在哈哈大笑,高聲說道:”親家本布,這裡酒 席未散,捉了強盜,立刻帶你的兒子回來!”

且說是陳天宇疾馬奔回,未到宣慰使衙門,已見一片火 光,幸喜天色甚好,並不刮風,火勢尚未大盛,陳天宇急急下馬,但聽得一片呻吟之聲,強盜已不見了。

陳天宇脫下大衣,遮頭揮舞,避開火舌,奔人衙中,只見 屍橫遍地,再定睛看時,地上並無血流,竟像是給人用重手法震死人,有些未死的,在地下輾轉呻吟,慘不忍睹,陳天宇大為吃驚,高聲叫 道:“蕭先主,蕭先生!”亂屍堆中忽聽得有人應道:“蕭先生和強盜都走啦!”陳天宇急急從屍堆中將說話那人抓出,正是江南,陳天宇道: “呀,謝謝天,你還未死。”江南吐吐舌頭:“那兩個強盜也以為我死死了,哈,其實我是裝死騙過他門,若不是詐死,我就不能生 啦!”在險死還生的危難之中,江南多嘴的脾氣仍是未改。陳天宇急忙把他拖出衙門,道:“這是怎麼回事:現在你 說吧。”

江南道:“你們去了不久,那兩個強盜就來啦!就是那兩 個賣唱的漢人,其中有一個就是昨天用箭射你的,你記不記得?”陳天宇道:“我記得! 。你訣說下去。”江南道:“那兩個強盜,一個拿著會噴 火的筒子,火光射到那裡,那裡就燒起來,少爺,你見過這種怪東西嗎?”陳天宇急道:”未見過、快說下去,不要多說閒話。”江南道:“另 一個強盜提著一把大弓,快極啦,一碰到咱們護衛的兵士,就是那麼迎頭一下,只是那麼一下,兵士們就哼也不哼躺下了,我不等他打我,就先躺下去佯 死。呵,這時候蕭先生出未了,我躺在地上偷偷看他,可全不像平日的樣子,腰板也挺真啦,鼓著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大聲叫道, “蕭某在此,與這裡的主人無關,咱們到後山去一決死生,今日總能如你們所願,了這十年公案”

後面僵頭大起,馬聲嘶鳴,陳定基的衛士和土司的兵全趕 來了。陳天宇道:“我到後山去找先生、只准你說給老爺一個人 知道!”立刻上馬,馳入後面山谷。

山谷險峻,堅冰積雪,怪石鱗峋,馬也難行,陳天宇棄馬 登山,轉過兩邊山溝,忽聽得一陣叮定當當之聲,假如奏樂,但那樂聲雜亂毫無章法,急促尖銳,令人聽來意亂心煩。陳天宇登高下望,只見蕭先生揮著一柄拂塵,在兩個敵人 圍攻之下竄來竄去,那兩個敵人一個提著把大弓,拂塵拂在弓弦之上,就是一陣叮當作響,另一個敵人手使七節軟鞭,矢矯如龍,看樣子是想奪取 蕭先生手中的拂塵,但那拂塵在鞭影之中揮舞自如,仍然是不斷地拂在弓弦之上。

陳天宇高聲叫道:“師傅!”只聽得一陣丁冬聲響,蕭青 峰揚聲說道,“宇兒,不要下來!”聲音急促,似是顯得有些氣喘,陳天宇不由得吃了一驚,雖然對於內功只是暗窺門徑,但聽這聲音,已知師傅的內家真 氣,頗受損傷。

原來蕭青峰乃是一位隱名大俠,具有絕頂武功,陳天宇的 功夫就是他所傳授。他曾一再的告誡陳天宇不准洩漏,說是若一泄漏,就恐有 生命之險,故此陳天宇卜日間習文,晚上習武,就連陳定基也不知道。陳天宇是在師傅來的第二年跟他習武的,前後七年,只知 師傅是青城派的高手,至於師傅的身世,以及他為什麼要離開中原,隨自己一家遠赴藏邊,等等情由,師傅都不肯說,也不准多問。只說師傅遇合,乃是緣法,若然我身世洩露,這緣法也就 盡啦。陳天宇為人誠樸,對師傅敬愛之極,問過一次之後就不敢 再問。


這時冰原上搏鬥更烈,三個人跑馬燈似的風車旋轉,腳底 的冰決不時發出碎裂的聲響,若是常人,站著行走也恐有跌倒之虞,更不要說搏鬥了。陳天宇看得心兒卜卜亂跳,心道:“這一次我拼著受師傅 責怪,也不能聽他的話了。”提了口氣,走下山坡,他雖然知道這兩個人都是強敵,自己下去也只是送死,但卻怎忍見師傅受圍攻而不救?

猛然間,忽見師傅身形一晃,接著一聲嘩啦的冰塊塌裂之 聲,師傅似是腳底一滑,身向前傾,那使鞭的敵人霍的一鞭,疾如電閃,猛下絕招,攔腰便掃,陳天宇駭叫之聲尚未出已鬥見一條黑 影騰空飛起,接著是一聲淒厲的尖叫,另一個人隨著冰塊滾下冰谷,那使弓的怒吼一聲,弓弦疾彈,又是一陣叮咚密響,原來那條騰空 飛起的黑影乃是蕭青峰,他故意賣了一個破綻,乘著那使鞭的漢子輕進之際,一個“窩心腳”將他踢下冰淵。陳天宇嚇出一身冷汗,忽聽得又是一聲急促的弓弦的怪 響,師傅的拂塵飛散,一篷輕柔若絲的塵尾,竟似是給敵人弓弦拉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須知蕭青峰這支拂塵,看來似是馬虎,卻是烏金精練的, 堅韌之極,算得是武林一件奇寶,而今竟被敵人的弓拉斷,這人的內功,實已煉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通玄妙境,陳天宇見了,也不禁 駭然失色。正自飛奔而下。陡然間,猛聽得又是一陣叮叮的繁音密響,接著急促一 聲,聲如裂帛,諸聲俱寂,只見兩人身影,霍的分開,跌坐地上,一個虛舉拂塵,作勢遙擊,一個手彈弓響,弓弦卻已啞然無聲。陳天宇看得莫明其妙。

這時陳天宇已奔下冰原,距離二人只有百來步了,仔細看 時,但見師傅跌坐寒冰之上,頭上竟然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那敵人也是一樣,兩人對面跌坐,怒目而視,相距不過十 步。雙方身子,卻是動也不動。陳天宇時才飛馬來時,帶有腰刀弓箭,見此情伏,知道師 傅正以上乘內功,與敵人全力周旋。看樣子功力悉敵。陳天宇急於欲助師傅一臂之力,不暇思索,立刻張弓搭 箭,在百步之外,突的一匠,便向敵人背心射去。

忽聽得師傅大叫一聲:“宇兒,快走!”說時遲,那時 快,但見那人舉弓一撥,陳天宇射去的箭,倏的又飛了回來,快若流星閃電,陳天宇嚇呆了,百忙中舉刀一隔,但覺臂上一陣酸 麻,虎口流血,那支利筋竟然插在刀上,箭簇陷入幾分,若不是腰刀這一隔剛好擋著,這一箭便有穿心裂腹之災,陳天宇驚駭欲絕,神智未 清,就在這一瞬間,猛聽到一聲尖叫,鬥見師傅凌空飛起,拂塵一掃,敵人在地上連翻了幾個筋斗,也隨在他的同伴之後,滾下了百 丈冰淵。

陳天宇急奔上前,只貝師傅仍然跌坐地上,閉目不語,面 如死灰,拂塵落在身邊。

陳天宇至首侍立,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蕭青峰的面色才 漸漸紅潤,張開眼睛,氣吁吁的道:“宇兒,將那拂塵給我。”陳天宇拾起拂塵,蕭青峰看了一眼,又道,“將拂塵給我掛在腰問。”陳天宇 這才發現,師傅的兩支手掌翻起,手指顫抖,幹臂下垂,轉動甚不靈便,陳天宇驚道: “師傅你怎麼啦?”蕭青峰微微一笑道:“我塵尾還剩下 一半,他的弓弦卻已給我拂斷,這一場較量,我總算沒輸!”陳天宇道:“你的手,你的手……”蕭青峰又是微微一笑,道:“崔老三是倥 侗派的一流高手,我把他硬生生地拂下冰淵,身上自然也得受些傷損,我這兩臂受他的弓梢所彈,經脈扭曲,所以如此,不過,他也 沒本事將我弄成殘廢,早則五日,遲則七日,我自己會把他冶好.宇兒,此次倒全虧你射這一箭。”陳天宇十分慚愧,道:“我射這 箭,簡直如卵擊石,非但射不著他,反而給他反射,這都是武功沒有練好,以至幫不上師傅的忙。”蕭青峰笑道,“宇兒,你還不明其中 的道理麼?”

陳天宇道:“請師傅指點。”蕭青峰道:“他正全力與我 周旋,為了拔你這隻箭,分了心神,我才得乘虛而入,要不然我雖不至落敗,要勝他可也不易呢。只是,你也忒冒險了,要不是相距百步 之外,這反彈之力,你焉能禁受得住?說來也真巧合,我授你的箭法洩露了我的行藏,但又替我打敗強敵。”陳天宇奇道:“那日他用 沒簇箭射我,莫非是有意相試麼?”蕭青峰道:”正是,你抖露出空手接箭的本事,他便知道是我的傳授,尋了十年終於給他尋著 了。”陳天宇想起一事,心甚不安,問道:“那麼,那群賣唱的流浪者都是壞人麼?”蕭青峰道:“這倒不是,我查清楚了,除了那個藏族少女 外,其他的人,確實都是流浪的藝人,我這兩個強敵與那少女都是各有目的,混在那堆人中的。”陳天宇道,“嗯,那藏族少女,她,她又是什麼來 歷?”蕭肯峰笑道:“這我可不知道了,我本身的事已夠頭疼,那還有閒心仔細查她。呀,宇兒,咱們的緣法盡了,”陳天宇奇道:“師傅 的兩個強敵不是都死了麼?尚有何懼?”蕭省峰苦笑道:“王瘤子中了我的窩心腳料他不能活命,但神弓崔老三功力深厚,大半跌 不死他,而且我不止是有這兩個強敵,還有第三個強敵,這人的武功遠非我所能及”崔老三不死,一定引他來找我,只愁天下無人能救。 ”陳天宇道:“這、這可怎生是好? ”憂憤之情,現於顏色。蕭青峰道:“我聞說有位異人, 就住在藏邊,他也許能敵得住我的對頭,只不知他肯不肯救我,處此絕境,別無他法,我今日便要離開此地,且試一試尋找那位異 人。 ”

陳天宇正欲再問,忽見上坡之上一個黑點,漸近漸顯,爬 了下來,陳天宇叫道,“是你,江南!”江南爬得上氣不接下氣,歇了半晌,說道:“老爺叫我來找你們,今人之事,我已依少爺的 吩咐,告訴了老爺啦。”陳天宇道:“老爺怎麼啦?”江南道:“老爺帶了護衛趕回,不久土司的兵也來了火已救熄,死者己埋。傷者也都救出 來了。呀,咱們衙門的兵,死傷八九,只剩下十來個啦。老爺說要到拉薩見福大帥去,那帶兵涅巴,卻口口聲聲要找你,說是要你今晚到 土司家去。”陳天宇道:“我不去!”江南道:“是呀,老爺也知道你定然不丟,他叫我對你說,他不願強迫你做不願意做的事,他現 在已知道先生是個大有本領的人,所以他放心讓你跟先生去。少爺。你不願做什麼事清?”陳天宇不答江南的話,道:“師傅,那麼我跟你去 找那位異人。”蕭青峰道:“你,你去?呀,這可危險得很哪!”陳天宇道:“我留在這裡,更是危險,師傅,這事以後我再對你細 說。江南,你回去告訴老爺,將來我到拉薩找他。”蕭青蜂看了一看自己的雙手,甚是感動。道:“徒兒,我知道你的好意,好,你就隨我去吧.”這 一去也,有分教:

虎門龍爭驚塞外,引出冰川天女來。

  欲知後事如何?猜聽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6:55:50     標題: 第二回 峻嶺飛騎,仇家窺帳幕金針解穴,醫道配神功(1)

時序已是暮春,但從藏南薩跡通往藏西日喀則的山區,冰 雪卻尚未開始融化。最大膽的牧人,也還要等到半月之後,待初夏的陽光普 照,封山的雪塊消融之後,才敢行走。但令大膽的牧人也意料不到的是:這個時節,竟然有兩騎 彪馬廠在盤旋曲折的山道上緩緩前行,而且這兩位騎客,一老一少從外貌看來,還都是文弱的書生,這兩位騎客,正是師徒二人,老的是蕭 青峰,少的是陳天宇。

西藏高原,號稱“世界屋脊”,尤其是從薩迦到日喀則。這段,南有喜馬拉雅山,北有喀喇昆侖山,山脈綿延,地 勢高竣,更是難行,高原空氣稀薄,呼吸也頗困難,幸而蕭青峰內功深湛,陳天宇練武多年,也頗有根底。兼之勝在年青力壯,也還不覺怎樣。只是兩匹健馬,卻是呼呼喘氣,直流口沫。

陳天宇輕扶馬鬃,歎道:“人未累死,馬卻要累死了。” 西藏氣候極怪,日間驕陽如火,尤其山區空氣稀薄,日頭直射下來,更是熱得怕人,但一到太陽射照不到的陰影之處。或是到了晚間,卻又是冷氣沁人,嚴寒熬骨。山峰上雖然積雪皚皚,山溝間雖有冰川交錯,假若遊龍, 但縱是本領再高的人,也不敢冒那天大的奇險,去登那冰雪。須知冰雪一受震動,就可能引起雪崩之災,人畜俱受活 埋。所以在山區趕路的旅人,空對矗立的冰嶺,卻是難止口中 的干渴。

蕭青蜂看著坐騎呼呼喘氣,怪是難受,運凝半響,說道: 咱們還剩有幾囊水? ”陳天宇道:“還有三個水囊,”蕭青峰道:“好,把半 囊水讓這兩匹馬喝了,咱們節省一點。馬匹喝了水才有力氣趕路。 ”蕭青峰的一手臂被強敵所傷,現在尚未能轉動自如,所 以取水餵馬等等事情,都須陳天宇去辦。

陳天宇跳下馬來,打開水囊,挾著馬頭,讓它喝水。忽聞得背後馬鈴之聲,只見後而三匹馬趕了上來,馬上的 乘客乃是三位雙人,濃眉大眼,個個相貌祖豪,見陳天宇以水餵馬,連連叫道: “可惜!可惜!”

為首的一拉馬韁,在陳天宇身旁停下,說道:“餵,你這 位小哥帶的水多,咱們的卻喝完了,你分一囊水給我如何?”說得滿不在乎,毫無禮貌,陳天宇怔了一怔,心道:“在這渺無人跡的山 區,水比萬金還要難得,如何可以輕易給人?”忽聞得師傅說道:“出門之人,理應患難相助,宇兒,給他!”陳天宇見是師傅吩咐,只得解 下水囊,送給那人,那人骨嘟嘟地喝了口水,歪著眼睛看了蕭青峰一眼,道:“你倒是個好人,餵,你去哪裡?”蕭青峰道:“往日喀則。”那 人道:“為何不等冰雪融化就急著趕路?”蕭青蜂道:“敝戚在日喀則病重,要趕去瞧他。”那人與同伴對望一眼,面上神情,似信似疑。

蕭青峰道:“宇兒,那些藥你可得當心,藥囊不要掛在馬 鞍上,收起來吧,山路崎嶇,馬兒一個失蹄,跌了藥囊可不得了。別的也還罷了,那龍樹果卻是沒地方買的.”陳天宇一怔,掛主馬鞍上的 哪是什麼藥囊,乃早他們所用的暗器囊,斜眼一瞥,只見師傅眼光之中似有深意,陳天宇猛然醒道:“是呵,這下人敢在此時行走,想來也是大有本領 之人。咱們不可露相。這暗器囊還是收了好。”又想道:“那龍樹果雖是天竺來的,薩迦到處有賣,也沒有什麼稀奇,為何師傅說得如此珍 重?”

只聽得先頭那人說道:“原來令親患的乃是血崩之症,龍 樹果雖是對症之藥,卻也未必準能奏效,兄弟不才,還稍懂一點醫道,兄弟也是到日喀則的,就此同行如何?”蕭青峰道:“好極,好極!'老朽雖 也稍讀過幾本醫書,對治血崩之症、卻是毫無把握,敝親之病,將來定要仰仗的了。”那人也拱拱手道:“好說,好說!承蒙贈水;當得 效勞,”竟然策馬跟著蕭青峰,他的兩個同伴,也一前一後,把陳天宇夾在中間。

陳天宇猜不到師傅說話的用意,甚是納罕,被那兩人似押 解囚徒似的夾在中間,更是氣悶:“他切不知,那龍樹果在薩迦雖不希奇,但要等水雪融比之後,才有藥材販子運到日喀則,所以在日喀則 卻是難得之物。蕭青昧如此說法,實是有意向那些人解釋,為何自己要冒險趕到日喀則去。

那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撩蕭青峰說話,蕭青峰甚是謹 慎,碰著他們提到江湖上的事情,就佯傻扮懵,只和他們談一些醫道,那些人其實對醫道也並不高明,只是懂得一些治跌打和吐血等病症,這些病症, 凡是普遍練武之人都必須懂得治的。

行了一陣,日影西斜,前行的那粗豪漢子道:“幸喜沒碰 上雪崩。”話猶來了,忽聽前面“得得”聲響,那人凜然一驚,山坳處突然奔出一騎馬來,馬上包著防寒的厚絨。所以到了臨近方才知曉,出路險峻,僅容一騎”那匹馬驟 然奔來,收纏不住,看看就要撞個正著,前行那漢子貌似粗豪,騎術精絕,陡然雙腿一夾,把馬定住,呼的一掌推出,這一掌勁道十足,竟是意 欲把那不速之客硬生生推下深谷!那不速之客駭叫一聲,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右手一伸,卻扯住了粗豪漢子那匹馬鞍,向後一跌,恰恰跌翻在陳天宇的馬 前,只聽得卜的一聲,粗豪漢子馬鞍上掛的那個水囊,竟給他扯了下去,跌下深谷去了。陳天宇驚魂未定,又吃一驚,定眼看時,這不速之客乃 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人,怯生生的站了起來,那粗豪漢子跳下馬來,恕聲罵道:”你走路不帶眼睛嗎? ”快把水囊賠我!”那少年書生道:“我的水都喝光了, 也正在尋覓山泉,那有得賠你。”那粗豪漢子大怒,喝道:“沒有水賠?我就拆你的皮,喝你的血!”餵的撥出佩刀,邁步上前,就要 捉那少年書生。陳天宇心頭大憤,想道:“這書生雖是莽撞,你要取他性 命,可是太過強橫!”忍不住道:“我替他賠!”那粗豪漢子怔了一怔,冷笑道: “好,你替他賠?拿來吧!”陳天宇又解下一個水囊,他 師徒二人本來帶了三囊水,送了一個水囊,現在又替這少年賠了一個,馬匹喝了半囊,剩下的只有半囊水了。那粗豪漢子居然毫不客氣,伸手就要了陳天宇的水囊。

那少年書生向陳天宇深深一揖,唱了個諾,道:“多謝兄 台救命之恩,嗚呼,君子之義與小人之利判然明矣!”那粗豪漢子瞪眼道:“你說什麼?”那少年書生道:“我念制藝(八股文章),與你何 干?”陳天宇急道:“同是出門之人,相讓為上,閣下毫無損失,請算了吧。”跟在蕭青峰背後的那個漢子似乎是三人中的大哥,他出聲 勸道:“老三,看這位小哥面上,饒了這廝。”那粗豪漢子憤憤然的跨上馬背。道:“你這廝鳥,把你的馬退後,牽到山助轉角寬闊的地 方去,讓我們先過。”那少年書生道:“請問你們上的那兒?”那粗豪漢子道:“我們上那兒關你鳥事!”那少年書生道:“豈敢動問你 老,我問的是這位小哥。”陳天宇道:”我們都是去日喀則。”那少年書生道:“好極,好極!那咱們都是同路。”陳天宇奇道:“你從那邊 來,怎麼也是去日喀則?”那少年書生道:“我尋覓山泉,山路紛歧,繞來繞去,繞到回頭路了。呀,好渴,好渴!小哥,你做好人做到 底,再讓我喝兩口水。”陳天宇無奈解下水囊,看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幾乎喝去一半,心中甚是痛惜。

那少年書生喝飽了水,一側身就從那粗豪漢子的馬旁竄 過,身法竟然甚快,那漢子一提馬韁,本想把馬頭撥轉,嚇一嚇他,豈知他已像水蛇般的滑過,不由得微吃一驚,只見少年己飛身上 馬,向陳天宇拱一拱手,道:“我帶路先走了。”那粗豪漢子低聲罵道:”誰要你帶路?”那少年書生只當並不聽聞,撥馬徑行。

那粗豪漢子憤憤不平,不住的回頭和他的兩個同伴嘰哩咕 嗜的大說江湖黑話,陳天宇一句也聽不懂,卻也不放在心上,日影沉西,山風陡起,正覺寒冷,忽聽得前面嘶嘶聲響,跟在蕭青峰馬後的那 人喜道:”我們正愁今晚找不到歇息之所,卻喜遇著溫泉了。轉過一個山坳,前面地形寬坦,岩石縫間噴出一團團蒸氣,灼熱的火花,飛濺 空中,在淡淡斜輝映射之下,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假如元宵佳節所放的煙花,十分美麗。

原來西藏高原,地下到處都有火山,有些噴發出來,成為 噴泉,乃是西藏的一種天然奇景,有些噴泉的溫度可達華氏一百五十度,西藏的山谷裡燃料很少,當地人非常珍惜這種熱水,他們常常把風幹的肉塊栓在繩子上, 放入噴泉的熱水里,經過幾小時之後,這塊肉便煮熟了。

噴泉附近,和暖如春,正是旅人最好的歇宿之所,而且這 種熱水經過濾冷之後,又是最好的飲料,因此一行人都極喜歡,便在噴泉附近歇下馬來,支起帳蓬,那三個漢子自做一道,陳天宇見那少年書生孤 身一人,怕他受那伙欺負,便悄悄師傅商量,思請那少年進他們的帳蓬同住,忽見師傅而色沉重,微微搖了搖頭,陳天宇只得罷了。

喝了熱水,吃了乾糧,各人躲進帳篷,陀天宇低聲問蕭青 峰道:“師傅可瞧出那少年有什麼不對麼?”蕭青峰道:“這少年書生的路道我沒有瞧出,那三個漢子卻是我的對頭!”陳天宇大吃一驚道: “這可怎生是好?”蕭青峰道:“十年之前,我樹下三個強敵,前日到薩迦找我尋仇的的那兩個人,一個叫王瘤子,一個叫崔云子,王瘤子 武功遠遜於我,崔云子卻和我差不多,這兩人也還罷了,另有一個對頭卻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一高手雷震子,武功遠遠在我之上,我為了避他,這才遠逅邊 荒,那知還是避他不了。陳天宇道:“那三個人中有一是個雷震子嗎? ”蕭青峰道:“若是雷震子,我早就沒命了,這三個人乃 是雷震子的徒弟,我剛才在途中聽他們用江湖切口交談,原來他們是奉師傅之命,來找王麻子與崔云子的,而他們並不知道我就是他們師傅的對頭,但他 們卻懷疑那少年書生是我的徒弟,所以也暗暗把他盯上了。那少年書生想來也是個有本領之人,是友是敵,卻未分 曉,總之你要步步小心,萬不可讓他們瞧出破陳天宇心中揣揣,躺在帳篷之中,翻來覆去,怎樣也睡不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侯,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哭泣之 聲,淒淒切切,慘厲駭人,荒谷深宵,如聞鬼哭。初初一聽,不覺毛骨悚然,再聽真了,這哭聲竟似曾相 識,陳天宇翻身跳起,蕭青峰道:“你幹什麼?”陳天宇道:“師傅,你聽這女人的哭聲,好像是遇到甚麼不幸之事,象還在呼救呢。”蕭青峰兩眼發 光,忽道:“好,宇兒,你去瞧瞧。”陳天宇一震,道:“不,我陪師傅。”須知蕭青峰武功雖極高強,但雙手不能轉動,與廢人 也差不多,若然對頭來襲。怎能應付,所以陳天宇雖然惦念那個女子,卻不敢離開師 傅,那知蕭青峰雙眼一翻,卻道:”我輩俠義中人、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你聽那女子哭得如此淒慘,若非遇著強人,就是想尋自盡,你僅管去, 我還可以自己照料自己。去,快去!”

陳天宇一陣遲疑,那女子哭聲又起,蕭青峰怒道:“事有 緩急輕重,現在救那女子要緊,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去!快去!”陳天宇道:“師傅,那你好生保重,弟子去去就回。”悄悄溜出帳蓬,幸在那伙 人無人發覺,陳天宇急忙施展師傅所授的輕功,尋聲覓跡,找那哭泣的女人。

陳天宇的功夫乃是暗中所學,拿來實用,還是第一次,山 道險峻,怪石鱗峋,又更兼是夜間,他施展輕功提縱之木•吸一口氣,飛掠數丈,卻不料去勢太急,足尖一滑,摔了一跤,忽聽得靜夜之 中,不遠之處,似有人發聲冷笑,陳天宇急忙爬起,張目四顧,卻只見遠處冷峰閃閃發光,遠處噴泉熱霧騰騰,那裡有人的影子?陳天宇定了定神,鼓起勇氣,再往前走,這回份外小心, 踏實了才讓身形落下,雖然不似適才之快,卻下再跌跤了。那少女的哭聲時斷時續,陳天宇覓聲覓跡,走了半個時 辰,來到了一上冰台前面。

只見冰岩上立著一個少女,正是神秘的藏族姑娘,只聽她 哭道:“天女姐姐,我後悔沒有跟你多學幾日武功,而今仇不能報,反給敵人迫得無路可逃,呀,爸爸媽媽,苦命的女兒還是跟你們去吧!”陳天宇 大駭,忽見那少女作勢欲跳,卻又不跳,恨恨說道:“我拼得一個是一個,好,來吧,來吧!”陳大字離冰岩還有十來丈,且有大石障形, 那女子又不是面對自己這邊,看來又不似發現自己。

陳天宇心頭稍稍放寬,知道這少女還無意自盡,心中想 道:“她要報什麼仇?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那個土司,若然是那土司,那麼土司就絕不會因我爸爸求情,就饒她一死。那日,土司也只是說她想偷馬,可並沒有其 他的罪名呀!”

而且土司雖然殘暴,說話卻是說一不二,那日我飛刀劈 果,土司當著眾人釋放了她,難道又會暗中派人去追捕她?若然不是,為何她又說給敵人迫得無路可走,”百想不得 其解,又想道,“那天女又是何等樣人,怎麼名字起得如此之怪? ”疑霧重重,正想從石後走出,爬上冰岩忽聽得兒少女一 聲厲叫,揚手就是一道銀光,原來她也會飛刀,陳天宇還未看清,只見那少女似是驟然用力,一個立足不穩,跌了下來,說時遲,那時 訣,冰岩的轉角助處,突然竄上一人,一把將她抓著,再看真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日哀求陳天宇的父親去救那藏族少女的俄 馬登,也就是土司手下四大涅巴之一的俄馬登。想不到這個貪財的涅巴,身軀肥胖。平日走路也不自然,如今竄上懸岩,身手竟然是如此利落!這霎那 間,陳天宇驚奇得叫也叫不出來,手中捏著一把飛刀,心道,“若然這涅巴敢傷害她,我就一一刀搠他喉嚨! ”

高原之上,寒風刺骨,陳天宇卻是熱血沸騰,手中緊緊捏 著飛刀,他卻不想,那涅巴武功在他之上,若然一擲不中,豈非白白陪了性命。

只聽得那少女叫道:“放開。我學藝不精,不是你的對 手,此仇既不可報,就讓我自己跳下懸岩,你既受土司之命來追捕我,就該知道我是何等樣人,我豈能受你這廝侮辱?”那俄馬登格格一 笑,道:“我知道你的假名叫做桑馬。真名叫做芝娜,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那少女厲聲斥道:“你既然知道,還膽敢放肆。藩王的女 兒只能自盡,不能受人侮辱,我跳下懸崖之後,你再用利刀割下我的頭!”俄馬登仍是抓緊她的手,笑道,“那麼你又知道我是何等人?、芝 娜道:“你是薩迦土司的走狗! ”俄馬登道:“不,你說錯了。我也是土司的仇人,我此來是救你的。 ”芝娜似是怔了一怔,半晌說道:“你不是來追捕我的? ”俄馬登道:“上司並不知道你是藩王的女兒,若然他知 道,他自然會派人來追捕你。 ”娜芝緩了口氣,俄馬登放開了手道:“你勇氣可嘉。卻是太傻。 ”芝娜道:“怎麼? ”俄馬登道:”你也不想想土司手下有多少能人?你孤身一人,就敢跑來報仇,我自問武功比你高強,這麼 多年,也只有更名改姓,在上司手下做個涅巴,聽他使喚,報仇要等時機,漢人有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芝娜眼中滴下淚珠,似是對這涅巴已經十分相信,俄馬 登忽道:“你這武功是誰教的? ”芝娜道,“冰川天女! ”俄馬登面色一變,道:“冰川天女。真的是冰川天女? ”芝娜道,”她不肯做我的師傅,她只教了我三日武功。 ”俄馬登道:“哦,這我就信了”。”言下之意,顯然是 那冰川天女的武功高強之極,若然真是她的弟子,武功絕對不會尋常。只聽得俄馬登又道:“冰川天女住在什麼地方?”芝娜 道:“住在天湖。她的名字,外間少人知道。你怎會認識她?”俄馬登道:“我並不認識她,可是我知道有人要找她,”忽然低聲向芝娜說 了幾句,陳天宇在岩下聽不清楚,但見芝娜點了點頭,俄馬登道:“你趕快從水穀下面那條路逃出去吧,我這有一支土司的令箭。你拿了,已沒人 敢騷擾你,咦,遠處似有人聲,你躲起來,我先走了。”陳天宇豎耳細聽,卻一點也聽不出來,那涅巴取出一根長繩,就從冰岩上懸 岩而下,陳天宇偷眼一瞥,忽見在冷月寒冰的影照之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種令人毛骨聳然的奸滑笑容,陳天宇才聽了他那席話,本 來對他的惡感稍消,以為他是好人,不知怎的,見了他這笑容,心中無限厭煩,更增疑慮。

那少女緩緩轉過了頭,忽然向陳天宇躲藏之處招手道: “你出來吧,我瞧見你了!”

那少女輕輕走下冰岩,陳天宇心頭卜卜地跳,不知怎的。他是為救她而來,而今見了,卻不知從何說起。那少女走到陳天宇面前,忽地嫣然一笑,道:“多謝你救 我這苦命的女人。”陳天宇活到十八歲,從未與陌生的女郎說過話,甚是靦腆不安,但看這少女的神情,雖然還似前在土司家中所見那樣,帶著幾 分冷傲,但嘴角掛著的那淡淡的笑容,卻似冰谷中綻開的花朵,減少了不少寒意,令陳田野消除了怯俱。陳天宇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抽出了一條白色絲中,依著藏 族的儀禮,呈獻“哈達”,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雙指一拈,把絲巾接了過來,放人懷中,道,“多謝你的禮物,你來了許久呵?”陳天宇道, “剛才的情景找部看到了,實是料想不到,原來你是我們尊貴的江瑪修(小姐)。”那少女截著道:“我的事情你不必提,我們藏族有句諺語:“晚上 所做的夢,日天不要說它。 ”意思是說,過去種種,有如夢境,說起來徒增傷感。

陳天宇一陣尷尬,但不知怎的,對這少女,像特別關懷。心中有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鼓起勇氣說道:“那俄 馬登涅巴,姑娘還是不要太過相信的好。”那少女道:“是嗎?我的事情我自已知道料理,你放心吧。”說了之後,似乎發覺自己的語氣可能傷了 這少年的心,緊跟著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過我還是多謝你的好意,其實我也並不怎樣相信他?我早已知暄你來了,但在他的面前,我一直沒有說破。” 陳天宇又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正想說話,那少女卻搶先說道;“多謝你的禮物,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答;送你一朵花吧。…陳天宇一怔,心道,“這在 高原之上,嚴寒未過,那有花朵? ”只見那少女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瓶,瓶中有一朵白花,花 瓣上還有露珠滾動、,好像是剛剛摘下來似的,那少女道,“這是冰川天女送與我的,我藏著它已有一年了,現在就送給你吧,”陳天宇不覺大為詫 異:世上那有這樣的花朵,摘了下來。經過一年,卻還似枝頭上的鮮花?只聽得那少女又道:聽天女姐詛說,這是她從天山移植過來的雪 蓮,不論受了多重的內傷,當雪蓮嚼下,便可無疑,你拿去吧。”陳天宇道:“這樣寶貴的禮物,我不敢受,”那少女道:“你忘記了你的師傅嗎? 我知道那兩個漢人向你師傅尋仇,想他定受了傷,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無可報答,這朵雪蓮,正合你師傅用,你拿去吧。”

陳天宇想起了師傅的傷,雖然師傅說過,他可以在七日之 內,自運玄功,復原如舊,但而今已過了四日,雙手還是僵硬不能轉動,他的自療是否有效,尚未可知。如此一想,便不再客氣,體手摟過那個銀瓶。

那少女臉上泛起一朵笑容,道:"你師傅等你該等得心焦 了,你快回去吧。"斗然從腰間解下一條長索,索端裝著飛抓,只見她輕輕一抖,長索抖的畢直,飛抓勾著山石隙間長出的虯松, 手抓繩索。身形一晃,蕩鞦韆般的蕩了過去,如此這般的幾次:已過 了斜對面的山坡,收起飛抓,轉過小溝,身形雲忽不見。

陳天宇心中歎道;"我枉學了這麼多年的武功,她只學了 三天,看這份輕功,卻已遠勝於我。"收好雪蓮,踏著月光,折向回頭路走,心中思潮起伏,想起這幾日遭遇之奇,這藏族少女已是神 秘之極,而聽他和俄馬登所說,那冰川天女更是神秘萬分,不知是何等樣人,何以在三日之間,便能教得一個柔弱的藩王女兒,飛簷走壁。 "

一路沉思,不知不覺已走過幾處山溝,遠遠已可看見噴泉 蒸汽、浮蕩夜空,好像一團團雲絮,冉略上升,在高原之上,蔚成奇景,山風吹送,陳天宇隱隱聽得在噴泉噴發的絲絲聲響之中,好像夾雜著兵刃碰 擊之聲,越聽越真,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加快腳卡,忽聽"嘿嘿"的一聲冷笑,起自身旁,陳天宇趕忙撥劍,說時遲,那時快,晃眼之間,斜裡竄出 一條漢子,揮動長鞭,瞬啪作響,縱聲笑道:"好一個糊塗的小子,想趕回去給蕭老兒送葬嗎?"陳天宇大怒,刷的反手一劍,那漢子身形 一晃,長鞭一掠。抖得筆直,向陳天宇攔腰疾掃,陳天宇一個"旱地撥 蔥",向上一跳,險險給他。的長鞭掃中,那漢子哈哈大笑,長鞭像毒蛇股倒捲轉來, 刷刷又是兩鞭,陳天宇一招"推窗望月",劍刃平削,反找敵人手腕,那人的長鞭竟使得十分靈活,招式一變,又改掃下盤,陳天 宇給鬧陪得個手忙腳亂,百忙中一劍斜指,冒險反攻,忽覺手腕一沉,劍身已給鞭梢纏上,陳天宇心裡發慌,不暇思索,自然而然的使出師門 心法,沉腰坐馬。長劍一探,劍鋒一旋,只聽得那漢子"噫"了一聲,長順 一撤,壓力頓松,陳天字左一劍"危蜂穿雲",右一劍大漠孤煙,連環兩招,式中套式,竟把那漢子迫得連連後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6:56:21     標題: 第二回 峻嶺飛騎,仇家窺帳幕金針解穴,醫道配神功(2)

原來陳天宇的武功,本在那漢子之上,只因今番還是第一 次臨敵應用,故此開頭幾招,不知應付。而今見這漢子也不過如是,膽氣頓壯,把青城劍法展開, 宛如玉龍夭矯,得心應手。鞭來劍往,劍去鞭趕,兩人轉眼之間鬥了三五十招,陳天 宇勝在劍法精妙,那漢子卻勝在經驗老到,各有所長,不分勝負。

那漢子輕敵之念已消,心中暗道:"名師所授,果是不 同。"實施狡計,不住的向左右移動腳步,引陳天宇跟著他轉。

山道本就險峻,加上夜間酷寒,夜露凝冰,腳底甚滑,陳 天宇還是初出道,行走山路已是不慣,何況是激烈搏鬥,跟他轉了幾轉,只覺腳步虛浮,好幾次險險跌倒,那漢子引到懸岩削壁之前,心中暗喜,看看得 手,陳天宇忽地站著,凝立不動,一口劍上下翻飛,護著要害,只待敵人迫近之時。就是忽地一劍。原來陳天宇也甚機靈,遇了幾次險招;看出情形不對,急 運師門獨到的千斤墜功夫,雙足釘牢地上。有如釘樁,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那漢子一連使了好幾次 虛招誘著,陳天宇都不為所動。

轉眼又鬥了二三十招,那漢子攻不進來,陳天宇也不敢冒 昧殺上,變成了個僵持之局,陳天宇正在心焦,忽聽得又是一聲嘿嘿的冷笑,一個嘶啞的蒼老聲音說道,"連一個渾小子降不了,別給我丟臉啦。 虎子,扛我上前去看看。"陳天宇定眼看問,這一驚非同個可,只見一個黑臉大漢,托著一個過山竹兜,兜上坐著一個人,面如黃臘,形容駭 人,雙眼圓睜,嘿嘿冷笑,這怪人正是那日給蕭青峰拂塵掃下冰淵,幸未跌死的崔云子。他給拂塵一掃,五髒六腑俱給震傷,半身癱瘓,不能行 動。因此叫兩個徒弟用竹凳抬他,日夜兼程,想趕到日喀則找 把兄雷震子醫冶,想下到陳天宇竟然在這個時候遇見了他。

他雖受了重傷,卻還保持身份,不屑與小輩動手,起先只 叫一個徒弟出擊,滿以為陳天宇年紀輕輕,武功料來平庸,自己的徒弟有二十年功夫,一出手必定手到擒來,哪知陳天宇學的是青城派的正宗內功,自幼扎穩根基,加 之劍法精妙,若非經驗太差,自己徒弟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崔云子一看不對,迫得自己出陣。

與陳天宇對敵的那個漢子,聽得師父出聲斥罵,滿面羞 慚,垂手退下,立到竹凳旁,那崔云子雖然半身癱瘓,手臂尚可轉動,只見他在怪笑聲中,雙指一彈,一粒鐵蓮子嗤的一聲,破空飛出,陳天宇未及閃 避,胸口已是一麻,撲通跌倒,還幸崔云子受了重傷,內功已減,要不然這一彈之力,便可將陳天宇打暈。

那黑臉膛的漢子放下竹兜,與師兄夾手夾腳,將陳天宇縛 個結實,崔云子道:"搜他的身!"一搜搜出那個銀瓶,崔云子哈哈大笑,道:"哈,桑瑪居然捨得把天山雪蓮給你。徒兒把銀瓶拿給我。" 陳天宇怒極氣極,叫道:"這是我師傅的東西。"崔云子大笑道:"你師傅用不著啦,等會兒我就送你去見師傅。"陳天宇用力掙扎,崔 云子道:"虎子,點他的麻穴,送他到竹兜上來。"陳天宇被綁在崔云子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師傅的大仇人揭開銀瓶,把那朵天山雪蓮,本來是 準備給師傅救命的天山雪蓮,送進了嘴中,一陣亂嚼,咽了下去,陳天宇心痛如割,卻是出不了聲。

那兩個漢子抬著竹兜,健步如飛,月光從冰峰上灑下來, 山頭一片銀白,陳天宇躺在崔云子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那崔云子本是面色如臘,形容駭人,嚼下雪蓮之後,只見他深深吸氣,氣息漸租,臉色也漸紅潤,過了 一陣,哈哈笑道:"天山雪蓮,果然名不虛傳!"聲音清亮,與適才的嘶啞大不相同。陳天宇又是心痛,又是驚訝,心道:"想不到天山雪蓮如 此靈異,這廝內傷已愈,我師徒性命,今日休矣!"

走了一陣,噴泉的嘶嘶聲響愈來愈大,而兵刃碰擊,叱吒 追逐之聲亦愈聽愈真,崔云子麵上現出驚訝之色,道;"咦,蕭老兒的子臂給我的弓弦拉斷了筋脈,怎麼還能與人搏鬥?"忽地雙指 一夾,把陳天宇身上的繩索剪斷,將陳天宇一把提起,跳下竹兜,道:"不要你們抬啦!小子我崔老三說一不二,現在就親自送你去見師 傅。"

陳天宇被崔云子夾著,動彈不了,到了噴泉旁邊,只見自 己那張蓬帳四面裂開,厚厚的帆布給割成一片片的碎布,迎風飄舞,昨日路上所見的那三個粗豪漢子,持著明晃晃的利刀,走馬燈似的在破裂的帳蓬中圍著自己 的師傅攻擊。

陳天宇大吃一驚,定眼看時,只見自己的師傅仍然端坐地 上,身軀動也不動。口中卻咬著一柄拂塵,敵人的利刀劈到眼前,給他的拂塵 一拂就蕩了開去,不論敵人從前面、側面甚至後面進攻,他的頭只是輕輕一搖,拂塵前掃後拂,都是恰好把利刃擋著,比別人用手還要靈活得多。敵人攻得越緊,震蕩反擊之力就越強,那三個漢子竟然給 他帶得團團亂轉,兵刃互相碰撞,就如有十數人在帳中追逐搏鬥一股。

崔云子眉頭一皺,忽地哈哈笑道,"蕭青峰,我再來會會 你的鐵拂塵。"那三個漢子倏的跳下,只見崔云子雙臂箕張,一躍而前,十指齊彈,僻啪作響,蕭青峰忽然"咦"了一聲,張口一吐,拂塵如 矢,疾射而去,崔云子一閃閃開,只聽得蕭青峰歎道:"雲子,你的內功果然比我高,我運了四日玄功,雙臂尚未能恢復原狀,而你居然能行 動如常,我蕭青峰服輸啦!"陳天宇大叫道:"不,師傅你沒有輸,是他,他搶了我的天山雪蓮,"蕭青峰叫道:"什麼?你……"話聲 未了,崔云子已倏的欺身直進,駢指一點,點了他的麻穴,蕭青峰那句"你哪裡來的夭山雪蓮?"竟然來不及問。

陳天宇的穴道本來解開,這時也給崔云子的徒弟推到前 面,崔云子啥哈大笑,道:"蕭青峰,論內功是你比我高。但得道者助多,天意叫我殺你,所以藉你徒兒的手,給我送來了世間罕得的雪蓮啦!"

蕭青峰面色一變,"哼"了一聲,道:"好,好威風。我 今日才見到崆峒派高手的真本領!"崔云了笑道:"論江湖上的規矩,我本該待你傷好之後,才再和你較量,但又怕你傷好之後,夾 者尾巴逃跑,我到哪兒找你?何況你當年與那妖女,也是用詭計傷了我們。呔,你聽著,我先替大哥報仇,在你的面上劃上四刀?"倏的從一 個師侄(那三個漢於是雷震子的徒弟、)手下,奪過一張明晃晃的利刀,執著蕭青峰的手臂,將他拉近,凝視著他的面門、嘴中發出獰 笑。手上的利刃就要向蕭青蜂的面門劃下。

忽聽得一聲輕輕的冷笑,一個峻峭的聲音說道:"好,好 威風!"陳天宇突覺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從身旁竄過,陡然間忽覺身上一鬆,穴道忽然自解,只見昨日路上所遇的那少年書生,笑吟吟他站在場中。

崔云子瞪了那少年書生一眼,道:"閣下瞧不順眼嗎?" 那少年書生道:"豈敢!江湖道上尋仇報復之事本極尋常,但這老兒卻與我有點關系。"崔云子冷笑道:"江湖道上,為朋友兩脅插刀,事情也屬尋常。 好吧,咱們少說閒話,你亮出兵器來,俺崔云子就空手接你幾招。"那少年書生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我尚未滿師,師父有命,不許和人動手。"崔云 牙冷笑道,"那麼就憑你這還未出道的雛兒的一句話,我就要給你賣交情。饒了這老兒嗎,?你是誰?師父是那位?"那少年書生一笑 道:"誰要你放這老兒?這老兒也是我的仇人。"此言一出,崔云子不覺一怔,道:"原來俺會錯意了,你也是他的仇人?"少年書生 道:"是呀,我也是他的仇人。崔云子又冷笑道:"那麼算是你的造化,憑著你的武功,蕭老兒一指就可以將爾彈入冰谷。念在同仇的面上,待我先剁他四刀,然後再讓你也剁一刀 消消氣。 "那少年先生道,"不,我與他仇深似海,待我先報。 "崔云子心中生氣,想道,"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旱, 若非我將蕭青峰捉獲,你焉能報仇,居然還敢與我爭先論後? "好奇心起,忍著氣又問道:"你與他有什麼仇?說我聽聽。 "那少年道:"我昨日在路上遇著他們師徒,我問他的徒 弟討口水喝,這老兒面上居然現出吝惜之色,好在他的徒弟給我,嗚呼,口渴能致人於死,見死不救,此深仇之一也。今晚晚間,這小哥本要請我與他同住蓬帳,這老兒卻不應 允,我的帳蓬破爛,給寒風括了進來,幾乎凍死,嗚呼,致人於饑寒交迫之中,此深仇之二也! "

蕭青峰與這少年素不相識,本已奇怪,聽他搖頭擺腦的說 了一大遍,不覺一怔,心道:"我與宇兒說的說話,怎的給他偷聽了去?"

崔云子勃然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你這廝居然敢拿老 子消遣!"手起一刀,不斫蕭青峰,卻向那少年書生斫去。 i

那少年書生"哎呦"一聲,身形一歪,崔云子竟然沒有斫 中,只聽那少年書生又叫道:"你不向這老兒報仇,卻來斫我,嗚呼,有仇不報,反傷同仇之人,世間寧有是理哉?"崔云子氣極,刷刷 刷又是一連三刀,別少年書生道:"你既不報,那就讓我動手吧。我未滿師,師父不准我拿刀弄劍,用暗器大約還可以。"身軀亂 顫,避開崔云子的連環刀斬,陡然把手一揚,幾道細若遊絲的金色光芒,忽地向蕭青峰飛去,蕭青峰給點了穴道,不能轉動,避無可避,少年書生所 發的金針暗器,全部射入了蕭青峰的皮肉!

陳天宇大駭,他聽了少年書生戲弄崔云子的那番說話,本 以為他是友非敵,不料他竟然真的用暗器打了師傅,這時他穴道已解,不暇思索,一躍而前,左拳右掌,一招"金鼓齊鳴",就打那少年的太陽穴。那少年飄身一閃,笑道:"多蒙贈水,你是我的恩人,大 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焉能與恩人動手?"身形如箭,竄出帳篷,倏忽不見。

崔云子連斬那少年四刀,連衣角也沒沾著,而今又突見他 露了這手,亦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心道:"這小子真是邪門!"轉過身來,看蕭青峰時,忽見蕭青蜂雙臂掄動,哈哈笑道:"崔老 三,咱們再較量較量!"臂上肩上,所中的金針尚自露出衣外,發出燦然金光!

卻說蕭青峰給那少年人一把金針穿衣入骨,剎那間也是驚 駭之極,不意驟然之間,體內忽感一陣清涼,氣血流動,不但穴道已解,而且扭曲的經脈似乎也已恢復正常,麻痺的關節,亦已能夠活動,不覺又驚又喜。

崔云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蕭青峰小臂一彎,呼的一掌 拍出,崔云子運掌上迎,只覺一股大力推來,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心中大奇:"這老兒的功夫不過僅僅勝我一籌,何以突然之間,如此厲害?" 他可不知,蕭青峰的功力不過恢復原狀,而他因所受的內傷比蕭青峰沉重,雖仗雪蓮治好,但卻比平日打了折扣,所以一較之下,就顯得功力比蕭青峰弱了 許多。

陳天宇見師傅突然間恢復正常,不禁狂喜,忽聽得師傅叫 道:"宇兒,留神!"崔云子的徒弟,左右夾擊,陳天宇一招"開弓射雕"堪堪敵住,昨日索水那粗豪漢子,倏的一刀劈來,陳天宇那能力敵三人,險 象立見,刀風斜吹,看看劈到,忽聽得嗆啷一聲,那口刀掉在地上,那粗豪漢子,棒著右手,大聲呼痛。

蕭青峰舉手投足之間,把雷震子與崔云子的五個徒弟,兵 刃全部打飛。運掌如風,緊緊向崔云子進迫。崔云子見狀不妙,急忙大叫"扯呼!"一聲胡哨、率領徒 弟師侄,急急逃跑。

陳天宇仗劍趕去,蕭青峰叫道,"窮寇莫追,宇兒回 來。"陳天宇回到師父身邊;正欲發問,只見師傅一口口的將金針撥出,不住的嘖嘖稱異,陳天宇道,"師傅,這是怎麼回事?"蕭青峰道,"醫術 之中,本有一種針灸治病之法。但這少年遠遠一擲,七口金針,都正正射中有關的穴道,把經脈全部打通,不但醫術精妙,功力之深,更是 不可思議!"陳天宇道"原來他是救師父的,剛才我幾乎給他嚇死!"蕭青峰忽而歎了口氣,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書生年紀輕經,武功之高,卻遠 在我之上,我真如井蛙窺天,不知天地之大,從今而後,我真不敢再以武功自炫了。 "

陳天宇道:"師傅在我家將近十年,上下人等,從無一人 知師傅是具有絕大本領之人,師傅的涵養功夫,世間罕有。"蕭青峰又歎口氣道:"你哪裡知道,我少年之時,就曾因為自炫武功,闖下大禍,與那幾個魔 頭,結下深仇。"陳天宇從未聽過師傅說自己的事,不覺豎耳睜聽。

蕭青峰問道:"你可知.當今天下,那一派劍術最為精妙 嗎?"陳天宇道:"師傅不是說過,以天山派的劍術最為精妙嗎,天山一派,自晦明禪師手劍,傳凌未風,再傳至唐曉瀾,都是一代大陝,想來世間罕有其匹 了?"蕭青峰道:"不錯,但天山一派,僻處塞外,自唐曉瀾唐大俠之後,即罕至中原。中原之內,卻以少林,武當,和俄眉三派被推為武林正宗。我青城 派,脫胎娥眉,亦自立門戶,中原三大門派,各有擅長。"陳天宇見師傅與自己詳論武林劍派,甚是出奇。只聽得師傅歎了口氣,又道:"你猜我今年多少年紀?" 陳天宇看了一看師傅頭上的白發,道:"師傅想來與我爹相差不遠吧?"陳天宇父親已五十有餘。蕭青峰道:"憂患餘生,發也白了,我今年四十剛剛出 頭。"陳天宇一怔,只聽得蕭青峰續道;"十二年前,我在四川,那年恰遇著武當名宿冒川生每十年一次的開山結緣之期。"陳天宇道:" 冒大俠和尚嗎?"蕭青峰笑道:"他不是講經論道,象和尚那樣的廣結緣分,而是與武林後輩結緣。聽說冒川生是前輩劍俠,武當北派達摩 劍法嫡系傳人桂仲明之子,只因從母親之姓,承繼冒氏香火,所以姓冒。他是中原武林公認為武功最高之人。冒大俠最肯嘉惠後學,每十年開山一次, 主講武功妙理,並因人而施,指點訣竅。所以每逢他開山結緣之期,各派都有高足入山於講。那年我也恰逢其會、雷震子、崔云子王瘤子三 人就是那年結識的那時王瘤子頸上還未生出瘤子,叫王流子。過了那年,生了瘤後江湖上才以訛傳訛,叫他做王瘤子的。其時參加盛會的,還有 峨眉派的一位女弟子,叫做聖手仙娘謝雲真,聽說是峨眉第二代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說到謝雲真的名字時,蕭青峰微微戰抖。正是:

高原細說當年情,平地風波最惱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6:59:38     標題: 第三回 為避強仇 逃生來塞外 欲尋俠士 冒險上冰峰(1)

蕭青峰平日喜怒不形於色,這時顯見心情激動,接著說 道:“謝雲真人既美艷,武功又高,性情亦甚和藹。我與她師門本有交情,武林之中,又本無男女之見,是以在冒大俠開山結緣之期,我便常與她親 近。”陳天宇雖然還不大懂男女情事,見師父說話的神情,心中也自明白,師父想必甚是歡喜那個謝雲真。

蕭青峰道:“一日,我與她談論各派武功劍法,她說,當 今之世,武當劍法,雖然名聞海內,獨步中原,但論到奇功妙技,玄門正宗,那卻還要數她峨嵋這派。至於其他各派,那是自都以下,不足論 矣。我料不到她竟是如此自負,當時少年意盛,便道:'此論似不恰當,須知各派都有獨特的武功,武學似無天下第一之理。'她聽了微微冷 笑,便不再言。

赴會諸人,雷震子是武當高手,崔云子是倥侗高手,王流 子則是汝南武師鄭平的弟子,崔云子還有一個弟弟崔雨子也是峨嵋派門人,不知因何緣故,被趕出師門,這次也到山中聽講。這四人常在一起,與我亦甚為相得。一一日,又是談論各派武功,雷震子道:他們的掌門冒大 俠武功蓋世,當然是武當派的武功最強。我聽了不服,駁他道:各人資質不同,功力火候不同,師 父天下第一,不見得門人都是天下第一。雷震子當場便要和我比劍,說是點到為止,勝敗不論,一 比之下,我是輸了,但其中我有一招'星落高原',卻是青城派獨創的招數,那一招突然使出,也把雷震於的衣袖刺穿,所以輸是輸 了,卻也不算得全輸。比試之後,雷震子哈哈大笑,對我再三稱贊,我見他勝而 不驕,毫無芥蒂,更是衷心和他結納。

“我經了此次之後,便決心不再與人比劍,誰知世上之 事,更是料想不到,我剛下了決心,不過三日,又再與人比劍啦。”

陳天宇插口問道:“又是哪派的高手自誇武功,你聽了不 服?”蕭青峰道:“不是,那是冒大俠講壇散會的前夕,王流子忽然一個人走來,悄悄地拉我至“僻靜之處說話,說峨嵋女俠謝想見識見識我的武功,因 此暗中示意於他,讓他代約我去比劍。並約定大家都戴上面具,在三更時分,到山後比試,比完 後,大家便走,當做沒有這回事,這樣誰勝誰敗,郡不會不好意思。我本來不允,王流子笑道:'哼,你這傻子,謝雲真對你 甚有意思,你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嗎?她對你的人品佩服極了,有一條就是不知你的武功深淺, 所以還不放心。呀,我說得如此,自已你難道還不明白她的用意嗎? '我聽了心旌搖搖,不可止歇,哪裡知道,這其中藏有詭 謀。 ”

陳天宇道:“怎麼?”蕭青峰凝目夜空,自顧自的說道: “須知江湖之上,男女相悅,最喜較量對方的武功,就如那些博讀詩書的才女,選擇夫婿,也要先看對方的詩文一樣。我聽了自是喜不自勝,但想到謝 雲真武功,號稱峨嵋第二代第一高手,盛名之下,料想無虛,心中又是躊躇難決。

王流子似是知道我的心意,笑道:'論到武功劍法,你也 略遜於她,只是數十招內,斷乎不會落敗。她慣使“靈禽斂翹”這招,數十招內,必然會有一次出 現。你那招'星落高原:正是她這招的剋星。青城派脫胎峨嵋,其中甚多招數,乃針對峨嵋派的招數而 加以變化的。所以王流子之說實是不假。

“第二日夜間,我依約到後山去,那晚月黑風高,十步之 外,不見人影,我到了後山,果然見著一個黑衣人影,戴著面具,身材與謝雲真相若,我緊張之極,不敢說話,拔劍出鞘,揮動兩下,就向 她進招。


“這黑衣人影手舞足蹈,聽到我的劍環作響,突然一躍而 前,一口劍潑風似的,連走險招,著著向我要害之處招呼,竟是狀若瘋狂,如同拼命,我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謝雲真要取我的性命?但轉念 一想,也許是她故意如此,來迫我獻出真實功夫。

  但這些想法,在心中一掠即過。她的劍勢來得大猛,我已經無暇再想啦。沒奈何只得施展全身本領,與她相鬥,霎忽鬥了三五十 招,非但'靈禽斂翅'這一招不見出現,即她所使的劍法也不似是峨嵋劍法,倒像是武當派的,我驚駭莫明,正想出聲相問,忽地跳出三條 黑影,一齊向我進攻。我對她一人已是吃力,多添了三個強敵,立刻險象環生。

“我大叫道:'喂喂,我是青城派的蕭青峰,你們是 誰?”那三人一齊冷笑,笑聲未歇,忽聽得又是一聲嬌笑,一個青衣少女,從樹梢上突然飛下,她既不戴面具,也不穿黑衣,竟以本來 面目出現。 ”

陳天宇道:“她是謝雲真!”蕭青峰道:“不錯,她是謝 雲真,我驚得呆了,忽聽得側面金刃劈風之聲,一條黑影向我撲來,一口明晃晃的利劍已遞到面前,使的正是'靈禽斂翅'的招數,我神智已 亂,急於救命,無暇思索,隨手一招,劍鋒一落,使的是'星落高原,,那黑影大叫一聲,一條臂膊給我削了下來,謝雲真運劍如風, 涮的補上一劍,把他殺死!

“我駭得大聲呼叫,不知說話。只見謝雲真又是兩劍,在 先前和我對敵的那人臉上劃了兩下,僻啪有聲,敢情是這人的面具已給劍鋒割破,雖是黑夜,也見鮮血泊舊流下,那人痛得雙手亂抓,抓 落面具更是驚人!”

陳天宇道:“他臉孔一定傷得極為難看,所以師父看了吃 驚。”蕭青峰道,“不錯,他的臉孔給利劍劃成一個十宇,左邊眼珠,也給劍尖刺得凸了出來,面目猙獰,有如惡鬼。但他本來面目,更是 驚人。你道他是誰?”陳天宇聽師父說得極為可怕,雖然未經目睹,但覺心膽皆寒,茫然反問道:“他是誰?”

蕭青峰頓了一頓,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他是雷震 子!”陳天宇道:“呵,怎麼是雷震於?”蕭青峰續道:“謝雲真出手快極,傷了雷震子後,一聲嬌笑,右手長劍一落,左手暗器一揚,喇的一 聲,'嗤'的一響,兩條黑影,同時僕地,與我對敵的那四人,一死三傷,全都垮啦。我驚魂未定,只聽得謝雲真笑道:'你 本該也受我一劍,瞧你助我的份上,饒了你吧!,身形一晃,便即不見。

“我擦燃火石,解下那三人的面具,更是吃驚,死的崔雨 子,給暗器打傷的是王瘤子,被劍刺傷的是崔云子。雷震子在地上掙扎,雙手揮舞,我上去想替他裹傷,只聽得他厲聲喝道。'滾開!王瘤子和崔云 子也都怒目而視,三雙眼睛在黑夜之中閃閃發光,好像受傷的野狼怒視獵人一樣。我給他們嚇得毛骨驚然,糊里糊塗,反身便跑,連冒大俠處,也不去告 辭。”


陳天宇道:“如此說來,似是那雷震子有意害你、但為何 卻扯了峨嵋女俠謝雲真?”蕭青峰道:“你只猜得一半,後來我才知道,那雷震子和崔雨子都曾向謝雲真求婚不遂,雷震子給羞辱了一番,崔雨子因 想用強侮辱師姐,因此被逐出山門;那晚是雷震子約謝雲真比劍,雷震子與她約定各戴面具,又暗中埋伏了崔云子三個高手,仍怕敵她不過,於是又用計叫王 流子叫我出來,想我與她先鬥、他好從中取利。哪知謝雲真不曉得用什麼法兒,未到時候已把雷震子騙了出來,施用毒手把他震的經脈逆行,神智昏 亂,偏偏我又心急,也是未到三更,便至山後,風高月黑,雷震於身材又與謝雲真略略相似,於是糊弄里糊塗動起手來,後來崔云子三人一到,以為我已看 破,反過與謝雲真結納,傷害他們的大哥,於是一湧而上。那崔雨子本是峨嵋派的,神差鬼使,恰恰又使出了'靈禽斂翅'那招,喪了性命,那晚若非 如此陰差陽錯,謝雲真武功縱高,恐怕也不是他們四人之敵。

“雷震子本來號稱玉面狐狸,給謝雲真利劍毀容,又砂一 目,把謝雲真和我恨到極點,崔云子有殺弟之仇,王流子給謝雲真的毒針所傷,傷好之後,結了個瘤,武功也再練不到原來地步。謝雲真經那晚之後,便 不知蹤跡,這三人盡都遷怒於我,十餘年來,到處追蹤,立誓要把我置於死地。”

陳天宇聽得毛骨驚然,心道:“原來師父是為了逃避他 們,才到我家教書,與我們同來西藏的。”只聽得蕭青峰又歎了口氣,說道:“這真是無妄之災,那晚過後,我憂急交煎,尚在盛年,發先白了。只是我還 有一事未明,那王流子不知是因何緣故,替他們布下這惡毒的隱階?”陳天宇問道:“是不是給師父一腳踢下冰淵的那個人?”蕭青峰道: “正是那人。呀,我迫於無奈,又殺了王流子,這冤仇結得更深了。聽說雷震子那次挫敗之後,苦心練功,已到爐火純青之境,當年我已 不是他的敵手,今後相逢,只怕更難倖免!”陳天宇道:“聽了此事,我覺得雷震子那幾人固是不該,謝雲真也未免太過心狠手辣!”

蕭青峰噓了一聲,帳外寒風怒號,忽聽得“嘿嘿”冷笑之 聲,混雜在風聲之中,聲音不大,卻是極其清峻,蕭青峰一躍而起,只見一片東西,輕飄飄的撲面飛來,蕭青峰無暇理會,一閃閃過,奔出帳外,只見 噴泉濺珠,冰河映月,山頭銀白,冷冷清清,蕭青峰心頭一震:這人的輕功怎的如此高明,竟然在這剎那之間,就逃得無蹤無影。

蕭青峰心頭怔忡,返身入帳,陳天宇道:“師父你看!” 聲音顫抖,蕭青峰朝他手指之處一望,只見一片牛皮,上端牢附在帳幕帆布上,下邊兩角,卻卷起來,飄飄蕩蕩。蕭青峰心中一凜,這片牛皮雖比普通的紙質為厚,到底是 不受力之物,來人竟然用暗器的手法,將它彈了進來,附在帳上,內勁之神妙,實是不可思議,那片牛皮上端用兩口小釘釘住,陳夭宇展了 開來,只見上面劃有兩行小宇,宇跡棱角四露,一看便知是用指甲劃的,不覺又是一驚,念道:“湖海飄蓬十數年,江南漠北每浪連,請 君早到天湖會,問訊當年鐵拐仙。”

蕭青峰目光閃動,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是雷震子,誰 知卻是鐵拐仙,咦,這倒奇了!”陳天宇道:“誰是鐵拐仙?”蕭青峰道:“鐵拐仙是二十年前縱橫湖南的一位怪俠,聽說是江 南大俠甘鳳池前輩的徒弟,甘風池把他師兄了因的鐵拐,在岷山石壁上取下來,傳授給他……”陳天宇插口間道:“了因的鐵杖,何以會 插在郵山石壁上葉蕭青峰道:“了因當初是江南八俠之首,與甘鳳池有半師之份,後來了因背叛師門,江南七俠在岷山師父墓前,聯劍誅 兇,由女俠呂四娘殺了他,了因鬥敗之後,臨死之前,把鐵拐一擲,插入岷山石壁,(按:此段情事詳見拙著《槓湖三女俠》,此處不贅。)甘 風池後來將它取下,傳與愛徒,想是為了念及當年了因代師傳授之情,所以讓他的禪杖傳作本門之寶,甘鳳池的徒弟本名叫做呂 青,得了師伯的禪杖之後,改為鐵拐,由甘鳳池授他一百零八路披風拐法,故此號稱鐵拐仙。 ”

陳天宇道:“這鐵拐仙和師父交情怎樣?”蕭青峰道: “我出道之時,他已名滿江湖,我雖然慕他之名,卻是無緣拜見。”陳天宇奇道:“如此說來,師父與鐵拐仙並無一面之緣,何以他又約你到 天湖相會?”蕭青峰道:“是呀,此事我亦百思不得其解。反正我要到天湖去找一位異人,若能在那裡遇見鐵拐仙,倒是一件幸 事。”

陳天宇想起了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之言,忽然問道:“師父 找的異人,可是冰川天女麼?”蕭青峰詫道:“什麼,冰川天女?這名宇好怪,我可從來沒有聽過。冰川天女是什麼人?”陳天宇道:“我也不知道, 只聽得那藏族少女說,冰川天女也住在天湖。”遂把上半夜在冰岩上遇見藏族少女等之情事說了一遍,又問道:“那麼師父所要找的異人又是誰?”

蕭青峰道:“我聽說冒川生大俠的弟弟桂華生,少年之 時,因與天山派的唐曉瀾夫婦較量劍法,輸了一招,負氣遠走西藏,隱居天湖,此事得於傳聞,不知是否屬實。但如今我受強仇追逐,那雷 震子的武功又是武當第二代第一高手,遠非我所能敵,在此僻壤窮邊,又無人可以援手,想來想去,只有希冀桂大俠尚在人間,可以為我解此因 厄。”陳天宇道:“怎麼冒大俠的弟弟卻又姓桂?”蕭青峰道:“桂仲明前輩與冒烷蓮女俠結為夫婦,共生三子,一依父姓,一依母姓, 一依義父之姓,各各不同,大哥叫冒川生,二哥叫石廣生,三弟叫桂華生。三人之中冒川生內功最高,桂華生劍法最好。他輩份 極高,若然他肯伸手,雷震子絕對不敢逞強,呀,只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間? ”陳天宇道:“那鐵拐仙的武功比雷震子如何?”蕭青峰 道:“一別十餘年,我也不知雷震子的武功又到瞭如何神妙之境?只是看適才鐵拐仙所露那手,雷震子諒也不能勝他。”沉吟半晌,道:“鐵拐仙 與我素不相識,約我到天湖,不知是何用意?雷震子是武當派的人,武當派交遊廣闊,若然鐵拐仙是雷震子約來的人,那我就更糟了。”陳天 宇本想建議師父請鐵拐仙相助,見他如此說法,心中更是不安。


師徒兩人在破爛的篷帳中住了半晚,寒風透骨,冷得陳天 宇牙關打戰,好容易熬到天明,收拾行李,卻見昨晚那伙人的篷帳,仍然留在當地,想是因為逃走匆忙,來不及帶走。陳天宇也不客氣,便將篷帳捲了,蕭青峰瞪他一眼,忽而 歎了口氣,道:“你內功未到火候,難受嚴寒,好,就讓你將這篷帳帶走吧。”

蕭青峰把噴泉的熱水,經過過濾冷卻,又盛滿了三個水 囊。兩師徒跨上馬背,續向前行,第一日天氣尚好,第二日卻 下起靡靡的雪雨來,冷得陳天宇好不難受。

第三日天雖放晴,積雪融化,更是寒冷。日頭過午,兩人剛出山口,地勢開闊,日喀則城隱隱在 望,蕭青峰喜道:“今日晚間可以趕到日喀則了。”忽然“咦”了一聲,面有異色。陳天宇眼利,只見在山口斜坡之上,睡著一個乞丐,那乞 丐發如亂草,半面臉埋在積雪之中,頭枕在一技鐵拐之上,身上衣服破破爛爛,露出來的肌肉凍得通紅,陳天宇生了憐憫之情,上去將他輕輕一 推,道:“餵,餵,不要睡在這兒!”那怪叫化側了側身,幾乎滾下,陳天宇急忙將他扶住,那怪叫化一伸懶腰,忽道,“不要碰 我。”陳天宇這才發現他左足長右足短,原來是個瘸子,連忙道歉,問道:“你可要東西吃麼?”那叫化緩緩拾起頭來,陳天宇月光與他相接,不覺吃 了一驚,只見他面如鍋底,配上滿頭亂發,奇醜無比,眼光冰冷冷的射住陳夭宇,陳天宇打了個寒戰,那乞丐有氣沒力的道:“放 下。”陳天宇放下一袋幹糧,他毫不道謝,側了側身,臉孔又埋人積雪之中。陳天宇偶一抬頭,忽見師父目光充滿憂慮之色,示意叫他 快走,陳天宇解下身上的駝絨外套,輕輕蓋在他的身上,回到師父身旁。兩師徒馳出了山口。走下平地,蕭青峰這才長長籲了口氣。

陳天宇問道:“師父,可有什麼不對麼?”蕭青峰道: “你有沒有註意他那枝鐵拐?”陳天宇心頭一震,道:“他是鐵拐仙嗎?”蕭青峰道:“我沒見過鐵拐仙,我也未聽說過鐵拐仙是個瘸子。 這怪叫化的那支鐵拐,粗如碗口,看上去總有五七十斤,尋常的叫化哪能提得它動?何況他居然睡在斜坡之上,積雪之中, 便可斷定他不是尋常之人。”陳天宇道:“若然他是鐵拐仙,師父和他套個交情,豈不甚好?”蕭青峰搖搖頭道:“你初走江湖,不知江 湖的規矩?若然他是鐵拐仙,我就更不能在此際與他招呼!”陳天宇道:“這是為何?”蕭青峰道:“他約我到天湖相會,是友是敵,尚 未分明。依江湖上的規矩,我就應到天湖才能與他相見,我若道破他的行藏,便是江湖之忌。”陳天宇道:“若然不是鐵拐仙呢?”蕭 青道:“似此江湖異人,不明底細,更是不宜招惹,你沒忘記三日之前,你招惹來的那夥強人嗎?”陳天宇默默不語,心道:“我招惹了那伙強 徒,雖是引狼入室,難辭其咎,但結納了那個書生,卻也得了意外之助。師父可是太過謹慎小心了。”雖有此想,卻不便與師父辯駁,只有隨著 師父,快馬加鞭,趁著日頭未落,匆匆趕路。

黃昏時分,果然趕到了日喀則城,日喀則雖是西藏的一個 名城,但邊荒之地,旅人來往不多,城中只有一間像樣的客店,兩師徒走入客店,店保見他們衣衫不俗,急忙引進,剛剛步上台階,忽聞得里面一陣喧 鬧之聲。

蕭青峰把眼一看,登時大吃一驚,只見一個鶉衣百結的化 子,右足翹起,鐵拐撐地,支持身體,氣呼呼地道:“你們開客店的怎麼不讓我進來住宿,哼,哼!你們狗眼看人低,先敬羅衣後敬人,見大爺衣裳破 爛,就不招待嗎?”鐵拐一頓,一塊方磚登時裂了。掌櫃的心中一慎,道:“這位大爺休要動怒,小店資金短 少,向來規矩,房錢飯錢,要請客人先惠。”那化子哈哈大笑,道:“你何不早說,你怕大爺沒錢嗎?”伸手一摸,竟然在身上摸出一錠元 寶,他衣裳破爛,也不知這元寶是怎樣藏的?只見他將元寶啪的一聲,擱在櫃上,道:“給我一問上 房,打兩斤酒,宰一隻肥雞,好好服侍你的大爺。怎麼?你瞪大眼睛看我做什麼?錢不夠嗎?”掌櫃的哪料得到這叫化子居然有一錠大無 寶,又驚又喜,忙道:“房錢飯錢二兩銀子已經夠了,小二,拿把秤子來,秤一秤這個元寶,多餘的找回這位大爺。”那化子又是哈哈 一笑,揮手說道:“不用找啦,多餘的給你。你大爺明日一早便走,你們以後'招子'(眼珠)放亮一些,別見到像大爺一樣的窮朋友,就趕忙的要推 他出去。”掌櫃的大喜說道:“不敢,不敢,小店招待不周,你大爺多多包涵!”忙叫店小二開了一間上房。

這化子正是他們日問所見的怪丐,蕭青峰心內暗暗嘀咕, 他們騎的是馬,這化子居然比他們先到,就算是他另抄捷徑,這速度也是快得駭人。蕭青峰本待退出,但已上了台階,退下去太露痕跡,幸好 那化子眼角也不瞟他們一下,便隨店小二進房去了。

蕭青峰要了一間大房,關上房門,兩師徒面面相覷,心中 正在發愁,蕭青峰要了一些飯菜,胡亂吃了一頓,忽聽得馬聲長嘶,又來了兩個客人,一進門便呼喝掌棺的給他們開房備飯,從窗口望出,來的 卻是兩個軍官、前行的那個脅下挾著一個紅漆木箱,似乎十分寶重,他們要的房間,恰好在蕭青峰碰面。


蕭青峰斜眼一瞥,忽見斜對面那間房子,也有兩個人探出 頭來,頭上纏著白布,碧眼紅須,一看就知是西域人。這兩人一探頭就縮了進去,面上現出詭異的笑容,蕭青峰 又是一驚,待小二來收拾之時,蕭青峰給了他一兩銀子賞錢。問斜對面房的那兩個番客是什麼人,店小二道:“他們嘰 哩咕嗜的說話我聽不懂,聽掌櫃說,他懂得許多種活,他說這兩人是從尼泊爾來的武士。”

店小二去後,陳天宇道:“去年尼泊爾國的廊爾喀族侵入 西藏,殺了許多牧民,搶了不少牛羊,後來給朝廷派兵打退了,差不多一年,他們的人不敢再進西藏,最近我聽爸爸說,他們見事情已淡,又蠢蠢欲 動。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只怕不是什麼好路道。”蕭青峰道:“兩國接壤,本來不應互相敵視,恢復往來,乃屬正常。尼泊爾的武士,也有俠義之人,倒不可 一概而論。”陳天宇點了點頭,蕭青峰又道:“就算你瞧出有什麼路道不對,也不宜動手。”

兩師徒正在閒話,窗外人影一晃,陳天宇從窗隙瞧出,只 見一個紅面老頭,虯髯如載,在庭院中踱來踱去,忽而仰天歌道:“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試拂鐵衣如雪練,聊將寶劍動星文。願得 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君。”歌聲未了,對面房的軍官罵道:“什麼人在外面亂唱,吵得老子不能安睡,再唱俺就出去揍 你一頓,讓你叫個痛快!;'那老頭哈哈一笑,並不動怒,也不回嘴,走回自己房間去了。他的房間正在蕭青峰的右手邊。

陳天宇回轉頭來,只見師父雙目閃閃放光,露出又驚又喜 的神色,陳天宇問道:“這老頭是什麼人?”蕭青峰道:“我有了救星了”陳天宇道: “怎麼?”蕭青峰道:“這位老英雄名叫麥永明,是陝甘 兩省最負盛名的大俠,武功精深,人莫能測;而且古道熱腸,喜歡替人排難解紛,和我師門頗有淵源,只不知他為何也會至此?”沉吟半晌,正 想開房前去拜訪,忽見左手邊那問房間,那個怪叫化露出頭來,朝著蕭青峰的房間笑了一笑,蕭青峰凝思一陣,忽地一口氣吹熄燈火,和衣睡 了。

陳天宇詫道:“師父為何不去?”蕭青峰道:“這間客 店,今晚來了這麼多能人,看來定會鬧事。我暫時且不露面,看看再說。”陳天宇心情緊張,伸手將擱在几上的暗器囊一拉,放在枕頭底 下,蕭青峰道:“宇兒,今晚不論外面鬧得地覆天翻,都不准你起身。”

陳天宇聽師父如此說法,心情更是緊張,輾轉反側,合不 上眼,可是外面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轉瞬聽得敲了三更又敲了四更,仍是毫無動靜,陳天宇熬不住了,昏昏思睡,忽見黑影一晃,原來是師父起 身,陳天宇嚇了一跳,蕭青峰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不要動,我出去瞧瞧。”

陳天宇並不知道,外面屋頂上正有人掠過,只是此人輕功 太高,身形過處,只是微風颯然,陳天宇聽不出來,蕭青峰卻已聽出,這是形意門的上乘身法,麥永明正是形意門的名宿,想雜除了是他,更無他 人。

蕭青峰早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服,一竄身從窗口飛出, 只刀條黑影,已附在對面房間的屋簷,探頭內望。蕭青峰也飛多少屋,那黑影忽然回過頭來,正是陝甘大俠 麥永明。

蕭青峰急忙連打手勢,示意是同道中人。麥永明十餘年前見過蕭青峰,此時依稀記得,舉起右手搖 了兩搖,示意叫他不可多管閒事。蕭青峰在屋頂的凹處一伏,張眼一瞧,只見那兩軍官所住 的房間,房中點著一支粗如兒臂的大牛油燭,窗門大開,房內鼾聲如雷、竟似是開門揖盜。蕭青峰心道:“這樣的佈置,非有大本領之人不敢如此, 江湖上的夜行人,若然不知對方虛實,見了這等佈置,定然悄悄溜走,不敢侵擾。想不到這兩個軍官,竟然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麥永明大約也是如此想法,在窗外張望好久,躊躇未決。房內鼾聲越來越響,麥永明忽似突然下了決心,一抽寶 劍,如燕子穿簾,飛身直入。

蕭青峰身形急起,竄到了麥永明適才的位置,這只是電光 石火般的瞬息之事,只見麥永明一入房中;伸手就取擱在床邊紅漆木箱,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軍官一躍而起、雙劍齊刺麥永明雙脅大穴,劍 勢迅捷,而且是以有備攻其無備,不差毫釐。

  麥永明“噫”了一聲。他也真不愧是陝甘大俠,只見他在絕險之中,身形筆直竄 起,長劍橫空一格,叮哨兩聲,把兩柄劍都蕩了開去。身形未落,就竟而一個盤旋,先踢左足,後右足,這正是 形意門中的“連環奪命鴛鴦腳”與“流星趕月追風劍”兩個絕招的聯合動用,頓時之間,把那兩個軍官迫到屋角。

麥永明一轉身又待取那紅漆木箱,那兩個軍官喝道:“好 大膽子,今晚咱們是安排香餌釣金鰲,你還想動手嗎?”麥永明剛剛伸手,金刃劈風之聲,又已到了背後,麥永明騰的一腳,把紅漆木箱踢到 門邊,反手一劍,與那兩個軍官相鬥。

麥永明一劍橫披,倏上倏下,瞬息之間,連進四招,招招 都是殺手。那兩個軍官也好生了得,雙劍一分一合,竟然把門戶封得 十分嚴密,瞬息之間,也還了四招,與麥永明打得難分難解。

蕭青峰心中暗自尋思:“這紅漆木箱之中不知藏的是什麼 物事?但既然是麥大俠所要取的,我就該替他取了。”正想飄身飛入,忽聽得“轟隆”一聲,房門給人一腳踢開,只見那兩個尼泊爾武 士,凶神惡煞一般的直闖進來,其中一人,一彎腰就將那紅漆木箱拾了!

那泥泊爾武士正待奪門奔出,蕭青峰忽地飄身飛入,拂塵 一展,迎面一拂,那尼泊爾武士喇的反手一刀,他的刀形如月牙,刀鋒內彎,鋒利異常,不但是一件傷人的利器,而且可以勾拉鎖奪敵人的兵刃, 卻不料蕭青峰的鐵拂塵更是武林罕見的異寶,可柔可剛,那泥泊爾武士一刀劈去,忽覺軟綿綿、鬆散散的全不受力,吃了一驚,順手一拉,蕭青 峰的拂塵已趁勢纏上,那武士一拉,截之不斷,卻給蕭青峰借力一送,喝聲:“脫手!”那武士珍惜寶刀,把勁力全運到右臂之上,與蕭 青峰相持,哪知蕭青峰正要他如此,突然橫肘一撞,左手一探,把那武士左手抱著的紅漆木箱奪了回來。這是聲東擊西之計,那武士全神貫注寶刀,左邊門戶大 開,一下子就著了道兒。

那尼泊爾武士猛的醒起:這木箱中所藏之物,比他的寶刀 不知貴重幾千萬倍,這一驚非同小可,蕭青峰趁他心神大亂之際,拂塵一揮,月牙刀登時脫手飛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6:59:56     標題: 第三回 為避強仇 逃生來塞外 欲尋俠士 冒險上冰峰(2)

當那尼泊爾武士拾起木箱之時,房中的形勢已是突變,那兩個軍官與麥永明立即停手,三口長劍同時轉了過來,向新的敵人沖刺,這幾下子都是快捷非常,待他們劍尖刺到之時,蕭青峰已把木箱奪到手。

那尼泊爾武士也好生了得,只見他橫裡一躍,把手一抄, 又把月牙刀接到手中,同時右足卷地一掃,踢蕭青峰的下盤,他的同伴,另一個尼泊爾武士,也揉身急進;唆,唆,唆向蕭青峰連劈三刀。

蕭青峰抱著木箱,身形滴溜溜一轉,閃開了第一個尼泊爾 武士的突襲,拂塵一揮,又把第二個武士的寶刀蕩開,猛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那兩個軍官忽地改了目標,雙劍同時向蕭急刺。蕭青峰反手一招,一個疏忽,箱子又給第二個尼泊爾武士 搶了回去。

“叮當:一聲,麥永明伸劍將兩個軍官的長劍格開,這剎 那間,尼泊爾武士已奪門出,麥永明一怔,低聲喝道:“追! ”飛身先出,蕭青峰和那兩個軍官,停止爭鬥,也趕著追 出去。

六個人穿房過屋,風馳電掣,霎忽到了城外,六人之中, 麥永明輕功最高,首先追及,與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打了起來,蕭青峰次之,不久,也接著追到。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雙戰麥永明還差不多,一加入了蕭青 峰,立感處在下風,麥永明長劍左落;一連削了四下,攻得那兩個武士透不過氣來,蕭青峰拂塵盤旋一舞,護著身軀,騰出手來,就要奪那紅漆 木箱;,猛聽得有人喝道:“把木箱給我留下!”原來是那兩個軍官赴了上來,兩柄長劍左右分進,一齊刺那抱著木箱的尼泊爾武士,想 搶在蕭青峰之前,先把那木箱奪下。

四個高手同時進招,那尼泊爾武士看來萬萬逃避不了,卻 聽他忽然大喝一聲,陡地將紅漆木箱向麥永明劈面一摔,麥永明慌忙伸手去接,這一來,軍官武士,又聯成一線,雙刀雙又改了目標,改向麥永明 進襲。

劍似遊龍,刀如飛鳳,叮叮哨嗎的此來彼往,殺得個難解 難分,那兩個軍官與那兩個武上,若然以一敵一,都不是麥永明與蕭青峰的對手,但聯合起來,以四敵二,卻是大佔上風, 更兼麥永明一手抱著木箱,要分心照顧,實力更是打了折扣,三五十招一過,麥、蕭二人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軍官與武士越攻越急,麥永明忽地也大喝一聲,將紅漆木 箱拋回給尼泊爾武士,那兩個軍官一怔,麥永明長劍一揮,涮喇兩劍,滾滾而上,大聲喝道:“先把這兩人殺了再說。”那兩個軍官也跟著 劍鋒一轉,待向那尼泊爾武士進招,卻又似猶疑不決,那尼泊爾武士一聲長笑,架了一刀,又把紅漆木箱擲出,蕭青峰站在附近,只得接 過,霎時間軍官的長劍,與武士的月牙刀,又紛紛向他身上招呼。這紅漆木箱本來是各方爭奪之物,而今卻似變成一個禍 胎,到了誰的手上,誰就遭殃。

蕭青峰擋了幾招,險象環生,也跟著依樣畫葫蘆,振臂一 拋,將木箱向軍官擲去,卻不料那軍官“嘿、嘿”冷笑,忽地搶上一步,呼的一掌,競迎著木箱徑劈。麥永明大吃一驚,急迫之際,無暇思考,一伸手又將那木 箱接過,不敢再拋,這一來,立刻又隱入了軍官與武士的聯合包圍之中。


正在吃緊,忽聽得一聲怪笑,尖銳之極,笑聲未停,人影 倏地出現,蕭青峰定睛一看,正是那個怪丐,只見他旋風般直卷進來,鐵拐一招“力劃鴻溝”,將諸般兵器一齊擋住,忽而攻那武士,忽而攻 那軍官,又忽而攻麥永明,竟不知他到底是友是敵。這一來更成了混戰之勢,那怪丐的鐵拐呼呼挾風,掃到誰 的跟前,誰就要被迫得退後幾步。

蕭青峰心中一動,想道:“他如此打法,分明是想把各人 都弄得累了,然後好收漁翁之利,獨佔這木箱。”正想喝破,忽聽得又是一聲長笑,場中突然多了一人,這人來得更是神奇,剛才那怪 叫化來時,還是先聞聲而後見人,而今此人,卻是聲到人現,就如飛將軍從天而降,滿場高手,竟無一人在事先發現他的蹤跡。

冷月疏星之下,蕭青峰看得分明,此人非他,正是前幾日 用一把金計救他性命的那個書生,只見他一手叉腰,一手揮了半個弧形,一副懶洋洋的神氣,慢吞吞的道:“什麼希罕東西,值得你爭我 奪?”

這書生突然出現,滿場高手,無不愕然,不約而同,停了 戰鬥。怪叫化嘴角噙著冷笑,倒提鐵拐,看似毫不在乎,其實卻 是全神貫注,暗中準備,蓄勁待發,麥永明見多識廣,知這書生必是大有來頭,當下手撫劍柄,施了一禮,朗聲說道:“俺寶雞麥永明要在這兩個 鷹爪孫手中取一件東西,天下紅花綠葉,同是一家,閣下若是武林同道,俺不敢求助,但請置身事外,則他日山水相逢,定當報答。”要知麥永明 乃陝甘大俠,在四北數省,正是響當當的腳色,提起來無人不識,這一番自報名頭,說話又非常漂亮得體,這少年書生看來不過二十多歲,輩份無論 如何不會在麥永明之上,麥永明這番說話,絲毫不以前輩自居,但卻在暗中責以江湖大義,以為這少年書生聽了,定必動容,也許就會拔劍相助用)知這少 年書生只是冷冷說道:“哈,知道了!”竟好像從來沒有聽過麥永明的名宇一般,連蕭青峰也覺得這少年書生未免過份。

那兩個軍官見狀大喜,也抱拳說道:“咱們在御林軍當 差,奉萬歲爺之命,送一件東西到拉薩,卻給這老混蛋劫了,不敢請閣下相助。”那少年書生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晤,知道了!”

怪叫化冷笑一聲,就待發作,那少年書生邁前兩步,也不 見怎樣作勢,忽然一伸手就從麥永明手上將紅漆木箱奪了過來。試想麥永明是何等本事,竟然連招架也來不及,寶箱便告 易手,不但蕭青峰覺得驚詫,軍官、武士也都不約而同地“呵啊!”一聲,各退幾步。

少年書生的手法快到極點,那怪叫化的鐵拐也快到極點,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那怪叫化手腕一翻,鐵拐呼的一聲,已砸到書生背脊。這少年書生對蕭青峰有救命之恩,蕭青峰見此險狀,不自 禁的“呵呀”一聲叫了出來。

忽聽得“錚”的一聲,那少年書生頭也不回,反手一彈, 身形立刻倒縱出一丈開外,身法美妙之極,怪叫化的鐵拐翹了起來,未及收回,已聽得那少年書生朗聲笑道:“鐵拐仙果然名不 虛傳!


蕭青峰心中一驚,這怪叫化果然是鐵拐仙!忽聽得那少年書生又是一聲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希 罕的東西,值得你爭我奪。”一掌劈下,將那紅漆木箱震開,伸手一掏,向地下一摔,只聽得一片響聲,木箱裡的東西已給他摔成 八片!

麥永明一聲驚呼,叫道:“呀,這不是金瓶!”怪叫化也 似甚為驚詫,提杖茫然,做聲不得,蕭青峰仔細看時,被摔破的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瓷瓶,不知他們何以要你爭我奪,也是茫然不解!

那少年書生摔裂瓷瓶,仰天一笑,朗聲說道:“禍根已滅 干戈止。笑殺當今魯仲連。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俺少陪啦!”袍袖一拂,身形一起,翩如巨雁,便向茫茫無際的草原“飛”走,麥永明 忽然大吼一聲,喝道:“你閣下既來沾這趟渾水,哪能如此容易便止了乾戈?”聲發人起,挺劍疾追,那兩個軍官和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也跟 蹤追去,一片嗆喝之聲,震蕩草原。

那怪叫化鐵拐支地,木然毫無表情,蕭青峰本來也待追 去,見此情狀,心中一動,拂塵一掛,正想招呼,那叫化怪眼一翻,冷冷說道:“哼,你追得上嗎?留些精力,以待天湖之會吧!”摹然一 拐挾風,向蕭青峰攔腰疾掃。

這一下事先毫無朕兆,實是大出蕭青峰意料之外,而且怪 加化這一拐手法妙極,竟是從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打來,縱K武功再高,像這等變起倉淬,也難逃避,只聽得“卜”的一聲,怪叫化的鐵 拐,已在他的臀部重重的敲了一記,

試想這怪叫化是何等功力,蕭青峰見鐵拐以排山倒海之勢 掃來,心中以為準死無疑:“不料我蕭某人不明不白喪生於此處!”豈知鐵拐擊來,卻似有一股彈力,忽的把蕭青峰彈了起來,平空拋出數丈, 毫無損傷!

把眼看時,那怪叫化已經沒了蹤跡。蕭青峰不禁大為奇怪,“咱們這怪叫化與自己有仇,何以 他這一拐不施殺手?若說無仇,又何必要嚇唬自己,跡近侮弄?”蕭青峰雖是久歷江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客店半夜裡一場大斗,乒乒乓乓的從店內打到店外,店 主和住客都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槳,蒙起頭來不敢出外,待得打鬥的聲音已遠之後,再過了好久,店主人才敢出來,提燈籠察看,只 見麥永明、軍官武士以及那怪叫化的四間房門打開,人影渺然。店主人倒抽一口冷氣,道:“罷了,罷了,早知道那叫化 子不是善類!”他不敢罵軍官,不敢罵武士,更不敢罵陝甘大俠麥永明,一口咬定是怪叫化鬧事。

店小二倒有點良心,道:“可是他給那錠元寶,足有十二 兩。我稱過了。”店主人聽了此言,面色大異。忽然跑回去,過了一陣,又跑回來,大叫道:“這天殺的 化子,偷了我的銀子來戲弄我!”店主人哀哀咒罵,甚是傷心。


陳天宇心中想道:“這怪“叫化手段確是高明之極,但要 店主人貼房飯錢,卻也未免太過。 ”他少年熱情,凡事不計利害,於是走出房來,道:“店 主人你不必傷心罵罵,這錠元寶我賠與你吧。那位叫化子伯怕是我的一位長輩,他生性滑稽,想是故意 作弄你的。 ”店主人雖然奇怪像陳天宇這般衣服華麗的貴公子竟然會 與叫化子相識,但聽得他肯賠錢,喜出望外,千恩萬謝,不敢多問。

陳天宇回到房中,見天色已將拂曉,師父尚未回來,心中 自是焦急,忽聽得窗外有人笑道:“你這娃兒倒好心腸!”陳天宇一驚問道:“哪位前輩?”推窗一望,不見人影,回頭看時,只見床邊小幾,已 多了一包東西,折開一看,正是自己送與怪叫化的那件駝絨外衣,裡面還有一錠元寶。

待得天明,蕭青峰悄悄回來,兩師徒說起昨晚之事,都感 怪異,那叫化子是敵是友,仍未分明,對麥永明與那軍官、武士何以要爭奪一個普普通通的瓷瓶,也是不解。兩師徒疑團滿腹,吃過早飯,又再登程。

從日喀則出發,走了半個月,來到拉薩西北,又見一座大 山,高聳雲表,擋著去路,這是西藏境內高度僅次於喜馬拉雅山的念青唐古拉山。其時已是仲夏,山腳百花綻開,山腰流泉嗚響,恰似江南 初春,但山頂仍是雪花紛飛,構成了獨特的景色。蕭青峰道:“聽說桂華生桂老前輩就住在此山之中,但願 他尚在人間,為我解此困境。”

兩師徒早已準備了登山用具,攀藤附葛,走了三日,方到 山腰,縱目四望,但見冰川交錯,嚴若銀龍,又是一番奇景。冰川的冰層,雖因受到初夏的陽光,已有部分融化,但山 頂的雪花,一片一片輕飄飄地下著,就好像白紙屑,水晶未一般,落到冰川之上,逐漸結晶凍結,最後轉化為冰層。所以山上的冰川,亙古不化。由於太陽光的折射和散射,整個冰層都變成淺藍色的透明 體,端的是奇麗萬狀,難以形容。暮春初夏的雪比較潤濕、觀重,這種雪裡面水份較多,落 在冰川上,未凍結成為冰層之前,就像一朵朵梅花。有詩為證:“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不知山里樹,若 個是真梅?”所詠歎的就是這種人間罕見的奇景。

兩師徒正在縱目冽覽冰川奇景,忽聽山腰底下,喇啦啦的 一片響,兩個穿著一身灰色箭衣的人,竄上斜對面的山峰。念青唐古拉山,山峰錯雜,雖然所隔不過裡許之遙,但那 兩條人影,一轉入山口,已被岩石遮著,不可複睹。

兩師徒相繼愕然,忽又聽得一陣琴聲緩緩傳來、

兩師徒向著琴聲來處追蹤,陳天宇越走越覺氣候暖和,奇 怪問道:“前幾日我們一路登山,越走越覺寒冷,何以如今到了山腰,反覺比下面暖。”蕭青峰道:“可能我們所站之處,便有地下火山,那道理就 如雪山上常有溫泉一樣。”


他們邊走邊說,前面的琴聲更是清晰,陳天宇知音審律, 聽出那是一種五弦的胡琴,聲調蒼涼之極,而且這琴音竟似以前曾聽過一般,陳天宇方覺心頭一動,忽聽得前面有人歌道:

  “冰川下面有隻小黃羊,

  它失了爹又失了娘,

  天上的兀鷹在追著它,

  要將它抓去充食糧。

  冰川天女——我的好姐姐呵!

你聽不聽見它的哀鳴,知不知道它的憂傷?

  你替它趕掉兇惡的兀鷹吧,

  它終生不會忘了你的恩典! ”


這歌聲正是那個假名桑瑪,真名芝娜的藏族少女唱出來 的,陳天宇又喜又驚,道:“師父,你聽,這歌聲分明是向冰川天女求救的,原來冰川天女就住在這裡!呀,這藏族少女也真是多災多難,你聽她這歌聲示 意,分明是又有惡人追趕她了。”

陳天宇不待師父吩咐,立刻掌心暗扣飛刀,趕上前去,轉 過一個山拗,忽覺眼睛一亮,群峰環抱之中,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原來這個大湖,便是世界的第一高湖,藏名叫做“騰格里 海”,它的湖面海拔在四千六百七十二公尺以上,比世界著名的高湖——“的的喀喀湖”(在南美洲玻里利亞高原)還高八百多公尺,也就 是說約相當於三個泰山高,真是世界唯一無二的奇跡!

陳天宇一眼望去,但見湖水清澈,碧波蕩漾,湖中有片片 閃光的浮冰,湖邊水連天,天連水,恍如湖泊就在天上。陳天宇心道:“怪不得藏胞稱它為'納木錯'(即是漢人 所說的'天湖',不知冰川天女是不是住在這兒?這倒真是個世外桃源之境。”

湖邊綠草如茵,雜花生樹,有白紗頭巾迎風飄拂,陳天宇 叫道:“芝娜江瑪古修,我在這兒!”那藏族少女轉過頭來,剛一照面,忽聽得有聲叫道:“芝娜江瑪古修,咱們也在這兒!”聲到人到,樹 蔭下突然扑出兩條大漢,一身灰色箭衣,滿面獰笑,伸手朝芝娜就抓。

陳天宇大喝一聲:“惡賊休得逞兇了!”脫手兩柄飛刀, 那兩個灰衣人解下腰帶,迎著飛刀一抖,立見兩道銀光,射入湖心,陳天宇的飛刀,竟然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卷飛了去。

陳天宇吃了一驚,忽聽得那兩人“哎喲”一聲,一個滾地 葫蘆,從山坡直滾下去,原來是蕭青峰飛身趕至,折了兩伎樹伎,打中了那兩人的穴道。那兩人本來也非庸手,只因全神撥開陳天宇的飛刀,冷不 防著了道兒。

那藏族少女倉皇奔走,陳天宇叫道:“沒事啦,敵人已經 被我的師父打走了。”蕭青峰微微一笑,從徒弟的言語、行動、神情,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情竇初開之時,暗戀謝雲真的光景。當卜放慢腳步,不去打攪他們。忽見花樹叢中人影一閃,有個極其冷峭的聲音說道:“好 手法,好手法,咱們老朋友又見面啦!”蕭青峰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前面現出兩人,走在前面的那人,面上交叉兩道刀痕,圓睜獨眼,似笑非笑,在湖光山 色掩映之下。更顯得詭秘之極,可怖非常。此人非他,正是令蕭青峰日夜擔心,魂夢不安的強仇大 敵,武當派第二代的第一高手雷震子。後面的那人則是崔云子,他吃了雪蓮,過了多日,身體已 是完全恢復,這時提著一張大弓,那被蕭青峰拂塵毀了的弓弦,又已重新補上。隨手一彈,掙掙作響,也在冷冷的盯著蕭青峰。

陳天宇銜尾追那藏族少女,只見那藏族少女從崔云子的身 旁奔過,崔云子裂嘴一笑,道:“桑瑪,多謝你的雪蓮廣並不攔阻,卻把弓弦一撥,轉過來迎著陳天宇,蕭青峰急聲叫道:“宇兒,回來! ”陳天宇退回師父身邊,只見那藏族少女繞著湖邊急奔, 已跑出半里之遙。


雷震子嗖的一聲,拔出長劍,左右揮動,咧涮有聲,一步 一步,向蕭青峰迫近,蕭青峰道:“當年之事,實是出於無意,雷大哥你何必耿耿於心。 ”雷震子“哼”了一聲,臉上肌肉扭曲,更是難看,只聽 他冷冷說道:“要我不耿耿於心,那也容易,你走過來,讓我照樣的在你的面上劃上兩刀,再剜掉你的眼睛,那就了結啦!”蕭青峰 道:“這事情又不是我幹的,我只是無意之中助了謝雲真一臂之力罷了。”雷震子獨眼一瞪,面色越發難看,蕭青峰不提謝雲真也還罷了,提起了謝 雲真更是令他悲憤於心,他本是個美男子,而今卻變了這樣的一個醜八怪,追源禍始,他尋不著謝雲真、滿腔怒氣都發洩在蕭青峰身上。

只見雷震子一步一步的迫近,長劍一指,冷笑說道:“老 朋友,你的技業沒有退減,我雷某人也練了幾手功夫,咱們十幾年前曾比過一場,而今我又要向你獻醜啦!”長劍一揮,咧的一劍,立刻向蕭青 峰施展殺手!

蕭青峰苦笑道:“雷大哥,你實在擠得小弟沒法啦!”說 話之間,連閃三劍,雷震於一劍快似一劍,第四劍一招“白虹貫日”,直取蕭青峰胸膛的“期門穴”,劍勢雄勁,萬難閃避,蕭青峰 忽的一個轉身,拂塵一揮,千縷玄絲,立刻纏住了雷震子的長劍。原來蕭青峰心怯強仇,十數年來,苦心思索破敵之法,雷 震子的劍法武功,都遠遠在他之上,因此只能計取,不能力敵,他適才連閃三劍,故示怯態,待雷震子劍勢放盡,這才一舉將他長劍纏 著,須知蕭青峰的拂塵,乃是一件武林異寶,佛塵看來似是塵尾,其實卻是烏金精煉的玄絲,堅韌之極,刀劍所不能斷,一被纏上, 兵器縱不脫手,也難解脫。蕭青峰見十幾年來苦心思索的破敵之法,果然得心應手, 不禁大喜,心道:“你的劍法再兇,也施展不開啦!”

忽聽得雷震子一聲冷笑,噓氣一吹,劍把一顫,鐵拂塵的 千縷玄絲,竟如風中游絲飄飄飛揚,蕭青峰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不到雷震子的氣功竟然煉到如此境界,說時遲,那時快,雷震子長劍一抖,涮涮涮 又已連進三招,蕭青峰拂塵揮舞,只能封閉門戶,更無餘力進招。

雷震子越攻越急,一口劍使得神出鬼沒,劍劍指向敵人要 害,蕭青峰連連後退,頭上冒出騰騰熱氣,心中暗暗叫苦。再鬥了三五十招,只見雷震子又運氣一吹,橫劍一削,蕭 青峰的拂塵登時斷了一縷,如亂草般飄蕩空中。蕭青峰的拂塵,塵尾若然聚在一處,那是天下最利的寶劍 也不能截,但被雷震子運氣吹散,再把內家真力運到劍上,那就如一束筷子拆了開來,容易折斷一樣。蕭青峰心痛之極,不敢再鬥,淒然說道:“好,我認命 啦!”雷震於一聲獰笑,邁前兩步,眼光盯著蕭青峰的面孔,利劍一晃,道:“好呀,我這兩劍要在你面上劃出交叉兩道傷痕,與我面上的一 模一樣。崔賢弟,你也來看看,看看為兄的手法如何?”

蕭青峰只感寒意直透心頭,閉了眼睛,不敢看雷震子手中 利劍,忽聽得“叮”的一聲,雷震子大喝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蕭青峰睜眼看時,只見雷震子的劍尖歪過一邊,顫動不已,嗡嗡作響, 顯是被什麼暗器打中,不禁大奇:誰人有此剪力,竟然能把雷震子的長劍打歪?

雷震子話猶來了,立刻有人接聲應道:“你老子就在這 兒,你眼睛瞎了嗎?”雷震子扭頭一看,只見右方身側,突然多了一人,臉如鍋底,發如亂草,鼻孔朝天,身上鴉衣百結,竟然是個叫化。蕭青峰又驚又喜,心道:“鐵拐仙此來,不知是友是 敵。”厘他現在已是雷震子砧上之肉,反正只有等死的份兒,即算鐵拐仙是敵,也不過如是而已,並不增加憂慮;雷震子卻大是驚 疑。正是:

  天湖來怪客,劍氣映冰河。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01:57     標題: 第四回 湖畔寄情 拐仙施妙手 冰河怪影 天女懾群豪

那怪叫化撐著鐵拐,一跋一拐地走來,雷震子雖知來者不 善,但自恃已練好上乘內功,絕妙劍法,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當下冷笑說道:“蕭青峰你的人面倒真不錯,預先約好了朋友來啦!”與崔 云子打了個眼色,叫他準備夾擊,那怪叫化哈哈一笑,道:“我今日不是來助拳,是準備來挨打哩!餵,你是想在他的面上劃兩刀麼?”雷震子道: “怎麼?你看不過眼,要替你的朋友出頭來了?”那怪叫化又是一聲冷笑,道:“我這窮化子哪來的許多朋友?不過,我看這位蕭 先生一表斯文,和你當年一樣。當年你從小白臉變成了醜八怪,痛不欲生。己所不欲,豈可重施於人!哈,我倒有自知之明,我是個醜八怪,也不敢妄想 有佳人垂青,就在面上再添多兩道刀痕,也醜不到哪裡去。我就替他挨了這兩刀吧,你的利劍盡管向我的面上招呼!晤,至於這位蕭先 生,你瞪著眼睛看我做什麼?我打了你一拐你不服氣麼?不服氣就也上來動手吧! ”蕭青峰拂塵一掛,答聲:“不敢。”退過一旁,心中奇 怪之極。

雷震子聽那叫化子的說話,句句暗存嘲笑,正正觸及他的 瘡疤,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看劍!”出手如電,喇的一劍,那叫化拐杖一豎,只聽得“陷”的一聲,火花飛濺,雷 震子的身軀彈到半空,就在空中一招“鵬搏九霄”,凌空下刺,劍勢仍是凌厲之極,怪叫化喝聲好,隨手一抖,鐵拐倏地直彈直來,杖尖 指向丹田要穴,雷震子一個筋斗翻了下來,長劍點到怪叫化的“肩井穴”,怪叫化微一縮肩,杖頭稍偏,雷震子的長劍與怪叫化的鐵 拐交擦而過,這一招,雙方都是險極,拿捏時候,妙到毫巔,蕭青峰看了,不禁暗暗歎服。只見怪叫化鐵拐一抽,順勢反展,疾如駭電奔雷,砸劍刺 穴,咄咄迫人。雷震子一劍刺出,左掌一拍,借著鐵拐彈劍之力,身形歪 過一邊,左掌拍下,恰好拍到怪叫化後頸的“天柱穴”。怪叫化又喝了聲:“好!”竟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肩頭 一撞,反拐一抽,以攻對攻,將雷震子的招數化解開去。

雷震子驚駭之極,叫道:“你是鐵拐仙?”怪叫化瞪目 道:“怎麼?你不敢劃花我的面孔,我卻要在你的背脊打上三拐,教訓教訓你這小子。”雷震子大怒道:“你就是鐵拐仙我也不怕 你!”一招“野火春風”,劍尖一挑,又刺過去。鐵拐仙霍地一跳,鐵拐一掃,迅即還招,這一來鬥得更 烈,但見杖影如山,劍光似練,殺得個難解難分,鐵拐仙腕力驚人,碗口般的鐵拐舞弄起來、如拈燈草,揮灑自如,杖風所至,沙飛 石走,好不驚人。而雷震子劍走輕靈,劍勢如虹,也是變化莫測。

蕭青峰看得目眩神搖,只見劍來杖往,雙方都是一派進手 招數,任何一方,只要稍一不慎,就要血灑黃沙。蕭青峰手捏拂塵,崔云子指按弓弦,一面注目鬥場,一面 互相防備,都是動也不敢一動。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但見雷震子的頭上已冒出熱騰騰的白 氣,怪叫化腳踏八卦方位,攻勢漸漸緩慢下來。蕭耷峰鬆了口氣,心道:“究竟是鐵拐仙稍勝一籌。”鐵 拐仙的杖勢雖緩,力道卻是比前沉重得多,雷震子的劍勢已漸漸的被他的杖力迫住,圈子越縮越小,形勢也越來越險了。

陳天宇卻並不像他的師父那樣全神貫注鬥場,他惦掛那個 藏族姑娘,不住的遊目四看,那藏族少女的背影在花樹叢中隱去之後,就再也不見出來,不知她跑到哪裡去了。

天湖面積極大,陳天宇發現在湖的西北角,有一條冰川, 有如天河倒掛,從山頂上直瀉下來,想是因為地氣溫暖之故,冰層並不似其他冰川的凝結不化,冰層的下面雖然仍似一座座的小冰山,上面卻有一大半碎 裂成為冰塘,有的如磨盤,有的如雲石片,隨著融化了的雪水,嘩啦啦的沖瀉而下,注入天湖,湖中的浮冰,就是這樣來的。陳天宇極目遙望,冰川的上端,接近山頂之處,竟似有幾 幢宮殿式的建築,但因距離遙遠,看不清楚,還不敢確定,那是房屋宮殿還是岩石的肖形。

忽聽得腳步聲與口哨聲,陳天宇一看,只見就在適才那藏 族少女所來之處,有一夥人攀登上來,最前面的三人,一列並行,左右二人正是剛才追那藏族少女、被自己師父打翻的漢子,中間那人卻是個披著大紅 袈裟的喇嘛,這三個人一到湖邊,看了鬥場一眼,一聲不響,直向那條冰川走去。

跟著就是在日喀則所見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這兩人手捧 藏香,一臉虔敬的樣子,看也不看鬥場,就走到冰川入湖之處,口中念念有辭,燃起藏香,竟然跪了下來,好像在作虔誠的禱告。


再接著上來的一夥人,人數最多。約有五六個人,有的是油頭粉面的少年,有的是狀貌粗豪 的漢子,有的似是天竺僧人,有的卻又裝扮中原武士。這夥人邪形邪相,一上到來,見雷震子與鐵拐仙酣斗,似 乎頗為驚奇,有的指手劃腳的評論招數得失,有的卻在風言風語的談笑。陳天宇聽得一人笑道:“哈,這兩個傢伙倒也不知自量, 癲蛤膜想吃天鵝肉來啦,他們竟先我們而來,在這裡爭風吃醋了。”話聲未了,鐵拐仙一拐橫挑,呼的挑起一塊石頭,向說話那人飛去,那 人叫了一聲:“好傢伙!”雙掌一托,將那塊石頭擲下山谷,轟然有聲。

試想鐵拐仙是何等功力,他挑起這塊石頭,重逾百斤,飛 過去又勁又急,那人竟然能輕描淡寫地一托托開,足見武功亦籌是不弱。蕭青峰心內暗暗哺咕: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武藝禹涵、 奇形怪相的人物。

那一夥人見鐵拐仙顯了這手功夫,不敢再招惹他,一窩蜂 自都朝著冰川注入天湖之處湧去,風中隱隱約約送來談笑之聲:“冰川天女不知是什麼模樣?”“名字這樣好聽。總應該是個美人?” “哈,如果是個醜八怪就讓給你吧。”“你不用急,冰川天女咱們沒有見過,芝娜江瑪古修總算得是個標致的美人。”七嘴八舌,說個不清,漸行漸遠,聲音也漸漸 聽不清楚了。

陳天宇暗暗吃驚,心道:“原來這夥人竟然是想打冰川天 女的主意,還想劫那藏族姑娘的。”陳天宇對冰川天女只是好奇,對那藏族少女卻有一份莫名奇妙的關懷,暗自著急。看師父時,師父對剛才所發生的種種之事,竟好似視而不 見,聽而不聞,專心致志的注視著場中的惡鬥。這時優劣更明顯了,鐵拐仙越戰越勇入那碗口般粗大的拐 杖,施展開來,就如怪蟒毒龍,凌空飛舞,每一拐都挾著勁風,呼呼轟轟的作響,使到疾時,但見四面八方都是鐵拐仙的身影,一根 鐵拐就如同化了數十百根,拐影如山,把雷震子罩在當中,端的是風雨不透。但見雷震子所施劍招,圈子越縮越小,到了後來,就只見 一團銀光,有如星丸跳躍,跳蕩不休,但他的劍法也確有獨到之處,雖然如此,鐵拐仙兀是不能穿過那團銀光,看來雷震子雖是處在下風,卻 仍然守得十分嚴密。

陳天宇無心多看,聚攏目光,仍朝著冰川入湖之處注視, 忽然異聲驟起,冰河上游有一點黑點順流而下,漸見擴大,原是一葉小舟,舟中立著三人,面容還看不清楚,那一群人,除了兩個尼泊爾武士還在 跪著膜拜之外,其他的人一齊歡呼,紛勿擠到冰川人口之處探望。

陳天宇心中一動,想道:“莫非冰川天女來了?”凝神看 時,乍見那一葉輕舟,在冰河之中緩緩流下,須知那冰河是從山頂倒瀉下來,水勢甚急,而且冰河之上,到處都是冰塊,冰河之下,又是亙古不化 的一座座小山般的冰層,莫說是小舟,就是大船,碰著冰塊,觸著冰層,也會被砸得粉碎;那小舟卻是奇怪之極,在湍急的冰河之中 順流而下。竟然如在平靜的小河航行、又如有無數隱形的力士替它把 舵一樣,竟然十分平穩,不疾不徐,在冰塊激撞、水流咆哮之中緩緩流下,小舟到處,冰塊就向兩邊排開,竟似給官讓路=般。陳天宇武功雖不甚高,但見此情形,也知舟中之人實具有 不可思議的本領,好奇之心,越發熾盛。

但見那小舟越來越近,舟中人的面容已看得清清楚楚,陳 天宇一眼瞥去,不覺打了一個寒戰,冷意直透心頭。舟中共有三個女子,左邊的是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在 她一向冰冷的面孔上,竟然掛著一朵笑容,就如在冰谷中綻開的花朵,此事已令陳天宇奇怪,但也還不覺什麼。右邊的是個中年婦人,顏容美艷,立在舟中,動也不動, 這也沒有什麼。最奇怪是中間那個女子,但見她披著一頭亂發,如棘如 針,一張面孔,蒼白得毫無半點人色,雙手交叉胸前,十指有如雞爪,乍眼望去,就如在幽墳古墓之中走出來的殭屍,令人不寒而栗。那些人驟見怪相“呵呀”一聲叫,紛紛驚跳起來,有三兩 個膽子較小而又是準備向冰川天女求婚的竟然嚇得蒙了面孔,跌跌撞撞的急忙飛跑,頭也不回,奔下山去。

陳天宇又驚又奇,心道:“冰川天女不知是否在這小舟之 內,若然在這小舟之內,那麼若不是那中年美婦,就是這殭屍般的女人了。“正自思疑,忽聽得師父也驚叫了一聲,回首看時。只見師父面如白紙,手腳顫抖,竟如患了發冷病一般,陳 天宇心道:“師父此生,經過無數大風大浪,怎麼比我還要膽小?”但聽得師父哺哺自語道: “呀,來了,來了!想不到竟然在這兒遇見了她?真是冤 孽。”陳天宇道:“師父,你說的她是誰?”蕭青峰道:“峨眉女俠,奪命仙子謝雲真! ”陳天宇道:“是中間那個女人嗎?”蕭青峰道:“不, 是右邊那位。她的容貌和十多年前還一模一樣。”


陳天宇又吃了一驚:“難道中間那個,是冰川天女?”

那小舟來的近了,忽然哪個喇嘛,大喝一聲:“誰是冰川 天女?”飛身而起,躍入冰川。腳點浮冰,奔向小船,手直向謝雲鎮抓去。這一手登萍度水的功夫,真是超群拔琴,蕭青峰這時,目 光也全被那小舟吸住,見紅衣喇賺的“靈山掌”疾如風雷,看看就要抓到謝雲真身上,不禁“呵呀”一聲驚叫起來。

只見謝雲真冷冷一笑,剛欲出手,中間那個女子,忽然手 指一彈,快捷如電,一塊浮冰正正彈中那紅衣喇嘛的心窩,那喇嘛慘叫一聲,立足不穩,撲通一聲,從浮冰上跌了下來!

水流湍急,一下子就捲到下面,想是碰著下面的冰山,片 刻之間,血水就冒了出來,染紅了冰川人口之處的猢面!湖邊群豪紛紛駭叫!

蕭青峰更是驚駭之極,須知學“靈山掌”的功夫,必然要 學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外功,身軀總能受得千斤壓力,紅衣喇嘛所顯的幾手功夫,足見是個高手,竟然被一塊小小浮冰一彈之下,便喪了性 命!

湖邊群豪本來分成三批,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批,這時正在 膜拜。有些人聽說天女的美名,想來求婚順便想幼走芝娜的,見 那女子出手如此厲害、都嚇得慌了。有的牙齒打戰,手酸腳軟,嚇得不能走動,有的較為膽 大,還想群毆,有的則轉過身來、便想逃走。只見那藏族少女伸乎指了兩指,道:“一要捉我的是這兩 個人。”坐在小舟中何;項無血色、形似殭屍的女子頭也不抬,隨手在湖中拾起浮冰,順手彈出、那兩個藏人剛走出三步,就給冰塊彈 中,登時口吐鮮血,暈死地上。謝雲真道:“一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那女子雙手連 彈,浮冰不往的如彈丸飛會;片刻之間,除了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之外,全都給浮冰打中,其中只有兩個武功最高的,受了重傷,還能逃跑之外, 其他的全都給冰塊打死。

這一戰驚心駭目,不但是蕭青峰師徒移目注視,場中的鐵 拐仙與雷震子聽得聲聲厲叫,也不覺的緩了下來。斜且窺視,但鐵拐仙的鐵拐仍然封閉了雷震子脫身的門 戶,勢道雖是緩和,危機仍然未減。

那三個女子舍舟登陸,緩緩的走上岸來,蕭青峰的眼光與 謝雲真的接觸,只見她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這剎那間,愛恨交並,蕭青峰想出聲招呼。喉頭嘎咽,竟然叫不出來。謝雲真卻淡淡的點了點頭,傍著那個女子,直向鬥場走 去。

那女子越來越近,全無血色的面孔越看越是可怕、陳天宇 嚇得抖抖索索,忽聽得謝雲真笑道:“老伴兒,冰川天女來啦,你還好意思欺負她的小輩嗎?快快收起你的打狗拐杖吧!”


此言一出,蕭青峰和陳天宇都不禁嚇了一跳。蕭青峰萬萬料想不到,如此美貌的謝雲真竟然做了醜乞丐 鐵拐仙的妻子,陳天宇也是萬萬料想不到,他心目中以為定是美貌少女的冰川天女竟然是如此可怕的女殭屍”。

忽聽得那藏族少女也是一笑說道:“天女姐姐,那小伙子 是個好人,姐姐,你不要嚇壞了他。”只見冰川天女把手一撥。將那亂草般的頭發撥落地上,原來乃是假發。又噎的一聲,撕開罩衣;再雙手一抖,抖落兩隻手套,然 後又拉下了面具,剎那間,陳天宇的眼睛都定住了!

只見那女子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眼珠微碧,櫻桃小口,似喜還顰,秀發垂肩,梳成兩條辮 子,束似紅綾,膚色有如羊脂白玉,映雪生輝,端的是絕世容顏,剛健婀娜,兼而有之,賽似畫閣仙女,比陳天宇心目中所想像的還要美麗得 多。

  鐵拐仙早收起鐵拐,跳過一邊。垂手立在謝雲真的右側,雷震子也橫劍當胸,顯得甚是詫 異。

冰川天女秀眉一蹙,冷冷說道:“雷震子,你放下劍來給 蕭先生叩三個響頭,下山去吧。”這語氣就如同吩咐小輩一般。雷震子怔了一怔,怒極反笑,道:“你是誰?你憑什麼要 我向他磕頭?”須知雷震子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二代高手、年紀四十有多,冰川天女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左右,更兼雷震子在江湖上久負盛 名,心高氣做、你叫他如何肯在一個少女面前低頭俯首?

卻只聽得冰川天女淡淡說道:“你們武當派的第十二條戒 律是什麼?”那條戒律是:“明辨是非,遇事當先問自己可有不是?不可以勢凌人。”雷震子不由得又是一怔,心道:“這邊荒僻地、獨處峰上的少女,如何會 知道本門戒律?”只聽得冰川天女又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這事起因確是你的不對,姑念你心術雖然不正,但尚非罪大惡極,而且其 中又有奸人挑弄,不能完全怪罪於你,所以饒你不死,你還不快去向蕭先生陪罪麼?”

雷震子獨眼圓睜,怒道:“你就是我的本門長輩,也管不 到我!我為什麼要聽你這黃毛丫頭的說話?”冰川天女面色微微一變,道:“你是誰的弟子?這麼強嘴!”雷震子橫劍怒視,閉口不答,鐵拐仙 在旁代答道:“他是當今武當派掌門閒雲道人的弟子。”閒雲道人是冒川生的師侄,雖為掌門,素性閒散,不大愛理門人之事,故此令 到雷震於日漸驕橫,難以製止。

冰川天女一笑說道:“是麼?我久聞武當派戒律謹嚴,素 重尊卑之別,難道如今這風氣竟然更改了麼?原來你本門的長輩也管不了你!可是你本門的長輩管不了你,我卻偏要替他們管一管你!”


  雷震子氣往上沖,不可複忍。橫躍三步,長劍一揮,道:“好吧,你就來管吧!俺雷震 子在這裡領教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原來你要與我比劍。”她雙手空空,隨身亦無兵刃,謝雲真拔出佩劍,想拋給她,只見 她擺了擺手,說道:“不用!”隨手在湖邊拾起一塊浮冰。

那是一塊形如長棒的冰塊,冰川天女拾了起來,嗖的一掌 削下,削了幾削,削得那塊長形冰塊,形如一支利劍。冰塊雖然並不是什麼堅硬的東西,但這樣隨心所欲,隨手 削來,卻也實是駭人聽聞。

冰川天女微微一笑,將“冰劍”一揚,道:“雷震子,你 若能在十招之內,與我打成平手,我就把蕭先生任你處置。”其時正是中午時分,日光直射下來,就是冰川里的浮冰,也在逐漸融化, 更何況是握在手中,受人體熱力所蒸發的冰塊?蕭青峰暗暗吃驚,心道:“就算雷震子削它不斷,它也過 不了半個時分,就要化為冰水!冰川天女這豈不是拿我的性命開玩笑嗎?”只聽得雷震子大笑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若在十招之內,不 能將你的冰劍削斷,我就向你叩頭!”冰川天女道:“我是要你向蕭先生叩頭。”雷震子道:“不必多言,一切依你便是,看 劍!”唰的一劍,立刻橫削過去。鐵拐仙在旁高聲數道:“第一招!”

這一劍快捷之極,更加上雷震子潛修了十多年的內功,休 說是冰,就是鋼刀鐵劍,給他截著,只怕也要被削為兩段。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說聲:“好!”冰劍一指,竟然是 從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指到了他胸口的“玄機穴”,這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雷震子大吃一驚,急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硬生聖地將身形扭曲。將攻出去的勁力也收了回來,橫劍回削,費了極大的力 氣,才將冰川天女這一狠招化了。冰川天女卻是好整以暇,微微一笑,一掠而過,將冰劍又 收了回來。

雷震子重整門戶,長劍橫胸一立,想道:“我以一掌護 胸,一劍迎敵,且殺你個措手不及,只要你的冰劍給我的勁力微一沾上,就化為冰水,看你如何防備。”主意打定、攻勢突發,一連 三劍,這是武當的連環奪命劍法,一招緊似一招,實是十分難以抵敵。只聽冰川天女笑道:“你的本門劍法還差得遠哪!“但見 她身形起處,衣袂輕飄、霎眼之間,也還三劍,每一劍都是中途變招,奇詭之極,雷震子連她的衣裳也沾不著,只覺她的冰 劍寒光閃閃,在自己的面門閃來閃去,耀眼欲花,被迫得連連後退,只聽得鐵拐仙已數到第四招了。

雷震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冰川天女的劍法怪異絕倫,竟然 是本派的達摩劍法!這達摩劍法在元代中葉失傳,直至康熙年間,才由辛龍子 復得,傳至桂仲明。但因達摩劍法繁複怪異之極,在武當派复傳的時日尚淺, 數十年來,後輩弟子能精通達摩劍法的實在還沒有幾人,l雷震子是武當南支的弟子,武當南北二派的劍術,後來雖然交流,但南支還是略遜。

“這丫頭莫非真是本門長輩?”陡然想起一事,更是心 慌,正欲出聲詢問,斜眼一瞥,忽見鐵拐仙嘴角掛著冷笑,歪著眼睛在看著自己,禁不住心頭火起,心道:“好,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認輸!”看冰川天女 時,只見她仍是氣定神閒,劍尖斜指著自己,並不搶先出招,分明是一派長輩對小輩的神氣。

這樣的緩了一緩,冰川天女手中的冰劍已漸漸融化,冰水 一滴一滴的灑下地來,冰劍變得更薄更透明了,雷震子突然想出了一個歹毒的主意:“好,你不肯出招,我就和你對耗,只要你的冰劍融化,我就是 不戰而勝!”他們有話在先,說明是比劍法,冰川天女的冰劍若真的是化為烏有,那可不能說雷震子狡猾取巧。

鐵拐仙面色一沉,喝道:“雷震子,你怎麼啦?”雷震子 不理不睬,按劍凝視,動也不動,只見冰川天女又是微微一笑,道:“憑你這樣的心術,我就應替閒雲道長教訓你啦!”纖指輕輕一彈,冰水飛 濺,雷震子陡覺眼睛一花,白檬浚的水氣遮著眼睛,有幾滴冰水已灑到面上,奇寒徹骨,膝隴中只道冰川天女突出怪招,不自覺的 一劍撩去,這也是學武之人,防身攻敵已成習性,所以一有風吹草動,出招自是必然。


一劍既出,忽覺中計,再要撤回,已是不及。說時遲,那時快,冰川天女劍尖已至咽喉,這正是人身死 穴之一!

冰川天女一笑道:“本想看你十招,看你有什麼本領,只 因你心術不正,只好減班。你服輸嗎?以後看你敢不敢對長輩無理?”雷震子顫聲道: “你是桂師叔祖的女兒?”冰川天女道:“你猜對啦!”

雷震子說的即是桂華生,他劍術最精。雷震子聽長輩說過桂華生負氣遠走邊疆,一去不知所終之 事,但卻萬萬料不到他會有一個女兒往在天湖之上。

雷震子長歎一聲,擲劍於地,向冰川天女叩了三個響頭, 只見冰川天女的冰劍已融化殆盡,只剩下薄薄的一片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將“冰劍,在手心一搓,頓時化為烏 有,忽而面上一沉,喝道:“你還不去向蕭先生陪禮麼? ”正是:

  傾盡天湖水,難消今日羞。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03:36     標題: 第五回 流水落花 深仇傷寂寞 珠宮貝闕 往事訴辛酸(1)

雷震子麵色鐵青,一言不發,跑上去對蕭青峰叩了三個響 頭,忽然一彎腰,就手抓起了地上的長劍,反劍向咽喉便割,須知雷震子在情場失意之後,又慘被意中人辣手毀容,天下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 更令人心傷:是以他因愛成仇,除了恨峨嵋女俠謝雲真之外,更遷怒到蕭青峰身上。豈知含恨半生,出手報仇,竟出其意外的遇到了冰川天 女,招來瞭如斯羞辱,故此他把心一橫,便想自刎。

蕭青峰失聲驚呼,雷震於動作太快,阻已不及,忽聽得 “咄”的一聲,水花四濺,雷震子的長劍脫手飛去,墮在地上,原來是冰川天女打出一片寒冰。

只聽得冰川天女冷冷說道:“沒出息的東西,本領不好不 能再練嗎?”雷震子聽了此言,又被激得死去活來,心中想道:“對了,我若自殺,她可真當我是示弱了。”只聽得冰川天女又道:“若然你罪 孽至死,我早已將你處置,還須你動手嗎,當年之事,鐵拐仙夫婦都對我說了,這固然是你的心術不正,但你受了奸人愚弄卻不自知, 亦是可憐可笑,王瘤子是什麼用心,你知道嗎?你若想知道。今年中秋,你自己可以到扎倫去看。”雷震子聽了,不覺一怔,心道,“王瘤於已經死 了,誰還能知道他的心意?怎麼到扎淪一行,可以知道死了的王瘤子的用心呢? ”好奇之心一起,自殺之念頓俏,當下再拾起長劍,垂頭 喪氣地與崔云子一同下山。

蕭青峰一派茫然,如夢如幻,只見謝雲真與鐵拐仙低聲談 笑,狀極親熱,蕭青峰心中一酸,想道:“真是各有各的緣份,勉強不來的。鐵拐仙雖然醜怪,但到底是馳名一代的江南大俠甘風池衣缽真傳 的弟子,與謝雲真匹配,也算不得辱沒了她。”如此一想,想到自己少年時候的意中人己得佳偶,不必再勞自己牽掛,心中反覺坦然。忽見鐵拐仙撐著鐵拐,一肢一拐地向自己走來,到了面前 三尺之地,忽然手撫鐵拐,施了一禮,蕭青峰慌不迭地還禮,連道:“不敢當,不敢當!”鐵拐仙嘻嘻一笑,道:“蕭老弟,你可 知道我為何打你一拐,現在又向你陪禮嗎?”蕭青峰愕然不知所答,只聽得鐵拐仙道:“我自知是個醜八怪,所以嘛,所以……”謝雲真 一聲喝道:“不知羞的老鬼,要惹人笑話嗎,快別說啦!”原來鐵拐仙因為自己相貌醜陋,妻子則貌美如花,他性情本就怪僻,竟因此而起了奇妒, 凡對他妻子起過念頭,糾纏過的,他都要去打那人一拐,鐵拐仙這種奇怪的妒念,蕭青峰做夢也想不到。

鐵拐仙的說話被妻子打斷,很不自然地又勉強笑了一笑, 說道:“好啦,打你的原因我不說了,現在我說向你陪禮的原因吧。餵,蕭青峰,你今年幾歲?”

蕭青峰又是一怔,心道:“鐵拐仙問這個幹嘛?”答道: “小弟今年四十剛剛出頭。”鐵拐仙道:。 ‘如此說來,你比我年輕多啦。可憐你顏容蒼老,發都白了,聽說十多年前,你還是個蠻 漂亮的小伙子呢! ”蕭青峰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微紅,心道:“還不是因為 你的妻子,將我無緣無故地牽入了這場漩渦,以至我為避強仇,遠走塞外,終日擔心,不知不覺之間,就白了少年頭。青春的時光都虛渡了,只聽得鐵拐仙道:“蕭老弟,我知 道你心中埋怨什麼,所以拙荊要我代她向你賠禮啦,她說牽累你遭了一場禍事,心中實是過意不去,除了向你陪罪之外,還要送你一件禮物。”說 罷從懷中取出一個玉匣,遞過去道:“你打開看看!”蕭青峰打開一看,只見匣中藏的乃是一朵碩大無朋、有如巨碗、鮮紅如血的大紅花。蕭青峰奇怪之極,莫名其妙,只聽得鐵拐仙續道:“這是 優曇仙花,吃了可令人白發變黑,返老還童。我這個醜八怪反正用它不著,就送給你吧。”原來謝雲真少年之時,號稱“奪命仙子”,心狠手 辣,厲害無比,做事不擇手段,所以才有當年那一場兇殺,而蕭青峰卻糊里糊塗受了雷震子與謝雲真雙方的利用。謝雲真結婚之後,性情漸變,甚為後悔、恰好與鐵拐仙漫 遊西北之時,在天山上找到了一朵優曇仙花,便決意拿它來與蕭青峰作為贖罪。

蕭青峰又驚又喜,說道:“呵,原來這是優曇仙花!”想 起前輩的傳說,這仙花要六十年才開一次,百餘年前,武當派的遠祖卓一航想採優曇仙花送與白發魔女,守候一生,還守不到開花。不料如今得見,而且鐵拐仙還送給自己。蕭青峰怔怔地看著那朵紅花,不敢伸手去接。謝雲真緩緩行近,一笑說道:“青峰,你吃了它吧。五年 前我在川西遇見你的表妹吳絳仙,她在問候你呢。你母親也還健在,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們嗎?”蕭青峰心念一動,猛地想起了故鄉親友,思鄉之心陡 起,心道:“現在冤仇已經解開,是該回鄉的時候了。我為她遭了一場大禍,要她這朵仙花,也不為過。於是伸手接過那朵紅花,仰天歎 道:“飄泊江湖數十秋,相逢未白少年頭。 ”謝雲真接道:“而今好自還家去,竹馬青梅覓舊遊! ”蕭青峰大笑道:“好,好,你說得好!宇兒呵,為師的要和你分手了! ”

陳天宇在這半日之間,目睹許多奇情怪事,恍如置身夢境 之中,忽然聽說師父要返回家鄉,不禁怔住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蕭青峰也覺十分難舍。鐵拐仙笑道:“你這個徒弟心腸甚好,極合我的心意,我 這個化子,見了別人的好東西就想乞討,蕭老弟,你這個徒弟就讓了我吧。”


蕭青峰喜道:“你肯收宇兒為徒,那是最好不過。宇兒, 過來磕頭!”陳天宇道:“師父,你真的要回去了麼?”蕭青峰道:“我不回去,還在這裡做什麼?宇兒,為師的也捨不得你,但你的父 母家人都在此地,我又怎能帶你回去。”鐵拐仙道:”哈,你個小娃娃也生了一對勢利的眼睛,不肯拜我這個臭叫化做師父嗎?”陳天宇 急道:“不敢,不敢:”連忙磕頭,鐵拐仙哈哈大笑。道:“我可沒有你師父的和氣,你在我門下,要替我討飯 乞食,若不聽話,我就用這根鐵拐打你的屁股。”謝雲真道:“你別嚇唬這好孩子啦,我說呀,你就是踏破鐵鞋,也找不到這樣好的徒 弟。”蕭青峰嚥下眼淚,看了陳天宇一眼,又看了謝雲真一眼,道:“好,我去啦,宇兒,你好好聽這位師父的話。若是有緣,咱們日後還能 相見。”提起拂塵,飄然下山。後來蕭青峰迴到中原,不久就得了一位稱心如意的伴侶, 而且練成了青城派的第一高手,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鐵拐仙笑道:“這老兒去就去了,偏好生羅嗦。”謝雲真 悄悄說道:“你瞧,還有更羅嗦的人呢!”鐵拐仙回頭一望,只見剛才在湖邊焚香禮拜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不知什麼時候已回到這兒,正 在冰川天女的跟前低聲說話,冰川天女仰首望天。神情淡漠之極,竟不理睬他們。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指手劃腳,說了又說,說個不休,臉 上現出一派焦急的神情,似是期待,又似哀求。他們說話的聲音好似蚊叫一樣,而且鐵拐仙也不懂尼泊爾 話,留心靜聽,也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心中好生奇怪。陳天宇在西藏長大,西藏常有尼泊爾的人來做生意,所以 他稍懂得幾句,聽個斷續的如“金瓶”“父王”之類,意思卻連接不起來,猛地想起了麥大俠和鐵拐仙他們在日喀則旅店之中爭奪瓷瓶的事,心中 想道:“莫非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所說之事,與瓷瓶有關嗎?但那可是瓷瓶,並不是什麼金瓶,父王又指的是誰呢?”心中也是好生納罕。冰川天女似是很不耐煩,忽而高聲說了一句尼泊爾話,這 句活陳天宇卻聽得清清楚楚,她是說:“除非上面這座冰峰倒了,否則我此生絕不下山。。 ”一揮玉手,指一指那座冰峰,決然說道:“去,去,你 們自己回去。”她的話聲並不嚴厲,但卻似乎是一個統帥在百萬軍中下令一般,有一股凜然不可拂逆的神情,這剎那間,陳天宇只覺得她不但是美艷如仙,而且 氣度高華,既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像尊貴之極的女王,這兩個印象本極矛盾,但眼前的情景,這兩個矛盾的印象卻揉合為一,再難找到第二種 適當的形容。

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面面相覷,驚然而退,不敢再說,面上 卻都現出一副極其失望的神情!

冰川天女隨手摘了一朵野花,拋進湖中,正當冰河入口之 處,水渦一卷,一瓣一瓣的花瓣隨著水流漂去,冰川天女一派悵然的神情,似是心有所感,意興闌珊,陳天宇突然想起了“物猶如此,人何以 堪!”這兩句說話,不覺打了一個寒戰,看那雪山冰峰,高聳入雲,上面定是寒冷無比,而眼前卻是一湖春水,遍野花香,湖畔玉人,風華絕代,一山之上, 境界懸殊;這風華絕代的玉人,卻長年累月孤單一人住在雪山冰峰之上,陳天宇忽發奇想,想道:這就好比冬天裡的春天,可惜這春天的景色,卻永不為世人所知, 雪山之中,居然會有一個天湖,已是奇妙,冰川之上,竟有一個天女,更是神奇:難道這冰川天女,將來也像這湖畔的春花,自開自落,花自飄零水自 流!

陳天宇正在遐思,忽聽得冰川天女悠悠說道:“我這裡本 不招待外人,但甘大俠乃是家父至交,鐵拐仙你既奉甘大俠的遺命,萬水千山,前來找我,那麼我也就破一次例,請你們夫婦到我的山居小住幾天。”原來自桂 華生失蹤之後,他的兩位哥哥遍托高人尋覓。甘鳳池也是受託者之一,三十年來,遍找無蹤,甘風池最 重然諾,所以在身死之後,仍有遺言要徒弟尋找,鐵拐仙夫婦總算不負所託,打探出天湖之上有一位冰川天女,十之八九,會是桂華生的女兒, 因而尋到此問,適才鐵拐仙在湖邊與雷震子比武之時,正是謝雲真與冰川天女會面之際。

鐵拐仙笑道:“我素慕此間仙境,心有所願,不敢請耳。 你肯留我住幾天,那是最好不過。”冰川天女道:“那麼,大家都請下船吧,你是鐵拐仙的徒弟,又是我這位芝娜妹妹的朋友,你也 來吧。”陳天宇略一躊躇,也便隨著他們同下小船。這時日頭過午,冰川中的冰塊融化更多,水流更急,挾著 浮冰,自山頂奔瀉而下,更是令人觸目驚心。陳天宇心道:“逆流而上,比適才順流而下,更要艱難幾 倍,冰川天女縱有絕世武功,也難以將這小舟在冰川之中,撐至山頂,難道她不是血肉所造的尋常之人,而竟是名符其實的天女?對冰川天女適才在冰 川之中操舟如履平地的功夫,萬分不解。

只聽得冰川天女道:“大家都坐定了?開船啦!”取起一 技碧玉船篙,輕輕在冰塊之上一點,小舟立刻駛前幾丈,忽給水流一湧,浮冰一擠,又退後丈許,冰川天女撥開浮冰,又是輕輕一 點,小舟又再向前,陳大字把眼一望,只見冰川天女全神貫注,似是頗為吃力,而舟中諸人,卻都安然坐著,動也不動,陳天宇心道:“要她一人 用力,這怎麼過意得去?',忽見又是一股急流奔來,那小船團團亂轉,竟被卷在漩渦之中,進退不得,冰屑與浪花齊飛,濺了滿面。

陳天宇吃了一驚,見師父那支鐵拐倚在船邊,陳天宇少年 熱心,不假思索,拿起師父那枝鐵拐,意欲助她一臂之力,鐵拐沉重非常,陳天宇勉強提了起來,插入水中,用力一撐,不撐猶好,一撐之下,那小船突然 打橫一轉,給激流一沖而下,一小半船身已侵入水中,傾側顛簸。鐵拐仙急將鐵拐一把搶過,喝道:“你找死嗎?”冰川天 女雙指一彈,發出一片浮冰,將鐵拐彈開,笑道:“他也是一片好心,不必怪他。”陳天宇面上熱辣辣的好不羞慚,只見那小船不知怎 的,又穩住了在水流之中打轉,陳天宇心中稍寬,忽見又是一股激流,自左邊奔來,比先前那股激流更猛更急,挾著浮冰,嘩啦啦的疾沖而下,陳天宇 嚇得面青唇白,暗道:“此命休矣!”忽地裡,那小船向上一拋,陳天宇頓感身子一輕,就如騰雲駕霧一般,似是給那股澈流拋擲到 九天之上,忽然又掉下來,睜開眼時,只見那小船已平穩的浮在水中、離開冰川入猢之處很遠了。陳天宇大感神奇,忽聽得那藏挨少女芝娜笑道:“我初來 時也曾給激流嚇得要死,後來才知道,若然這冰川之中沒有激流,小舟根本就不能上下。原來冰川天女生於斯,長於斯,習知冰川特性,冰川的激 流就如龍卷風一樣、可以迴旋打轉,順著這股水流,小舟可以自然而然地被它倒捲上去,所以在冰川之中行舟,雖然也要具有不尋常的武功,但卻並非神跡。


不用一個時辰,小舟已到了山頂,陳天宇陡覺眼前一亮, 只見山上建築,如同宮殿,那些屋字都是水晶、雲石、晶鹽,或者堅冰所造,通體透明。在夕陽返照之下,只覺霞彩奪目,閃閃生光,端的是人間 罕見的奇景,勝似傳說中的貝鬧珠宮。陳天宇本己疲倦非常,見此奇景,也覺精神一振,但心中 卻自想道:“冰川天女一人,住這麼大的宮殿,不大寂寞了麼?”芝娜笑道,“天女姐姐,你若肯收我作你的侍女,我真願意終老此間了。” 冰川天女道:“傻丫頭,這地方你怎住得慣?何況你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想報父母之仇嗎?”芝娜黯然不語,冰川天女又道:“你老是叫我天女 姐姐,不怕外人見笑麼?我只不過住在冰川之上罷了,哪裡是什麼天女呢?我姓桂,名叫桂冰娥,鐵拐仙夫婦,你們大約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吧。”謝雲真笑道:”這名字真好,不過你美若天人,我還是叫你做天女姐姐。”

冰川天女帶領眾人,走入宮殿,雙掌一拍,只見每幢宮殿 之前,都出現了一位宮裝少女,因為宮殿透明,所以里面雖然是重門疊戶,那些官裝少女,卻都隱約可見。奇怪的是,那些宮女雖然個個都是妙曼多姿,但裝束體 態、非藏非漢,不知是來自何方?

陳天宇目眩神迷,感覺似乎是走人了神話中的境界。冰川天女道:“你們跋涉風塵,旅途勞頓,先歇歇吧。” 叫侍女引他們去休息,欽拐仙夫婦、陳天宇與芝娜四人都彼分隔開來,每人進一間宮殿。

宮中道路彎彎曲曲,陳天宇隨著侍女走過幾道迴廊,到了 一處花園,但見奇花異草觸目都是,有的花開如雪,有的燦若云霞,有的黑如墨蘭,有的紅若玫瑰,有的牽藤附葛,有的石隙橫生,都說 不出名字來。陳天宇目不暇給,只聽得那侍女說道:“相公請入這間屋 子歇息,有什麼事情叫我,可以牽動屋裡的銅線,我就知道了。這里道路紛歧,相公若出園中游玩,請記著這個標記,以免迷失。”用手指給陳天宇 看,陳天宇所住的這間宮殿,屋頂雕有一個石獅,遠遠望去,其他宮殿,或者是雕有駿馬,或者是老虎,或者是鳳凰,都有標志。這蠻女相貌雖殊中上,但卻說得一口很好的北京話。清甜圓潤,聽起來很是舒服。

  侍女交待清楚,便自退下。陳天宇推開房門,忽見房中突然現出幾個少年,都帶著驚 愕的表情,迎面而來。陳天宇吃了一驚,仔細看時,卻原來是自己的影子。這間宮殿是雲石所造,四面牆壁都嵌有玻璃鏡子,纖毫畢 現,當時這種琢磨精美的照身鏡都是從西洋運來的,陳天宇雖然見過,但卻沒有這麼精美,也沒有這麼多,是以感到驚訝。房中佈置,清雅富麗,兼而有之,絲織錦被配以描金帳 子,檀香書桌上供一瓶不知名的異花,發散著幽幽的清香,牆壁上還掛有一座西洋時辰鐘,的的答答響著。那時西洋的時辰鐘運入中國的還少,陳天字只在土司家裡 見過一次,禁不住對這時辰鐘也瞧了老半天。

再仔細看時,牆壁上還掛有兩幅字畫,畫面一男一女,男 的是個黃衣少年,腰懸長劍,豐神俊秀,女的卻是位古裝美人,柳葉雙眉,瓜子臉兒,清秀之極,體態形貌與冰川天女本來甚不相同,但乍眼 一看,眉目之間,卻又有些神似。再看那幅字,字跡娟秀,似乎是女子的書法。題的是一首詞。詞道:

“引離杯,歌離怨,訴離情。是誰譜掠水鴻驚,秋娘金 縷,曲終人散數峰青?悠悠不向謝橋去,夢繞燕京。

杯空滿,歌空好,琴空妙,月空明;只蘭苑人去塵生。江南冬暮,悵年年雪冷風清。故人天際,問誰來同慰飄零。 ”

底下一行小字是“錄亡父憶母舊作。浣蓮。”陳天宇這才 醒起,原來這畫中男女,乃是冰川天女的祖父祖母——桂仲明和冒浣蓮,這首詞乃是冒浣蓮的父親冒辟疆的作品。


陳天宇不由得疑雲大起:冰川天女是桂仲明的孫女,此事 已經奇怪,這高山上的宮殿,和宮殿中的那許多蠻女,更是出奇,冰川天女的身世,雖然已揭了一角,但半明半暗之間,卻是更增神秘。

  這一晚,晚餐由侍女送來。陳天宇始終沒有見著鐵拐仙夫婦的面。是夜,陳大字輾轉反側,一會兒想起了那藏族少女芝娜, 一會兒想起了冰川天女,一會兒又想起了自己所拜的師父鐵拐仙夫婦的古怪行徑,思潮起伏,不能入睡,偶從窗口望出,但見外面一片銀白,在冰峰的雪光掩映 之下,那些奇花異草,如同蒙上一層薄霧冰納,又如在玻璃世界之中,添了許多美妙的神秘的色彩,這奇景的確是人間罕遇,曠世難逢,陳天宇 忍不住悄悄地起來,披上衣裳,推開宮門,出去賞覽。

忽聽得一陣微細的語聲,遠遠傳來,陳天宇在假山後面一 伏,只見兩條人影正朝著自己這面行來,走在前面的是自己的師父鐵拐仙,陳天宇心中大奇,想道:他們在這個時分,出來做甚?又怕冰川天女瞧見了他,怪他在深夜之時,在宮中行走, 因此動也不動,不敢出去招呼。

這兩人走到陳天宇十餘丈之地,忽然停著,只聽得冰川天 女說道:“多謝你這次上山報信,更多謝叔伯們對我關心,但我己立誓此生此世,再不下山半步的了。”鐵拐仙道:“但,但是那個金瓶,關系極其重 大,想當年,七劍下天山,你的祖父祖母,同凌未風大俠一起,同抗清兵,你是桂大俠的孫女兒,難道就忍見西藏淪為滿虜的藩屬嗎?這金瓶 一到,西藏可就完啦!”

冰川天女冷冷說道:“我不理這些事情。”聲調十分堅 決,毫無挽回餘地。鐵拐仙歎了口氣,正想再說,只聽得冰川天女又道:“除 非這座冰峰倒了,否則我的心志不移。你們夫婦遠來,我本該稍盡地主之誼,招待你們小住幾日,這話亦說過了。無奈我以前曾發過誓言。有誰 敢勸我下山的,即算他是我的長輩,我也不能招待。鐵拐仙,多謝你這次的心事,明日我叫侍女送你們下去,以後你們也不必再來探我 啦。”冰川天女背向著陳天宇,陳天宇瞧不見她的面容,她說話的聲調,聽來亦甚溫柔,但卻是說得斬釘截鐵,就如一個女王,宣布了一道命令一般,此言 一出,鐵拐仙登時靜默。陳天字亦是詫異非常,心道:這冰川天女怎的這樣不近人 情,這不是公然下了逐客令嗎?不知怎的,陳天宇忽感對這如同仙境的地方,有說不出的 留戀,尤其對那神秘的藏族少女,更是依依不捨。想起明日就要隨師父下山,以後再也無緣到此,心中不覺 悵然。

但見玉宇無塵,冰峰映月,萬籟無聲,滿園子靜寂寂的, 靜默了許久許久,才聽得鐵拐仙道:“冒犯姑娘,不敢求恕,姑娘吩咐,遵命就是。”隨即又聽到腳步聲漸遠漸沓,陳天宇從假山石後望出來,冰川 天女與鐵拐仙的背影都不見了。

陳天宇籲了口氣,步出假山,忽見前面分花拂柳,又走出 一人,陳天宇正想躲避,只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說道:“嗯,你還未睡麼?”定睛一看,正是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頭上披看白紗,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黑夜裡閃閃放光, 嘴角仍然孕育著那種令人莫測高深的微笑。陳天宇心道:“冰川天女雖然是風華絕代,美若天人,但 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總是令人不敢親近;這少女雖則也令人感到神秘,比較起來,卻是令人感到易於接近。

那藏族少女微微一笑,道:“多謝你屢次救命之恩,只可 惜你明天就要走了。”陳天道:“嗯,適才的事你都知道了?”芝娜點了點頭,道:“天女姐姐說,你師父要去搶奪金瓶,只恐有性命之險,叫 你小心。”陳天宇吃了一驚,道:“我給他們弄得莫名其妙,究竟要搶奪的金瓶是什麼東西?”芝娜道,“你沒有聽說過金本巴瓶嗎?”陳天宇道:“沒有聽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04:18     標題: 第五回 流水落花 深仇傷寂寞 珠宮貝闕 往事訴辛酸(2)

那藏族少女秀眉微蹙,面色凝重,低聲說道:“你可知道 咱們這裡的達賴班禪兩位活佛,以及呼圖克圖等大活佛都是轉世的?”原來西藏對達賴喇嘛、班禪喇嘛,以及次一級的呼圖克圖(活佛封號),都稱為 活佛,認為他們圓寂(死)之後可以轉生。但是究竟生在哪裡?何時轉生?卻是一個大問題。以往的規矩只憑當時當地有聲望的活佛或者“吹忠”(巫 師)降神作法,指定一個方向,叫人尋找。但往往各指一人,弄到同時出現幾個轉生的達賴或者班 禪,真假難分,無所適從,甚至發生爭執,引起糾紛。例如就在駐藏大臣福康安的任內,就曾出現過兩個轉世的 第六世達賴喇嘛,引起重大爭執。陳天宇在西藏長大,對這些事情,當然清楚。

陳天字點了點頭,芝娜道:“就因為活佛轉世,時時發生 糾紛,所以聽說清朝的皇帝要頒發一個金本巴瓶(本巴是藏語“瓶子”的意思。)若有糾紛,就叫吹忠將各個被認為是轉世活佛的名字,各寫一 簽,放在瓶內,對眾拈定。聽說這個金本巴瓶就快要由北京頒發,到時達賴班禪以及各僧俗官員,都要舉行極隆重的迎接儀式,然後將它供在 拉薩市中心的大昭寺樓上,從此永傳後世,作為西藏最最重要的聖物。你想這樣重要的聖零物,該有多少高手保護?你的師父要去搶奪,這可不是尋死 嗎?”

陳天宇正欲問她怎會知道此事,想起她是沁布藩王的女 兒,就不再問了。陳天宇的父親是清廷派駐西藏的一個官員,陳天宇雖然對 滿洲人也不大滿意,但卻隱隱覺得,朝廷這件事情,也似乎做得不錯,最少可以減少西藏的糾紛,不明他的師父為何要反對?

芝娜歎了口氣,道:“我們西藏人最崇拜活佛,若然你們 漢人毀壞了這個金本巴瓶,搶走了我們的聖物,那麼漢藏之間的仇恨,恐怕會越結越深。聽說你們漢人之中,有一些俠士,生怕們西藏接受了 金本巴瓶之後,政教制度都受朝廷的規定,就要變成滿清的藩屬,因此誓死從中破壞,但只恐這番好心,我們西藏人會把它當成惡意。你還是勸你的師父 不要插手的好。”陳天宇道:“我師父的脾氣古怪,我還是新近拜師,怎敢在他跟前說話?”

兩人靜默了一會,陳天宇道:“芝娜,你是怎樣和薩迦的 土司結仇的?”話出之後,忽覺太過冒昧,交淺言深,只怕自討沒趣。芝娜卻並不在意,輕掠雲鬢,低聲說道:“你曾在土司家 中救過我的性命,你不問我,我也該對你說說。我且給你說一個故事。除了天女姐姐之外,你是這世界上第二個聽我故事的人。很久很久 以前,據說在你們漢人叫做唐朝的時候,吐谷渾(今青海一帶)入寇西藏,西藏有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打退了吐谷渾的軍隊。不久藏王大婚,皇后就是你們唐朝的 文成公主,戳王趁著結婚大典,大封有戰功的將士,那位將軍功勞最大,藏王便賞給他跑馬一日之地,讓他自立,那位將軍十分善於騎馬,穿山涉水並不 擇路,據說一日之內,便跑了五千多里的一個大場子,於是這片土地歸他所有,受封藩王的這位將軍便是我的先祖。

代代相傳,傳到了第五代便是我的父親沁布藩王,管轄四 大土司,其中以薩迦土司權勢最大,他的妻子又正是我堂伯的女兒,上司下屬的關系加上親戚的關系,兩家的來往就更親密了。

“我的父親最愛打獵,想不到有一天他為了追趕一隻金毛 野狐,沒留神被頭上的樹枝撞著,墮馬慘死。我沒有姐妹,也沒有兄弟,依照長輩的公議,該由我的嫡親叔叔繼承,然後才是我的堂兄弟們。想不到奇怪的事情接 二連三地發生了,先是我的那位叔叔在喝了一碗馬奶之後,忽然渾身青腫當晚就嚥氣了,接著他的兒子在玩捉迷藏的時候,又忽然從樹上跌下來摔死。接著我的堂 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得怪病暴斃,死者都是渾身青腫,七竅流血,老人們說是鬼魂作祟,全家都躲在家中的神廟裡,神廟外邊上了大鐵鎖,並用石灰 圍著院牆撒了一道白線,據說可以攔著鬼魂不能入來,呀,那些日子可怕極了!”

陳天宇打了一個寒嘩,眼前美麗的景色也變得陰森可怖。只聽得芝娜續道:“我的堂兄弟一個接著一個暴斃身亡, 不到一個月,都死得乾幹淨淨。這一天,我最後一個堂弟,只有三歲大的孩子也死了,我害怕非常,心裡頭有個預兆,好像感到自己也將不 久於人世。這天是我父親的回魂祭(藏俗迷信死後二十八天,魂魄可以回來,屆時家人要舉行回魂祭。)本該在王府設靈,讓族人拜祭,但為了這一連串古怪 的可怖的事件,我們都不敢出神廟半步,別人也不敢到我家裡來,害怕鬼魂作祟。

“但卻有一人不怕,這人是我的舅舅,名叫洛珠;你聽過 這名字嗎?”陳天宇道:“聽父親說過。他是沁布的第一名勇士,我師父說他是大龍派有數的人物。”芝娜點了點頭,道:“我的舅 舅本事很大,他也喜歡打獵,他一人可以降伏一隻犀牛,他不害怕鬼魂,那一天他來了,晚上便同我們一起守靈,伴我們過夜。”


“我害怕得很,本來我每天晚上,是跟媽媽一間房子睡 的,這一晚我要舅舅跟我同房,我媽要守丟。五更才睡,和兩個侍女在外面守靈。 ”

“這一晚我怎樣也睡不著,有什麼風吹草動,都以為是我 爸爸鬼魂回來。但心裡一想,爸爸生前最愛我,若然他變了鬼魂,傀該保佑我,保佑我的母親,讓我們不受其他野鬼的侵害。”

“三更過去了,四更也敲了,家人婢僕都睡了,神廟裡一 片寂靜,只有外面那座西洋時辰鐘滴答滴答地響著,靜得令人心跳。房裡有兩張床,我睡裡面那張,舅舅睡外面那張,我睡不著一睜大眼 睛,從門縫裡瞧出去,外面燭光搖晃:我想起媽媽一個人在外面,很害怕。想大聲叫嚷,叫媽媽不要守了,快點回來伴我。還沒有叫出聲,忽然外面的燭 光,一下子全部熄滅。只聽得媽媽一聲厲叫,叫得我汗毛直豎,陡然間舅舅大喝一聲,呼的一拳搗出,床板也轟隆塌了,這時我才瞧見一條黑 影,與我舅舅打作一團。

打了一陣,舅舅將他迫出房外,不准他來侵害我,從房子 裡望出去,只見兩條黑影,縱躍搏擊,每拳打出,都是呼呼挾鳳,已分不出誰是舅父,誰是刺客,桌椅家具都給打折,乒乒乓乓的亂 響。忽聽得我舅父又大叫一聲,聲音慘厲。我嚇得魂不附體,以為舅父也中了那人的毒手,險險暈了 過去。但這一聲之後,外面又忽然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感覺 有人在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我道:“是舅舅嗎?”陳天宇聽得緊張之極,不啟覺也用同樣口吻問道:“是舅舅嗎?”

芝娜籲了口氣,道:“是舅舅。他有點氣喘,但聲音卻很 迫促。而且顫抖,他說:'嗯,芝娜。是我,快跟我走。我已嚇得不會走動,他將我一把抱了起來,走出外面,我道:'媽媽呢?叫 媽媽也一同走。舅舅歎了口氣,不回答我,踢開神廟廟門,跨上一匹戰馬,連夜奔逃。後來我才知道,媽媽和那兩個侍女,部給刺客殺了,那 刺客本來要殺我的,不是舅舅,我早已喪命了。

“舅舅馬不停蹄,一夜之間,疾跑二百多里,他這才告訴 我,我的叔叔和堂兄弟們,都是給那個刺客害死的,那刺客練有一種歹毒的功夫,叫做'七陰掌',只要身體任何部分,中了他的一掌,便會渾身青 鐘,七竅流血而亡!他昨晚拼了性命,雖然將那人打退,但也已中了一掌。

“我嚇得魂不附體,急問怎麼辦?舅舅說,他練有內功, 可以抵禦七日,他聽說念青唐古拉山上有天湖,湖邊有個仙女,天湖的聖水和山上的一種曼陀羅花,可以醫治百病,他想不出其他辦法,就不管是 真是假,背著我冒著艱難困苦,攀登上念青唐古拉山。

“可是他身受內傷,又連日奔波,攀登高山,剛看見大湖 的湖水,大喜過望,叫了一聲,就暈倒了。我叫不醒他,哀哀痛哭,肚了又饑又餓,哭了一場,也暈倒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轉,舅舅不見了,卻見一個 美貌的少女,站在我的面前,我心裡想道:'這一定是住在天湖邊的仙女了。'便道: '仙女姐姐,我的舅舅呢?'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那 人是你的舅舅嗎?我不是仙女,我姓桂,名叫冰娥,別人也叫我做冰川天女。,我又問道:'天女姐姐,我的舅舅呢?'

冰川天女道:'我這裡不准外人上來,你的舅舅已給我趕 下山了。我號陶大哭,冰川天女安慰我道:'你不要哭,我替你的 舅舅治好了傷,他的性命已保住了,要不然他還能下山嗎? ”我想這位天女姐姐救了我的舅舅,卻又趕他下山,心里 便莫名其妙的害怕,道:'天女姐姐,你也趕我下山嗎?'那時我一點也不會武功,若然要我一人下山,不跌死也會餓死。

“冰川天女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我與你有緣,所以將 你留下來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從未見過外人,想知道一些塵世間的事情,她又歡喜我的眼睛像她,所以將我留下來。”陳天宇經她一說,不禁留意她 的眼睛,只覺她的眼睛又圓又大,眼珠徽碧,在眼眶裡滴溜溜的轉,就像白水銀裡包著兩顆黑水銀,果然有點像冰川天女的眼睛。

芝娜面上泛起一片羞紅,低下頭道:“我見她對我很是和 善,便留下來,將身世經歷告訴了她。”

陳天宇道:“後來怎樣?”芝娜道:“冰川天女雖然沒有 在我的面前顯露過驚人的武功,但我已知道她是非常之人,便想拜她為師,跟她學點本領,她說:我素來不理塵世之事,更不做人師父,我苦苦哀 求,後來她說:好吧,看在你身世可憐,我便以姐妹之誼,傳你武功口訣,以三日為期,你能領會多少,那就全看你的造化了。我學了口 訣,又在她宮中住了一月,私下里向她的侍女門討教練習,果然得益不少,本來她還要留我多住的,我複仇心切,住了一個月便下山了。呀,哪 知道她教的雖是極精微深奧的武功,我資質愚魯,卻是領會不多,仇報不成,反險些丟了性命。”

  她說的自然是謙遜之辭。要知以芝娜現在的武功,在江湖上已非庸手,輕功更比陳 天宇還要高明。陳天宇聽了不由得心中駭服,想道:“她只學了三日武 功,便有如斯造詣,冰川天女的本事,真是深不可測,她的聰明悟性,在這世上也恐怕找不到第二個人!”

芝娜續道:“我下山之後,打探我的家事,才知道我家的 種種慘事,都是薩迦土司的所作所為。就在那一晚之後,繼承我父親的近支遠支親屬都死光了,我失了蹤,我媽媽也死了,沁布藩王的王位,再也 找不到適當的承繼之人。第二天,薩迦土司帶領人馬來了,以姻親的身份,硬要擁立我的堂伯,也就是他的岳父為王,族中長老懾於他 的威勢,沒人敢道半個不字,我堂伯年已六十開外,猶如風中殘燭,昏庸老朽,毫無作為,薩迦土司派他的長子來做涅巴,美其名 曰外孫來給外公分勞,幫理政事,實際是他做了太上皇,沁市藩王的土地也被他侵奪了不少。我恨極了他,發誓不管任何艱苦,定要把他殺 了。後來我報仇失敗的事,你都知道,我不必多說了。”

陳天宇道:“冰川天女答應再傳你的武功嗎?”芝娜道: “她答應再教我三日,此後,我能否報仇,就全是我的事了。”陳天宇激動說道: “我替你報仇。”芝娜微微一笑,道:“是麼,我多謝你 啦。只是父母之仇,若非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借外人之力的。再者薩迦土司養有許多能人,那會使七陰掌的刺客,只是其中之一,以你我此刻的 武功,再練三年五載,也未必近得了他。”陳天宇想起自己本事低微,卻口出大言,不覺甚是羞愧。

月光之下,但見芝娜水汪汪的眼睛,充滿了感激的謝意, 忽而幽幽說道:“明天你不是要跟你的師父走麼?”陳天宇心神動蕩,低聲歎道:“是呵,明天我就要隨師父走了。”話聲未了,忽聽得花園那邊, 隱隱傳來了鐵拐仙的叱吒之聲。正是:


  冰宮來怪客,劍底見奇情。

  欲知後事如何:清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06:29     標題: 第六回 天女飛花 仙姝應有恨 冰川映月 騷客動芳心(1)

冰川天女的冰宮四周透明,雖有假山掩蔽,但遠遠望去, 只見在宮殿那邊,花園裡面,有兩條黑影,騰躍搏鬥。其中一人,手提鐵拐,舞得車輪般的團團疾轉,可不正是 陳天宇新拜的師父鐵拐仙!他的對手身材高大,面貌看不清楚,似乎不是中土之人, 身上披著一件大紅袈裟,在冰宮的寒光掩映之下,十分搶眼奪目,就如白窗裡湧出一朵紅霞。陳天宇大吃一驚,心道:“這人居然能渡過冰川,直闖冰 宮,本事定是非同小可。”芝娜看了一眼,亦是駭然說道:“冰川天女禁令森嚴,怎麼還不出來,竟容這個野人來闖她的宮殿?”

芝娜熟悉宮中道路,帶著陳天宇左彎右繞,不一刻就到了 那邊冰宮前面的花園,只見和鐵拐仙搏鬥的那人是個番僧,鷹鼻獅口,相貌甚是醜陋,他使的是~根禪杖,比鐵拐仙的鐵拐要細小許多,但鐵拐 仙兇猛搏擊,都被他一一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

再定睛一看,只見還有兩條人影,倚在假山的太湖石邊, 雙手合什,口中喃喃有辭,卻是日前所見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陳天宇又是一怔,心道: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對冰川天女奉若神明,恭敬無比,何 以也敢隨這個番僧來闖她的宮殿。只聽得芝娜悄聲說道:“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叫這番僧做國 師,看似甚有來頭。”

芝娜比陳天宇多懂尼泊爾話,陳天宇問道,“他們說的什 麼?”芝娜道:“我也聽得不很明白,好像是勸他們的國師不要闖禍。”

鐵拐仙越鬥越勇,碗口般粗大的拐杖舞得呼呼挾風,拐杖 掄圓,就如一片杖林,將那紅衣番僧困在當中。雙杖交擊,更如鳴鐘擊需,震得耳鼓都嗡嗡作響,霎眼之 間,又鬥了三五十招。陳大字越育越奇,心道:“他們這一陣乒乒乓乓的亂打, 就算熟睡如泥,也該被他們鬧醒,何以冰川大女還不見出來?”非但冰川大女下見出來,宮中的侍女,也無一人出現。

陳天宇道:“芝娜,要不要叫你的天女姐姐出來?”芝娜 道:“天女姐姐行事神奇,她現在尚未出來,想必其中另有緣故。陡然聽得雙杖相交,一陣金鐵交鳴,嗡嗡之聲,不絕於耳,陳天宇急忙看時,只見那紅衣 番僧忽然坐在地上,禪杖慢慢揮動,鐵拐仙須眉俱張,狠狠撲擊,陳人字心中喜道:“不必冰川天女到來,這廝非我師父之敵。 ”

卻不知鐵拐仙此時,心中正在叫苦不迭!他是甘鳳他的首徒,功力之高,大江南北,無與倫比,誰 知碰著了這紅衣番僧,竟然討不了便宜,任他金剛大力,狠攻猛撲,卻被這番僧化解於無形。

鐵拐仙稱霸江湖二十多年,今番還是第一次遭逢勁敵,迫 得施展最厲害的伏摩仗法,這伏魔杖法乃是當年獨臂神尼所創,經過了因和尚精研,再加以增益,演成一百零八路的招數,每一仗打下,都有千 鈞之力,而且杖頭杖尾都可用以打穴,其中還夾有刀劍的路數,端的是厲害無比,但卻最消耗內家真力,若然演完一百零八路杖法,非臥床靜養三 日,不能複原,所以鐵拐仙從來不用。


伏摩仗法一展,果是非同小可,數招一過,便如無風海 雨,撲人而來,饒是那番僧如何鎮定,也有點手忙腳亂,鐵拐仙加重內力,正擬將他一拐擊倒,那番僧打了一個盤旋,忽然跌坐地上,雙膝一 盤,瞑目垂首,狀如坐禪,手中的禪杖卻仍是緩綴揮動。

鐵拐仙雖是見多識廣,也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道:“這是 什麼打法?”陡覺自己的攻勢被他封著,而且隱隱有一股反擊之力,攻勢愈猛,反擊之力也就愈大,那禪杖雖是緩緩揮動,卻如在面前布 了一道鐵壁銅牆,摧之不毀,攻之不入。

鐵拐仙大吃一驚,攻勢催緊,霎眼間已使了三十六招,一 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分為三段,第一段三十六招是金鋼猛撲的功夫,攻之不入,第二段三十六招又連接而來,這三十六招用的全是內家 真力,就是石頭捱了一杖,也會打成粉碎,而且前三十六招,發杖之時有風雷之聲,這三十六招,卻是來無蹤去無跡,用力雖 沉,卻無聲響,更難防備。可怪的是那番僧仍是瞑目垂首,但卻似背後都長著眼睛, 不管鐵拐仙從什麼地方打來,他禪杖一揮,就恰好擋住,而且反擊之力比前更大,有好幾次鐵拐仙的鐵拐,都幾乎給他震得脫手飛去!

原來這番僧用的是印度的瑜伽功夫,配以西藏密宗的柔 功,也是一種上乘的內家功夫,但卻與中土的法門不同,經練五髒六腑為主,功夫深的,可以被關閉在銅棺裡面,沉之海底,過了三日,再打撈上 來,仍然不死。內功中緊難練的是屏絕呼吸,能到達那種境界,身體就幾 乎成了金剛不壞之軀。這番憎雖然未到這個境界,但較之鐵拐仙的內力,卻是勝 了一籌。番僧練的這種功夫,須要靜坐運氣,時間愈久,益發的潛 力愈大。所以鐵拐仙的伏魔仗法,雖然一段勝似一段,但對方反擊 之力,也相應加強,鐵拐仙力不從心,感到更吃力了。

看看第二段的三十六路伏摩仗法又快使完,鐵拐仙頭上已 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冰川天女仍未見出來,鐵拐仙不由得心中有氣,暗自思量,反正討不了便宜,你不出頭,我又何必替你多管閒事?打定主意,不展第三段杖法,虛晃一招,便想退出圈子。

鐵拐仙將鐵拐一抽,正想跳出圈子,忽覺那紅衣番僧的撣 杖,竟似帶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將他的鐵拐牢牢吸著,往裡牽引,竟是脫不了身。

鐵拐仙又驚又怒,急運內家真力,將拐一擺,雖然也能擺 動,但那股吸力卻越來越緊,毫不放鬆,只得運勁與他相抗,施展出伏魔杖法的第三段三十六招來。

伏魔杖法一段強過一段,最後的一段三十六招,最是消耗 內家真力,陳天宇在旁觀看,只見兩人的招式都是越放越慢,那番僧仍然是閉目垂首,盤膝跌坐,頭上也已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喘息之聲微 微可聞,但再看鐵拐仙時,則更見狼狽,只見他衣裳盡濕,汗珠似黃豆粒般大小,一顆顆地滴下來,鐵拐每一揮動,骨節就“格勒”地作 響,有如爆豆一般,陳天宇雖然不懂上乘武功,但見此情形,已知師父甚是吃力!


那番僧雙眼忽地張開,摹然喝道:“倒!”鐵拐仙腳步踉 蹌,上身搖了兩搖,咬著牙很,將鐵拐揮了半個圓孤,往下直壓,接聲說道:“不見得!”他正使到第九十六招“降龍伏虎” 把內家真力全都貫注拐頭,剛勁之極,那番憎冷笑道:“你不要命麼?”禪杖慢慢上指,與鐵拐頂個正著,只見那碗口般粗大的鐵拐,中間 部分竟然慢慢變了下來,鐵拐仙的面色更沉重了!

忽聽得“襠”的一聲,鐵拐忽地彈了起來,那番僧倏然跳 起,倒躍幾步,撣杖垂下,恭敬肅立。陳天宇大為詫異,這番僧明明即可取勝,何以忽然放鬆?

回頭一看,只見冰川天女披著白色的輕紗,從花徑之中緩 緩走出,飄飄若仙,傍著她走的正是鐵拐仙的妻子,峨嵋女俠謝雲真。謝雲真將鐵拐仙扶過一邊,兩人手牽著手,也學剛才那番 憎一樣,跌坐地上,動也不動。冰川天女則在微微冷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滿面惶恐之容,忽然都是雙掌合什,跪 在地上,口中喃喃有辭,似乎是在乞求冰川天女饒恕。

那紅衣番僧撫禪杖,施了一禮,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紙詔 書,說了一句,芝娜輕輕“咦”了一聲,在陳天宇耳邊說道:“這番憎你天女姐姐做公主,要他接詔,這可真真奇怪了!”只見 冰川天女接過詔書,略一展看。立即擲還,那紅衣番僧面孔漲紅,禪杖一頓,用尼泊爾話 說道:“清朝皇帝的金瓶,我們定然不能容它到得拉薩,國主之命,要你下山相助,你也不肯答允麼?”陳天宇聽得半懂不懂,好在有芝娜在旁給他 翻譯。

冰川天女面色微變,但面上仍帶著笑容,那紅衣番僧正想 再說,忽見冰川天女玉手一指,冷冷說道:“都給我滾下出去!”冷月冰光之下,只見那番僧的面孔由通紅變得鐵青,顯得十分尷尬,更是 可怖。芝娜道:“你瞧他惱羞成怒了。”那番僧乃是尼泊爾國 師,幾曾受過如斯侮辱,只見他氣得手指發抖,忽然仰天打了一個哈哈,指著冰川天女,顫聲說道: “你,你,你叫我滾?國王也不敢對我如此無禮!”冰川 天女冷冷說道:“不錯,是我要你滾下去,你待怎地?我已給了你莫大的情面,讓你闖入宮來,見我一面,你還不知足?我有過誓言在 前,誰敢叫我下山,都得給我滾走,你也不能例外!”

那紅衣番僧強掩窘態,發為狂笑,禪杖頓地。朗聲說道:“我間關萬里,遠道前來,只見著公主一面, 實是不能心足。聞道公主的武功,已盡得中華與西土的所長,貧僧甚願開開眼界。”

冰川天女淡淡說道:“是麼?”回眸冷笑,拍掌叫道: “來人哪!”霎眼之間,走出九個侍女,冰川天女昂首朝天,揮手說道:“給我將這個野和尚攆下山去!”紅衣番憎叫道:“呵,原來你是不屑和我動 手,那我適才之請,確是太過冒昧了,但我平生從來未曾受人驅逐,不知進退之處,還望公主海量包涵。”那個尼泊爾武士惶恐非常,連連勸他 們的國師快走,那紅衣番僧把禪仗一頓,兀立如山,動也不動。

冰川天女不理不睬,更不答話,把手一揮,九名侍女圍了 上來,冰川天女兩道眼光有如利劍,直射到紅衣番僧面上,不怒而威,令得那紅衣番僧也不由得倒退兩步,剛氣頓餒,但見那九名侍女作驅逐 之狀,又不禁勃然發作,禪杖一舉,喝道:“好,那就讓我先領教你的侍女幾招,然後再領公主的教訓。”

冰川天女輕移蓮步,走了過來,拉著芝娜的手,笑道: “你瞧得仔細些,他們所用的劍法,都是我教過你的。”對芝娜的態度,和藹可親,就如姐姐一般,與適才的威嚴,大不相類。


紅衣番僧禪杖一揮,立了一個門戶,想是為了保持身份, 尚未進招,陡然間那九名侍女長劍一齊出手,奇怪的是,每一柄劍都是寒光閃閃,通體晶瑩,非金非鐵,竟似一段寒冰,九柄劍一齊亮出,寒光冷氣,立 刻四面發射,陳天宇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寒哄,就像墮在冰谷之中一樣,冷得牙關打戰,看芝娜時,芝娜也給凍得身軀顫抖。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我一時大意了,想不起你們禁 受不住。你們且忍受一下。”忽地手臂一抬,迅如閃電地向陳天宇頸背一戳。

陳天宇嚇了一跳,被她手指一點,渾身如觸電,甚是酸麻 難受,但瞬息之間,便覺有一股熱氣從丹田直透出來,流行全身,心跳加劇,血流加快,就如在嚴寒之下,經過了急促的跑步一般,外面雖然寒 冷,體內卻是發熱,芝娜也被她同樣依法泡製,冷意頓消,雙頰且熱得暈紅。陳天宇以前聽師父談過,說是有上乘內功之人,不但可用 點穴之法制人死命,而且可用點穴之法醫人之病,或者是打通病人的經脈,或者是令病人的血液正常,功能極其奧妙,當時聽了,還只不過當作一種奇談,而今身受,始 知世界之上,真有這樣一種奇功。

芝娜問道:“天女姐姐,她們手上的長劍是堅冰削成的 嗎?”芝娜見過冰川天女用冰劍殺敗雷震子,是以有此一間。陳天宇心中也正存有這個疑問,雙眼盯著冰川天女,冰川 天女笑道:“她們還沒有那樣本事,那是我給她們所煉的冰魄寒光劍,是用凡山特產的千年寒玉,浸在萬古寒冰之中,經過三年才煉成的寶劍,所以一 出手便有一股冷氣,沒有練過內功的人,光是這股冷氣,便難抵受。”

那紅衣番僧陡然見這九柄寒光閃閃的長劍,也不覺吃了一 驚,但他內功精純,在冷氣侵襲之下,卻也並不畏懼,那九柄伍劍首尾相連,布成一面光網,慢慢收縮,紅衣番僧忍耐不住,禪杖一 彈,一招:“力劃鴻溝”,向外推出,只聽得叮叮哨嗎幾聲連響,前一排的四口劍都研在杖上,紅衣番僧這一杖有千斤之力,見這 四名侍女居然抵受得住,好生驚異,說時遲,那時袂,後一排的四口劍一齊刺到,卻又倏的分開,前後左右,四柄劍同時進 招,的是怪異之極,敏捷無論。紅衣番僧一個閃身,左掌一震,避開了後面的一劍,又震 歪了前面的劍點,但左右兩劍,已堪堪刺到身上,陳天宇大聲叫“好”!冰川天女眉頭一皺,叫道:“侍兒小心了!”陡然之間, 忽見那四名侍女,一齊飛躍起來,給紅衣番僧大喝一聲,掌杖兼施,排山倒海般地直劈過去。

原來那紅衣番僧精擅瑜咖之術,肌肉可以隨意扭曲變形, 左右兩名侍女的長劍剛剛沾著他的衣裳,忽覺劍尖一滑,他的兩條臂膊突然一個拐彎,暴長幾寸,禪杖呼呼挾風,掌勢摧山裂石,瞬息之間,發出 內家真力,立即轉守為攻!

紅衣番僧卻也料不到冰宮侍女的輕功竟然如此高明,一杖 擊空,九名侍女的身形已散四方,恰似晴蜒掠水,彩蝶穿花,左穿右插,忽合忽分,紅衣番憎一連發出幾記惡招,卻是一個也打不 著,不知不覺之間,這九名侍女已布成一個陣勢,將紅衣番僧引到核心。

那番僧盤膝一坐,又想用適才對付鐵拐仙之法,應付冰宮 侍女的圍攻,豈知應付一人自可,同時應付九人卻大是艱難。那九名侍女身形飄忽不定,長劍所指之處,全是人身的要 害穴道,番僧的瑜伽還未練到最上乘的境界,要封閉全身的穴道,又要分神應敵,談何容易?但見他端坐一陣,被攻得緊時,不由自己就跳起來,禪杖 揮舞一陣,又再跌坐地上,如是者三番四次,忽躍忽坐,狀甚滑稽,陳天宇不覺哈哈大笑。

那番僧豈是容人恥笑之人,怒火陡起,把心一橫:“管她 什麼公主不公主,我先傷了她的兩個侍女再說!”一躍而起,形如怪鳥摩云,禪杖橫空疾掃。九名侍女急急分散,那番僧一聲大喝,著著搶攻,一根禪 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似乎已豁出性命,下手絕不留情,這番僧功力極高,遠在冰宮的一群待女之上,禪仗所到之處,威猛之極,眾 待女不敢硬接,只有躲避,陳大字暗暗吃驚,心想:“似此下去,難免不給他打傷一兩個人,這卻如何是好?”


只見冰川天女泰然自若,微微一笑,那九名侍女倏然變 陣,四方遊走,忽合忽分,依仗花園中那些怪石作為屏障,陣勢擺開,有如重門疊戶,變化無端,看得人眼花燎亂,九名侍女奔跑起來,就如同數十百人一樣,滿 園子綢帶飄飄,羽衣閃動,真像“天女散花”之舞,好看煞人。鐵拐仙本來是閉目靜坐,默運玄功,這時也不自覺地睜開 了眼睛,看了一陣,不禁暗暗驚奇,冰宮侍女所布的陣形,竟似諸葛武候所傳下的八陣圖,只是卻又並不完全一樣,八個侍女各踏著一個方 位,暗合休、生、傷、杜、死、景、驚、開八門,任是如何轉動,這八門都在互相呼應。但與八陣圖不同之處,卻在多出一人,這一人並不隨著轉 動,好像是鎮守中樞的主腦人物,卻又並不出手。那番僧也似覺察出來,連連搶攻,想先擊倒那個侍女,可 是陣圖奇妙,他邁步向東,西面就鑽出入來向他襲擊,他邁步向西,東邊南邊,長劍又倏然刺到,怎麼樣也佔不著陣圖的心腹之地,到不了那個侍女的 身邊。

這番僧武功也確是高強,雖然不識陣圖,仍是奮戰不已, 禪杖呼呼挾風,掃在假山湖石之上,石塊也碎裂成片片,揚起塵土,冰川天女眉頭一皺,只聽得那為首的侍女叫道:“你這廝太過無禮,居 然敢毀壞我宮中的美景麼?”雙指一彈,忽聽得嗤嗤的暗器破空之聲,驟然襲到,番僧笑道:“暗器豈能奈我何哉?”禪杖一 揮,周身風雨不透,那暗器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一顆顆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從空中灑下,被那杖風激蕩,倏忽障裂成粉,散出寒光冷氣,那番僧不 由自己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天湖聖峰之上,有的是亙古不化的寒冰,冰川天女從千丈 冰窟之中,擷取冰魄精英,練成了一種世上獨一無二的奇門晴器,“其名就叫做“冰魄神彈”,世上所有的暗器,或用以傷人,或用以打穴,所 講究的不外乎是準頭,勁力的功夫,或者再加上暗器本身的鋒利,唯有“冰魄神彈”與眾不同,它所倚仗的就是萬載寒冰的那種陰冷之 氣,破裂之後,寒氣發出,端的是厲害。

本來紅衣番僧的功力原可抵禦,但他要全神貫注應付冰宮 侍女的圍攻,哪能分出心神,運功防禦。冰彈冰劍,寒氣激蕩,愈來愈濃,紅衣番僧牙關打戰,漸 覺忍受不住。只見他狂呼疾掃,狀若瘋狂,額角沁出汗珠,卻又全身顫 抖。冰川夭女笑對芝娜說道:“這廝強用內家真力,以為可以 發熱,哪知這樣一來,冷熱交戰,最是傷人,這次他縱保得了性命,只恐也要大病幾天。”陳天宇心地善良,大著膽子對冰川天女道:“那就 饒了他吧?”芝娜膘了他一眼,道:“你倒替他求情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紅衣番僧高呼酣斗,越來越覺精神不濟,但見那群冰宮侍 女穿來插去,眼前人影如潮,彩色繽紛,目眩神迷,眼花鐐亂,為首的侍女嬌喝一聲:人倒也! ”揚手又是一枚冰魄神彈,紅衣番僧心頭一冷,腳跟一 軟,只覺天旋地轉,搖搖欲墜,忽聽得冰川天女叫道:往手!”睜眼看時,九名侍女早已收劍退下,排成兩列,分立在冰川天女的身旁,紅衣番僧 滿面羞慚,一言不發,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轉過身來,向冰川天女施了一禮,便躍出冰宮。兩名尼泊爾武士向冰川天女施禮之後,也誠惶誠恐地跟在 後面。片刻之後,走得無蹤無影。

芝娜笑道:“這廝居然能闖進冰宮,本事也委實不錯,真 嚇煞我了!”冰川天女道:“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人了,其實這番僧也是我有意放他進來的,要不然他雖然能渡過冰川,也闖不過我 宮前的九天玄女大陣。”鐵拐仙心道:原來她把諸葛武候的八陣圖加以變化,改了名稱。厲害是厲害的,可是若說能盡擋天下武功高明之士,只怕 也未見得,鐵拐仙是甘鳳他的大弟子,見多識廣,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學之深,有如大海,所以雖然敗在番僧之手,對冰川天女的自 負,卻是不以為然。

冰川大女見鐵拐仙嘴唇微動,似欲作聲,走過去看,只見 他面色灰白,就似大病之後,尚未恢復的人一樣,謝雲真道:“他謝謝你的恩典,只是現下恐難走動,請你派兩名侍女送他下山。”冰川天女看了一眼, 道:“幸虧你的伏魔杖只使到九十六招,若然把一百零八路使完,縱有靈丹聖藥,也難恢復你真元之氣。現在你可不能走了!”

謝雲真道:“怎麼?”冰川天女淡淡說道:“也沒什麼, 他耗損過度,六脈失調,氣血逆行,五髒易位,若然強要下山,在冰川之中,一受激蕩,死是死不了的,但只恐就此便要終身殘廢,雖有鐵拐,也不能 走路啦!以他的功力,靜養五日,佐以藥物,大約便可複原。好,我就以五日為期。 ”一招手喚來一名侍女,道:“你給他收拾一間靜室,讓 他好好用功,誰都不許打擾他!將宮中的溫玉惜給他用。”吩咐了侍女之後,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對謝雲真道:“這次我為你們特別破例,讓你 們多住五日,五日之後,你們自己下山,也不必向我辭行啦!”

冰川天女說話神情,甚是輕描淡寫,謝雲真聽了,卻是大 吃一驚,想不到丈夫所受內傷,竟是如此嚴重。冰川天女看似一點不通人情,但卻慨然肯以冰宮的至寶萬 年溫玉借用,給他療傷,又非寡情絕義之人可比。這番說話,真令鐵拐仙夫婦啼笑皆非。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06:52     標題: 第六回 天女飛花 仙姝應有恨 冰川映月 騷客動芳心(2)

冰川天女道:“你可自去照料他,沒事不必再來找我,” 帶了侍女,自行去了。謝雲真性情本來甚是高做,經了多年磨練,雖然改了許 多,但仍然受不了別人的傲氣,想不到此次萬里遠奈,專誠尋訪,只因勸她下山,卻受到如斯冷落,越想越覺不值,幾乎想出言“回敬”,但冰川天女雖然比她 更要高做十倍,卻純是出於自然,自有一種風華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叫人不敢與她吵嘴。謝雲真只覺一股悶熱,橫梗胸中,突然“嗆”的一聲,嘔 出了胃中的苦水。陳天宇驚道:“師娘,你怎麼啦?”謝雲真面色蒼白,忽 而罩上一層紅暈,揮手說道:“沒什麼。你留在這兒,不可多事。”神情甚是奇特,扶起鐵拐仙也自走了。

陳天宇悶悶不樂,怔怔地站在那兒,芝娜道:“鬧了半 夜,你也該歇息啦,明日我帶你賞覽宮中的奇景。”陳天宇目送她的背影沒入花叢,想起五日之後,仍得下山,而且師父得罪了冰川天女,此後更是無 緣相見,心中越發悵惆。

第二日早晨,陳天宇一覺醒來,只見霞光萬道,從窗口望 將出去,又是一番景象,透明的冰宮在紅日照耀之下,五彩迷離,幻成人間罕見的奇景,更似神話中的世界。冰宮侍女送來的早點,只有兩枚又紅又大的果子,但吃了 之後,卻是甜暢無比。過了一會,芝娜果然踐約而來,帶陳天宇出外遊覽。芝娜來到冰宮之後,神情也似愉悅許多,雖然眉字之間, 倘隱隱藏有幽怨,但與陳天宇有說有笑,與初見之時,已大不相同,好像春天也來到了她的眉梢,冷漠的神情也隨著外面的冰河在開始解凍了。

宮中奇景,賞之不盡,園林佈置,美妙絕倫。亭檄水石,參差錯落,掩映有致。迴廊曲折,婉蜒東西,只是那廊壁的花窗,形式就各各不 同,構成佳麗的圖案。所有的建築,甚至假山湖石,都是大半通體晶瑩。園中有好幾處噴泉,飛珠濺玉,在春陽燦爛之下,泛起一 圈圈的彩虹。還有小溪曲折,貫穿其中。芝娜道:“池塘和溪水,都是從天湖引來的,特別清冽, 我緊喜歡喝這裡的水了。”宮中各處庭院,都用奇峰怪石,隨意點綴,與各種花樹互相掩映,幾乎每一處都構成美妙的畫圖,那些花樹,大半說 不出名字,燦如霞彩,微風吹來,香氣沁人脾腑,陳天宇笑道:“此處真如仙境,怪不得冰川天女不願下山了。”

兩人信步所之,隨意遊賞,餓了就採摘園中的果子充饑, 冰宮佔地甚廣,走了大半天尚未走完,行走之間,忽聞得一股異香,非蘭非躊,陳天宇走過去看,只見前面有一間尖頂的房子,形似神 龕,結構非常怪異,與宮中所有的建築,都不相同。其他建築都是用水晶、雲石、晶鹽或者堅冰所造,晶瑩如 玉,只有這一間屋子卻是黑黝黝的,特別惹人注意。那非蘭非四的幽香,就是從這間房子中發散出來。陳天宇好奇心起,想推門入去,芝娜面色一變,急忙止 住,悄聲說道:“我上次在這裡住的時候,天女姐姐就曾吩咐過我,說是什麼都可以任我自行去玩。只有這一間屋子,不能進去。”陳天宇道: “為什麼?”芝娜道:“誰知道呢?聽宮中的侍女說,冰川天女每逢朔望之夜,就要獨自到這間屋去,耽擱一個時辰,她做什麼。誰也不敢問。聽侍女 說,這問屋子是用一種香木做的,這種香木,若焚燒起來,香氣可以傳至十里之外。 ”陳天宇聽了,好奇之心,更是大起。

這一晚陳天宇翻來覆去,念念不忘那問神秘的屋子,朦朦 朧朧之間做了一個夢,夢見冰川天女在裡面焚香祈禱,芝娜侍立在她的身旁,自己不知怎的,也到了裡面,忽然間冰川天女拔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向自己心窩一 指,她的長發突然化為無數飛蛇,向自己飛來,芝娜駭叫一聲,那屋子隆一聲就倒塌了。陳大宇給那尖頂的巨木壓著,掙扎呼喚,忽聞得芝娜在耳 邊叫道:“你夢見什麼了?醒來,醒來!”陳天宇剛睜開眼,只好得外面又是轟隆一聲,幾疑還是夢中,芝娜推他一把,道:獄起來看,冰宮 中又有一個怪客闖進來了! ”

這一下陳天宇睡意全消,又有一個怪客闖進冰宮!真真是駭人聞聽!陳天宇道:“他能夠渡過冰河,闖過宮外的九天玄女陣 麼?”芝娜道:“若非闖過,怎能來到冰宮,現在宮中鳴鐘報警。天女姐姐就要出來了呢!”

陳天宇急急披衣而起,趕出外面,只見昨日那九名侍女, 又已布好陣形,將一個白衣少年圍在當中,劍拔晉張,尚未動手,陳天宇一看,不禁駭然失聲。芝娜道:“怎麼?”陳天宇道:“這人我認識的!”這剎 那問,那白衣少年也看到陳天宇,回頭一笑,似是招呼,陳天宇看得更清楚了。


此人非他,正是陳天宇在路上所遇見的那個少年書生,曾 用一把金計救過蕭青峰,又曾在日喀則之夜,將麥大俠等一干人都引走的那個少年書生!

芝娜道:“此人是誰?”陳天宇道:“我不知道他的名 字,但他曾救過我師父的性命,想來該是個好人。”芝娜道:“啊,糟了!剛才我聽得冰宮侍女說,天女姐姐生氣得不得了,說是若不重 重懲戒來人,冰宮就難保寧靜了。冰宮防衛,一層強過一層,這九名侍女武功高強,遠非宮外的可比,他這次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那九名侍女剛剛拔出長劍,忽然又停下手,滿院子寂靜無 聲,連一根繡花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陳天宇扭頭一看,只見冰川天女已來到場中,面有怒容,見到那個少年,微微“噫”了一聲,神情突然一 變,似乎頗為驚詫。

在冰川天女心中,尚以為來人是紅衣番憎的那一路人,卻 想不到竟是個豐神俊秀的漢族少年,心道:“若非有數十年功力,也難以渡過冰川,闖過陣圖,怎麼這一個少年,年紀與我不相上下,難道他比那個紅 衣番僧還更厲害?”

兩人眼光相接,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冰宮的 主人嗎?怎麼這樣怠慢客人呵!”冰川天女道:“你是誰?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少年道:“我若說出名字,只恐你要對我更不客氣了, 不過遲早也要說給你知道的,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冰川天女道:“什麼事情?”少年道:“你知道有金本巴瓶麼?”冰川天女眉頭一皺, 道:“又是金本巴瓶?真是煩死人了。莫非你又是要求我下山,為你搶那個什麼金瓶嗎?你們與滿洲人作對,與我可不相干。”那少年又是微微 一笑,道:“你猜錯了,我是求你下山去保護那個金瓶!尼泊爾人要搶那個金瓶,有些不明利害的俠客,好像鐵拐仙之流的人也要去搶那個金瓶,我一人孤掌難 鳴,你非下山助我不可!”

少年說話的神氣,簡直就像對老朋友求助一般。冰川天女心中一氣,暗道:“我與你有什麼交情?”柳眉 一豎,揮手說道:“你練到今日的武功,已算不錯,快快下山,免得自誤!”冰川天女不立即下令驅逐,已算客氣萬分,那白衣少年卻是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氣, 邁前一步,說道:“怎麼,這點面子你也不給我麼?”

冰川天女面色一沉,為首的侍女叱道:“你這廝說話好生 無禮,當真要我們趕你下山嗎?”白衣少年懶洋洋地打個呵欠,笑道:“上山容易下山難,我今日走得累了,你不趕我,我還真想在這裡睡一覺呢!”那侍 女一拍手掌,催動陣形,八口寒光閃閃寶劍,嚴如閃電驚風,一齊捲到,白衣少年尖聲叫道:“好冷,好冷!睡意都給你們打消啦。”身形 飄飄,在劍光之中穿來插去,侍女的陣勢展開,攻勢有如潮湧,一對才過,一對又來,循環往復,凌厲之極,白衣少年身法奇快,每於 間不容發之際,閃過劍尖,冰川天女也不由得暗暗贊好,陣勢越攻越緊,慢慢往裡收縮,八口冷氣森森的長劍在白衣少年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似穿 插,更是令人驚心駭目。陳天宇道:“芝娜姐姐,你能不能代我向冰川天女說 情?”芝娜搖了搖頭,陳天宇眼光一瞥,只見冰川天女咬緊嘴唇,神色甚是緊張,如此神情、還是僅見。

忽聽得那白衣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好劍法,好劍法, 請恕得罪了!”陳天宇簡直看不清他的動作,不知怎的,他居然能在八口冰魄寒光劍的圍攻之下,騰出手來,倏的也拔出一口寒光閃閃的長 劍,微一揮動,劍尖竟帶著隱隱的嘯聲,有若龍吟,頓時冷電精芒,繽紛飛舞,冰川天女失聲贊道:“好一把寶劍!”白衣少年將劍一揮,劃 了一個圓孤,只聽得一陣斷金碎玉之聲,有兩名侍女的寒光劍已給他截斷,餘人大驚,一齊後退,白衣少年身手快捷得難以形容,而且竟似深 通諸葛武候八陣圖的門戶,走休門,轉開門,繞死門,踏生門,著著反攻,霎眼之間,又把守景門,傷門的兩名侍女的長劍削斷了!


鎮守中樞的侍女急忙打出“冰魄神彈”,一出手便用“天 女散花”的手法,撒出一大把亮晶晶形似珍珠的暗器,布了滿空。那白衣少年把手一揚,也突然發出一把暗器,冰魄神彈已 怪,他的暗器更怪,暗器甚小,形狀看不清楚,但卻帶著一道烏金光芒,暗器穿空直上,滿空的冰魄神彈霎時飛散。冰川天女吃了一驚,這少年的勁力用得妙絕,他那一把形 如芒刺的暗器,竟楚每一枝都刺著一枚冰魄神彈,卻又並不刺穿,只是微微粘著,棚冰魄神彈送出數丈之外,飄散四方。冰川天女心頭一動,猛燃起父親生前所曾說過的天山神 芒,出手之時帶著暗赤色的光華,不覺狐疑滿腹,對這少年另眼相看。

冰魄神彈和九天玄女陣都困不著這個少年,冰宮侍女也不 由自己的慌了手腳,那少年一個盤旋,每一個冰宮侍女都覺得他的影子在面前一掠而過,最後的四名侍女,手中的冰魄寒光劍也給他奪了。

冰川天女叫道:“住手!”只見那少年身形一晃,已退出 陣圖之外,笑吟吟的看著冰川天女,說道:“怎麼?”

冰川大女淡淡說道:“也沒什麼,我說過的話,從無更 改。”那少年道:“那麼你要親自趕我下山了?”冰川天女道:“不錯。你既恃強闖入,做主人的不願招待惡客,也只有用武力將他驅逐了。”白衣少年 道:“那真是最好不過,我可以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中土失傳的達摩劍法了。”他對冰川天女冰冷的眼光毫無驚懼,仍是一直微笑的盯著她。

陳天宇和芝娜二人都以為冰川天女定要出手了,那知冰川 天女眼珠一轉,卻道:“你渡過冰川,又打了兩場,氣力也耗損不少,明日中午,你再來吧。”此言雖甚自負,卻也大有憐惜之念。

白衣少年一笑施禮,道:“好,你既請我再來,我豈能不 來,咱們一言為定了。”插劍入鞘,轉過身去,微笑道:“這才有點對朋友的味兒。”冰川天女道:“你說什麼?”白衣少年道: “沒什麼。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你獨處珠宮貝閾,卻無朋友,如此人生,也是美中不足。”冰川天女面上一紅,這少年的活正說到她心坎裡去,她自父母死 後,無一個可與談心的人,每於秋月春花之夜,也會自感寂寞。

冰川天女面泛嬌紅,佯嗅說道:“亂嚼舌頭,誰要你多管 閒事。”卻於不知不覺之間,跟著他走了幾步。白衣少年正步上橫跨荷塘的長橋,橋上有亭翼然,荷塘上 除了荷花之外,還有幾種不知名的水中生長的異花,微風吹來,一水皆香,亭子兩邊,刻有一付對聯,寫的是:

  月色花香齊入夢


  仙宮飛閣共招涼

白衣少年笑道:“聯語雖佳,但卻並不應景。”卻不知這 副對聯正是冰川天女所作,她的祖母冒浣蓮是有名的才女,她幼承家學,琴棋詩賦,無一不精,冰宮中各處佳景的題詠,都是出於她的手 筆,聞言甚是不服,不覺又跟他走了兩步,說道:怎麼不應景呢?你說說看? ”白衣少年道:“月色花香,處處皆有;仙宮飛閣,也不 過是泛泛的形容之詞,移到別的地方,也自可用。不足以說明此處的特殊風景,何況只寫景而不寫人,也是 美中不足。 ”

冰川天女雖甚矜持,但到底是個純真的少女,聽他說話, 也似甚有道理,又不覺微笑道:“你既如此說,那麼你就替我另擬個聯吧。”白衣少年微一吟哦,正欲張口,冰川天女身旁的侍女忽然插口說道: “你知不知道這副對聯正是因人而作,難做得很呢!”

白衣少年道:“要怎麼對,你說說看。”冰川天女橫了那 侍女一眼,道:“不要多嘴。”對白衣少年道:“你先說說你所擬的聯語。待我看看是怎樣的應景法。”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那戳就獻 拙了。”吟道:

  冰川映月嫦娥下

  天女飛花騷客來

又笑道:“聯雖不佳,但聯中的人物都是佳絕!總可以對 得過去吧。”冰川天女心頭一蕩,杏臉飛紅,這副對聯正嵌著“冰川天女”四字,聯首又嵌有她的名字“冰娥”,那自然是為她而作的 了。而且聯語隱隱藏有贊美與愛慕之意,冰川映月,月在水 中,好像是嫦娥已經下凡;天女散花,引來騷客,這又分明是說他慕名而來。但這聯又確是應景之作,不能說他輕薄。冰川天女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才思敏捷。

白衣少年對侍女道:“好啦,我交捲了,你剛才說原來這 聯是因人而作,究竟是因誰而作,可以見告嗎?”侍女抿嘴一笑,冰川天女道:“就告訴你吧。這副聯語就是因她而作的。這個園中有十二處 景緻,每一處的題聯,嵌的都是我侍女的名字。白衣少年再誦原來的聯語道: “月色花香齊入夢,仙宮飛閣共招涼。呵,原來你的名字叫月仙。 ”侍女道:“正是。 ”白衣少年道:“好,那我就再次獻醜,為你再擬一聯。 ”略一吟哦,笑道:“有古人的詩句,正好藉來作對。 ”吟道:

  月色無痕,綠窗朱戶年年繞;


  仙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

下聯“碧海青大夜夜心”借用的是李義山的詩句:“嫦娥 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貼切之極。暗中又是嘲諷冰川天女像嫦娥一樣,寂寞獨守冰宮,嵌的 也正是她侍女的名字。冰川天女眉頭一皺,不知不覺之間,竟自陪他走過橫跨荷 塘的長橋。這樣的談詩論文,哪裡有半點仇敵的意味。

白衣少年雙手一拱,笑道:“不勞遠送,也不勞你們驅 逐,我自己走了,明日中午,再來踐約。”冰川天女不覺又是面上一紅,只見白衣少年展開身形,已自去得遠了。

白衣少年去後,宮中諸人個個都在談論他,注意著明日之 會。陳天宇也不例外,這晚想起自己上山以來,雖然僅僅幾 日,已見不少奇人、奇景、奇事,心中暗思,白衣少年和冰川天女的武功都深不可測,明日定有一場惡鬥:一忽兒又想到那神秘的屋子,翻來覆去,睡不著 覺。第二日將近中午時分,芝娜又來與他一同出去,剛剛踏人 園中,就听見一陣悠揚的琴聲,芝娜悄悄說道:“天女姐姐甚是反常,今日一早就在這裡彈琴了呢!”

正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09:58     標題: 第七回 劍气射珠宮 亦真亦幻 柔情聯彩筆 宜喜宜嗔(1)

彈的是《詩經•周南》的一章,歌詞道:“南有喬木,不 可稱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若譯成現代白話詩則是:

  有棵高樹南方生,

  高高樹下少涼陰。

  漢江女郎水上游,

  更想追求枉費心。

  好比漢水寬雙寬,

  遊過難似上青天。

  好比江水長又長,


  要想繞過是枉然。

這詩寫的是一個高做的少女,任何男子追求她都迫不到 手,詩中所用的都是比喻和暗示,陳天字聽了,不覺心中一動,想道:“冰川天女為什麼彈這首歌詞?難道她是自比漢江女郎麼?冰川比漢江那可是更要 難渡得多!”

抬頭一看,紅日正在天中,琴聲劃然而止,園子裡靜悄悄 的,人人心情都覺緊張,冰川天女和白衣少年約會的時刻已經到了,忽聞一陣蕭聲,遠遠傳來,吹的也是詩經中的一章,歌詞道:“蒹霞蒼蒼,白露為 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若譯成現代的白話詩則是:

  蘆花一片白蒼蒼,

  清早露水變成霜,

  心上的人兒哪,

  正在水的那一方。

  我逆著水流去找她,


  繞來繞去道兒長。

  我順著水流去找她,

  像在四邊不著陸的水中央。

這詩是男子覓意中人的情歌,伊人可望而不可即,詩中充 滿愛慕與惆帳的情懷。簫聲一停,只見園中已多了一入,正是那白衣少年,手持 玉蕭,腰懸長劍,史顯得豐神俊秀,只見他收起玉蕭,彈劍笑道:“冰川伴多琴盧妙,但願人間劍氣銷。”姑娘彈得好琴幾乎令我忘 了比劍之事了。 :冰川天女淡淡說道:“你也吹得好簫,敬聆雅奏,果是 高明,劍法必定更妙,那是要領教的了。”

陳天宇暗暗好笑,他二人琴蕭酬唱,哪裡像是即將決鬥的 模佯:只聽白衣少年大笑道:“那可不是大煞風景麼。”冰川天女道:“你要我下山,那豈不是更煞風景?你若不願比劍,我也不願強人所難。你 下山吧,這裡實在不是你該到的地方。”白衣少年搖了搖頭,笑道:“那麼除了比劍,我可是沒有辦法請你下山了。好,咱們一言為定,產我輸了,我就再 不來麻煩你,若你輸了,你可得助找去保護那金本巴瓶!”冰川天女眉頭一皺,道:“塵世之事,你爭我奪,令人惡心,好吧,你亮劍 進招,也落得我耳根清淨!”言下之意,似是一來責那少年不夠高雅,二來對這場比劍,頗有自負之意,好像可以穩勝無疑。

冰川天女長劍出鞘,只見寒光疾射,冷氣森森,她所使的 也是冰魄寒光劍,但比那些冰宮恃女所使的寒光劍,劍質又自不同,那是採五金之精,在冰窟寒泉中淬煉而成,陳天宇和芝娜雖然早就服下宮 中的炎藥,可以抵禦寒氣的六陽丸,仍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

白衣少年神色自若,微微一笑,輕彈寶劍,聲若龍吟,在 下首一站,道:“請賜招!”冰川天女長劍一指,疾如電掣,陡然飛起幾朵劍花,陳天宇還未看清,只見那白衣少年已憑空拔起數尺,劍光 在他腳下一。掠而過,冰川天女微微“噫”了一聲,旁人看不出來,原 來她這一劍乃是達摩劍法中的一個絕頂怪異的招數,一招之間,分刺敵人三大命門要穴,卻不料那白衣少年竟自輕輕閃過。

白衣少年發聲長嘯,手起劍落,左刺兩劍,有刺兩劍,中 間又疾刺一劍,出手五招,用了五種不同的劍法,式式不同,冰川天女道了一個“好”字,冰魄寒光劍橫空一掠,劍鋒自左而右,中途一 變,劍勢陡然逆轉,出手如此之快,而竟能使劍勢隨心轉換,這在劍術之中,是最最難練的招數!只見那劍光似左反右,橫空一掠,向著白衣少年的頸項一 繞而過,陳天宇駭叫一聲,忽聞那白衣少年笑聲又起,贊道:“使得好一招達摩劍法呀!”他竟然在間不容發之間,又避開了冰川天女一 劍!

冰川天女更是詫異,這少年竟自知道自己的劍法師承,而 自己卻不知道他的劍法來歷,傲氣不由得減了幾分。白衣少年一聲長嘯,身劍合一,來得有如駭電奔雷,輕靈 處又似行雲流水。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冰川天女殺得興起,劍光四展,有如水銀瀉地,花雨繽 紛,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冰川天女的影子,白衣少年在劍光之中飄來晃去,有如一葉輕舟,在狂濤駭浪之中掙扎。兩人身法越展越快,不一一會只見寒光一片,綢帶飄飄, 已分不出誰是白衣少年,誰是冰川夭女。搏鬥雖烈,竟自不聞兵刃碰磕之佔。雙方都以最上乘的武功,避招進招,滿園子裡,但見劍無 鐐繞,人影幢幢,此去彼來,眼花鐐亂。兩人比劍,就如數十百人相鬥一般!


白衣少年也是好生駭異,心道:“冰川天女果然名不虛 傳,她在達摩劍法之中,又摻廠許多佔怪的變著,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原來這些古怪的變著,乃是冰川天女的父母以達摩劍法為基礎,又採擷阿拉伯劍術的精華 揉合而成,與中土的劍法,截然不同,白衣少年雖是正宗劍派的嫡系傳人,也不懂得。

兩人鬥了半個時辰,兀是不分勝負。冰川天女劍法又變,劍勢展開,全是進手的招數。只見她劍鋒忽而上指,忽而下戳,腳步踉蹌,劍法好似雜 亂無章,其中卻包含著極复雜的精妙招數。白衣少年心中一凜,突然凝立不動,寶劍展開,化成了一 道光幢,護著身軀。冰川天女只覺他的劍光凝重如山,撲攻不進,心中也是一 凜,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之上,絕不在我之下。冰川大女攻不進他的劍圈,白衣少年也破不了她的劍法, 兩人自正午鬥至將近黃昏,兀是不分勝負。

忽聽得一聲裂帛,劃然而止,冰川大女與白衣少年各自橫 躍三步,檢視自己手中的寶劍,雙劍相交,亦是各無傷損。白衣少年籲了口氣,笑道:“今日可以休戰了吧!”冰川 天女道:“今日未決勝負,明日你可再來。”白衣少年笑道:“但損壞了你宮中的美景,我卻實在於心不忍。”

此言一出,冰宮中的眾侍女這才注意到有好幾處假山湖石 已被劍光削去了一大片,不禁連叫可惜。白衣少年道:“咱們相鬥,殃及山石,這真是何苦來?” 冰川大女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鬥也罷。”白衣少年卻又笑道:“你還未勝我呢,你又不肯隨我下山,叫我如何是好?”冰川天女眉頭一 皺,似是對這少年的歪纏甚不耐煩,道:“你自己不會下山嗎?”白衣少年又笑道: “偏偏我又想交你這位朋友,我下了山,怎能再見著你? 更何況棋逢對手乃是人生最暢快之事,我下山後,怎能再找得一位似你這樣的對手廝殺?”冰川天女道:“那你想怎地?”白衣少年道:“這兩 日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你雖然對客人不大禮貌,但我也該請你一次,明日中午,你到下面冰谷之中,咱們再決個勝負。你就是把冰峰削平,也 無關系,免得在這里相鬥,損壞了你宮中的美景。”冰川天女心中一氣,道:“好吧,依你就是!”言出之後,這才覺得被他請出冰宮,視同賓 客,倒真的有點像朋友了。

白衣少年看著那些被損壞的假山湖石,忽又笑道:“園林 佈置,有如少女衣裳,亦宜時常變換。損壞了重新佈置也好。口講指劃,不理冰川天女聽是不聽,竟大談其園林佈置之道。宮中的佈置,都是冰川天 女設計,叫侍女所為,那些侍女聽他說得有理,竟然圍上來聽,冰川天女不欲在人前責罵侍女,發作不得,白衣少年講了一陣,忽而打了個呵欠,道:“可惜你不 肯留客,我今晚又得在冰峰之下,睡一晚了。 ”冰川夭女氣道:“你走吧! ”白衣少年道:“你對朋友真不客氣,好,主人既不留 客,那我也就只好走了。明日你可記得踐約呵! ”一路走,一路又談論園中的花草樹木,說這是香荔,那 是薛蘿,該如何如何截枝剪葉,宮中的侍女聽得出神,竟有幾人跟在他的後面,好像替主人送客一般。

冰川天女甚是生氣,不自覺的也走上前去,想把侍女喚 回,忽見那白衣少年在一塊牌坊之前停下,牌坊後有數十叢墨蘭,香飄遠近,白衣少年笑道: “這裡的景色亦甚佳美,何以沒有題聯?”冰川天女看了 他一眼,卻不作聲,一個侍女道:“這兩日就要寫上去刻了,公主說……”冰川天女道:“多嘴!”白衣少年笑道:“原來你還沒有擬好,這副題聯 又要嵌你哪位侍女的名字?”冰川大女又看了他一眼,忽道:“看你躍躍欲試,你又試試代擬如何?”白衣少年笑道:“好,你又來考我了,我 這人最不知自量,只好又獻醜了。”一個侍女指著先頭那侍女說道:“這裡的題聯要嵌她的名字,她叫慧卿。”白衣少年一想,這個字一是 虛字,一是實字,果然難對,那侍女是服侍冰川天女在書房中展紙磨墨的,對詩詞聯語之道,亦略解一二,笑道:“想不出來麼?”白衣少年 道:“勉強可以對它一對。這牌坊甚高,需要一副長聯。”吟道:

慧質勝幽蘭,搖曳空山,明月有情徒惆悵;

卿雲燦銀海,飄浮天際,瑤池無路漫低洄!


聯中之意,又是影射冰川天女,將她比作空谷幽蘭,只有 明月有情,為她作伴,徒增悵惆。冰川天女聽了,默然不語。那侍女卻叫起好來,又指著一處道:“這裡你能不能也擬 一聯,要嵌我的姐妹幽萍二字。:那處是荷塘之上的一個八角亭,荷塘中蓮葉田田,浮萍片片,白衣少年笑道:“幽萍二字,也是一虛 一實,更是難以成對,好在有眼前的景色可以藉用。 ”吟道:

  幽谷荒山,月色洗清顏色;

  萍梗蓮葉,雨聲滴碎荷聲。

幽谷荒山、萍梗蓮葉,各自成對,聯尾那句則是脫胎古人 的詩句“留得殘荷聽雨聲。”與眼前景色甚是符合,仍是影射冰川大女,好像是同情她在冰宮之中的寂寞淒涼。冰川天女心魂動蕩,想道:這少年的文才武功都是上上之 選,此來卻又處處都想說我下山,難道只是為著要我去保護那撈什子的金本巴瓶嗎?白衣少年擬了兩聯,對冰川天女一拱手道:“見笑了。 呀,勞你相送,多謝多謝!”冰川天女猛然一省,原來又不自覺地怔怔地跟他走過了白玉長橋,面上一紅,淡淡說道:“你留些精神,明日比劍吧!”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又拱手道:“請留步。”穿花拂葉,徑自去了。冰川天女怔怔地站在橋上,凝視著天上飄過的片片浮雲。

白衣少年去後,陳天宇想著過了明日,便要離開此地,心 中亦是甚為惆悵,回到臥房休息一會,冰川天女忽然遣侍女來請他同進晚餐。

這幾日來,陳天宇都是單獨進餐,冰川天女根本沒有約過 他見面,這次得到冰川天女的邀請,頗感奇特。當下隨了冰宮侍女,走出花園,轉了幾個彎,走過一道曲 折的長廊,長廊的盡頭是一個人工開掘的冰湖,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峰之下,埋有火山,地氣溫暖,故此宮中景色:甚為奇特,有四時不謝之花,八 節長青之草,冰湖之中有白藉紅蓮,有飄散著異香的曼陀羅花,有花開如傘的閻優冬花… …湖上還有浮冰片片,晚風吹來:一水皆香。乍見此景,幾不知時節是春是秋?是冬是夏?

臨湖有亭,通體用白玉建成,晶瑩透明,在夕陽返照之 下,幻中迷入的光彩,亭上設有酒席,除了冰川天女坐在主席之位,賓席上坐著二人,正是陳天宇師父師娘:鐵拐仙和謝雲真。

陳天宇進去,在師父側邊坐下,只見師父神情除略見憔悴 外,面色已是恢復如常,冰川天女道:“你師傅的難關已經過了。”鐵拐仙冷冷說道:“還得多謝你的萬年暖玉,要不然我還得在靜室中多躺幾天。” 鐵拐仙被冰川天女限期下山,心中自是不說,神情亦覺尷尬。

冰川天女瞧了他一眼,道:“你還有一些寒氣未盡,該用 神農草煎湯一服,此卓冰峰南面生有,明日我叫侍女伴雲真姐姐去採取回來。”謝雲真上淡淡說了一聲:”多謝”


冰川天女道:“我明日約了人人冰峰下面比劍,可能回來 很晚,你們後日一早要走,這席酒便算是踐行酒啦。”鐵拐訕夫婦一齊欠身道謝,神色仍是以不自然。冰川天女卻是滿不在乎,請他們喝了兩杯酒,忽道:“鐵 拐仙,你足跡遍天下,知道各家各派的劍術,有一種劍術,甚為奇怪,如此這般,不知你見過沒有?”口講指劃,說了幾個特別的招式,道,“這劍 術便是約我比劍的那個少年所使出來的,他還有一種暗器,出手甚是奇怪,出手便是一道烏金光芒!”鐵拐仙道:“我知道啦,雲真聽你的侍 女說過了。”冰川天女道:“那麼這又是什麼劍法,暗器又叫什麼名字?可有什麼麼破綻可尋麼?”鐵拐仙心道:“原來卜是向我請教來啦”。我且嚇你一嚇。便道,“這劍法正是天下聞名的天山劍派,是前輩高僧晦 明憚師採各家各派的劍法,融匯貫通,加以變化,獨創天下無人能破!”冰川天女“哼”了一聲,道:“原來這便是天山劍法。”要知冰川天女的父 親曾敗在天山派的唐曉瀾與馮瑛手下,所以獨走漠外,要採用西土的劍法揉合達摩劍法另創新招,再與天山劍法一決雌雄。冰川天女自幼即聞天山劍法之名,想不到那白衣少年使的 就是天山劍法。鐵拐仙又道:“那暗器來頭更大,名叫天山神芒,只有天 山才有,非金非鐵,卻堅逾金鐵,有各種各樣的形式,長者如箭,圓者如珠,想當年凌未風大俠就是以天山神芒而得名,可以想見 它的厲害!”

鐵拐仙把天山派的劍法暗器,說得天上有地下無,冰川天 女聽了淡淡說道:“也未必見得就是天下無敵。:鐵拐仙道:“你的武功學兼中外,也許能與他打個平手也說不定。不過在江湖之上,遇好手邀鬥,總是未料勝,先防敗,你 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話中之意,分明是說冰川天女不是那白衣少年之敵,冰 川天女哼了一聲,心裡好生不服。

冰川天女本想向鐵拐仙請教兩事,一是那白衣少年劍法的 來歷,二是這種劍法的優劣所在。如今前者已經知道,而天山劍法的破綻,據鐵拐仙所說, 卻找不出來。冰川天女好生不悅,道:“天下無不可破的劍法,有一種 武功,就自必有另一種克制它的武功。不過我還是要多謝你的指點,現在我敬你們夫婦三杯,一表感謝,二作餞行。”叫侍女斟上酒來,與鐵拐仙夫婦 接連乾了三杯。

謝雲真似是不勝酒力,忽然離席而起,未到湖邊,就 “哇”的一聲嘔了出來,將酒菜噴得滿地都是。冰川天女道:“這酒是我自釀的百花酒,酒性溫和,並非 烈酒,怎麼雲真姐姐如此不濟?”只見謝雲真搖搖晃晃的走了回來,雙手捧心,面色白。鐵拐仙道:“你怎麼啦?”謝雲真面上一紅,卻不言語。看形狀,又不似是醉酒。冰川天女叫侍女去取冰塊和濕手中,謝雲真連連搖手道: “不必,不必!”冰川天女道:“你不是中酒嗎?以冰塊一敷,立刻清醒。”謝雲真紅生雙頰,搖首不語。鐵拐仙明白了幾分,道:“讓我猜猜看。”謝雲真怕他直 說,小聲說道:多不必胡猜,是我,我有了! ”冰川天女道:“什麼,你有了什麼? ”謝雲真面孔漲紅,原來是她有了孩子。冰川天女與陳天 宇都還不大懂人事,聽得糊里糊塗,鐵拐仙卻是大喜,他結婚多年,年將半百,如今始有了孩子,一時喜不自禁,把酒杯也摔到地上,奉好那是玉 杯,不致摔壞。

  冰川天女白了他一眼。道:“什麼事這麼歡喜?你還未完全康復,大喜大怒,都 該避免。好啦,時不早了。我也該回去啦,你們後日一早下山就是,我不送啦。”

  酒席不歡而散。是夜,冰川天女睡不著覺,陳天宇也睡不著覺,想起後日 一早便要下山,頗為悵惆。一忽兒想起明日冰川天女與那白衣少年之會,自己也很想 瞧這場熱鬧,但卻不知冰川大女允是不允,一忽兒又想起那藏族少女芝娜,心中思潮起伏,神思恍餾,索性披衣而起,走到園中,信步所之,不知不覺又走近 了那座神秘的屋子,只見月光如水,地如銀,忽然聽得腳步之聲,陳天宇急忙伏在一片假山湖石之後,只見那座墾於的門打開,一個披著白紗的 少女走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冰川天女。

陳天宇曾聽芝娜說過,說這間屋子乃是宮中禁地,任何人 都不敢進去。冰川天女每逢朔望之夜,就要獨自到這問屋去,耽擱一個 時辰,她做什麼,誰也不敢問。陳天宇心中想道:“若被冰川大女瞧見我在這兒,定以為 我偷窺她的行蹤,以她的脾氣之古怪,不知道該如何責罰我呢!”伏在假山石後,大氣也不敢透己只見冰川天女面容憂鬱,緩緩走近了來,陳天宇心 頭鹿撞,卜卜亂跳。冰川天女走到距離丈餘之地,忽然停步,“咦”了一聲, 陳天宇嚇得冷汗直流,只道她已發現,從石隙之中窺出,只見又是一個少女的背影,向著西北方子然獨行,那方向正對著自己的住所,陳天字 怔了一怔,但聽得冰川天女叫道:“芝娜,這麼夜了,你還出來做什麼?”

陳天宇鬆了口氣,心道:“芝娜一定是想去找我,不知她 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呀,還有明天一天,後天就見不著她了。”只聽得芝娜說道:“天女姐姐,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兒。”陳天 宇心道:“這小妮於也會說假話。”


冰川天女道:“你找我做什麼?”芝娜道:“姐姐已有製 勝破敵之法沒有?”冰川大女道:“原來你是關心這個,你可放心,我縱不能勝,也斷不會敗給那個少年。”芝娜一笑道:“所以呀…”冰川 大女道:“所以什麼?”芝娜道:“所以呀,你們明日這場鬥劍,一定非常好看,我想,我想——”冰川大女道:“你也想去看熱鬧是不是?” 芝娜道:“姐姐真猜對了我的心思,我想明日這場鬥劍,若然錯過,只恐今生也難再遇。”冰川天女本來心事重重,不大高興,見 芝娜說得如此鄭重,對自己的劍法如此欽佩,不覺展顏一笑,道:“我本來不准任何人去看,現在特別准你例外,好啦,明日你和我的貼身恃女幽萍 在西邊的山頭看吧。”芝娜道:“那山頭離你們比劍之處不是很遠嗎?”冰川天女道:“那山頭很高,可以看得見的。准你特別破例,你還不 心足嗎,好啦,你隨我回去,我再指點你一路劍法。你此次上山,我答應再教你三日,教完這路劍法之後,功課就算完啦。”

兩人在花樹叢中冉冉而沒,過廠好久,陳天宇看得滿園子 裡全無人影,清清寂寂,連鳥兒也似都睡著了,這才敢出來。走了兩步,聞得那問屋子所發出的異香,特別有一股吸人 的力量,不自覺地走到門前,摸摸那個門環,心道:“這裡面不知有什麼古怪物事葉那門環轉了兩轉,忽然自動開了,陳天宇吃了一驚。但是好奇心使 他走了進去。裡面佈置如同神殿,中間貯有一個女子的塑像,面如滿月,金發披肩,竟是一個胡女的塑像。陳天宇正在出奇,忽聞得背後有人咳嗽,回頭一 看,只見冰川天女滿面怒容,指著自己!

陳天宇這一驚非同小可,真個是魂飛魄散,一顆心都似乎 要從口腔中跳出來!只聽得冰川天女冷冷說道:“你好大膽,你來這裡來做什 麼?”陳天宇啜啜懦懦,道:“我、我、我、我不知道這裡不能進來!”冰川天女哼了一聲,道:“你不知道?芝阻未對你說嗎?我不相信!若 然是她未說,就是她的不對。回頭我去問她。我不信芝娜會這樣粗心大意,連宮中的禁忌都不向你提起。你快說實話,不要倭過於 人。”陳夭字本就不慣說謊,這時更怕冰川天女怪責芝娜,要芝娜替自己受過,拼著受責,大了膽子,道:“是我說謊,芝娜在我來第一天就對 我說了。”冰川天女大為生氣,喝道:“那麼你為什麼偷偷進來,哼,你們師徒都不是好人,是你的師父教你來的嗎?”陳天宇道:“不,是我自己 來的,我一時好奇,不知不覺地就走進來了。”

說了之後,心中但然,反而不似先前害怕,屋子里四角都 是點有長明燈,牆上還嵌有夜明珠,光線雖然不強,但已照見冰川天女的怒容,陳天宇來了這幾天,還從未見過冰川天女生氣,這時被她眼光一射,只覺一 股寒意直透心頭,猛然問忽覺頸上一緊,渾身酸軟,原來已被冰川天女夾領一把提起;陳天宇從蕭青峰學了七八年武功,在江湖上也已算得不錯, 這時被冰川天女一把提起,如捉小雞,竟是動彈不得。

只聽得冰川天女冷冷說道:“你既然要來這兒,那就不必 再出去了!”將他在空中轉了兩轉,這一瞬間,陳天宇只覺如騰雲駕霧一般,四邊牆壁有許多古古怪怪的人形,好像妖魔鬼怪,要飛扑出來,擇人 而嚙。陳天宇被她轉了兩轉,頭昏眼花,忽而又似從雲端中掉了 下來,原來是冰川天女用力將他向地上一摔!

這一摔力度用得恰到好處,陳天宇駭叫一聲,魂飛魄散, 本以為定被摔死無疑,那知一碰地面,地面忽然裂了一個大洞,陳天宇跌入洞中,碰得肋骨作痛,卻並未受傷,跳起來時,只見洞中漆黑,不辨五指,上面的 裂縫,早已復合,隱隱的聽到上面傳來的輕微的腳步聲,大約是冰川天女已經走了。

陳天宇被困在黑洞中,但感一陣陣寒冷潮濕之氣襲來,甚 是難受,幸而他的內功,已有初步根基,盤膝靜坐,試行吐納,果然好了一些。陳天宇又害怕,又後悔,想起冰川天女所說的“你就不必 再出去了!”這一句話,真是不寒而栗,心道:“莫非她真的要罰我在這洞中過一世不成?呀,師父、師娘和父親都不能見了,芝娜也不能見了。太 陽、月亮和一切的美景都不能見了。陳天宇還是個大孩子,想到傷心之處,不覺鳴嗚咽咽哭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上面又隱隱有腳步聲,陳天宇忽而想 道:“若是冰川天女進來,見我哭泣,豈不笑我?”他對冰川天女本來不敢怨恨,但卻不願對她示弱,立刻收了眼淚,又再盤膝靜坐。那腳步聲近了又遠了,洞中一片漆黑,冰川天女沒有進 來。陳天宇哪裡知道,這正是芝娜和冰川天女那一位貼身侍女 幽萍的腳步聲。她們武功的根基尚淺,腳程不快,所以天未亮就起來,準 備趕到冰峰側面的山頭,看冰川天女與白衣少年中午那一場比劍。

陳天宇好生失望,過了一會,又聽得園中啼鳥之聲,陳天 宇想道:“唐人詩雲: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這意境何等幽美,但與我現在的境遇卻恰恰相反。聽這鳥啼之聲,想 必是天亮了。芝娜昨夜想去找我未遂,她哪知道,我被困在這兒,一夜未睡覺呢!呀,夜來雖無風雨,但對我來說,昨夜之事,也似遇到一場大風暴呵!”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10:32     標題: 第七回 劍气射珠宮 亦真亦幻 柔情聯彩筆 宜喜宜嗔(2)

陳天宇胡思亂想,雖覺眼神困倦,卻是睡不著覺。枯坐黑洞,渡日如年,又不知過了多久,陳天宇心道: “晤,快日中了,他們該在冰峰下面比了,可惜我沒這個眼福。”正自胡思亂想,忽地下傳來怪聲,愈來愈響,牆壁也似有些震動,陳天宇吃了一 驚,忽又覺有一股熱氣從地底下透上來,陳天宇更是驚奇,怪聲更響,不但牆壁震動,連地底的震動也感覺到了,忽地“嘩啦”一聲,牆壁的磚 頭震落幾塊,一片陽光透了進來,陳天宇也給震倒地上,猛地想道:“這是地震!”西藏的地層,據地質學家的研究,形成較晚,地層下還有許多活 火山,所以時時有大小地震,陳天宇也聽老人說過,不過卻未親自經歷過。這時猛然省起這是地震,比起昨晚驟然間見到冰川天女之 時還要吃驚,正想爬起,猛然間一聲巨響,有如天崩地陷,陳天宇蒙著耳朵,但覺一陣暈眩,眼前金星亂冒,暈倒地上,人事不知!

過了許久,陳天宇悠悠醒轉,從震裂的缺口爬出,只見整 個天空布滿一層黃色的塵沙,連陽光也是黃色,看日頭的影子,已是第二日的黃昏。陳天宇運了一下氣力,站起來行了幾步,只見那座尖頂的 神秘屋子,牆壁也給震得歪歪斜斜,但卻未倒塌。這時,陳天宇也無心再進去看了,跑到園中,但見許多假 山都給震得或是倒塌,或是變了形狀,有幾座宮殿,也給震倒,變成一片瓦礫,但也還有好幾座完整。陳天宇大聲呼叫,卻無人聲相應,整座冰宮,死一般的沉 寂。陳天宇恍似剛做了場惡夢,駭怕極了,四處奔跑,叫芝 娜,喚師父,但什麼人也沒有見到,飛禽走獸也早已逃命去了,什麼聲息都沒有,只見冰湖中一片黃色的塵埃,只有註入冰湖中的流水還淨瓊作響!

猛一抬頭,又發現了一樁更令人驚心駭目的奇事:冰宮對 面,像一支玉筍,高插雲霄的冰峰竟然不見了!好像驟然之間,給人用魔法移去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冰峰日夜發出寒光,乃是念青唐古拉山奇景之一,驟然 不見,令陳天字在驚異之中又帶著惋惜。登上宮中高處,再仔細看時,但見滿山都是磨盤大的冰 塊,滾滾而下,宮中也平添了許多巨石,不問可知,這乃是冰峰受地震震塌之時,飛到這兒來的。幸而只有幾座宮殿受巨石所壓,其他尚未受到波及,得以 保存。

目睹這場巨變,陳天宇不禁心膽俱寒,想起冰川天女與那 白衣少年,正在冰峰下面比劍,突然碰到地震,千丈冰峰倒塌下來,怕不被壓成肉餅!陳天宇昨晚雖然受到冰川天女的責罵與處罰,但想起她的 綺年玉貌,絕代風華,卻遭受如此慘禍,真欲昂首問天:天何太忍!還有芝娜呢!芝娜在側面的山峰看他們比試,會不會也被波及?這剎那間,陳天宇眼前現出芝娜那恍愧迷離。神秘奇異的笑容,又現出冰川天女雅麗高華的倩影,不禁 打了一個寒戰,不敢再想下去。

陳天宇摘了兩枚果子,吃下之後,精神稍振,又再大聲呼 叫,到處找人,偌大一個冰宮,冷冷清清,毫無聲息,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死一樣的寂寞更令人恐懼的了,陳天宇這時但願遇著任何有生命的東西,即算 是一隻貓一隻狗也好,可是卻什麼都沒有。園中的花草還是像昨日一樣,發散著縷縷幽香,有各種各 樣奇麗的色彩,可是此時此際,在陳天宇眼中只感到一片黯淡,陳天宇四處尋覓、呼叫!再無顧忌,穿進各處宮殿,仔細找尋,仍是任何人也沒見 到,在倒塌了的宮殿旁邊尋覓,也沒有發現任何屍骸!

這麼多的冰宮侍女怎麼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即算都被壓死,也該有些屍體會被發現,但卻什麼都沒 有!如果是逃走了,也該有人回來探視,但這時黃昏已逝,月 亮也升上來了,仍是毫無人影。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怪事!陳天宇真懷疑眼前所見,只是一場幻景。絕對不可能存在的幻景!但把指頭送進口中一咬,分明又覺疼痛,證明這不是惡 夢,不是幻景。陡然間陳天宇覺得周圍的空氣也似乎凝結起來,人快要窒 息了。

一輪明月,掛在天心,冰峰倒塌之時所揚起的塵沙,已漸 漸被山風吹散,月光之下,冰宮的夜景仍是那麼美麗,但卻是=種異樣淒清,令人傷感的“美麗”。陳天宇像發了狂般的呼喊,在園子裡跑來跑去,人不知疲 倦,聲音卻已嘶啞了。時交午夜,忽然聽得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喚道:“是宇兒 麼?”

陳天宇這時像發現了世上最最寶貴的東西,歡喜得說不出 話,急忙循聲尋覓,就在身邊有一間倒塌的孤獨房子,聲音從泥土之中發出,陳天宇挖開泥土,只見鐵拐仙躺在裡面,衣裳上也有些血跡。陳天宇叫道:“師父,是你?”鐵拐仙道:“不錯,是 我。給我弄些吃的,拿一碗水來。”陳天宇摘了兩枚果子,又用蕉葉編起來盛了冰湖的水給師父喝,鐵拐仙歇了一陣,歎口氣道: “咱們師徒總算逃過這場劫難了,除了咱們之外,這宮中還有生人嗎?”


陳天宇將所見的情景說了一遍,鐵拐仙又歎口氣道:“冰 川天女說過,要她下山除非冰峰倒塌,現在冰峰已倒,只是恐怕她被埋在山中,再也難以重現人間了。”驟然問想起自己的妻子出外採藥,不知生死如何, 十分掛念。

陳天宇道:“師父,你受了傷麼?”鐵拐仙道:“還好, 只給石頭刮破了一點皮肉。”其實他受傷遠不止此,他本來還未完全詼复,受了這一場大地震的震蕩,雖然仗著精純的內功,得以屎全,但 已耗了十年功力,只能仗著鐵拐,勉強行走了。

兩師徒在宮中緩緩行走,發聲呼喚,又是失望。鐵拐仙道:“我在靜室之中運功療傷,只覺地底震動,接 著聽得宮中侍女的萍走呼喚之聲,還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練功正到緊要關頭,閻走火入魔,不敢答應。正想收斂真氣,先行散功,再出外打 聽,那知巨變突來,我的靜室也給震塌了。”陳天宇聽師父如此說法,地震來時,宮中分明還有許多侍女,但卻怎麼全都消失,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兩師徒歇了一宵,第二日起來巡視,宮中除了倒塌了幾座 宮殿之外,“災情”尚不算嚴重,禽鳥也漸漸有些回來,只是沒有人。宮中貯藏的糧食甚豐,兩師徒倒不怕挨餓。陳天宇道:“咱們該怎麼辦?”鐵拐仙苦笑道:“依照冰 川天女的命令,咱們本該今日下山,可是以我現在的功夫,非再練十年,是難以下山的了。”陳天宇想起那冰川的奇險,若非有上乘的功夫,或者熟知 冰川的水性,確是不能飛渡。只聽得鐵拐仙又苦笑道:“遇此意料不到的巨變,咱們只 好違背冰川天女的命令,在這裡住下去了。但願冰川天女能夠生還,救我們下去。”

這希望當然極是渺茫,過了七日,不說冰川天女,就是冰 宮侍女,也無一人露面。這七日當中,鐵拐仙日日練功,要把體內餘寒之氣消盡, 陳天宇寂寞之極,到處行走,這一日,來到了那座神秘的殿宇之前,這座殿字,牆壁都給震得歪歪斜斜,卻尚未倒塌,陳天宇想起那晚之 事,對這屋子雖然極無好感,卻忍不住推門進去。

殿宇中所供的那座胡女塑像,仍然完好無缺,歪歪斜斜的 牆壁上刻滿各種人像圖形,有坐像有臥像,還有作持劍相撲之狀的各種各式形像,姿勢古怪之極,劍法大殊中土,陳天宇心道:“這必 是冰川天女父母所合創的新奇劍法,怪不得她不肯讓旁人進去。”又想道:“冰川天女常到這裡禮拜,這個塑像定是她的母親無疑。”對冰川大 女的身世,更感離奇莫測。陳天宇不願偷學人家的劍法,看了一眼,就退出去找師 父。

鐵拐仙經過了七日的靜養,玄功內運,已把體內餘寒之氣 去盡,雖然功力減損,行動已如常人,不必再倚靠鐵拐了。陳天宇找到師父,說出密室所見,鐵拐仙沉吟半晌,忽 道:“宇兒,你該多拜一位師父。”陳天宇詫道:“什麼,你不要我了麼?”鐵拐仙道:“不,你聽我說,武學無有止境,你縱練到我今日的境 界,也尚難以抵敵一流高手。不要說像冰川天女或者白衣少年那樣的超人武功,就算日前日夜闖冰宮的紅衣喇嘛,武功也遠在我輩之上。”陳天宇目睹種 種,知道師父所說的絕不是客氣話,不禁默然。鐵拐仙續道:“我功力未復,非過十年,難以下山。在這 十年之中,若有強敵前來侵擾,如何抵禦,所以我要你多學一些上乘功夫,再拜一位師父。”陳天宇道:“在這冰宮之中,只有咱們二人, 還拜何人為師?”鐵拐仙道:“冰川天女!”陳天宇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師父用意,搖頭說道:“冰川天女存亡未卜,咱們怎好偷學她的劍法?” 鐵拐仙道:“正因為她存亡未卜,你才該學。試想她若死了,冰宮待女也都死了,她這一派武功豈非失傳。想冰川天女的父母,合創這套新 奇的劍法,耗了多少心力,若然絕傳,他們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而且也是武學的一大損失。 ”

陳天宇被他師父說服,於是與師父同到密室之中看那牆上 的圖形,這套武功繁複之極,詭變異常。若非內功有了根底之人,殊難學習。幸而鐵拐仙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嫡傳弟子,所習的正是玄 門正宗的內功,武學的流派雖有不同,原理卻無多大分別,而且牆上的圖像,也列有人門的功夫,鐵拐仙在密室中看了三日,已知竅要,便先傳授陳 天字內家練氣的功夫,陳天宇曾跟蕭青峰學了七八年,內功已有底子,再經鐵拐仙指點,進境甚是神速,一月之後,學上乘劍法的初 步根基已經打好,便同時兼學兩派的武功,上半日學鐵拐仙這一派的武技,下半日學冰川天女這一派的劍法。時日匆匆,不知不覺的過了三月。

有一晚鐵拐仙獨自練功,陳天字在園中散步,只見月華如 練,花草飄香,經過了這麼多時日,園中景色,漸已恢復舊觀,許多不知名的鳥兒也回來了。


陳天宇對此景色,心中悵觸,想起三月之前,芝娜帶他在 宮中游覽的情景,如今卻只有自己孤伶伶地在這兒。又想起時過三月,冰川天女與一眾侍女還未見有一個回 來,想必兇多吉少,但對那麼多的冰宮侍女突然間一旦失蹤,屍體亦無發現,又覺得難以思議。

陳天宇漫步沉思,忽聞得有一股前所未聞的香味從園中一 角飄來,陳天宇在宮中三月,對各種花草樹木已經熟悉,宮中的奇花異草,有各種不同的清香,但卻無一種有這樣濃例的香氣,陳天宇好奇心起, 不禁走過去看,走到花園的一角,只見一棵大樹,挺然獨立,奇怪的是,大樹上只結有一個果子,其大如碗,顏色鮮紅,那股透人的香味就是這 個果子發散出來的。陳天宙攀上樹去,將果子摘了下來,聞了:一聞,香透脾 腑,忍不住送到口中一咬,只覺又香又甜,且有一股清涼之氣,直透丹田,竟是生平從未嘗過的佳果。陳天宇把果子吃完,恨不得再找一個,可是宮中就只有這 樣的一棵樹,樹上就只有一枚果子。

過了一陣,陳天宇忽覺腹中絞痛,吃了一驚,想道:“莫 非這是毒果不成?”急忙跑去找師父,剛跑了幾步,疼痛難當,只覺腹中濁氣下沉,迫不及待,只好揀了一處僻靜所在,大瀉了一 場,瀉過之後,疼痛忽止。陳天宇甚覺奇怪,想道:“這果子如此香甜,怎麼卻是瀉 藥?”

站起來走了幾步,又發現了一個奇跡,只覺輕飄飄的,似 乎身子也輕了許多,陳天宇試一跳躍,身軀拔空而起,一下子就躍上了一棵大樹的樹頂,這棵樹高達二丈有餘,陳天宇平時縱躍,最高不過丈許, 而今服了這異果之後,輕身功夫竟然平空強了一倍,不禁又驚又喜。連忙去見師父,鐵拐仙聽他說後,試他的輕功,果然今非 昔比,也不禁喜道:“冰川天女這套武功,勝在輕靈奇詭,我正愁你的輕功根底不好,想不到你卻有此奇遇!現在若只論輕身的功 夫,你雖然還比不上冰川天女與那白衣少年,但比我卻要強得多了。”

一宿無話,第二日陳天宇再練冰川天女的那套劍法,只覺 得心應手,果然靈活許多。心下高興,晚餐過後,又獨自到園中練劍,練到酣處,只 見銀光匝地,招數不假思索地便自然發了出來。忽聞得有人贊道:“好劍法!”抬頭看時,卻是師父鐵拐 仙道:“你的功力大進,看來或者不必十年,咱們便可下山了。只是你輕功雖突然增強,耳目尚未練得靈敏。我到你的身邊,你才知道。” 當下又傳授陳天宇聽風辨器的功夫,練了一陣,鐵拐仙道:“現在試你一試,你回轉頭去,我在你的背後走來,你一聞聲息,便反手擲出一粒石 子,看看你擲的方位對不對?”

宮中曲徑迂泅,鐵拐仙走到遠處藏躲起來,陳天宇背向而 立,靜候師父前來試驗,過了一陣,忽聞得有輕微的腳步聲從側面傳來,陳天宇怔了一怔,心中奇道:“怎麼聽起來是兩人的走路聲,是師父 故弄玄虛,還是我的聽風之術還未到家?”聲音漸近,陳天字不假思索,反手一擲,將石塊向聲音來處擲去,忽聞得哈哈怪笑之聲,那塊石頭已給反擲回 來,聽那破空之聲,急銳之極,陳天宇吃了一驚,不解師父何以用如此厲害的手法反擲回來?就在這一瞬間,聽得鐵拐仙大喝道:“凶僧休得傷我徒 弟!”緊接著暗器之聲劃空而過,聽得出是與那石塊相撞,一同跌落冰湖去了。

陳天宇回頭一望,不禁嚇得呆了,從側面來的竟然不是師 父,而是以前曾到過冰宮的那個紅衣番僧,在番僧後面,還有一個少年武士。這兩人正在毗牙裂嘴地向自己怪笑。師父正從後面匆匆趕來,臉上一派驚駭的神色。

那紅衣番僧冷冷一笑,朝著鐵拐仙嘰哩咕嚕他講了一頓 話,鐵拐仙一句也聽不懂,搖了搖頭。陳天宇略解尼泊爾話,叫道:“師父,他是來查間冰川天 女的下落。”


陳天宇用尼泊爾話叫出“冰川天女”四字,鐵拐仙將拐杖 向原來的冰峰方向一指,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說:大地震之後,冰峰倒塌,冰川天女大概是壓死了,紅衣番僧面色溫怒,那少年武士又向鐵拐仙指了一指, 在番僧耳邊說了幾句話,那紅衣番僧越發惱怒,突然用藏語說出“金本巴瓶”幾字,做了一個搶奪的姿勢,意思是說:“就是你 想搶金本巴瓶嗎?”這句藏語和這個手勢鐵拐仙倒能領悟,他是一代大俠的嫡傳弟子,雖知危險,卻也不肯亂打謊語,一指心口,傲然說 道:“不錯,我是想奪金本巴瓶!”

紅衣番僧一聲怒吼,手腕一翻,禪杖就向鐵拐仙當頭掃 下,原來他誤解了鐵拐仙的手勢,以為冰川天女已給他們弄死,又聽得那少年武士指證鐵拐仙是想搶奪金本巴瓶之人,兩恨齊發,所以不分皂白,便 和鐵拐仙廝拼。鐵拐仙以前曾吃過他的虧,這時見他如此橫蠻,也是惱 怒,鐵拐一舉,還勁招架,只見雙杖相交,挫然有聲,鐵拐仙跟踉蹌蹌的倒退幾步。

陳天宇這一驚非小,心道:“師父功力未復,如何能是他 的對手?”只聽得在兵器交擊聲中,鐵拐仙大聲叫道:“宇兒,你快逃走,你千萬不能跟他們動手,若然你不聽話,我就再不認你 為徒。”陳天宇知道這是師父要保全他的好意,可是在此緊要關頭,他怎忍棄師私逃,呆了一陣,鐵拐仙與那紅衣番僧已經鬥了十餘二十招。

那少年倚在樹旁,用眼角掃了陳天宇一眼,卻不動手。原來他剛才見過陳天宇擲石被番僧反擊回來,知他功力甚 淺,所以不放在眼內,只是注視著場中的惡鬥。

鐵拐仙與紅衣番僧霎眼之間已鬥了十餘二十招,雖是連連 後退,身法步法卻並不亂,看來還能招架。陳天宇好生驚異,看了一陣,又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師父 踏著五行八卦方位,面色沉重之極,將鐵拐舞得呼呼挾風,震得耳鼓都嗡嗡作響,師父使的正是最損耗內家真力的伏魔杖法。陳天宇記得冰川天女說過,上次師父與這番僧作戰,伏魔 杖法幸喜只使到第九十六招,若然把全部一百零八路杖法使完,必得大病一場。陳天宇心想:“師父現在的功力已大不如前,竟然還使這 路杖法,豈不是危險之極?要想上去相助,只見師父圓睜雙眼,又向自己瞪了一眼,鐵拐一揮,猛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鐵拐仙與紅衣番憎都各自斜 竄三步。兩人一退复進,雙杖盤旋飛舞,又再交鋒。陳天宇懂得師父的眼色是責他不聽話,叫他快走,陳天宇一陣遲疑,場中鬥得越發 兇險激烈了。

原來鐵拐仙自知不敵,拼了性命,使出師門所授最厲害的 伏魔杖法,用意是想拖延時候,掩護陳天宇逃亡,可是陳天宇翻愛師心切,卻又偏偏不走,鐵拐仙心中歎了口氣,既深願徒兒天性純厚,又惱怒他 不聽話。在這性命相撲的關頭,可憐鐵拐仙已不能分神說話。

伏魔杖法分為三段,第一段三十六招霎忽使完,第二段的 三十六招又相繼而至,這三十六招用的全是內家真力,更耗精神,鐵拐仙咬著牙根,暗運真氣,苦苦支撐。一個人抱了必死拼命之心,力量無形中加強幾倍,是以他 功力雖然大不如前,卻也還勉強支撐得住。

陡聽得紅衣番僧一聲怪笑,禪杖一指,將鐵拐頂著,直逼 過去,鐵拐仙衣裳盡濕,汗如雨下,猛地也大喝一聲,鐵拐一挺,又將紅衣番僧的禪杖蕩開,但那碗口般粗大的鐵拐,已 顯得微微變曲,陳天宇見了,更是心驚。

鐵拐仙的第二段伏魔杖法又已使完,拐杖慢慢揮動,就如 挽著千斤重物一樣,東一指,西一劃,全無聲息,紅衣番僧輕狂之態盡斂,全神貫注,不敢輕視。但聽得鐵拐仙身子一動,骨頭就格格作響,頭上紅筋畢 現,似是在苦苦支撐。那番僧忽地重施故技,使出瑜伽坐功,盤膝一坐,禪杖一 帶,將鐵拐仙慢慢拉近身前。


鐵拐仙心中一涼,他已竭盡全力,終因功力不敵,無可抵 擋,他心知若被番僧拉近身邊,必立下殺手,欲想擺脫,鐵拐卻被禪杖粘著,牢牢地往裡牽引,擺脫不開,這時他的一百零八路伏魔杖 法,已使到第一百零六招了。

那紅衣番僧全神注視杖端,用力一帶,大聲一喝: “倒!”陳天宇只見師父身軀晃了幾晃,似是不由自主的給那番僧拉近身邊,頭向前沖,看看就要倒下地去。陳天宇大吃一驚,陡然飛身一掠,涮的一劍,就向那番僧 肋下的“龍藏穴”猛刺。陳天宇自知武功與那番僧差得太遠,這一劍只是迫於救 師,聊盡人事而已,原不指望能夠刺中,哪知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那番僧大叫一聲,跌出了三丈開外!

原來紅衣番僧與陳天字相距數丈,他又知道陳天宇武功低 微,絕不把他放在眼內,而且又有那少年武士在旁監視,更是對他毫無防備。哪知陳天宇功力雖弱,吃了異果之後,輕身的功夫,已及 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這數丈之地,一掠即到,而且又是突如其來,驟然一擊,那少年武士出手已來不及,紅衣番僧全神貫注,要把鐵拐仙擊 倒,冷不及防,肋下的穴道竟給陳天宇一劍刺個正著!本來以紅衣番僧的深湛內功,這一劍尚不足令他重傷,但 鐵拐仙的伏魔杖法,一招強逾一招,這時正使到第一百零七招,拼盡全身的氣力,運勁一。戳,紅衣番僧給陳天宇刺著,身軀顫了一顫,又被鐵拐仙 乘虛而入,在他娜膛重重的戳廠一下,這,一來兩下夾攻,那番僧縱是鐵鑄的身子,也抵受不了,還算他武功確是高強,沒有當 場送命。但亦已嘔一灘鮮血,散了內家真氣,非再修練三年五載, 不能恢復原來的功力了。

陳天宇一招得手,又驚又喜,正想扶起師父,忽聽得鐵拐 仙又是一聲大叫道“閃開!”陳天宇本能的向旁邊一閃,只見一條黑影,正向自己飛來,說時遲,那時快,鐵拐仙猛的脫手一擲,鐵拐 騰空飛去。這是伏魔杖法的最後一招,名叫“神魔歸位”,因為伏魔 杖法從無使最後一招的道理,若然要使到最後一招,就是敵人本事委實太強,無可制服,這一招與敵人拼個同歸於盡了。這一招名為“神魔歸位”,就是這個玉石俱焚的意思。這一招又是鐵拐仙拼盡最後的氣力,畢生功力之所聚,那 少年武士如何禁受得住,只聽得一聲慘叫,那少年武士給鐵拐自前心透過後心,登時死了。

陳天宇有生以來,未曾見過如此慘狀,只黨手酸腳軟,不 敢再望。只聽得花樹草木間悉悉索索的聲音,想是那紅衣僧已經逃 命。忽聞鐵拐仙歎了一口長氣,道:“宇兒,你過來!陳天字 轉過頭來,但見師父面如金紙,倚在樹根,就像患了重病的病人一樣,神色比前次受傷還更駭人,陳天字顫聲問道:“師父,你怎麼 啦? ”鐵拐仙道;“徒兒,今晚是咱們分手之期了! ”陳天字一驚,眼淚籟籟而下。鐵拐仙笑道:“天下無百 年不散之筵席,這又有什麼值得傷心? ”

陳天宇道:“師父功力深厚,這宮中丹藥甚多,待我每一 樣都抓一把來給師父看看,看哪一樣合用?”鐵拐仙淒然笑道:“我在大病之後,又把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使完,就算把天下所有的靈丹妙 藥,都給我蒐集了來,也沒用了。時候無多,你還是細心聽我說幾句活吧。”陳天宇忍了眼淚,傾聽師父遺言。鐵拐仙道:“咱們師徒雖只相處三月,我已知你天性純 厚,將來定有大成。我要拜託你一件事。”陳天宇道:“師父吩咐便是。”鐵拐仙道:“若是上天憐憫,不教我夫妻都遭橫死,那麼日後你若 見著師娘,就叫她好好將孩子養大,到孩子十歲之時,叫他拜你為師。”陳天宇怔了一怔,他可從沒有聽師父說過有孩子,可是此時此際, 也不便多問了,只聽得鐵拐仙續道:“本門的武功口訣,我已盡傳了你,拐法你亦熟習,你就將我本門的武功,傳與我的孩子便 了。這支鐵拐,你替我保存,待孩子長成之後,再交與他。叫他繼承師祖。至於那個番僧,他今晚縱能逃得性命。亦將殘廢,叫他們 也不必遠赴異國替我報仇了。你答應做我孩子的師父嗎?”陳天宇道:“只要徒兒有命下山,師父吩咐的事,一定做到。”鐵拐仙笑了一笑, 又道:“我曾受你師祖與冒川生老前輩的囑托、找尋桂華生前輩與他的後嗣,如今已確實知道冰川天女便是桂華生的女兒,若然冰川天女未 死,你一定要尋著她,說與她知。現下冰峰已倒,她也可以下山去尋她的伯父了。”陳天宇又應了一聲。鐵拐仙氣若遊絲,聲音越來越微弱了,陳天宇扶著他,只 聽得他又斷斷續續地道:“那、那金本巴瓶,我也不知道該幫哪邊才是,總之不能讓它落在外人手中。那、那白衣少年,說話有點道理,你 你去找他……”越說聲音越弱,這段話好似尚未說完,雙腳一伸,就此一瞑不視。

陳天宇號陶痛哭,將師父埋在園中,把那少年武士,也另 掘一處埋了,取了鐵拐,拭乾血跡,抬頭一望,只見月亮西沉,殘星明滅,黑夜將逝,不久又要黎明了。陳天宇茫然地在宮中亂走,偌大的冰宮,這時只有他一個 生人,陳天字又是悲痛,又是駭怕,任宮中景緻如何美妙,他也不願再在此地逗留了。

待得東方露出曙光,陳天宇帶了一些幹糧,收拾隨身行 李,茫然走出冰宮,忽地想道:“以我現在的本領,怎能渡過冰川?”但叫他獨自留在冰宮,他心中又實是不願,正在進退兩難,忽聽得地下又似隱隱有 聲,陳天宇大力吃驚,生怕又是一場地震,這聲音若斷若續,忽又停止,陳天宇心道:“若是地震的徵兆,怎麼這聲音並不加強?”心中發慌,一口氣往外跑 去,那聲音忽然又起,陳天宇再跑一陣,又聽不見了。正是:


冰宮仙境多奇事,亦真亦幻費猜疑。

  欲知事後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12:23     標題: 第八回 滄海桑田 仙山傷劫后 白云蒼狗 侍女話前因

陳天宇定了定神,知道這絕對不是地震了,但卻更為疑 惑,想不透這是什麼怪聲。心道:“宮中靈藥寶物甚多,莫不要被壞人偷進才好。” 陳天宇雖然再也不願在宮中逗留,但住了三個多月,不知怎的,對冰宮卻總有一種異樣的感情,雖然明知自己去後,這仙境般的珠宮貝闕 也許就淪為狐鼠之窩,但只要自己還在山k一日,卻不願見它被壞人佔據。於是又折回頭去,再回到冰宮裡面。

剛進園子,地下怪聲又起,陳天宇想道:“若然是人,定 無在地底行走之理,我是太過慮了。”但既然回轉,就索性再進裡面巡禮一番。走到冰湖附近,忽似聽得有輕微的腳步之聲,陳天宇心中 一僳,悄悄的掩過去。陳天宇對宮中的道路,瞭如指掌,輕功又高,循聲覓進, 悄悄走去,來人竟沒發現。

只見就在那座尖頂的神殿前面,並排站著三人,當中的身 軀肥大,正是薩迦宗土司的涅巴俄馬登,兩旁的人卻是前次遇過的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只聽得俄馬登說道:“這是什麼怪聲?該不會是地震 吧?”那年長的武士道:“看來不是地震。”他們說的乃是藏話,陳天宇聽得明白,心中更是狐疑,這怪聲既不是他們弄出來的,那就越發神 秘了。只聽得俄馬登又道:“剛才我們還在地上發現一灘鮮血, 似乎這裡還住的有人,卻何以一無所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雙手合什,高叫了幾聲“冰川天女!”自然除了回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那兩個武士現出極其惶恐的神情,咕嚕對語,一個道: “若然公主還在,定會出來!”一個道:“難道她真是遭了劫難,這叫咱們怎生向國王交代? ”陳天宇心道:“原來他們是奉尼泊爾國王之命,來查探 冰川天女的下落的。俄馬登這廝陪他們來此,卻又是何用意?”俄馬登雖然救過芝娜,但不知怎的,陳天宇對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憎厭,總覺 得這人是個外貌誠實、內心好猾的偽君子。

俄馬登道:“不管公主在與不在,咱們且進去搜搜。”說 著就想走進那座神殿。年長的尼泊爾武士急道:“這是咱們國教的聖殿,若不得 主人允許,不能隨便進去。”俄馬登道:“此地哪還有什麼主人,進去看看何妨。”地震之後,殿門早已崩壞,俄馬登一面向那兩個武士陪笑,一面跨大腳 步,就要走入殿中。

陳天宇想起冰川天女的禁令,又怕他偷學其中的劍法,陡 然大喝一聲,飛步搶出,叫道:“俄馬登,你好大膽!”俄馬登回頭一看,笑道:“陳公子,原來是你!芝娜呢?”陳天宇道:“閒話 少說,你給我滾出去!”俄馬登道:“咦,這倒奇了,你是這裡的主人嗎?”陳天宇道:“你管不著,你滾不滾?”俄馬登笑道:“那 你又憑什麼來管我?”臉現好笑,手中已拔出刀來。

陳天宇熱血上湧,喇的一劍刺去,又喝道:“你滾不 滾?”俄馬登笑道:“陳公子,你要動手麼?呵呀,呀,哼!”原來俄馬登見過陳天宇的本領,自恃武功遠在他上,故此絲毫不以為 意,滿擬一刀劈過,便可將他的長劍格飛,哪知陳天宇今非昔比,這一劍竟是達摩劍法中的一個怪招,劍尖一晃,似左反右,喇的一 劍,在他的肩頭劃了一道傷口,這還是因為陳天宇的功夫未到,而俄馬登也還不弱,要不然只這一劍,就能將他的一條臂膊卸了下來。

俄馬登笑容頓斂,凝神對敵,還了三刀,但卻敵不住陳天 宇精妙的劍法,給他迫得步步後退,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在旁觀望,甚是驚異。

俄馬登叫道:“這人是滿清官員的兒子,他偷到這兒,又 學冰川大女的劍法,不問可知,定是在地震之後,冰川天女受傷,給他乘機害死了。他竊據此宮,居然敢以主人自命!”一番話煽動了那兩個 尼泊爾武士,他們拔出月牙彎刀,一左一右,登時上來夾攻。


陳天宇道:“你聽我說。”俄馬登喝道:“還說什麼!” 陳天宇不善措詞,自己又確是偷學了冰川天女的劍法,迫切之間,解釋不清,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招緊過一招,陳天宇劍交左手,右手樣 動鐵拐,同時使出兩套武林絕學,招架了二三十招。

陳天宇左劍右拐,招數雖然精妙,但火候未到,功力尚 淺,時間一長,擋不了三個高手的進攻,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只是將陳天宇的招數破開,也還罷了,俄馬登卻刀刀狠辣,盡是揀致命之處劈刺,面上又露出了 得意的好笑。

忽地裡怪聲又起,比前更為清楚宏亮,各人都嚇了一跳, 陳天宇鬆了口氣,正想說話,那怪聲又停止了。俄馬登道:“先把這廝擒了,再行拷問。”揮刀再戰,陳 天宇氣力不繼,更是難支。

陳天宇氣衰力竭,暗歎口氣:想不到糊里糊塗死在這兒。俄馬登得意之極,一聲好笑,手起一刀,向他右臂斜斜切 下,陳天宇被那兩個武士的月牙彎刀迫著,無法招架,正在絕險關頭,只見俄馬登和那兩個武士都乞嗤一聲,打了一個冷戰,攻勢登見鬆 懈。陳天宇大為驚奇,就在此時,忽聞得嬌聲斥道:“你們闖 進冰宮,意欲何為?想找死麼?”聲音脆若銀鈴,陳天宇回頭一望,只見花樹叢中,冰宮侍女紛紛走出,說話的正是名叫月仙的那位書房侍 女,她說話的口氣和神態,都很像冰川天女。這剎那間,陳天宇又驚又喜,這麼多的冰宮侍女一下子又 都出現了!陳天宇幾乎疑心又是一場幻夢。

原來冰川天女的父母定居此山,早就預防會有地震,冰宮 的中心,地底下是個冰窟,亙古不見陽光,堅冰積聚,堅逾岩石。冰川天女的父母已測知地下火山在冰峰附近,離冰宮所在 約有四五十里,縱是火山爆發,大地震動,冰宮所受的震蕩也不會太大,為了防備冰峰倒塌之時的飛砂走石可能傷人,因此在冰窟下面,預先佈置了避難的所 在,開了一條地道,用最堅硬的花崗岩石築成兩道圍牆,地下經常存有數月糧食,食水可以溶冰取得,準備得十分周密。所以那日大地震之時,除了鐵拐仙因為在靜室練功,陳天 宇因為被冰川天女囚在密室,無法脫身之外,其餘所有的冰宮侍女都已躲進冰窟的避難室去了。但她們雖然準備得十分周密,也還有一樣未曾算到,地震 之後,地層凹下,從冰窟走出冰宮的通道竟給堵住,走不出來。幸而冰宮侍女眾多,大家齊心合力,挖了三個月,方始在 今日挖通了地道。陳天宇他們所聽到的地下“怪聲”,就是冰宮侍女們將要 通出冰宮之時,在地下挖掘地道的聲音。

冰宮侍女們剛剛出來,就見有生人闖進,個個含嗔,第一 圈的九名侍女,以月仙為首,已各自拔出了冰魄寒光劍,布成了九天玄女陣,奇寒之氣,觸體如割,俄馬登凍得抖抖索索,那兩名尼 泊爾武士也冷得連連打戰。陳天宇練過冰川天女這一派武功,又服過宮中禦寒的靈藥 陽和丸,故此功力雖及不上那兩名武士,卻反而忍受得住。

為首的侍女嬌叱一聲,寒光劍晃了兩下,就想動手,俄馬 登牙關打戰,說不出話,那兩名尼泊爾武士急忙哀聲求告,稟達來意。侍女中有人曾聽冰川天女說過他們的來歷的,知道冰川天 女那日也曾在天湖旁邊饒過他們,當即向為首的侍女說了。為首的侍女發一聲號令,將陣形散開,說道:“若非見你 等尚無惡意,你等今日就來得去不得了。好,你們走吧,下次若再亂闖,那就絕不留情了。”年長的那個尼泊爾武士尚欲說話,冰宮侍女喝道: “我們的公主不要你管!”說話之時,把冰魄寒光劍連連晃動,俄馬登抵受不住,發一聲喊,轉身急走,那兩名尼泊爾武士歎了口氣,雙手合什, 向聖殿拜了一拜,也轉身走了。只剩下陳天宇一人,呆呆地站在冰宮侍女的面前。

那名叫月仙的侍女向陳夭字盯了一眼,道:“你還在此地 嗎?”陳天宇道:“倖免劫難,走不出去,擅留宮中,尚望恕罪。”月仙道: “你為何偷學我們的劍法?”陳天宇道:“我以為你們不 回來了,恐怕這劍法失傳...”陳天宇不善措詞,冰宮侍女已有多人動怒,紛紛罵道:“哼,你小小年紀,心術卻恁地不正,盼我們死!” “我們待你以賓客之禮,你卻私入聖殿於前,又想竊據冰宮於後,豈有此理!”有幾個氣量窄淺的,就想拔劍將他驅逐。


陳天宇在眾侍女攻夾之下,有口難言,為首的侍女對陳天 宇尚有好感,擺了擺手,說道:“你偷入聖殿,我們的公主本要將你終生囚禁,如今你又偷學她的劍法,我們是再也容你不得了。念你曾是我們 公主的賓客,饒你不死,此處你卻不能留了!”要知冰川天女禁令甚嚴,而今她雖然不在,眾侍女對她所要責罰的人,依然不敢假以詞色,有 一兩個不明事理的,更擅作威福,替冰川天女逐客。

陳天宇氣往上沖,心道:怎麼這些冰宮侍女,個個都不近 人情。當下做然說道:“我本來就想走了,只是見你們尚未回 來,恐有壞人私人,這才留到今日。”有一個侍女道:“如此說來。你倒是有功之人了。”陳天宇道:“不敢,不過我的師父卻是因為要保護此宮,以 至在此喪生。我去了之後,他的墳墓,願你們能夠保全。”說著不覺潛然淚下。月仙道:“呵,鐵拐仙死了嗎?怎麼死的?”陳天宇約略 說了一遍,月仙也自心中後悔,可是她處處模仿她的主人,說了的話,不願更改,而且宮中都是少女,只有陳天宇是個男人,她也不敢擅自作主,將 他留下,當下說道:“好,我替你修建鐵拐仙的墳墓便是,你好生去吧。要我派人送你下山嗎?”說話已客氣許多,陳天宇餘怒未消,做然 說道:“不要!”月仙又道:“公主曾經回來過嗎?”陳天宇道:“沒有!”月仙怔了一怔,淒然說道:“我們的公主,曾下過命令,不准我 們私自下山,不論她在與不在,這命令我們都不敢違背,你下山之後,若我們的公主還在人間,就拜託你代為查訪。”陳天宇想起冰川天女的音容,雖然不 近人情,卻甚是得人憶念,她的高傲,乃是與生俱來,出於自然,與剛才那幾個傲慢的侍女,絕對不可相提並論。陳天宇想起冰川天女,不覺心中一軟,道:“聽明白了, 遵命就是。”在眾侍女的注視下,仍然背起原來的行李,提起師父遺留的鐵拐,頭也不回,走出冰宮。背後依稀聽得歎息之聲,陳天宇想道:“冰宮侍女之中, 原來也有好的。心中稍覺寬慰。

陳天宇滿懷悵惘,茫然走出冰宮,想起冰川天險,自己本 領尚低,怎能飛渡?可是剛才的說話又說得太滿,不好意思再回去請她們送 下,不覺大是躊躇。

陳天宇上山之時,尚是初夏,如今過了三個多月,下山之 時,已是金風送爽的仲秋,山頂雪片輕飄,半山紅葉如霞,地震之後,塵沙未淨,那縱橫交錯,匝著山腰,像銀蛇一般的冰川,也蒙上一層淡黃, 經過陽光折射,淡黃之中又透著淺藍,別是一番景緻,陳天宇恫恫悵悵,信步所之,忽見前面黑煙彌空,火焰沖天,原來那冰峰倒塌之後,露出了 噴火口,餘火未熄,熔岩如漿,旁邊的地形已陷下成湖,陳天宇目瞪口呆,心道:“古人滄海桑田的說話,果真有其事。”不禁暗歎造物之奇,想起冰川天女與白 衣少年,那日就正是在冰峰之下比劍,看來可是兇多吉少了,又想起採藥的師娘與觀戰的芝娜,更是不安。心道:“但願上天保佑,若她們尚在人間,我就是踏遍海 角天涯,也要尋訪她們的下落。”

  可是怎能飛渡冰河天險?陳天宇大感躊躇,只好茫然地向山下直走,走了一陣,只 覺地形變換,不似從前,那通向天湖的冰河,本來就在冰宮下面不遠,陳天宇記得冰河之邊,還有一叢叢的楊柳,臨河的那棵大柳樹係有小舟, 可是而今連那條冰河也不見了。再走了半個時辰,忽感眼睛一亮,只見下面竟是一片茫茫 白水,浮冰閃閃發光,一望無盡,恍如天連水,水連天,這不是天湖是什麼?原來大地震之後,山岳變形,那條通向天湖的冰川已被倒 塌的冰峰填平了,變成了一條筆直的斜坡,從此冰宮到下面的通道,已被打開,不必再用小舟在冰川涉險了。陳天宇又驚又喜,笑道:“怪不得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和俄 馬登也能上到冰宮。”

天湖仍然如舊,湖邊綠草如茵,雜花生樹,湖水仍是一樣 清瑩,原來天湖面積太大,又有許多支流,化為流泉山瀑,通向山下,地震之後的塵沙,早已沉澱,或者沖下去了,陳天宇在湖邊歇了一會,將 皮袋盛滿湖水,戀戀悵悵,徘徊久之,看日頭過午,這才離開。

走了三日,已到山下,陳天宇心道:“冰川天女生死未 卜,只能盼機緣湊巧,可碰著她。如今還是先到拉薩去吧。”拉薩是西藏的首府,滿清駐藏大臣福康安就駐在那兒,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在那日宣 慰使的衙門被毀之後,立即離開薩迦,到拉薩去向福康安請示,此事陳天宇已從書童江甫的口中知道,故此決定先到拉薩去會父親。

下山之後,又走了七八天,到了從日喀則到拉薩的中途一 個大鎮,名叫扎倫,西藏地僻人稀,有數百人家,聚集成市,已算城鎮,扎倫雖是大鎮,也只有一間旅店,陳天宇投宿之後,吃過晚飯,因連日 奔波,正想休息,忽聞得鄰房有人呻吟,間隔的板壁也因病人的掙扎而震動,陳天宇頗感奇怪,就喚了店小二來問。

店小二道:“隔房住的是兩位軍官,臥病在床,己三日 了。”陳天宇道:“客途生病,最是可憐,這鎮上沒有醫生嗎?”店小二道:“有是有一兩個,但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病,醫生把了把脈,藥方 也不敢開。”陳天宇奇道:“那是什麼怪病?”店小二悄悄說道:“說來可真奇怪,那日這兩位軍官投宿,在外面飲酒,你知我們這間客店是兼 做酒食買賣,便這往客商的。有一個少女,好像是從外國來的,鼻於高翹,眼珠淡碧,也進來歇息,那兩位官爺不合向她調笑了幾句。那女於不 動怒,卻冷笑道:“你們歡喜在這裡玩樂,那就在這裡躺幾天吧。 ”也不知她使的是什麼邪法,忽聽得波的一聲,在那兩個 軍官的面前,忽然散出一片寒光,我們遠遠的站在外面,也打了幾個冷戰。那女子說了這後,立刻拋下一錠銀子,匆匆走了。她走了之後, 那兩位官爺直嚷發冷,蓋幾床棉被,都沒有用。這幾日一直迷迷糊糊,有時發燒,有時發冷,你說這可不是怪事麼?”陳天宇聽 了,又驚又喜,心道:“聽他說來,這女子放的暗器,似是冰魄神彈。莫非就是冰川天女?”道:“我稍懂醫道,待我進去看看。”


店小二將陳天宇帶到鄰房,道:“兩位官爺,有位官人前 來看你。”那兩個軍官正在發燒之後,神智稍見清醒,睜開眼睛,忽然“咦”了一聲,道:“你是誰?”陳天宇定睛一看,認得這兩人就是那 次在日喀則旅店中所遇,護送假金本巴瓶的那兩個軍官。陳天宇道:“家父是薩迦宗宣慰使陳定基,在下名叫陳天 宇,在日喀則我們似乎會過。”那一晚,陳天宇的師父曾和他們動手,陳天宇卻未曾露面,那兩個軍官聽他說了姓名來歷,道:“哦,原來是陳公 子。”叫店小二走開,問道:“陳兄此來何事?”

說話之際,那兩個軍官的病又發作了,冷得牙關打戰,陳 天宇看了不忍,道:“這個病小弟還懂得醫治。”取出兩顆碧綠色的藥丸,送進那兩個軍官口中,叫他們嚥下,過了一陣,那兩個軍官,只覺有一股 熱氣直透丹田,他們的內功也有相當火候,運氣輔助,將那股陽和之氣運行四肢,越來越覺舒服,陳天宇道:“再過一天,待餘寒之氣去淨,兩位大 人就可行動如常了。”

這兩個軍官,一叫毛彥,一叫倫博,是福康安帳下的高 手,本來以他們的武功,若然早有提防,運氣護身,那日雖中了冰魄神彈,還不至於病得如此嚴重,偏偏那日他們在暴飲之後,肆無忌 憚,又料不到那女子身懷絕技,以至被寒氣侵入骨髓,再運真氣相抗,已經無效,這時一服下陳天宇的藥丸,立見舒服許多,不由得大為驚異,又記起在日喀則之夜, 和他們動手的人中,有一個老頭子就是與陳天宇同行的,不禁又吃了一驚,間道:“你到底是誰? ”

陳天宇道:“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個名叫毛彥的軍官 道:“你真是陳公子?”陳天宇道:“你若不信,待我們到了拉薩之後,同往福大帥的衙門尋我父親便是。”倫博道:“你怎的會有解那個妖女 邪法的藥丸?”陳天宇第一次離開冰宮之時,那時冰宮侍女還未回來,陳天宇見冰宮中的丹藥甚多,每一樣隨手找了一把,放入包裡,其中 抵禦奇寒之氣的陽和丸,陳天宇認得,恰好派了用場。這時見這軍官查根問底,正不知從哪裡說起,毛彥更是起 疑,喝道:“你是那妖女派來的嗎?”

言還未了,忽聽得窗外有女子的聲音笑道:“真是狗咬呂 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如今給你送解藥來了,你還罵我,你是不是想再病幾天?”那兩個軍官病情雖已減輕,氣力尚未恢復,一聽到那 日那個女子的聲音,嚇得噤聲不敢再說。只聽得那女子又道:“是你偷了我宮中的靈藥嗎?快出來 見我!”聲音語氣,有點似冰川天女,陳天宇正在激動之中,分辨得不很清楚,急忙一躍而出,只見那女子已上了屋頂。陳天宇急忙回房攜了隨身包裹,丟下房錢,躍出去追,那 女子跑得很快,幸而陳天宇的輕功大有進境、一出城門,立即追上,那女子回眸一笑,道:'你的武功大有進境了。是我們公主指點你的嗎?她是不是已回宮了? ”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原來是冰川天女的貼身侍女幽萍, 她自小隨著冰川天女,文學武功,在眾侍女之中,都是出類拔革的人物,地震之日的早晨,便是她奉冰川天女之命,陪鐵拐仙的妻子謝雲真去採藥 的。

陳天宇見到了她,自是心中歡喜,但被她一問,又覺不 安,道:“是我私自學的,你是不是要執行你主人的命令,再來罰我。”幽萍笑了一笑,道:“其實我們的公主也很歡喜你,她本來想等你 臨走之前,叫我教你幾路功夫,作為贈禮的,想不到那晚你私入聖殿,惹起她的惱怒,據我猜測,她是嚇一嚇你,待她和那少年比劍之後,就放你 的。經過這場劫難,想不到你我尚能生存,你快說這三月來宮中的情況。”

陳天宇約略說了一遍,幽萍道:“我也料想眾姐妹不致喪 生。老實說,當時我只擔心你囚在密室,不能出來,若然喪命,公主也定感不安。”陳天宇問道:“那麼冰川天女呢?”幽萍道:“我陪你的師娘去採 藥,見到地震的徵兆,就立刻乘舟直下大湖,一點也不知公主的情形。”陳天宇聽了,好生失望,道:“我的師娘呢?”幽萍道:“她先回四川等候臨盆 了。”陳天宇聽了,恍然大悟,道:“原來她有了孩子。”幽萍笑了一笑,道:“你就快添一位師弟或者一位師妹了,還不高興嗎?”陳天 宇想起鐵拐仙之死,心中一酸,有點怪責的問道:“為什麼當日你們不回來?”


幽萍道:“那日火山爆發,大地震動,地震之後,滿山都 是石塊和溶岩,上山的道路已被封了,我們見此情形,看來非等過了一些時日,待那溶岩凝結之後,上山是不可能的了。你的師娘有孕,難道 叫她留在荒山?我知道宮中早準備有防備地震的所在,除了擔心你之外,對眾姐妹和鐵拐仙都不必擔心。所以勸你的師娘先回四川生產,待到地震的災禍消 減之後,鐵拐仙自然會回來。”陳天宇歎口氣道:“可是我的師父再也不會回來了。”幽萍聽了鐵拐仙的死訊,也是十分難過,沉默了一會,間道: “那你現在準備何往?”陳天宇道:“想去拉薩,你呢?”幽萍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我本想等待一些時日,待山上的熔岩 凝結之後,就回去的。”陳天宇道:“現在除了冰峰倒塌之處還留下噴火口之外,其他地方已不見熔岩了。”幽萍笑道:“可是我不知道呀!我還想等到明 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回去探望呢。”說到此處,歇了一歇,忽又笑道:“你可還記得那白衣少年給我擬的對聯麼?那是:幽谷荒山, 月色洗清顏色;萍梗蓮葉,雨聲滴碎荷聲。他把我想像為一個幽谷的靜女,其實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這麼多年,在冰宮中也真是夠寂寞 的了。”月光之下,只見她輕掠雲鬢,微露笑容,活像一個頑皮的女孩子,陳天宇也尚是童心未脫,給她逗得笑了起來,道:“哈,原來你是趁此時 機,到處去玩,西藏地方,以拉薩最為繁華,還有金塔的喇嘛廟字哩,你不如和我到拉薩去看一看吧。”幽萍喜道:“那敢情好,咱們也可 趁此打聽公主的下落。”

提起冰川天女,陳天宇不禁默然,道:“他們那日在冰峰 之下比劍,這場劫難,可不知能否避過?”幽萍道:“我們的公主叫冰川天女,本事雖然未必比得上天上的神仙,但卻確是神奇得不可思議,我不信這一場 地震會使她喪命!”言詞神色之間,對冰川天女真是視若天人,陳天宇也給她這種堅信所感染,覺得冰川天女果然是沒有喪命的道理。幽萍又笑道:“你別看她和那白衣少年幾度比劍,如同仇 敵,其實我瞧得出來,她心裡喜歡他。”陳天宇笑道:“你真是滿肚靈精的小鬼頭。”幽萍道:“你是詐顛扮傻的小鬼頭,你喜歡什麼人, 我也知道呢!”陳天宇想起芝娜,心道:“芝娜本事低微,她未必能逃得過這場災難。”笑容頓斂,神色甚是優傷。

幽萍道:“吉人自有天相,芝娜若是命不該死,她就定然 不死。”這話說了等於不說,但陳天宇聽了,心中卻安慰許多。兩人在月光之下,走了一陣,陳天宇忽問道:“你們稱冰 川天女做公主,她到底是哪一國的公主?為什麼她的父親卻是我們中原的俠客?”幽萍笑道:“好,長夜無聊,我就為你說一說我們公主的故事。” 正是:

宮鬧異事從頭說,異國情鴛佳話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15:02     標題: 第九回 妙境華嚴 艷說神仙侶 仙音玉笛 喜聯異國情(1)

月涼如水,幽萍挪動身子,微微偎近陳天宇,說道:“三 十年前,尼泊爾國有一位公主,叫名華玉,她之取名華玉,是因為國君仰慕中華大國,又因她生得可愛,有如中華的美玉,故此命名。華玉公主長大 之後,文武雙修,從中國請來文學教師,熟讀中國的經史詞章,又從阿拉伯請來劍師,教她劍術,至於騎馬射箭,那更不消說得,樣樣皆能。”

“歲月如流,轉眼公主長大成人,芳齡十八,國中貴介公 子,個個都想求公主為妻,可是華玉公主一個都不合意。年復一年,公主二十二歲了,國王只有她一個女兒,不免焦急,為了不讓公主芳華虛 度,意欲為她選擇駙馬,迫她成親。公主不允,自己提出一個辦法,要仿照中國小說中常見之事,擺設擂台。親逃郎君。這擂台有文有武,先試武藝,後試文才,試武藝的 通過了幾關極難的考試之後,還要與她比劍;比武勝了,然後再考文才,考文才不但要懂尼泊爾文學,還得懂做中國的文章。尼泊爾懂得漢文的 不少,但只是粗解皮毛,那當得公主面試。故此在兩年之中,求親者共有一百二十四人,先試武藝,夠資格與她最後比劍的只有七人,比劍勝了她的 只有三人,這三人一被考到中國的文學,全都答不出來。國王大急,準漢人前去應試,可是那些漢人等不到公主試他文才,比武先已輸了。”

“轉眼公主已二十四,國王道:'你若再選不出駙馬,就 該由我作主,不能讓你把擂台長擺下去。'公主請再寬限百日,百日之後,再作定奪。實是公主心中早有主意,她心高氣做,絕不嫁凡夫俗 子,若然過了百日,還選不到如意郎君,那就要捨身為尼,終生不嫁。”

“過了九十九日,還是無人入選,至最後一日,公主亦已 絕望,忽然來了一個中華男於,滿面風塵之色,說是遠道趕來,乞求公主一試。此人騎術精絕,射箭百發百中,能舉千斤石擔,可服禦園獅虎。種 種難關,一一通過,最後比劍,與公主從日中鬥至日暮,最後一劍挑開了公主的面紗,贏得十分漂亮。”

“公主試他文學,他對答如流,對尼泊爾的古詩經典,隨 意引用,如數家珍。對中國的文學,那就更不必說了,他所解釋的經史奧義,連公主也聞所未聞,公主十分佩服,道: '最後試你兩題,考考你的急才。若然考試中式,那 你……,說著面上一紅,嫣然一笑,說不下去,那中華男子便立刻請她命題”說至此處,陳天宇插口道:“這中華男子,想必就是冰川天女的父 親桂華生大俠,桂大俠幼承母教,無怪他的文才武藝,都出色當行了,不知最後那兩道是什麼試題?”

幽萍道:“華玉公主出的兩道試題,第一,道是要他做一 對聯,公主道:中國的文字是單音字,最奇妙的特色是能做對聯,你就將我的名字做一對嵌名聯吧。以一支香的時刻為限,香若燒完,還做 不出來,這一場就算失敗了。那名叫桂華生的中國男了不慌不忙的看了公主一用良,道:聯語我已有了,只恐有冒昧之處,請公 主見諒。隨即將嵌有公主芳名的對聯寫出,那聯語是:

  華岩妙境偕準遊?看龍葉拈花,釋迦微笑;

玉笛仙音邀客和,聽相如鼓瑟,子晉吹蕭。


“上聯全用佛典,下聯則用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與子晉吹 階引鳳求秦穆公女兒弄玉為妻的典故,上聯下聯都含有求偶之意。聯語寫完,那只香只燒了三分之一,公主微微一笑,便出第二道試 題。”

陳天宇插口笑道:“怪不得冰川天女這麼歡喜做嵌名聯, 原來是承繼父風。”幽萍道:“那白衣少年到冰宮的情景,也很像桂華生向華玉公主求婚的情景呢!”陳天宇道:“第二道試題又是什麼?不要多說 閒話,先說故事吧。”

幽萍道:“故事之中又有故事,公主的第二道題是先說一 個故事,這故事沒有結局,可以隨你歡喜,將它變成喜劇或者悲劇,公主要桂華生為這個故事寫結局,以考他的急才和機智。

“這故事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公主愛上一個英俊的武 士,不料這武士暗中卻和她的宮女勾搭,私情眷戀,給公主撞破,一氣之下,便稟告父王。武士勾引宮女,這罪名非同小可,依律要處以嚴刑。

“可是這國家的刑罰甚為奇怪,他們相信天上有一個真 神,主宰人的命運,犯人有罪無罪,也都由神來決定。辦法是將犯人放在一個廣場中,廣場的左右兩邊,各有一道側門,一道側門內中有一隻兇猛的餓獅,犯人走入門 內,定必給獅撕碎,當作點心;另一道側門通向外邊,犯人若走入此內,則可獲得自由。所有罪名一筆勾銷,因為那是真神給他降福,能得到真神降福 的就不會是壞人。

“國王不知道公主暗戀武士,又素來歡喜這武士,便索性 更加以恩典,一道門中藏有一隻獅,另一道門中則藏著那個宮女,若然武士走入藏有餓獅的側門,那當然不必說,那是真神也認為他有罪,應該充作獅子的 點心;若然武士走入藏有宮女的側門,那麼這武士非但沒罪,還可以得那宮女為妻。”

“決定這武士命運之日,公主也在場觀看,看台就在兩道 側門的中間。武士走過看台,抬頭盯著公主,眼中露出哀求饒恕的神情。公主是知道側門中的秘密的。”

“這時只要公主一指,就可以決定這武士的生死命運。是 將他指向藏有獅於的側門呢?還是將他指向藏有宮女的側門呢?公主想起他把自己的情意付之流水,卻勾搭上自己的宮女,妒忌之火無可抑止,要讓他與宮女 稱心如意,結為夫妻,那是一萬個不能!可是她極愛這個武士,若說要讓他給餓獅撕裂。充作點心,那又是一萬個不忍!這剎那問,無數幻象泛 上公主心頭,一忽兒現出武士與宮女配合之後,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的情景;一忽兒現出武士給餓獅撕裂、鮮血淋漓的慘象。一抬頭又看見武士充滿哀求的眼 光,武士即將走過看台,時機間不容發,公主要將他指向哪一邊呢?是願意見他與情敵結婚?還是讓他給餓獅吃掉?”


陳天宇聽得入神,心中替那公主設想,也實是難以選擇。只聽得幽萍笑了一笑,續道:“當時華玉公主也就是這樣 問桂華生:若然你是那位公主,你將武士指向那一邊,答題要合華玉公主的心意,她可以隨心所欲,決定你的答題是對還是錯!”

“這試題實是難到極點,既要揣摩故事中那位公主的心 意,又要揣摩華玉公主的心意。不論將武士指向那一邊,都可能給華玉公主說他不懂愛情,因為對愛情的看法,本就因人而異。像故事中的公主,若將武 士指向藏有獅子的那一邊,那可以解釋為因愛生妒,愛之汲也就恨之極,恨之極也就是愛之極;若將那武士指向藏有宮女的那一邊,那可以 解釋為因愛生恕,愛到深時,一切為愛人設想,那麼犧牲自己的幸福又算得了什麼?可是華玉公主的想法是怎樣呢?

“桂華生想了一會,問華玉公主道:'故事中假設的那位 公主是東方古國的公主還是西方古國的公主?'這故事本是歐洲的故事,傳到東方,遂也產生了許多大同小異的故事,給說書人作為題材,桂華生本來 知道的,但他卻明知故問。

“華玉公主不明其意,反問道:'是東方古國的怎麼樣? 是西方古國的又怎麼樣?'桂華生微微一笑,說道:,若是東方古國的公主,那就將武士指向藏有宮女的那一邊;若是西方古國的公主,那就將武士指向有 獅子的那一邊,東方國家主張寬恕之道,女子更是仁慈,十九不忍見情人給餓獅撕裂;西方的女子對愛情著重'獨佔',西諺有云:'愛情有如眼睛,不能容半粒 砂子。'所以若是西方古國的公主,十九寧願情人讓餓獅吃掉,也不願他投入別人懷抱。但假若那武士是中國人呢,他早就會察覺公主愛他,這事情根本就 不會發生啦!”

“這答复甚是滑頭,但華玉公主心意其實不必費神猜測, 不論桂華生怎樣回答,我們都預料她必然滿意。

“於是公主選定桂華生為駙馬,國王歡喜無限,下嫁之 日。全國放假三天,盡情歡樂。第二年公主生下一個女兒,駙馬給她取名冰娥,她便是今日的冰川天女。國王無子,只有華玉公主一個女兒,所以外孫女冰 娥,也有'公主'的封號。”

“兩人婚後,生活十分幸福,不知不覺過了五年。國王年 老體衰,為了嗣君的問題,遂引起煩惱。

“本來依照西歐與中亞各國的規矩,女兒亦可繼承王位, 若依照中國的習慣,則只有男兒可以為君,女兒斷斷不能傳位。尼泊爾漢化日深,國中對於王位繼承的問題遂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擁立華玉公主,另一派則主張擁立國王 的侄子。國王的侄子覬覦皇位已久,扶植黨羽,暗育死士,對華玉公主甚為妒忌,兩派擁立之爭日趨激烈,平靜的小國,遂蘊釀了極大的風暴。”

“華玉公主不忍見自己的國家陷於動亂,遂和附馬商議, 駙馬勸她放棄王位,避入西藏,兩人合修上乘武功,將中土劍法與西域劍法溶於一爐,別創新派。華玉公主也覺得與駙馬做一對神仙眷屬,比做女 王要幸福得多,於是遂留書父王,悄悄走出深宮,來到西藏。公主極得人心,心腹宮女數十人,捨不得她,一定要跟她同行,到了西藏之後,仗著駙馬與 公主超凡入勝的武功,遂選定亙古以來人跡罕到的念青唐古拉山作住址,在天湖之上,建起冰宮,經過十多年的刻意經營,造成了今日的美景。建了冰宮 之後,老一輩的宮女又陸續接引了親戚中的若干幼女上山,服侍冰娥小公主,這些冰宮侍女與冰川天女一同長大,個個都學得一身本領。”


“公主出走的第三年,國王病故。侄兒繼承王位,聽說當 時他到處搜索公主的下落,當然搜索不到,日久也就淡忘。華玉公主避居大湖之後,對國事心灰意冷,又知繼位為王的堂兄,暴虐驕奢,更不願重履故土。華 玉公主比桂駙馬先死,臨死之時,傳下遺命,不准冰宮人等下山,除非冰峰倒塌,否則冰娥小公主也將終老仙山,不能再履塵世。”

“公主死後,桂駙馬為她立廟建像,仿尼泊爾神廟的式 樣,並在神廟四壁,刻下他夫婦合創的拳經劍法,除冰川天女外,餘人不准入內,成為宮中禁地。華玉公主死後的第二年,桂駙馬也相繼逝 世,冰川天女成了冰宮的主人,冰川天女也醉心漢學,所以給宮中的侍女,都取了中國女子常見的名字。 ”

冰宮侍女幽萍將故事說完之後,淒然笑道:“這故事好聽 嗎?”月亮升至中天,已是午夜時分了。

陳天宇聽得心神俱醉,笑道:“這故事也還沒有結局,可 以喜劇收場,也可以悲劇結束。”幽萍道:“怎麼?”陳天宇道:“異國情鴛,神仙眷屬,這故事美極了。何況這對神仙伴侶還有一位真的美若天仙的 女兒,我說呀,若然他們的女兒——冰川天女,他日若與那白衣少年,也像他的父母一樣,結為神仙眷屬,那就是喜劇收場;若然冰川天女避不過那 場災難,喪身冰窟,那就是悲劇結束了。”幽萍忙道:“一定能避過的。一定能避過的! ”陳天宇道:“但願如此!”抬首望天,月華如練,冰輪 正滿,面對玉人,猛然想起芝娜,自己與芝娜的結局,也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

陳天宇心頭悵悵,良久,說不出話。幽萍嫣然一笑,戳他額角道:“傻孩子,你想些什麼 呀?”忽見陳天宇面色有異,似是側耳傾聽什麼,幽萍凝神察聽,道:“咦,有人向這邊來。”兩人閃身岩石之後,只見幾條黑影相繼奔來,東邊 有人拍了兩下手掌,西邊也有人回了兩下。陳天宇道:“咱們竄上高處,莫要給他們發現。且看看這 班人是什麼路道?”兩人都是上上輕功,施展起來,捷逾猿猴,攀上半山,仍然選了一處有利的地形,藏身在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之後,憑 籍月光,可以將下面俯瞰得清清楚楚。

黑影相繼奔至,就坐在適才陳天宇與幽萍談話的地方,首 尾相接,坐成一個圓圈。陳天宇道:“這些人大約是什麼幫會聚集,不是沖著我們 來的。”陳天宇聽過鐵拐仙講述的江湖常識,所以比幽萍知道的多。幽萍忽而笑道:“我們那兒以星期紀日,七日一周,從歐 洲來的客商,帶來一樣迷信,說是星期五又兼有十三的,主人凶兆。你看下面正是十三個人,我記得今日又正是星期五。”陳天宇不覺失笑, 道:“哪有這個道理。即有凶事,亦是偶合。”聽幽萍談起日子,忽而心念一動,問道: “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不是問星期,我是問漢歷。”

幽萍想了想,道:“我也沒心記日子,你們漢人的歷法又 極之麻煩,有時月大,有時月小,極不好記,只是我昨晚和今早都見城中有許多漢人趕市集買東西,聽他們說是準備過中秋節 的。”西藏是漢藏兩種歷法兼用,差異甚大,所以記不起漢歷,甚屬平常。陳天宇笑道:“你曾隨小公主讀過許多漢歷,難道不知道 中秋佳節乃是漢人最重要的節日之一,也就是八月十五?,幽萍道:“這個我知道。怎麼,八月十五又有什麼關系?你盡問日子乾嘛? ”陳天宇道:“我記起了冰川天女說過的話,咦,只怕你 所說的真會巧合,真是凶兆! ”幽萍大為奇詫,問道:“什麼?冰川天女說過什麼話? ”

陳天宇道:“你記不記得我初到冰宮之日,那日正巧我前 一位師父,蕭師父的仇人找他算帳,幸虧冰川天女給打發了。”幽萍道:“當時我沒在場,不過後來聽她說過。聽說你蕭師父的仇人叫做什 麼雷震子,這名字好怪。”陳天宇道:“我蕭師父的仇人共有三個,一個叫雷震子,一個叫崔云子,一個叫王瘤子。王瘤於已給我師父打死。那日追 到天湖尋仇的是雷震子和崔云子,崔云子沒有出手。冰川天女用冰劍將雷震子打敗,雷震子當時就想自盡,冰川天女說他被王瘤子愚弄,叫他若欲知詳情, 可在今年八月十五到扎倫去看。你瞧此地正是紮倫,今晚又正是八月十五。 ”


幽萍更是驚詫,心想:“咱們的小公主從不下山,怎知此 地今夜之事?”但相信陳天宇不會說謊,問道:“你看下面十三人之中,可有雷震子在內?”陳天宇看了一眼道:“沒有,這倒奇了。 難道他竟會不來?嗯,你靜聽,他們說話了。”

下面香火統繞,似是正舉行過什麼儀式,只聽得一人說 道:“怎麼王瘤子這時候還沒來?”陳天宇怔了一怔:原來這些人還不知道王瘤子已死!另一人道:“這是他約咱們到此聚集的,怎會不來?”先 頭那人道:“咱們不等他了,先談談吧。福大帥本來要咱們去保護金本巴瓶的,現在不用啦,叫咱們通知門人,在年底以前,都趕到回 疆去。”一人道:“怎麼又不用我們了?”先頭那人道:“聽說回疆哈薩克造反,有許多武當派的門人雜在其中,非我們去對付不可。保護金本巴瓶固然極 為重要,這事情也不輕松。所以福大帥並沒有小視我們,各位兄弟不必多心。”陳天宇心中一凜,想起蕭青峰和鐵拐仙說過的各大劍派的歷史。武當派本來是定有嚴規,不准過問政事的。後來在明末清初之際,出了一個卓一航,受了女俠玉羅剎 (即後來名震西域的白發魔女)的影響,離開武當山,走人回疆,另立新派,幫助晦明禪師的徒弟楊雲騁等抗擊清兵,於是武當派的門規, 遂被打破。 (諸事詳見拙著《自發魔女傳》與《塞外奇俠傳》切這已 經是差不多一百年以前的事情,其後到桂仲明作武當派掌門,在回疆傳下的武當弟子亦甚多,十九都成為抗清的義士。比中原“正統”的武當派, 更得江湖景仰。

陳天宇心中一凜,想道,“原來這批人是要去對付回疆的 武當派弟子的。只是這和王瘤子又有什麼關系?怎麼要等他呢?王瘤於和武當派的雷震子是結拜兄弟,照說也該是這班人的敵人呀!”正自不 解,只聽得先前那人又道:“要對付武當派,非王瘤子來不行,咦,他怎麼還不來,難道他真的被武當派拉過去了?”

那像是大哥模樣的人笑道:“兄弟休要如此疑心,王瘤子 是咱們倥侗派中傑出的人物,他苦心孤詣,故意與武當派的門下親近,混了將近二十年,所為何來?不就是想窺破武當派劍法的秘密嗎?只要咱們能夠應付 武當劍法的怪招,那麼平定回疆之亂,就大有把握啦,王瘤子既然約咱們在此聚集,諒來不會失信。”又一人道:“今春他與他的兩個把兄弟同來, 有人見過,只是這幾個月卻又沒了消息,不知有否意外?”先前那人道:“哪有這許多意外?”這人道:“莫不是被雷震子絆住,脫不了身?” 那像是大哥模樣的人道:“賢弟有所不知,雷震子此人一心記掛報仇,他才不會理朝廷的閒事。他與王瘤子同來,為的就是向蕭青峰報仇,他們來 了數月,想來這仇定已報了,雷震子還有不回去的麼?王瘤子今春派人向我報信,就說過此事。說是他已想好藉口,不和雷震子再回四川,要 留在此間啦。”陳天宇聽了,毛骨驚然,想不到江湖之上,有如此陰險之人,陰險之事!心中暗道:“若然這番話被雷震子得知,不知怎生感 想?”陳天宇雖是滿清駐藏官員的兒子,但他自幼受蕭青峰慧陶,對清廷殊無好感。

月亮慢慢西移,下面諸人更是焦躁,“怎麼還不來?” “王瘤於是怎麼搞的?”“還等不等他?”各種疑問的聲音,鬧成一片。又有人叫道:“我就不信武當派的劍法有那麼厲害,王瘤 子不來,難道咱們就不敢去回疆麼?”“不等他啦,不等他啦!”

喧鬧聲中,忽聽得有人冷冷一笑,只見一堆亂石之後,突 然跳出兩人,走在前面那人,面上交叉兩道刀痕,似笑非笑。在月光之下,更顯得詭秘之極,可怖非常,此人非他,正 是武當派第二代的第一高手、王瘤子的把兄雷震子;後面那人,提著一把大弓,手拂弓弦,掙然作響,正是峨眉派的好手,雷震子的把 弟崔云子。

十三個倥侗派門人一齊驚起,為首的名叫趙靈君,是倥侗 派的掌門人,抱拳道:“呵,原來都是自己人,雷大哥,崔大哥,你們幾時來的?”雷震子冷冷說道:“來了許久啦。”趙靈君道:“怎麼不 到這邊來坐?”雷震子道:“就因為不敢和你們攀自己人!”趙靈君面色大變,知道他們的說話己全被雷震子聽去,料想今晚這一場惡鬥,定所難 免,當下向眾同門打了一個眼色,朗聲說道:“雷大哥既然如此見外,那麼請問雷大哥今晚到來,有何見教?”

雷震子道:“我特來告訴你們,王瘤子今晚不能來,以後 也永不能來啦!”趙靈君道:“什麼?”雷震子道:“你們要找他,可得到地府去問閻羅王啦!”倥侗門人齊都震動,趙靈君喝道:“哼,你殺害了 他!還敢到這裡報訊!”把手一擺,十三個同門兄弟,排成圓陣,將雷震子與崔云子圍在當中。

雷震子昂首向天,哈哈大笑,冷冷說道:“可惜我沒有親 手殺他!”他做夢也想不到締交近二十年的結拜兄弟,竟然是倥侗派派來的“臥底”的奸細,神情悲憤,笑得極是淒涼。趙靈君怔了一怔,道:“王瘤子不是你殺的?”腔闌眾同 門紛紛喝罵。 “還要抵賴?”“不是你殺的又是誰殺的?”“哼,你當 我們倥侗派是好欺負的嗎”雷震子心高氣做,加以氣恨之極,再也不加分辯,只冷笑道:“王瘤子死有餘辜,誰都可以殺他,你 們若要報仇,沖著我來便是。”趙靈君大怒,朝手一指,陣勢發動。雷震子冷冷一笑,與崔云子貼背而立,手起一劍,刷的便 刺向趙靈君命門要穴。


趙靈君是至蝸派的掌門,武功自是非同小可,見雷震子來 得勢兇,左手一招,雙指微彎,用倥侗派的小擒拿手法,勾雷震子的手腕,右手長劍一指,還了一招“彎弓射雕”,劍指兼施,只要雷震子攻勢一 發,就立刻製著先機。哪知雷震子的“達摩劍法”全不依常軌,只聽得刷的一 響,雷震子的劍勢突然倒轉,反手一揮,趙靈君的一個師弟,正好從右斜方攻上,恰恰給一劍削中,肩頭上連衣帶肉,給他削了一塊。

趙靈君揮劍急上,叫道:“四方聯攻。叫他騰不出來。” 倥侗派十三個弟子,分成三組,每組四人,如潮水般的倏進倏退,趙靈君則居中策應,專門防備雷震子的怪招突擊。雷震子與崔云子貼背而立,揮弓連劍,寸步不移,指東打 西,指南打北。陳天宇與幽萍從上面俯瞰下來,但見人形幢幢,塵沙滾 滾,弦聲掙掙,劍光霍霍,殺得個難解難分。

幽萍悄悄說道:“雷震子劍法雖精,可惜未得達摩劍法的 神髓。”陳天宇點了點頭,道:“雷震子大約還可支持半個時辰,崔云子卻是難以應付。”崔云子的弓弦,本是蛟筋與烏金合練,可以拉斷敵人的兵 刃,算得是武林的一件異寶,但前次在薩跡給蕭青峰的拂塵拂斷,後來雖經駁續,功效卻大不如前,同時使用這種奇門武器,若只是應付一 個功力與自己相當的敵手,還可以在兵器上佔便宜,應付群毆,卻是難以發揮威力。

在這裡聚集的十三個人,個個都是倥侗派出類拔萃的人 物,若然以一對一,雖然都不是雷震子的對手,但分組輪攻,卻是搶盡上風。激戰之中,趙靈君突然飛身躍起,長劍一招“橫江斷 流”,從雷震子與崔云子的當中斬下,雷、崔二人正在應付囫方的攻勢,給他這樣當中一斬,無法抽劍防禦,迫不得已的兩邊一分,說時遲,那時快,倥侗 弟子立刻填了空檔,將兩人隔斷,使他們再不能貼背而立,陷入各自為戰的險境!

趙靈君哈哈大笑,指揮一從同門,將兩人各自包圍,雷震 子僅能仗著怪招自保,劍勢越來越施展不開;崔云子更是應付為難,只聽得一陣陣叮叮哆咯的繁音密響,接著急促一聲,聲如裂帛,崔云子狂叫一 聲,左肩已中了一劍,弓梢了也給利刃割裂。趙靈君喝道:“崔老二,你不是主凶,擲下弓來,饒你不 死!”

崔云子大笑道:“叫我向你們這批鼠輩投降麼?哼,我崔 云子縱然弓折身死,也斷不受辱!”雷震子叫道:“好,這才是我的兄弟!”長劍一展,拼命沖刺,想突圍而出,與崔云子會合,但給趙靈 君截住,寸步難移。

陳天宇對雷、崔二人,本是甚無好感,觀此一戰,心中暗 道:“原來這二人也還有點骨氣。”不禁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再向下看時,只見兩人形勢更是危險,尤其是崔云子,雖然揮弓力戰,那弓弦之 聲,卻已沉啞。幽萍道:“此人性命已在呼吸之間,餵,你不去助同門一 臂之力麼?”陳天宇道:“怎麼?”幽萍道:“冰川天女的劍法源出武當,你學了冰川天女的劍法,也算得是雷震子的同門呀。”陳天宇 道:“好,咱們同去!”突然從岩石之後現出身來,叫道:“雷震子你不要慌。我來救你!”

倥侗門人與雷、崔二人都吃了一驚,抬頭望時,只見一對 青年男女從山上直跑下來,在中秋明月之下,看得清清楚楚,雷震子心上一涼,心道:“我道是什麼高人,原來是蕭青峰的徒弟!”要知雷 震子自負不凡,武功也確在蕭青峰之上,連蕭青峰也不在他的眼內,何況是蕭青峰的徒弟?


趙靈君見這兩人不過是十六八歲的大孩子,臉上稚氣未 消,蹦蹦跳跳的走來,哈哈笑道:“你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乳臭未除,就膽敢跑來送死!”雷震子也叫道:“你們快走,陳公子, 你報與你師父知道,我再不恨他啦!”

陳天宇道:“就因為你不再恨我的師父,我才救你!”葛 地身形一起,疾似流星,一劍向趙靈君疾刺,趙靈君左手一帶,右劍平出,要把陳天宇摔倒,那料陳天宇的劍勢比雷震子更怪。忽地劍鋒一轉,刷的便指到趙靈君胸前,趙靈君大吃一 驚,幸而他功力深湛,經驗老到,立即後身一仰,施展“鐵板橋”、的功力,頭向後垂,幾乎觸及地面,但覺劍風掠面而過,頂上一片沁涼,饒是他閃避得宜, 頭發也給割去一絡,趙靈君身子一挺,急忙拍出一掌,陳天宇剛再出招,劍鋒給他掌力一震,也自刺歪。原來陳天宇劍法雖強,功力未到,與趙靈君各有顧忌,心 中都是暗暗吃驚,倥侗一眾高手,見他們的掌門被一個少年弄得如此狼狽,不禁聳然動容。

趙靈君一躍而起,叫道:“留心對付這個娃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16:21     標題: 第九回 妙境華嚴 艷說神仙侶 仙音玉笛 喜聯異國情(2)

幽萍一躍而上,縱聲笑道:“還有我呢!我要用暗器打你 了,你也得留心應付呵!”“暗器”本來就是要暗算敵人的一種暗器,天下打暗器之人,斷無預先言明之理。趙靈君不覺又是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妮子有什麼古怪 的暗器,拿出來讓我瞧瞧。”幽萍雙指一彈,只聽得唆嗤的暗器破空之聲,驟然襲到。趙靈君疑心這是梅花針,長劍一揮,舞起一圈銀虹,護著 身軀,忽聽得“波”的一聲,那顆形似珍珠的暗器,突被劍風震碎,一團寒光冷氣,忽地發散開來,趙靈君首當其沖,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冷戰。

這正是冰宮獨有,世上無雙的暗器——冰魄神彈,趙靈君 功力雖高,給這股冷氣一沖,也覺奇寒徹骨,刺體侵膚。大吃一驚,叫道:“真是邪門,趕快圍攻,叫他們騰不出 手來!”幽萍雙指疾彈,連發四枚冰魄神彈,打中三名倥侗門人,另一枚卻給趙靈君用金針縹打飛,這三名倥侗門人功力較低,一更是牙關打 戰,身軀顫抖,額上沁出汗珠。幽萍心道:“每人再奉送兩枚冰魄神彈,他們就禁不住 啦,呀,可惜,可惜!我沒有多帶。”要知冰魄神彈乃冰川天女從千丈冰窟之中,擷取冰魄精英,凝煉而成,除了在念青唐古拉山之冰峰之 外,其他地方,根本無法再煉,幽萍隨身只攜有十多枚,這種暗器,又是一經打出,即自行消滅,化為烏有,故此打一枚就少一枚,幽萍也捨不 得多用,略一遲疑,第二組輪攻的敵人,早已將她圍住。

幽萍嬌叱一聲,立即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那四個圍 攻她的敵人又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冰宮侍女每人都有一把冰魄寒光劍,乃是用冰峰特產的溫玉,浸在寒泉之中,經過三年才煉成的寶 劍,所以一出手便有一股冷氣,威力雖不及冰魄神彈的驟然一擊,但若沒有練過內功的人,面對這團冷氣寒光,也是難以禁受。

這十三個倥侗高手,功力雖有參差,但內功俱有根底,在 冷氣寒光閃擊之下,雖覺甚不舒服,也還抵受得住,趙靈君當中指揮,仍用前法,將雷震子、崔云子、陳天宇、幽萍四人分隔開來,輪番搶攻。

陳天宇與幽萍施展冰川天女的獨門劍法,指東打西,指南 打北,每一招都是倏然而來,倏然而去,開頭三五十招,殺得那些輪攻的敵人,個個膽戰心驚,摸不清他們劍法的來路,更休說近身攻擊 了。趙靈君連連搖首道:“邪門,邪門!”幽萍笑道:“什麼 邪門!”冰魄寒光劍一指,劍尖一彈,又發出兩枚冰魄神彈,趙靈君急發金錢鏢,打飛一顆,另一顆卻因力度用得不當,未曾打飛,先自炸 裂,正正打中趙靈君的面孔,奇寒之氣,竟然侵入了趙靈君的眼睛。

趙靈君有如觸電,眼睛立刻睜不開來,幽萍乘機一招“冰 河解凍”,挽了一個劍花,寒光劍一抖,一招化為三式,分刺上中下三路,這一手實是冰川劍法中最精妙之著,極能迷入眼目,叫他分 不出攻勢在哪一方,應付之時,便可能自行出鍺。自萍長處冰宮,臨敵的經驗不多,又是少年好勝,意欲擒 賊擒王,先把趙靈君刺傷再說,哪知一劍刺出,忽覺微風颯然,趙靈君的身形一晃之間,已從自己右邊襲到,陳天宇要搶上教護,已來不及,只聽 得“啪”的一聲,幽萍的香肩竟給趙靈君的掌鋒掃了一下,冰魄寒光劍幾乎脫手欲飛,踉踉蹌蹌倒退幾步。


原來這一招的妙處就全在迷亂敵人眼目,幽萍在急促之 間。卻想不起趙靈君的眼睛已睜不開來,不見攻勢,不為所 亂,趙靈君仍然是照平常應敵之法,仗著數十年功力,使出倥侗“迷蹤掌”的巧招,追著劍環響動之處,驟然出手,幸虧他看不清楚,只掃著幽 萍的香肩,否則再下移數寸,就要觸及幽萍的酥胸,只這一掌就能叫幽萍重傷。

趙靈君一招得手,立刻倒躍數步,把眼睛一揉,只覺眼前 白濛濛一片,景物模糊,又驚又怒,破口罵道:“好狠的賤人,非得把你的眼珠剜了,難消我心頭之氣!”指揮同門,自己也仗著“聽風辨 器”之術,圍著幽萍強攻。幽萍在冰宮侍女之中,雖然是數一數二人物,真實的本領 與敵人到底相差還遠,被趙靈君率眾一陣強攻,立刻險象環生,只能仗著精妙的劍術與輕靈的身法,騰挪閃避,遮攔招架,再也騰不出手再發冰魄神彈。

陳天宇見狀大驚,拼了性命,揮劍一陣連環疾刺,連使冰 川劍法中的精妙招數,霎時之間,只見寒光匝地,劍勢如虹,攻勢凌厲之極。要知冰宮侍女雖得冰川夭女傳授,但卻無一入學得齊全。陳天宇私學了密室石壁的劍法,又是從根本的功夫做起, 所以反而比冰宮一從侍女,更得冰川劍法的精髓。一輪拼命搶攻,竟給他殺開了一條血路,與幽萍會合。這時至間門人所布的陣勢,因要應付陳天宇與幽萍這兩個 新來的強敵,陣勢微見散亂,雷震於與崔云子也沖出包圍,會合在一處了。

這一來,四人分成兩對,共同應付倥侗門人的圍攻,雙方 形勢,又告穩定下來。雷震子做夢也想不到,只僅僅數月的工夫,陳天宇的武功 就精進如斯,看來竟已超出了他的師父。當下精神大振,達摩劍法使得進退自如,已與敵人有攻有 守。崔云子的弓弦重又掙掙作響,與敵人打得難解難分。

月亮漸漸西沉,雙方已鬥了一個多時辰,形勢又是一變。

雷震子、崔云子二人,在久戰之下,已漸覺筋疲力竭,陳 天宇與幽萍的劍法雖然精妙,究嫌功力不夠,戰了個多時辰,亦是只有招架的份兒,趙靈君運劍如風,霍霍進迫,怒聲喝道:“妖女,你可 知道厲害了麼?快將解藥拿來!”趙靈君被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侵入眼睛,雖然仗著本身的內功火候,可以暫時抵禦,但眼珠麻痛,有如受利 針所刺,極不好受,生怕時候一久,便成殘廢,故此著著進迫,要幽萍先將解藥拿出。

幽萍佯作不知,笑道:“什麼解藥?”與陳天宇雙劍合 壁,連擋開了趙靈君的三招殺手。趙靈君喝道:“你拿不拿來?你若再不拿來,我就是眼睛 瞎了,也能殺你!”左手揉眼,右手長劍一•展,又是連下殺手,他雙眼紅腫,不住流淚,像綻開了的胡桃一般,同門見了,個個暗暗驚 心。幽萍甚是俏皮,雖在危險之中,仍是發聲冷嘲:“哈,我 早叫你留心,你不留心,怪得誰來?”她也學雷震子的模樣,與陳天宇貼背而立,雙劍相聯,又擋了幾招,笑道:“我聽說你們漢 人是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呀,你卻哭起來啦,不害羞麼?”趙靈君大怒,痛下殺手,指揮四個同門,一齊進擊,把陳天宇與幽萍的劍勢壓得施 展不開。

只是冰川劍法精妙非常,迫切之間,未能擊破,趙靈君大 急,運足內功,痛下殺手,又過了十餘二十招,陳天宇與幽萍呼吸緊促,被他們攻得透不過氣來,看看就難以支持,趙靈君的眼睛更覺刺痛,面前一片 模糊,雙方都極焦急,正在緊張之際,忽聽得有人曼聲歌道:“中秋明月宜同賞,劍氣騰霄卻為何。”歌聲似是從很遠之處傳來,但卻來得非常迅 疾,歌聲甫歇,只見一個白衣少年,已笑吟吟的來到面前。


這少年身法奇快,在場人等,無不吃驚,趙靈君橫躍三 步,手捏劍訣,道:“閣下是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問有何指教?”白衣少年冷冷一笑,朗聲說道:“我正是要教訓教訓你們,你們腔蟈派也是武 林的一大宗派,前代創業殊不容易,你上一代的掌門烏蒙道長門規甚嚴,也算得是位有道之士,到你的手上,卻倒行逆施,不怕愧對列祖列宗 麼?”白衣少年看來不過二十來歲,說話卻是一派老前輩的口氣,趙靈君心頭火起,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反而冷笑道:“如此說來,閣下倒是想替我們倥侗 派清理門戶了?”白衣少年正容說道:“一點不錯,我正是不忍見峙蟈派葬送在你的手上,所以才不怕麻煩,要管管你們。”要知武林之中的規矩,清理 門戶之事只有本派的尊長才有權處置,若然別派的人要代為清理,那人就一定得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大宗師、老前輩,而今這白衣少年年紀輕輕,說話的口 氣卻嚴然以趙靈君的前輩自居。不但趙靈君被激起無名火起,所有倥侗派的門人,也無不 惱怒。

趙靈君揉揉眼睛,哈哈大笑,長劍一指,道:“我忝為腔 闌派掌門,要勞老前輩代為清理門戶,實在慚愧!只是我趙某冥頑不靈,難以聽你的教訓,請恕小輩抗命啦!”倥侗門人,齊都大笑,笑那白衣少 年狂妄不知自量。白衣少年不動聲色,眼光一瞥,橫掃全場,道:“你們真 要我動手嗎?”眼光如電,話語威嚴,一副執法者的口吻。趙靈君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煩啦,快拔出劍 來,看是你教訓我還是我教訓你!”白衣少年哈哈笑道:“對付你們,何須拔劍!天宇,你們都退出去,免得礙我施展。趙靈君,你把同門都叫上來, 省得我多費手腳!”陳天宇應了一聲,與幽萍雙雙躍出圈子。雷震子驚異之極,臉上一副疑惑的神情,心道:“這少年 武功縱高,也未必能是趙靈君敵手;如今他卻要獨自對付倥侗派的十三名高手,莫非他是狂人麼?”陳天宇急道:“雷大哥,快退!”雷震子與崔云子 剛躍出圈子,只見倥侗十三名高手一湧而上,就在這同一瞬間,那白衣少年把手一揚,滿空嗤嗤之聲,不絕於耳,接著是一片慘叫之聲,倥侗十 三名高手,連趙靈君在內,一齊倒地,個個掙扎呼號,卻是爬不起來。

雷震子目瞪口呆,只聽得那自衣少年笑道:“趙靈君你服 了嗎?”趙靈君功力較高,強忍著疼痛,欠身坐起,說道:“多謝你的教訓,我們若然不死,必當銘記於心,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他到底是一派掌門, 慘敗之餘,還不忘交代幾句場面說話,話中的意思其實是:“若然不死,必當報仇。”那白衣少年冷笑道:“你還想報仇,別做夢啦?你十三個 人,個個的琵琶骨都已被刺穿,死是死不了的,但再想逞能,那可是不行啦,好好回家去安份過活吧!”

此言一出,在場人等,又是大吃一驚!這少年在一舉手之間,連傷十三名倥侗高手,已是駭人聞 聽,而所傷之處又都是琵琶骨的要害關節,那簡直是不可思議。趙靈君不由自主的用手一捏,觸手之處,琵琶骨果然碎 了,只痛得他眼淚直流,百骸欲散,琵琶骨一穿,即成廢人,縱有多強的武功,也施展不開,只能作尋常人所能做的體力操作了。白衣少年笑道:“饒你一死,還不知足嗎?好好地回家過 活吧。”趙靈君沮喪之極,低聲說道:“還請閣下開恩。將暗器取出,讓我們也開開眼界。他連中的是什麼晴器,尚未知道。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嗖的一聲,拔出一把精芒四射的寶 劍,道:“剛才用不著他,現在可用得著了。”趙靈君膽戰心驚,未及說話,只見那白衣少年把寶劍擱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拍,登時似覺有一根長 刺從骨頭裡跳出來,那少年雙指一拈,在趙靈君眼前一晃,道:“瞧清楚了!”這暗器非金非鐵,黑黝黝的好像一支短小的沒羽箭,那少年 又在劍上一彈,寶劍發出嘯聲,清越之極,趙靈君嚇得面無人色,道:“這是天山神芒和遊龍寶劍!”白衣少年笑道:“不錯,你現在可知道我的來 歷了吧?”遊龍劍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佩有這把寶劍的人,不問可知定是天山派的嫡系傳人。排算起來,天山派的現在掌門唐曉瀾要比趙靈君高兩輩, 這少年若是他的衣缽傳人,那麼輩份就確在趙靈君之上。

那白衣少年依佯施為,片刻之間。將十三根天山神芒盡行取出,又對幽萍說道:“他武功已 廢,不能為患,不必叫他眼盲了吧遼幽萍對這白衣少年佩服之極,道:“依你的吩咐便是。 ”取出專解奇寒之氣的陽和丸,叫趙靈君嚥下,道:“你 好好回去靜養三天吧。 ”

趙靈君揉揉眼睛,沒精打彩,有如斗敗的公雞,向白衣少 年施了一禮,在同門扶持之下,落荒而逃,白衣少年哈哈大笑,對陳天宇道:“這一仗真是痛快之極!你這小子也好造化,在冰宮住了三月,大非昔 比了!”

陳天宇道:“你不是和冰川天女在一起嗎?”白衣少年笑 道:“她才不肯和我在一起呢。我正要向你打聽她的下落。”幽萍急道:“那一日你不是和我們的公主比劍嗎?”白衣少年道:“比劍之 約,只有待之異日了。”幽萍道:“劍雖沒比成,你總該見著她阿!”白衣少年道:“我未到冰峰之下,己發覺地震的預兆,我 還會去送死嗎?”陳天宇道:“那麼說,你根本沒見著她麼?”白衣少年道,“你擔心什麼?我能逃得出,她豈有逃不出之理?那日我向北逃, 見她的影子向南方逃走,後來火山爆發,熔岩迸裂,要找也不成啦。原來她還沒有回到冰宮嗎?”

陳天宇與幽萍聽那白衣少年說曾見冰川天女逃走,稍稍寬 心。那白衣少年道:“你們是要去拉薩嗎?”陳天宇道: “是。”白衣少年沈吟半響,忽地掏出一個錦盒,道:“你父親在福康安那兒,就託你將這錦盒交給福康安,省得我多走一趟了。”陳天宇接過錦 盒,正欲詢問,那白衣少年笑道:“你只替我交到便是。對你的父親大有好處。咱們後會有期,你也不必再問啦。”又對雷震子 道:“你也該回四川了,見著冒大俠之時,請代我問候一聲。”揚手道別,霎眼之間,人影不見。雷震子連遇異人,傲氣盡消,目送那少年背影,好久說不 出話。


陳天宇等四人歇了一陣,大邊露出曙光,四人分道揚鐮, 雷震子與崔云子回四川,陳天宇與幽萍去拉薩,一路無事。話休煩絮,這日到了拉薩,已是黃昏時分,街上行人熙來 攘往,好不熱鬧。

陳天宇進到城內,便想向行人打聽駐藏大臣福康安的總部 所在,幽萍忽道:“何必忙在這一時,咱們先玩它一晚,看看拉薩的夜景,明天再去找你父親也不遲。”陳天宇微微一笑,心道:“若然住進 福大帥的官衙,要再出來玩可真是不能任意啦。”他曾答應陪幽萍遊覽拉薩,這時只好踐言,拉著幽萍的手,到處溜達。

拉薩是西藏的首府,亦是世界著名的高城,在海拔三千多 公尺之上,拉薩城背向崗底斯山脈,四周的高山大嶺聳入雲霄,層層峰巒上白雪皚皚,街市中平頂的房屋與帳篷交雜,與內地城市的風光大不相 同,,從無數帳篷中發出點點燭光,更顯出拉薩之夜的一種神秘氣氛。倚山(葡萄山)建築的布達拉宮的尖頂發出閃閃金光,在 雪山映照之下,極為壯麗。幽萍道:“咱們到那裡去看看。”陳天宇笑道:“這是活 佛所住的宮殿,輕易怎能進去。我帶你到下面的廣場去看吧。”

布達拉宮下面的廣場,是拉薩城一個熱鬧的中心,四周全 是帳篷,中央有各種各式的小販攤檔,還有賣唱的、玩戲的、耍雜技的五光十色,目不勝收。幽萍長年住在冰宮,幾曾見過如此熱鬧的人間景色,只覺 那些燈色的煙霧,比冰宮中的美景還要悅目。他們看了印度人的弄蛇妙技,又去看回疆來的哈薩克人耍 的雜技,一個人表演吞劍,一個人表演吐火,表演吞劍的人將一把長達三尺的利劍刺人口中,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劍柄。幽萍道:“咦,這人的武功豈非比那白衣少年還要厲 害。”陳天宇道:“這是假的。”話說未完,那人將劍拔出,輕輕一折,將利劍折為三疊,原來那是錫制的劍,可以折曲的。

  幽萍看得嘻嘻哈哈,好不開心。忽覺有人輕輕地碰了她一下,把手一摸,那柄隨身佩帶的 冰魄寒光劍竟然不見了!正是:

鬧市神偷施妙手,冰宮侍女也驚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18:03     標題: 第十回 漠外隱神龍 高深莫測 荒山逢异士 虛實難知

  幽萍這一嚇非同小可,回頭望去,只見陳天宇正抓著一個人,叫道:“就是他!”冰魄寒光劍的劍鞘還隱隱在他罩袍底下露出。幽萍急忙上前搶劍,那人忽地哈哈一笑,往人叢中一鑽,一溜煙地跑了,陳天宇手中卻多出一件長衫。這一招正是扒手們慣用的“金蟬脫殼”之計。

  陳天宇大叫“捉賊”,跟蹤追拿,陳天宇輕功雖好,卻遠不如那人溜滑,一晃眼問,那人已溜出人叢。陳天宇撞得看熱鬧的東倒西歪,追出來時,只見那人已飛身跳上一座帳篷。在這种三教九流會集的露大市場,扒手搶東西乃是常見之事,看熱鬧的人也不以為意,反而罵陳天宇莽撞。

  陳天宇与幽萍擠出人叢,只見那個扒手在帳篷上捧著冰魄寒光劍細心觀賞,嘖嘖贊道:“好劍,好劍!”幽萍大怒,与陳天宇雙雙躍起,也飛身跳上帳篷,那人翩如飛鳥,三起三落,已跳過几道帳篷,落在廣場后面的空地。

  陳天宇心中一凜:這扒手的輕功竟然不在他們之下!這廣場是拉薩城內葡萄山下的一大片空地,而布達拉宮就建在山上。這扒手奔上山坡,卻不是朝著布達拉宮的方向,而是向西南方落荒而逃。陳天宇与幽萍緊緊跟蹤,總是距离數丈之地,追他不上。陳天宇暗暗惊奇,道:“此人恐怕不是尋常扒手!”幽萍道:“管他是什么人,他把我的寶劍偷去,我就放他不過!”

  扒手在前,兩人在后,風馳電逐,再追了片刻,已從山前追到山后,追入曠僻的山地,山上布達拉宮的燈火,隱隱照見那人的背影,陳天宇叫道:“這位朋友,請別戲耍啦!”那人不理不睬,一股勁地往前飛逃,冰魄寒光劍握在他的手中,正好借著寶劍的光芒給他照路,追了一陣,雙方的距离更遠了。

  忽然那扒手又停了下來,只見前面一座房屋透出燈火,房屋形式甚怪,好像帳蓬一樣,不是常見的方形房屋而是圓形的,四周圍有圍牆,气派不小。那扒手奔到圓屋之前,縱身一跳,跳上圍牆,避進屋內。

  幽萍道:“原來這里竟是強盜窩。”飛身跟入。陳天宇想勸她不可造次,已來不及,只好跟她進去。

  眼睛一亮,只見大廳上點著兩行粗如儿臂的牛油燭,照耀得如同白晝,廳上坐著一位穿著滿州服飾的武官,那扒手將冰魄寒光劍捧上,武官抽出來一看,“咦”的一聲道:“不錯,是這把劍。那女子也來了嗎?”

  冰魄寒光劍名符其實,一离劍鞘,便是一片寒光,尋常人只要被這寒光冷气一沖,立刻便會暈倒。這軍官卻視若無事,把寒光劍在面前晃來晃去,連寒戰也不打一個。

  幽萍翩如飛烏,掠上台階,叫道:“還我劍來!”那軍官盯了她一眼,道:“這劍是你的嗎?呀,不對呀!”幽萍道:“什么不對?”那軍官眯著一雙眼向她上下打量,道:“你再走兩步看看。”幽萍大怒,縱身一躍,一揚手就是兩枚冰魄神彈,分打軍官与那扒手,那軍官身法好快,只見他一伸手,就搶在扒手的前頭,用“千臂如來”的接暗器手法,將兩枚冰魄神彈都接到手中。冰魄神彈給他一捏,都在掌心爆裂了,一縷縷寒气在他指縫之間透出。

  幽萍冷笑道:“你知道厲害了么?還敢不敢要我的寶劍?”冰魄神彈的寒气,离身數尺,就已刺体侵膚,何況在掌心捏碎?幽萍只道他定然禁受不住,必要討饒,那料這軍官把手掌一攤,隨手在衣上一揩,將冰水抹干,“咦”了一聲:“這暗器倒有點邪門,幸虧是我,要是別人,不冷死也得大病一場。”

  陳天宇不由得心中大駭,這軍官手捏冰魄神彈,仍是若無其事,這份本事,看來不在白衣少年之下。他正欲上前行禮,幽萍已欺身急進,左掌一揮,右掌划了一個圓弧,掌勢飄忽,似左反右,這是達摩掌法中一個厲害的擒拿招數,那軍官搖搖頭道:“越發不對了!”手臂一伸,倏的抓下。陳天宇大吃一惊,看這軍官出手,凌厲無比,只恐幽萍受傷,心急之下,不假思索,飛身一掠,拔劍便刺。那軍官道:“好俊的功夫,后輩之中,也是不可多見的了!”口中說話,手底不緩,左臂又倏一伸,陳天宇只覺手指一松,長劍已給他夾手搶去,人也被抓著。

  那軍官雙手齊出,將陳天宇与幽萍都抓了起來,隨手一擲,兩人還未叫出聲音,都已被他輕輕的擲落一張有靠背的椅上,端端正正地坐著,絲毫也沒有受傷,力度用得之妙,真是不可思議。

  陳天宇与幽萍睜大了眼,只見那軍官微微一笑道:“這兩把劍還你們不難,但你們可得實說,究竟是何人?”陳天宇道:“家父是薩迦宣慰使陳定基。”那軍官呵呀一聲道:“原來是陳公子,适才得罪了。”又問幽萍道:“你呢?”幽萍賭气不答,那軍官道:“适才冒犯,實是出于一場誤會。我以為你是另一個女子,誰知你和她所用的寶劍,雖然相似,你的武功卻与她差得太遠!所以我連說不對,不對。”此言一出,陳天宇与幽萍都跳了起來,幽萍搶問道:“你見到什么女子了?”那軍官道:“你到底是她什么人?”幽萍道:“我是她的侍女!”那軍官點了點頭,道:“晤,這就對了。那你的主人又是何人?”

  幽萍不知這軍官是何樣人,心中拿不定主意,那軍官道:“我姓龍,名叫靈矯,排行第三,朋友嫌我名字難記,都叫我做龍三。陳公子想必听過我的名字?”陳天宇心中一凜,原來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軍官,就是福康安帳下第一奇人——龍三先生:

  陳天宇曾听父親說過,說福大帥帳中,有一個不露面的神秘幕客,人稱龍三先生,官銜只是參贊,但福大帥卻對他言听計從,邊疆的許多措施,都是出于他的計划。据說此人本領之高,不可思議,福康安在情況最复雜的拉薩做駐藏大臣,几年來全無風險,得龍三之力不少。但龍三之名,也只是福康安手下的若干要員知道,外問知者絕少。即如蕭青峰与陳天宇談起時,對龍三的本事,也极表怀疑;認為真有大本事的,必不會在福康安手下做一個小小的參贊。陳天宇也認為師父說的有理,但后來在冰宮之時,与鐵拐仙談論當今的武林奇士,提起龍三,鐵拐仙卻大為佩服,說龍三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當時陳天宇曾問起龍三的事跡,但鐵拐仙卻不肯多說,只說若有一日能夠下山,那時他也許要帶陳天宇去會一會他,可惜等不到下山,鐵拐仙就已死了。

  今日陳天宇目睹龍三的武功,始知名下無虛,不由得大為佩服。龍三笑道:“怎么,可以將你主人的名字見告了吧?”幽萍仍不知道龍三是何等樣人,眼光閃爍,主意不定。陳天宇道:“你几時見過那女子的?”龍三道:“你也認得她的主人嗎?”陳天宇道:“她的主人便是冰川天女!”

  龍三臉上掠過一絲惊异的神色,道:“嗯,原來是冰川天女,我還以為冰川天女只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原來真有其人!”幽萍道:“你几時見過她的?”龍三道:“就在前三天的晚上。”陳天宇道:“怎么見著的?”龍三道:“她到我這里拿了一件東西去。”幽萍冷笑道:“她會拿你的東西?”言下之意,不大相信。

  陳天宇道:“什么東西?”龍三避而不答,道:“也不是什么要緊的物事,但我不愿讓她拿去,可惜當時留不住她。”原來前三天晚上,有一個女子到龍三的家中盜去了一份龍三所擬訂的,駐藏大臣准備怎樣去迎接金本巴瓶的計划,那女子輕功超妙之极,龍三赶出去和她動手,她出手如風,手上的寶劍,又寒光閃閃,刺人眼目,龍三和她交手五招,占不了半點便宜,在寒光閃爍之下,面貌還未曾看得清楚,那女子忽地格格一笑,道:“神龍妙技,亦不過如此!”突然一記怪招,將他逼退,飄身走了。這女子的怪异行徑,令見多識廣的龍靈矯也捉摸不定,故此才有今日的一場誤會。

  陳天宇与幽萍听了龍三先生的敘述,各有所思,陳天宇心道:這女子必是冰川天女無疑。幽萍卻想道:冰宮中什么奇珍异寶沒有,咱們的小公主豈會看上塵世的東西?冰宮多寶,許多异派中人聞風覬覦,這人想必是不怀好心,故意捏造這一番說話,想套取口風,探听咱們公主的秘密。她哪里料想得到冰川天女所盜取的文件,比什么奇珍异寶都重要得多。

  幽萍神色有异,龍靈矯是何等樣人,早看出她的疑心,便也不再多問,將冰魄寒光劍發還給她。陳天宇正待告辭,龍靈矯忽道:“陳公子,你們如不嫌蝸居屈膝,請在這里住宿一宵。明日我和你到福大帥官衙,你爹也會在那里的。”陳天宇問道:“家父也住在衙門里嗎?”龍靈矯道:“不,他在外邊租有房子,明日是福大帥約他談話,听說他很快就可以再回薩迦了。”

  第二日一早,陳天宇、龍靈矯去見福康安,留下幽萍在龍家等候。駐藏大臣的衙門就設在拉薩市中心大昭寺附近,路上龍靈矯問起冰川天女的一些事情,陳天宇盡自己所知的說了,龍靈矯更是暗暗稱异。

  到了府衙,龍靈矯叫陳天宇在簽押房稍候,過了一陣,里面的侍從傳出話來,叫陳天宇進去。陳天宇踏上石階,便听得龍靈矯的笑聲道:“陳大人,我說你今日有意外的惊喜之事,你不相信,你看是誰來了?”陳天宇走進屋內,只見一個年約四旬的滿洲貴官坐在中堂,雙目炯炯,眉字之間卻似隱有重憂。坐在這貴官旁邊的人,正是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

  陳定基喜出望外,叫道:“字儿,快來拜見福大帥。”陳天宇依官場之禮,見過了福康安之后,侍立在父親身邊。福康安望了陳天宇一眼,道:“令郎一表人材,雛鳳清如老風聲,將來的功名富貴,我看定在老大人之上,可喜可賀呀!”陳定基道:“全仗大帥栽培。”陳天宇對這套官場應酬,心中甚是厭煩,不待福康安問活,便道:“福大帥,有一個人托我帶一件東西給你。”

  福康安詫道:“有人托你帶東西給我?什么東西?’陳天宇從怀中掏出白衣少年給他的那個錦盒,雙手捧上,福康安打開錦盒,內裹乃是一份文書,福康安展開一看,,面色倏變,忽地按著那份文書,問道:“這是誰交給你的?”面上現出又惊又喜的神情,陳定基惴惴不安,望著儿子。

  陳天宇道:“是一位在路上相遇的少年書生托的。”陳定基不知這是什么東西,心中暗罵儿子荒唐,怎好隨便將陌生人所托的東西交給福康安。福康安卻并不發怒,只向龍靈矯招一招手,示意叫他來看,龍靈矯瞥了一眼,道:“福大帥,你的心事可放下來了,哈,陳公子,你這位朋友可幫了我們不少忙呀!”

  陳定基莫明所以,只听得福康安道:“這事情奇怪透了,陳兄,你說實話,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陳天宇道:“萍水相逢,我還未知道他的來歷。”龍靈矯道:“那還用說,定然是位大有本領的人,但据我看來,這文書不是他盜的。”福康安道:“怎樣見得?”龍靈矯道:“若然是他所盜。他就不會轉彎抹角的托人送回來了。”福康安沉吟不語,龍靈矯道:“這類的江湖异人,行事多出入意外,我看陳公子所說的也是實情,大帥不必查問了。咱們正有用著陳公子之處呢!”福康安翟然說道:”不錯,咱們還是商量怎樣迎接金本巴瓶的事要緊,陳兄,請坐。”

  陳定基按捺不住,間道:“敢問大帥,那是什么文書?”福康安道:“是皇上御制,八百里加緊送來的詔書。”陳定基“啊呀”一聲,面如土色,既然是這樣緊要的文書,何以會到了陌生人的手上,而且又轉到了自己儿子的手中?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是禍是福。只听得福康安又道:“詔書上寫明由京中護送來的金本巴瓶,將經由哪條路線,每日在何處歇宿的日程也寫得清清楚楚,按這日程,准定在明年大年初一,送到拉薩,要我們郊迎五百里,送到拉薩之后,將供奉在大昭寺。一應儀式,也都在詔書上注明了。我自上次的邪報,已知道金瓶即將离京,正在焦慮,何以這份詔書還不送到,又不敢請示,現在可安心了。”

  陳定基嚇得冷汗都流出來,怔怔地望著那個錦盒,又看看儿子。只听得福康安續道:“只是如此一來,顯明這份詔書曾在途中被人劫了,送詔書的侍衛,下落也還不知,將來皇上追究,這罪名也著實不輕。”龍靈矯道:“大帥放心,這份詔書已到了我們手上,將來待侍衛到時,咱們就當是他送來的好了。他也怕擔當不起護衛不力的罪名呵!這詔書曾在中途失去的事情,一定不會讓皇上知道的。”福康安道:“你怎知那道詔書的侍衛是死是生?”龍靈矯道:“若然是死,依江湖上的規矩,既然送來錦盒,盒中還當附有匕首或其它報警的東西。”福康安“哼”了一聲,依這种江湖上的規矩,他實在不大相信,但事已如此,也只好由之了。

  龍靈矯道:“我倒是擔心,金瓶會不會在中途失事?”福康安道:“一定不能出事!若然出事,我們駐藏官員的頭,都要被砍掉!龍先生,你看,咱們好不好按照原來的計划迎接金瓶?”他可不知,這計划的草案,也已經給冰川天女盜去。若然知道,恐怕更要嚇死。

  龍靈矯沉吟半晌,忽地瞥了陳天宇一眼,道:“仍按原來的計划迎接金瓶,只是略有修改。”福康安道:“怎么修改?”龍靈矯道:“原來的草案,是由我襄助大帥,坐鎮拉薩,主持大典,現在改為由我去迎接金瓶。”福康安眼光閃動,神气遲疑。要知龍靈矯是他倚為左右手的人物,若然不在身邊,他生怕會有危險,龍靈矯道:“若有不逞之徒欲劫金瓶,多半會在中途動手,拉薩警衛森嚴,當可無慮。我另派師弟侍候大師,縱有飛賊,想他也能應付得了。”龍靈矯的師弟名叫顏洛,就是在市集之中,施展空空妙手,偷去了幽萍的冰魄寒光劍,將他們引進龍宅的人。此人功力雖遠不如師兄,輕功卻有特殊的造詣。福康安雖覺師弟不如師兄,不大放心,但權衡利害,欲要保證金本巴瓶能夠安全到達拉薩,也确乎需要有龍三這樣的人物去主持。只好點了點頭。龍靈矯道:“到時還要請陳公子相助。”陳定基忙道:“小儿懂得什么!”龍靈嬌笑道:“知子莫若父,陳公子有一身惊人的技業,陳大人還要替他客气么?”福康安道:“龍先生推荐的一定鍺不了,好,就這樣辦吧。”陳定基推辭不了,只好和儿子謝恩。

  龍靈矯微微一笑,道:“還要麻煩陳大人。”陳定基詫道:“我是一介文官,能做什么?”龍靈矯道:“到時我和陳公子率領數騎,走在大隊之先三十里,替你們探道。陳大人率領一千精兵,郊迎五百里,就請福大帥即行委派陳大人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定基道:“龍先生,這、這不是開玩笑嗎?我怎么會帶兵?”龍靈矯道:“又不是去打仗,既不必你去沖鋒,又不要你來布陣。領兵還有什么不會的嗎?陳大人是翰林出身,熟識朝廷禮儀,由你做郊迎金本已瓶專使,那是最适當不過的了。”

  按理來說,陳定基只是薩邊宗一個地方的宣慰使,不過四品文官,實在還沒有資格做迎接金瓶的專使,只是福康安對龍靈矯言听計從,而且見龍靈矯先請派其子,再請派其父,其中大似含有深意,再想起那詔書是由陳天宇交來,送詔書的人雖然未必就是想劫金瓶的人,但也一定有些關連,現在由陳定基做迎接金瓶的專使,若有差錯,唯他是問,那送詔書人既是陳天宇的朋友,陳天宇也就不敢不盡力保護金瓶了。

  福康安略一思量,立刻決定,叫記室寫了委任的文書,笑道:“陳大人遠滴窮邊,多年來深受委屈了。這回去迎接金瓶,上達天听,事情過后,恢复原職,甚或升遷,都有希望。這正是一個好机會呀。”陳定基想想也是道理,雖覺責任重大,也只好硬著頭皮接受。龍靈矯又笑道:“陳公子有什么有本事的朋友,到時也請幫忙。”此言暗指幽萍,陳天宇听了,不覺心中一凜。

  這剎那間,陳天宇由幽萍而聯想到冰川天女,暗自尋思:“鐵拐仙勸她去劫金瓶,白衣少年勸她去保護金瓶,她都沒答應。可是她又到龍家去偷文書,雖不知那是什么文書,但想來和金本巴瓶定有關系。若是她來劫瓶,這卻如何是好?難道幽萍与我還能与她作對嗎?”只是父親已答應擔任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天宇也只有答應了。

  計議已定,福康安端茶送客,陳定基帶了儿子,告辭出衙,一路上又惊又喜,對儿子道:“此事情真是万万料想不到。我來到拉薩之后,屢次進謁大帥,請他撥款重修宣慰使的衙門,并增派武官防衛,否則便請他將我免職,讓我告老還鄉,他卻既不准我辭職,又不允我所請,一拖就拖了几個月,弄得我頂著個薩迦宣慰使的空銜,卻變成了在這里跑衙門、吃閒飯的人。真是沒有意思。想不到今日無端端卻委派我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天宇道:“既然推辭不了,那么咱們只有小心去做就是。薩迎的情形怎樣?”陳定基道:“宣慰使的衙門被那場火毀了十之七八,我又不在衙門,土司更是無所顧忌,擅作威福了。不過他對你倒好像念念不忘,上月他還派人向我一再查詢你的消息。”陳天宇想起土司迫婚之事,不覺苦笑。

  陳定基所租住的房子距离總衙不過兩條街,片刻就到,那是普通的兩進民居,陳定基宦囊有限,只雇了一個看門的人,里面四壁蕭條,与宣慰使衙門的气派,相差极遠。陳天宇隨父親走進廳房,打開房門,忽見一個少女,笑盈盈地立在當中,正是冰宮的侍女幽萍。

  陳定基嚇了一跳,陳天宇忙道:“這位姑娘就是和我同來拉薩的人。嗯,你是怎么來的?”幽萍笑道:“我不耐煩在龍家等候,便向他家的人要了你們的往址,自己摸來了。這位老人家是尊大人嗎?”依照漢人禮節,福了一福。陳定基一看,這少女花容月貌,剛娜多姿,比那土司的女儿不知胜過几許,心中想道:這女娃子配宇儿倒是不錯,只是行事太過神出鬼沒了。”

  陳天宇見父親怔怔地看著幽萍。笑道:“爹,她是仙女呢。”幽萍道:“呸,胡說,胡說!”一付嬌弦的神態,’陳定基眉開眼笑,道:“真的像一位仙女。”幽萍道:“老爺子也拿我取笑,我不依!”陳夭字道:“爹,她真的是仙女呢。你听我說說她的故事。”當下將冰宮中的遭遇与這几個月來的經歷,都告訴了父親。只听得陳定基目瞪口呆,真像听一個神仙故事一般。

  自此幽萍便在陳家居下,他們暗中尋訪冰川天女,卻是總無消息,不知不覺到了隆冬腊月,福康安已定下期限,要他們去迎接金瓶了。

  依照原來的計划,陳天宇隨龍靈矯先一日出發,幽萍亦和他同行。陳天宇將心中的顧慮對幽萍說了,幽萍笑道:“若然咱們公主來到,她要劫金瓶我便助她劫金瓶。到時你快快逃開,我不打你便是。”陳天宇想起,更是擔心。

  龍靈矯選了三匹藏馬,十二月十五動身,准備在二十三赶到丹達山口与北京護送金瓶來的人會合,丹達山口南行百余里之地,地勢險峻無比,盜匪如毛,最易出事。

  一路上龍靈矯与陳天宇甚為相得,幽萍卻對他不大理睬,隆冬腊月,山野雪蓋,极是難行,幸得陳天宇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要不然真是難以抵受。

  龍靈矯每一處都細心察視,又加是山路險峻,所以雖有良馬,亦不過日行百里。走了七天,才進入丹達山的山區地帶,龍靈矯松了口气,說道:“行過這一段山路,明日一早便可以到山口和他們會合了。”陳天宇道:“京中不知派誰來送金瓶?”龍靈矯道:“听說是由和碩親王主持,大內的八大高手也全部來了。”陳天宇道:“這八大高手的本事如何?”龍靈矯笑道:“夠資格稱為大內高手的,大約總不該在你我之下。”看來他也并不怎樣把這八大高手放在眼內。

  前面兩峰相夾,山道盤旋,愈走愈窄,走過一個山拗,忽見前面三騎健馬,排成一線,馬上騎士都是一色黑色衣裳,頭上戴的也是黑色的氈帽,在雪地里黑白相映,甚是搶眼。前面那騎的騎客偶然回頭,陳夭字一瞧之下,不覺吃了一惊,此人非他,正是在日喀則客店中曾見過的陝甘大俠麥永明。陳天宇知道麥永明是要搶金瓶的,心中暗暗叫糟。在日喀則之夜,陳天宇沒有露面,麥永明看了他們一眼,好像不很注意,只是催同伴緊緊相連,提防坐騎跌倒。

  陳天宇悄悄說道:“前面那騎是陝甘大俠麥永明。”龍靈矯笑道:“你認識的人倒不少。麥永明雖有陝甘大俠之名,倒不怎樣扎手,后面那兩騎卻厲害得多。”陳天宇道:“他們是誰?龍靈矯道:“瞧這背影,似乎是終南派的兩位高手,武氏兄弟。”陳天宇又吃一惊,他曾听鐵拐仙談過當代英俠,這武氏兄弟乃是順治年問武元英大俠的重孫,他們的祖姑婆便是大山七劍之一的武瓊瑤,他們這一家一向隱居在終南山,不料而今也來到西藏。

  前面是連接兩座山峰的一條羊腸窄道,忽听得馬鈴叮襠,一騎阿拉伯种的高頭大馬飛奔而來,騎在馬背上的人披著一件大紅袈裟,更是触目,幽萍和陳天宇都失聲叫道:“嗯,是他!”這人正是曾兩闖冰宮,打死鐵拐仙的那個紅衣番僧!陳天宇惊奇之极,當日他分明受了重傷,師父說他非過三年五載,不能恢复,如今不過僅僅過了四個月,看他神態,已是威猛逾前。

  那紅衣番僧一聲嗆喝,做馬奔來,麥永明閃瑟不及,几乎給他撞倒,麥永明大怒,呼的一掌朝他馬頭一斬,那番僧手臂一抬,麥永明身軀凌空飛起,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武家兄弟在馬背上一縱,四掌齊推,那番僧大叫一聲,跌下馬來。劈面就是兩拳,武家兄弟罵道:“好個不講理的東西!”兩兄弟心意如一,倏的轉身大喝——一個飛起左腿,一個飛起右腿,那番僧手掌一按,旋身變招,忽听得那匹阿拉伯馬一聲狂嘶,原來是受不了惊嚇,竟然失足跌倒,翻下山坡,下面是百丈深谷,峻岩鱗峋,亂石如筍,跌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那番僧呆了一呆,忽見武家兄弟飛身疾起,一個拉著馬的右面后蹄,一個拉著左面后蹄,竟然硬生生的把一騎健馬拉了上來,兩兄弟把馬抬起,往后一擲,力度用得甚巧,那馬也是良馬,落在地面竟然沒有受傷。

  武家兄弟顯了這一手非凡的武功,番僧一看,知道討不了便宜,把剛剛發去的掌式,倏的一變,單手在岩石上一按,身軀也凌空飛起,這時麥永明已安安穩穩的落在馬背上,正想出手阻攔,武家兄弟道:“麥大哥,讓這廝過去。”麥永明一低頭,只听得呼的一聲,紅衣番僧龐大的身影己從頭頂掠過,落在那匹阿拉伯馬的背上。

  龍靈矯笑道:“這番僧武功不俗,若然以一敵一,武家兄弟討不了便宜。”陳天宇見著殺師仇敵,气紅眼睛,那番僧驟然見著他和冰宮侍女,也吃了一惊,馬鞭啪的一響,又朝他沖來。

  陳天宇反手拔劍,在馬背上挽了一個劍花,忽听得龍靈矯用尼泊爾話罵道:“禿驢,滾開!”出手比陳天宇的劍招更快。只見他一個順手牽羊,便把紅衣番僧從馬背上提了過來,猛的向后一摔,阿拉伯馬仍然向前沖去,這番僧武功也确是高強,在半空中一個扭腰,竟然在毫無憑藉之下,使了一個“鯉魚翻身”,又落在馬上。只是他接連受了兩個挫折,亦已垂頭喪气,不敢再逞威風。將那匹馬勒著,怔怔地望著龍靈矯。

  龍靈矯不再理他,催陳天宇快走,陳天宇狠狠地盯了那番僧一眼,龍靈矯道:“這番僧和你有仇么?”陳天宇道:“不錯,他是我殺師仇人。”龍靈矯頗感詫异,心道:“這番僧的武功雖較陳天宇為高,但只不過胜在功力而已,以陳天宇的武功而論,奇招妙著,連我也未見過,他的師父必然是武林中頂尖儿的人物,何至于被那番僧所殺?”無暇多問,只道:“現下不是報仇之時,快快走吧。”陳天宇只好跟著龍靈矯策馬前行。這時前面那三騎已過了對面的山拗,武家兄弟回頭望望他們,神情也是甚為詫异。

  龍靈矯道:“好,跟著前面那三騎,但也不要相距太近。”陳天宇道:“龍先生,你剛才用的是什么手法?”龍靈矯笑道:“也不過是极尋常的順手牽羊招數而已。那番僧若不是目中無人,橫沖直闖,也不至于被我借力打力,只一招就將他摔個筋斗了。”龍靈矯說得甚為謙虛,但一式普通的招數,竟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武功之高,确是駭人聞听,陳天宇不由得更為佩服。

  走了一陣,后面馬鈴又響,只見那紅衣番僧撥轉馬頭,遠遠的跟在背后。陳天宇道:“這禿驢是尼泊爾的國師,他便是想劫金瓶之人。”龍靈矯道:“不要理他,憑他這點武功,不足為患;前面只恐還有更厲害的人物,咱們多加小心。”說話間,忽見前面三騎一齊停下,龍靈矯急叫陳天宇和幽萍勒馬,在相距十余丈之地,駐地而觀。

  只見山拗口一個枯瘦僧人,面容黝黑,一付印度的苦行僧的模樣,倚著岩石,地下放著一個破盂,還的一根竹杖,那苦行僧正伸出手來,似是向前面三人抄化。

  麥永明与武家兄弟相對看了一眼,武老大道:“好,給他!”麥永明摸出一錠大銀,向盂缽一丟,那苦行僧咕嗜咕嗜他講了几句,忽然伸出手來,朝麥永明的頭頂一摸,龍靈矯笑道:“這僧人給他賜福哩。”麥永明似乎不明白這是印度僧人的祝福儀禮,肩頭一縮,那苦行僧的手掌緩緩落下,卻仍然按到麥永明的肩上,這剎那間,麥永明渾身如燭電,躍出丈許,大聲叫道:“邪門,邪門!”

  武氏兄弟叫道:“好,我也隨緣樂助。”兩兄弟都摸出一把碎銀,向那僧人擲去,那僧人雙袖一揚,兩把碎銀盡入他的袖中,那僧人雙袖一擺,將碎銀都傾了出來,倒入盂缽。武氏兄弟用的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加上他們的勁力,這兩把碎銀,比十几枝金錢漂同時齊發,還要厲害得多,不料這苦行僧卻視若無事,一揚手就都接了過去,兩兄弟都不禁呆了。

  只見僧人緩緩行來,雙手一伸,又要給武家兄弟“賜福”武家兄弟急道:“不勞多禮!”同以大力金剛手法往上一擋,只覺触手之處,其軟如棉,絲毫無可著力之處。兩兄弟吃了一惊,陡然間,只覺一股潛力推來,兩兄弟急忙收勁,躍出丈許,試一個呼吸,知道并沒受到內傷,不取多所糾纏,急忙乘馬而去。

  龍靈矯索馬前行,那僧人咕嗜咕嗜他說了几句,又伸出手來抄化。龍靈矯道:“這兩個小娃娃沒錢,都由我出吧。”那印度僧人道:“隨緣樂助,多少不拘。”陳天宇一怔,這苦行僧竟然會說漢語。只見龍靈矯也摸出一把碎銀,像武家兄弟剛才那樣,向苦行僧擲去,陳天宇与幽萍都感奇怪,明明那武家兄弟已吃了虧,何以他還是用這手法?

  正是:惊見風波平地起,奇僧异士顯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20:34     標題: 第十一回 峻岭飛騎 書生施妙手 神彈卻敵 天女護金瓶(1)

龍靈矯把手一揚,像武家兄弟一樣,仍用“天女散花”手 法,將一把碎銀向那僧人擲去,那僧人雙抽一展,只見碎銀如雨,盡落人寬袍大袖之中,忽聽得“嗤”的一響,僧袍竟給一塊碎銀從內 而外劃破了一道裂縫,收入的碎銀又有一半漏了出來。

原來龍靈矯的發暗器手法怪異非常,一把碎銀,在抖手之 間同時發出,卻參差不齊,勁力不一,而且其中有一塊碎銀竟給他雙指夾磨,捏得似金錢嫖一般大小,四邊鋒利,故此能將僧袍劃破,陳天宇 看不出其中奧妙,那苦行僧卻是大吃一驚。

苦行僧乾笑一聲,道:“好功夫!”雙手一伸,手心緩緩 向下,又要給龍靈矯“賜福”,龍靈矯微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手腕一翻,輕輕一擋,兩人都如觸電般斜躍幾步,龍靈矯還了一 禮,一聲胡哨,催陳天宇與幽萍快走,那僧人把碎銀撿起,都放人盂缽,仍然像初見時的模樣,瞑目垂著,倚著山壁,又在 等待第二位施主。

陳天宇驚奇不定,問龍靈矯道:“這僧人是什麼路道?” 龍靈矯眉頭一皺,道:“但願他不是為金瓶而來。這僧人練的是印度最上乘的瑜伽氣功,不在你們中土正宗的玄門內功之下,要是他也插手進 來,倒是我的一大勁敵。”說話之間,走過了兩處山拗,忽聽得後面那紅衣番僧一聲大叫,回首望時,只見他伏在馬背上,竟然抬不起頭來!

龍靈矯笑道:“這番僧定是逞兇恃強,被那苦行僧賜福, 了。”陳天宇道:“這苦行僧的'賜福'倒好像考官出逐考試一樣,凡經過他面前的人,一個個都要給他伸量。這行徑真是怪得可以。”幽萍 笑道:“若然是冰川天女到來,定有苦頭反過來讓他嘗嘗。”龍靈矯默默若有所思,並不答話。

這一晚,他們就在丹達山中搭篷夜宿,第二日一早起來, 前後瞪望,紅衣番僧、麥永明和武氏兄弟的蹤影都不見了,龍靈矯長籲一聲,看看天色,道:“咱們快在日出之前,趕到山口等候金 瓶!”

三人催馬前行,趕到丹達山峽谷的谷口,口頭剛剛升起, 龍靈矯道:“你們在這兒稍候,我到前面看看。”話猶未了、只聽得峽谷內馬蹄奔騰之聲有如波浪般的湧到,龍靈矯微微變色, “咦”了一聲,道:“這倒奇了,按照日程,從北京護送金瓶來的人要中午時分才到這兒,怎麼他們提早來了。”說話之間。前面塵頭大起,馬匹騎士,均已隱約可見,陳天宇心頭亂 跳,既怕金瓶出事,連累他的父親,又渴望冰川天女能果如所料的在此出現。


那峽谷形如喇叭,裡窄外寬,護送金瓶的御林軍排成兩 列,浩浩蕩蕩,有如長龍出洞,族旗蔽日,萬馬嘶鳴,軍容極壯,行列中一面迎風飄蕩的杏黃旗,後面四張黃羅傘蓋,導著四匹一色的白馬,緩緩前行。令人一看,就知道那四匹白馬之中,必然有一匹馱著金 瓶。

陳天宇道:“專使未來,咱們要不要先上去迎接?”龍靈 矯道:“且待片刻。”御林軍前列剛出到山谷的喇叭口,猛聽得一聲大喝,山腰里竄出一夥人來,為首的正是那紅衣番僧。只見他手揮禪杖,像凶神惡煞般地當先沖入,禪杖呼呼亂 掃,專打馬足,後面六名尼泊爾武士,各挎一式的月牙彎刀,給他掠陣。御林軍人仰馬翻,前列隊形,登時大亂。

隊伍中搶出兩名軍官,一使鐵拐,一使單刀,急急上前堵 截,那番僧正打得高興,猛聽得金刀挾風之聲,分從兩側襲到,那番僧一個盤旋,只聽得那兩個軍官怒聲喝道:“好大的膽子, 憑你這幾個番賊,就敢來搶劫金瓶!”把手一揮,御林軍陣形一變,用強弓射住陣腳,將六名尼泊爾武士擋在外圍,兩名軍官與那紅衣番僧便在核 心惡鬥。

龍靈矯等三人在岩石後面觀戰,陳天宇道:“咱們該去助 陣了吧?”龍靈矯道:“且看看大內八大高手的本領。”只見那兩名軍官拐去刀來,鐵拐起處有如蛟龍出海,單刀飛舞,嚴如匹練橫空, 確是高手;但那番僧的禪仗呼呼亂掃,力大招沉,每一杖發出,都打得沙飛石舞,這兩名軍官雖是精通武藝,卻已顯得處在下風, 龍靈矯道:“這兩名軍官是八大高手中的鐵拐張華和單刀週五,他們八大高手對敵,從來不要人相幫,這回只怕要破例了。”

那紅衣番僧越戰越勇,使到疾處,只聽得呼呼轟轟之聲, 一根禪杖就如化了數十百根,杖影如山,將那兩名軍官都籠罩在杖影之內,正擬施展殺手,只見一騎快馬,在後列飛奔出 陣,馬未沖到,人已在馬背上凌空飛起,銀虹一道,飛掠而下,陳天宇叫道: “好一招展翼摩云呵!”只見銀虹一繞,那番僧一招“舉 火燎天”,襠的一聲,一件黑忽忽的東西,已隨著銀虹飛起,原來是那番僧的八角僧帽,給來人一劍削為兩邊。

龍靈矯道:“這人是八大高手中坐第二把交椅的銀虹劍遊 一鄂,那番僧遇著勁敵了。”陳天宇注目戰場,果然只見那番僧連連後退,只有招架的功夫。

遊一鄂是武當派的高手,一手連環劍法使得凌厲無前,正 在占得上風,猛地裡又聽得哨聲四聲,南北兩面山口都沖出一股人來,南面的是陝甘大俠麥永明領頭,北面卻是武氏兄弟為首,龍靈矯瞥了一眼,笑道: “這麥老頭的交遊確是廣闊、北五省俠義道中的人物,幾乎全來了。”陳天宇心中一栗, ,想廟“我父親是迎接金瓶的專使,如此一來,豈非我要 和北五省俟義道中的人物作對了?”心下躊躇難決,就在這一瞬間,這兩股人馬已從兩翼殺人,把御林軍殺得望風披靡。

中軍帥旗一展,八大高手也分出人來,率領精銳,上前堵 截,麥永明這一股被一個手舞練子錘的軍官堵住,陷於混戰之中,武氏兄弟卻橫沖直闖,殺入陣中,一個用左手劍,一個用右手劍,互為掩 護,兩道劍光,左右展開,有如雙龍出海,夭矯飛舞,有兩名軍官,也是八大高手中的人物,一個手使鋸齒刀,一個手舞吳鉤劍,急急上前堵截,武家兄弟 驟的張目喝道。 “擋我者死,避我者生!”雙劍齊出,有如奔雷掣電,只 聽得一陣斷金夏玉之聲,鋸齒刀的鋸齒全給削平,吳鉤劍也給挑到半空。那兩名軍官急忙一撥馬頭,武氏兄弟劍出如風,比馬還 快,只見青光閃處,兩名軍官各自中劍,跌下馬來。武氏兄弟刺翻敵人,徑向中軍那四匹白馬沖去。

遊一鄂大吃一驚,捨了番僧,回身救援,武氏兄弟身法極 快,只見他們左一兜,右一繞,竟從人叢之中直殺出去,看看就要搶到中軍的杏黃旗下。


猛聽得一聲大喝,一個穿著三品武官服飾的虯髯漢子,揮 動一件奇形狀的兵器,沖出陣來,迎著武氏兄弟破口罵道:“虧你們還是漢人,為何幫番邦韃子搶劫金瓶?”聲如洪鐘,雖在千軍萬馬之中,也震得人耳 鼓嗡嗡作響。武氏兄弟一怔,立即也回罵道:“虧你也是漢人,為何幫 滿州韃子?我們就是不准你將金瓶送到拉薩,你們的滿洲主子佔據中原尚嫌不夠嗎?為何還要吞併回疆蒙藏?我們搶我們的,與那番邦禿驢毫不相關: 你這廝口出大言,吃我一劍!”

那虯髯武官喝道:“你們勾結番邦,犯上作亂,還敢巧言 辯飾,有本領就從我手中將金瓶奪去。”武氏兄弟亦知此人乃是勁敵,雙劍一出,便展絕招,武老大左劍橫披,武老二右劍直刺,雙劍一披一 刺,倏地合成一個圓弧,向那軍官攔腰疾繞。那軍官的怪兵器當中一插,硬插進圓弧之中,把雙劍沖得 左右分開,只聽得一陣叮當之聲,久久不絕,他竟然全用本身功力,硬將雙劍沖開,龍靈矯見了,也不禁暗暗點頭,對陳天宇笑道:“此人 不愧是八大高手的首領,果然名下無虛!”

武氏兄弟的無極劍法得自祖父真傳,驟遇強敵,精神一 振,雙劍一分即合,霎眼之間,連進數招。那軍官所使的怪兵刃比平常的桿棒稍短,比判官筆又稍 長,棒上長滿明晃晃的倒鉤,可以鎖拿刀劍,在兵器上先佔了便宜,武氏兄弟劍法雖然凌厲之極,卻也頗有顧忌,堪堪打個平手。陳天宇問道:“這軍官使的兵器叫什麼名字?怎的如此厲 害?”龍靈矯笑道:“這軍官名叫焦春雷,是大內八大高手的首領,功力在武氏兄弟之上,就是用尋常的刀劍,武氏兄弟也討不了他的便宜,加上 這根專門克製刀劍的狼牙棒,在五十招之內,武氏兄弟必然落敗。”

官軍陣勢漸穩,麥永明這一股被包圍在陣中,紅衣番僧和 那六名尼泊爾武士更被擋在陣外。陳天宇心中稍寬,說道:“如此看來,不必咱們出手,官 軍己能應付了。”龍靈矯面色一沉,道:“今日之事,哪有如此輕易了結之理。”說話之間,忽見東面山口殺出三個人來,服飾一如西藏喇嘛,但身 上披的袈裟卻是白色的。

西藏的喇嘛分為紅黃二教,所披的袈裟不是紅色就是黃 色,披白袈裟的喇嘛,陳天宇還未見過,正自奇怪,只聽得龍靈矯沉聲說道:“青海法王居然也派人來趁這趟渾水,看來咱們該出手了。”陳天宇心中一 栗,想起父親曾對他講過西藏喇嘛教的歷史:當今在西藏處“至高無上”地位的達賴和班禪乃是黃教的領袖,紅教則是在元朝時候得勢,但紅黃二教之前,還 有一派白教,又稱為“噶拳派”,領袖稱為“法王”,這一派得勢在紅教之後,在黃教之前,有明一代,都是噶拳派的法王統治西藏,一直到明代最後 的那個皇帝,崇偵十六年的時候,西藏格魯派(即黃教)領袖達賴五世和班禪四世借青海蒙古族酋長固始汗的兵力,推翻了噶拳派法王在西藏的統治地 位,這才取而代之,直到如今。白教被逐出西藏之後,逃至青海,依附另一位酋長加騰 汗,仍然號稱法王,陳天宇記起這段歷史、心中想道,”原來這三個喇嘛,乃是青海噶拳派法王的人,怪不得身上披的乃是白色袈裟,只是如此一 來,若被他們奪去金瓶,西藏豈不是又要陷入一場內亂。”

那三個白教喇嘛來勢兇猛之極,用的兵器都是九環錫杖, 揮動時嘩啦啦一片作響。龍靈矯手按劍柄,道:“且再看一看。”霎眼之間,那三 個白教喇嘛已沖入陣中,遊一鄂率領衛士上前堵截,兀是連連後退,看看就要給他們沖破。正在此時,忽見山頭上黑影一閃,龍靈矯大叫一聲:“不 好!”拔劍沖出,陳天宇與幽萍也急急跟著奔前,陳天宇心中正自奇怪:以龍靈矯如此鎮定的人,居然一見這山頭上的黑影便大驚失 色,來的不知是什麼樣厲害的人物。

那黑影來得之快,實是難以形容,在他現身的丹達山頭, 距離下面的峽谷,何止千尺,初現時只見一點黑點,霎眼之間便出現全身,再一轉眼,已到山腰,陳天宇看得分明,也不禁拂中大驚,原來這位從丹 達山頭飛奔而下的異人,竟然就是昨日所見的那個苦行僧,跟在他背後的還有幾條黑影,陳天宇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只是這苦行僧已難應付, 他還帶有人來,這金瓶只怕難以保住了。”

龍靈矯迅逾飄風,一劍當先,搶入陣中,高聲叫道:“福 大帥派我來接金瓶!”御林軍兩邊一讓,那三個白教喇嘛正在陣中,聽得龍靈矯這麼一嚷,都回過頭來,三柄九環錫杖同時打到,龍靈 矯無心戀戰,長劍一指,在一柄錫杖上一按,呼的一聲,身子凌空飛起,一個“鷂子翻身”,已從三個白教喇嘛的頭上飛過,直向中軍奔 去。


陳天宇與幽萍後至,跟著闖陣,那六名尼泊爾武士正在外 圍,排成一列,手舉月牙彎刀,欲研未所,幽萍用尼泊爾話叫道:“小公主就要來啦,你們還不快逃?”尼泊爾武士一怔,那番僧大叫道: “不要信她的鬼話,冰川天女早已被火山吞沒了。”幽萍把手一揚,發出兩枚冰魄神彈,那六名武士都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其中有兩個武士曾跟 過紅衣番僧上山,認得她是冰宮侍女,心有顧忌,身形一挪,幽萍與陳天宇急從缺口沖過。

陣中到處混戰,陳天宇不願與北五省的豪傑交鋒,招呼幽 萍道:“咱們去對付那個番僧。”他們有官軍讓路,闖陣較易,那三個白教喇嘛忽的又回過頭來,毗牙一笑,陳天宇與幽萍正待沖過,耳邊只聽 得嘩嘟嘟的一片響聲,一柄九環杖已迎面奔來,當頭的那白教喇嘛叫道:“小娃娃快滾回去!”錫杖一揮,幽萍和陳天宇都覺得有一 股大力推來,兩口長劍脫手飛出。這還是那個白教喇嘛,見他們年紀輕輕,不忍速下殺手, 要不然更難應付。

那個白教喇嘛正在毗牙咧嘴的怪笑,哪知幽萍早有準備, 就在長劍脫手之時,三枚冰魄神彈已是同時發出。三個白教喇嘛哪知世間有如此古怪的厲害暗器,淬不及 防,竟然都給冰魄神彈打中敞開的胸口,只覺一股奇寒之氣,刺體侵膚,不由得也機伶伶都打了一個冷戰。陳天宇與幽萍趁此時機、倏地一掠即過,接了那兩柄震飛 的長劍,向前急奔。

這三個白教喇嘛功力甚高,雖被冰魄神彈打中,運氣一 轉,卻也無事。他想還是搶奪金瓶要緊,也就不再理會陳天宇與幽萍二 人,翻身掄杖又再撲向中軍黃帳。這時龍靈矯已比那苦行僧搶快幾步,先到了杏黃旗下。

那苦行僧的來勢煞是驚人,只見他手揮竹杖,東一指,西 一點,高身七步之內的御林軍,一被竹杖沾著,立刻跌倒一身為大內八大高手領袖的焦春雷,也不禁大驚失色,.急將狼牙棒一抽,擺脫了武氏兄弟的糾纏,上前迎戰。

龍靈矯與那苦行僧幾乎同時趕到,焦春雷抽身,龍靈矯補 上,武氏兄弟殺得性起,雙劍一合,不約而同地一齊反身進劍,左劍“流星趕月”,右劍“掣電飛雲”,分刺龍靈矯兩脅大穴。按劍勢來說,在近距離之內,這雙劍刺穴的殺手,實是難 以閃避。哪知龍靈矯劍法怪異之極,完全不依常規,劍身一抖,劍 鋒接著了武老大的劍鋒,“當”的一聲,龍靈矯的劍趁勢反彈,劍柄一撞,又將武老二的劍碰歪,真是拿捏時候,不差毫發。武氏兄弟吃了一驚。只聽得龍靈矯低聲喝道:“讓開!”長劍一伸一縮,連削 三下,將武氏兄弟迫得幾乎穩不住身形。高手試招,一伸手便知虛實,武氏兄弟接了這幾招,知道 來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而且似是故意留情,不施殺手,江湖之上,點到 即止。不敢再纏,兩兄弟左右一分,龍靈矯道聲:“承讓”,身 形一驚即過。

焦春雷擺脫了武氏兄弟糾纏,狼牙棒一擺,上前迎戰那個 印度僧人,在這剎那之間,那印度苦行僧又已點倒了保護金瓶的兩名高手,竹仗向前一點,輕飄飄的好像毫不經意,杖尖已倏地指到了焦春雷的風府穴。在千軍萬馬之中,信手點穴,認穴認得如此準確,而且如 此快捷利落,令得焦春雷也不禁一驚,不敢怠慢,連忙運氣使力,勁力直透棒端,反手一棒,用的倒鉤把竹杖鉤著。焦春雷用力一震,以為這竹杖不被鉤裂就定被震斷,哪料 他用盡全力,這僧人的竹杖卻似附在他的棒上似的,釉連牢附,如同一體,力無所施,勁亦消解,而且還隱隱有一股潛力迫來。焦春雷此驚非小,狼牙棒要抽開也不可能。心知這僧Ato內力,高出自己不止一倍,若然相持下 去,再過片刻,定受內傷,正自焦急,忽見青光一閃,“咋嚏”一聲,龍靈矯一劍飛來,在當中輕輕一挑,將狼牙棒和竹杖分開,微微笑道: “焦大人你還是回去保護金瓶要緊。”

苦行僧抽出竹杖,見杖身已被寶劍劃了一道劍痕。也不禁“噫”了一聲,忽而雙眼一張,哈哈笑道:“你也 來了!”龍靈矯道:“昨日你較量我,今日我可要較量你了。”長劍一展,一招“駿馬明駝”,向前疾削,那僧人竟把竹杖一橫, 迎著寶劍遮擋。按說竹杖遇著利劍,那是必斷無疑,哪知他這一杖,所使 的勁力,卻是巧到極點,一沾劍刃,便即隨手一帶,龍靈矯竟不由自主的跟他移動三步。

苦行僧的竹杖滴溜溜一轉,用一個“沾”字訣,要將龍靈 矯的身形帶動,龍靈矯左手本來捏著“劍訣”,忽地雙指一彈,竹杖竟給彈歪,那竹杖舞到急處,勁力甚大,龍靈矯竟能以彈指力之 力,將它消解,那僧人也不禁叫了一個“好”字。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矯的長劍一擺脫竹杖的沾纏,立刻 連進三招,每一招又分為三式,劍尖所指,都是僧人的要害穴道,即是說在瞬息之間,要連刺九處穴道,而且手法有虛有實, 各具奧妙,那僧人本是點穴的高手,見了亦自愧不如。但他的武功確是高明之極,竹杖一封,竟然也是瞬息之 間,連下四記殺手,以攻為守,將龍靈矯的攻勢一一化解,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一時之間,殺得難分難解。


另一邊陳天宇與幽萍二人,闖過了白教喇嘛那關之後,便 直撲紅衣番僧。幽萍叱道:“上次在冰宮之中,饒你不死,小公主怎樣吩 咐你來?”當時冰川天女是叫他從速回國,休多生事的。紅衣番僧是尼泊爾的國師,有生以來,只曾在冰川宮中遭 過兩次慘敗,聽幽萍提起此事,勃然大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丫頭,洒家且把你送往西天,讓你去見你的小公主。”紅衣番僧以為冰川天女已死,故 有此言。

陳天宇見了殺師仇人,也是怒從心起,紅衣番僧禪杖尚未 落下,他已先施殺手,一招“倒捲冰河”,劍光閃閃,登對將四面封住。紅衣番僧吃了一驚,心道:“這小子在冰宮數月,武功竟 然精進如斯!”禪杖往外一蕩,驟然間忽覺一股冷氣射來,紅衣番僧打了一個寒嚎,禪杖去勢較慢,但仍然把陳天宇的寶劍蕩開,震得 他虎口生痛。

本來紅衣番僧的功力,比陳天宇高強數倍,但一者是他已 劇鬥半天,尤其是對大內高手游一鄂那場,消耗了不少氣力;二者是陳天宇的劍術精妙,令他有所顧忌:三者是陳天宇有幽萍的相助,幽萍的武 功,在冰宮侍女之中,數一數二,那柄冰魄寒光劍,更是人間少有的兵刃,令他不能不分神運功,以抗禦寒氣。有此三個原用,陳天宇與幽萍合戰紅衣番僧,亦是難分高 下。

這時峽谷之中,混戰正酣,陳天宇與幽萍二人全力對付強 敵,無暇旁顧,忽聞得官軍轟然大叫,潮水般地亂湧,陳天宇、幽萍與那番僧都給沖開,隨著人流向前移動。陳天宇舉頭一看,卻原來是那三個白教喇嘛,已殺進中 軍,搶了三匹白馬其中的一匹馱著一個用龍紋黃絹覆罩的、形如籠子似的東西,八大高手的領袖焦春雷咆哮如雷,正向那匹白馬追去。陳天宇大驚失色,心道:“這匹白馬馱的,一定是金本巴 瓶。”再一看時,只見那三個白教喇嘛都已跨上馬背。三匹白馬一齊嘶鳴,一齊向前橫沖直撞,

焦春雷追不上,看看那三匹白馬就要沖出重圍。龍靈矯一聲大喝,奮起神力,施展平生罕用的“招魂十八 招”劍法,這十八招一氣呵成、一招快似一招,每一招都是虛實並用,專刺敵人要害道,厲害是厲害極了,但卻甚為損耗內力,劍法一展,剛 使到第七招“追魂奪魄”那苦行僧人便氣喘吁籲,竹杖一拖,閃開劍鋒,讓龍靈矯疾沖而過。龍靈矯心頭一動,極是詫異。心中想道:“以這妖僧的功力,不應如此!苦行僧何以要 假敗,龍靈矯一時之間,猜想不透,時間急迫,也不容他思索,立即施展絕頂輕功,展開輕靈身法,專從空隙之處鑽過,飛身追那三個白教喇嘛。

片刻之間,已迫過焦春雷的前頭,經過他身旁之時,隱約 聽得焦春雷低聲說道:“讓他去吧。”龍靈矯身法太炔,收勢不及,轉頭一望,焦春雷已在身後數丈,卻仍是揚捧作勢,腳步不停,龍 靈矯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動,想道:“難道我聽錯了?焦春雷是大內高手的首領,保護金瓶之責就擱在他的肩上,怎麼他卻說'讓他去吧'既是任讓 他去,何以焦春雷自己卻又向前追趕?”龍靈矯心中雖然詫異,腳步卻不停,倏忽追到那三匹白馬之後,那三個白教喇嘛一撥馬頭,三柄九 環錫杖同時掃到,龍靈矯一招“長虹經天”,寶劍橫空一劃,將三柄錫杖一齊擋開,這三個白教喇麻武功也是上上之選,更加以一在馬 上,一在馬下,龍靈矯自是難佔上風。忽聽得焦春雷叫了一聲,斜眼一瞥,只見他滿面驚惶之 色,遙遙向自己招手。

龍靈矯詫異之極,不由劍勢一慢,那三個白教喇嘛乘機撥 轉馬頭,向斜刺疾沖,倏忽過了後面峽谷的喇叭口,清軍后防較弱,被他們一陣亂打,沖出去了。龍靈矯心念一動,猛的想道:“莫非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麼?那白馬馱的難道不是金瓶?”想是這樣想,但這關系太大,萬一料錯,金瓶被劫,西藏清廷官吏,個個都是殺頭的罪名。

龍靈矯略一躊躇,那三個白教喇嘛已沖出官軍包圍,正走 上峽谷的斜坡,數千御林軍見金瓶被劫,登時大亂,鼓譟之聲如潮,後軍變作前軍,改轉陣形,萬箭齊發,千馬同追,但那三匹白馬乃是 御苑寶馬,霎眼之間,已沖上斜坡,御林軍如何追趕得上?


正在這極度緊張之時,幹軍注目之際,忽聞得山坡上一聲 長嘯,突然閃了一個白衣少年,衣帶飄飄,攔在路中,把字一揚,三匹白馬,一齊嘶叫。

那三個白教喇嘛,勃然大怒,三柄禪杖一齊向前掃去。猛然間,忽見那白衣少年雙手一揚,三道暗赤色的光華電 射而到,怪銘之聲,不絕於耳,那三個喇嘛的禪杖,被暗器打個正著,只覺虎口疼痛、禪杖幾乎掌握不牢,只聽得峽谷下面,有人在 大聲叫道:“天山神芒,天山神芒!”那三個白教喇嘛怔了一怔,白衣少年笑道,“留下金瓶,快滾回去!”那三個喇嘛見大功即將告成,如何 肯聽,猛的拍馬,一齊前沖。

只聽得那白衣少年又是一聲冷笑,淡淡說道:“真個要見 見厲害,才肯罷手嗎?”右手倏地一揚,又是三道暗赤色的光華電射飛來,三個白教喇嘛舉杖一擋,卻都沒有擋著,那三匹白馬一齊嘶叫, 前足人立,三個喇嘛大叫一聲,從馬背上一個倒栽蔥撞下馬來!

龍靈矯又驚又喜,心道:“來的原來是天山派的高手!” 眼見這白衣少年的本領尚在自己之上,足以製服那三個白教喇嘛,心中放寬,正待回去救應,斜刺裡忽然又殺出五個印度僧人,鬥律黑色的僧服,使 的也都是竹杖。原來這五個僧人,乃是那苦行僧帶來的弟子。

龍靈矯功力雖高,但以一敵五,急切間,卻是脫不了身。看這五個僧人的用意,是想把他攔在外圍,不讓他回到中 軍救應,龍靈矯更是起疑。鬥了幾個回合,只聽得白衣少年大聲吆喝,那三匹白馬, 奔回陣中,早就有清軍上前接應,馬背上所馱的金瓶,仍然放在金絲碧玉籠中,沒有損傷一角。

那三個白教喇嘛跌跌撞撞的仍紫跟在少年後面,鍥而不 捨,那白衣少年回頭笑道:“快回青海去吧,你們都已中了我的神芒,回去靜養四十九天,或者還有可治,你們活命要緊,還纏我做什麼?”三個喇嘛也都知 道了中了他的暗器,可是他們都待著有一身橫練過的金鐘罩的功夫,以為中了暗器,亦無大礙,待事過之後再將暗器鉗出,亦未為遲,聽白衣少 年說得如此厲害,都不大相信,又懷疑這暗器有毒,更想再決雌雄,迫白衣少年取出解藥,所以仍是緊追不捨。

那白衣少年身法快極,倏即沖入陣中,圍著龍靈矯的五個 印度僧人一齊散開,龍靈矯正想上前道謝,忽聽得武氏兄弟在陣中大叫道,“經天兄,你來得好極了。那匹白馬背上馱的就是金瓶,你快助 我們將金瓶先拿去吧!”龍靈矯這一驚非同小可,這少年比那印度苦行僧更為可怕,若然是他伸手,誰人阻攔得住?

只聽得那白衣少年一笑應道:“兩位武大哥,麥老前輩, 我要向你們求一個情,請你們都散去,已讓這金瓶運到拉薩!”

此言一出,在場的北五省英豪都是大吃一驚,麥永明氣呼 呼的叫道:“什麼,你要替清廷保護這個金瓶?”白衣少年道:“不錯,我是要保護這個金瓶! ”武家兄弟叫道:“經天,你為清廷盡力,有何顏面見你 父親。”白衣少年笑道:“這也是家父的意思。武大哥,你們先散去吧,咱們在前山相會,我再向你們解釋。”武氏兄弟大叫道:“我不相信!” 峽谷群豪驚詫之極,“什麼,他是唐大俠唐曉瀾的兒子?”“唐大俠怎會讓兒子作朝廷的鷹犬,莫非是假冒的麼?”看他身手,聽武氏兄弟的稱呼,絕 非假冒,呀,這豈不成了唐家的不肖子嗎? ”峽谷群豪議議紛紛,霎時之間,都停下手中兵刃,駐馬而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21:04     標題: 第十一回 峻岭飛騎 書生施妙手 神彈卻敵 天女護金瓶(2)

這白衣少年正是天山派掌門人唐曉瀾的獨生兒子,名喚唐 經天,唐曉瀾和武家乃是世交,武氏兄弟少時也曾到天山去見過唐曉瀾,故此他們認得。但唐經天還是初初出道,其他的前輩英雄,卻還未知他的 來歷,心中都在想道:“唐大俠當年和甘鳳池呂四娘等結為好友,共抗朝廷,做過許多轟轟烈烈的事,三女俠入宮暗殺雍正,其中之一,就是唐曉瀾的妻子。他的父 母連皇帝的頭都敢殺,他卻要保護金瓶,真是豈有此理!”眾英豪雖然震於天山劍法的威名,卻不以唐經天的所作為然,個個怒目而視,有如風暴將至,喧鬧 頓歇,反而一片沉寂。

唐經天微微一笑,正想說話,忽聽得焦春雷一聲駭叫、黃 龍旗下的朝廷軍官紛紛呼叫,中軍又亂。只見那手持竹杖的苦行僧,正趁著眾人注視唐經天之際。跳上一輛騾車,騾車中突然飛出兩柄鐵斃,向那僧人迎頭 痛擊,那僧人的竹杖一個盤旋,兩柄鐵槌騰2空飛去。那僧人左手一伸一縮,倏忽之間,將兩個軍官都擲出車 外,那兩個軍官也好生了得,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又躍起來,直撲騾車,苦行僧此時已跳出騾車,向西疾跑。

這幾下動作快到極點,待焦春雷和一眾軍官發覺之時,那 僧人已奔出了數十丈之遙,他的竹杖恍若靈蛇晁動,近身八尺之內的御林軍,被他竹杖一沾,立即倒地。附近並無高手攔截,看看就要被他奪圍而出。

唐經天大叫一聲不好,拔劍便追,原來這騾車雖不起眼, 駕車的騾子又瘦又小,車上的布蓬亦是破破爛爛,看來似是一輛糧車,其中藏的卻是真正的金本巴瓶;白馬背上,裝在金絲碧玉 籠中的那個反而是假的。所以焦春雷剛才雖然大呼小叫,作勢追趕那三個白教喇 嘛,其實卻是巴不得他們離開,好減少股勁敵。而那苦行僧的五個弟子,阻截龍靈矯回到陣中,用意亦就 是便利他們的師父下手。這苦行僧並不是普通僧人,而是印度喀林邦的汗王所派來 的瑜伽高手,喀林邦亦有控制西藏的野心,所以也在圖謀劫奪金瓶。

唐經天一路跟蹤,早知個中秘密,一見金瓶被劫,大呼 “不好!”拔劍便追。龍靈矯也飛撲去,說時遲,那時快,印度僧人那五個弟子 已會在一起,他們早有準備,一見師父得手、立即阻截兩個高手,這五個僧人的武功,雖然比起唐龍二人相去甚遠,但他門配合有素,所用的大竺杖 法,又自成一家,大殊中土,五恨竹杖,首尾相連,風車疾轉,牢牢地纏著唐、龍二人的長劍。唐經天正擬施用殺手,那三個白教喇嘛也折了回來,三柄 九環錫杖,嘩喇喇的響,狂呼疾掃,一擁而上。印度僧人加上白教喇嘛,以八人之力,合敵唐、龍二人, 圍得個風雨不透,更是不易沖破,這時那苦行僧懷著金瓶,已闖出官軍陣外。

唐經天喝道:“你們真的不要性命麼?你們中了我的天山 神芒,已透過穴道,深入體內,回去運功靜養,還可有救,你們再一拼命,神芒鑽心,那就縱有靈丹妙藥,也難起死回生了!”

三個白教喇嘛自恃內功深湛,不信天山神芒如此厲害,仍 然揮杖急攻。這時,那印度苦行僧已奔出谷口,走上斜坡,他身法快捷 之極,快馬也迫不上。

只聽得那苦行僧一聲長嘯,山腰又竄出五個僧人,原來他 深謀遠慮,務求一舉成功,帶了十名弟子前來,分為兩撥,五人在陣中殿後,五人在山腰接應,本來是準備應付清廷的八大高手的,八大高手已被麥永明 帶來的西北群豪纏住,竟無一人在後方防衛。


看看他就要奔到半山,纏著唐、龍二人的那五個印度僧人 正想撤退,那三個白教喇嘛仍然狂攻,唐經大大急,一算時辰已到,忽的叫道:“你們三人脅下的大漩穴有何異象?”那三個白教喇嘛 怔了一怔,只覺脅下穴道附近,有如蟲行蟻走,麻癢難禁,而且越來越厲害。三人都是一流高手,知道這是所中的暗器,在體內順著氣 血運行的跡象,不禁大驚,攻勢一緩。那五個印度僧人正在欲撤未撤之際,唐經天忽地一聲大 喝,遊龍劍揚空一閃,劍光暴長,劍花繽紛,那五個僧人都覺得劍光是向著自己刺來,五恨竹杖不由得不拆散計來防禦,只聽得唐經大叫道:'讓你 們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下法,倒! ”抖手之間,劍尖連刺五個僧人的穴道,五個僧人幾乎是 在同一時間,一齊倒下,那三個白教喇嘛大驚,急忙閃開,唐經天與龍靈矯一掠而過。

把眼看時,只見那苦行僧已奔上山腰,丹達山高逾幹丈, 尋常人爬上半山,也要半日,唐、龍二人尚未追到山腳,輕功再高,也趕他不上了,清軍陣中一片嘩叫驚呼之聲,西北群雄見金瓶被異邦所 劫,也都氣沮,停下手來,大家都向上頭遙望。

正在大家屏息而觀之際,忽聽得一陣琴聲,隨著天風,悠 揚飄下,山高入雲,沓不見人,琴聲卻是清脆可聽,三千軍士,過百英豪,個個驚愕,心中想道:莫非這是仙女山靈,獨立峰巔,鼓琴觀戰。

唐經天更聽得呆了,琴聲隱隱,彈的正是《詩經》中“南 有喬木,不可休思。”那一章詩,這是冰川天女初見他時,為他所彈的歌詞呵!

只見白雪皚皚的峰巔,倏地現出一個少女身影,一身湖水 色的衣裳,繫著大紅絲中,青山眉黛,素裡紅妝,顏色鮮明,雪映仙姿,更顯得風華絕代!這正是他日夕思念的人——冰川天女!這剎那間,個個抬頭,凝眸注望,峽谷之中,雖有萬馬千 軍,卻幾乎連一恨針跌到地下都聽得見響。

冰川天女來得之快,簡直無法形容,在下面看上去,但只 見裙帶飄飄恍若青女素娥,禦風而降,霎眼之間,已到了山腰,恰好迎著那印度僧人和他的五個弟於。

那印度僧人也吃了一驚,只聽得冰川天女淡淡說道:“把 金瓶留下來,讓你過去。”說話的神氣,就像一個女王在頒布命令,聲調雖是柔和,卻毫無可以商量之餘地。

那印度僧人怔了一怔,把手一揮,六恨竹杖,倏地同時打 出,印度僧人見了冰川天女這身輕功,己知她是個最可怕的勁敵,所以一下手便指揮弟子,六仗齊飛,這是大竺杖法中的“大天羅”杖陣,六杖齊出,縱 有三頭六臂,也難招架。

龍靈矯與唐經天並立而觀,見此情景,不由得驚叫一聲, 心道:“好很的僧人,一師五徒,竟然聯手來對付一個女子。”哪知心念甫動,喊聲未歇,只見冰川天女身形一晃,雙指疾彈,頓時飛起一片駭 叫之聲,五條黑影,就像脫了線的風箏一樣,自山頭飄落。


原來冰川天女見他們來得兇惡,心頭生氣,竟發出冰宮獨 有並世無雙的暗器——冰魄神彈,她的功力比幽萍高出不知多少倍,所以同是一枚冰魄神彈,擊中敵人之時,卻是大不相同,若然是幽萍所發,以印 度僧人那五弟子的武功,最多不過打個寒戰,還可抵禦,被冰川天女擊中,神彈卻透過穴道,奇寒之氣,登時令得他們的血液也凝結起來,一個 立足不穩,跌下山谷。

那苦行僧中了一枚冰魄神彈,亦覺奇寒之氣,刺體侵膚, 但他的瑜伽氣功,已練到了第七段境界,是天竺有數的高手,雖覺不妙,還可禁受,竹杖橫飛,竟不換招,仍向冰川天女打去。冰川天女冷冷一笑,解下束衣的綢帶,左手一揮,那綢帶 矯若遊龍,一下乾就將竹杖纏著。苦行僧暗運內力,竟解不開她的招數。

冰川天女奪不下他的竹杖,也頗為詫異,微“臆”一聲, 手指又彈了兩彈,那苦行僧的竹仗被綢帶纏著,避無可避,胸口的“遊機穴”和腦後的“天柱穴”又中了兩枚冰魄神彈,登時連打 幾個冷戰,氣功的運用,已不能隨心所欲。冰川大女叱道:“還不服輸嗎廣右手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 長劍,略一揮動,只見一片寒光,一團冷氣,好像薄霞輕絹一樣,將那苦行僧籠罩當中。這時,山谷下面,隱隱傳來苦行僧那五個弟子的呼號之聲,一聽 便知他們正在逃命。

那苦行僧長歎一聲,騰出左手,自懷中一探,但見寶氣外 宣,光芒四射,鑲著大紅寶石的金本巴瓶取了出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接過金瓶,綢帶飄開,放鬆竹杖,身 形人間簿:讓出路來,那苦行僧急忙抱頭鼠竄而去。冰川天女將寶劍插回鞘中:捧著金瓶,飄然而下。清軍護送金瓶的主帥和碩親王急忙傳令,把後隊改為前 隊,分兵兩翼,上去包圍冰川天女。

陳天宇與幽萍正在和那紅衣番僧惡鬥,忽然萬馬無聲,千 軍沉寂,戰鬥竟然停了下來。這正是冰川天女初初現身的時候。幽萍抬眼望去,這一喜非同小可,狂叫道:“天宇,你看 看是誰來了?”紅衣番僧也不由自己的回頭一望,這一望只嚇得魂魄齊飛,耳邊只聽得陳天宇大叫“冰川天女”之聲,倏地青光一閃,陳 天宇口中大叫,手底毫不放鬆,一招“冰河解凍”,'長劍一劃,紅衣番僧冷不及防,胸口給他劃開,幽萍道:“叫你走你不走,現在 可遲了!”補上一劍,刺人胸螳,那番僧狂叫一聲,鮮血四濺,陳天宇一腳將他屍體踢翻,報了殺師之仇,立即拖著幽萍, 奔上前去。

這時清軍正分兵兩翼,要上去包圍冰川天女,北五省的英 豪,也紛紛擁上。冰川天女手捧金瓶飄然而下,看看就要落到山腳。

龍靈矯按劍欲動,唐經天急在他耳邊說道:“快快止住官 兵,待我上前接她。我料她沒有惡意。”龍靈矯半信半疑,他亦已認出,冰川天女就是盜去他草擬的“迎接金瓶草案”的那個神秘女子,心 中實在不敢相信她會暗助自己,但見她得了金瓶,卻不逃走,反而下來,心中是捉摸不定。這時八大高手已奔出陣中,左右包抄。

忽見武氏兄弟,疾走如風,搶在大內八大高手的前頭。沖出陣來,後面跟著的十多位西北黑道英雄,也一湧而 上,爭先迎接冰川天女。


武氏兄弟只道冰川天女是同道中人,手撫劍柄,施了一 禮,道:“多謝女俠拔刀相助,請將金本巴瓶交與我吧。咱們大功告成,可以隨大隊撤退了。 ”在武氏兄弟,原是一番好意,他們見清廷大內八大高 手,都準備圍攻冰川天女,怕她懷有金瓶,目標太大,不易逃脫,所以建議她交了金瓶,好掩護她一同撤退。

冰川天女眉毛一揚,道:“你是何人?”其時清軍已包抄 而上,武氏兄弟急道:“咱們都是來奪取金瓶的一條線上的朋友,閒話以後再敘吧。”伸手就要來接金瓶。冰川天女冷冷說道:“你閃不閃開”摹地雙指一彈,連發 兩枚冰魄神彈,武氏兄弟突感奇寒透骨,登時跌倒。後面的伙伴大驚,急忙搶上,冰川天女雙指疾彈,又將五 六個人打倒,餘人急避,冰川天女沖開缺口,一掠即過。

麥永明又驚又氣,清軍將領喜出望外,想不到冰川天女卻 是站在他們這邊。焦春雷一馬當前,抱著狼牙棒就在馬背上唱了個暗,施禮 說道:“女俠深明大義,助朝廷殺賊,奪回金瓶,這功勞非同小可,我焦春雷有禮了。我是內廷侍衛統領,請將金瓶交與我吧。”伸手也要來接 金瓶。冰川天女眉毛一揚,淡淡說道:“誰管你什麼統領不統 領?我沒有工夫與你多敘虛禮繁文。”募地又是雙指一彈,焦春雷登時打了一個冷戰,從馬背上直摜下來。大內高手齊都大驚,急急上前,有幾個搶著去救護首領, 有幾個搶著去攻擊冰川天女,冰川夭女連連冷笑,雙指疾彈,剎那之間,將大內高手擊倒一半。

清軍個個吃驚,人人錯愕,只見冰川天女笑靨生春,已是 迫近陣前,想不到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嬌娘,手底卻是如此狠辣,而且冰川天女自然帶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神情。而對著這樣一位貌美如化武功又深不可測的女子,弓箭手 竟然不敢放箭,鉤鐮手也舉不起鉤鐮槍。

麥永明是正在又驚又喜,忽見唐經大從人叢中鑽出,搶到 自己身邊,抱拳說道:“麥大俠,今日絕不能奪取金瓶了,請麥大俠下令,叫眾家兄弟撤退。”麥永明道:“哼,想不到你與清廷一鼻孔出 氣!”舉拳欲擊,唐經天三指一扣,按著他的拳頭:姜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兩害相權取其輕,讓清廷保有西藏,總腔於讓與異邦。這金瓶 萬萬不能劫奪!”麥永明心中一栗,摹地冷汗直流,卻道:“武氏兄弟他們中了那女子的邪惡暗器呢,此仇豈可不報!”唐經天道:“這包在我身 上給他們醫治便是,快快撤退,快快撤退!”

麥永明略一沉吟,這一瞬間,他心中已反覆想了幾轉,他 初意本是為了與清廷作對,才劫奪金瓶,想不到事情如此復雜,尼泊爾人和印度的喀林邦汗王也都為了想染指西藏而來劫奪金瓶,唐經天的“寧與清 室,不與番邦。”說來確是道理。於是略一沉吟,暮然說道:“好,我依你便是。咱們等下 在前山相見!”一聲令下,北五省英豪扶著武氏兄弟等受傷的人都向前山撤退。

在唐經天勸麥永明之時,龍靈矯也正在勸護送金瓶的欽差 大臣和碩親王,勸他止住御林軍,讓冰川天女人陣。和碩親王眼見冰川天女如此厲害,而且金瓶又在她的手 中,縱算能把冰川天女擒殺,金瓶若有損壞,護送金瓶的官員,只恐個個都要問斬,如此一想,也是冷汗直流,只好聽從龍靈矯的勸告,下令止住清軍, 不許動手。

陳天宇與幽萍二人雜在軍士之中,擠到前面,忽見清軍前 翼,兩面散開,讓出一條通道,竟讓冰川天女從容走進,不禁大為詫異,對幽萍笑道:“看這模樣,真像迎以公主之禮呢!'”幽萍道: “她本來是公主嘛,咦,她好像是在找什麼人。”

只見冰川天女手捧金瓶,神氣莊嚴之極,在千軍萬馬的包 圍之下,從容舉步,緩緩行來,美目流盼,明艷照人,被她眼光掃著的人,都覺得神搖目眩,不敢仰視。忽見她在陣中停了下來,眼光注視到一個人的身上,陳天 宇跟著她的眼光望去,不禁又驚又喜,悄聲對幽萍說道:“原來她是找他!”幽萍道:“誰?”陳天宇道:“就是那白衣少年!”這時幽萍也看見 了,冰川夭女距離她不過百來步,她幾乎要叫出聲來,但峽谷中靜悄悄的,數千軍士都在凝神觀望,幽萍被這氣氛嚇得襟不敢聲。


忽聽得冰川天女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嗯,你果然在這 裡。”唐經天道:“你也終於下山了。”兩人眼光碰在一起,冰川天女不禁臉泛紅潮,唐經天一笑說道: “愧無佳句酬知己,喜見金瓶歷劫回。今次你慨然相助, 不只我多謝你,這裡的人和西藏的官員,都要多謝你了。”冰川天女笑了一笑,若無其事地淡淡說道:“這金瓶與我有什麼相干?我又不是替他們去奪金 瓶,誰要他們多謝了。這金瓶有什麼寶貝,值得你爭我奪?我才不要呢!你曾替我的冰宮風景,題過幾首佳聯,我知道你想要這金瓶,現在我就將 這金瓶送與你作為筆資,以後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你也就不必再來糾纏我了。”唐經天一笑接過金瓶,忽道,“你忘記一件事,咱們那日 約好在冰峰下面比劍,還沒有比成呢!”冰川天女眉毛一揚,道:“你還想與我比劍嗎?好,那你今夜三更再到這山上來吧。”眼光一瞥,看 見了陳天宇與幽萍二人。

冰川天女頗感意外,招一招手,將二人喚到跟前,問幽萍 道:“你怎麼也到這兒?”幽萍道:“那日我和謝姑姑去採草藥,冰峰倒塌,火山爆發,熔岩阻路,回不了山,所以來了。”冰川天女道:“你 呢?”眼光停在陳天宇的面上,陳天宇不知從何說起,輟嚅說道:“我未得你的釋放,只因那日地震,不得不逃出來,你要處罰便處罰 吧。其他的事問你的侍女便知道了。”冰川天女道:“好,你這小人於倒很倔強,我還真怕你逃不出來呢。你犯了我的禁令,本該終身被囚,但 經過這場大難,等如死了一次,也可以作抵了。往事一筆勾銷,你自去吧。”叫幽萍道:“你也可以跟我回山了。”幽萍心頭一震,她下山 以來,無拘無束,正自玩得高興,尤其在見了陳天宇之後,一路同行,甚為相得,更捨不得分開,但主人有命,豈敢不遵,只好低下頭來,應了一 聲,冰川天女瞧在眼裡,也不說話。

冰川天女交了金瓶,攜了幽萍,正想轉身,忽聽得唐經天 叫道:“且慢。”冰川天女道:“什麼?你急不及待,就想在這地方與我比劍麼嚴唐經天笑道:“不是比劍,你的冰魄神彈太厲害了! ”冰川天女甚是得意,道:“你怕我的冰魄神彈,我不用 它就是。 ”唐天經道:“你用冰魄神彈打傷了我的許多朋友,,請 你送一些解藥。 ”冰川天女道:“原來如此,好吧,這解藥給你便是。 ”唐經天接過解藥,長揖作謝,冰川天女好像自言自語, 又好像對幽萍說道:“世俗之人,就是如此羅嗦討厭。 ”唐經天煞有介事的說道:“我再羅嗦一次,今晚之約, 不要忘了。 ”冰川天女被他逗得笑了起來,攜了幽萍,轉身便走。

隊伍中忽然擠出六個尼泊爾武士,走到冰川天女面前,一 齊跪下,雙手搭在頭頂,口中哺哺有辭,狀若禱告。和碩親王甚為奇怪,問龍靈矯道:“這幾個番賊要不要捆 縛起來?”龍靈矯道:“今日之事都讓冰川天女處置,否則有變。”和碩親王雖覺此話令他不大舒服,但得回金瓶,已是萬幸,也就不敢 多管,勉強笑道:“這女子叫做冰川天女麼?名字真是奇特。”

冰川天女用尼泊爾話與那幾個武士談話,在場的人,除了 龍靈矯、唐經天與幽萍外,其餘無人懂得。只聽得那幾個尼泊爾武士眾口一同,都是勸冰川天女口 國。冰川天女冷冷說道。 “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你們回去告訴大汗,叫他多讀漢 人的聖賢之書,好生治理國事。”那幾個尼泊爾武士不敢作聲,冰川天女問道:“你們的國師呢?”武士道:“他已死了。”冰川天女道:“他總愛多 事,無端的來搶什麼金瓶?回去告訴你們的大汗,治理好自己的國家已夠他費一生精力了,何必還派人到西藏來搗亂。他的國師死了也好,給他一個 教訓。”龍靈矯與唐經天聽了,一驚一喜。

令龍靈矯吃驚的是:這冰川天女不但武功奇幻,而且還是 尼泊爾的公主。唐經天喜的卻是:冰川天女雖說不理世事,但看她此次所 為,卻是暗護中國。

冰川天女咐咐完畢,把手一揮,那六名尼泊爾武士魚貫退 出,清軍早得到主帥命令,不加阻攔,讓他們自去。冰川天女昂頭一笑,對幽萍道:“咱們也該走啦!”數千 御林軍屏住呼吸,目送她美麗的背影,走出陣中,恨不得能挽留她再停半刻。

陳天宇目送她們的背影,心中也是愁思如潮,只見她們主 僕一先一後,緩緩走出峽谷,幽萍忽地回眸一笑,目光和陳天宇碰個正著。陳天宇心頭震蕩,忽地想起那藏族的神秘少女芝娜,芝娜 姻靜深沉,有如幽谷百合,而幽萍卻頑皮活潑,有如夏日玫瑰,風情各擅勝場,陳天宇心中暗暗禱告:但願芝娜還在人間。


忽見清軍一陣騷動,原來冰川天女與幽萍已走上半山,背 影在樹木叢中冉冉而沒,軍士們紛紛站在馬背,縱目遙望,發出嘖嘖的歎息之聲。

和碩親王鬆了口氣,傳令整隊,並親自來見唐經天。唐經天淡淡地和他點一點頭,卻將金瓶交與龍靈矯,一笑 說道:“好生保護,不要再失去了。”龍靈矯將金瓶交與和碩親王,安置妥後,和碩親王眉開眼笑,對唐經天道:“俠士尊姓大名?此次建立大功,小王自 當稟奏皇上,定有厚賞。”唐經天冷冷說道:“山野小民,閒散慣了,不求功名,不求利祿,有甚厚賞,請分與護送金瓶的官兵吧。”掏出 幾顆藥丸,交與龍靈矯道:“這便是解冰魄神彈的靈藥,開水服了,不出半日,便可痊癒。後會有期,我先走了。”和碩親王見 他冷淡自己,反而對龍靈矯親熱,心中甚是不快。

龍靈矯邁前半步,忽他說道:“唐兄且慢。”唐經天回頭 說道:“有何見教?”龍靈矯摸出一個五寸見方的玉匣遞過去道:“這件東西,請唐兄留下。”唐經大佛然不悅,道:“難道我是貪圖禮 物,才來護送金瓶的嗎?”龍靈矯笑道:“這不是我送你的禮物,這是君家故物,因緣時會,落在我的手中,我替你家保管了幾十年, 現在歸還給你,你若有所疑惑,回去一問令尊,便當明白。”唐經天疑雲大起,心中暗道: “聽他所說,這件東西好像非比尋常,我父親的武功,在 當今之世,數一數二,怎會有東西落在他的手上,這倒奇了。這位龍老三,武功不在我下,行徑奇特,如此人才,卻肯在福康安帳下當一名不大 不小的官兒,難道是他當真另有來歷?”當下百思不解,只好接過那個玉匣。

  正是:

神龍見首不見尾,玉匣藏珍俠士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23:41     標題: 第十二回 琴韻寄深心 塵緣未了 邊城窺隱秘 舊地重來

唐經天正自疑惑,忽聽得後面三聲炮響,回頭一看,只見 一隊人馬,甲胄鮮明,矽旗招展,排成兩列,有如兩道長蛇,婉蜒走入峽谷,龍靈矯道:“迎接金瓶的專使到啦!”唐經天道:“誰是專 使?”龍靈矯一招手,陳天宇從人叢中走出,龍靈矯道:“便是他的父親。”陳天宇過來與唐經天相見,相謝當日救命之恩。唐經天笑道:“你的武功大有進展了,有你和龍老三在 此,將金瓶護到拉薩,當可無慮。我也應該走了。”與龍靈矯點頭道別,飄然走出峽谷。和碩親王甚為不快,但他此時忙於接待專使,也就不再理 會唐經天了。

唐經天匆匆趕到前山,與麥永明等西北群豪相會,群豪意 猶憤憤,紛紛責問,唐經大再三解釋,說明不能劫奪金瓶之理,又取出解藥,將受傷諸人救治,武氏兄弟性情直率,聽唐經大說得有理,說道:“唐兄智慮 深遠,果非吾等所及。今日之事,吾等告罪了。”唐經天道:“累兩位兄弟受傷,我才該向你們賠罪。”武家兄弟道:“怎能怪到老兄身上, 那女子是唐兄的什麼人,要你替她賠罪?”唐經大面上一,紅,武氏兄弟又笑道:“那女子相助唐兄,用意雖好,手底卻是太辣,他日若 有機緣,我們還要向她領教領教。咱們都是天山七劍之後,到時你可不許幫助外人呵! ”唐經大道:“兩位兄弟休要取笑。”心中卻暗自笑道: “大水沖倒龍王廟,本來都是一家人。她是桂仲明的孫女,算起來還是你們的長輩哩。 ”

唐經天別過西北群豪,獨自上山。想起龍靈矯之事,疑團滿腹,打開那玉匣一看,只見裡面 藏著一塊漢玉。碧綠晶瑩,中央一道紅印,刻著幾個篆字道:“受命於 天,國運久長。”唐經天大吃一驚,這漢玉玉質佳絕,價值連城,並不出奇,看這幾個篆字,分明乃是帝王佩帶之物,心中想道:“龍老三怎麼說此玉乃是我 家的東西?”忽然想起母親(馮馮瑛)和他談過的父親當年的英雄事跡,說康熙皇帝曾賜過父親一塊漢玉,不知是否即是此物?

他哪知道,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康熙皇帝的私生子, 唐曉瀾當年人宮見母之時,康熙曾以此玉相賜;唐曉瀾與馮瑛不願兒子知道此段家世,徒增煩惱,因此在談到得玉的經過時,只提到當時諸皇子奪位,自己因緣 時會,曾偶然救過康熙,故此得玉,其他的事,一概不提。後來失玉的經過,馮玫也只是毫不經意的談過一次,至令 唐經天今日見了此玉,心中更增疑惑。尤其是此玉何以會落到龍靈矯手裡,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經天思索不明,心中笑道,“他日見了父母,必然分 曉,何必苦思。”當下收好玉匣,獨自上山。 、

黃昏日落,山間明月升起,這山上也有冰川,雖然沒有念 青唐古拉山。天湖附近的大冰川之壯麗,但婉蜒有如銀龍,圍著山腰, 一片銀白,冰光月色,互相輝映,也似人在廣寒深處。唐經天念著冰川天女,心中悵觸,微唱吟道,“冰河映月 嫦娥下,天女飛花騷客來。我一定要把月裡端娥,請回塵世。”

忽聽得山頭上一片琴聲,隨著天風,飄人耳鼓,冰宮侍女 幽萍和著琴聲歌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是唐詩人李商隱的詠媳娥詩,唐經 天曾用過這詩的最後一句,替幽萍作嵌名聯。這時聽她們主僕彈奏這一首詩,心中笑道:“廣寒仙子, 也畢竟思凡了。”尋覓琴聲,攀登峰頂。

正在抬頭遠望,忽聽得離前面十餘丈處,喇啦啦的一片 響,兩個一身青色箭衣的人,竟在荊棘茅草之上,展開了“登萍渡水”的絕頂輕功,晃眼問便沒入草莽密薔深處。唐經天心中大駭:這兩人的輕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 知他們何以要在深夜到此荒山。


唐經天借物障形,悄悄掩近,遙見那兩人躲在亂草叢中。唐經天也躲在一塊石頭後面,屏息呼吸,聽他們說道: “聞說今日北五省黑道上的人物都來劫奪金瓶,焦春雷他們幾乎吃了敗仗,幸有那龍老三大顯神通,金瓶失百復得。如此看來,那龍老三也委實不可輕視呀!”這 是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唐經天暗自笑道:“你們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來劫金瓶 的豈止北五省這一干人物,印度和尼泊爾都派有人來啊;若非冰川天女、金瓶早就被劫到印度去了。 ”但聽他特別談到龍靈矯,卻不由得心中一動。

只聽得一個女聲答道:“龍老三武功超卓;卻甘心在福康 安帳下,當一名參贊,此事確是可疑。怪不得惠總管特別請我們出來,要摸一摸他的'海底'(來歷底細之意)了,敢情是皇上也起了疑心 哩。”唐經天想道:“原來這對男女是清宮新聘的能手,他們武功看來遠遠在那八大高手之上。”

歇了一歇山頂上的琴聲又起、這回彈的卻是蘇東坡的一首 小令卜算子,詞道:

缺月掛疏桐,漏洞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 影。驚直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詞意幽怨,琴聲淒迷,唐經天不禁聽得痴了。

忽聽得那女的道:“我們明日夜間便要趕到拉薩,你卻偏 偏要上山來聽這琴聲,你安的是什麼心?”男的道:“聽說今日還有一個女的來助陣,敢情就是在此彈琴的人,此事甚奇,咱們既然經 過,不可不看。”

那女的道:“哼,若是一個臭男子在這裡彈琴,你就不會 巴巴的攀上來了。”聽這語氣、醋味甚濃,似乎是對夫婦。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西域夫婦雙修,像這級年紀而 又大有來頭的的,除了姨父姨母(李治和馮琳)和我的父母之外,便數到青海靈山派的巨靈子夫婦,難道這兩人也應了清宮的禮聘麼?”只聽那男 的道:“哈,你說到哪裡去了?在這山上彈琴的女子,即使不是冰川天女,亦必是大有來歷之人。咱們既奉皇上差遣,自該處處小心,既然 經過,豈可不探探她的底細。”那女的道:“皇上要你探的是龍老三的來歷。”男的道:“龍老三現正忙於保護金瓶,他哪料到有人暗中對他 窺伺?咱們此去,必然一舉成功,,何況老大已先到了拉薩呢,你不用擔心。咱們還是出去看看這彈琴的女子吧,從這女子的口中,也可以探聽到了些龍老三的 來歷。”

那對男女唰啦一聲從茅草叢中跳出。冰川天女彈了兩闋,還未見白衣少年來到,正是芳心微 怒,忽見兩個相貌醜陋的男女跳出來,那男的還滋牙露齒,沖著她嘻嘻地笑,不由得大為惱怒,那女的道:“餵,你是不是日間助陣、替龍老 三保護金瓶之人?”那女的見冰川天女如此美貌,丈夫又沖著她笑,無名火起,說出話來,甚不客氣。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斥道:“你這對狗男女敢來偷聽我彈 琴,給我滾下山去!”一揚手就是兩枚冰魄神彈:唐經天所料不錯,這對男女正是雲靈子夫婦。他們是一派的領袖,幾曾受過人這般辱罵,夫婦倆勃然大 怒,正待出手,忽覺一股奇寒之氣,撲面射來,不由得大為驚駭,急忙運氣閉穴,饒是如此,也不由自己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冰川天女見冰魄神彈打他們不倒,亦是好生驚詫,玉手一 揚,又是兩枚冰魄神彈,這口加重了內家勁力,可以透穴而過,雲靈子急忙閃身,那冰魄神彈從他身旁掠過,爆發開來,頓時飛出一團寒 光冷氣。他的妻子擋冰魄神彈的手法比他還要高明,解下柬身腰 帶,輕輕一卷,就把冰彈裹住,抖手一絞,冰彈在腰帶裹碎了,化成冰水,滲了出來。那女的就把腰帶當作軟鞭使用,徑撲冰川天女。

冰川天女也解下了束身的綢帶,用力一揮,有如玉龍夭 矯,立刻纏著了那女的腰帶,霎眼之間,三進三退,綢帶飄舞,彩色繽紛,好看之極,雲靈子喝道:“你莫非就是冰川天女麼?”冰川天女秀眉一 揚,道:“你既知是我,還不快快滾下山去!”雲靈子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天女下凡,也得領教領教你的冰川劍法!”從腰間抽出一對判官筆,點打 冰川天女背心的兩道大穴。

雙筆挾風,點打穴道,又狠又準,冰川天女心中一栗,想 不到這個醜漢竟然也是一個點穴高手。不敢輕敵,立刻用了一招“回風折柳”,身形一轉,把冰 魄寒光劍拔在手中。雲靈子挾數十年功力,雙筆一封,用了一招“橫架金梁” 往上一崩,滿擬將冰川天女的兵刃當場折斷。哪知冰川大女劍走輕靈,一沾即過,寒光冷氣,耀眼沁 涼,雲靈於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冰川天女在瞬息之間,接連刺了三劍,雲靈子轉攻為守, 足踏八卦方位,連連後退,但雙筆交叉,封閉得十分嚴密,筆尖指著冰川天女的穴道,隨時可以伺機反擊。雲靈子的妻子桑青娘功力也不在乃夫下,見冰川天女劍法 凌厲,急將腰帶抖得筆直,使出一路飛龍鞭法。桑青娘練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善能以柔克剛,那腰 帶揮舞起來,有纏、打,圈、匝、沾、掃、拖、卷八法,可作幾種兵器使用,並能奪取敵人的刀劍,比尋常的軟鞭,厲害何止百倍,冰川 天女分心使劍、綢帶舞成的圓圈防禦稍疏,微露空隙,桑青娘的腰帶立即鑽入,一伸一縮,有如毒蛇吐信,竟想攻入內圈,上刺冰川天女的雙目。冰川天女迫得將冰魄寒光劍橫轉過來,左一招“雪花六 出”,右一招“積水凝冰”,左右兩劍,寒光閃閃,瞬息之間,變化八個招式,桑青娘不敢強攻,抽出腰帶,防護要害,冰川天女解了本身的成 必℃正想掉轉劍鋒,雲靈子的判官筆早已飛點過來,搶了先手,一招緊過一招,不讓冰川天女有反攻的機會。

片刻之間,鬥了三五十招,雙方都是暗暗吃驚。雲靈子夫婦是一派巨孽,合藉雙修,在西域久享盛名,以 二敵一,竟然不能取勝,心中自是無限驚異。冰川天女的劍法融中西劍法之長,精妙無比,但被他們夫 妻聯手圍攻,卻也只能打個平手,佔不了半點便宜。

唐經天伏在岩石之後,看了許久,只見雲靈子夫婦攻勢漸 漸加強,判官筆筆走龍蛇,每一招都是措向要命的穴道所在;桑青娘的腰帶更是刁鑽古怪之極,有如靈蛇遊動,遇隙即人,冰川天女漸漸處在下風。但她的劍法精微奧妙、每每在下風之際,突出奇招,雲靈 子夫婦摸不透她的門路,亦是有所顧忌,雖然佔了上風,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輕進冒險。

唐經天凝神細看,暗中揣摸冰川天女的劍法,心中歎道: “我只道天山劍法天下無敵,而今看來,她的劍法奇詭變幻,有許多地方還要勝過天山劍法,真是學無止境,必須精益求精。”其實冰川天女的劍法在 奇詭變幻之處自是稍勝,但論到博大精深,沉穩渾厚,卻尚不如天山劍法,天山劍法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可以凝守自保,冰川天女的劍法長於攻而防守較 疏、遇到功力較自己高的人,卻不免稍吃虧。

雲靈子夫婦的功力與那印度的苦行僧及龍靈矯等人在伯仲 之間,若然以一敵一,百招之內,必然輸給冰川天女。但而今夫婦聯攻,以二敵一,自是大佔便宜。但因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劍是天下最奇怪的寶劍,寒光 閃處,冷氣侵膚,他們不能不分出心神,運氣防禦,如此一來,雖佔便宜,迫切間卻也誰奈她何。


月亮漸漸西移,冰川天女與他們鬥了一百來招,漸覺氣喘 心跳,暗自想道:“那白衣少年為何還不來呢?”心中煩惱,不能鎮定。雲靈子夫婦都是老手,一見有機可乘,立即加強壓力,雲 靈子的判官筆以泰山壓頂之勢,緊緊壓著冰川天女的寶劍,不讓她使出奇詭的變招,桑青娘的腰帶又乘隙鑽入,著著進迫,幽萍本是滿不在乎的在旁 觀戰,這時也漸漸有點為主人擔心。忽見雲靈子的那對判官筆一招“流星奔月”,雙插腦門, 而桑青娘的腰帶也幾乎在同一瞬間,攻入內圈,帶上金環,琅琅作響。冰川天女的劍被封在外門,迫切之間,撤不回來,勢將落 敗,幽萍不禁“呵呀”一聲驚叫起來。

好個冰川天女,就在這將敗未敗、危險萬分之際,顯出了 非凡的本領,只見她劍柄一抖,劍鋒在判官筆上碰了一下,登時飛出數十百朵劍花,寒光閃閃,人影不辨,一口劍也似化了數十百口一 般,這一招名喚“冰河解凍”,是冰川劍法中臨危解困、敗裡反攻的絕招。這時雲靈於的判官筆若仍然下插,準可以在冰川天女的腦 門上棚兩個透明的窟窿,但他們夫婦二人也必然要被冰魄寒光劍在身上戳十幾道傷口。雲靈子夫婦一來不識這劍法的奧妙,被她的冰魄寒光眩目 欲迷,看不清敵人方位,哪敢冒然下插;二來他們夫婦都是老手,武林高手比武,總是未料勝先防敗,久已奉為金科玉律。哪料得到冰川天女的這招劍法,全然不顧自身,狠辣無 比,他們二人被冰川天女的攻勢所脅,不由自己的急急抽回兵器,封閉門戶,就在這時,忽聽得附近有人大聲叫道:“好呵!”原來是唐經天在岩石後看得情 不自禁,叫出聲來。

此聲一出,雲靈子夫婦都是大吃一驚,雲靈子判官筆一 分,走出一招“燕于斜飛”之勢,半攻半守,高聲喝道:“靈山派的雲靈子在此,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出來相會。”雲靈子威震西域, 他自報名頭,無非是想震懾對方,令他知所顧忌的意思。不料聲猶未畢,忽見兩道烏金光華,電射而來,叮陷一 聲,兩支判官筆竟給敵人的暗器射得斜飛起來,招式被破,、門戶洞開,冰川天女的寒光劍迅逾飄風,一閃即進!

雲靈子魂魄齊飛,只覺寒光耀眼,冷氣攻心,無可招架, 心中叫道:“我命休矣!”忽聽得一聲裂帛,那劍光繞頂而過調卻未落下,雲靈子武功也確有獨到之處,就在這瞬息之間、一個“鷂子 翻身”,急忙向後一縱,飛掠數丈,連爬帶滾,跌下山坡。

原來那裂帛之聲,乃是他妻子桑青娘的腰帶被冰川天女的 寶劍所割斷,桑青娘見丈夫危急,輝帶蠻攻,一招“玉女投梭”,腰帶筆直如矢,竟當作五行劍使用,上刺冰川天女雙目,冰川天女橫劍將它割 斷,緩了一緩,雲靈子才逃得出性命。

桑青娘棄了腰帶,緊跟在丈夫之後,逃下山坡。兩夫婦抬頭一看,只見冰川天女揚劍欲追,那白衣少年卻 站在她的面前,指手劃腳,似是作勸止之狀。雲靈子拔出刺在判官筆上的暗器,失聲叫道:“你是天山 唐曉瀾的什麼人?”唐經天道。 “我替家父向兩位者前輩問候,請怒小輩無禮。”雲靈子 夫婦相顧失色,憑他們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招惹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何況眼見唐經天的武功,竟然能用天山神芒射入他的鐵筆,只這份本領,就不在他們之 下。雲靈子冷汗直流。卻揚聲罵道:“好呀,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我找你父親算 帳去。”這當然是為了掩飾顏面,故意自高身份之言。冰川天女冷笑道:“禿驢,你不硬嘴。再試我一劍!”雲 靈子聽她罵自己是“禿驢”,怔了一怔;不自覺的一摸頭頂,只覺觸手光滑,原來頂心的一片頭發,已被冰川天女削去,這一嚇非同小 可,不敢再多說半句,兩夫婦三步並作兩步,慌忙逃下山去。

冰川天女道:“這兩個賊人偷聽我的琴聲,雖然削了他們 的兵器和頭發,尚未消我心中之憤。”

唐經天道:“世上好邪之輩比他們可惡的多的是。你哪能 時常跟他們生氣。”歇了一歇,微微笑道:“你彈琴就只許我來聽麼?可惜我不是伯牙,不知琴心何處?”


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呻道:“誰為你彈琴來了?你還要不 要與我比劍?”唐經天道:“不必比了,適才我見了你的真實本領,劍法確是高明,我甘拜下風就是。”冰川天女道:“我最討厭人口 不對心,你心中分明在那裡說,冰川劍法也不過如此如此,哪比得上我的天山劍法。”唐經天笑道:“原來你還有看透人心事的本領麼?這次你卻看錯了。我心 中說:冰川天女的劍法果是高明,在三年五載之內,我贏不了她。”冰川天女道:“這才是真話。”原來她心內正是如此想法,她見了唐經天 幾次顯露的本領,心中想道:“自己雖然未必輸給他,但在三年五載之內,卻是贏他不了。被唐經天搶先說了出來,冰川天女不由得幽幽地 歎了一口氣。

唐經天道:“好端端的又歎氣作什麼?”冰川天女半響不 答,忽道:“原來你是天山唐大俠的兒子。”唐經天道:“咱們彼此的身世來歷都已知道,說來不是外人,我聽父親說,他想招集天山七劍的後代和門人 來一次盛會,到時我和你一齊去,讓你認識你父親昔日的朋友。”冰川天女面色微變,道:“我父親遠走域外,他早就不把自己當作天山一派了。我怎敢 參加你們的盛會!”唐經天怔了一怔,不知冰川天女胡為而出此言。但看她說得甚是認真,眉字之間,竟隱隱有一種拒人於千 里之外的神色。唐經天微感不快,便不再提。

唐經天有所不知,冰川天女的父親桂華生,當年正是因為 比劍輸給自己的父母,一氣之下,而遠走異國,採集西土劍術,想融會中西之長,另創劍派勝過天山的。

只見冰川天女凝眺遠方,若有所思,幽幽說道:“隨緣而 遇,緣盡即散。你上冰峰一場,我也替你奪回金瓶以為報答了。咱們完了這段因果,既不比劍,還是散了吧。”尼泊爾乃是佛教國家,所以冰川天女也 甚受佛教影響,唐經天聽了,又是一怔,沉默半晌,微笑說道:“冰峰已倒,你既入紅塵,塵緣那能便了?冰宮雖好,冷冷清清,即算真能修成仙女,也不過 等於桂殿嫦娥,嫦娥也還有'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歎息呢!難道冰官之外,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地方?”

冰川天女心潮蕩起微波,抬頭一看,只見唐經天一身白色 衣裳,在月光之下,更顯得庸灑出塵,一雙明如冰鏡的眼睛注視著自己,冰川天女不禁面上一紅,心亂如麻,竟似覺得有所留戀,至於戀的是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就是此時此刻的美的感受,也許就是此人此語,與自 己甚是投緣寧,但想起此人又正是自己必須與他分個高下的人,此刻不能分出,三年五年甚或十年之後,也必須與他分個高下,這才不負父親創 立劍派的遺志,思念至此,不覺惘然。

忽聽得唐經天又道:“你的兩位伯怕,一在川中,一在湖 北,你就不想去看看他們嗎?他們幾十年來思念你的父親,到處請人打聽。陳天宇的師父鐵拐仙便是受他們所託,冒險上到冰峰,以至身死冰宮 的,難道你也不動心麼?”冰川天女道:“什麼?鐵拐仙在冰宮死了?”幽萍道:“不錯,聽說他們師徒是為了保護冰宮,以至鐵拐仙被 紅衣番僧所傷,因而致死的。”將陳天宇告訴他的種種事情,轉述給冰川天女知道。冰川天女想起鐵拐仙夫婦的一片熱腸,不覺黯然。唐經天道:“你的兩位伯伯若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冰雪聰明 的侄女兒,不知道該多高興呢,你不想去會會你在中國的親人嗎?”

冰川天女道:“我不知道他們居住的所在,怎樣去我?” 唐經天道:“所以說咱們並未緣盡,不能就此分散。我陪你去找兩位伯伯便是。咱們先到川西找冒川生大俠,然後再上武當山找石廣生大俠。”冰川天 女面上又是一紅,半晌說道:“好吧,那麼咱們何時動身?”唐經天道:“我陪你找兩位伯伯之前,也請你陪我找一個人。”冰川天女道: “什麼人?遠不遠?”唐經天道:“就是那個龍靈矯,咱們到拉薩找他,耽擱不了幾天。”冰川天女道:“金瓶已替他奪回,還找他作什麼?”唐經 天道:“此人身份大有可疑,你可知道,雲靈子夫婦,本來就是想向他找麻煩的。”將所見所聞,說了一遍,道:“雲靈子夫婦的武功遠在焦春 雷等八大高手之上,清宮卻不請他們護送金瓶,而要他們乘此時機,暗中偵察龍老三的底細,可見清朝皇帝對龍老三的重視,竟似不在金瓶之下。這 疑團我非揭不可。”冰川天女眉頭一皺,道:“偏你這麼多事!”唐經天笑道:“你就是不願意,也得陪我走一趟。”冰川天女道:“為什麼?”唐 經天道:“這樣咱們就不必彼此領情,將來你再要與我比劍之時,也好說話。”冰川天女“嗤”的一笑,道:“你這話說的倒是,好吧,我就先陪你去 拉薩一趟。”

三人拂曉動身,除夕之夜,趕到拉薩。只見拉薩街頭,人如潮湧,處處香煙鐐繞,燈火輝煌,市 中心的大昭寺更是飾以金箔,每層簷角,都懸以七彩玻璃燈,越發顯得富麗莊嚴。人們在街頭狂歡跳舞,或唱民歌,或誦佛曲,人群不歇地 向著大昭寺歡呼。比內地的過年還要熱鬧百倍。唐經天心中暗道:“滿清皇帝這件事倒是做得對了。他將 金本巴瓶送來,從此西藏的政教制度都由中央規定,西藏與中國更不可分。怪不得西藏的人如此高興,盡管有人挑撥漢藏滿蒙各族的情感,可是他們卻願意在一個家 庭之內,如兄如弟如手如足呢!這金本巴瓶就是統一的象徵。”看著人們如此狂歡,想起日間金瓶到來之時,全城僧俗都去迎接,那更不知是何等熱鬧! 、他們遲來半日,錯過盛會,心中暗暗可惜。

三人好不容易才擠過布達拉宮下面的廣場,進入葡萄山北 面曠僻的山地,山坡上有一幢形式特別的屋字,屋作圓形,有如碉堡,四面圍有圍牆,這便是龍靈矯的住家。唐經天叫幽萍在外面等候,他和冰川天女施展絕頂輕功, 夜探龍家。只見裡面一片寂靜,人們想必是都到外面湊熱鬧去了。他們摸到了龍靈矯的書房外面,忽聽得里面有腳步聲踱來 踱去,兩人飛上屋簷,使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向裡窺望。冰川天女與唐經天的輕身功夫好到極點,端的如一葉飛 墮,落處無聲。連龍靈矯竟也未察覺。兩人間裡一望,只見龍靈矯好似神魂不屬的樣子,在書房 裡繞來繞去。


  正是:

遁跡風塵人不識,問君何事卻關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25:22     標題: 第十三回 鬧市孤臣 神龍圖大事 寒光熱浪 冰劍斗妖邪

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龍老三連日奔波,而今金瓶已 安然無事,放到大昭寺了,他還有什麼心事,這麼晚了,還不歇息?”忽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將身子一縮,隱伏在屋簷凹槽之處,只見門 簾揭處,一個瘦長的漢子走了進來,乃是龍靈矯的師弟顏洛,亦即是曾經施展空空妙手,偷過幽萍的冰魄寒光劍的那個人。

龍靈矯噓了口氣,道:“師弟還沒睡麼?”顏洛道:“這 半月來我真替師兄擔心,如今可鬆口氣了。”龍靈矯苦笑道:“披上袈裟事更多,金瓶到後,咱們的大事正在開始呢!”顏洛道:“依我看 來,咱們還是暫時避開的好。”龍靈矯道:“你害怕了?”顏洛道:“不是害怕。但這幾日來,我總似感到一種預兆,似乎咱們的行藏已被人瞧 破。”龍靈矯道:“福大帥也沒半點疑心,你不必胡思亂想。”顏洛默默不語,似是欲說還休。

龍靈矯道:“咱們十幾年來,屈身幕府,為的什麼?眼看 目前已打下了一點根基,尤其這次經過我的策劃,安然接到金瓶,福大帥更要倚靠咱們,就算有什麼風浪,也可安然渡過,你怕什麼?”顏洛道:“但願如此。”

停了一停,龍靈矯續道:“我叫你與各個土司打交道,進 行得可好麼?”顏洛道:“還好。”龍靈矯道:“幕府之中有我,這次咱們要放手幹它一場。”顏洛道:“大帥府中明日一早便要舉行團 拜,慶賀新年,並慰勞今次有功的將士,師兄,你還是早點睡吧。”龍靈矯道:“你呢?”顏洛道: “明日之會,師兄你是要角,我這些閒角,遲一點登場也 行,我還要去巡視一遍。”龍靈矯笑道:“太過於小心了,難道還有誰敢混進這兒不成?”顏洛也笑道:“師兄這麼快就忘了月前之事 了?”龍靈矯道:“世上能有幾位冰川天女?何況冰川天女也不是存心與咱們為敵。”顏洛道:“話雖如此,還是小心的好。”與師兄道了一聲 安歇,便自退出門去。

唐經天聽了他倆兄弟這場談話,更是疑團滿腹,不知龍靈 矯打的是什麼主意,要幹的是什麼事情?忽聽得龍靈矯在房中吟道:“揭地掀天為事業,翻江倒海 作文章。哈哈,這金本巴瓶一到,該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唐經夭不禁駭然,心道:“這龍老三口氣好大,莫非他想造反不成,只是在此 時此地,豈宜造反?”

唐經天正在心裡琢磨,對他的身份尚未分明,正拿不定主 意要不要下來與他相見,忽聽得院子外邊一聲尖叫,那是顏洛的叫聲,似乎是受到人暗中的襲擊,龍靈矯在房中一躍而起,正想掀簾跳出,那尖叫之聲尚未 停止,只聽得一陣怪笑,緊接而來,笑聲初起時,似在幾問屋外,倏忽便到了面前,端的是聲到人到,快速無比!

以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這樣的武功,也不由得心中一栗,須 知顏洛與龍靈矯乃是師兄弟,顏洛功夫雖然遜於師兄,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人物,來人竟然能在瞬息之間將他擊倒,這份身手,端的驚人,而且聽他笑聲未 停,身形已現,這份輕功竟也與冰川天女在伯仲之間。

唐經天掌心扣了兩支天山神芒,冰川天女也拈出兩枚冰魄 神彈。唐經天打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冰川天女暫時隱忍,只見那 黑影一溜煙似的直闖進來,正遇著龍靈矯掀簾而出,驟聽得掙掙數聲,銀光四射,那黑影倏地停住,怪聲笑道:“好一個“八臂哪吒招寶'的絕 技呀!你的師父是四川唐老二麼? ”淡月疏星之下,穩約看到那黑影是個瘦長的漢子,面頰 深隱,雙睛如火,頭發似一蓬亂草,猙獰怕人。


唐經天好生詫異,這怪客發的乃是一種歹毒的暗器三棱透 骨釘,專打人身穴道,這尚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龍靈矯接暗器的手法,他一招之間,便將六枚透骨釘全都收去,這正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 手法。唐經天聽父親說過,唐家上一輩有一個人名叫唐金峰,排 行第二,人稱二郎神唐老二,當年以一張彈弓稱霸江湖,這怪客所指的“四川唐老二”當是唐金峰無疑,但論起年齡,唐金峰若然還在,亦當在八 十開外,難道龍靈矯竟是他的弟子?而這位怪客競是他的平輩?

只見龍靈矯攏袖一揖,恭謹答道:“正是家師。敢問老前 輩此來,有何指教?”那怪客又發出怪笑道:“你在漠外十年,竟也不知道我是誰麼?”倏地將手掌舉起,在龍靈矯面前一晃, 那手掌鮮紅如血,好像剝開了皮一樣,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分外鮮明,唐經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聽得龍靈矯在下面已叫出聲來:“原來是血神子前輩來 到,請恕晚輩無知,有失遠近。”

這血神子是隱居在康藏邊境之間的一個老魔頭,所練的功 夫怪異之極,要將四肢的皮膚剝去,用一種毒草熬汁洗煉,故此手足都是鮮紅如血,觸人即死。當年江湖上的黑道白道,全都怕他幾分,大家稱他為“血 神子”,真實的姓名反而不傳。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出道之時,他已在西北一帶橫行,後 來忽然消聲匿跡,據傳說是受了當年天山七劍之一、女俠武瓊瑤的懲戒,詳細情形,卻是無人知道。唐曉瀾歸隱天山十餘年,天山六劍相繼逝世,連最後的兩 個女俠易蘭珠和武瓊瑤也都死了,血神子才偶一露面。唐經天曾聽父親道及,說是血神子曾約過他到巴顏喀拉山 的南高峰比武,他不願與外派妖邪爭勝,置之不理,血神子遭到拒絕,也沒有去找他,想不到此人卻在今夜出現。

只聽得血神子又怪笑道:“你既知道我是誰,就該乖乖的 聽我吩咐,你在西藏十多年,乾了什麼事情,一一從實招來。。龍靈矯道:“我十多年來在福大帥帳下作幕,所做的事情,福大帥全部 知道,老前輩若然信我不過,可以去問福大帥。 ”血神子冷笑道:“你拿福康安嚇我嗎?你瞞得過福康安,可瞞不過九重天子,你更名改姓,就以 為沒人知道了嗎? ”

龍靈矯吃了一驚,卻仍是鎮靜問道:“我不明白老前輩說 的是什麼意思?我好端端的又未曾犯罪,為何要更名改姓屍唐金峰已死了十多年,血神於只查到龍靈矯是他的弟子,卻還未查到龍靈矯的來歷,見龍 靈矯矢口不認,拿他無法,心中火起,不理大內總管所傳的要他謹慎從事的御旨,立即嘿嘿冷笑道:“你推得倒好乾淨,好吧,你立即 跟我走,有罪無罪,自然有人給你判定。 ,,龍靈矯道:“能不能跟你走,這可得問過福大帥。” 血神子怒道:“你拿福康安作護符嗎,福康安也未必護得了你,你聽不聽我的吩咐?”龍靈矯道:“晚輩並非敢抗你老之命, 只是職守在身,不敢擅離。”血神子道:“你這芝麻綠豆的官兒,隨時可以革掉,你神氣什麼?”龍靈矯道:“就是革掉,也得有正式的 文書,或者是福大帥的手令。大清律例,一切大小官員,非經上峰差遣,不得擅離職守。正因為我是個小官兒,更不敢以身試法。血神子大怒 道:“你左一句福大帥,右一句福大帥,盡和我打官腔,哼,你當我血神子是什麼人?我不理你什麼大帥,什麼律例,你今晚若不跟我走,可是 自己找苦來受。 ”龍靈矯道:“我寧願受老前輩責罰,也不敢冒犯皇法。 ”血神子突然冷笑道:“皇法,我就是皇法! ,,倏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龍靈矯摟頭一抓。

龍靈矯早有防備,長袖一揮,向血神子手掌一卷,立即避 開,這一手是“流雲飛袖”的絕招,暗藏內力,俊巧非常,只聽得血神子冷笑道:“好呀,就憑唐老二傳你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居然敢與我 動手動腳了?”手掌一翻,從雙袖翻捲之中騰了出來,龍靈矯身法已快,他的身法更快,竟如閃電般的一閃即到,在相距丈許之 處出掌,招數剛展,掌鋒便拍到龍靈矯胸前,龍靈矯騰挪閃避,不敢叫他的掌鋒沾上,好容易閃避了六七招,唐經天和冰川天女 已聽得他微微氣喘。

冰川天女好生詫異,看龍靈矯的功夫,雖然遠不及血神 子,但最少亦要擋他三五十招,龍靈矯的掌法綿密之極,雖處下風,未露敗象,不知何以便會氣喘如牛,實是莫名其妙,冰川天女看了一 陣,不禁微微的“噫”了一聲。

血神子“嘿”的一聲冷笑,喝道:“原來你還約有能人在 此埋伏,好呀,都下來吧!”口中說話,手底卻是毫不放鬆,掌風人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龍靈矯的馬蹄袖竟被他提去一截, “流雲飛袖”的招數登時破了,龍靈矯大吃一驚,連連後退。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嬌笑,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已從屋簷 上跳了下來,龍靈矯喜出望外,呆在當場。


血神子也怔了一怔,冰川天女明艷照人,羞花閉月,血神 子揉揉眼睛,幾乎不相信世問竟然有這樣美麗的姑娘,冰川天女雙指一彈,叱道:“看什麼,先打瞎你的狗眼!”血神子正在呆看,忽見兩點寒光電 射而至,冷氣沁入眼簾,血神子也真了得,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他霍的一個“鳳點頭”,左手一抄,就粑兩枚冰魄神彈接在手中, “咦”的一聲,冰水從他指縫滴下,他揮掌一灑,左掌一起,相距丈許,掌鋒卻倏地便拍到冰川天女胸前。

冰川天女何等功力,她所發的冰魄神彈即算唐經天與龍靈 瞬等輩也不敢硬接,而今血神子接了居然無事,還能迅速出招,水川天女也不禁吃了一驚,忽見眼前紅影閃動,血神子通紅如血的手掌已拍到跟 前,出招如電,掌勢飄忽,這也還罷了,、最駭人的是,他掌挾勁風,熱呼呼的,竟似鼓風爐中噴出的一般熱風。冰川天女頓感呼吸不暢,急忙使一個“風刮落花”的身 法,連閃三招,罵道:“好個妖僧!且叫你也見識我的寶劍!”血神子連發三掌,連她的衣裳也沾不著,好生詫異,只見冰川天女一個翻 身,冰魄寒光劍已拔在手中,劍鋒一指,一道寒光,挾著刺骨的寒氣。登時射到血神子的面門!

血神子嚇了一跳,雙掌齊出,熱風冷氣,互相抵消,倏然 之間,鬥了十餘二十招,各自無事,血神於自從三十年前被武瓊瑤打敗之後,今番初逢勁敵,精神陡振,哈哈怪笑道:“妙極了,妙極了,我正熱得 難受,難為你玉手揮涼,給我解熱!”冰川天女大怒,一柄冰魄寒光劍使得凌厲無前,她的劍法以武林罕見的達摩劍法為基礎,摻以西歐及 阿拉伯的劍術,奇詭無比,奧妙莫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血神子被她一陣強攻,不敢再行說笑,暗自玄功默運,將掌力熱風逐漸加強,兩只腿好 像釘牢在地上一般,任冰川天女的劍勢有如驚濤駭浪:,連番猛卷、他竟不移動半步。又戰了一刻,血神子緩了口氣,叫道:“好!你能接到我 五十招以上,後輩之中算你第一了。你是何人?”師父是誰?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道:“看你修到今日,亦非容易, 快快滾開,休得多事! ”說話針鋒相對,半點不讓。

血神子喝道:“小妞兒不知好壞,祖師父有意饒你性命, 你卻敢與我頂撞!”掌法一變,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突然轉守為攻。冰川天女感到他掌力越來越為沉重,雖然還能應付,額頭 卻已微微沁出香汗。

在冰川天女與血神子惡鬥之時,唐經天卻將龍靈矯拉過一 邊,悄悄問道:“龍三先生,你端的是何等樣人?”龍靈矯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相信我嗎?你將那塊漢玉交與你的父親,他自然會知道我的來 歷。”唐經天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並非要向你查根問底,清宮對你甚為注意,派來緝拿你的高手不止血神子一人,你若真是在西藏有所 圖謀,犯了'大罪',那麼趁現在的時機,趕快逃跑,還來得及!血神子這干人有我們替你阻擋。 ”

龍靈矯眼珠轉了幾下,似是心中正在委決不下,忽然緊握 唐經天的手,道:“唐兄弟,多謝你啦,我不能走,你們不必管我。”唐經天見他言辭閃爍,態度模糊,好生疑惑,對龍靈矯實是捉摸不透,若說他是俠義中 人,西北群豪卻無一人知道他的來歷;若說他是死心塌地扶助福康安,他卻暗中派師弟去聯絡西藏的各個土司;若說他是受外邦指使,想在西藏攪起叛 亂,他卻又極力保護金本巴瓶;若說他是胸怀大志,想把西藏作為抗清的基地,則時地均不適宜,唐經天百思不解,對龍靈矯的底細摸不清楚, 對他究竟應採取何種態度,一時之間,也就難以決斷。

唐經天正想再設法套問,忽見冰川天女與血神子互相追 逐,你劈一掌,我刺一劍,兔起鴿落,電掣風馳,那庭院不過三丈見方,兩個人穿梭來往,掌風劍影,此去彼來,就像數十百人在戰場上惡鬥一 般,看得人眼花綴亂。

冰川天女劍法雖然精妙,但血神子挾數十年功力,加上所 練的世間獨一無二的歹毒的邪惡外功,久鬥之下,冰川天女竟漸漸落在下風,雖是互相追逐,但以唐經天這樣的大行家,已看得出冰川天女的劍法漸漸被血神子迫 得舒展不開。

龍靈矯道:“這老魔頭的血神掌觸人立死,碰它不得,你 們倆人不必犯險,趕快走吧,我自有法子應付他。”唐經天目注鬥場,只見冰川天女一隻秋水盈盈的眼睛,也正望著自己,眼光中含 有怪責的神色。他知道冰川天女的脾氣,若然不能佔勝,絕不肯走開。當下對龍靈矯微微一笑,說道:“且待我們替你把血神子 打發之後,我再走吧。”不理龍靈矯同不同意,倏地縱身便躍入鬥場,


血神子正殺得性起,一掌緊似一掌,要強搶冰川天女手中 的寶劍,忽見一道烏金光華,電射而來,血神子把手一招,欲待硬接,忽覺那暗器挾風,勁力奇大,估量自己的功力、若然硬接,只恐要被 它穿透掌心!

血神子武功確是高強之極,就在這神芒射到的俄頃之間, 忽地雙指一彈,彈在冰川天女的劍上,那柄冰魄寒光劍驟然一蕩,只聽得“掙”的一聲,天山神芒從兩人的空隙之間穿過,餘勢未衰, 射到往上,整枝神芒,沒入石柱之中。

血神子這招實是使得險到極點,須知冰川天女的劍法也是 快若飄風,血神子出指一彈,若有毫釐之差,手指就要被劍鋒削去,那時陰寒之氣攻入血管,多好的內功也難抵禦。但給他一彈撣個正著,冰川天女的劍勢反而為他所用,勁 力更增,恰恰替他碰飛了唐經天的天山神芒。血神子露了這手功夫,唐經天固然吃驚,血神子更是吃驚 不小。他以為冰川夭女在後輩之中已是獨一無二,哪料唐經天年 紀輕輕,看他發暗器的內家勁力,猶在冰川天女之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想不到自己潛修了幾十年,連 兩個後生小子也不能取勝。

雙方動作都是快如閃電,唐經夭神芒一發不中,遊龍劍立 刻出鞘,遊龍劍是當年天山派始祖晦明禪師採五金之精所煉的鎮山之寶,劍質之佳,尚在冰魄寒光劍之上,略一揮動,便見光芒四射,果然矯若遊 龍;血神子反手一掌,沒有打著敵人,反而幾乎給遊龍劍尾的鋒芒掃著,急忙一個轉身,用掌力迫開冰川天女的劍。唐經天的劍如影隨形,跟蹤又到,血神子猛地雙掌齊出, 一股熱風,呼呼作響,唐經天如身陷洪爐之中,迫得退後幾步。血神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不住的繞場疾走。

唐經天這才明白龍靈矯何以在十招之內,就給血神子迫得 氣喘如牛的道理,原來是他掌心所發的熱力在作怪。天山派的內功乃武學正宗,唐經天火候雖然稍欠,但卻是 家傳心法,急忙凝神靜氣,運劍防禦,果然好了一些。雙劍聯攻,威力倍增。血神子若然以一敵一,原可稍佔上風,而今以一敵二,那 就只有退守的份兒了。

雙方越戰越緊,冰川天女不怕熱力,步步進迫,看看就要 把血神子迫到牆邊,無路可退,忽聽得外面兩聲怪嘯,又有兩個人竄進來,正是在丹達山上偷聽自己彈琴的那對夫婦——雲靈子與桑青 娘。血神子精神一振,哈哈大笑,但這兩人卻並不上前幫忙, 飛入庭院,卻突然一齊停住。

血神子道:“你們若是怕事,就不必來。”雲靈子道: “大哥,和你動手之人乃是唐曉瀾唐大俠的兒子。”血神子麵色一變,忽而又哈哈笑道:“你們怕他我須不怕他。在你們是一派名宿,幾十歲的人卻給唐曉 瀾的名頭嚇倒!好啦,你們不敢招惹天山派的人,且待我單獨應付他。”言下之意,實是暗示雲靈子與桑青娘去絆住冰川天女。

雲靈子夫婦給血神子說得甚是尷尬,聽了他的暗示,正合 心意,乾笑兩聲,掩飾窘態,說道:“我們不是怕他,不過不願與後輩一般見識。”血神子怒道:“對目中無人的後輩,咱們也得管教管教,好,我今 日就先把唐曉瀾的兒子捉了。把他送上天山,先問他一個教子不嚴之罪。”


雲靈子夫婦心中暗暗好笑,卻也不願再說,立刻抽出兵 器,合攻冰川天女,把她與唐經天分隔開來。這一下形勢立變,血神子反守為攻,著著進迫唐經天。

唐經天“嘿”的一聲冷笑,劍法也是驟然一變,但見劍光 霍霍,有如水銀瀉地,紫電盤空,全身都藏在遊龍劍的光幢之內。這是天山劍法最精微奧妙的大須彌劍式,劍勢展開,有如 銅牆鐵壁,即使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亦難攻入。大須彌劍式也並不是只守不攻,而是隨著敵人的攻勢轉移 的。只要對方稍一疏神,便可突圍而出,立施殺手。

血神子一掌緊過一掌,連攻了二三十招,唐經天仍是兀立 如山。但血神子每發一掌,都帶著一股熱浪侵來,肉掌雖然不能 攻進劍牆,熱浪卻是無孔不入。唐經天雖能運用內功抵禦;“到底不如冰魄寒光劍的天然 寒氣之妙,故此冰川天女獨戰血神子之時,可以抵敵至一百餘招之後始見下風,而唐經天擋了三十多招,卻已漸感難以應付。

冰川夭女獨戰雲靈子夫婦,也是感到處在下風,但卻不如 唐經天之甚,在一百招之內,雙方都是有守有攻,桑青娘憎恨冰川天女的美貌,出手特別狠辣,那條合金的腰帶詭招百出,連用纏、打、圍、推、沾、 掃、拖、卷八法,有如靈蛇遊動,遇隙即鑽。雲靈於使的判官雙筆,更是專點人身三十六道大穴,加以 腕力沉雄,雙筆使開,既可當作點穴的兵器,又可當作五行劍運用,攻勢綿綿不斷。冰川天女以一敵二,漸漸感到難以化解。

唐經天全力守禦;過了五十多招,雙眼赤紅,汗出如漿, 熱得越發難受了,他偷眼一瞥,見龍靈矯仍是倚門觀戰,既不逃走,亦不助拳,真不知他打什麼主意。唐經天心中不禁發惱,又見冰川天女亦已漸漸落在下風, 更為焦躁,高手相鬥,最忌心神不安,唐經天這一焦躁,劍法立刻被血神子的掌力打得散亂,微露空門。

陡聽得血神子大喝一聲,乘著空隙,一掌劈進,忽見劍光 一散,有如浪花飛濺,千點萬點,直灑下來,血神子眼神一花,但見四面八方人影晃動,竟辨不清唐經天身形所在地真正方向。血神子吃了一驚,不敢強攻,急忙回掌自保,說時遲,那 時快,就在這一剎那,只聽得嗚嗚兩聲怪嘯,唐經天已是騰出手來,連發兩枝天山神芒,分射雲靈子夫婦。雲靈子夫婦識得厲害,雙雙躍開,唐經天身法何等俠捷, 趁著這三個人各自散開之際,已與冰川天女會合。

原來唐經天這一招也是冒險非常,這一招乃是天山劍法中 追風劍式的“電射星馳”,是一連十幾個虛著構成的劍式,只是劍尖顫動,並未真個出招,但因動作太快,所以在敵人看來,就似乎處處都是 有劍鋒刺到。這一招的用處,其實只能迷惑敵人的眼目,不能真正傷 人。若被對方識破,仍按原式進攻,不為所惑,則自己反要受 傷。唐經天從攻守兼備的大須彌劍式,忽然改為強攻的追風劍 式,原是無可奈何之著,但血神子不識天山劍法的奧妙,果然被他騙過。到醒覺時,唐經天已與冰川天女並肩而立,聯劍同防了。

血神子氣得哇哇大叫,撲上前去,雲靈子夫婦也是一退复 進,仍然準備合攻冰川天女。唐經天斜刺殺出,一劍橫封,將雲靈子夫婦擋了一擋,那 一邊血神於身形方起,冰川天女的六枚冰魄神彈早已向他打來。血神子雙掌翻起熱風,六枚冰魄神彈全都在血神子的頭頂 裂開,寒光冷氣,四面彌漫,倏的就似構成一片灰色的光網,將血神於全身包沒,冰魄神彈所包的乃是亙古寒冰所發的奇寒之氣,六枚齊發,厲 害之極,正是血神子的剋星,血神子掌心所發的熱力,抵擋不住,不由得也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雖然以血神子的功力尚不至受陰寒之氣所傷,但一冷一 熱,呼吸亦感不舒,胸口竟然作悶。

這一來形勢又是一變,唐經大與冰川天女雙劍相聯,合戰 血神子與雲靈子夫婦三人,因有冰魄寒光劍擋得住血神子掌風所發的熱浪,首先不受威脅,而血神子適才被冰魄神彈所襲,功力又不 免稍受影響,此消彼長,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以二敵三,雖然還是搶不到上風,但已打成平手。


正在混戰之際,忽聽得外面人聲嘈雜,角門開處,一批軍 官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頂戴花翎,身穿黃馬褂,竟然是個有功勳的二品文官,後面跟著七八個武官,龍靈矯的師弟顏洛也在其中,走路搖搖晃晃,面色灰 白,但仍然支持得住。

走在前面這個大官乃是駐藏大臣官署中專管刑名的皋司 (即等於大法官),名叫宗洛,本身又是滿清的宗室,後面的那些軍官則是龍靈矯的同僚,原來顏洛中了血神子一掌,雖然受傷不小,但知道事情 險急,強自運氣支持,急急乘馬趕到官署,將他們都請了來。

宗洛一副大官的架子,喝道:“你們這幾個是什麼人?為 何在此胡鬧?”唐經天微微一笑,與冰川天女收了寶劍,退了出來,朗聲笑道:“我們是什麼人,跟你來的官兒們都知道。”那些軍官們齊聲答道:“他 們就是日前在丹達山口保護金瓶的那兩位義士。宗洛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露出笑容,點了點頭,換了口氣說道:“好,那你們是有功之人,退下待賞。 ”咳了一聲,眼光射到血神子麵上,厲聲斥道:“你們這 幾個兇徒膽子可不小哇!竟然夜入官家,持械行凶,你們目中還有皇法嗎? ”

血神於嘿嘿冷笑道:“皇法?老子就是奉了你們皇帝老兒 之命來的!,,宗洛怒道:“你就是欽差大臣,也不能如此無禮。 ”眾軍官都動了怒,道:“內府派來的人哪會如此撒野? ”

血神子怒不可遏,將大內總管所給的委令,擲給宗洛,上 面的鈴記分明,果然是內廷新聘的“供奉”,這事早在龍靈矯意料之中,宗洛卻是頗出意外,怔了一怔,放軟口氣道:“那你們到此意欲何 為?,,血神子指著龍靈矯道:“這人形跡可疑,混在西藏十多年你們都不知道。要勞動當今天子請老子出山,你們還有說的? ”

龍靈矯冷冷說道:“稟大人,這三人都是武林敗類,以前 與龍某結有私仇,而今他們混入內廷,公報私仇,假傳聖旨,你問他們,是不是有欽旨指明要捉拿龍某?”清宮之中,對龍靈矯的身份不過有所懷疑,尚未 查明,所以大內總管只不過是口頭傳下皇帝的密令,叫他查探明白,正式的逮捕文書自然是拿不出來。

血神子怔了一怔,道:“皇帝請我們捉一個芝麻綠豆的官 兒,要什麼文書?”宗洛是官場老手,這時也頗感躊躇,若然血神子所說是真,自己包庇欽犯,罪名非小;但若然果是假聖旨,則自己任令龍靈矯被 他們捉去,福大帥必然動怒。龍靈矯雖不過僅僅是個四品幕僚,但誰都知道他是福康安 倚為左右手,最最寵信的人。宗洛躊躇難決,心中想道:“福大帥是近支宗室,又是皇 上最寵信的人,不如由他處決。”官場之中“推”“拖”二字乃是做官的秘訣,主意一定,便即說道:“你們各執一辭,我也難於決 斷,不過西藏之事,皇上早有明令,交福大帥全權處理。你們前來捕人,依理當事先通知大帥。好吧,你們明天一早,都隨我見福大帥去,現在誰也不 許動手。”

  正是:


驚悉神龍圖大事,又觀天女鬥妖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27:54     標題: 第十四回 大漠傳聲 童心戲天女 駝峰聚會 妙計騙佳人(1)

血神子雖然驕橫,但以宗洛的身份,又將福康安抬了出 來,不由他不同意。當下說道:“好吧,諒福大帥也不至於包庇欽犯。”宗洛 向冰川天女打了一個招呼,道:“那麼兩位義士明兒也一同去作個證人吧。”冰川天女道:“誰耐煩理這些閒事。”唐經天一笑說道:“今晚之 事,諸位大人都曾目擊,我們二人的身份,福大帥亦已知道,我們山野小民,不慣見官,還是免了吧。腳尖一點,與冰川天女飛身掠出院子的圍牆,回頭 一瞥,只見龍靈矯含笑點頭,眼中表露謝意。

唐經大心中疑惑更甚,一路思量。冰川天女笑道,“這龍老三也算得是個人物,不知他何以 不逃?”唐經天道:“我看他城府甚深,案子轉到了福康安手中,想來會有轉機。兩人一面走一面談話,不知不覺到了葡萄山南面山腳,布達拉 宮的燈火,遙遙的照射山腳下面的廣場。那是他們與幽萍相約碰頭的地方。

只見山腳下一對黑影靠得很近,似是正在隅隅細語。冰川天女笑道:“看這黑影似是一個男子,幽萍怎麼和他 這樣親熱?”悄悄掩過去一聽,只聽得幽萍說道:“小公主說暫時不回冰宮,聽說要到四川去,我也許會跟她去的,咱們以後恐怕很難見面 了。”那黑影道:“你若碰見芝娜,千萬告訴她請她回到薩迦來見我一面。”幽萍笑道:“你就隻掛念芝娜姐姐麼?”冰川天女心道:“這 小鬼頭也懂得賣弄風情了。”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黑影突然向前一躍,叫道:“有人!”正想拔劍,冰川 大女微微一笑,跳了出來,將他的佩劍遞過去道:“天宇,你的功夫果然大有進境了,這都是在冰宮中偷學的吧?”

這黑影正是陳天宇,原來他也是聽到龍靈矯家中有事,特 來探望的,卻想不到在山腳下碰到等候主人的幽萍,幽萍告訴他說,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進去了,不管龍靈矯的對頭有多麼厲害都不必擔心。他們都把冰川天女和唐經天視若天人,以為他們一到,就 沒有什麼不可以解決的問題,哪知道龍靈矯的案子內情卻是非常复雜。

陳天宇突然見到冰川大女出現,甚是尷尬,冰川天女道: “我欠下你師父的情份,無以為報,你雖未經我的許可,偷學我的劍法,但那是在大地震之後,由於要保存武學之念而起,我又怎能怪責 你呢。我只問你,你也來這裡做什麼?”陳天宇躡蠕問道:“那龍三先生怎麼了,我看他倒是一個好人,你們會幫助他吧?”唐經大顯出 身形,微笑說道:“你這小子倒有一份熱心腸。”忽而面色一端,說道:“但這事你還是不要多管的好。”陳天宇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愕然。

唐經天道:“令尊此次立了大功,福康安與和碩親王定當 另眼相看,他日論爵敘功,最不濟也可官復原職,那時你們當可遂回鄉之願了。”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是京官,拜御史之職,只因彈劾奸臣 和坤,被貶到西藏,晃眼十午,無日不想還鄉。唐經天知道他們父子心事,故有此言。

陳天宇苦笑道:“和坤現在正是炙手可熱,權傾朝野,哪 能這樣容易回去。我父親現在倒是官復原職了,可惜不是複御史之職。”唐經天道:“怎麼?”陳天宇道:“是複薩迦宗宣慰使之職,福大帥已批准拔款重 修官署,另派一隊精兵,送我父親上任了,只怕這幾日就要動身。福大帥對我父親說:你在薩迦喪兵辱命,本當有罪,現在將功折 罪,已算格外開恩,你先回薩迦去吧,好好的做三兩年,那時我再保舉你,讓你回去做京官。哼,他竟和我父親大打官腔,我父親還有 何話可說?只好準備再回薩迦啦。”

唐經天道:“咳,想不到官場如此賞罰不明。但回薩迦也 不是什麼苦差使,你們不是在那裡住了十年麼?何必如此愁眉苦臉?”陳天宇好像滿腔心事的樣子,眉頭深鎖。欲說不說,幽萍忽的”噗嗤''一笑道:“薩迎的土司想 把女兒許配給他哩,這傻小子另有心上之人;他怕一回薩迦,就會惹起麻煩,呀,你這傻小子,別人有新郎可做,高興還來不及呢,你 卻慌成這個樣子! ”幽萍與陳天宇曾同行多日,無話不談,故此深悉他的心 思,陳天宇被她取笑,更是尷尬。冰川天女不覺笑道:“我當是什麼事情,原來是這等無聊的小事,你不是長有一對腳嗎?你不願做新郎,雙腳一溜,難道能強拉住你? ”冰川天女哪知官場之中錯綜复雜的關系,一笑置之,陳 天宇心中更是苦悶。


唐經天道:“你回去吧,你教你一個妙法兒。”把陳天宇 拉過一邊,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冰川天女道:“哼,你這個人,總愛裝神弄鬼,你教他什 麼進一步主意,觀不得人的?”唐經天笑道:“天機不可洩漏,我這壞主意,什麼人都見得,就是不方便給你們聽。”冰川天女道:“誰希罕聽你的!”

陳天宇愁容稍斂,說道,“那俄馬登也很難對付呀。”唐 經天道:“你如今的武功大非昔比,俄馬登不是你的對手了。你放心跟父親回去吧,只是要多點小心。提防他的詭計。”陳天宇一看天色,只 見月亮西墮,東方天際,已微露曙光,怕父親在家中掛念,只好向冰川天女告辭。

唐經天與他揚手道別,只見幽萍好像心神不屬的樣子,呆 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冰川天女笑道:“傻丫頭,一個土司女兒已經夠他煩了,你還想再給他添上麻煩嗎?”幽萍撅著小嘴兒道:“公主,你也拿我 取笑?我可不敢服侍你了!”冰川天女待她有如姐妹,平素也常說笑,見她怪不好意思的,一笑作罷。三人回到市區,已是天色大明,徹夜狂歡的人群,這時才 漸漸散去。

三日之後,冰川天女這一行人離開拉薩,準備穿過西藏, 進入回疆。他們在拉薩逗留三日,為的就是探聽龍靈矯的事情。龍靈矯的案子到了福康安手中,果然大有轉機,福康安將 龍靈矯扣留起來,雖然仍是將他當作犯人,打入囚牢,但總勝幹將他交與血神子了。福康安的主意是要先問明皇上,再行發落,這樣一來一 回,最少也得半年,龍靈矯的案子就這樣的被擱置起來,因而唐經天也放心走了。

其時已是冬去春來,積雪雖尚未溶解,比嚴冬季節,卻已 容易行走得多。三人腳程又快,十餘日後,已從西藏的南部進入了回疆的 塔里木盆地。

一路行來,只見黃沙漠漠,山脈綿延,冰川天女歎道: “中國地方真大,遠遠望去那座高插入雲的大山叫什麼名字?,'唐經天道:“那便是聞名世界的天山了,這裡的山脈都是它的分支,天山山脈綿延三千多里, 南北兩高峰也相去一千里呢。 ”冰川天女本來興致勃勃,聽他提起天山,面色一沉,微 露不悅之色。唐經天尚未發覺,繼續說道:“從此處東行可入甘肅,沿著古時漢劉邦所修的棧道,便可進入川西,若然北行,可到夭山,冰娥姐姐,你願不 願先到天山一遊? ”冰川天女忽地冷冷一笑,道:“你當凡是天下習武之人 都要到你們天山去朝拜麼? ,,唐經天詫道:“你這是什麼話?令尊也是源出天山一 派,怎麼'你們''我們'的生分起來了?”冰川天女冷笑不答,只顧趕路,把唐經天弄得莫名其妙。

大漠上經常是數十里不見人煙,只揀有水草的地方便支起 帳幕過夜,這一日他們走了一百多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丘陵高地,可以遮風沙。他們便在背山陰處,支起帳幕。冰川天女與幽萍同宿一個帳幕,唐經天在離開半里之地, 另外獨自一個帳幕。這一晚冰川天女心思如潮,睡不著覺,與侍女幽萍在帳中 閒話,冰川天女拿她取笑,笑她捨不得離開陳天宇,笑她一下山就念戀塵世的繁華,幽萍笑道:“陳天宇自有他的芝娜姐姐,我和他不過姐弟一般, 哪談得上兒女之情。倒是你呀”冰川天女慍道:“胡說,我有什麼給你說的?”幽萍道:“不錯,唐相公的人品武功那倒真是沒有可說 的,你兩次彈琴,我都聽見了呢。嘻嘻,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嘻嘻,你不怕他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嗎?”冰川天 女佯嗔道:“你再亂嚼舌頭,看我撕不撕破你的嘴!”

主僕正在互相取笑,忽聽得遠處有嗚嗚之聲,隱隱可聞, 冰川天女面色一變,凝神靜聽,那怪聲有點似吹角之聲,又似尼泊爾一種特有的樂器所發之聲,冰川天女忽道;“我出去瞧瞧,你不要驚動唐相 公。”取了冰魄寒光劍,立刻躍出帳外,翩如飛鳥,掠入了黃沙漠漠之中。


大漠上雖有丘陵,月光卻是分外明亮,冰川天女提一口 氣,奔出了七八里路,果然在一片草地上,見著一團人正在廝拼。刀劍碰擊之聲劃過夜空,聲聲緊接,震動耳膜,打得十分 激烈。冰川天女定睛一瞧,卻原來是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合戰武氏 兄弟,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各使一柄月牙彎刀,彎刀的上半截刀柄摟空,迎風鼓蕩,嗚嗚有聲。不過,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的刀法雖然甚是兇猛,但武氏兄 弟的劍法更加神妙,劍勢如虹,殺得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武氏兄弟正自殺得性起,忽見冰川天女奔來,那尼泊爾武 士叫道:“古魯巴,烏黑赤迷,乞兒赤赤。”冰川天女咕喀咕喀的說了幾句,似乎是問話的口氣,武氏兄弟一句也聽不懂,武老二性子最 急,罵道:“有話向閻羅王說去。”驟的手腕一翻,劍鋒往上一圈,劍尖一拖,朝著說話的那個武士頸上一勒,這一劍厲害非常, 那尼泊爾武士的月牙彎刀正被武老大的長劍封任,撤不回來,看看咽喉就要被劍鋒割斷。

冰川大女叫道:“劍下留人!”聲到人到,武氏兄弟陡覺 寒光疾射,冷氣侵膚,都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同聲罵道:“你這妖女膽敢在這裡橫行,哼哼,若不給你一點教訓,你還真當是咱中國 無人能製服你!”雙劍齊出,分刺冰川天女左右兩肋穴道,這一招乃是終南派劍法中的殺手絕招,名為“長虹貫日”雙劍合使,威力更是大 了一倍有多。冰川天女柳眉一豎,寒光劍驟然一抖,但見劍花錯落,一 柄劍就如化成了十數柄一般,武氏兄弟吃了一驚,但覺到處都是利劍刺來,急忙回劍陳身。他們雙劍合壁的厲害殺手,一照面就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 地化解開了。

但冰川天女卻並不乘勢反擊,只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已跳 開一邊,跪在地上,好似稟告一般,絮絮他說個不休。冰川天女挽著劍柄,東一指,西一劃,好似漫不經意地將 武氏兄弟的招數一一破開,偶而也問那兩個武士幾句,他們說的是尼泊爾話,武氏兄弟完全不懂。冰川天女本來是繃著一張俏臉,面色溫怒,隨著那兩個尼 泊爾武士的稟告,卻漸見柔和,聽到後來,還點了點頭,意似嘉許,微微露出笑容。

冰川天女的面色由溫怒而變為柔和,武氏兄弟卻被她激得 心頭火起,又驚又怒,要知武氏兄弟乃是名家之後,素以劍法自負;冰川天女卻一面談話,一面拆招,竟好似戲耍一般,全不把他們放在眼內。

武氏兄弟本來就對冰川天女懷有敵意,在搶奪金本巴瓶之 時,若非唐經天在場勸止,他們早已想與冰川天女過招,這時見她包庇這兩個尼泊爾武十,越發認定冰川天女與他門乃是一丘之貉,更兼冰川天女好似漫不經心地 一面談話,一面拆招,更令他們難堪。兩兄弟一聲胡哨,劍法驟變。使出終南派的亂披風劍法,雙劍齊飛,一下一反,全都是 攻擊的招數,這套劍法。共有十八招殺手,循環往復,奇正相生,因是雙劍聯攻, 所以全無防守,真如狂風暴雨,疾捲而來,形同拼命。冰川天女也禁不住心中一僳,雖然仍是神色自如地一面和 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說話,但卻不敢像先前那麼大意了。

武氏兄弟一陣強攻,但見冰川天女那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也 越使越疾,竟似化成了一座光幢,罩著全身,又如在周圍築起了一座劍牆,怎麼樣也攻不進去。兩兄弟正自驚心,忽聽得冰川天女大聲他說了一句尼泊爾 話,向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揮了揮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如獲大赦,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爬了起來,立刻飛跑。武氏兄弟怔了一怔,想去追趕,又被冰川天女的劍光罩 住,擺脫不開,正自著急,忽見冰川天女笑了一聲,劍光一蕩,武氏兄弟的兩口長劍幾乎給震得脫手飛去,不由自主地急忙後退,冰川天女笑 了一笑,忽然用漢語說道:“這兩個武士我已讓他們回國了,你們也都走吧。”說得甚是柔和,但卻隱有一般威嚴,好像是女王在頒發命令一般。

武氏兄弟是世代名家之後,江湖之上,誰都敬他們三分, 除了有限的幾個前輩,誰也不敢對他們下令,冰川天女說話雖然柔和,他們卻是勃然大怒,武老大罵道:“這兩個番賊跑來搗亂,你敢擅自放走他們,你要走 也不成!”武老二罵道:“你這妖女,我們早看出你不是好人,莫說唐經天不在你的身邊,就算他來代你求情,我也不能饒你!”兩兄弟口 口聲聲的大罵“妖女”,竟然不懼冰魄寒光劍的威力,纏鬥不休。

冰川天女初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之時,本來甚為惱怒,但 問明之後,始知他們並不是敢於違抗自己的命令(冰川天女在奪回金瓶之時,曾吩咐過他們,要他們即行回國,不得再在中國搗亂的),而是因為回疆尚有尼泊爾國王派 來的幾個武士,他們想到回疆來通知他們,叫他們一同回國,哪知被武氏兄弟發現,以為他們不懷好意,一路追蹤而來,終於發生了一場惡鬥。冰川天女本是一場好意,意圖問明是非,再行處置,初意 並非偏袒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卻不料又引來了一場誤會。


冰川天女心高氣傲,被武氏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罵她“妖 女”,還把唐經天扯了進來,糾纏不清,也不由得心中溫怒,發了脾氣。

武氏兄弟各自長嘯一聲,拔腳便跑,邊跑邊罵“妖女”, 冰川天女大怒,展開身形,立即追趕,那柄冰魄寒光劍忽左忽右,始終是輪流貼著兩兄弟的背心,那股奇寒之氣,漸漸隔著衣裳傳人體內,但武氏 兄弟也溜滑得很,似是猜到冰川天女的心意,料她不敢施展殺手,一覺被她的劍尖沾上,立即反劍強攻,雙劍配合,招數凌厲,也往往迫 得冰川天女不能不撤劍招架。就這樣的直追出五六里地,武氏兄弟雖然拼力化解,但技 遜一籌,冰川天女的劍尖始終是如影隨形,緊緊追迫。兩兄弟運氣抵禦,漸覺難以忍受,冷得牙齒打戰。

冰川天女冷笑道:“還敢亂罵人麼?”忽聽得武氏兄弟又 是一聲長嘯,土堆旁邊突然現出一個少女,月光之下,看得分明,一身紫色衣裳,發束金環,長眉如畫,笑得如花枝亂顫,指著武氏兄弟道:“你這兩 個小子如今可碰到苦頭了,真是丟人現世。還不趕快給我退下去!”武氏兄弟同聲叫道:“姑姑,這妖女好厲害,你得小心,還是請她老人 家來吧!”那少女斥道:“胡說,你這兩個草包趕快退開,這一點事情,還要勞動她老人家出手嗎?”這少女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稚氣未消,看來還不 到二十歲,比武氏兄弟年輕得多,但聽武氏兄弟對她的稱呼,她的輩份卻似乎比武氏兄弟高了一輩。

這少女突然出現,冰川天女不由得停下手來,只見那少女 不住地向自己打量,忽而笑道:“你這柄劍真好玩,光閃閃的,是什麼東西打的?”活像一個小孩子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在嘖嘖稱賞的神氣。冰川大女不覺失笑,道:“這柄劍可不是好玩的,我想送 給你玩,你也不能拿它呢,你是誰?”那少女道:“為什麼拿不得?媽,你準不准我拿別人的東西?”冰川天女一怔,再一看時,忽見 土堆旁邊又多了一個中年女人,一身黑色衣裳,頭上卻結著兩只絲綢白蝴蝶,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冰川天女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怎麼這女人來得如此快 法?無聲無息,連我也察覺不出?”這中年婦人發式卻作少女打扮,最妙的是她笑嘻嘻的,連神態也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冰川天女暗笑道:“真 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且看她們怎樣?”

只聽得那中年婦人笑道:“梅兒,這位姐姐比你高明得多 呢,你不信就試試看。你想拿她的東西也拿不到。餵,大武小武,過來,你們為什麼和她打架?”武氏兄弟跑到那中年婦人身邊,卿卿 咕咕的說了一大遍,冰川天女只聽到幾聲“妖女'的罵聲,似乎是故意罵給她聽的。

冰川天女一怒,正要發作,忽見那少女鼓起嘴巴道: “媽,你總是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孩子啦,你不必教我,我就試給你看。”忽地沖著冰川天女一笑道:“這位姐姐,我要藉你這把劍玩玩了,你捨 得麼?”突然一躍而起,凌空撲下,身法怪異之極,就如一隻大鳥一般,冰川天女大吃一驚,橫劍一削,那少女叫道:“咦,果然是拿不得的!”半空 中一個翻身,左掌輕輕向冰川天女肩間拍下,右手伸出五指,來扣冰川天女的脈門。

  冰川天女的輕功已是世間少有。但這少女竟似鳥兒一樣能在空中迴翔轉折,更是驚人,冰 川天女一連三劍都被她輕輕巧巧地避開,棋逢對手,不由得精神陡長,身法一展,和她認真廝鬥。

那少女竄高縱低,時而躍起,時而遊走,伊似穿花蝴蝶, 十指忽伸忽屈,跟著冰川天女的劍尖疾轉,冰川天女贊了一聲:“好俊的身法!”盈盈一笑,劍招倏變,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先贊了一個 “好”字,叫道:“梅兒,小心,這是達摩劍法呀!”那少女連連躲閃,冰川天女劍法展開,一發不可收拾,但見寒光四射,忽聚忽散,輕 靈處有如流水行雲,狠疾處又有如冰河倒瀉,那少女幸而有能夠凌空撲擊的絕技,避過了不少險招,亦覺吃力非常。


冰川天女見她比自己年小,心中憐惜,正想罷手,那少女 應道:“空手打不過你,我也要用劍啦!”只見她在空中撲擊而下)一個轉身,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短劍,拔劍之炔,連冰川天女也看不 清,冰川天女正使到一招”春風解凍”,劍尖兩邊晃動,上刺雙目,忽見那少女一劍平挑,當中直刺,冰川天女手腕一翻,寒光劍轉了一 個圓圈,意欲把那少女的短劍捲走,不料那少女的劍法竟是完全不俯常理,看她這一劍明明是當中殺入,不知怎的,劍鋒一偏,卻突然刺到了冰 川天女右肋的大穴。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吸了口氣,腳步不移,肌肉陡的內陷 一寸,那少女的劍尖已觸及冰川天女的衣裳,忽覺軟綿綿的毫無著力之處,就差那麼一寸,沒能刺進,這一強勁之勢反而給她化解於無形,更是大吃一 驚。

冰川天女劍法何等快捷,就在這一瞬間,劍鋒一轉,又使 出了一招“積水凝冰”,這一招一反輕靈之勢,卻是以沉雄的內勁直壓下來,料那少女不能抵擋,那少女果然被迫得連退兩步,才喇 的一劍,反手劈削,這一招卻是武當派中的一個尋常招數,名為“飛渡陰山”,冰川天女對武當派的劍法最為熟悉,笑道:“這一招用得不對,該 用守中帶攻的'華容截道',還可勉強抵擋。”飛渡陰山這一招依著劍勢,應該在左邊連刺兩劍,再從右邊直刺一劍,前兩劍是虛著破 去,叫她根本不能從右方換招再刺。

哪知這少女的劍法奇詭無比,出劍的姿勢明明是“飛渡陰 山”,劍鋒一到,方位卻完全變了,冰川天女搶先一步,封著她的左方,她卻剛喇兩劍,從右斜方疾刺,高手比劍,最忌是料敵有誤,冰川天 女全神貫注左方,右方露出空門,回劍防身已來不及,那少女嬌聲一笑,劍鋒一劃,意欲割斷冰川天女束身的彩色衣帶,忽聽得母親叫道:“梅 兒,小心!”劍鋒一觸,那腰帶突然飄了起來,倒捲她的劍柄,原來這一劍若然。直刺過去,冰川天女必然受傷,那少女生性頑皮,見冰川 天女的衣帶彩色絢爛,十分美麗,想和她開個玩笑。搶她的衣帶,哪知冰川天女的功力比她高得多,身體各部 份都練得柔軟如綿,隨心所欲,那少女稍微一緩;她已用腰勁將衣舞起來,當成軟索使用,那少女幸得母親提醒,急忙移形易位,劍招立變,但饒 是如此,也被冰川天女制了機先,一口氣搶攻了十餘二十招,迫得她只能退守,所有奇詭的攻敵劍法,全都使不出來。

那少女連走下風,突然發起嬌慎,鼓起小嘴巴罵道:“你 不准我還手,這樣的比劍有什麼意思?!'好像她和冰川天女只是拆招,要冰川天女讓她有攻有守,而不是真的廝殺似的。冰川天女“噗嗤”一 笑,道:,'好,我讓你還手便是。”將冰魄寒光劍稍稍從中路移開,故意露出破綻,那少女果然得機疾進,瞬息之間搶攻三招,招招不同,第一 招是峨嵋派劍法中的“萬水朝宗”,第二招是倥侗派劍法中的“駿馬奔泉”,第三招是嵩陽派劍法中的“金針渡世”,連發三招, 竟然是三種完全不同的劍法,這還不奇,最奇的是她每一招劍法都似是而非,方位角度都和原來的劍法不同,冰川天女這次是早有準 備,騰挪閃展,以最上乘的輕身功夫,一一避過。但饒是如此,一被那少女搶了先手,攻守之勢又是一變 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動,想起父親和她談過的中國各大劍派, 其中有一派是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派,採集各家各派的劍法融於一爐,但劍式雖同,方位卻異,剛剛和原來的劍法相反。天山劍法以光明正大、深厚淵博被譽為劍學的“正宗”, 而自發魔女這一派劍法,卻專事奇詭變幻,和天山劍法剛好是一正一反,各有擅場。冰川天女和那少女鬥了三五十招,心中想道:“莫非這小 姑娘使的就是白發魔女的劍法?”暗暗稱奇。

冰川天女所料不差,這少女所使的果然是白發魔女這一派 的劍法,若遇著尋常的武學之士,縱然識破,也難抵擋,但冰川天女是何等樣人,她的劍法以達摩劍法為基,又雜以歐洲和阿拉伯的劍法,怪異 精妙之處,實不在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劍法之下,初時因為對那少女心存憐惜,而又出於不意,所以才幾乎吃虧,而今識破了她的劍法,心神一 定,那少女的奇招怪著,全都奈她不得。

那少女使出渾身解數,都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地化開,沉 不住氣,神情焦躁,劍法漸亂,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還要比麼?”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短劍凌空下擊,疾如鷹隼,她竟然以凌空撲擊的奇技配合 了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法來使用,冰川天女大吃一驚,無暇思索,身於憑空拔起數尺,也展出達摩劍法的絕招“一葦渡江”,劍刃平削,就在半空中橫 截過去。那少女除了能在躍起之時,像飛鳥般的迴翔撲擊之外,其 他真實的本領與輕身的功夫,都還不及冰川天女,她這一劍本來極為冒險,不料一擊不中,反被冰川天女制住,兩人都是腳不沾地,凌空交手,快 如閃電,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心頭暮然一轉:這一劍若然刺實,必定穿喉而過,自己與她無冤無仇,豈可如此?但凌空交手,收勢已來不及!

那少女駭叫一聲,忽聽得耳邊母親的聲音說道:“梅兒, 你還不信我的話麼?”陡覺身子一輕,被人憑空提起,輕輕拋出,落於地上,舉頭看時,只見母親和冰川天女都已面對面的站在地上。

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後悔無及,萬萬料想不到就在這瞬息 之間,眼前黑影一閃,就在兩口寶劍相接未接的交叉縫中掠過,把那少女提走,冰川天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驚得呆了。她本能的身子向後一翻,只聽得耳邊有人說道:“小心, 站穩了!”但覺此人似乎是輕輕的扶了自己一下,冰川天女立刻一個筋斗,頭下腳上的一個轉身,落到地上。冰川天女驚疑不定,這個像少女打扮的中年婦人,武功之 高,簡直不可思議,抬頭看時,只見她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嘖嘖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有婆家沒有?”冰川天女臊得滿面通紅,她以公主的身份,生長在冰宮之 中,隔離塵世,自幼受眾侍女的伺候,幾曾有人和她開過玩笑,何況是初初見面的人?何況這人看來又似乎是一位前輩高手,冰川天女要罵也罵不出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28:26     標題: 第十四回 大漠傳聲 童心戲天女 駝峰聚會 妙計騙佳人(2)

那中年婦人笑得頭上所結的兩個白蝴蝶輕輕顫動,那神態 與她的年紀大不相稱,竟然像一個淘氣的姑娘,專向她的女伴尋開心似的,只聽得她又向著自己笑道:“劍法也俊極了,真是才貌雙全。我給你 找個婆家好不好?”冰川天女嗅道:“你這人怎麼老不正經,再開玩笑,我就不客氣了!”

那婦人越發哈哈大笑,道:“你年紀輕輕,怎麼裝模作 樣,就好像我的姐姐一般,哈,我的侄孫們叫你做妖女,我看你倒像個小老太婆。”冰川大女大怒,喇的一劍刺出,明知刺她不著,也要出一出氣,只聽 得那婦人又笑道:“你對我的女兒倒是有點手下留情,但對我的侄孫卻是太不客氣了,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為何如此逞強?”

冰川天女慍道:“好吧,我欺負了你的侄孫,你就來懲戒 我吧。”她心高氣做,明知難敵,卻做然進招,那中年婦人笑道:“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我愛惜還來不及呢,怎捨得懲戒你?”忽然 伸手在冰川天女的面上摸了一把,冰川天女明明見她伸手,卻是躲閃不開,冰川天女怎耐得她如此戲弄,心頭火起,劍法一展,疾似飄風,連連施展殺手!

那中年婦人笑道:“真是惱了我麼?”又在她的頭上摸了 一下、冰川天女迫著她的身形,咧涮涮連刺數劍,那中年婦人又笑道:“你這把劍倒真是件寶貝,可惜現在是寒天,要是夏日,帶 著這把寶劍,連扇子也用不著,怪不得我的女兒想藉來玩。給我瞧瞧,看是什麼做的?”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急忙把冰魄寒光劍舞得潑水不 進,心中想道:“看你如何搶我的寶劍?”又想道:“可惜騰不出手來,要不然一連奉送她十粒冰魄神彈,看她吃不吃得消?”陡然間忽覺一股香風 沁入鼻觀,只聽得“掙”的一聲,那婦人雙指一彈,冰魄寒光劍竟然脫手飛出。那婦人一把抄著,接在手中,翻來复去地瞧了又瞧,笑 道:“這回真是難倒我了,是什麼做的我也不知道!”冰川天女又驚又怒,撲上前去搶奪,那婦人笑道:“用不著這樣著急,我不要 你的!”驟然將劍柄一伸。忽然將她的手腕托著,道:“讓我再瞧一瞧,呀,真是如 花似玉,我見猶憐。這個媒人我做定了!”在她在面上又摸了一把,驟的雙手一鬆,笑聲猶自在草原之上迴旋,人影卻已奔出數 里之外。

冰川天女抬頭看時,武氏兄弟和那少女也不見了,原來他 們當那中年婦人和冰川天女戲耍之時,先自走了,冰川天女卻沒留神。這時遙望那中年婦人的背影在草原上冉冉消失,冰川天女 不由得歎了口氣,心道:“我父母費盡心血,創了這套中西合壁的劍法,以為可以天下無敵,哪知連這個婦人也鬥不過。呀呀,我父親的心願只怕難以達到 了。”她哪知道這個婦人武功之高,輩份之尊,在武林中僅僅是有限的三兩個人可以與之相比!

冰川天女心頭鬱結,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戲弄,怎 樣也咽不下這口氣,但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沒精打彩地回去。走了半個時辰,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冰輪。高懸天際,正是午夜時分,月光分外清明,在大漠之中, 周圍數里之內的景物都隱約可見。那兩座帳幕,搭在山邊,目標更顯,冰川天女一眼望去, 只見唐經天那座帳幕的外面,有著兩條黑影,似是一男一女,男的自是唐經大無疑,那女的身材卻不似她的侍女,冰們天女好不驚奇,再跑裡許, 定睛一瞧,看清楚了,原來卻是適才和她交手的那個少女!

唐經天這晚在帳幕之中,翻來复去,睡不著覺,腦海中不 住的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似喜還瞑的神情,那閃爍不定、有如草原夜星的眼睛,令人眩惑的說話。冰川天女的身世之迷是揭開了,可是她為什麼一聽人提起 天山,就有一種討厭的神色呢?她自己也知道,她本來也屬於天山一派——她是桂仲明的 孫女兒呵,可是她為什麼對於天山一派,總有一種“見外”的心情?這個迷唐經天怎麼也猜不透。大漠上夜風呼嘯,唐經天想起下山之時父母的囑咐,叫他 去找尋桂華生伯伯的下落,而今他已找到了桂華生的女兒,可是她卻不願跟自己到天山去見她父親以前的朋友,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唐經天想來想去,甚為苦惱。如果換是別人,唐經天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偏偏冰川天 女又是那麼高傲,一副好像是與生俱來的高傲!那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的神情,使得別人不敢向她多 問半句!

唐經天既是疑惑,又有點不安,有點反感,這复雜的情 緒,在他的心頭打結。摹然間他心頭一蕩:為什麼自從認識了冰川天女之後,就 老是這樣的情緒不寧?這剎那間,他腦海中又泛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這少女比 冰川天女還小一歲,是他的表妹李沁梅,是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可是對於沁梅,他卻只是覺得她淘氣好玩而已。為什麼對沁梅又沒有那樣的心情?唐經天想到這兒,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更毋寧說是:他已經窺察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可是 下意識卻不願說出來。


外面風刮得更大了,風聲中隱隱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聲 音,時斷時續,忽高忽低,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這不是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的兵刃所發出的聲音嗎?”唐經夭不比冰川天女,他有父母, 有叔伯輩的武林名宿,所以雖然和冰川天女差不多年紀,見聞之廣,卻遠非冰川大女可比,他知道尼泊爾有一種月牙彎刀,上半截刀柄鏤空,迎風有聲,他在日喀則的 客店曾見過那個尼泊爾武士使這種刀,後來在搶奪金瓶之時又曾見過。在日喀則時,天上沒有刮風,縱有微風,也被牆壁擋住, 所以雖然揮動之時,也發出聲音,卻並不刺耳;在搶奪金瓶之時,那是在於軍馬萬之中,這“嗚嗚”之聲在聲音的海洋中更分辨不出。如今在大漠草原之上,夜風掠過,聲傳甚遠,唐經天一听 就聽了出來。

唐經天好生奇怪,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為何還留在中國?他走出帳幕、跳上篷頂,張目一望,只見冰川天女的背 影,正在向西北方奔去,決捷如電,眨眼不見。唐經天本想跟著追蹤,但心念一轉,卻又停住。

唐經天想的是: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是冰川天女的國人,他 們對冰川大女敬若神明,冰川天女一去,有什麼事情她自能解決。而且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若然自己也追蹤跟去,只 恐冰川天女以為自己好管閒事,甚或會怪自己越刀俎代包。這樣一想,就停止追蹤,改向冰川天女的帳幕走去。

帳幕外閃出一條人影,卻是冰宮的侍女幽萍。月光下只見幽萍面上略顯張皇的神色,搶先問道:“咦, 是唐相公嗎?這麼晚了,為什麼還出來?”唐經大道:“你聽到那嗚嗚的聲音嗎?”幽萍道:“聽到的,我猜這不過是沙漠中的怪鳥啼聲罷 了。”唐經天笑了一笑,道:“你的公主呢?”幽萍道:“她連日奔波,早已熟睡了。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不知是什麼人,所以出來查看。你 快回去。吵醒了她,她又要不高興了。”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聲“打擾”,回到自己的帳幕,心中想道:“冰川天女果然不願自己知道。”

他雖然明知冰川天女不會有甚危險,可是冰川天女離開了 她的帳幕,總叫他放心不下,更無法安睡了。唐經天索性點燃了西藏族人常備的大牛油燭,坐在帳幕之 中呆守。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帳幕外輕微的聲息,有人在 外面彈了幾下,唐經天跳起來道:“你回來了嗎?;'心中正是奇怪,冰川天女既不願讓他知道,•的何又找自己?帳幕一揭,只聽得一個捻熟的聲音笑 道:“唐哥哥,你想念著誰呵? ''唐經天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哼,,原來是你這小 鬼頭!”這少女瞇著眼睛,在燭光映照之下,一臉淘氣的樣子。可不正是自己的表妹,李治和馮琳的女兒李沁梅。

李沁梅道:“大武小武說得不錯,有了她就一定有你,他 們猜你的帳篷就在附近,果然一找便找到了。餵,你趕快求我,你所想念的人,現在如何,我可知道!”唐經大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急於要知道冰 川天女的消息,輕輕地打了她一下,道:“怎麼?你見到誰來了?”李沁梅道:“怎麼?你有了新的朋友,就欺負我了!我偏不說。”唐經天 道:“好啦,我的小表妹,我向你賠禮了,行不行:快說!”李沁梅笑了一笑道,“我和她打了一架,果然厲害,兇得很呢!我看你也不 是她的對手,你可得小心,準備將來捱打。”李沁梅一股勁地向唐經天取笑,唐經天可無心說笑,急忙問道:“怎麼,你和她交了手了,她呢?”李沁梅 道:“我媽媽現在正和她玩耍呢,你知道我媽媽的性子,怎知道她要玩到幾時?”唐經天更是驚奇,又問道:“那麼武家兄弟呢?”李沁梅道: “我那兩個寶貝侄兒說你袒護那個'妖女',不願見你了,其實嘛,我知道他們是因為給那'妖女,打敗,自己難為情,所以不敢見你。餵,她叫什 麼名字?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大武小武叫她做'妖女',真是不該。”

唐經天哪有心情和她說笑,只是搓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 住說道:“姨媽和她動手?這怎麼好?這怎麼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又不是要殺她,你急什麼?媽也說她長得美麗,所以只是和她玩玩呢。唐經 天心道:“呀,你哪裡知道,對她豈能戲弄,你認真和她廝鬥,將她打傷了也比戲弄她好。 ”心中頗怪姨媽越老越不正經,一生都是那麼愛和人開玩 笑。他卻忘了,他小時喜歡姨媽更甚於喜愛母親。

原來馮琳和唐經天的母親馮瑛是孿生姐妹;兩人的性格卻 正好相反,馮瑛莊重之極,馮琳卻淘氣非常,俗語雲:“江山易改,品性難移。”這股脾氣,'竟然老亦依然。李沁梅的祖母是武瓊瑤,武瓊瑤是白發魔女的關門弟子, 故此李沁梅既精通白發魔女的劍法,又從母親處學會許多外派的武功;她的空中撲擊之技,就是馮琳當年從八昏神魔薩天刺那兒學來的。馮琳不但將全身本領都傳給女兒,連性格也傳了給她。


李沁梅見表兄著急,越發得意,笑道:“誰叫她欺負大武 小武,你不見他們那狼狽的樣兒,那才真氣人呢!她將劍尖貼著他們的背心,又不下手,只是戲弄,就像狸貓戲弄鼠子一般,我們看不過眼啦! 我媽要給他們出一口氣,非加倍戲弄她不可。餵,餵,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她叫什麼名字?”唐經天道:“唉。你還問呢,都是自己人。她叫桂冰娥: 和你祖母同輩的桂仲明就是她的祖父。你們將她戲弄,姨父一定責怪。”李沁梅伸伸舌頭道:“你打算告我麼?”忽而扮了個鬼臉道:“我才不 怕,我怕我爹爹,我爹爹怕我媽媽,我媽媽又怕我。你呀,你告也告不了。”

唐經天拿她真沒辦法,心中想道:“姨媽要和她開玩笑, 那是誰也阻止不來,將來再慢慢開解她吧。姨媽和小輩最合得來,她將來若知道了我姨媽的性格,也會歡喜她的。”心中自己開解,定了定神,問道:“你 們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李沁梅嬌聲一笑,驕起雙指,對准他的額角戳了一下,笑 道:“表哥,你真是昏了頭啦。連你自己父親三年一次的開座考拳都忘了嗎? ”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天山各派的領袖,定下規矩, 每三年一次招集天山的後輩,考他們的武功本事,以定獎懲,並加以指點,這叫做小聚集:每十年一次還有個大聚集,以前就不只在回疆西藏的後輩要來, 即遠在各地的同輩,凡屬與天山七劍有淵源的都要來,即如川西的冒川生,湖北的石廣生等都要來的。今年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小聚集”之期,唐經天去年下山 之時,得他父親特別準許,若無別事,自當趕回,若虹找尋桂華生伯伯;路途遙遠,也可以作為缺席,準不參加,所以唐經天一時沒有想起來。

而今唐經夭雖然想起,卻仍是有所不明,問道:“我父親 開座考學,和你們來到這兒又有什麼關系?”李沁梅道:“你沒有聽姨父說過嗚?我祖母的師姐飛紅巾老前輩當年在南疆哈薩克部落;傳授過酋長 呼克濟夫婦的幾手武功;那位首長的夫人叫孟曼麗斯,死了還不過十年、我小時候還見過她來探我的祖母呢。後來我祖母死了、她也老得不能走動了,這才 沒來。”唐經天道:“這個孟曼麗斯死了:和你們又有什麼關系?難道說你們要到閻羅王那裡找她嗎?”

李沁梅碎了一口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唐經天 笑道:“我是真糊塗。”那當然是和她開開玩笑,李沁梅卻認真的說道,“孟曼麗斯死了,她還有子孫呀!本來孟曼麗斯只不過跟飛紅巾老前輩學了幾手功 夫,也沒有師徒名份,算不上是天山派的,但她孫兒近年知道姨父每三年有一次開座講學,除了較考後輩弟子之外,還指點到會後輩的武功,所以他 們也想來。我母親看在我死去的祖母份上,準了他們,又怕他們年輕小輩,不知所在,上不了天山,所以特地來接他們,其實嘛,也是我母親久靜思動,想 下山玩玩,我呀,我總是喜歡踉我母親的,所以也就來啦。聽說過了這個沙漠,南邊就是哈薩克人的聚居之地了,是麼?”唐經天道:“是呀。回 疆地方,姨媽比我熟得多,何必問我!”李沁梅笑道:“我走這沙漠也走得厭煩了,我就怕母親是哄我的,所以問你一問。”停了一停,繼 續說道:“在大沙漠邊緣,我們遇見了大武小武,他說要追蹤兩個人,我們反正要穿過沙漠,就和他一同走,想不到今晚就遇見那個什麼什麼桂 冰娥,哈,也就是你呀你想念的那個人。”

唐經天道:“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呢?”李沁梅道:“什麼 尼泊爾武士?”唐經天道:“就是大武小武追蹤的那兩個人呀。”李沁梅道:“我沒有見著。他們小孩子鬧著玩,我才懶得管呢!”唐經天噗嗤一笑,李沁梅 道:“笑什麼?哼,也許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給大武小武殺了,所以你的冰娥姐姐才那么生氣。我媽說過,外國的武士到中國來多半不懷好意,殺傷一兩個也 算不了什麼一回事。”

唐經大心中焦急,走出帳幕,望了又望,道:“怎麼還沒 回來?”李沁梅道:''我媽作弄她還未夠呢,”唐經天道:“姨媽等會來麼? ”李沁梅微微一笑,突然伏到唐經天肩上,在他耳邊悄悄 說道:“我媽說要給你做媒,她今晚作弄了你未來的新娘子,怕你們兩個生氣,她不來啦。她叫我對你說,叫你帶了新娘子回天山去。既然她也是自己人,那就更該去啦。 ”唐經天道:“胡說。 ”李沁梅一本正經的道:“一點也不胡說,你到了這兒, 還不回去。難道當真是只顧伴她,連姨父姨母你也不回去見見麼? ”唐經天心中一動,舉起手作狀打她,李沁梅又笑又嚷, 忽見一個白衣人影,突然來到面前。

李沁梅笑聲一停,“咦”了一聲道:“你回來得好快 呵!”唐經天陪著笑臉,迎上前去。冰川天女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突然扭頭便走,她本來對 李沁梅頗有好感,此際見了她和唐經天這樣親熱,居然還嫌自己“回來得快”,心中不知怎的,頗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更兼受了她母親的戲弄,氣憤難平,竟 然不理唐經天的呼喚,頭也不回,自回帳幕。


李沁梅伸伸舌尖,道:“好大的脾氣,唐哥哥,我惹惱你 的冰娥姐姐了,我可不敢再留啦。”唐經天對這個小表妹實是毫無辦法,啼笑皆非,李沁梅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頭道:“記著,帶你的新娘子給我們兄弟 見見,今次是在慕士塔格山的駝峰聚集,你母親替你父親講學呢,機會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像銀鈴一般的笑聲飄蕩夜空,李沁梅邊笑邊 跑,轉瞬間便不見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慢慢地走向冰川天女的帳幕,只見帳中 燭光已滅,依稀似聽得輟位之聲,唐經天叫了一聲:“冰娥姐姐”,沒有回答,叫了兩聲,也沒回答,在她的帳篷外彈了幾下,也沒回答,不過嚼位之 聲卻沒有了。曠野沉寂,夜風還在呼嘯。唐經天道:“何苦來呢!”呆呆地站在冰川天女的帳篷外 面,遙望星辰,心中思如潮湧。

突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上升起,想道:“小表妹雖是說笑, 但帶冰娥回去見見父母也好。我父親和幾位前輩都想念華生伯怕,見了她的女兒也定然歡喜。”但隨即想道:“冰娥一聽我說要去天山就不歡喜,我 姨媽又戲弄了她,她更不願去了,怎好說得?”手指偶然一觸,觸著龍靈矯送還給他的那塊漢玉,唐經天禁不住又想道:“冰娥要 去見他的伯父,也不遲在這幾個月的工夫,先到天山一行,倒是兩全其美,既免我父母掛心,又可問那龍三先生的來歷。但怎能說得動她?”想來想 去,忽地心生一計,這時長夜將逝,快將是拂曉的時分了。

唐經天想出辦法,精神抖擻,索性再不回去睡覺,就在冰 川天女的帳幕前面徘徊漫步。眼見星月西沉,朝陽升起,大漠之上,寒氣頓消,帳幕一 揭、幽萍走了出來,見唐經天還在,大是驚奇,唐經天急忙上前問好,正待說話,幽萍道:“公主說,不用你陪她了,她自己會走。”唐經天怔了 一怔,想不到冰川天女如此任性,自己想了半夜想出的妙計竟是白費心機,不由得呆若木雞,迫切之間,說不出話。

幽萍受她主人所囑,傳話之時,本是一本正經,這時見了 唐經天如痴似傻的樣子,不由得又覺可憐,又覺好笑,問道:“怎麼,你昨晚一晚都沒睡麼?”唐經天淒然苦笑,不答幽萍的話,自顧自的吟道: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帳幕再揭,只見冰川天女也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本來對唐經天頗為惱怒,忽聽得唐經天吟這兩句 詩:“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不由得又喜又悲,心中悵觸,幾乎流下淚來。這兩句是黃仲則詩中的名句,黃仲則是和他們同一時代的 人(乾隆十四年生,四十八年卒,比他們大約大十五六歲。)清詞麗句,傳遍大江南北,就連漠外邊疆,凡是歡喜讀書的人無不能背誦他的詩句,詩名之 盛,就如清初納蘭容若的詞名一樣。冰川天女父親未死之時,就曾教她背過這兩句詩,那時她 還只是十歲的小孩子,還未懂得什麼,如今一聽唐經大念出,頓覺這兩句詩實是出於至性至情,感人之極。尤其適合眼前的情景,就好似這是唐經天特別為她所作的 一樣。冰川天女幼失父母,獨處冰宮,雖有一群侍女,但卻從未 感受過這般的關懷與愛惜。 “呀,這傻予竟然為我在風露之中立了一個通宵!”心腸 不由得軟了。

唐經天沖口念了這兩句詩,忽見冰川天女出來,面上一 紅,頗覺不好意思,上前強笑說道:“冰娥姐姐,你好早呵!”幽萍道:“你更早呢!餵,小公主,這傻子昨晚一晚沒有睡覺!”冰川天 女望了他一眼,默然不語,良久良久,忽然抬頭說道:“謝謝你陪了我們這麼多大,以後不必你陪了。我們自己會問路前往。”唐經天聽這語氣,已經軟了幾 分,一笑說道:“大漠之中,最易迷路,也未必遇到熟悉路途之人,我反正沒事,正好給你們帶路,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要單獨走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酸,本想氣他幾句,但一來冰川天女是個 自尊心極強之人,不願提起昨晚之事,更不願顯出有半點妒忌他和那個女孩子親熱之心,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二來見唐經天那可嗤可笑可憐可憫 的樣兒,也不忍再用說話刺他,聽他這麼一說,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說聲“也好。”

三人在沙漠之中走了幾日,冰川天女初次下山,又是在這 種一望無際的沙漠草原之中旅行,幾乎不辨東西南北,只是越走越見山脈起伏,遠遠那座高插雲霄的大山,也越來越顯現了,冰川天女奇道:“不是說要到四 川嗎?怎麼倒好像走近天山了?”


唐經天笑道:“天山離這兒還遠著呢,咱們不過抄捷徑前 往罷了,哪裡是到天山呀。”冰川大女根本不知道路,只有跟著他走。開始幾天,冰川天女對他甚是冷淡,十多天后,漸漸有說 有笑。一行人穿過了沙漠,這一日到了一座大山前面,山上冰雪 覆蓋,半山腰處,伸出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擋在面前,這座山峰,好像一頭大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冰川天女心有所疑,突然問道:“這不是天山嗎?”唐經 天道:“這哪裡是天山,你問問牧人看。山下是一片草原,常有牧人來往,走了數里之地,果然遇見趕駱駝的人,冰川天女一問,始知這座山名叫 慕士塔格山,這座山峰便叫做駱駝峰。冰川天女這才放下了心,她哪裡知道慕士塔格山乃是天山山脈的分支,和天山南面的主峰已經相去不遠了。

  正是:

不識天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0:50     標題: 第十五回 >古窟傳經 湖邊談往事 冰彈受挫 盆地覓芳蹤(1)

山上雲海迷茫,雪峰矗立,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積雪的高峰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幻出乾般彩色,萬道霞輝,冰川天女想起冰宮,就好像一個遠離故鄉的旅人,忽然看到了與故鄉相同的景色,忍不住在山腳下留連觀賞,噴噴贊歎,道:“這山好像比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還要高呢!景色也美麗極了!只是念青唐古拉山上有一個天湖,湖光山色,互相輝映,在別的地方卻尋找不到。”唐經天笑了一笑,道:“這座駝峰的上面也有一個冰湖,雖然及不上天湖的波瀾壯闊,但卻另有一種幽美的情調。”冰川大女回眸一笑,道: “是麼?”似乎被唐經天所描寫的景色迷住,悠然神往,忽而又歎了口氣道:“可惜咱們還要趕路。 ”

山上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好像層冰乍裂,枯枝初燃,發出僻僻啪啪的聲音。幽萍“咦””了一聲,道:“這是踏雪破冰的聲音,這山峰上有人行走麼? ”唐經大道:“適才所說的那個冰湖,不但景色美麗,湖中還有雪蓮。膽大的獵人常在開春的時候攀上去採雪蓮,聽這聲音,似乎上面採雪蓮的還不止一人呢! ”天山雪蓮是人間奇葩,花開之時,燦如雲霞,又是無上的妙藥,能治敗血、虧損,創傷,並可解各種奇毒,冰宮中有各種靈丹妙藥,其中也有天山雪蓮合成的,們冰川天女卻沒有見過盛開的雪蓮,聽了唐經天的話,禁不注喜孜孜的道:“那麼咱們就拼著耽擱半日行程,上去瞧瞧,開開眼界。 ”

唐經天正是巴不得她說這句話,道:“既然姐姐有此雅興,小弟自當引路。”駝峰峭拔光滑,禽獸也難行走,平時採藥的人,多是結伴同行,用長繩互相連系,以斧鑿在山岩上鑿開裂口,插上鐵釘,攀援而上,也還常有失事的,幸唐經天這一行三人都具有絕頂的輕功,但也爬了一個多時辰才爬到上面。

只覺眼前空闊,一片光亮,山頂上有一股清泉,注入一個方圓數十丈的小湖中,湖中有閃光的浮冰和零落的花瓣,清泉後面有一叢野花,生長在糾結牽連的荊棘之中,冰中天女道:“這裡面有雪蓮嗎?”唐經天道: “都給人採去了。”冰川天女頗為失望,但冰湖的景色實在清麗之極,足以令她流連。冰川天女舉目四望,只見湖畔的雪地上許多腳印,通到花叢,花叢後面,山的那邊,還隱隱聞得雜亂的腳步聲。

唐經天笑了一笑,忽道:“到了這個地方,你實在應該再去看看,這是你們貴派發祥之地呵。”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你祖父當年就是在這裡遇到你們的師祖辛龍子的。”(事詳拙著《七劍天下山》冰川天女道:“那麼這花叢後面還應該有我師祖當年的石窟。”拔出寶劍,披開荊棘,立刻往裡面直走。

想不到花叢中竟闢有一條小徑,外面的荊棘不過是遮掩的,舖路的泥土尚松,冰川天女心中起疑,這小路看來是新近才開闢的。

花叢後是一面石壁,石壁上鑿出一個窄窄的洞窟,那形狀就像一個人盤膝而坐一般,原來這乃是辛龍子當年坐關之處,辛龍於曾靠著這塊石壁坐了一十九年,石壁上現出了他的身體輪廓,後來他就按照這個形狀,鑿成了石窟。冰川天女的祖父桂仲明是辛龍子死後遺書所傳授的弟子,所以這個地方算得是武當派北宗的一個聖地,冰川天女拜了三拜,繞過石壁。

繞過石壁,人聲腳步聲更是清楚,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一塊山峰斜伸出來,山腰處鑿有十數個洞窟,正中的這個洞窟,外面還搭有一個竹棚,竹棚內隱有人影,山坡上山路間有三五成群的人,看來倒像趕赴什麼盛會似的。


冰川天女驚疑更甚,她雖然不識江湖路道,但只要一看,就知道這些人絕對不是採雪蓮的人。一個念頭突然在冰川天女心中升起:唐經大為什麼要誘我上這山來?

冰川天女心念一動,立刻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飛掠過去,忽聽得有人叫道:“兀那女子是什麼人?這裡不許外人赴會!”又一個聲音道:“哼,她竟然還敢佩劍上山呢!”冰川天女大怒,只見山坡上兩個黑衣少年,正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冰川天女正想發作,忽又聽得一聲嬌笑,一個女孩子帶著稚氣的聲音叫道:“哈,唐家哥哥,你果然聽我的話,真把她帶來了,餵,你們休得胡說,惹惱了唐哥哥,她才不是外人呢!你們知道她是什麼人?來,來,來,我告訴你們!”這小姑娘正是曾與冰川天女交過手的那個李沁梅,只見她一面向唐經天招手,一面向自己指點,和那兩個黑衣少年擠眉弄眼,顯然是拿冰川天女取笑,李沁梅後面還有武家兄弟和另外兩個不知名字的人。

冰川天女這一氣非同小可,心中罵道:“哼,唐經天你這小子竟然敢如此捉弄於我,將我帶上山來給人笑話!”轉過身就想找唐經天算帳,只見唐經天已被那小姑娘截著、不住他說:“小表妹,你休得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冰川天女更是氣怒,剛轉身奔出兩步,忽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悄沒聲息地攔在自己的面前,正是曾羞辱過她的那個婦人,只見她微微笑道:“這位姑娘,你是和經兒同來的嗎?”冰川天女大怒,不假思索,一抖手就是六枚冰魄神彈齊向那美婦人飛去!六枚齊發,威力奇大,即使血神子也禁受不住,冰川天女被這婦人戲耍,心中氣惱,又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所以一出手就用這種世上無雙的暗器取勝。

那婦人“咦”了一聲道:“這是什麼玩藝?”只見她五指齊揮,有如一朵蘭花突然開放,姿勢美妙之極,叮叮聲響,五枚冰魄神彈觸指飛揚,在空中飄飄蕩蕩,既不破裂,亦不落下,力道用得之巧,真是出神人化:但這還不足為奇,更令冰川天女吃驚的是:最後一枚冰魄神彈,她竟然用口咬著,舌尖一卷,吞了進去,微微笑道:“原來是冰魄精英,比這山上的清泉好喝多了。”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內功火候未到的,只要觸著便會生病,內功好的,若被打中穴道,亦要禁受不住,至於能夠把它吞下,當作雪水一般吃掉,那簡直是難以想像!

冰川天女凜然一驚,轉身便走,只見那美婦人身形一起,雙袖一卷,把彈上半空的五枚冰魄神彈都接入袖中,笑道:“這暗器我倒未曾見過,倒得仔細瞧瞧。餵,小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你一見面就用這種厲害的暗器打我?”冰川天女領教過這婦人淘氣的手段,只道她又要來戲弄於己,心想這婦人本領比自己高出十倍,要逃也逃不悼,心中一定,反而站住,憤然罵道:“你若然是前輩高人,就不該如此兩次三番戲弄後輩。哼,天山派的真會恃強欺弱,現在我才相信。”那婦人怔了一怔,心道:“我幾時戲弄過她,為何她如此罵我?”

原來這婦人並不是李沁梅的母親馮琳,卻是唐經天的母親馮瑛。馮瑛馮琳是一對孿生姊妹,性情大不相同,相貌完全一樣。馮瑛是當年天山女俠易蘭珠的衣缽傳人,又得過呂四娘的指點,比她的丈夫,現在天山派的領袖唐曉瀾的武功還高明得多,當今之世,無入可以與之相比!這次駝峰聚會,就是由她主持的。

馮瑛性情柔和,見冰川天女發怒,更覺楚楚可憐,本來想拿著她問話的,聽她如此一說,反而退後三步,笑道:“你對天山派的成見也未免太深了,好吧,我不逼你。你願說便說,不願說我也不問你的來歷因由。”冰川天女叫道:“萍兒,下山!”話聲未說完,身形已掠出十數丈外,馮瑛見了,也不禁暗暗贊道:“當年我在她這般年紀,也沒有她這樣高明的輕功。”


冰川天女疾跑,隱隱聽得唐經天在後面呼喚,冰川天女氣惱之極,頭也不回,霎眼之間,就跑過一個山拗,忽聽得一聲笑道:“梅兒說你一定會來,我還不相信呢。哈,你果然來了。看來我這個媒可要做定了!”只見一個婦人攔在前面,笑得頭上的兩個蝴蝶結也迎風擺動,冰川天女不知這是馮琳,還以為是適才與自己交手的那個婦人,故意抄小徑追來將她戲弄,一晃身向斜坡奔下,正想出言罵她,忽然斜坡上的亂石堆中又竄出一人,卻是血神子。

原來自龍靈矯在拉薩被福康安扣留之後,福康安要遣人上京,問明真相,不肯將龍靈矯交與血神子。血神子無法,只好派雲靈子先趕入京,稟告大內總管,一面留下桑真娘在拉薩監視,而自己則暗中追蹤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順路想再邀一兩位強手相助。

血神子自思,若然以一對一,則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都要比自己稍遜一籌。但以一對二卻是難以取勝,因此只敢暗中追蹤,不敢露面。

這一日來到了慕士塔格山的駝峰之下,見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攀上山峰,血神子也追蹤而至,因他不識山路,又是待唐經天等人攀上山才跟上來的,故此趕到之時,已經是冰川天女逃下慕士塔格山的時候了。

血神子突然碰著冰川天女也是吃了一驚,但見她只是一人,而且神情狼狽,似乎剛剛給人打敗的樣子,又不禁心中暗喜,便突然竄了出來,迎頭就是一掌。

冰川天女前後受攻,暗叫一聲苦也,心中想道:“血神子猶可抵敵,那婦人卻是太過厲害。”不敢退後,只好向血神子疾攻,一抖手先發出三枚冰魄神彈,隨即把寒光劍一揮,護定身軀,疾沖而過。

血神子知道冰魄神彈厲害,好生溜滑,陡然一個轉身,移形換位,避開冰魄神彈,一下子便到了冰川天女右側,更不換招,手腕一翻,立刻變為擒拿手法,硬搶冰川天女的寶劍。

冰川天女正覺著一股熱氣撲面噴來,正想橫劍削下,忽覺背後衣袂帶風之聲,頸項一涼,耳邊聽得那婦人笑道:“今日天時不正,又冷又熱,你們搗什麼鬼?”原來馮琳飛身趕到,她見血神子相貌古怪,掌發熱風、而冰川天女則發出一種帶著奇寒之氣的暗器,兩者都是她未曾見過的“寶貝”,她一淘氣,便在兩人的頸項各吹了一口涼氣。

冰川天女一躍跳開,那山坡舖滿冰雪,冰川天女在冰峰之上長大,溜冰滑雪是她最擅長的技藝,閃開之後,不假思索,便在峭滑的山坡上直溜下去。血神子卻不知馮琳是何等樣人,恨她放走敵人,又被她連吹三口涼氣,氣得哇哇大叫,轉過身來,舉掌便劈馮琳。


冰川天女溜到山坡,山風吹來,隱隱聽得唐經天呼喚自己,心中一動,腳步稍慢,忽見山坡轉角處又竄出兩人,卻是與李沁梅在一起的那兩個黑衣少年,高聲叫道:“留下劍來,讓你下山!”這兩個少年,一個是李沁梅的哥哥李青蓮,一個是唐曉瀾的徒弟,當年無極派大師錘萬堂的侄孫錘展,兩人一般年紀,一樣打扮,就如兄弟一般。這兩人都屬少年好事之流,被武氏兄弟唆使,預先走開,悄悄到這裡埋伏,想折辱一下冰川天女,替武氏兄弟出口悶氣。

冰川天女柳眉一揚,冷冷說道:“我不信你們天山弟子就有這麼霸道!”腳尖一點雪地,箭一般的立刻到了兩個黑衣少年的面前,一招“千里冰封”,寒光劍揮了一個圓弧,立即把兩個少年的長劍圈在當中。她的滑雪本領舉世無雙,比“陸地飛騰”的輕功還要快得多。

兩個黑衣少年吃了一驚,雙劍剛剛展開,就被冰川天女寶劍的冰魄寒光裹住,冰川天女劍柄轉了幾轉,兩個少年的長劍幾乎給她絞得脫手飛去。冰川天女心中惱怒,立意要將他們的兵刃反奪出手,劍光越收越緊,絞轉也越來越快。鐳展是唐曉瀾所收的唯一弟子,武功火候雖然遠不及他的師兄唐經天,但亦已得天山劍法的真傳,臨場亦較鎮定,見冰川天女的劍運轉如風,難以相抗,突然悟出以靜制動之道,趁著冰川天女在兩招之間,勁力一緊一鬆的連接間隙,突然使出一招“江海凝光”,這是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的一招最穩健的防守招數,全身勁力都凝在劍尖,冰川天女正自得心應手,忽覺敵人的長劍竟似化成了一條鐵柱,絞之不轉,怔了一怔;李青蓮學的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奇詭劍法,趁機將長劍向前一探,立刻消解了冰魄寒光劍的絞轉之勢,刷刷兩劍,指東打西,似左反右,馬上轉守為攻。

論到真實的本領,冰川天女固然要比錘展李青蓮任何一個都強,但兩人聯劍攻她,冰川天女卻要稍稍吃虧,幸而冰川天女曾見過李沁梅所使的奇詭劍法,知所應付,更兼在雪地之上鬥劍,冰川天女最是擅長,因此在二三十招之內,冰川天女還是攻多於守,李青蓮和錘展暗暗吃驚,各呼慚愧,心中想道:“怪不得武家兄弟吃了大虧,這妖女果然厲害,竟能獨擋天山兩派的劍法。”冰川天女也是暗暗吃驚,心道,天山弟子果然名不虛傳,連兩個後生小輩也有這麼高的本領。 ”

雙方都感到敵人難以應付,正自鬥得緊張,忽聽得那中年婦人的聲音,自遠遠的山頭傳下:“蓮兒展兒,讓她下山,快快回來。”冰川天女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聲音明明是在遠遠的山頭傳來,居然像在耳邊呼喚一般,這還罷了,另有一事,最令冰川天女懷疑難釋。

那中年婦人明明就在山坡之上將血神子戲弄,何以聲音卻似從駝峰上傳來?冰川天女不知,這發聲呼喚的乃是馮瑛,將血神子戲弄的卻是馮琳。

錘展和李青蓮聽到師母姨母的命令,哪敢不依,疾攻兩劍,想把冰川天女迫退幾步,就立刻脫身奔固駝峰。冰川天女早料到他們有此一著,也是冰川天女心高氣做,明知他們要撤走,卻立意要挫折他們一下,趁著他們雙劍要收未收之際,突然反削兩劍,鎮展已見機轉為守勢,還能抵擋,李青蓮正採攻勢,被她一絞,手中的長劍竟然脫手飛出,“嗆啷”一聲,掉在雪地上。脅川天女冷冷一笑,道:“看到底是誰解劍。”腳尖一點,又已滑出十餘丈遠。李青蓮氣得哇哇大叫,只好回山。

唐經天本意是將冰川天女哄來,讓她拜見自己的父母,一敘世交之誼,好消釋前嫌,哪知弄巧反拙,冰川天女卻把他的母親誤作他的姨母,竟然出手打他的母親。唐經天知道母親端莊凝重,與姨母的性好戲截然不同,不禁暗叫“糟糕”,擔心母親會困此不喜歡冰川天女。尷尬之極,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小表妹的胡纏,急急自後追來。


冰川天女正自滑雪下山,忽聽得唐經天的呼喚之聲,越來越近。冰川天女惱恨難平,怒氣未消,對唐經天的呼喚理也不理,到唐經天相距十餘丈了,才回頭一望,鄙夷一笑,哼了一聲,唐經天道:“冰娥姐姐,你聽我說。”冰川天女拾起一塊雪塊,劈面就打,憤然說道: “我今日才知你的為人,我是給你尋開心的嗎?”腳尖一點,又滑出十餘丈遠,唐經天叫道:“你聽我說了再走也不遲!”冰川天女又回頭擲了一聲雪塊,道:“誰聽你的說話?你再也不要跟我說話。”

唐經天也是個帶有幾分傲氣的少年人,冰川天女在氣頭上的說話令他甚是難堪,他頓然止步,正欲另外想法,駝峰上又用下了他母親的呼聲:“經兒,回來。”接著是一個嚴厲的聲音:“經兒,不許你攔截這個姑娘!”這是他父親唐曉瀾的山頂傳聲。原來唐曉瀾夫婦起初本以為冰川天女是兒子新交的友人,心中雖然有些不滿他擅帶外人參加聚會,但也還沒有什麼,後來見冰川天女莫名其妙的,一見面就用極厲害的暗器偷襲,又誤以為她不知是哪個邪派高手的弟子,特地趁此機會來向他們挑釁的,因此一誤再誤,誤以為最初的想法錯了:這女子不是兒子帶來的友人,誤以為唐經天去追她是想將她截回,交給自己處罰。以唐曉瀾夫婦的身份,絕不能與後輩為難,何況馮瑛早已答應讓她下山,故此唐曉瀾夫婦都先後出聲攔阻兒子。唐經天只好停步不迫,只見冰川天女在雪地上滑走如飛,那積雪的山坡削滑異常,轉瞬之間,冰川天女的背影已只看見一個黑點,好像雪地上飛滾的彈丸,眨一眨眼就滾到山谷下面去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心頭鬱鬱,走回駝峰,經過山腰之際,忽聽得馮琳笑道:“經兒,你看我耍這個老猴兒。瞧清楚了,這一招你不可不學。”山坡上,馮琳正在捉弄血神子,就如靈貓戲鼠一般,忽而向他吹一口冷氣,忽而絆他跌了一跤,血神子暴怒如雷,憑著聽風辨器之術,聽出馮琳正在背後偷襲,背心一撞,呼的反手一掌,馮琳三指一扣,用貓鷹撕抓的絕技扣他脈門,血神於萬料不到她的招數如此刁毒,竟然在自己掌力籠罩之下,伸指欺到跟前,脈門是人身要害,若被她扣著,多好武功,亦無能為力,急忙縮手,卻還是給馮琳的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啪”的一聲,血神子的手掌被彈得反打回來,在自己的面上狠狠的打了一記,熱辣辣的半邊面孔登時腫了。馮琳笑道:“這一招叫做自打耳光,好不好玩?”唐經天本來鬱鬱不樂,也禁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血神子幾十年苦練,想不到二次出山,便遭如此折辱,氣得哇哇大叫,雙掌一錯,先護著全身要害,再運起真氣,發動掌心的熱力,狠狠撲擊馮琳,唐經天在三丈之外,也覺熱得難受。馮琳皺了皺眉,道:“你這鬼樣兒真令我討厭,這對狗爪子也會冒氣,哼,哼,且給點厲害讓你瞧瞧!”忽而轉頭向唐經天道:“經兒,你知道這老妖怪是什麼東西嗎?”唐經天道: “嗯,他是清廷的鷹大。”馮琳本意是將他戲耍,要待問清楚後才決定出手的輕重,一聽他是清廷鷹犬,嘻嘻笑道:“那就妙極了,好,你既仗這對狗爪子欺人,我就把你的這對狗爪子切下來。”唐經天道: “姨母,寶劍給你。”馮琳道:“哼,切這對狗爪子要什麼寶劍,你瞧我的。”

只見她笑得如花枝亂顫,頭上的兩個蝴蝶結隨風搖動。馮琳突然將頭上的蝴蝶結解下,那蝴蝶結是用十數根彩色的絲線擰成一股細繩捆著的,蝴蝶結一解,那股彩繩抖了開來,輕飄飄的飛揚,馮琳道:“好,你瞧清楚了。”左右兩手各執一股彩繩,向血神子身上一招,就要縛他的兩手。血神子大怒,喝道:“妖婦,你敢如此欺我?”橫掌如刀,直上直下的亂削,心道:“你這根彩繩,如何縛得住我。不給我指甲撕斷,也得給熱力燒斷。”哪知這彩繩飄飄晃晃,不比尋常兵器,既不會被敵人抓中,又不受掌風之力,血神子只見眼前彩色繽紛,那五彩頭繩,在眼前晃動,不覺目眩神迷,心煩意亂,忽聽得馮琳叫道:“著!”血神子兩邊手腕都給彩繩縛著,勒得不能動彈。馮琳暗運內力,力透絲絲,把那股彩繩變得有如一根網線,人肉數分。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傷人,飛花殺敵,馮琳用頭繩捆敵,就是這種功夫。

馮琳所學的武功之雜,天下無雙,這一手功夫本源出於西藏紅教的“飛繩解腕”,西藏人用繩索可擒犀牛,犀牛力大,縛在它身上任何部份,繩索都會被它拉斷,只有縛著它的前足軟蹄,它才不能發力,乖乖馴服。當年紅教的祖師喀爾巴見西藏人活捉犀牛,悟了此理,創出“飛繩解腕”的功夫,只要用軟繩纏著敵人的脈門,那就縱令敵人有金剛大力,亦自發揮不出。馮琳小時候曾在當時的四皇子允幀(即後來的雍正帝)府中學會這手功夫,到她歸隱天山,又練成了正宗的內家氣功,更把“摘葉傷人,飛花殺敵”的內功運用上了,所以雖然只是一根極細的彩繩,也可當成鋼絲使用,比紅教的“飛繩解腕”更要厲害多了。

血神子雙手被縛,脈門給繩纏緊緊勒住,血脈不能暢通,不但手腕疼痛。愈來愈甚,呼吸亦覺緊迫,內力運不出來,兩眼睜得大如銅鈴,暈眩虛軟,就如患了重病一般,叫也叫不出來。唐經天見此形狀,心道:“不用半個時辰,血神子的手掌就算還未給勒斷,也要氣絕身亡。”心中殊覺不忍,忽見人影一晃,對面的山頭有人叫道: “琳妹,你這玩笑也開得太過份了!”在山頭上站立的人正是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

馮琳道:“你不知這人多可惡,他是清廷的鷹犬呢!”唐曉瀾看不清楚,搖了搖頭,又傳聲叫道:“這人是你的婆婆(武瓊瑤)當年曾釋放過的。難為他練了幾十年,若非大惡,還是饒了他吧。”馮瑛也在駝峰上傳聲說道:“琳妹,你怎麼還像小時候的任性,用這樣狠毒的手段。放了他吧,我不高興見他的神氣。”馮琳最是敬畏姐姐,微微一笑,將彩繩收了,道:“好,以後這人若與經兒作對,我可不理。”血神子雙手一鬆,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躍躍開。低頭一看,只見雙腕如給火繩烙了一道圓圈,人肉數分,驚駭之極,聽唐曉瀾的稱呼,知道這婦人是唐曉瀾的小姨馮琳,抬頭一看,馮琳似笑非笑的還在冷冷地盯著他。血神子打了一個寒碟專心知唐曉瀾夫婦的武功還在馮琳之上,想起自己以前要找唐曉瀾比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也不敢再哼,急急下山逃走。

唐曉瀾招手道,“經兒,你過來。”與唐經天回到駝峰,進入當中的石窟,這些石窟都是為了這次聚集而開闢的。當中的石窟是唐曉瀾夫婦所居。唐曉瀾將兒子帶入洞窟,又將李治馮琳夫婦請了過來:這才盤問兒子道:“經兒,適才那女子是何等樣人?你是不是認識她的?為何她一見面就用冰彈打你的母親?”唐經天道:“她是冰川天女……”唐曉瀾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奇道:“有這樣古怪的名字。”馮琳插口笑道:“她這一打打得真好!”馮瑛詫道:“怎麼?”馮琳笑道:“姐姐呀,你做了我的替死鬼了,她本來是要打我的!”


馮瑛知道妹妹的脾氣;笑道,“一定是你招惹了她,這個小姑娘我見猶憐,你卻去作弄她,真是為老不尊。”馮琳道:“姐姐好偏心,新媳婦未入門,就先幫她來數說我了。我不過逗她玩玩而已,誰欺負她了。”馮瑛道:“什麼?經兒,如此說來,這姑娘是你特地帶她來見我們的了。 ”唐經天道:“娘別聽姨媽的胡說。”馮琳笑道:“姐姐,你不知他們多親熱呢?”當下將那晚遇到冰川天女之事說了,又指著唐經天道: “你敢說你不是特地帶她來的麼?”唐經天道:“不錯,我是特地帶她來的,可是你知道她是什麼人?”馮琳道:”就是不知呀,知道了,我們還問你?”啟經天道:“爹,你不是叫我下山之後,順便尋訪桂華生伯伯的下落嗎?桂華生伯伯已經過世了,這個冰川天女,就是掛華生伯伯的女兒,她可不是外人,你不怪我帶她回來參加這次的聚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又驚又喜,急問其詳;唐經天將兩上冰峰,邀冰川天女保護金本已瓶等等情事說出,說到冰宮的仙境時,眾人都倏然神往,如聽神話一般。馮瑛道,“想不到桂華生卻有這樣的奇遇,還生下一個這麼天仙般美麗的女兒。”馮琳笑道:“你趕快叫經兒將她追回來,要不然就要給別人搶去了。”唐經天不理姨媽的戲濾,對父親道:“只是我有一事未明,按說她本是天山一脈,何以J提到天山之時,她總是一副漠然的神氣,好像甚為見外。天下武林人士所嚮往的天山,在她心目之中,竟似是一個討厭的地方。”唐曉腑皺皺眉頭,亦覺十分不解,馮瑛心思靈敏,想了想,笑道:“琳妹,這又是你種的惡果。”馮琳道:“怎麼,你總是把什麼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撅起嘴兒,就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1:16     標題: 第十五回 >古窟傳經 湖邊談往事 冰彈受挫 盆地覓芳蹤(2)

馮瑛道:“經兒,你聽我說一個故事。約三十年前,那年的天下暗器第一高手唐金峰有個女婿,叫做王敖,用白眉針傷了你的姨媽,你姨媽一怒,將他殺了。唐金峰帶了女兒來尋仇,那時我住在山東大俠楊仲英的家裡,唐家父女把我當作你的姨媽,我助楊大俠將他們殺退,誤會更深。那時桂華生是唐家的好友,第二次唐金峰邀了桂華生來,我們不知道他是桂仲明的兒子,那桂華生劍法非常厲害,竟將楊仲英的寶貝女兒迫得跌下湖中,被山洪卷去。”說到此處,朝唐曉瀾笑了一笑,原來楊仲英的女兒楊柳青曾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後來二人解約之後,唐曉瀾才與馮瑛結婚的。馮瑛笑了一笑,續道:“你爹爹那天恰巧也在那兒,大為惱怒,就要與桂華生拼個死活,後來我們用天山劍法把他迫得也幾乎跌下湖中,險喪性命。幸得呂四娘及時趕到,這才救了他。其後楊家姑姑沒有死,你爹爹將這事也忘懷了。桂華生卻從此失了蹤,大約他一生都記著此事。 ”

唐經天道:“原來如此,這就怪不得了。”馮琳道:“怎麼?”唐經天道:“怪不得桂華生伯伯要遠遊異國,博採中西劍法之長,另創新招,而冰川天女也一再要與我比試劍法了。”唐曉瀾歎口氣道:“想不到桂華生如此好勝。”馮瑛道:“難得桂華生如此苦心。從此中華劍派,又增異彩,武學日新又日新,這豈不可喜可賀。”唐曉瀾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唐經天忽然問道:“娘,你剛才所說的那個天下暗器第一高手唐金峰,是不是排行第二,人稱唐二先生?”馮漠奇道:“你怎麼知道?”唐經天道:“這唐二先生有沒有嫡傳弟子?”唐曉瀾面色微微一變,急忙問道:“經兒,你這次下山,遇到什麼異人?”唐經天道:“有人託我將一件東西帶回交給爹爹,他說這件東西本來是我們家裡的。”馮瑛馮琳聽了都不覺大奇,唐曉瀾兩眼閃閃放光,道:“拿給我看。”唐經天將那塊漢玉掏了出來,交給父親,唐曉瀾再三摩掌,忽然歎了口氣,過往的冒險經歷,一一湧上心頭,馮漠道:“這是誰交給你的?”唐經天道:“就是福康安的幕客,名叫龍靈矯的那個人。”唐曉瀾忽然搖了搖頭,道: “什麼,姓龍的?不,藏有我這塊漢玉的人,絕不能是一個普通的幕客,他用的一定是個假姓名。”唐經天道:“爹,你說得不錯。血神子找他晦氣,也說他是個更名改姓、圖謀不軌的人,但血神子只查到了他是唐金峰的徒弟,卻不知道他的真姓名。爹,他到底是誰?”

唐曉瀾道,“他是年羹堯的兒子!”唐經天吃了一驚,年羹堯一代桑雄,當年唐曉瀾夫婦與江南七俠等天下英雄、都把年羹堯當做第一個大對頭,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唐經天不知聽父母說過多少遍。

唐經天道:“原來他是年羹堯的兒子,怪不得他在西藏拉攏土司,密結黨羽,看來他是想在邊睡發難,自建皇朝,成則可與清廷分廷抗禮,敗亦可割據一方了。只是西藏形勢复雜,在那裡舉事,只恐反被外人乘虛而入。”唐曉瀾道:“我兒所見甚是。”當下沉吟不語。馮琳插口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是年羹堯的兒子?”唐曉瀾道:“允幀登位之後,我私入皇宮,被哈布陀了因等所擒,康熙皇帝給我的那塊漢玉被他們搜去,那時年羹堯是他們的半個主子,他們所搜得的東西既然不在雍正手中,那就當然是在年羹堯的手中了。”

馮琳道:“若然此人真是年羹堯的兒子,被當今天子查明身份,那是必死無疑。你救他不救?”唐曉瀾道:“他父親是我們的死對頭,他可不是。再說,他一意抗清,想必還把我們引為同道,看他叫經兒將漢玉交回,其中實有深意。”馮瑛道:“這意思顯明不過,他實是想與我們結納。”馮琳道:“年羹堯此人,現在提起。我還恨之入骨,但願他兒子不像他。”忽然幽幽的歎了口氣。


馮琳平日笑口常開,好像天地之間,從無一件事情,足以令她憂慮。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他姨母歎氣,心中好生詫異。唐經天有所不知,原來他姨母馮琳在年家長大,與年羹堯曾是青梅竹馬之交,年羹堯對她極有情意,後來馮琳發現了年羹堯兇殘卑劣的真面目,這才反臉成仇,恨之入骨。但到底有過一段故人情份,而今她聽得年羹堯兒子的信息,悵觸往事,免不了分外關心。

馮瑛看了妹妹一眼,微微笑道:“但願年羹堯的兒子不似他的父親。但我們不明底蘊,也不便冒然相救。這樣吧,經兒,你不是要往四川嗎?順道可以一訪唐家,告知他們龍靈矯的下落,唐家是武林世族,按江湖的規矩,也該讓他們作主。”唐經天正怕父母要將自己留下,聞言大喜,馮玻又笑道,“你見了桂家妹妹(指冰川天女),可以告訴她說我很喜歡她。也可以請冒伯伯勸勸她,釋了前嫌,三年之後,再請她回來聚會。 ”馮琳忽然一本正經的道:“經兒,我教你一個妙法,你再找她比劍,故意輸給她一招就行啦。”唐曉瀾搖了搖頭,道:“為老不尊,專教小輩作偽。”馮琳煞有介事的說了,隨即自己卻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日唐經天再下駝峰,續往東行。他本來的路線是自陝人川,而今繞了一個彎,只能取道青海,經過冒都地區,進入川西了。

唐經天一路探聽,總探聽不出冰川天女的行蹤,心中大是掛慮,怕她不識道路,不知撞到哪兒。

走了十多天,這日已進入青海中部的柴達木盆地,一大片草原,莽莽蒼蒼,遙接天際,草原上雖間有黃土沙漠,但大部份都是肥沃的黑土,落葉成層,野羊一群群地在草原上奔走。唐經大在大草原上策馬奔馳,胸襟開闊,豪興遺飛,心中想道:等這一大片盆地,若然將之開發,不知能養活幾千萬人?可笑古在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爭王爭霸,徒昔黎民,有這麼一大片肥沃的草原,卻千萬年來都任之荒廢。

唐經天正在極目遇思,忽聽得駝鈴混和馬鈴,一隊旅人迎面而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唐經天頗為奇怪,心道:現在己是開春時分,只有北方的人往南方,何以這隊旅人卻從南邊來?上前一看,只見那些旅人都面有倉皇之色,好像一群逃犯,僕僕風塵。

唐經天好奇心起,上前便問,隊中的一個老者瞧了他一眼,道:“就只你單身一人嗎?”唐經天道:“是呀。請問老伯何以要離開南邊這水草豐饒之地、是要到西藏經商的嗎?”那老者搖了搖頭,道: “只你單身一人,那倒無甚憂慮,你可繼續趕路:再走兩天,就是吐谷渾汗王治下的大城哈吉爾了。”

唐經大奇道:“為何單身一人,便無憂慮?”那老者道: “白教喇嘛的法王不知為什麼要挑選秀女,專捉年青的女子,外地來的女客,只要相貌娟秀,一給那些喇嘛發現,便拖了去。弄得城中風聲鶴唬,我們經過那兒,不敢停留,馬上便走。聽說前天還有一個會武功的年青美貌的單身女客被他們捉去了呢!”唐經天聽了,大為奇怪,道:“白教喇嘛的法王又不是皇帝,為何要挑選秀女?”那老者道:“我們也不知道呀。有人說是要拿去獻給神的,那就更可怕了。不過好在他們只捉女的,不捉男的,所以你倒不必擔心。”唐經天皺了皺眉,心道:“白教喇嘛的法王乃是一派之尊,都是說要護持佛法的,何以如此胡為。而且喇嘛教不比其他邪教,也是佛門的一個別派,從來未聽說過喇嘛教要童男童女祭神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來?我本來不想到哈吉爾,現在卻是非去不可了。”當下別過那隊旅人,立即趕路。

唐經天馬行快疾,第二日中午,便到了哈吉爾城,哈吉爾在柴達木盆地的邊緣,算得是個大城,但比之中原的城市卻相差甚遠,城中人口,不滿一萬,只有幾條街道,除了酒樓客店之外,普通民居,家家閉戶,更令人有蕭條之感。唐經天揀了一家客店,安置好馬匹之後,便將店小二喚來,命他打酒,並重重的賞了他一筆小帳,那店小二甚是歡喜,和唐經天纏七夾八的閒聊。


唐經天問道:“聽說你們這裡的法王要挑選秀女,有這事嗎?”店小二道,“有呀。你不見那些民居都閉了門戶,年青的女孩子都不敢出來嗎,不過,這事情已經過去,聽說他們也已挑選夠了,今天已經沒有喇嘛搜捉女子的事情發生了。”唐經夭道:“為什麼要挑選秀女?是祭神嗎?”店小二道:“法王的命令,誰敢去差別?只聽說從西藏來了一個大喇嘛,法王要招待他,再過兩天,就要開一個盛大的法會,是不是祭神,我們也不知道。”唐經天聽了,更為奇怪,須知白教喇嘛是給現在西藏當權的黃教喇嘛,在明末崇板年問,驅逐出西藏境外的,百多年來,兩教如同水火,互相仇視,怎麼從西藏來的黃教大喇嘛,這兒的白教法王反而會隆重招待?

店小二又道:“好在你是單身男客,若是女的,捉了去連家人也不知道。前兩天就有一個外來的女子被喇嘛捉去,她還會武功呢。”唐經夭心中一動,問道,“你怎知她會武功?”店小二道:“就在我們對面的這家酒店捉去的,我還去瞧了熱鬧來呢?那女子的服飾像是從西藏來的,不但會武功,還會妖法!”唐經天道:“胡說,光大化日之下,有什麼妖法!”店小二道:“你不信嗎?我親眼見的。起初有四個小喇嘛捉她,她一一拳一腳就打翻了兩個,還有兩個,只見她把手一揚,就有一團白茫茫的冷氣射出來,那兩個小喇嘛登時大打冷戰!你說是不是妖法?”

唐經天吃了一驚,這暗器分明是冰魄神彈,冰川天女絕不會被喇嘛捉去,難道被捉的竟是她的侍女幽萍,只聽得那店小二又道:“你說這妖法厲不厲害?但妖法究竟比不上佛法,那四個小喇嘛被打倒後,又來了兩個大喇嘛,他們不怕妖法,那女子發出的寒光冷氣,兩個大喇嘛只打了一個寒戰,立即就伸手把她捉了。”唐經天心道:“如此說來,這白教法王手下,倒很有幾個能人。幽萍被捉,冰川天女必然不肯幹休,真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只在這裡等她便了。”當下向店小二探問喇嘛寺院的所在,店小二道:“客官也想去進香嗎?那寺院平日熱鬧非常,這幾天恐怕沒有什麼人去了。但你是外來香客,去也不妨。那喇嘛寺廟是我們這裡最大的建築,你既到這兒,去瞻仰一番,也是應當。”唐經天問明了地址,小睡片刻,吃過午飯,便到白教喇嘛大寺去。

這座喇嘛寺院,比起拉薩的布達拉官,那自是遠遠不如,但亦甚為雄偉,幾十座大大小小的殿字,在半山上毗連而起,金碧輝煌,外面三座大殿供著諸般佛像,任人參拜,香客雖然不很擁擠,但亦絡繹不絕。唐經天雜在香客之中,聽他們談論,他們對前幾日的搜捉少年女子之事,雖然議論紛紛,但對那白教法王,卻是十分尊敬,有的還說,活佛要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紉,那些女子,得沾沸澤,正是她們的福氣,我們妄自談論,不怕墮入拔舌地獄嗎?看他們對活佛狂熱崇拜的情形,竟不在西藏的喇嘛教信徒之下。唐經天心道:“經過了這一場事情,還有這麼多善男信士前來進香,看來這白教法王,也自有得人尊敬之處。”

唐經天看清楚了白教喇嘛寺的形勢,回到客店,睡了一覺,三更時分,換了黑色的夜行衣服,蒙上面中,悄悄離開客店,施展絕頂輕功,便到喇嘛寺去,想探個水落石出。

寺院規模甚大,也不知哪裡是法王的寶殿,唐經天選當中的一座殿字飛身掠進,只見院落沉沉,內中隱隱有笙歌奏樂之聲,唐經天皺皺眉頭,跳進裡面,忽見兩個小喇嘛迎面行釉唐經天隱身一棵菩提樹後,只聽得一個小喇嘛道:“咱們這裡也有聖女了,她們念經唱佛曲,唱得真好聽、聽說還要練舞呢,從今以後,可熱鬧了。”另上個小喇嘛道:“你這小鬼頭休要動了凡心,多瞧她們一眼也有罪,犯了戒律,可不是當耍的。”那小喇嘛道:“你休得胡說,你才動了凡心呢!我只是遠遠的聽,你卻三次從聖女的宮前走過。”唐經天一躍而出,雙臂一伸,將兩個小喇嘛拿著,低聲喝道: “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若敢叫嚷,就殺了你!”他用的是小擒拿的手法,扣著兩個喇嘛的手腕關節,叫你們動彈不得。

兩個小喇嘛驚得呆了,唐經天問道:“哪裡來的聖女?是前幾天捉來的那些女子嗎?”兩個小喇嘛點了點頭。唐經天道:“她們關在那兒?”小喇嘛道:“她們住在靠近法王寶殿的那座聖女宮裡。”唐經天道:“你們佛門弟子,把年青女子捉進來做什麼?”小喇嘛道:“這是她們的福氣,法王要她們做第一批聖女。”唐經天道:“要聖女做什麼?”那小喇嘛露出奇怪的神氣,好像嘲笑唐經天的無知,道:“男的當喇嘛,女的當聖女,那是經文上也有說的,你問得好奇怪!”唐經天怔了一怔,這才想起在喇嘛教的幾種派別中,紅教黃教都不收女的,只有白教,據父老傳言,可以收女的信徒。只因白教在百多年前就被逐出西藏,所以這教現在西藏已很少人談論,連唐經天一時也想不起來,原來聖女就是女喇嘛的意思。

唐經天心中稍寬,又問道:“沒有入騷擾她們吧?”小喇嘛雖然在唐經天手掌之中,也露出慍怒的神色,連道:“罪過,罪過,你怎麼敢如此說,聖女宮中,男子不許進去。只有幾位老聖母教她們念經,要有法事她們才出來的!”唐經天道:“被你們捉來的聖女,是不是有一位會武藝的女子?”小喇嘛道,“聽說有這麼一位,但她不肯做聖女,這是她與佛無緣。活佛也不勉強她的。”唐經天道,“她也關在聖女宮嗎?”小喇嘛道:“我已說過我們都不能進去,怎知她是不是在那兒?”唐經天道:“那麼法王殿的所在,你們總該知道了?”那小喇嘛指一指正中的殿宇,道:“你是什麼人?”唐經大問明之後,不理會他們;順手將他們點了啞穴,叫他們在十二時辰之內,不能說話。


正中的那座殿字圈在圍牆之中,頂上舖著金黃色的琉璃瓦,唐經天料想是法王的寶殿。將兩個小喇嘛放在樹後,躍過圍牆,只見佛殿之前、有兩個白衣喇嘛守護,唐經大的輕功本事,已6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真如一葉飄墮,落處無聲,兩個白衣喇嘛似有警覺。探頭探腦,一副疑鬼疑神的神色,月光下看得分明,原來就是以前到西藏搶奪金本巴瓶的那兩個白教喇嘛。唐經天曾與他們交過手,知道道他們武功不弱,雖然攔阻不了自己,辦事,但一被發覺,就是一場大大的麻煩。

院子裡多的是百年老樹,唐經天就隱身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參天古樹之中,樹頂上有幾隻大鳥棲息,似乎也發現下面有人,翅膀拍動不已,唐經夭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使出摘葉飛花的暗器功夫,那片樹葉穿枝飛上,在樹頂棲息的大鳥都給振翅飛起,發出叫聲。那兩個喇嘛道:“原來是鳥兒作怪。”唐經天是何等功夫,趁著他們凝望飛鳥,背向自己之際,一個飄身,倏忽之間。已掠進了法王寶殿,藏身簷角,真要比飛鳥還快捷,饒是那兩個白教喇嘛,也絲毫沒有發覺。

唐經天悄悄向裡張望,正中一座房間,距他藏身之處有數丈之遙,隔著窗紗,只瞧見兩個人影,一個高大的影子坐在當中,想必就是法王,另一個站在旁邊的,當是侍者。唐經天凝神靜聽,只聽得那法王道:“咱們幾代祖師,盼了百多年,終於盼到了。班禪的佛使說,要請咱們回去,以後大家不要再爭鬥了,阿難尊者,你的意思怎樣?”那個叫做阿難的侍者說道:“這都是沾活佛的威望靈光,不過,一一”那法王道:“不過什麼?你是說咱們這次回來,還不夠光采嗎?”阿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咱們在這裡是至高無上 ——,那法王按口道:“回去之後,就是寄人籬下了,是嗎?我告訴你,班撣的佛使已轉達了西藏兩位活佛的意思,劃出三個地方讓我們建立寺廟,彼此相容。紛爭了百多年,我也不想再動干戈了。 ”唐經天心道:“這法王倒有一些見識。 ”白教當初是給黃教用兵力逐出西藏的,若然再打回去,西藏難免戰禍。

那法王又道,“我也不想離開這兒,將來西藏的那三處地方就由你主持。”說到這兒,唐經天只見阿難的黑影合什俯腰,想是謝恩。那法王歎了口氣,道:“能再回西藏,總算了了祖師的心願。有三處地方,我也心滿意足了。那批聖女怎樣?”阿難道:“除了幾個人外,其它的都願聽活佛的法旨。”那法王道:“咱們也不要勉強她們。百多年前,咱們的祖師在西藏掌教之時,民間的女子爭著來做聖女,這裡的風俗不同,漢人佔了大半,他們不知做聖女的光榮,所以難免大驚小怪。百年來我們不召聖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而今既然準備回到西藏,不能不恢復舊時的儀禮,寺廟落成的開光大典,沒有聖女的奉神歌舞,那成何體統。”唐經天心道:“原來如此,倒還情有可原。我幾乎將他們當做淫僧看待呢!”那侍者道:“是呀,他們大驚小怪,真是不好。”那法王道:“也不能怪他們,漢人連把兒子送來當喇嘛的都不多,何況要他們的女兒。那些不願當聖女的多半是漢人,是麼?”侍者點了點頭,正想說話,那法王又道:“咱們這次事出忽忙,不向他們事先說明,也不大好。這樣辦吧,明日咱們開個法會,你派人去請城中的士紳父老來隨喜,順便向他們解釋清楚。不願當聖女的,都讓她們的父母領回去。”阿難道:“有一個不願當聖女的,不是漢人,從服飾上看,是從西藏來的,他打了我們的喇嘛,這怎麼辦、也放回嗎?”打罵喇嘛是一樁大罪,法王似乎躊躇不決,良久說道:“事情過後再說吧,也不要難為她。”阿難道: “聽說她不肯吃東西。”法王道:“明兒我叫老聖女跟她說去。”

說到這兒,那法王突然站起身來,道:“倒一杯酒給我喝喝。”只見他持著酒杯,走近窗前,忽地推開了窗,雙指一彈,貿杯徑向唐經天匿身之處飛去。

那酒杯劈空打出,其聲嗚鳴,竟似一支響箭,勁力之強,可以想見,而且聽風辨器,那酒杯竟是朝著唐經天胸口的“玄機穴”打來。雖然在昏夜之中,認穴不差毫釐,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想不到這白教法王競有這麼俊的暗器功夫!唐經天伸指一彈,猛然間,又聞得一股酒香,迎面噴來,只見眼前一條白練,倏地散開,化成白漾檬一片的“酒浪”,酒花如雨,四處飛灑。原來那白教法王,把酒杯和酒。都當成了暗器。

  唐經天伸指一彈仰當卿。一聲,酒杯碎裂,饒他閃避得快,衣袖上也沾了幾點酒珠。刺穿了幾個小洞。這一手功夫,和唐經天剛才用樹葉打鳥的功夫,同屬一路。都是第一流的上乘內功。唐經天大吃一驚,只聽得那法王叫道:“什麼人如此膽大!”聲到人到,倏地穿窗飛出,他披著大紅袈裟,就像一片紅雲,當頭壓下,唐經夭雙腳勾著屋簷,上半身已傾斜在外。

那法王大喝一聲,雙掌一推,只覺來人竟似鐵鑄一般,推之不動。那法王倏地縮回右掌,勁力一收,唐經天蒙著面中,兩隻眼睛,露在外面,那法王撤回右掌,驕指如裁,就挖唐經天的面上雙睛,左手仍然與唐經天的雙掌相抵,猛力推壓。唐經天正在暗運內力,忽覺左邊受攻的勁力,突然消失,而右邊的勁力,卻忽爾增強一倍,高手比試,最忌不知敵人的攻勢所在,那法王雙掌的攻勢突然轉換,勁力一收一緊,唐經天失了平衡,上半身搖搖晃晃,已將跌倒,忽又見那法王伸指點他的面門,這一招更是毒辣無比!

唐經天正想出殺手化解,暮然間心中念頭一轉:這法王乃是一派之尊,打傷了他,牽涉太大。那法王雙指點出,忽覺敵人的勁力也是突然一收,但見敵人的身軀平空彼起,已閃轉了身,就要躍下。那法王“嘿”的一聲冷笑,心中想道:“你這手輕功,雖然超妙絕倫,同時避開了我指掌的兩路攻勢、但其奈你的背脊已賣給我了!”當下右手又變指為掌,一招”手揮琵琶,向唐經天背心猛擊,但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敗革,唐經天似彈丸一般,直給他擊出牆外,那法王也哎喲一聲,倒在瓦面;原來唐經天在他掌擊背心之時,也反手一拂,用天山派獨特的“拂穴”手法,只在一拂之間,五根手指,就連點中了他的五處穴道。


白教法王急忙運氣解穴,他內功精湛,是白教喇嘛有史以來的第一人,運氣三轉,方自沖關解穴,只是四肢麻痺,還未完全恢復原狀。那法王也不禁又驚又詫,心中想道:這人的功夫絕對不在我下,他本來可以化解我的招數,何以卻如此冒險。硬生生的挨我一掌?

  正是:

有心犯難求真相,換得法王另眼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2:56     標題: 第十六回 聖女宮中 疑雲迷俠客 喇嘛寺里 法會起干戈

  外面兩個白教喇嘛,聞聲惊起,正待躍出圍牆,往外追赶,那法王傳聲斥道:“你這兩個膿包,想自賠上性命么?他受了我的一掌,不過三天,必然送命,你們追他做什么?”說完之后,低低的歎了口气,心中想道:這人修到如此武功,亦非容易,卻不知是受誰指使,到此窺探。白白賠了性命。心中大是后悔。

  且說唐經天挨了那掌,背心隱隱作痛,溜回旅店房間,解下里面的金絲軟甲,就著房中的銅鏡一照,只見背心瘀黑一塊,亦是不禁駭然,他拿起那件金絲軟甲,心道:“幸而有這一件寶貝,要不然真會給他震傷內髒,這法王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

  原來唐經天這副金絲軟甲,有個來歷,那是他母親馮瑛,在周歲之時,無极派的宗師錘万堂送給她作見面禮的,這金絲軟甲是用喜馬拉雅山上金毛吼的背上金毛編織成的,又軟又輕,刀劍不入,掌力更不能震碎。那白教法王的掌力,本有開碑裂石之能,但受了軟甲一隔,傳到唐經天身上的勁道,自然消了一半,加上唐經天本身的功力,內髒雖受震蕩,卻無大礙,唐經天還不放心,義用天山雪蓮所練成的碧靈丹,內服外敷,然后安安靜靜的睡了一大覺。

  第二天一早起來,那店小二進來閒聊,兩人不免又談起白教法王之事,那店小二道:”他門都說前兩大喇嘛寺搜捕美貌少女必有來由。法王今晚大開法會,請了許多士紳,讓他們拈香隨喜,還請了那些被捉進喇嘛寺的少女的父兄,听說一共請了百多位外人,這是自喇嘛寺建成以來,從所未有之事。明天一早我們就知道喇嘛寺為什么要抓少女了。”唐經天笑道:“他又不請你,你哪能這樣快知道?”那店小二滿臉神气的道:“他雖然不請我,可是卻請了咱們掌柜的,掌柜的回來,還會不和我說?”原來開設這問客店的主人,也是城中二流士紳,仍在被請之列。唐經天大喜,又和他聊了半個時辰,探听關于這間客店主人的事情,原來這位掌柜是繼承父業,年紀甚輕,還不到三十歲。唐經天又打听到了今晚的法會是憑帖入座,想他所請的賓客甚多,必不會仔細盤查。

  黃昏過后,唐經天早已探听清楚,悄悄溜入掌柜的房中,伏在屋梁之上,只見那店主人高興非常,拿出黑緞馬褂,正在更衣,那張描金的大紅請帖,就放在坑上,唐經天刮下牆上的泥屑,搓成了一個小小的泥丸,輕輕一彈,就打中了那店主人的昏睡穴,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

  唐經天從梁上跳下來,將店主人放在炕上,給他蓋好了被,笑道:“讓你好好睡一大覺。”換了他的衣裳,店主人的身材和唐經天倒差不多,只是面龐稍為瘦削紫黑,唐經天取出隨身攜帶的“易容丹”(這是古代走江湖的黑道人物所必備的東西,亦是原始的化裝術用品,有清一代以甘風他最為擅氏,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就是從甘風池學到制練易容丹的法子的。調了一點煤灰,用熱水化開,搽在臉上,抹干了手,隨即取了法衛那張請帖,微微一笑,悄悄溜出客店。

  喇嘛寺的知客僧并不認識所有邀請的客人。加之千百年來,從無人敢到喇嘛寺搗亂,而喇嘛寺中又是高手如云,故此并無特別防備,果然給唐經天料中,沒有經過仔細的盤查,只是憑著請帖,就放入了。

  法會宏開,正中大殿招待的是拜處喇嘛寺院的主持和其他貴賓,東邊偏殿則招待城中的士紳和被捉去當圣女的家長,酒過三巡,白教法王的首座弟子阿難尊者走來敬酒,朗聲說道:“今日有天大的喜事告与你們知道,西藏的活佛与咱們的活佛已經講和啦!”座上士紳一齊歡呼,過去百年,兩教大小沖突不下數十次之多,人命財產的損失難以估計,今日一旦化干戈而為玉帛,啟然個個喜悅。有些士紳,歡呼之后,忽地醒起不妥,又紛紛說道:“咱們愿活佛永遠駐錫青海,不要离開我們。”阿難尊者微微一笑,說道:“班禪活佛已与法王講好,西藏撥出沁卡、薩迦、滇布三個地方,由咱們建立寺院,法王在寺院建成之時,自當前去主持開光大典,大典過后,教務便由兄弟主持,法王体諒你們,他會再回來永遠蔭庇你們。”眾人又是一陣歡呼。阿難尊者所宣布的事情,唐經天早已知道,但西藏所撥出的那三個地方,卻還是第一次听到,心中不覺一動:那三個地方之中的薩迦宗地方,正是陳天宇父親的官衙所在之地。

  阿難尊者待歡呼聲停下之后,面容一端,繼續說道:“為了到西藏主持寺院開光大典,咱們按照教規,挑選圣女。能當上圣女的,都是与佛有緣,天大的福气。但法王為了体諒你們,有不愿女儿當圣女的也可以坦率陳明,法王准許他們領女儿回去。”此言一出,滿座無聲,阿難扳起面孔,再問了一次,結果三十六個圣女的家長,只有七人敢說出要領女儿回去,十多個人不敢作聲,還有十多個人則衷心喜悅地叩謝活佛的恩典。

  阿難尊者說完之后,又敬了一道酒,微笑說道:“法王今日特准你們拈香隨喜,你們現在就可進入正殿,在階下排列,不准擁擠爭先,自有法壇使者收你們的佛香,替你們通名稟告。”阿難先走,接著那些賓客便魚貫而入,排列階下。唐經天自亦雜在眾人之中。

  大殿雄偉非常,殿上百余喇嘛,階下百余賓客,地方還是綽有余裕,殿上神龕數十,各式佛像,奇形怪狀,大殊中土,忽然眾聲俱寂,那白教法王緩緩起立、走到主座的如來佛像之前,燃點第一支香,唐經天昨夜雖曾和他交手,而今始瞧得真切,只見那法王身材魁偉,面如滿月,不怒而威,端的是法相庄嚴,是一個有道高憎的模樣,唐經天心道:幸喜昨晚沒有魯莽從事,但他拿了冰川天女的侍女,冰川天女豈肯与他干休。

  法王點了第一支香后,法壇使者便接受賓客的藏香,插進各座佛像前面的香爐,代為通名稟報。香煙鐐繞之中,忽然鐘聲齊鳴,佛殿后走出兩隊白衣少女,每邊都是一十八人,由兩個年老的“圣母”率領,中宣佛號,手舞足蹈地在佛像之前,隨著鐘聲的節奏,躡跟起舞,且舞旦唱,唱的是喇嘛教經文中的佛曲,階下賓客,雖然十九不懂,但亦覺得音韻悠揚,十分悅耳。那些小中喇嘛,更是個個伸長了頸項;听得出神。

  那法王拍了兩下手掌,儀式完成,兩隊少女魚貫退入,只脊十領隊的“圣母”留著未走,走到法王跟前,低聲稟告。法上說話,大殿卜,淮敢喧嘩。唐經天內功精湛,听覺极為靈敏,只听得那圣母說道:“我已勸過她了,她還是不肯答允。”那法王道:“好,那你就領她出來。”

  唐經天心弦顫動,目不轉睛地注視大殿旁邊的月牙角,想道:等會幽萍被帶出未,要不要立即沖上前去將她救走?

  主意尚未打定,只听得細碎的腳步聲從殿后走來,角門中白衣飄動,剛才進去的那個圣母已帶了一個少女出來。這剎那問,大殿上下,寂靜無聲,數J人個個仰頭而視,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听得見響。

  那是一個披著白紗的藏族少女,只見她緊緊閉著嘴儿,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著前面的人群,顯出一派茫然的神色,冰冷的面孔,瞧不出一點表情,既不是害怕恐懼。也不是憤怒掩傷,面對著數百的陌生人,她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好像面前一切邵不存在似的,殿上紅燭光輝,如同白晝,在燭光映照之下,更顯得冷艷無倫,她的面貌有點像冰川天女,但卻并不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

  唐經天一心以為這被擒的少女定是幽萍。哪知卻是一個從不相識的藏族少女,但卻又似在什么地方見過面似的,唐經天惊詫之极,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她震之后,逃下冰宮的侍女,只有一個幽萍,這少女既非幽萍,何以她又能使出世上所無,冰宮獨有的冰魄神彈?唐經天苦苦思索,不禁呆了。

  唐經天不知,這少女正是陳天宇的心上人儿,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唐經大初上冰宮与冰川天女比劍之時,她也曾雜在侍女群中觀看,只是那時唐經天全神注在冰川天女身上,哪留意到雜在眾多侍女中的她。

  那圣母走到法玉跟前低聲說道:“就是她了,她不但娟秀圣洁,還會几手武功,我本想叫她在將來的薩跡寺院中做圣女主持的,哪知她与佛無緣,只好罷了。”這几句話,階下諸人只有唐經天听得清楚,這一瞬間,忽見那藏族少女的秋波一轉,目光緩緩移動,朝著那法王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惊异的神色,盈盈眉眼,若有所思,但亦是一掠即過,隨即又是冰冷如前。曾与唐經天交過手的兩個白教喇嘛,這時也侍立法王左右,其中一人上前稟道:“這妖女曾用邪毒暗器打傷了咱們寺中的喇嘛,放她不得。”那法王面容沉肅,一聲不響,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与白教法王并肩而坐的是吐谷渾的大汗,自芝娜一走出來,他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這時忽然站了起來,向法王合什一拜,低聲說道:“求活佛慈悲,饒了這個女子,讓我帶回宮去處置。我愿替這女子贖罪,重修佛殿,再飾金身。”

  法王管教,大汗掌政,在西藏青海等地方,教權高于政權,法王尊于大汗。但白教喇嘛,逃至青海,到底是托庇于大汗治下,靠大汗作護法。吐谷渾大汗此言一出,白教法王眉頭一皺,看來甚是躊躇,久久尚未答話。

  唐經天暗自動怒,听這說話,吐谷渾大汗心中實是不怀好意,這少女雖然不是幽萍,唐經天亦不愿她落在大汗手中,心頭正自盤算救她之計,殿上貴賓席中,忽然走出一人,亦走到法王跟前合什一拜,朗聲說道:“這妖女似乎別有來歷,求活佛恩准,讓我試她一試。”唐經大在階下看得分明,這人竟然是与血神子一道,曾在拉薩緝拿龍靈矯的那個云靈子。

  云靈子是清廷大內的“供奉”,為龍靈矯之事,回京稟報,路過青海,他与白教法王以前相識,特來觀禮的。以云靈子的身份,乃是清廷的使者,吐谷洋的大汗雖然割据一方,形同獨立,名義上到底是受清廷管轄,听了云靈子之言,心中雖然惱怒,卻也不便發作,但亦變了面色,冷冷說道:“你待怎生試她?”云靈子笑道:“大汗放心,我總不至于毀了她的容顏便是。”云靈子自恃武功,竟然不理吐谷渾大汗的惱怒,亦未得法王的點頭,便走到了芝娜面前,伸出雙指,忽然照著芝娜胸前的“乳突穴”一戳,這一招既輕薄又狠毒,看來是云靈子有意迫芝娜出手招架。

  原來云靈子到了哈吉爾,听說芝娜曾用過那种會令人發冷的暗器,也与唐經天一樣,怀疑芝娜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見了之后,始知不是。但冰魄神彈只有冰宮才有,云靈子雖然未曾目擊芝娜使過冰魄神彈,心中到底疑團莫釋,怀疑她縱不是冰宮侍女,也必有點淵源。云靈子夫婦吃過冰川天女的大虧,對冰川天女恨之人骨,故此立心要与芝娜為難,有意試她一試,看她的武功,是否与冰川天女一路。

  只見他雙指打了一個圈圈,緩緩戳下,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怒聲喝道:“休得褻讀圣女!”一躍而起,喝手下上前攔阻,云靈子頭也不回,手指已然戳到芝娜胸前,忽地一聲厲叫,倒躍丈余,背心一撞,將大汗手下的兩名武士撞得四腳朝天,爬不起來。而云靈子亦捧著手腕,額上沁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白教法王大為惊駭,云靈子的武功他素所知道,并不在他之下,心中想道:“這女子雖會武功,但比起我座下的白衣喇嘛,亦還相差甚遠,何以云靈子會吃了她的暗算?”掠駭之下,竟自忘了“活佛’’的身份,离座而起,上前察看。

  忽見那藏族少女回身合什,盈盈說道,“謝活佛恩典;小女子愿舍身獻佛,永為侍女。”此言一出,“圣母”与一眾喇嘛都大感惊奇:這女子曾絕食兩日,任憑如何勸解,總是不發一聲,不料到了此時,卻突然在法王面前應允。那“圣母”首宣佛號,認為那是活佛的感召。

  法王眼利,卻見芝娜胸前,多了甲件飾品,乃是一塊用象牙雕成的小圓牌,上面寫有几行梵文,竟然是喇嘛教中,頒給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的護身靈符。喇嘛教以白象為尊貴之物,因此用象牙雕成的靈符最為珍貴,頒給女子的更是极為少有,芝娜本來是沁布藩王的獨生女儿,沁布藩王在以前的西藏諸藩之沖,領地最廣,勢力最大,班禪喇嘛亦曾靠他護法;所以賜了他女儿一面象牙靈符,無非是保佑她吉祥如意、百邪不侵的意思。喇嘛教中相信這种靈符有很大的驅邪效力,非与佛有緣,或被認為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活佛不會恩賜,但芝娜卻是例外,她三歲之時,父親就求了活佛把這道靈符讓她佩戴了。

  黃教白教雖然作對,但卻是同出一源。黃教活佛以“佛”的名義庇護的女子,白教亦當尊重,那法王不知道芝娜本來的身份,還以為她原就是黃教中的圣女,听她說愿永遠獻身白教,作為他教中的圣女;自然是心中歡喜。正想說話,忽听得云靈子哇哇大叫,原來是他自己通了穴道,盛怒之下;一時之間,卻還不能說出話來。

  白教法王把手一揮,道:“呼儿魯赤,哈乞元拉瑪赤赤。”這是藏語,意思是說,你還要運气療傷,不可妄動。云靈子怔了一怔,倏然止步。忽見吐谷渾大汗帶著兩名武士,奔上前來,大聲呼喝道:“把這野人攆走,哼,哼,誰敢侵犯我的圣女。”兩個武士去攆云靈子,大汗卻奔向芝娜。白教法王微微一笑,轉頭說道:“大汗,你說得很對,她現在已是我教下的圣女,誰也不能侵犯她了。”吐谷渾大汗倏然變色,垂手說道:“有活佛庇護,那我就不必多事啦。”法王以活佛的身份在圣殿之上說出要疵護芝娜的話,吐谷渾大汗縱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向法王求索了。殿上的喇嘛都感奇怪,法王竟肯為了這個不知名的藏族少女,第一次和大汗抬杠。眾人的閣光都是集中在法王和大汗的身上,大汗的面色顯得甚是尷尬,背轉了身,還未舉步,忽又听得“砰砰’’兩聲巨響,原來是自己的兩名武士,又被云靈子摔倒地上。

  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他奈何不了活佛,把一腔怒气都發泄在云靈子身上,大聲喝道:“來人啦!”他帶來的在階下護衛的武士都奔上殿來。眼見就是一場圍毆。

  唐經天雜在階下的人群之中,舉頭仰望,心中笑道:這局面可難收拾,且看法王如何應付?法王緩緩走向大汗,背向芝娜,忽有兩條黑影疾如鷹隼的從法王身邊竄過,奔向芝娜,雙雙出手,摟頭便抓,這兩人卻是法王的護壇弟子,也即是曾与唐經天交過手的那兩個白教喇嘛。這兩個喇嘛以前奉法王之命進西藏搶奪金本巴瓶之時,曾得過云靈子的助力,這時見云靈子受傷,他兩人生性魯莽,也不去想云靈子的武功比他們強礙多,只道云靈子是受了芝娜所傷,而芝娜的暗器卻是他們所能克制。

  法王心中方自思量如何調解,待發覺之時,攔阻已來不及,正想出聲喝止,忽听得一聲清脆的笑聲,那兩個白教喇嘛登時打了一個寒顫,跳起一丈多高,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兩個少女笑盈盈的走上圣殿,前面的少女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碧綠的眼珠有如黑夜中閃閃放光的兩顆寶石,姿容淡雅,令人一見就起了一种飄飄出塵的感覺,几疑是素娥青女,謫落人間,那絕世姿容,把殿上的芝娜也比了下去。霎時間,連去攆云靈子的那些武士也都不由自己的停了下來,呆呆向她注視。

  后面的那個少女,也是一式打扮,但頭上的秀發卻成兩條鞭子,束以紅綾,似笑非笑,現出一臉頑皮的稚气,跟著前頭的少女,就好像丫鬟跟著小姐一樣,雖然比不上主人的仙姿脫俗,卻也美艷如花。大殿上下,有四五百人之多,外面還有護壇的喇嘛弟子,這兩個少女突如其來,竟無一人發覺。

  唐經天雖料到冰川天女會在此地,卻想不到她會在這個場合之下突然出現:几乎忍不住叫出聲來。只見冰川天女帶著幽萍輕移蓮步,倏忽便到了那藏族少女的身邊。那兩個白教喇嘛剛剛落地,認出是保護金瓶的冰川天女,勃然大怒,四拳齊出,冰川天女腳步絲毫不動,衣袖忽的一揮一卷,輕輕一送,兩個喇嘛水牛般的身軀,竟然飛出了一丈開外,直滾到法王的腳下,這是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冰川天女一把拉著芝娜,便向外走,這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跟著注視那被摔的兩個白教喇嘛,只有唐經天目不轉睛的盯著冰川天女,只見她眼睛眨了兩下,似乎是見到了芝娜所佩戴的靈符,輕輕的“噫”了一聲,芝娜与她耳鬢廝磨,似乎在她的耳邊悄悄的說了兩句話。

  白教法王沉聲喝道,“都給我站住!”身形一晃,倏地也到了冰川天女身邊。唐經天心中大急,這兩人武功都足以震世駭俗,一交上手,只恐自己也拆解不開。忽見那藏族少女,退了兩步,向著冰川天女盈盈一揖,清聲說道:“白教修女,拜見護法。”白教法王吃了一惊,眼光落處,只見冰川天女的胸前,也佩著一道靈符,發散著淡淡的幽香,正是佛教中視為异寶的貝葉靈符,這种靈符,除了有限的几個高憎活佛,以及曾以大力護持過佛法的世上君王之外,其他佛門高弟,一生之中也未必能見過一次。

  原來冰川天女這道貝葉靈符,是她的母親華玉公主遺給她的。尼泊爾是個佛教國家,前任國王一生護法,所以得了一道標明他護法身份的貝葉靈符。他生前本想依照西方的繼承大法,將皇位傳給女儿,是以這道貝葉靈符也就傳到了華玉公主手上。冰川天女以前獨住冰宮,与世隔絕,母親給她的這道貝葉靈符,她從未向人展示,誰也不知此事。

  冰川天女這道貝葉靈符,比起芝娜那個由活佛所賜的護身靈符,不可同日而語,芝娜是“圣女”身份,地位還在大喇嘛之下,而冰川天女則是“護法”的身份,与活佛可以平起平坐。故此當冰川天女向白教法王施禮之時,白教法王也恭恭敬敬的還了一禮。在場僧俗,連唐經天在內,不明所以,見法王還禮,都不禁駭然。

  唐經天再轉眼一看,只見幽萍傍著那藏族少女,正自嘰嘰喳喳的說個不休,語聲极低,說的又是藏語,唐經天凝神靜听,只听得“薩迦宗”和“陳天宇”等名字,那藏族少女仍是一派漠然的神色,眼光閃爍,似乎是示意幽萍不要多說。唐經天心中大疑,忽听得白教法王沉聲喝道:“噫,你是何人?”正指著自己。原來唐經天听得忘形,不知不覺的挪動身子,擠到了隊伍前面。

  与此同時,云靈子一聲大吼,忽地向冰川天女沖來,白教法王展袖一拂,喝道:“云靈子休得無禮!”云靈子手指拈著一根黑漆發光的芒刺,叫道:“你看這是什么?這是天山神芒!天山派的人勾結這個妖女到此搗亂,活佛,你還不將他們拿下嗎?”原來云靈子适才所中的暗器,正是唐經天偷放的大山神芒,他穴道一解,就近便向冰川天女發難。

  白教法王心中一凜,袍袖再展,喝道:“云靈子休得胡言,這位女菩薩是我佛門的護法。”云靈子被法王一拂,倒退三步,暴怒如雷,但卻不敢向法王發作。這時大汗帶來的武士已是紛紛奔向云靈子,云靈子大喝一聲,雙手直上直下。把一群武士打得翻翻滾滾。大汗叫道:“反了,反了!”云靈子推開喇嘛,奔下石階,登時大亂。

  唐經天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适才當云靈子沖向她時,微微一閃,彩袖輕舒,似乎是避開強敵,卻面著唐經天,閃開之際,那長袖在空中揮舞、卷了一個草書”走”字,分明是向唐經天示意,叫他速走。唐經天更是起疑,忽見眼前人影疾奔如箭,云靈子已經沖至,那兩個白教喇嘛也跟著奔來。

  唐經天一個“盤龍繞步’’,左手驕指前伸,右手虛握,向后一拉,作張弓放箭之狀,這正是夭山派一個极厲害的招數,名為:“后羿射日”,前面用的是鐵指禪功,后面用的是時錘。云靈子武功本來就遜唐經天一籌,更兼在受傷之后,更非對手,被唐經天鐵指一戳,他恃著有“鐵布衫”的橫練功夫,挺起肩頭,向前一撞,只听得“喀嚓”一聲,肩上的骨頭斷了兩根,痛得他几乎暈倒,那兩個白教喇嘛正好奔至,恰又碰上了唐經天的肘錘,前面的喇嘛受他的肘錘一撞,向后跌翻,又碰倒了后面的喇嘛,變成了兩個滾地葫蘆。

  云靈子是一派宗師,武功确有過人造詣,受了一指,屏住呼吸,忽地提一口气,又再翻身扑上,只見兩點寒光,驟然在在唐經天与云靈子之間散開,唐經天以為冰川天女出手相助,不以為意,忽覺面上冰涼,濕漉漉的好不難受,唐經天本能的將衣袖一抹,只听得那兩個白教喇嘛大聲叫道:“不要放走此人!”白教法王這時也看清了唐經天的身法,認出他就是昨晚來的蒙面怪客。

  白教法王向冰川天女稽首說道:“多謝女菩薩出手相助”,就欲下場,親自捉拿。冰川天女微笑說道:“活佛既已認清此人面目,何故尚動無明。活佛難道還想与西藏的黃教大動干戈么?”

  白教法王怔了一怔,道:“女菩薩何出此言?”冰川天女道:“此人助清廷与黃教奪回金本巴瓶,活佛想是知道的了?”這時那兩個白教喇嘛正在破口大罵,罵唐經天以前在峽谷搶奪金瓶傷了他們之事。法王向冰川天女看了一眼,心中甚是疑惑,冰川天女道:“當時替黃教奪回金瓶,我也在場。”白教法王怀疑的正是此事,他從那兩個白教喇嘛口中,已知道當時的兩個勁敵,除了一個天山派的弟子之外,還有冰川天女這么一個人,心中想道:“她是佛門護法,護的到底是誰?難道云靈子所說是真,她竟是与我作對來的?”

  只听得冰川天女道:“黃教白教同出一源,既已講和,就不該再与此人為難。金瓶留在拉薩,正是兩教之福,活佛該不嫌我多事吧。”白教法王本是聰明杰出之士,听了此言,凜然一惊,想道:“果然虧了他們,當日假如金瓶讓我們奪了,今日如何能訂和約。原來他們早已具有深心,暗中消洱我兩教的禍患來的。”想到此處,不由得對冰川天女施了一禮,拍了一下手掌,急忙叫那兩個白教喇嘛回來,其實搶奪金瓶之事,全是唐經天的策划,冰川天女只是后來才從唐經天的口中知道他的用心,而今轉述出來,不過是想法王不与唐經天為難而已。

  唐經天見冰川天女突然用冰魄神彈襲擊,使自己露出本來面目,先是莫明所以,隨即想起,這是冰川天女要迫自己离開此地,心道:她既不愿在此和我相認,那确是非走不可了。但云靈子与那兩個白教喇嘛纏得甚緊,以三敵一,唐經天一時之間竟自不能擺脫,也無暇分心听冰川天女与法王的談話,正在高呼酣斗之間,忽听得法王將那兩個喇嘛喚了回去,唐經天正愁白教法王也下場動手,如此一來,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敵人三去其二,云靈子來不及撤走,只听得唐經天一笑說道:“老前輩請恕我無禮了。”左右開弓,呼呼兩掌,都打中云靈子要害,更妙的是他用的乃是陰力,表面并不受傷,過后方才發作,云靈子左右樹敵(大汗的武士也要擒他),又要維持面子,不愿請求法王蔭庇,即在寺中療傷,卻強用輕功提縱之術,跳出牆頭,以至他后來靜養了一個多月,方能复原,武功也從此減了三成,上京稟報龍靈矯的事情,也因此延誤了。

  唐經天一見云靈子躍出牆頭,跟著也從另一面高牆躍出。躍出之時,回頭一望,只見冰川天女正在朝著自己微笑。

  正是:

  冰彈突襲猶含笑,莫測芳心意若何?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5:50     標題: 第十七回 大漠藏龍 九重惊蟄伏 風塵俠隱 一劍看雄飛(1)

唐經天回到客店,客店中的伙計正在鬧得手忙腳亂。原來他們見主人遲遲不去赴法王之約,起初尚不敢催,後 來見天已入黑,主人尚未出房,掌櫃的大了膽子,推門入內,只見主人熟睡如死,喚之不醒,不禁大驚,以為他是中了邪,正在外面請了巫師前 來,忙著替他攘解。唐經天甚是好笑,悄悄將法王的請帖,再送回店主人的房 中。又替他解了穴道。住客們大半驚醒,到庭院去瞧熱鬧,唐經天神不知鬼不覺 的回到房間,將行李收拾好,打了一個包裹,留下了一錠銀子,又悄悄的溜出了客店。

  他對今晚之事,甚多不解。首先是那藏族少女究竟是何等樣人,何以她起先誓死不 從,其後又甘做白教喇嘛的聖女?冰川天女初次下山不識道路,何以會撞到此地?是否巧合?冰川天女迫他走卻又對他微笑,是惱他還是諒解了他?冰川天女也曾為黃教保護金瓶,何以白教法王卻又對她以 禮相待?種種疑團橫亙心中,他一心想見冰川天女,聽得敲過了四 更,又再奔向白教的喇嘛寺院。這一次是熟路重來,不用摸索,便直奔東邊的“聖女 宮”。他打定主意,光去查探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不愁不知道冰 川天女的下落。

“聖女宮”重門深鎖,果然禁衛森嚴。唐經天略一躊躇,便飛身掠上瓦面,其時所有的“聖女” 都已回來,宮中的燈火亦早已熄滅,但那些“聖女”經過今晚的一場大鬧,都睡不著覺,猶自在房中談不休。唐經天在瓦面上蛇行兔伏,但聞得處處鶯聲燕語,夜風穿 戶,脂香撲鼻。唐經天皺了皺眉,辨不出那藏族少女的口音,又不敢闖進 “聖女”的香閨去逐問查訪。

一抬頭,忽見東面小樓一角,尚有殘燈,唐經天跳過兩重 瓦面,看清楚時,琉璃窗上,現出三個少女的影子,可不正是冰川天女主僕和那藏族的少女。唐經天心中笑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 費功夫。”悄悄掩近,只聽得冰川天女說道:“這幾頁是我抄給你的打暗器的手法,你藏好了。”那藏族少女道:“姐姐大恩,我到死也不忘 記。”唐經天心道:“她們果然是相識的。但多少武功,為什麼專教她打暗器呢?”只聽得幽萍“噗嗤”一笑,說道:“你死呀活呀的亂說,我 捨得你死,有人可捨不得你!”窗內人影閃動,那藏族少女去撕幽萍的嘴,幽萍又道:“我可是說真的,別人在真心地等你。”唐經天心 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這女子有心上的人兒在薩迦,他又是誰呢?”唐經天雖然聰明,卻想不起那是陳天宇。因為唐經天曾親眼見過陳天宇和幽萍親熱的情形,猜不到 陳天宇的意中人不是幽萍,卻是面前這個藏族少女。

琉璃窗上,冰川天女倩影如花,只聽她低聲喝道:“幽萍 別胡鬧啦,芝娜妹子,你好自為之,珍重,珍重!”唐經天只道她就要告辭,忽見她手指一彈, “啪”的一響,樓上有人叫道:“好賊子,居然敢闖到這 兒來啦!靈獒咬他!”接著一聲怪嘯,突見四條小牛般大的怪獸發出吼聲,向著唐經天撲來,竟是西藏所特有的一種狼大,是野狼和狗雜 交所生的,兇惡異常,比狼還要厲害,似這般大小的更是少見!

四條狗露出白花花的牙齒,分成四路攻來,居然似懂得武 功的人一樣,分進合擊,唐經天一個閃身,反手一掌,剛將一條狗打開,兩側“汪汪”吠聲,腥風撲面,一條狗從正面咬他咽喉,另一條狗從側面竄進,前 爪搭上他的肩膊,唐經天沉肩一甩,左手一抓,將兩條惡犬都摔出一丈開外,陡聽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聲霹靂,押陣那條惡犬似乎是群 大的首領,碧油油的雙瞳好像放射怒火一般,巨尾一剪,騰空竄起,向著唐經天一剪一撲,臨敵之勢,竟如猛虎。

唐經天身形一轉,待那猛犬雙爪搭來之時,陡的飛起一 腳,不料這條惡犬竟是久以訓練,知道趨避,唐經天沒踢中它,不由得怔了一怔,想道:“這條狗閃避之快,竟勝似練過十年的輕功之士!” 心存憐借,本來他這一踢,乃是鴛鴦連環腿法,踢了左腳,右腳隨之而發,兩腳踢出,非中不可。只因心存憐惜,左腿一抬,並不踢出,那條猛犬,何等快 疾,隨著唐經天的身形,張牙舞爪,又再撲到。

適才被打開的三條猛犬雖然跌得不輕,但這種狗皮粗肉 厚,並沒受到重傷,吃了大虧,更加憤怒,唁唁狂吠,又再合圍,這一回,四條猛犬都似知道敵人厲害,竟如高手對敵一般,有攻有守。唐經天手腳一動,它們就立刻竄開,冷不防就是一口,樓 上的嘯聲,亦若合符節,在上面隱隱指揮,四條狗隨著嘯聲,忽分忽合,忽進忽退,和唐經天糾纏不休,“聖女宮”中登時人聲鼎沸。


唐經天合什一揖,使出內家真力,將四條狗犬迫出離身八 尺之外,朗聲說道:“在下此來,只欲一見敝友,並無惡意。貴主人請將靈美喚回,若再糾纏,請休怪在下打狗不看主人面了。”

樓上嘯聲暮然停止,只見一個青衣老婦,手揮長劍,一躍 而下。罵道:“你這惡賊,今日在寶殿之上鬧得還不夠麼?聖女 宮中,豈是你這臭男子來得的?胡言亂語,褻讀神靈,吃我一劍!”居然是極上乘的西藏天龍派劍法,唐經天不得不閃,那四條猛 犬,又隨在主人之後,竄上前來猛嚙。唐經天一看,這青衣婦人原來就是日間率領“聖女”,出 來謁見白教法王的那個“聖母”。

唐經天一指樓房,道:“我確是來訪朋友。”那聖母越發 大怒,斥道:“再出污言,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要知她教中的聖女一何等貞潔,連男子多看一眼,也不可以,怎能與外人交為朋友?唐經天之言,實是犯了她教中的大忌,也就怪不得要被她 目為狂妄之輩了。她一面揮劍疾攻,一面指揮四條靈獒猛嚙,叫唐經夭不能 分辯。

冰川天女不肯下樓相認,唐經天為難之極,又怕那白教法 王到來,更是糾纏不清,把心一橫,雙掌一錯,突然將一條猛犬提起,旋風一舞,向著另一條猛犬一擲,兩條猛犬碰個正著,同時慘叫一聲,摔倒 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那聖母大怒,刷刷刷連刺三劍,唐經天一個“盤龍繞步”,翩如飛鳥,從她身旁掠出,伸手一抓,用“小擒拿”手法 抓住了從側邊撲來的猛犬,仍依前法、旋風一舞,向另一條猛犬擲去,豈料這條猛犬正是最厲害的那一條靈英,亦是群大的首領,竟 然在半空中怒叫一聲,翻身撲下,非唯閃開了唐經天這一擲,而且雙爪堪堪搭上了唐經天的衣裳。

唐經天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振衣一彈,將那 條猛犬彈開數尺,一閃身又避開了那聖母的一劍,忽聽得掙的一聲,眼前寒光閃閃,冷氣森森,唐經天知是冰魄神彈,雙指一嵌, 將冰彈捏在手中,只覺內中有物,冰彈觸體遇熱便化,藏在冰彈內的紙團卻留在他的手中。唐經天正自一愕,忽聽得冰川女叫道,“你寺中有事,我 不便再留,聖母,請恕我先走啦!”樓上飛出兩條白衣人影,冰川天女攜著幽萍,已是飄然而去。

唐經天無心戀戰,突發一掌,將聖母迫開,飛身竄出,便 欲逃跑,聖母氣得咬牙切齒,道:“靈獒,追他!哼,你褻瀆神靈,又氣走護法,把你餵狗,也是該當!”那條猛犬一下子撲到唐經天背後,唐經 天知道厲害,迫得回身抵擋,這狗靈敏機警,用擒拿手抓它不著,打死了又覺可惜,一時之間,唐經天拿它無法,被它纏著,那聖母又揮劍攻來,聖母宮 中亦已發出警號!

唐經天一皺眉頭,突然心生一計,待那猛狗撲來,將長袖 揮出。輕輕一帶,那條狗收勢不住,被他一帶,竟撲到“聖母” 身上,唐經天這一招快捷之極,那聖母尚未看得分明,忽聽得耳邊“汪”的一聲,震耳欲聾,臉上腥氣撲鼻,原來是那條狗張口狂吠,滴 下口涎,濺了“聖母”滿面,聖母大怒,罵道:“畜生!”將狗摔開,只聽得哈哈大笑之聲:唐經天跳出圍牆去了。

唐經天跑到外面,張眼四望,哪裡還有冰川天女的蹤跡。冰川天女的輕功比他還要稍高一籌,又先走一刻,要追也 迫不及。唐經天歎了口氣,打開紙團,借著月光一看,上面寫著一 行小字:“休要多管閒事!”唐經天不覺心中苦笑:“我只是欲見你一面,你不見我也還罷了,卻三番兩次將我戲弄,回頭一望,“聖女宮”隔鄰的法王 寶殿,亦已燈火通明,唐經天心道:“白教法王必然驚起,呀,想不到糊里糊塗與他結了仇。那藏族少女既甘心願做聖女,我也不必再去救她了。 ”


唐經天一口氣奔出了哈吉爾城,心中悶悶不樂,忽地想 道:“冰川天女總要到川西去找她的僧伯,就算她不識路途,多費些時日也終能尋到,我不如到冒伯伯那裡去等她。”主意打定,胸中鬱悶稍舒,於是 在山崗上胡亂睡了一覺,第二日便續向東行。

從青海越過巴顏喀拉山,便是四川西部,川西古稱荒僻的 “野人”之地,唐經天走了數日,不見人煙,好在野果甚多,渴了摘果子食,餓了就打野羊烤吃,倒也不愁。這一日,踏進了川西的天險雀兒山,過了雀兒山,就是漢 人的地區了。

雀兒山天險端的名不虛傳,雖然沒有天山高峻,但四周高 峰犬牙交錯,行以山脊之時,遙望四周群山,都好像披春雪衣俯伏在山腳底下,嚴如一群或跪或臥的羊群,蔚成奇景。觸目所及,到處都是磋峨怪石,突出雪上,遠遠望去;又 好似一排精工雕刻的屏風。

走了兩天,山勢愈來愈險,這一日唐經天翻過了山脊。遠遠見到山背升起的裊裊炊煙。唐經天心中一喜,但隨即想起,群山重疊,雖似近在眼前 的景物。也常常要跑大半天,要找到那山背人家,只怕還得兩天路 程。唐經天放快腳步,忽見天色突然陰暗,原來已走到雀兒山 最險窄之處,兩面山峰,緊相合抱,山石層層對立,最狹窄處,相去二三丈距離,曲曲折折,好似重門深鎖。走了一段,忽聽得前面有喘息之聲。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身倚危崖,氣喘吁籲。唐經天喝道:“你是誰?”那漢子呀呀的發出兩個模糊的 聲音,唐經天再走前兩步,那漢子突然伸出兩隻手來,喘氣說道:“那位客官,可憐可憐我這小叫化吧!”

唐經天張眼一望,摹然吃了一驚,這漢子伸出來的兩條手 臂上面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十指彎曲,滿面紅雲,面上下頰,左右也各有一個疙瘩,看來竟是個周身毒發的大麻瘋。唐經天雖無世俗之見,在這陰森可怕的山道驟然見著這麻 瘋的怪相,也不由得倒退三步。那漢子張著一雙失神的眼睛,呆望著唐經天,好像是餓了 幾天的樣子,靜候他的布施。

唐經天一定心神,深覺奇怪,麻瘋患者南方最多,西北極 少,在川西“野人”之地見到麻瘋,已是一奇,這雀兒山是人跡罕至之地,這麻瘋卻居然能來到此處,更是一奇。但隨即想道:“是了,他一定是逃避世人,涉過萬水千山 逃到此處來的。”要知清代的醫學遠不如今日發達,麻瘋本來不會傳染,但當時的一般人卻深信麻瘋必會傳染,把麻瘋患者看成最最危險之人,發現有人 患了麻瘋,就立刻要將那人燒死,將骨灰深深地埋在地下。由於西北麻瘋患者極少,識得此病的人不多。因此有些病人,不辭翻山涉水,希望能來到西北山區,苟 延殘喘。這等於長途逃難,但逃難尚有人布施,麻瘋卻是人見人 怕,麻瘋患者不敢投村宿店,不是饑餓而死,便是力竭而死,能到西北逃生者百不得一。

唐經天思念及此,不覺起了憐憫之情,想道:“他身罹惡 疾,寧願逃入深山與鳥獸為鄰,這是何等可哀,又需要何等勇氣!”便從囊中取出一條烤熟的羊腿,擲過去道:“給你!前面野果極多,你 可以自己採摘。”羊腿落在那人跟前,那人卻不俯腰去拾,他眼睛卻突然一閃,一雙晶亮的眸子,發出駭人的光芒。這剎那間,唐經天忽覺此人雖然形容醜怪,但卻是眉清目 秀,不類常人。尤其在眼睛張開之時,那眼光如同閃電,竟似練武之人一 樣。那麻瘋患者雙眼一張便闔,又變得憔悴無神,慢慢彎腰去 拾那條羊腿。唐經天道:“餵,你叫什麼名字?是練過武的麼?”那麻 瘋坐在地上,捧著羊腿大嚼,竟似聽而不聞。

唐經天心道:“嗯,他是餓得慌了。”又暗笑道:“我問 他這些幹嘛?就算他是武學中人,我也不能與他作伴。何況,我又急著趕路。 ”只見那麻瘋患者一下子就嚼了半條羊腿,倏地又張開了 眼睛,狠狠地盯了唐經天一眼,那眼光似是憤怒,又似憎惡,比適才更是駭人。在如此陰沉的山谷之中,一個大麻瘋露出如此的眼光,唐 經天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嚎,提起腳步,展開身形,在他身邊疾掠而過。


走不到十步光景,剛到山拗之處,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塊 磨盤般大小的巨石,突然從上面掉下來,山道狹窄,轉身亦難,唐經天奮起神力,雙臂一托,將那大石一擲,只聽得轟轟之聲,震耳欲聾,那塊巨石 帶動山泥,墮下深谷,唐經天回頭一瞧,只見那麻瘋提著一根拐杖。頂著上面的一塊大石,唐經天喝道:“你幹什麼!”話猶 未了,又是轟隆一聲巨響,那塊巨石凌空飛墮,聲勢比剛才還猛。唐經天站穩腳步,大喝一聲,雙臂一托,又將那塊巨石擲 下深谷、泥土飛濺,枝葉飛舞,霎時之間,竟自張不開眼睛,待到張開眼睛之時,那麻瘋已不見了。

唐經天大憤,喝道:“素不相識,你為何加害於我?” “你為何加害於我?加害於我,於我……”群峰迴響,久久不絕。那麻瘋患者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唐經天自下山以來,亦曾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怪事,但 從無一次有今日之怪異!這大麻瘋竟然是個具有絕頂武功的異人,此事已是不可思 議!更令唐經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對這個麻瘋有恩無仇, 實不明他何故如此陰險伏擊一難道真是泯滅了人性不成。

走出山墩,天空豁然開朗,山路盤旋傾斜,這是雀兒山的 里面,形勢遠不及北面險陡,有山路即是已有人跡,唐經天舒了口氣,一直奔出十餘里地,再也不去想那莫名其妙令人憎厭的麻瘋。

第二日傍晚,已下到半山,山坡上有間泥屋,屋邊一個草 棚,屋中升起縷縷炊煙,晚風中還吹送來烤肉和米飯的香氣。唐經大看這泥屋的式樣,形如馬房,東西長達三丈,寬亦 丈餘,知道這是山戶人家,特地闢來招呼過路的旅客,以及準備上山採藥或打獵的人們投宿的,換言之,即是簡陋的山中客店。唐經天這幾天來只是吃烤羊肉和山果,極想一嘗白米飯和 蔬菜的滋味,也想能夠安適的睡一覺,便到那泥屋敲門求宿。

屋主人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山民,相貌樸實,見唐經天求 宿,笑道:“我這兒好幾個月沒有人來,一來便是一大堆,客官,你今晚不愁寂寞了。裡面有南方來的藥商,有十幾個人呢!”唐經天交了 一錠銀子,叫他做飯,進入屋中,只見裡面堆有十幾挑藥挑,兩個中年鏢師偷偷的拿眼睛瞟著自己。忽地聽得當中那個老年鏢師咳了一聲,兩個中年鏢師低下 了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除了三個鏢師之外,還有七八個精壯的漢子,橫七堅八地 臥在地上,拿扁挑當作枕頭,想是藥行的伙計。屋中一個五十左右滿面油光的商人,傍著那老年鏢師,也 偷偷地拿眼睛瞟唐經天,眼光落到他的劍穗之上,劍穗兩邊擺動,他的眼光也似乎晃來晃去,露出驚懼的神情。

唐經天微微一笑,拱手說道:“諸位是到青海去嗎?”那 老鏢師淡淡地打了個招呼,藥商“嗯”了一聲,並不答話。唐經天道:“兄弟是到川西去的,今晚幸會,大家有伴 了。荒山野嶺,人多膽壯,可以好好的睡一覺。”那兩個中年鏢師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那老年鏢師道:“兄台單身獨行,膽氣 過人,佩服佩服!老朽吃這口鏢行飯,全靠外面朋友的幫忙,不怕兄台見笑,若只是我一個人,我也不敢翻過這雀兒山。”說道,用眼睛瞟唐 經天。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這老兒定是將我當作獨腳大盜 了。”拱手說道:“老師父太客氣了,還未請教大名。”那老鏢師道:“敝姓郭,賤字台基,轉請兄台高姓大名。”唐經天也說了。那老鏢師似乎不願和唐經天多說話,交代了江湖套語之 後,唐經天問一句他答半句,敷敷衍衍,絕不多言。

唐經天知道江湖禁忌,亦知道他們暗中對自己戒懼,便也 不再多問,心中卻自想道:”郭台基,這個名字可沒聽過。”西藏青海新疆等地,有幾種貴重的藥物,如犀牛黃、房香、熊膽之類,但對普通藥物,卻極缺 乏,故此每年都有一二幫財雄勢厚的大藥商,運各種藥物到西藏,交換當地的特產回去,每做一次生意,少說也有十萬兩銀子以上的交易,替這等 藥商保鏢的人,非有驚人的本領,可不敢迢迢萬里,跋涉長途,走這不毛之地。

吃過晚飯,藥行的人在屋子當中燃起一大把枯枝,圍著火 堆睡覺,那三個鏢師,輪流守夜,唐經大自在一個角落展開隨身攜帶的輕便臥具睡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6:18     標題: 第十七回 大漠藏龍 九重惊蟄伏 風塵俠隱 一劍看雄飛(2)

剛瞌上眼睛,忽聽得外面有腳步之聲,那兩個中年鏢師一 躍而起,道:“來了,來了!”老年鏢師“噓”的一聲,道:“鬧什麼,給我躺下。”那屋子的兩扇板門,照著山中客店的規 矩,為了方便客人的投宿,終夜都是虛掩著的,那腳步聲來得快極,一下子就到了門前,門未推開,就听得嘻嘻哈哈的笑聲,唐經天和那三個鏢師 都怔了一怔,笑聲清脆非常,來的竟是女子!

  只見兩個女子先入門來。後面跟著一個男子;那兩個女子一老一少,相貌相似,似 乎是兩母女,少女的頭上插著一朵野花。春風滿面,一進門便嚷著:“哈,這麼多人,可真熱 鬧!”那中年婦人穿著一件繡有白牡丹花的淺紅衣裳,畫著兩道長長的眉毛,伸出指頭在嘴邊噓了一聲,道:“說話小聲點兒,別吵醒了客人!”是 教訓女兒的說話,但神情語氣,卻沒有母親的威嚴。唐經天心中暗暗好笑,想道:“我姨媽(馮琳)是女中怪 物,這婦人看來也和她差不多。

這兩母女腰間都掛著一張彈弓,嘻嘻哈哈的像一對不知世 故的姐妹,眉宇之間卻穩隱著一股迫人的英氣,跟在她們背後的那個男子,年約五旬,身材魁偉,虎背熊腰,出步沉穩,雖沒見他身上帶有兵 器,顯然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

藥行的人本來就沒有睡,這三人一來,個個都偷偷用眼睛 瞟她們,尤其是那兩個中年鏢師,自那兩母女一跨人門,眼睛便不離左右。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暮然斥道:“要就大大方方地看個 飽,鬼鬼祟祟地偷偷張我幹什麼?”

兩個漂師臊得滿面通紅,一瞪眼睛,就想發作,後面那身 材魁偉的老者一步跨上前來,雙拳一拱,說道:“小女嬌縱慣了,請各位恕她年幼無知,休與她一般見識。”將女兒推上一步,道:“霞兒,還不 給伯叔們賠禮麼?”那兩個鏢師正自嘀咕:“什麼路道……”見那男子賠話,又叫女兒賠禮,難以發作,反覺不好意思,那少女忽道: “餵,你們說什麼?爹,你聽,他們罵我!”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面色一沉:“野丫頭,一出門就到處惹人笑話。”那者鏢師咳了一聲,急忙站起,道: “孩兒家說笑,老兄不必當真,我這兩個夥計粗粗魯魯,不知禮數,這位姑娘,你也莫怪。”

鏢行夥計和那少女都沉著面孔,走過一邊,中年婦人道: “老爺子,別喳叨啦,不是說人家要睡覺嗎?”她平素寵慣女兒,見鏢行夥計和她女兒“吵架”,也不問誰是誰非,心中不大高興,這一句話明里是說 她的老伴,暗中誰也聽得出來,她是惱了鏢行的人。老鏢師心內啼咕,心道:“江湖道上,最忌和尚、道士、 書生、婦人之輩,這兩個雌兒,背著一張彈弓,又不像賣解的娘兒,今晚可得小心防備。”


這對母女離開鏢行的人,想找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展開臥 具,唐經天倚著牆壁,還未臥下,一抬頭,忽見那中年婦人目露異光,一步一步向他緩緩行來,走到離他數步之地,忽然站住,直上直下的打 量他,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手燃裙帶,好像一個嬌羞的少女,突然之間,碰到了多年不見的情郎,那身材魁偉的老者走來道:“青妹,咱們到那邊牆角去 吧。”忽然雙眼發光,也呆呆地望著唐經天。唐經天奇怪之極,心道:“這兩天怎麼老是碰著莫名其妙 的事情?”

那老者呆了一呆,似是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拱 手說道:“小哥,你貴姓?”唐經天道,“小姓唐。”那中年婦人失聲說道:“嗯,你姓唐?”藥行的伙計不知是誰“噓”了一聲,那老者道: “說話小聲點兒。”那中年婦人壓低聲音問道:“唐相公,你是從哪兒來的,要上哪兒去?”那少女噗嗤一笑,道:“媽,你怎麼這樣盤 問人家?”

唐經天稍稍遲疑,終於答道:“我從西藏來,準備到川西 去找個朋友。”那中年婦人道:“嗯,從西藏來的?看你的樣兒,練過好多年的武功吧?”眼光落在她的遊龍劍上,唐經天將這柄劍枕在身下, 只露出半截劍柄。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媽,你真是老糊塗啦! 你不見人家帶著劍嗎?還用問的?”唐經天道:“單人獨行,帶把劍不過壯壯膽子吧了,我哪懂什麼武功?”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是贊他謙虛,又似嘲他說謊。那中年婦人忽道,“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也是姓唐的,不 知是否你的本家?”唐經天道:“誰?”那中年婦人道:“這個人叫做唐曉瀾!”唐經天心頭一震,須知他父母當年大鬧清宮,殺了雍正,雖然事隔多 年,到底還是朝廷的欽犯。唐經天在陌生人的面前,如何敢洩露出來?那婦人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含著焦急與期待的神情,看來 實無絲毫惡意,唐經天定一定神,微微笑道:“唐大俠的名字我是聽說過的,但他乃一派宗師,我仰慕非常,卻是無緣拜見。”那中年婦人好生失望,那 少女笑道:“媽,你時常和我們提起唐伯伯,想這位唐伯伯高處天山,尋常人豈能見到?你碰到從回疆西藏來的人便問,也不怕人笑話麼?”裝出她父 親平日說話的神氣,那婦人給她的女兒逗得笑起來,斥道:“小丫頭,你倒教訓我起來了?”

唐經天怕她羅嗦盤問,打了一個呵欠,那老者道:“霞 兒,青妹,這位小哥明天還要趕路,咱們也該安歇啦。”在離唐經天數尺之地展開臥具,倚著牆壁,半坐半臥、閉目假寢。

兩日之間,連逢許多怪異之事,唐經天哪睡得著,心中仔 細琢磨,猜不透這父女三人的來歷。偷眼斜窺,只見那兩個中年鏢師,手中提著兵刃,守著火 堆,也時不時的偷窺她們,那老鏢師則呼呼地打鼾,唐經天一聽,就知他是假裝熟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藥行的伙計熬不著疲倦,鼾聲大作,都睡著了。那老鏢師忽地張開眼睛,低聲說道,“小心!”隨即提起 一支煙桿,那煙鍋有茶杯口般大小,黑黝黝的,顯是鐵鑄的煙桿,那老鏢師裝了一袋旱煙,呼呼的吸起來。忽聽得“轟隆”一聲,兩扇板門給人一腳踢開,湧進十幾 個人,走在前頭的是個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的漢子,提著一張彈弓,哈哈笑道: “好極,好極,肥羊都趕到屋裡來了,咱們可不用費力 啦!”

那兩個中年鏢師霍地跳起,便欲上前迎敵,那老鏢師一邁 步,攔在他們前面,將旱煙管徐徐一揮,左手撫著煙管,團團一揖,朗聲說道:“朋友們請了。在下是北京振威鏢局的郭台基,在鏢行上混口飯 吃,請恕在下眼拙耳陵,不知寨主在此開山立櫃,未投拜帖,失禮之極。俺郭某在這廂陪罪了。”


盜魁後面的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咱們才不理這套虛 禮繁文。咱們可只知道肥羊到口,就得隨手擒來,沽之哉!當家的,你說可是?”那盜魁打量了郭台基一眼,笑道:“小三子休要油嘴滑 舌。俺瞧這位郭鏢頭也是一尊人物,江湖上哪裡不交朋友,就這麼辦吧,這批藥材,可巧正合山寨之用,咱們就不客氣要留下啦,鏢行的伙計可以走開,應 得的鏢銀咱們也都不要。好,郭鏢頭,你瞧這樣可夠朋友了吧?”那藥商嚇得抖抖索索,瞧著郭鏢頭,生怕他與強盜妥協。

郭台基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多承寨主手下留情,本該 聽寨主的吩咐,只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雇主就是咱們鏢行的衣食父母,咱們若是只圖自己,棄了衣食父母,以後這鏢行的生意也不用做啦,鏢行上 下數十人都得餓死,寨主。俺老朽還得請你體諒下情。”

那盜魁冷冷一笑,道:“郭鏢頭果然夠義氣,但俺兄弟們 若不做買賣,難道郭鏢頭叫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那兩個中年漂師道:“他們既然不賣面子,師父,咱們還與他多說做甚?嘿,說不得只有 兵刃上定輸贏了!”那盜魁哈哈大笑,道:“還是這兩位少鏢頭乾脆!”摹地彈弓一拽,那兩個中年鏢師舉刀相格,忽聽得“啪”的一 聲,那彈丸忽地裂開,挾著一溜火光,登時燃燒了衣服,那兩個中年鏢師就地一滾,皮肉焦痛,躍起來時、只見老鏢師已與盜魁斗 在一起。

那老鏢師年紀雖老,身手可是矯捷之極,盜魁還來不及拽 弓,他的旱煙袋已迎頭磕下,盜魁贊了一個“好”字,將鐵胎弓一拉,用弓來割老鏢師的手腕、這一招使得甚是怪異、那老鏢師一個轉 身,煙桿反手上送,倏地當成小花槍使用,跟著一個一進步連環,煙袋一敲,變成了鐵錘的手法。再一轉,卻又當成了判官筆,點打那盜魁肋下的軟麻穴。那盜魁舉起鐵弓,左迎右擋,也是接連用了三種手法,解 開了老鏢師三種不同的招數,哈哈笑道:“人道威鏢局的鏢頭果然名不虛傳,但碰到俺飛火彈朱定,這威也恐怕不能揚啦!”手法一變,一張 鐵弓盤旋飛舞,弓背掃擊。弓弦拉割,咄咄迫人。用鐵弓當作兵器,乃是在十八般兵器之外的獨特武技,那 老鏢師可還沒有見過,饒他有數十年火候,也只是堪堪抵擋得住。

那兩個中年鏢師在地下爬起,盜眾已蜂湧而上,藥行的伙 計也群起迎敵,兩邊人數差不多,盜眾勝在通曉武藝。藥行則有兩個鏢師力戰,等於平添了十來個人,這混戰一 時間難分上下。

唐經天坐了起來,不願先露身份,且瞧那父女三人的動 靜。只聽得那少女格格笑道:”媽,這強盜也會使彈弓呢!” 那中年婦人道:“呸,天下之大,就只有你會使彈弓麼?”那少女道:“嘿,天下之大,就只有咱們楊家的彈弓打得最好,媽,我可記 得你說過這話。”那中年婦人道:“你忙什麼?且讓他們吃點苦頭。”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楊家的彈弓?哪一個楊家的彈弓?”

忽聽得那盜魁一聲怪嘯,弓弦一彈,在老鏢師的肩上拉了 一道長長的口子,那老鎳師踉踉蹌蹌倒退三步,大喝道:“俺與你拼了!“那盜魁哈哈大笑,道:“別忙,時候有的是!”驀地 張弓連發,嗖嗖嗖,一連打出十凡枚連珠彈。

那少女笑道:“這兩下手法還算不錯。”那盜魁的琉磺火 焰彈一發,立刻有幾個藥行夥計應聲倒地,還有幾個給燒焦了皮肉,急忙伏地打滾。那盜魁彈弓連曳,忽聽得那老者道:“霞兒,瞧你技癢難 熬,現在可以出手啦!”

那少女格格一笑,驀然起立,彈弓一曳,疾似流星,把那 盜魁的火焰彈都在空中碰裂,火星四處飛散,那盜魁大怒,一個閃身,避開了那老鏢師的一擊,彈如雨發,都向那少女打來!


那中年婦人道:“霞兒,你的打法還不成,你瞧清楚 了!”彈弓一曳,嚴如冰雹亂落,將那些火焰彈都捏了回去,彈九竟似長著眼睛一樣,都落到盜眾的身上,燒得他們滾地哀號,盜魁也幾乎著 了一彈,勃然大怒。那老鏢師正在追擊盜魁,要與他拼命,驟見這兩母女出 手,怔了一怔,那盜魁反身一個“蹬腳”向老鏢師胸口倒踢,眼見那老鏢師就要受傷,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道:“青妹,你收拾這些盜 黨。”身形一起,嚴如兀鷹下擊,一把就將那盜魁倒提起來,摔出門外。

忽聽得一聲怪笑,紛亂之中誰也沒有瞧出,竟然又有一個 陌生的漢子溜了進來,唐經天聽這笑聲,心頭一震,張眼瞧時,只見來人披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麻衣,提著一根黑漆漆的拐杖,滿面紅雲,下頰 兩個疙瘩,一笑之時,牽動肌肉,更顯得醜惡怪異,此人非他,正是他前日在雀兒山最險峻之處所碰見的怪麻瘋!

唐經天斜倚牆壁,將上衣一拉,遮了半邊臉孔,只見那麻 瘋少年伸手一格,那老者登時退了三步,怒聲喝道:“你是誰?”

那麻瘋惡丐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在山東 鼎鼎大名,我以為你還在山東,曾訪過你兩次,都沒見著,誰知你卻在此。哈哈,真妙極啦!聽說你的五行拳是大江南北的第一高 手,我倒要見識見識!哎,還有你這位夫人聽說是鐵掌神彈的後人,唉,餘生也晚,來不及見鐵掌神彈,卻幸還能在這兒遇到二十多年、 名震江湖的前輩女俠,說不得也要一併領教啦!”

適才被老者摔出門外的盜魁,又走了進來,聽了這惡丐的 說話,一時未瞧清楚,以為他是個獨腳大盜,大喜過望,叫道:““餵,肥羊各分一邊,一碗水大家喝啦! ”那麻瘋倏地睜眼道:“誰理你的肥羊?你給我滾! ”雙手一舉,那盜魁和老者瞧清楚了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 疙瘩,不由得都駭叫一聲,只見那麻瘋惡丐伸手一揮,將那個盜魁連同一扇板門,都撞得飛出外邊,山風中隱隱聞得那盜魁的哀號,竟不知給摔 到哪兒去了。

  正是:

遊戲風塵一異丐,少年英俠也心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7:58     標題: 第十八回 青女素娥 浮云掩明月 奇人瘋丐 鐵劍駭英豪(1)

盜徒們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皮肉的的傷,連那些還在地上打滾的,也發一聲喊,連爬帶滾,紛紛奪命奔逃;鏢行和藥行的伙計,如見鬼魅遠遠避開,縮到牆邊,連那個老鏢師也嚇得呆了。

那老者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叫道:“你就是專與天下英雄作對的毒手瘋丐?”那麻瘋道:“哈哈,不錯,夠資格與我作對的英雄可不多,你們的五行拳呀,神彈子呀,還不趕快施展?”那老者叫道:“霞兒,快走!”反身一躍,拾起一柄鏢行夥計所用的長刀,沒頭沒腦的便向那麻瘋急斫。他本來以五行拳著名,用刀實非所長,只因瞧見了大麻瘋長滿疙瘩的雙臂,心中發毛,不敢與他肌膚相接。他雖然不長於刀法,這幾刀也劈得虎虎風生。那麻瘋雙目一睜,哈哈笑道:“你不敢與我碰手碰腳?我偏要叫你嘗嘗我身上的膿血!”他將鐵拐交給左手,舍而不用,單手風車般地疾轉,直在刀光之中迫近老者身前。

那中年婦人喝道:“霞兒,快走!”彈弓一曳,連發三彈,一取那瘋丐面上的“眉尖穴”,一取胸前的“靈府穴”,一取下身的“會陰穴”,這三彈連發,曾打敗過不少名家高手,歷害無比。那瘋丐叫聲:“楊家神彈,果然名不虛傳!”霍的一個 “鳳點頭”,閃開了奔上盤的彈子,雙指一嵌,接了奔中盤的彈子,鐵拐一拔,將奔下盤的那顆也反擊得無影無蹤。墓地一聲怪叫,張口一咬,咬著那長柄彎刀垂下的刀環,那老者一生走南闖北,不知會過多少高人,卻從未見過這個怪招,虎口一麻。長刀竟給他咬去。那瘋丐嘻嘻怪笑,手臂一橫,伸掌就抹那老者的口面。老者大吼一聲,兜胸就是一拳,臨急之時,使出了五行拳的殺手,那瘋丐一聲怪叫,騰的倒躍三步,拐杖往地上一點、鬼臉一般,又到了老者身前,嘻嘻笑道:“我不信你能擋我三招!”那者者這拳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氣力,兜心一拳,竟打他不倒,這真是從所未有之事,心中又驚又急,驀見那瘋丐又舉起手臂,伸掌來抹,待要躍開,卻給他的鐵拐一把勾住了頸項。

那少女疾發彈子,她的“隔衣打穴”功夫,還未練得純熟,用的是“滿天花雨”的手法,一發就是一大把。那瘋丐鐵拐一勾,先把那老者絆倒,嘻嘻笑道:“待下再叫你嘗嘗滋味!”鐵拐盤空一舞,少女的彈子都給他的杖風震得化為粉屑。另匡瘋丐叫道:“好,先請你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嘗嘗我身上的美味!”鐵拐點地,凌空飛出,少女駭極大呼,一足跌倒地上。那婦人急發彈子,連打瘋丐身上七處大穴,雖明知傷他不得,但救女情殷,只盼能將那瘋丐暫迫開,不叫他沾污了女兒。那瘋丐竟然理也不理,彎腰伸臂,就要抱這個暈倒地上的小姑娘。

忽聽得嗚鳴兩聲,只見暗赤色的光華閃了兩閃;那瘋丐一聲怪叫,躍起丈高,幾乎碰到屋頂,鐵拐一揮,凌空下擊,那婦人大為驚駭,將彈弓擲於地下,取出柳葉雙刀,連忙招架,那瘋丐勢如猛虎,左右一掃,當中一擊,不過三招,就將那婦人的柳葉雙刀全都擊飛,忽地張口一吐,叫道:“混小子,你也來了!”

那婦人嚇得魂不附體,張眼一瞧,只見寒光刺目,劍氣如虹,一個白衣少年正在與那瘋丐惡戰,中年婦人一躍而起,叫道:“遊龍劍!”

這白衣少年正是唐經天,他在那兩母女最危急的時候,用汲巧妙的手法,發出兩支天山神芒,雜在彈子之中打出,那瘋弓閉了全身的穴道,他又不知天山神芒的歷害,以為閉了穴道,從被打中也是無妨,那知這兩支神芒配上唐經天的內空勁力,竟皮了他閉穴的功夫,神芒鑽頭,直攻心肺,那瘋丐受了重傷。唐經天一發神芒,立刻出手,那瘋丐兜頭一吐,唐經天疾刁閃開,拔出遊龍劍,豈知就在這瞬息之間,只聽得兩聲,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叮了兩口一樣,並不疼痛,但卻癢之極。唐經天大怒,喝道:“你這廝簡直是一條逢人便嚙的毒蛇!”那瘋丐合哈笑道:“你說得一點不錯,你就是今晚第一個給毒蛇咬著的人。”唐經天連劍如風,刷刷刷,霎眼之間,連發三劍,瘋丐那雙手拿著鐵拐,兩邊一扯,忽地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原來那鐵拐中空,竟是一個奇特的劍鞘。

唐經天的遊龍劍何等歷害,鏗鏘一聲,斫在那瘋的鐵劍上,登時濺起一溜火光,將那柄鐵劍所了一道口子,那麻瘋“噫”了一聲,揮劍斜劈,唐經天的寶劍削鐵如泥,斫它不斷,也自大出意外。只見那麻瘋劍招完全不依常軌,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每一招都有極深奧的變化,一連擋了他追風劍法的十八招進手招式,絲毫不露破綻,這麻瘋的內力也大得出奇,以唐經天所修的純淨內功,竟然佔不到半點便宜。


那中年婦人救醒女兒,那老者亦己跳起,三人同時大呼,幫唐經天鬥這惡丐。這惡丐右手揮舞鐵劍,敵住唐經天的遊龍寶劍,左手揮舞 “劍鞘”敵住那父女三人的兵器,右手守多於攻,左手卻是攻多於守,唐經天使出追風劍法的精妙招式,霎眼之間,鬥了二三十招,那瘋丐頭上冒出騰騰熱氣,汗流滿面,唐經天知道神芒已循著穴道攻他心肺,手底更不放鬆,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那瘋丐雙眼一睜,目光如電,掃了一下,驀然喝道:“渾小子,你動了真氣,還要命麼?”唐經天咬牙一劍,那瘋丐舉劍一擋,在火星蓬飛中忽然一個筋頭,翻出門外,唐經天舉步欲追,忽覺遍體有如針刺,一股腥氣似從心肺之間泛出,直沖喉頭,陡然間,但覺金星亂冒,眼前一片黑漆,跌倒地上。

唐經天急急運氣鎮護心神,只聽得滿屋子的腳步聲,嘩叫聲,道謝聲,那老者道:“老鏢頭且休言謝,請來幫眼看看這位朋友受的到底是什麼傷?”唐經天口不能言,心頭也漸覺麻木,迷糊中似聽得周圍紛紛議論的聲音:“咦,這是什麼暗器?”“不可亂用解藥,用得不對,反而會加重傷勢。” “咦,怎麼好像蛇咬的傷口?”“看,這臉上的黑氣,真像是被毒蛇咬的!”“誰帶有金針,刺一點毒血看看。”“不必看啦,這暗器準是用毒蛇的口涎煉的。”這時間唐經天只覺腦袋好像有一塊鉛似的,越來越沉重,身上好像有無數小蛇遊動,亂嚙亂咬,唐經天想叫他們取出他囊中的用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只是舌頭亦已麻木,旁邊的人只聽得他發出“啊呀”的模糊聲音,越發手忙腳亂。再過片刻,唐經天隱隱聽見有人說道:“且看這個藥能不能用?”眼睛一黑,立刻失了知覺。

到唐經天有了知覺之時,已是七日之後。唐經天可不知道過了這麼長的日子,只覺得似從一場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依稀記得前事,張眼一瞧,但見紅日當窗,窗外花枝顫動,房中縷縷幽香,很是舒服,耳邊聽得柔聲說道:“謝天謝地,醒過來啦!”只見那兩母女坐在床前,含笑地看著自己,那柄遊龍寶劍,懸在床頭。

唐經天道:“我怎麼會在這兒?這是什麼地方?”那中年婦人道:“霞兒,端一碗參湯來。”柔聲說道:“你中了那瘋丐的喂毒暗器,已躺了七天啦。這凡是我們的家。”唐經天閉目一想,想起那瘋丐的怪狀,打了一個寒戰,道,“多謝你啦。”那婦人道:“我們才該謝你。”少女端了參湯進來,唐經天呷了兩口,神智更見清醒,那婦人道:“霞兒,把唐哥哥換下的衣服拿出去,那兩件新衣裳你縫了沒有?”少女答道:“早縫好啦。”唐經天聞到衣衫上的一股腥臭之味,又見這兩母女雙眼發紅,想是熬了幾個夜晚,守護自己,心中大是過意不去,道:“活命之恩,終身不忘!”那少女格格一笑,道: “媽,他爹當年是不是也這樣文縐縐的?”那婦人笑道:“這暗器的毒真是人間少見,說來還是你自己醫好的,多謝我們做什麼?”唐經天道:“怎麼?”那婦人笑道:“幸好我認得你這把遊龍寶劍,又知道碧靈丹的用法,要不然我也束手無策。 ”

那婦人笑了一笑,往下說道:“先是那藥商看出這是蛇毒,送了你兩丸專解蛇毒的藥丸,那藥商原來是專賣北京最著名的眾家藥材的,他感謝我們打退強盜,不惜以最珍貴的靈藥相贈,但也只是能暫時阻遏毒氣不至發作,我們雇了一乘竹轎,將你抬回家中,替你推摩擠血,都沒有用。我忽然想起,你既是這柄遊龍劍的主人,囊中一定有天山的靈藥碧靈丹,我用雪水將靈丹開了,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呀,那瘋丐的暗器,奇毒真是世間罕有,以大山雪蓮這樣善解各種無名腫毒的靈藥,也得花七大工夫!”

唐經天神智清醒,想起那晚之事,又聽她現在的說話,不由得問道:“你認得我爹爹嗎?”那婦人微微一笑,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紅暈,就像那晚她初見唐經大之時,一模一樣,輕掠雲鬢,低聲說道:“何止認得,我們是青梅竹馬之交呢!你爹沒有和你提過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名字嗎?我就是鐵掌神彈的女兒。”唐經天叫道:“呵,原來你就是楊柳青,嗯,楊伯母。我媽常說起你。”那婦人柳眉一揚,道:“你媽好?”唐經天道:“好。我媽說二十多年前,他們都曾受過你父親的大恩,我爹曾在你爹門下習技五年,說來你該是我的師叔。”那婦人想起二十餘年前的情事,笑道:“你爹爹好?”唐經天道:“好。我爹在天山之時還供奉有楊師祖的靈位呢!”那婦人這才真正開顏一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到天山探望你的父母的,想不到在這兒遇見了你。這也真是緣法。”

原來這婦人名喚楊柳青,曾經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後來解除了婚約,才改嫁五行拳名家鄒錫九的。女子最難忘初戀情人,楊柳青生了女兒,心中還不時會憶起往事,與唐曉瀾多年不見,難免懸念。鄒錫九也知道妻子情意,深知她與自己已是一對恩愛夫妻,對唐曉瀾的憶念絕非舊日之情,而且他也想見唐曉瀾一面,因此陪著妻子遠來。他們本來是在山東楊仲英的舊家居住,三年之前,為了一樁事情,才搬到四川來的。


唐經天中毒大深,醒後數天,才能扶壁試行,看來非療養一月半月,難以恢復。因此只好在鄒家住下來。鄒家三父女對他愛護備至,尤其是楊柳青,簡直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百般呵護。楊柳青的女兒鄒絳霞天真活潑,有如依人小鳥,時常請唐經天指教武功精義,唐經夭初初傷愈,她就扶他在庭院裡散步,唐經天心無邪念,也並不以為意。

過了十天,唐經夭除了體力尚差之外,毒氣已經去盡,人亦漸漸復原,這一晚和鄒絳霞在屋外散步,屋外花影扶疏,月光如水,這時已是春盡夏來,茉莉花開得正香,晚風吹來,中人欲醉。

鄒絳霞笑語盈盈,不知怎的提起天山,鄒絳霞問道:“天山之上好不好玩?”唐經天道:“住慣了不覺怎樣,若沒有到過的人,樣樣都會覺得新奇,那裡終年積雪,冰河交錯,從山頂望下,就像千百道銀色的長龍一樣。”鄒絳霞問道:“呵,那豈不成了神話中仙女所居的琉璃世界了?”唐經天道:“我還見過冰宮呢!”驟然想起冰川天女,不覺黯然。鄒終霞道:“在天山上嗎?”唐經天道:“不,不在天山。”鄒絳霞忽然發現唐經天似是有點鬱鬱不歡,忙問道:“提起天山,你定想家了?待你傷好之後,我們都陪你去。”唐經天道:”不,我還要到川西一趟。”鄒絳霞道:“在天山上,寂不寂寞?”唐經天道:“我們有幾家人家,時常來往,也不算寂寞。我姨媽也在天山,她最歡喜頑皮的女孩子。”鄒絳霞道:”嗯,我聽媽媽說過,她說你媽姐妹倆非常相像,好玩得很。”唐經天笑道:“她們本是一對孿生姐妹,有時候連我也分辨不出來。”鄒絳霞笑道:“你的表兄弟像你麼?”唐經大道:“不像。”忽地笑道:“我的表妹倒有點像你。”鄒絳霞道:“你的表妹美么?”唐經天道:“很美,像你一樣。”鄒絳霞道:“你說慌,她一定美得多!”忽地笑道:“我媽說你神情舉止,都像你父親少時一樣,那麼你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了?”

此話突如其來,唐經天一怔道:“什麼?”鄒絳霞道, “你爹以前在我外祖家曾寫過一首詞,那張詞箋,我媽還收著,我瞧著好玩,帶在身邊,想請你解給我聽,我不大懂,但讀起來也覺得寫詞的人,一定多情得很。”鄒絳霞女孩兒家,口沒遮攔,唐經大聽她談論自己的父親,卻有點不好意思,但心中好奇,便道:“你帶在身邊麼?拿來給我瞧瞧。”

那張詞箋已有點殘破了,但每一個字都還完整,填的詞牌是百字令,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

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

長嘯穿雲,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

  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據!


雲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懼重簾阻;

露白蓖蒼腸斷句,卻情何人傳語?

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大涯路!

  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這首詞本來是唐曉瀾當年思憶呂四娘而寫的,楊柳青一知半解,卻誤會成是為她寫的,保留至今。鄒絳霞道:“你媽媽真好福氣,你爹爹把她當成仙女呢!你媽那時候為什麼將他冷淡?”她把詞中的“素娥青女”當成是唐經天現在的母親,唐經天卻是心中奇怪。

唐經天反复吟哦,細味詞中之意,乃是懷念遠人,而又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幽怨,唐經天心道:“那時父親正住在揚家,這首詞自然不是寫給楊柳青的了。”他也不知此詞來歷,只道是父親當年寫給母親的詞箋,暗自笑道:“我只見爹爹和媽媽相敬如賓,原來當年也曾鬧過一場別扭。”鄒絳霞微微笑道:一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你也是個多情種子的了,可惜你的小表妹不在身邊呵! ”

這首詞纏綿徘惻,如怨如慕,唐經天反复吟哦,想起冰川天女,不覺痴了。見鄒絳霞笑語盈盈,一副無邪的天真少女神態,心中暗自笑道:“你哪裡知道,我的小表妹不過像如今之你,當年你母親一樣,而我也和我父親一樣,心中懷念的實是另有其人。”

鄒絳霞見唐經天忽而沉思,忽而微笑,既似意惱,又似神傷,只道是自己說錯了話,撩起他的情緒,心中暗暗後悔。忽聽得唐經天輕輕咳了一聲,茉莉花下,她的母親走了出來,鄒絳霞瞑道:“媽,你為什麼偷聽我們說話?”楊柳青笑道:“你們說了什麼話來了?連媽也聽不得。”她倆母女有如姐妹,說慣笑話:唐經天卻是有點尷尬,問道:“伯母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來?”楊柳青看了他們一眼,道:“是呵,是很晚了。”


唐經天面上一紅,只聽得楊柳青緩緩說道:“經天,你現在尚未恢復,霞兒你陪唐哥哥玩,可不要離開家門太遠。”鄒絳霞見母親這回說話,不似取笑,問道:“這是為何?”楊柳青道:“經天,你還記得那瘋丐嗎?”鄒繹霞打了個寒戰,搶著說道:“這醜八怪,死麻瘋,燒變了灰我也記得。”唐經天笑道:“其實他也不算醜怪,不是有意的嚇人的時候,看來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話說出後,心中忽然一動,暗暗詫異。

唐經天曾聽父母談過他們當年在海島上大戰毒龍尊者之事,毒龍尊者曾經是個大麻瘋,後來逃到海島中自己療好,因而憎恨世人。唐經天曾讀過一些醫書,心中想道:“像他那樣滿身疙瘩,麻瘋病該是染得很重的了,何以眉毛並不脫落?莫非他也是和毒龍尊者一流人物?”又想道:“若然如此,那他的病也該早已治好。毒龍尊者當年逃到海外,練了幾十年才練到上乘武功。他這樣年青,患了麻瘋,自然無人肯教,他又怎麼練到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葉忽然想起莫非他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但這是絕不可能之事。他的母親曾經談及,當呂四娘將毒龍尊者收服之後,毒龍尊者回到中原,不到三年就死了。那時這瘋丐最多不過是三兩歲,說話還未說得清楚的娃娃。

唐經天本是個心思靈敏的人,病癒之後,神智清明,細想那瘋丐的音容舉動,只覺有不少可疑之處,問楊柳青道:“伯母,你提起這個瘋丐,莫非他又在附近出現?”楊柳青道:“不錯,鄰縣一個武師前來報訊,說是他們那兒發現這麼樣一個怪人,專與武林好手作對,聽說唐老太婆也給他打了,他們前來報訊的師父還想邀請霞兒的爹去助拳呢,他卻不知我們早與那瘋丐會過了。”唐經天一想,自己尚未復原,若然那瘋丐一來,的確無人是他對手。鄒絳霞問道:“是那個曾教我打過暗器的唐老太婆麼?” 楊柳青道:“不錯。”笑對唐經天道:“二十多年前,她的大夫被你的姨母所殺,那時她曾幾次向我們尋仇,後來得人化解,如今與我們反而成為了好友了。”她們所談的“唐老太婆”就是唐賽花,算起輩份來亦即龍靈矯的師姐。唐經天心中一動,他本來要去尋訪唐家的人的,卻原來就在鄰縣。

鄒絳霞罵道:“該死的大麻瘋,真是像亂咬人的瘋狗一般。”唐經天道:“伯母可知道他的來歷麼?”楊柳青道:“聽你鄒伯伯說,這瘋丐是最近兩年才出現的,他從中原到西北,專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羞辱一番,便揚長而去,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唐經天沉吟不語,心中反复思量,不得其解。忽聽得楊柳青道:“居然有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肯與這大麻瘋一道。”唐經天吃了一驚道:“什麼。”楊柳青道:“有人見他們三人一道。還有說有笑呢。聽說那兩個女的也曾進入唐家,詳細情形可就不知道了。”唐經天大為奇怪,心中想道:“難道這兩個女子竟是冰川天女與她的侍女幽萍?”想冰川天女何等高傲,等閒之人都不放在她眼內,她肯與那麻瘋一道?此事說來實是過於怪誕,難以入信。但除了她們二人,又還有誰稱得上“美若天仙”?

他沒想到,這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當真就是冰川天女和她的侍女幽萍。她們到了但吉爾,得見白教法王,問明了人川的道路,方向是走對了,可是卻走了幾次岔路,進入雀兒山時,反落在唐經天之後,這天她們也到了雀兒山的險峻之處,幽萍忽然低聲驚呼,躍後數步,冰川天女一看,只見岩石之下,臥著一個乞丐,擋著去路。這乞丐衣裳破爛,露出兩條手臂,臂上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還有幾處瘡口,現出暗紫色的皮肉。面上一片紅雲,略帶浮腫,形象十分難看,冰川天女不識麻瘋,見了這乞丐奄奄一息的樣子,起了憐憫之心,略一思量,對幽萍道:“救人一命,勝造六級浮屠,你把他扶起來,待我看看。”幽萍想不到主人竟有如此吩咐,大感為難。

冰川天女道:“此地人跡罕到,我們不救他尚有誰救他?幽萍,你快去將他扶起。”冰川天女未經世故,一片好心,卻未想到,既然此地人跡罕到,這乞丐就定非常人。幽萍無奈,上前兩步,瞧了那乞丐一眼,道:“我看他只怕不能活了。”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幽萍折了一技樹枝,輕輕一撩,道:“你看他僵臥如死,已經不能動了。”話未說完,那乞丐忽然打了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坐了起來,張開兩雙呆滯的眼睛,木然地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呻吟說道,“我快死了啦,你們還欺負我嗎?”冰川天女聽他說話,聲音雖然微弱,卻無氣敗神衰之象,於是對那乞丐微微笑道:“你一定是餓了多天了,先吃點東西。”將一雙熟羊腿遞到他的手中,那麻瘋漠然無動於中,既無感激,更無道謝,將羊腿拿了過來,片刻之間,嚼得乾幹淨淨。冰川天女道:“你怎麼長了滿身毒瘡呵?”那乞丐把眼一睜,道:“我生來就是如此,你怕看就走遠些。”冰川天女道:“我不是討厭你,我是想給你醫治。”那乞丐道:“你給我醫治?”眼睛眨了一下,隨即又毫無表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38:20     標題: 第十八回 青女素娥 浮云掩明月 奇人瘋丐 鐵劍駭英豪(2)

冰宮中有的是各種靈藥,冰川天女隨身亦攜有多種,只道他患的是一般毒瘡,便拿出一瓶專解無名腫毒的藥粉,遞給他道:“你將這藥敷上,看看如何?”那乞丐敷了手面之後,打開赤膊,背上有一個個墳起的結節,道:“我敷不到。”冰川天女道:“幽萍,你給他敷。”幽萍不敢不允,折了一支樹枝,裹以白布,在山澗中一浸,酸上藥粉,替他搽了背脊。那乞丐道:“這藥涼浸浸的,果然不錯,但我這瘡以前也曾醫過,百藥無效,你的藥未帥能將我醫好。”冰川天女道:“再過兩天,若這藥無效,就再試第二種。”幽萍急道:“我們還要趕路呵!”那乞丐盯了幽萍一眼,道:“好極啦,我正愁找不到食物,同你們走,既有藥醫,又不愁沒吃的。”冰川天女本未想到與他同走,但話一說出,那乞丐立即纏上,冰川天女稍一躊躇,道:“好,救人救徹,那你就跟著走吧,你能走嗎?”那乞丐道:“我一吃飽,走山路那是毫不費力。”拾起拐杖,就跟在冰川天女後面。

冰川天女同他走了兩天,到了雀兒山的南面,遠遠望去已可見到山下的人家。這兩天來,那乞丐都是一聲不響,冰川天女打到野獸,烤熟了給他吃,他亦照樣大嚼,並無道謝,藥敷了兩大,他身上的紅腫稍退,尚未知效果如何。幽萍心道:“過了雀兒山,就是人煙稠密之地,帶著這樣一個乞丐同走,豈不教人笑話?”正想和冰川天女說,那乞丐忽然坐了下來,對冰川天女道:“你不怕我嗎?”冰川天女奇道:“我為什麼怕你?”

那乞丐喃喃自語道:“世上誰都怕我,就只有你不怕我。”幽萍嗤嗤一笑,道:“你有什麼本領別人要怕你?”那乞丐道:“不錯,你說得對,別人不是怕我,是討厭我!”冰川天女瞪了幽萍一眼,那乞丐又道:“你為什麼救我?你不討厭我的毒瘡嗎,”


冰川天女道:“我母親一生崇信佛法,她對我說過佛祖的故事,佛祖曾割肉餵鷹,捨身救虎,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救人,佛祖寧願如此,我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母親的話卻沒有忘記。”那患麻瘋病的乞丐雙眼一睜,似慍似怒,卻忽地冷冷一笑,道,“原來你之救我,竟是當成下地獄救人一樣,那我豈不成了地獄中的惡鬼了?”冰川天女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嗯……”心中感覺這乞丐無可理喻,本想解釋卻又忍著。

那乞丐又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道:“你身佩寶劍,想必是個大有本領之人了?你的寶劍可以藉我一看麼?”幽萍又外嗤一笑,道:“我們的公主本意是要救你,她的寶劍若然借給你看,那就反而害了你了。”那乞丐道:“怎麼?”幽萍道:“她的寶劍不是常人所能看的,看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場。”那乞丐道:“這樣厲害?”言下之意,大不相信,忽又拍掌笑道:“那更妙了,我既怕野獸吃我,又怕別人害我。你們既有這樣大的本事,又有這樣歷害的寶劍,那我跟著你們,就什麼也不用怕了。”幽萍眉頭一皺,道:“誰要你跟?”那乞丐道:“救人救徹底,你們剛才說得如此好聽,現在又不理我了嗎?”幽萍心道:“那都是小公主惹的麻煩,我幾時說過救你?”冰川天女心中一動,道:“你既然願意跟我們走,就一同走吧。”這乞丐居然能看出她的寶劍,冰川大女也不禁暗暗心疑了。

幽萍無奈,只好讓那個乞丐跟著她們,走了半天,眼前一亮,只見一條瀑布像一張珍珠簾於從山上倒掛下來,那乞丐道:“我走不過去啦,你背我過去。”幽萍大怒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不知自量,你就是我的父親我也不能背你。”那乞丐道:“那還說什麼入地獄救人?上有瀑布,下有山澗,你們跳得過去,我可不能。”索性在山澗邊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幽萍哭笑不得,怒道:“小公主不要再理他啦!”冰川天女道:“且慢。”正想說話,忽聽得一聲怪笑,聲震山谷,半山亂石堆中忽然跳出兩人,為首的正是赤神子。

赤神子晃動鮮紅如血的手掌,哈哈笑道:“小妖女,咱們又碰上啦,唐經天那臭小子今日可不能再庇護你了!”縱身一躍,立即跳到冰川天女跟前,雙掌一錯,連環拍出。後面那人也跟著一躍而下,沖著幽萍就是一拳,幽萍飛身閃避,但那人拳勢來得猛極,幽萍剛一閃身,拳風已到背後。

這人乃是赤神於邀來的助手,名叫谷石君,是雀兒山的野人,練就一身金鐘罩功夫,刀槍不入,他一身之力可以擊斃猛虎,赤神子在慕士塔格山的絕峰之上,吃了馮琳的大虧之後,心中不忿,仍想與唐經大為難,所以邀了他來,準備對付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今日在此撞上,見唐經天不在,赤神子更是氣焰高漲。

谷石君一拳直擊,幽萍閃身一躍,谷石君手臂一彎,斗大的拳頭橫勾了過來,看這拳勢幽萍萬萬躲閃不了,冰川天女正在抵禦赤神子的急襲,無暇回顧,見此情狀,叫了一聲:”不好!”忽見谷石君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大聲罵道:“你找死麼?”原來是那個乞丐,不知怎的,忽然在地下一滾,恰恰滾到了谷石君與幽萍之間,就像一塊石頭一樣,谷石君幾乎給他絆跌。

谷石君大怒,提起右足,一腳端下,那乞丐“哎喲”一聲,抱頭一滾,谷石君這一腳快捷異常,竟然沒有將他瑞著,不覺怔了一怔,陡見眼前寒光連閃,憐意沁人,冰川天女連發三枚冰魄神彈,都打中了谷石君的穴道。

谷石君一身銅皮鐵骨,被尋常的暗器打中穴道自是無妨,但那冰魄神彈挾著奇寒之氣,從毛孔之中鑽入,谷石君也不繁打了一個寒戰,冰川天女趁此時機,冰劍一展,已將幽萍護住。


只見那乞丐滾到數丈之外,頭枕一塊大石,眼睛半開半閉,懶洋洋地看著眼前這一場兇惡的殺,赤神子喝道:“哪一條線上的朋友,識相點兒。”那乞丐伸了一個懶腰,叫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妙!不妙!”突然又是一滾,赤神子身形方起,他又已滾到三丈開外,枕著另一塊石頭,仍然是懶洋洋地瞇著眼睛,裝出一副沒事人的閒觀神氣。赤神子這飛身一撲,本想將那乞丐一掌擊斃,一擊不中,也不禁心中凜然。正想追蹤,再施殺手,卻聽得谷石君大叫一聲,原來他又中了冰川天女一劍。

谷石君的硬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冰川天女的寶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寶物,她不用損傷敵人的皮肉,只那股奇寒之氣,已令人禁受不住。谷石君的內功來到火候,被她在瞬息之間,連刺三劍,體內的血液,都幾乎冷得凝結,禁不住哇哇大叫。

赤神子當初邀谷石君相助,原是想用來對付唐經天,不想唐經天不在,他那一身金鐘罩的功夫,卻恰恰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冰劍克制,展不出來。赤神子顧不得那個乞丐,急急回轉身來,先解谷石君之困,只見他呼呼呼連發三掌,熱風四播,冷氣全消,谷石君身上暖和,精神一振,又再揮拳急上,助友強攻。

冰川天女劍走輕靈,劍鋒指處,寒光四射,赤神子運掌成風,每發一掌,亦是熱浪襲人。此往彼來,冷熱交戰,劍掌爭雄,論功力是赤神子深厚淪劍法是冰川天女神奇。各有擅長,相差無幾,但谷石君那一身橫練的功夫,卻遠非幽萍所能抵敵,戰了半個時辰,冰川天女還沒有什麼,幽萍卻已嬌喘吁籲,險象四露,赤神子一陣強攻,陡的大喝一聲,一個“雪花蓋頂”,拍向冰川天女腦門。冰川天女迫得挪動腳步,回劍橫削,就在這一剎那,她與幽萍之間,已是露出空隙,赤神子左臂一抖,陡的暴長幾寸,向幽萍摟頭抓下。

幽萍嚇得呆了,忽覺小腿冰涼,有人在地下將她的小腿一抱,幽萍一個倒栽蔥向後直跌,被那人推出三丈開外,低頭一看,只見小腿上濕澀澀的,印著兩個大掌印,那瘋丐正橫臥路中,兩邊滾動。抱她小腿的人,不是這瘋丐還有誰?幽萍一看掌印,想起這是滿身長著毒瘡的瘋丐印上的,不覺一陣惡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谷石君恰好揮拳攻上,忽見那瘋丐又莫名其妙地滾來,不禁大怒,喝道:“你這臭叫化是成心混攪來的?”雙腳齊起,連環疾踢,那瘋丐仍是懶洋洋地瞇著眼睛,忽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嚷道:“這是你家的地方麼:老於喜歡在這裡睡覺,天子也管不著?”“啪”的一口唾涎向谷石君吐去,谷石君踢他不中,怕他的口涎飛濺,急忙向旁斜躍,忽聽得赤神子叫道:“谷兄弟,小心了!”只聽得哧哧聲響,谷石君萬萬想不到這瘋丐的暗器竟是雜在口涎之中噴射出來。只覺肩上一陣麻痛,登時暈眩,那瘋丐身手好不快捷,身子仍然坐在地上,雙足一個盤旋已滾到谷石君跟前,伸出鐵拐,喝一聲“著”把谷石君勾倒,冰川天女唰的一劍,將他刺個正著。

赤神於內外功夫都有極深厚的造詣,瘋丐那一口唾涎暗器,並沒有將他射中,大家身法都快到極點,就在冰川天女劍刺谷石君的同時,他與瘋丐已碰在一起,赤神子雙掌一分一合,展出殺手神招,上扼喉嚨,下抓胸口,那瘋丐橫拐一勾,忽覺熱氣攻心,幾乎透不過氣,大叫一聲:“乖乖不得了!”被赤神子的掌鋒一帶,“卜通”一聲跌入山澗之中。

冰川天女急忙上前迎敵,赤神子忽地面色一變,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飛身一掠,不接冰川天女的劍招,躍過數丈寬的山澗向山上急奔,連谷石君的死活也不顧了。冰川天女大為奇怪,抬頭一看,只見那瘋丐赤著上半身,坐在山澗中的石塊上,動也不動一下,冰川天女一眼瞥去,低呼一聲,呆呆怔了!

那瘋丐的兩條手臂,本來是結滿疙瘩,形貌十分難看;如今在山澗之中一浸,但見皮光肉潔。目秀眉清,雖然還不及唐經天那麼俊朗挺拔,卻也長得不俗,冰川天女驚詫之極,一時之間說不出後來。


忽聽得幽萍一聲驚呼,冰川天女隨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谷石君的手臂腫得像吊桶一般大不,面目瘀黑,肌肉抽搐,口是發出模糊的淒厲的叫聲,看那樣子,竟像是給極厲害的毒蛇咬傷一樣,叫了幾聲,在地上打了幾個大翻,忽的張口一咬,狠狠的咬著一撮草根,雙手亂抓亂挖,顯見難受之極,冰川天女不忍,隨手撿起一塊石子,雙指一彈,打入了他的死穴。

那瘋丐縱身大笑,道:“只便宜了那赤神子。沒有打中他的要害!”冰川天女叫道:”你是誰?”那瘋丐雙腳一跳,躍上草地,拾起那根黑漆漆的鐵拐。碟碟笑道:“我是個神憎鬼厭的大麻瘋!”冰川天女博覽群書,記起漢人的醫書中有過這個病名,叫道:“什麼,你是麻瘋!”那麻瘋一聲不響,忽地將鐵拐兩邊一扯,那鐵拐竟然是摟空了的,瘋丐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將中空的鐵拐倒轉,在掌心下一捺,隨即伸手在面上一抹,幽萍一聲駭叫,只見那瘋丐在瞬息之間又恢復原形,臂上長出疙瘩,面上現出紅雲。

冰川天女柳眉一皺,道:“既已露出本來面目,為何弄鬼裝神?”冰川天女這時已經看出,那瘋丐的可怕相貌,乃是故意弄出來的,他臂上的疙瘩,乃是暗運內勁,將肌肉迫起,形成了一個個的結,面上的紅雲,卻是染上去的,那藥料就貯藏在鐵拐之中,若非親眼見他塗抹,誰也看不出他是假裝。

那瘋丐眼光一掃,忽地又縱聲怪笑:“什麼叫做本來面目?你知道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向前一躍,信手一劍,就向冰川天女劈去。

這一下大出冰川天女意外,叫道:“你幹什麼?”那瘋丐不由分說,刷、刷、刷一連進了三式劍招,每一招都是凌厲之極,冰川天女也曾見過聽過無數怪異之事,卻從無一件比得上今日之事的怪異絕倫,以冰川天女的絕頂輕功,也險險躲避不開,幽萍叫道:“公主拔劍!”冰川大女一個“乳燕穿簾”避開了瘋丐的四五兩招,冰魄寒光劍一個回環疾削,那乞丐打了一個寒啤,哈哈笑道:“我就是要見識你這把寶劍! ”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緩,左劍右拐,亂劈亂刺,競似天風海雨,迫人而來,每一招都藏著極复雜極厲害的變化,冰川天女迫得展開中西合壁的獨門劍法,將他擋住。

那瘋丐腕力奇大,冰川天女試了幾招,只要一碰著他的鐵劍,虎口便隱隱發麻。冰川天女抖擻精神,劍走輕靈,不與他的鐵劍正面交鋒,卻展開了絕妙的的身法,一口冰魄寒光劍就像化成了數十口一般,但見冷氣騰空,寒光匝地,將敵我雙方都籠罩得風雨不透,若是武功稍遜之人,縱不中劍受傷,也會冷個半死,那瘋丐卻視若無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省得叫人扇涼。”兩人在片刻之間,交換了五七十招,難分上下。幽萍見那瘋丐的鐵劍虎虎生風,不禁為主人暗暗憂慮。

冰川天女心道:“這瘋丐定是另有來由,我何苦與他死拼?”使出達摩劍法中的神妙招數,一招“玉女投梭”,寒光起處,將那瘋丐亂草般的頭發削去了一大絡,與此同時,那乞丐的鐵劍一揮,也正好與冰魄寒光碰個正著,但聽得“當啷”一聲,冰川天女的寶劍,脫手飛上半空。原來那乞丐也抱著同樣的心思,雙方都想略佔上風便行收手,冰川天女的劍勢較為迅捷,搶廠光機,但那瘋丐內勁較強,趁勢一揮,也磕飛了冰川天女的寶劍,論起來還是各不輸虧。

這幾下動作如電,幽萍哪看得清楚,見主人的劍被瘋丐磕飛,不由得駭叫一聲,脫口罵道:“賊麻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家公主怎樣對待你來,你卻恩將仇報!”那瘋丐昂頭一笑,嗤嗤聲響,兩點黃豆般大小的黑點,朝著幽萍劈面而去,冰川天女大駭,劍已落手,撲救無及,幽萍急忙使個“鐐裹藏身”,扭腰閃避,只覺兩鬢沁涼,倆邊的頭發給他割去了一絡。


冰川天女縱身一接,將冰魄寒光劍接在手中,護著侍兒,正要發作,忽見那乞丐嗚鳴哭泣,哭得鳥飛猿躍,到了後來,大放悲聲,聞者心酸。冰川天女道:“咦,你怎麼啦?”有什麼傷心之事? ”

那瘋丐將鐵劍插入鞘中,又成了一支鐵拐一拐一拐地走到溪邊,掏起山澗清泉,在面上一抹,一剎那間,紅雲盡退,疙瘩全消,又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他向冰川天女一揖,道:“我為你破了誓言,你是這世上第一個不討厭我的人,好,你們走吧!”冰川天女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瘋丐道:“我立誓與天下武功高強之人作對,你與我打成平手,本來我要與你再決勝負,現在算啦。”

冰川天女道:“這是為何?”那瘋丐道:“就因為你不討厭我。”冰川天女道:“除我之外,也不見得人人都討厭你。”那瘋丐道:“除非是呂四娘還在人間。我師父說,這世上就只呂四娘一人不討厭麻瘋。”冰川天女曾聽父親說過呂四娘的名字,知道她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但卻不明呂四娘怎地與這瘋丐扯了關系,奇而問道:“你怎知她不討厭麻瘋,而且,你實在也不是麻瘋!”

那瘋丐抹乾眼淚,忽地又縱聲長笑,道:“我師父說的,哪能有假?這世上就只她一人不討厭麻瘋,不,現在連上了你,有兩個人啦。”冰川天女道:“你明明不是麻瘋,你師父難道是麻瘋嗎?”那瘋丐道:“我與我師父一般,若不是我的師父,我就早被世人拋棄,死在路旁了。”冰川天女一詫,心中想道:“醫書上說,麻瘋無法可治,聽這人口氣,又卻像他師徒本來是個麻瘋,後來醫好了的。好奇之心一起,不肯放他便走,又問道:“你師父是誰? ”那瘋丐瞪了她一眼,道:“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是誰! ”冰川天女道:“哪有這個道理? ”那瘋丐道:“你三四歲這時,是否全懂人事? ”冰川天女道:“咦,你是三歲之時便入師門的。 ”那瘋丐道:“不錯。我剛學會滿山走之時,我師父便死了。 ”冰川天女點點頭道:“嗯,你真可憐! ”

那瘋丐面色一沉,喝道:“我不要人可憐!”舉起鐵拐,作勢欲擊,忽又緩緩放下。冰川天女道:“你師父……”她本想問:“你師父既然在你三四歲之時便死,你又從哪裡學來這一身上乘的功夫?”卻見那瘋丐雙眼圓睜,大聲喝道:“我不許可憐麻瘋的人再提我師父的名字!”幽萍小聲道:“公主,咱們走吧!”

冰川天女擺了擺手,面向那個瘋丐,道:“你叫什麼名字?這可以問了吧?”說得甚為委婉,那瘋丐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歎了口氣,低頭說道:“你是第一個肯問我名字的人。好,我就告訴你吧,我叫金世遺,這名字是我師父起的。”冰川天女冰雪聰明,一聽這名字,便知這是“今世遺”的同音,心道:“若然他真是麻瘋,又未曾醫好的話,照漢人的習俗,他確是要被世人遺棄。

那麻瘋說完之後,仍然出神的望著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你上哪兒?”那瘋丐道:“我喜歡上哪兒便上哪兒。你上哪兒?”冰川天女道:“我去川西。”那瘋丐道:“那麼,我也上川西。你認得路嗎?”冰川天女雖無意與他同行,但不慣說謊,但然說道:“問是問過了的,過了此山,沒有記認,也許就會走錯啦。”那瘋丐道:“如此說來,我陪你一同走好不好?”

幽萍大為著急,用眼角瞟看主人,冰川天女卻緩緩說道: “那麼,也好!”她心地慈悲,見那瘋丐憤世疾俗,不願令他誤會是自己討厭他,故此答允。幽萍道:“出了此山.便有人煙,小公主,咱們怎好與他同走?”冰川天女一片純真,被幽萍提醒,這才想起,面前這個瘋丐,赤著上身,下身用麻袋縫成的褲子,褲管亦已破爛,走到外面,確是不雅。那瘋丐哈哈笑道:“你嫌我難看嗎?”一轉身立即如飛奔走,轉瞬之間、沒了蹤跡。

冰川天女道:“你瞧,無原無故,又結了怨啦。”幽萍道:“這個怪物,我瞧著他便覺膽寒。”冰川天女道;“幸虧我不知道麻瘋的症狀,若然知道,初初一見,我也難免害怕。”想起這麻瘋扮成瘋丐的詭異行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

湖海飄零憤俗世,奇行怪跡惹人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2:13     標題: 第十九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1)

雀兒山四周高峰,犬牙交錯,人在山中,視界窄狹,頗有一種陰森的感覺。要翻過山頂之後,這才豁然開朗,俯視群峰,就像披著雪衣伏在山下的羊群。幽萍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在咱們擺脫了那令人討厭的麻瘋。”就好像那“麻瘋”若在身旁,連這美景也會被玷污似的。冰川天女笑道:“他既不是真的麻瘋,又沒有傷害了咱們,你何以對他如此憎惡?”幽萍道:“我就是討厭他那陰陽怪氣的行徑,你說他哪一點比得上唐相公?”冰川天女聽侍女提起唐經天,幽幽地歎了口氣。

走了兩個時辰,走出南面的山隘,山下人家,已然在望,幽萍舒了口氣,更是歡喜,笑道:“這幾日山路,真把我悶死啦。整天吃烤羊腿,也吃得膩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遙遙指道:“你瞧是誰來了?”幽萍一看,只見半山腰處,突然竄出一人,穿著一身整潔的青布衣裳,長袖臨風,頭上束著方中,乍眼看來,似是一個滯灑不羈的書生,看真切時,竟原來就是個自稱“金世遺”的瘋丐。

幽萍氣得轉過了臉,冰川天女卻微笑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金世遺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既然嫌我,我就只好去偷了一身衣裳,好陪你走路呀。”說話神態,甚是滑稽,冰川天女笑道:“原來你還會做賊?”金世遺道,“不錯,我還偷了另外的東西呢,你要不要?”在背囊中取出一個紅漆飯盒,揭開盒子,裡面裝的競是四式精美的小萊、還有噴香的白米皈。冰川天女一片純真。心無芥蒂,取過來道:“多謝你啦。”要分一半給幽萍,幽萍想起這“麻瘋”前幾日那滿身膿瘡的醜惡模樣,雖然明知他是假裝,也不覺惡心、搖搖頭道:“我不要。”自己挑路邊的野果吃。金世遺看冰川天女毫不介意的將飯菜吃了,露出感激的眼光,不知不覺滴出兩顆淚珠。

金世遺陪她們走了兩天,故作瘋狂的禪態已收斂了十之八九,有說有笑,閒時也給冰川天女講一些江猢上的奇聞怪事,只是每當冰川天女要試探他的來歷之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冰川天女也就不再多問。

這日到了雀兒山南面的一個小鎮,三人走人鎮中,幽萍發現路人都好像對他們投以詫異的眼光,心中極不舒服,暗暗埋怨公主要這瘋丐同行,金世遺忽道:”這裡有我一位朋友,咱何去訪一訪他。”幽萍道:“我們又不認識你的朋友,你訪友自個兒去。”冰川天女好奇心起,卻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何等樣人,笑道:“咱們既已同行多日,認識一下你的朋友也是應該的。”幽萍氣得說不出活,只好同去。

兩人隨著金世遺走,走到了一家朱漆大門的人家,金世遺喚了幾聲,沒人答應,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那門一下子就給他弄開,裡面走出了一個少年。

這少年身穿對襟描金馬褂,領上圍著一條狐皮披肩,舉止安詳,的確是大子弟風度。冰川天女暗暗詫異:金世遺竟有這般朋友,這少年看了她們一眼,對著這些突如其來的客人雖感詫異,卻並不現諸聲色,他迎著金世遺雙拳一拱,微笑道:“素不相識,不知兄台何事過訪?”冰川天女吃了上驚,恩不到金世遺此來又是胡鬧。

金世遺道:“我來拜妨唐二先生,誰要見你?”冰川天女心頭一動: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聽得那少年又說:“先祖已去世多年,等不及閣下了。”金世遺說。 “什麼,唐二先生已去世了?真可惜、真可惜、真可惜呀!嗯,那你還有什麼長輩?”那少年道:“我祖父伯叔均已棄世,無人招待你了。”金世遺道:“豈有此理,你長一輩的男男女女都死絕了嗎?”那少年雖有教養,至此亦不禁慍怒,說道:“我長一輩的只有姑姑還在,她年老多病,已有好幾年足不出戶了。”金世遺道:“好,那就請你姑姑出來!”那少年想不到金世遺如此不通情理,冷冷說道:“前年冒川生老伯來探望姑姑,姑姑也沒有出迎。她實是年老多病,並非有意慢客。閣下尊姓大名,請予賜示,待在下轉稟姑姑,說你來過便是。小弟不遠送了。 ”雙拳一拱,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冰川大女心中一凜,少年所說的冒川生正是她要尋訪的伯伯,原來竟是與他們這家相熟的。須知冒川生乃是中原的武林領袖,這少年的語意說得十分明白,試想像冒川生那樣的武林名宿到來,他姑姑尚不迎接,金世遺登門求見,豈非太不自量?

只見金世遺面色一變道:“你是要逐客了?”那少年道: “不敢,不敢,請諒!”雙手張開仍然擺出送客的姿態。金世遺桀桀一笑,突然伸手在面上一抹,那少年驟見金世遺的面突然變得浮腫,現出紅雲,手臂上又長出疙瘩,不由得吃一驚,叫道:“你,你!”金世遺“呸”的一口唾涎,吐在那少年的華服上,雙手一送,把那少年重重的摔了一個筋斗,哈哈大笑道:“你要送客,我偏不走,唐老太婆,看你出不出來?”

只聽得一個蒼老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一個白發蕭蕭的老太婆扶著女僕的肩頭顫巍走下庭階,那少年在地上一躍而起,道:“就是這個惡丐,他一定要見姑姑。”那老婆婆道:“對付惡狗,該當如何,你也不知道嗎?取我的彈弓來!”說話之間,神態完全變了,一個看似體衰力弱的老婆婆,剎那之間,變得英氣迫人。只見她在女僕手中接過彈弓,右手如托泰山,左手如抱嬰兒,弓弦一張,唆唆連聲,彈丸疾發! ”

金世遺哈哈大笑,叫道:“終於見著你們家的暗器了!” 突然一個筋斗,在地上打一個風車,那根鐵拐,隨著他的身形,也舞得呼呼風響。冰川天女看得不禁駭然,這老婆婆的彈丸打得又狠又準,十二顆彈丸,顆顆方向不同,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打過了頭與另一粒彈子一撞,又折射回來,看似凌亂,卻是每一顆彈丸,都奔向人身一處大穴,這種發暗器的手法,真是武林罕見,世上無雙。金世遺好像早有準備,成竹在胸,那一個筋斗打得妙到毫巔,上下穴道顛倒,將那飛彈襲穴的凌厲功勢隱隱化解。只聽得一陣叮叮哨嗎的繁音密響,火星四濺,十二顆彈丸都給鐵拐震飛,但金世遺那根鐵拐也給那些彈丸打得似絳窩一樣,點點斑斑,金世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別看這老婆婆年邁蒼蒼,內勁之強,絕不在他之下。

那老婆婆道了一個“好”字,又道:“不知自愛,可惜,可惜!”彈丸飛出,卻是悄無聲響,每三顆一組,列成品字,四組彈丸,分向四方飛來,竟像她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所發。彈丸快慢不一,飛到近身,忽的後列改成前列,有如冰雹亂落,花雨襲人。金世遺叫道:“唐家暗器,確是名不虛傳!”手足並用,陡的又在地上連翻兩個筋斗,暮地一聲冷笑,怪聲叫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 ”一個筋斗翻到了老太婆的面前,“嗤”的一聲,張口便吐。

冰川天女大吃一驚,她看了這老大婆的暗器手法,這時已摹然想起,這老太婆是唐經天曾對她說過的唐賽花,亦即是數十年前威震江湖,號稱天下暗器第一手的唐金峰的獨生女兒。唐金峰排行第二,人稱“唐二先生”,當年他們父女和唐經天父母有過一段“梁子”,後來得呂四娘之助,才釋嫌修好的。龍靈矯是唐金峰的關門徒弟,亦即是這個老太婆的師弟,唐經天這次順道入川,為了龍靈矯之事,正要尋她。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賽花的來歷,見金世遺張口要吐他那獨門的歹毒暗器,不由得大吃一驚,當下不假思索,拔出寶劍,抖起一道冰魄寒光,飛身急上,在兩人中間左右一分,寒光劍的劍尖直指到金世遺胸前的“璇璣穴”,要迫他不能傷害唐老太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唐賽花的寶弓已與金世遺的鐵拐相接,五根弓弦全都震斷,金世遺的鐵拐也飛上半天,接著“刷”的一聲,金世遺的衣服給冰劍割開,金世遺大叫一聲:“好!”一縱身接了鐵拐,立刻轉身飛奔。冰川天女斥道:“你這個兇殘成性的東西,以後永不要再見我。”金世遺一聲不響,瞬息之間,身形越過牆頭,飛出園外。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看著金世遣的背影似驚鴻疾逝,對他也不知是憎惡、是惋惜,還是同情。

唐賽花將斷了弦的鐵弓擲於地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和他不是一路的嗎?”冰川天女道:“冒川生正是家伯。”唐賽花頗感驚奇,道:“嗯,你是冒川生的侄女兒?你怎的會與這瘋丐在一起?”說話之間對那瘋丐,似乎露出極度鄙夷的神色,冰川天女雖然並不把金世遺認為朋友,但不知怎的,卻對唐賽花說話的神氣,感到甚不舒服,淡淡說道:“路上碰到的。”眼光一瞥,見唐賽花臉上隱隱籠罩著一層黑氣,驚叫道:“唐伯母,你中了他的暗器了!”想起金世遺暗器的歹毒,毛骨聳然,對金世遺的同情化為烏有,恨恨說道:”真想不到他是逢人便咬的惡狗!”

唐賽花冷笑道:“難道你還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嗎?”冰川天女皺了皺眉,道:“伯母,你要不要試服我的解毒散?”那少年對冰川天女甚是好感,早挨近了來,這時才有機會插口道:“姑娘,真多謝你了!幸得你將他逐走。你有解他暗器的靈藥嗎?”冰川天女道:”那是我自己配製的,比不上天山雪蓮,但對付一般毒藥還很有效,對這廝的歹毒暗器,卻不知成與不成?”

冰川天女長處冰宮,不知人間世故,既不以小輩之禮與唐賽花相見,對那少年的道謝又不知謙讓,更兼她那與生俱來,自然帶著的一副高傲的神情、唐賽花心中亦是甚不高興,冰川天女不知別人對她誤會,正想掏出藥來,唐賽花雙眼朝天,冷冷說道:“不用。”那少年道:“姑姑,試試也好。”唐賽花雙眼一睜,道:“端兒,咱們唐家的暗器從無空發,有些孤陋寡聞的外人或許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嗎?三天之內,包管那瘋丐要將解藥乖乖的送來,與我交換。你姑姑雖然年邁,這三日還能挺住。”那少年道:“姑姑,那魔頭中了你什麼暗器?”唐賽花道:字三日之內發作,七日之內斃命的白眉針! ”冰川天女見唐賽花這樣咬牙切齒的神情,想兩人的暗器都是這般歹毒,思之不禁駭然。

唐賽花道:“冒川生前年曾到我家中來過,現在青城山隱居。他是一代名宿,怪不得你這樣高明,我老婆子一來是走不動了,二來是怕別人說我奉承,恕我不領你去找你的伯伯了。”話中隱有送客之意。冰川天女道:“不敢有勞伯母,我自己會去。但有一事卻要稟明伯母。龍靈矯在拉薩下獄;此事不知你們知道不道?”

唐賽花眼皮一翻,叫道:“什麼,龍靈矯在拉薩被人捉了?”要知唐賽花一生無子,龍靈矯入唐家之時,只有七歲,名義上雖是唐賽花的師弟,唐賽花實則將他當作兒子看待。 ”將他撫養成人,故此分外關懷。冰川天女將龍靈矯下獄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唐賽花“哼”了一聲,道:“福康安與赤神子有這麼大膽,哼,看來他們是不許我這老婆子安安份份地守在家中了。 ”那少年道:“姑姑,你別動氣,養好了傷再說。 ”唐賽花點點頭道:“不錯。侍兒扶我回去。 ”不理冰川天女,徑自走進屋內去了。

冰川天女哪曾受過如此冷淡,對幽萍道:“咱們走吧。” 那少年急忙上前施了一禮,道:“我姑姑年老糊塗,你不要見怪。令尊是石大俠還是桂大俠。 ”冰川天女道:“家父排行第三,名字上華下生。”那少年聽說她是桂華生的女兒,吃了一驚,隨即說道:“原來是桂姐姐,我叫唐端,請桂姐姐念在我姑姑無人保護,屈駕多留兩日。”冰川天女道:“你姑姑不是用白眉針將那'瘋丐'傷了,現下只待他來交換解藥嗎?我本事低微,怎能保護你的姑姑?”唐端陪笑說道:“我姑姑過於自信,怎知那瘋丐在三日之內來是不來?而且若然他不知自眉針的厲害,不肯交換,三日之內,前來行凶,那又有何人能夠抵擋?”冰川天女一想,唐端的說話果然並非多慮,心道:“那老婆子雖然無禮,到底是位前輩,我若就此走開,她有三長兩短,我良心上也說不過去。”慈悲之念一起,便答應在唐家留下。

轉瞬過了三日,唐賽花把自己關在靜室中,靜坐禦毒,足不出戶,冰川天女見唐端日增愁煩,心中亦是惴惴不安。想那金世遺雖因憤世嫉俗,專與成名的武林人物作對,但用這種歹毒的暗器傷害一個老婆婆,總是不能原諒。不知不覺又從金世遺而想到唐經天,兩人都是年少翩翩,唐經天的教養與金世遣卻是不可相提並論。但冰川天女想起唐經天對她的戲弄,卻又覺得金世遺那種遊戲風塵的態度,亦有一種坦率之處,其實冰川天女自己不知,她對唐經天已隱隱有了情愫,故此對唐經天的任何缺點,任何誤會,都會責備求全;對金世遺則只是一種好奇,最多雜有憐惜之念,故此反而能從他的怪僻行徑中,也看到他有“可取之處”。

這日已是第三日黃昏,金世遺還不見來,冰川天女對唐賽花的傷勢甚為掛念,走出臥房,想去探望,唐家甚大,卻少婢僕,冰川天女走到唐賽花的靜室外面,聽得里面有人說話,正是唐賽花的聲音,只聽得她高聲說道:“這瘋丐今晚必來,他若不向唐家叩頭謝罪,這解藥不要與他!”


唐端道:“姑姑,咱們也要他的解藥!”唐賽花厲聲說道。 “咱們唐家世代以來,沒人敢小覷一跟、如今一個瘋丐闖出,傳出去還有何面子?非叩頭賠罪,這解藥絕不能拿出。”唐端道。 “可是姑姑,你……”唐賽花斥道:“我拼著不要他的解藥,若他不肯賠罪,就教他陪著我一同死。好叫天下人知道,誰敢在唐家放肆的,就得把命兒賠上。”唐端道:“姑姑,這,這……” 話聲顫抖,顯得心情極是惶恐,唐賽花“啪”的一掌擊打床沿,又歷聲斥道:“你這樣不爭氣,還算得唐家的人嗎?”冰川天女在外面聽得毛骨驚然,心中想道:“本來雙方交換解藥,互不輸虧,豈非甚好,想不到這老婆婆卻如此好強要臉,狠心毒手!”她本來對金世遺絕不同情,如今聽了這一番話,對唐賽花也隱隱起了反感。

裡面唐端放低聲音,想是對姑姑勸說,忽聽得唐賽花又是 “啪”的一聲,厲聲斥道:”你不聽話,我沒給這瘋丐害死,就先給你氣死了!”斥責之聲過後,房門一開,唐端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慌忙一閃,她身法快極,就在這剎那之間,已隱到假山背後。唐端本領雖然與她相差甚遠,但他自幼練習暗器,聽覺卻極靈敏,急忙走去,冰川天女緩緩走了出來,只見唐端正張口慾呼,卻忽地又放柔聲音說道:“呵,原來是桂姐姐,你是找我嗎?”冰川天女道:“是呀!”她不慣說謊,順著唐端的問話說了之後,面孔通紅,唐端眼光充滿喜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桂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冰川天女吶吶說道:“我找你,找你,想打聽一個人。”唐端道:“誰?”冰川天女道:“就是我前日與你說過的那位唐大俠之子、唐經天。想他也定然經過此間,你們是本地人,容易打聽。”她本來不想提唐經天,臨急之時,為了圓謊,卻莫名其妙的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唐端好生失望,但他幼承家教,素有涵養,卻也不在面上表露出來,淡淡說道:“這幾日為了照料姑姑,沒空出外打聽,過了今晚,我一定替姐姐留心。咦,姐姐,你躲一躲!”冰川天女一聽,聽的出半里之外有微風落葉之聲,唐端急道:“這是我家之事,待緊急之時,再請姐姐相助。 ”冰川天女知是金世遺到了,點了點頭,躲到假山背後,心中奇怪,唐端前日還堅留自己,怕對付不了金世遺,要自己相助,怎麼如今又不要了?繼而一想,恍然大悟,想是那老婆婆太過要強,所以堅持要唐家的人自行了結。

冰川天女剛躲進假山,只聽得一聲怪笑,金世遺已到園中,真是快捷無比。唐端扳起面孔,正想說話,金世遺已哈哈大笑,搶先說道,“好厲害的白眉針,我總算見識你唐家的暗器了!這種歹毒的暗器,也虧你們逢人便用,這是你們暗器世家的家風嗎?”冰川天女暗暗奇怪,本來是金世遺無緣無故找上唐家,怎麼他反而先怪起唐家來?

唐端大約也是同樣心思,只見他雙眼一睜,怒聲斥道: “你的暗器就不歹毒?無緣無故地打傷一個老婆婆,難道這也算得是俠義道的所為嗎?”冰川天女正自心中說道:“問得好,責得好!”但聽得金世遺哈哈大笑,怪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俠義道,你這話可是廢話!”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即算本是個下三流的宵小之輩,也多以“俠義”兩字作為幌子,絕不肯像金世遺那樣自承,唐端不覺一怔。

只聽得金世遺又哈哈笑道:“我是專門領教俠義道本領的人,你家的姑姑若然是個普通婆子,我自然不會尋她,可她卻是自稱天下暗器第一的高手!你們唐家也曾世代以俠義標榜,哈哈,如今也領教了。”唐端道:“怎麼,我們唐家的人總不至於像你那樣鄙劣偷襲!”金世遺又仰天大笑,說道:“我且問你,武林之中,彼此印證武功,可是常事?” 唐端道:“不錯。”金世遺道:“我本來只是想見識見識你們唐家的武功和暗器手法,你姑姑卻先用了劇毒的白眉針,要把我置於死地,你說我該如何?有毒的暗器天下也不只是你唐家獨有,哈哈,那我也只好奉陪了!你家的白盾針要七日方能致人死命,我的毒龍釘你的姑姑最多只能捱三天!你要我死,那也容易,只是我可看你哭靈之後,鄧才會死卻哪!”唐端心中發毛,他這才知道原來是姑姑先發了白眉針,這才引出這瘋丐的毒龍釘的。

金世遺說的也有有他的一片歪理,按說若然唐賽花知道他只是想印證武功,即算用暗器打傷了他,也不該用喂毒暗器,可是金世遺從山東闖到川北,專以折辱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為樂,名氣大壞,唐賽花想下手除他,也有她的道理,唐端被金世遺一問,怔了一怔隨即怒沖沖他說道: “你這樣瘋狗一般的東西,誰與你講江湖規矩?我姑姑才不屑於與你印證武功!”


金世遺面色一沉,喝道:“你再多說一句,我也就不顧江湖規矩,先取你的性命!”雙目倏地露出凶光,唐端一嗲,只聽得金世遺又冷笑道:“你姑姑不屑於與我印證武功,如今可要哀求我給解藥了吧?”唐端抗聲說道:“你如今也要哀求我們唐家的解藥了吧?”金世遣道: “不錯。但你可別忘記,你姑姑過不了今晚,我可還要過四日才死。這四日之差,就值得你向我磕三個響頭。”唐端怒道:“什麼?彼此交換解藥,還要我向你磕頭賠罪!”金世遺道: “你姑姑現在諒也不能走動,那隻有你替她磕了。”唐端大怒道:“你不磕頭賠罪,休想得我解藥。”金世遺道:“那我只好擦亮眼睛,看你哭靈了!”唐端又氣又急,心中忽思:這瘋丐中了我姑姑的白眉針,按說如今毒力該已發作,我未必就不是他的對手?正想動手,金世遺竟似知道他的心意,隨手一掌,呼的一聲,把一技小樹劈倒,冷笑道:“你要用強嗎?那也成!”話猶未了,忽見眼前人影一晃,快逾飄風!

唐端大吃一驚,只道是那瘋丐突然發難,左手一招“彎弓射雕”,右手一個“披風橫斬”,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掌法上也有獨門殺手,這兩招為了臨危救命,以攻為守,更是唐家掌法的精華所在,左右開弓,但只覺微風棘然,來人從身邊掠過,連衣角也撈不著,抬頭看時,只見冰川天女衣袂輕飄,攔在兩人中間。

唐端叫道:“不敢有勞相助,唐家之事,由我承當。”但見冰川天女面若冰霜,轉向那瘋丐道:“這個給你,你的解藥也拿出來!”唐端吃了一驚,伸手一摸,懷中的解藥已在那瞬息之間給冰川天女偷去。唐端只道是冰川天女出來相助,不料她竟然偷了自己的解藥送給敵人。不由得張口結舌,半晌才出聲道:“你,你……”

金世遺也嚇了一跳,幾乎與唐端同聲叫道:“你,你……”冰川天女道:“把解藥拿出來!”金世遺道:“你好呵!”冰川天女長劍一指,道:“彼此交換,兩不輸虧。把解藥拿出來,從今之後,不要再來見我!”金世遣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暮然把手一揚,道: “給你!”冰川天女伸手一接,金世遣左手又是一揚,叫道:“這個也給你!”冰川天女長袖一卷,只見後來擲來的那宗物事,卻是用羊皮紙包裹的一個石頭,正自不明其意,金世遺憤然說道:“你要見的人在這裡面,你好好地去瞧吧。”話聲未了,已自翻牆飛出,唐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蝶,心道:“這瘋丐中了姑姑的白眉針,只還有四天性命,居然還是這麼了得!幸虧未曾與他真個動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2:37     標題: 第十九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2)

冰川天女把那羊皮紙攤開一看,登時呆了。只見那紙上畫著兩個人像,一個是唐經天,另一個卻是美艷的少女,畫得非常生動,那少女巧目含笑,眉黛生春,半面臉向著唐經天,手指拈著裙角,活畫出一個初解風情的嬌痴少女,那羊皮紙上還畫著地圖,指出怎樣去找唐經天的道路。冰川天女心道:“原來唐經天就在鄰縣,此去不過兩日路程。這少女究是何人?金世遺給我這畫又是什麼用意?”

只聽得唐端叫道:“桂姐姐,桂姐姐!”冰川天女把羊皮畫收進懷中,心煩意亂,聽他連叫幾聲這才回轉頭來。唐端道:“呀,這如何是好,姑姑一定怪責我了,”冰川天女突覺心中一陣厭煩,把金世遣的解藥塞到唐端手裡,冷冷說道:“我給他向你賠罪,這成不成?”唐端慌忙避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吩咐過你,若然他不磕頭賠罪,你們唐家的解藥就不能交出,是也不是?”唐端道,“正是呀!”冰川天女道:“你們唐家的解藥是我交給他的,與你無關,你姑姑若然怪責也不會怪到你的身上,這一包解藥你快拿去給你姑姑,麻煩你替我向她間好!”突然大聲叫道。 “幽萍,幽萍!”

唐端說道:“徑姐姐,你做什麼?”只見月光之下,幽萍匆匆奔出,冰川天女道,“三日來多謝你的招待,再見啦!”唐端道,“桂姐姐,這不是見怪我們嗎?”冰川夭女道,”你姑姑安然無事,我可以放心走了。哪談得上什麼見怪?”與幽萍一個回身反躍,掠過牆頭,唐端追出去時,但見明月在天,星河耿耿,哪還有她們二人的影,唐端歎了口氣,想起冰川天女剛才的出手,實是一片苦心,要不然他和那瘋丐在怒氣頭上,大約誰都不會讓步,結果姑姑和那瘋丐必兩敗俱傷。想不到如此萍水相逢,匆匆便散,唯有沒精打采的將解藥捧回去稟告姑姑。唐端心情紊亂,卻不知道冰川天女更是心事重重,冰川天女本來不解人世的憂愁,但不知怎的,自與唐經天分開之後,總覺得鬱鬱不樂,今晚見了那羊皮圖畫,更是觸動心頭,一忽兒想立刻去見唐經天,一忽兒又想從此避開,永不相見。連自己也不知是愛是恨?所思為何?

冰川天女哪裡知道,此時此刻,唐經天也正是心思績亂,想念著她。

這晚,唐經天大病初癒,在月夜之下,和鄒絳霞在屋外漫步,鄒絳霞的母親忽然來找他們,談起那瘋丐傷了唐賽花之事。唐經天聽說有兩個美若天他的女子和那瘋丐一道,不覺大吃一驚,猜想這兩個女子,十之八九必是冰川天女主僕。覺得這事情過於怪誕,難以置信,但既然許多人見到,會影會聲,又不由不信,心中自是暗暗納悶。楊柳青見唐經天沒精打采,只道他是聽得那瘋丐出現,心中不安,言道:“這兩日咱們且避他一避,待你完全復原之後,咱們再合力鬥一斗他。”鄒絳霞聽母親說不許她在屋外散步,撅起小嘴兒道:“唐家哥哥剛病好,正要到外頭走走散散心,關在屋中,那夠多悶!”唐經天見她那嬌痴的樣子,不由得葉嗤一笑,心知鄒絳霞好動愛玩,這十多天來,她不離病榻,服侍自己,實是難為了她,便道:“其實也不必如此畏懼,我雖然尚未十分複原,但腎同若再遇到那個麻瘋,他也斷不能再傷得我。”鄒絳霞聽他說得甚為自信,喜道:“唐哥哥,你想出了什麼破敵的妙法?”唐經天道:“那瘋丐最厲害的是口中的暗器,但不能及遠,我的天山神芒可以打到五六丈外,若再見他,我只用暗器拒敵,就教他不敢近身。”


楊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兒散散心吧。我不攔阻你們了。”她見唐經天和女兒都歡喜在花下散步,心中必有所思,暗暗歡喜。

鄒家屋子倚山而建,屋外鄒絳霞所種的茉莉花正在盛開,一片銀白,在月光下發散著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酒。鄒絳霞嚴似依人小鳥,緊緊地傍著唐經天。

唐經天在茉莉花下緩緩漫步,許久許久,都不說話,鄒絳霞道:“唐哥哥,你想什麼?”唐經天道,“沒想什麼。”鄒絳霞忽地格格一笑,道:“我知道啦,你一定是聽得我媽說那兩個女子美若天仙,心中想見她們啦,是也不是?”鄒絳霞本是故意取笑,卻見唐經大忽地低下了頭,幽幽地歎了口氣道:“不錯,我正是想念她們。”鄒絳霞怔了一怔,道:“唐哥哥,你真是認識她們的?”唐經天道:“不錯。她門本來是我很要好的朋友。”鄒繹霞道:“那麼,她們為何不與你一道,卻反而與那人憎鬼厭的麻瘋同行?”唐經天道:“我也正想找她們問個明白。”鄒緣霞面色一暗,道:“我可不想見那麻瘋。”唐經天道:“誰要你去見他?”鄒絳霞道:“但我卻想去見那兩位美若天仙的姐姐。 ”唐經天道:“為什麼?”鄒絳霞道:“你歡喜的人我也歡喜,你帶我去見她們成不成?”唐經天道,“她們是否願意見我,我也還不知道呢。”鄒繹霞道,“這卻是為何?你不是說她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嗎?”唐經天又歎了口氣,道,“霞妹,你年紀還小,許多事情我說你也不明白。 ”

鄒絳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幾年。”忽道:“許久許久以前,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就想見你了,你知道麼?”唐經天笑道:“那時你怎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鄒絳霞道:”我剛懂事的時候,媽就和我談起你啦!”唐經天道,“我不信,你媽也是半月之前才認識我的。”鄒繹霞道:“我媽常常和我說起你的父親,說起他們同學之時的許多有趣之事。這些年來,媽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們,她說你父親不大愛說話,有時還會對她發脾氣。嗯,這一點好像你不是這樣。我媽常說:霞兒,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兒女了,不知像不像他?所以我小時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長得如何?我未見過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聽媽媽時常談講,就在心中畫出你的形象,想像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見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聽絳霞所說,她母親竟似將我爹當成親人一般,為何我爹爹卻不大提起她?”鄒絳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麼啦?”唐經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鄒絳霞道:“真的?那你喜歡我麼?”側臉凝睬,活硯出一個嬌憨的女兒神態,唐經夭笑道,“當然喜歡你啦,你就像一個小百靈鳥,我有什麼愁悶,給你嘰嘰咕咕的一叫,就什麼愁悶都沒有啦!”鄒繹霞道:“嗯,我也很歡喜和你玩。”兩人都是一片無邪,不知不黨的輕輕搭手,

月光透過花樹,滿地花影扶疏,唐經天忽又想起冰川天女,想冰川天女也是極愛花草的人,若然她也在這兒,在這茉莉花中同行,這情景該多美妙!偶一抬頭,忽見在遠處的花叢中,露出一個少女的半邊面孔。

透過花叢,但見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著自己,似怨如宸,月光映得那少女的面孔如同白玉,美到極點,也“冷”到極點。這剎那間,唐經天的心頭就似有一股電流通過,全身顫抖,驀然尖叫一聲,飛身撲去。鄒絳霞叫道:“唐哥哥,你做什麼?是那討厭的人來了麼?”她還以為是唐經天發現了那麻瘋的蹤跡,一抬頭,見一個秀發並肩的少女從花中奔出,天姿國色,閉月羞花,不覺呆了!

但聽得唐經天顫聲叫道:“冰娥,冰娥!”那少女回頭一望,竟然是那樣冰冷的怨恨的眼光!鄒絳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只見那少女回頭一望,一聲不響,又轉過了身,拂柳分花,就好像神話中的素娥青女,冉冉而來,冉冉而沒,轉瞬之間,就不見了。

唐經大仍是連聲叫道:“冰娥,冰娥!桂姐姐,桂姐姐!”飛身急趕,可憐他大病初癒,饒是使盡了吃奶的氣力,亦是追趕不上,剛剛追下山坡,勾著一塊石頭,一個倒栽蔥跌倒地上。


鄒絳霞氣喘吁籲地從後追到,見狀大驚,急忙把唐經天扶起,問道:“跌傷了麼?”唐經天人如木石,眼如定珠,竟像是魂靈兒早脫離了軀體,呆呆地靠著鄒絳霞,面色如紙,殊無半點生氣。

鄒絳霞慌道:“唐哥哥,唐哥哥,你怎麼啦?”唐經天過了許久,才籲了口氣道:“她來了,她又走了!”鄒絳霞道:“她是誰? ”唐經天道:“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位冰川天女,呀,她為什麼不肯和我說話?”鄒絳霞莫名其妙,心想冰川天女既然是唐經大的朋友,卻為何如此?但見唐經天自嗟自歎,竟好像忘記了還有另一個少女在自己的身邊。鄒絳霞心中一酸,既替唐經天可憐,又為自己難過,兩人久久不作一聲,過了一陣,鄒繹霞輕輕說道:“唐哥哥,咱們回去吧。呀,世間上原來真有這麼美麗的女子。”

冰川天女披星戴月,前來尋訪,在花叢中恰好見著唐經天與鄒絳霞並肩搭手,笑話隅隅的親熱模樣,與畫圖中所描繪的毫無二致,冰川天女芳心欲碎,再也不理唐經夭的追趕呼喚,一口氣奔出了十餘里路,幽萍在山腳下小溪旁等候,見冰川天女一個人回來,那失魂落魄的祥兒,竟是前所未見,不禁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只是你一個人?”冰川天女道:“他,他……”回頭一望,皓月之下,田野如畫,景物悉見,可就只沒見著唐經天。冰川天女並不知唐經天受傷初癒,輕功受了影響,所以迫不上自己,誤會更增,心中想道,原來他的呼喚追趕,都是做出來的,更覺心酸,哽咽說道:“他,他不來了。”幽萍驚道:“你見到了他,他也不和你同來麼?”冰川天女但覺千般情緒,糾結心頭,自己也按捺不住,低低的啜位。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經天初上冰峰的情景,想起了宮中比劍、園內題聯……種種令人難以忘懷的往事,耳邊隱隱聽得幽萍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若知塵世是這般煩惱,還不如回冰宮的好。”忽而又想起了唐經天為她所題的那副對聯:“月色無痕,綠窗朱戶年年繞;仙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更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忽聽得有人縱聲長笑,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金世遺撐著鐵拐,一跳一跳地從樹蔭中跳出來,他不知從哪兒偷來了一套儒冠儒服,打扮起來,倒有凡分像唐經天的樣子,這身服飾,襯著他那撐著鐵拐跳躍頑皮的神氣,大是不倫不類。冰川天女惱道:“你笑什麼?”金世遺嘻嘻笑道:“笑你!”若在平日冰川天女必然發怒,此刻但覺心神不定,對一切的反應也都似乎麻木了。金世遺續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見他麼?如今見了,不喜反悲,這豈不大是可笑!”冰川天女道:“誰要你管?”金世遺道:“我若不管,你還蒙在鼓裡呢。其實也好,遲哭不如早哭,哭個痛快,心裡就舒服了!”冰川天女給他一說,眼淚反而忍著不流。金世遺又嘻嘻笑道:“我那畫圖畫得如何,是不是傳神之極!”冰川天女一惱,嗤的一聲,將那羊皮畫圖撕為兩半。金世遺拍掌笑道:“撕了更好,樂得心無牽掛,幹幹淨淨。”

金世遺的說話實是句句心存挑拔,連幽萍也聽得出來。冰川天女卻是心神動蕩,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真是一切撇開,讓心頭幹幹淨淨的好。幽萍道:“小公主,咱們走吧。”金世遺道:“是呀,你們還是回轉冰宮的好!”冰川天女一怔,心道:“他如何知我的來歷?”只聽得金世遺歎了口氣,換了一副口吻說道:“我早就說過,這世上的人本來就沒有幾個好的!寧與鳥獸同群,莫與世人相處,你如今相信了吧?”

冰川天女呆呆不語,金世遺又道:“在這塵世之中混,我也厭倦極了。你的冰宮有如世外桃源,丟棄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們都回去,請你借冰宮一角,讓我安居。”幽萍按捺不住,叫道:“你這廝簡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讓你這臭麻瘋沾污了我們仙山的勝景!”金世遺面色一沉,驀然一聲怪笑,鐵拐一掄,作勢欲擊,幽萍早有防備,拔出冰劍,卻閃在冰川天女身後,冰川天女雙眼望天,淡淡說道:“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張,不必你多管閒事。你說話無禮,我也不穹你計較了。”

金世遺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個洩氣的皮球一樣,將鐵拐緩緩收回,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與這小丫頭計較。”忽而又縱聲笑道:“其實我們都是被這塵世棄遺之人,彼此正該相惜相憐,如今你反而將我看作對頭,真沒來由!幾時你悟徹世間緣法,再說與我知道吧。 ”笑聲震蕩山谷,片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幽萍恨恨說道:“這瘋丐就像溺死的水鬼一般。”冰川天女聽她說得奇怪,問道:“怎麼?”幽萍道:“漢人的傳說,說水鬼心腸最毒,他自己溺死了,總想找個替身,一知道有誰受了委屈,便千方百計的去引誘他,叫他也投水自盡。哼,哼。你看他剛才說了那麼一大車的話,無非是想你再也不理唐相公,和他一道。這豈不像漢人傳說中那種狠毒的水鬼?”冰川天女滿腹愁煩,給她一說,也禁不住笑道: “你下山來到一年,這把口卻學得這麼刁毒了。”幽萍道:“怎麼,你不信嗎?”冰川天女面色一沉,道:“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必你亂嚼舌頭。”幽萍搖了搖頭,不敢說話。冰川天女柔聲說道:“好吧,咱們快去川西,待見過我的伯伯之後,我就回轉冰宮,再也不理塵世俗事了。”幽萍歎了口氣,默默跟隨主人。


唐經天被鄒絳霞扶回屋子,一路無言。鄒絳霞甚是擔心,看他關上房門,自己卻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地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過中天,想來已是四更時分,唐經天房中兀無半點聲息,鄒繹霞漸覺露冷風涼,眼神困倦,心道:“這傻哥哥大約已經睡了。”正想回房,忽見唐經天臥房的窗門倏地打開,一條白衣人影穿窗飛出。鄒絳霞飛身上屋,急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經天回頭說道:“不要吵醒你娘,多謝你們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鄒絳霞叫道: “不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見唐經天在屋背飛身掠起,三起三落,箭一般的飛出了圍牆。

鄒絳霞尖聲叫道:“娘,你快來呀!唐哥哥走啦!”楊柳青夫婦住西面廂房,縱然聞聲即起,一時之間,也是難以趕到,唐經天聽她叫喊,跑得更快,鄒繹霞急了,不等媽媽,立刻便追。

唐經天雖是大病初癒,輕身的功夫還是要比鄒絳霞好得多,距離越來越遠。鄒絳霞急道:“唐哥哥,你真的如此便走了麼?”唐經天已跑下山坡,聽了此言,不由得心中感動,腳步稍緩,抬頭叫道:“霞妹,你回去吧。明年你到天山,咱們還可相見。我有要事,非走不可,不敢勞你遠送了。”匆匆說完,立刻又跑,敢情他是怕再聽到鄒絳霞帶著嘎咽的呼喚。

唐經天一口氣跑出了十多里地,這才鬆了口氣,放慢腳步,心中卻是難過之極。他為了要追蹤冰川天女,迫不得已,留書道別,不辭而行,對楊柳青母女情意殷殷,心中自感歉疚。他也料到冰川天女必是前去川西,尋訪她的伯父,但一路追蹤,向沿路之人打聽,卻一點也打聽不出冰川天女的蹤跡。問起如此這般的兩個少女,路人都說沒有見過。

唐經天惆惆悵悵,越嶺翻山,連行多日,進入了四川西面的巴郎山脈之中,巴郎山脈婉蜒南走,過了雅安,便連接峨嵋山脈。已郎山雖不如雀兒山之險,但一路支脈綿延,山路卻比雀兒山長得多。而且山嶺層疊,有如重門深戶,峰迴路轉,曲折之極,常常一個山頭,看似極近,走起來卻很遠。即使像唐經大這樣具有極高明的武功,而且有行山經驗的人,每天最多也不過走一百多里。可幸的是,蜀中的山水奇麗,峨嵋更是號稱“天下之秀”,從已郎山脈南下,越走越覺山水清幽,倒是可以稍解胸中煩悶。

山中甚少人家,錯過宿頭,在所難免。這一日唐經天走多了路,到入晚時分,抬頭一望,四處沒有炊煙,本來打算尋覓一個岩洞,住宿一宵,但見明月升起,圓如玉盤,所到及處,山水如畫,不覺動了豪興,踏月夜行。走了許久,忽見面前無數奇峰,好像平地湧起的一片石林,如筍如筆,峰峰相連。每一個石峰都是小巧玲攏,有如盆景。最高的也不過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態,如虎如獅,如熊如豹。端的是萬飭朝天,幹岩竟秀。唐經大看慣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來,也是雄偉之極,乍見面前這一片石林,不覺噴噴稱異,走近前去欣賞。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風,遮著天光,但走近之時,忽見兩峰相連之處,中間開了一個大洞,剛剛可以容得一個人通過,月光透過這個洞口,照射下來,裡面還有瀑漏的流水聲。

唐經天好奇心起,爬入洞口一看,只見裡面一片空地,雜花盛開,空地四邊,仍是無數石岩,其間又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岩洞,好像石林之中,又有好多門戶一般。唐經夭撿了一個最大的洞口,爬進去看,越入越深,忽聞得里面隱有人聲,不覺大奇,又穿過一個洞口,這洞口在石峰上端,雖不算高,也有二十來丈,唐經天施展“壁虎功”附身在峭壁之上,向下一望,大為驚詫。

但見下面一片空闊,滿谷幽蘭,谷中又長出無數小石岩,最高的不過五六丈,怪石磷峋,如劍如截,而且隱隱排成陣勢,石陣中有兩個人東穿西插,似是被困在內,迷了出路,看清楚時,乃是一對中年男女,兩人相距甚近,看來只要繞過兩枝石岩,便可碰頭,但他們繞來繞去,明明彼此都可以從石隙中看見對方身影,卻總是走不到一處。


唐經天家學淵源,不僅武功高深,也略懂一些奇門八卦之陣,這時他在高處下望,時間稍長,便給他看出了個所以然來,這石岩雖是天生,但卻暗合諸葛武侯的八陣圖形勢,分成休、生、驚、杜、死、景、驚、開八門,若非找到了“生門”門戶,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走不出來。

  正是:

石陣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顯奇功。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4:12     標題: 第二十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神招 异境天開 書童有奇遇(1)

唐經天暗暗驚異,正想下去將他們帶出陣圖,但仔細看時,卻又看出有點“不對”,一時間不敢造次,那兩人武功很是不弱,時不時躍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筆直光滑,無可著力,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又有兩次兩人好像是無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門,卻忽地有一顆石子打來,石陣之中門戶狹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那對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沒法招架,終於又給迫了回去。唐經天心中一凜,看情形這石林中的幽谷競似有高人在內,暗中擺布。

那對中年男女也似覺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輩不合動了好奇之念,闖入此間,請主人恕罪。”唐經天一聽,聲音好熟,正在尋思,忽聽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聲,尖銳清脆,似是一個剛剛發育的少年。唐經天心中大奇,再看時,只見距離那石陣數丈之地的另一堆亂石後面,突然跑出個人,果然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

只聽得他高聲叫道:“是蕭老師嗎?”那中年男於道: “是我,是蕭青峰!呀,你是江南!”語氣中充滿驚詫與狂喜之情。唐經大也是十分驚訝,在西藏之時,他曾見過蕭青峰一面,但那時的蕭青峰面色枯黃,相貌清瘦,背微詢倭,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而現在看來,雖是在月光之下,不以白大的看得真切,但亦可覺出他英姿颯爽,與以前判若兩人,年輕何止十歲!唐經天心道:“怪不得我認不出他,別來還未夠一年,他怎的卻完全變了樣子?”唐經天不知,蕭青峰是服了鐵拐仙的優曇仙花,這才返老還童的。

江南跑到石陣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蕭老師,蕭老師呀,不是你出聲,我簡直就不敢認你。你怎麼背不駝了,連額上的皺紋也沒有了。嘻嘻,這位太太是誰?哈,是蕭師娘,蕭老師,你大喜呀,討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擾你一杯!蕭師娘,蕭老師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似的響個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還會不提起,你是陳公子的書童,衙門之中就數你最愛說話!”唐經天又是一番驚詫,陳天宇的書童跟誰學的武功,路數和陳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樣。

蕭青峰道:“餵,閒話少說,你先把我放出來。”江南哭喪著臉道:“我怎麼能將你放出來?”蕭青峰道:“為何不能?”江南道:“我也不懂得這古里古怪的石陣。”蕭青峰道:“怎麼你剛才又拿石頭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蕭青峰道:“其他人就可以打嗎?你年紀也不小啦,還這樣頑皮!”江南道:“有人要我這樣做的。”蕭青峰:“誰?”江南道:“我的師父,不,是那個一定要做我師父的老傢伙。”

蕭青峰道:“什麼老傢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如兄弟,你怎麼偷偷逃跑,拜別人為師?你偷跑出來,有多久了?”蕭青峰連珠炮似的發問,江南不等他說完,就叫起撞天屈來,叫道:“誰說我偷跑出來?我哪裡是要拜別人為師?公子叫我出來的,你不明不白,怎麼胡亂冤枉我!”那中年婦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別急,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問他,要不然什麼也說不出清楚。”

蕭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氣了。好吧,我一句句問你,陳公子為什麼叫你出來?”江南道:“陳公子,不,不,是老爺叫我出來的。他叫我帶一封信給京師的周大人。什麼信?他當然不會跟我說。哈,可是我知道,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親,這是我偷問上房的丫頭彩鳳,她告訴我的。我還知道他為的是什麼呢!喂喂,蕭教師,你可知道老爺為什麼給我取名江南!原來是他想念他的家鄉,西藏這地方,我還覺得好玩,他老爺可受不了,老是想回家。我有一晚偷聽他和公子說話,老爺說這次他做了什麼迎接金瓶的專使,立下功勞,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給他保奏,還是叫他回薩迪去做宣慰使,老爺因此便想到寫信給他的親家周大人,請他轉奏皇上,盼皇上念在他這番功勞,赦他回去。老爺說:但萬里迢迢,叫誰送信才放心得下?哈哈,蕭教師,你猜少爺保舉誰?他說叫江南送信最妥當!你們老是說我多嘴,會說不會做,沒用!少爺呀,他可看重我!所以我說是少爺叫我出來的。也沒有說錯!”

蕭青峰僅僅問了一句,江南就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車子的話,唐經天躲在石壁的縫隙間,聽著也不覺好笑,心道:“這江南果然名不虛傳,真愛說話!”蕭青峰也忍不住笑道:”少爺怎麼這樣看重你,他偷偷教了你的武功,是不是?”江南道:“著呀,你猜得一點不錯!就是去年的春天,那幾個偷馬賊燒衙門,將你趕跑之後,我才知道了你蕭老師是身懷絕技的奇人,咱們公子也有一身驚人的武功,於是我就央求公子教我,公子那時一為逃婚,二為要送你這位老師,他沒空教我。後來他從拉薩回來,這才教了我一些粗淺的功夫。要不是我懂得一點功夫,你想,他怎麼放心讓我給老爺送這樣重要的信件。”


蕭青峰忍不住笑問道:“你既然知道這信重要,為什麼又在此間耽擱下來,還讓什麼老傢伙收你做徒弟?”江南又叫屈道:“誰說我是有意耽擱的?我經過此間,也不過是像你老師一樣,心中好奇,所以跑進來瞧,哪知道呀,一,跑進來,又像你一樣,被困在這石陣之中,走不出來了。”蕭青峰面上一紅,道:“好,那我不怪責你,後來,你怎麼又出來了呢?”

江南道“我被困在石陣之中,走不出來,肚子又餓。我亂罵一通:哈,想不到這一罵,卻把人引出來了。”蕭青峰道:“是那個老傢伙? ”江南道:一不錯。我罵呀罵的,眼睛一花。一個穿著紫黃道袍的老傢伙就到了我的面前了,也不知他是從那兒哪出來的,這老傢伙道:“你若肯做我的徒弟,我就帶你出去。”蕭青峰道: “於是你就肯了?”江南道:“不願意也沒辦法呀。我困在石陣中整整一天,比你們被困的時間還長得多,我不要吃飯嗎?我心裡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口頭也說肯了。那老傢伙眉開眼笑,牽著我的手東一繞西一繞,不知怎的就突然走出來了。我說:對不住,你要收徒弟就另收一個吧,我可要趕路。那老傢伙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別人給我磕頭,求我三大三夜我也不會收呢。如今我立下了誓,要在未死之前收一個衣缽傳人,但我又不肯走出此谷,只好等誰走入來,只要他未滿十八歲我就收誰,這豈不是你的造化?我說我就不要你這個造化,轉身便走。這老傢伙道:你本事再強百倍,也走不掉,你走走看。我一走,不知怎的腿彎一麻跌倒了,不由自己的倒翻了三個筋斗,直翻到那老傢伙跟前,這才自然停止,腿彎也不麻不痛了,那老傢伙道:你第二次逃跑,就沒這麼好過了,我要你全身麻癢痕痛三天,第三次再跑,我就把你打死。他說得很平淡,好像打死個人,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他的目光卻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害怕啦,我說我要給我家少爺送信,那老傢伙說:誰管你的什麼少爺,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我沒辦法,只好給他當徒弟。”蕭青峰道:“你跟了他多久?”江南屈指頭說道:“只有七天。”蕭青峰道:“胡說,你又說謊了!”江南叫道:“我幾時說過謊?”蕭青峰道:“只有七天,你怎麼學會了暗器打穴的功夫? ”江南叫道:“咦,這就是暗器打穴的功夫嗎?我還只道他是教我丟石子玩兒。”

唐經天聽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只七天功夫,就居然能教人用石子打穴,這谷中異人的功夫當真是深不可測了。蕭青峰又道:“是那老傢伙預知我們進來,叫你用石頭打我嗎?”江南道:“敢情他是知道。他今晚對我說,有兩個人走人谷中,我既然收了徒弟就不歡喜外人到此,你給我去用石頭打他。也不必亂打,只要見他向左邊轉了兩轉若然又向右方轉兩轉,再想跳起時,你就打他。蕭老師,我不知道是你們呀,我覺得這也蠻好玩,我就依他所教來去石頭了。蕭老師,你可不能怪我。”蕭青峰又好氣又好笑,道:“那麼說,你是沒法將我們帶出去了。”江南攤開手道:“確是沒辦法,你們若是肚子餓,我偷一點東西給你吃還成。”蕭青峰道:“好,讓我們自己試試看。”左轉兩轉,右轉兩轉,轉來轉去,卻仍是走不出來。

蕭青峰大為著急,月亮西落,殘星明滅,看看又是黑夜將逝,曉色雲開。江南道:“蕭老師,咱們鬧了一晚啦,你餓不餓?我回去偷點東西給你。”蕭青峰道:“不用。”搔頭抓耳,無法脫身。唐經天微微一笑,從懸岩上現出身來,朗聲說道:“蕭先生,久違了!”倏如蒼鷹展翅,雙臂一張,一掠而下。

蕭青峰看清楚了,喜出望外道:“唐相公,你怎麼也到了這兒?”唐經天道:“像你們一樣,也是動了好奇之念。”口中說話,腳步不停,直人石陣之中。江南叫道:“餵!走進去走不出來的,我不認識你,我可不能給你多偷一份東西。”但見唐經天微微含笑,帶著蕭青峰夫婦,左邊一兜,右邊一繞,片刻之間,便已走出石陣。

江南看得睜大眼睛,道:“原來你是個大有本事之人,你是誰?”蕭青峰道:“他曾救過你家公子……”江南截著說道:“哈,我知道啦,你是唐經大。唐相公,少爺和我談過你,他說你的天山劍法,舉世無雙。餵,餵,你能不能帶我出這個幽谷?我剛才的活你都聽到了是不是,我還要趕著給公子送信,噓,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江南,你靜一會兒,我自有分數。”轉身對蕭青峰道:“蕭先生,恭喜你呵,幾時討的新娘子?”蕭青峰道:“我去年回到成都之後,即重返青城門下。她,她也還在成都,等著我。”給唐經天介紹新婦,原來就是表妹吳絳仙。他們二人本是青梅竹馬之交,只因當年蕭青峰痴戀謝雲真,吳絛仙不敢表露心意,後來蕭青峰在冰宮之外重遇謝雲真,知道謝雲真已嫁了鐵拐仙,又知道吳絳仙還在等著他,於是遂離開西藏,回到成都,向吳絳仙求婚,自然是一求即允。蕭青峰四十多歲始做新郎,說來甚是扭泥。

唐經天道:“你們夫婦欲上哪兒?怎麼也經過此間?”蕭青峰:“去年我和天宇上念青唐古拉山,得見冰川天女,知道她就是桂華生的女兒,回來之後,便欲向她的怕父冒川生老前輩報此喜訊,只因俗務耽擱……” 江南插笑道:“蕭老師,你成家立業,怎能說是俗務?”唐經天道:“江南,不要打斷蕭老師的話。”蕭青峰道:“只因俗務耽擱,至今未曾拜見。恰好又聽到一樁事情,非得查個明白,向冒老前輩稟告不可。”唐經天道:“什麼事情?”蕭青峰道:“冒老前輩是武當名宿,當今中原武林公認的第一高手,他自己定下,每十年一次,開山結緣,嘉惠後學。如今十年之期又屆,再過半月,就是他開山結緣之期了。”唐經天道:“好極了,咱們是不是剛好可以趕上嗎?”蕭青峰道:“但今年他開山之時,可能有人與他為難!”


唐經天睜大雙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冒川生乃是一代大俠,不只武功已臻化境,而且德高望重,有如泰山北斗,各家各派,無不景仰,有何人敢與他為難?

蕭青峰歇了一歇,往下續道:“聽說準備領頭搗亂的是倥侗派的一個奇人。”唐經天微微一笑,道:“倥侗派的掌門趙靈君,與令高足天宇兄,大概還可以爭一日之短長。”言下之意是說,連趙靈君亦不過如此,其餘諸子更不足道。憑什麼去與中原的第一高手為難:蕭青峰卻是面色凝重,往下續道:“倥侗派近三十年來人才凋落,前後兩輩的掌門人都夠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各大劍派都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其實這一派的武功也有其獨特之處。”唐經天心中一凜,道:“此話不錯,若非有獨到之處,就不能成為一家。只是各人稟賦不同,領悟不同,用功的程度不同,這才分出了高下淺深,原不可一概而論,我剛才因趙靈君的功夫尚淺,而貶低了倥侗一派,這是我失言了。”唐經天畢竟是名門高弟,從善如流。

蕭青峰續道:“聽說這入是倥侗派上一輩的人物,因見本派武功不振,日益式微,因而在三十年前,便選了一個隱僻所在,避世苦修,窮研祖師劍譜,並創新招。幾十年來,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夫究竟練到了何等程度。最近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打聽到他有出山之意。”唐經天道:“怎麼他一出山就準備去與冒大俠較量,好闖名立萬麼?哼,這也是江湖上常見之事,但真正高人卻不屑為。”蕭青峰道:“他若非與中原第一高手比試,就顯不出他的本事,也不能重振倥侗的威風了。不過,除此之外,聽說還另有一因。”說至此處忽地向唐經天微微一笑,道:“這恐怕是因你而起。”唐經天道:“這倒奇了!”蕭青峰道:“聽說你曾用天山神芒打傷過十三名倥侗高手,有這事麼?”唐經天道:“不錯,趙靈君也在其內。”蕭青峰道:“另外還有一個使冰劍的少女與你一道,是麼葉唐經天道:“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另外還有一人,就是令高足陳天宇。倥侗派若因此事記恨,當來找我,何以去找冒大俠? ”

蕭青峰笑道:“你們父子隱居天山,名頭比冒川生更大,他自忖未必能勝過令尊。而且與你們比試,在天山之上,誰有本領上去觀戰,勝負無人得知,比較之下,那自然是找冒川生更上算了。他們把那個侍女幽萍當成冰川天女,不知如何巧峋又探聽出冰川天女是冒川生的侄女,如此瓜葛牽連。他們埂夏有藉口要與冒老前輩為難了。聽說他們還準備大約外派能人,到冒老前輩開山結緣之日,去鬧個天翻地覆。我一來要去見冒大俠,告知他我曾見過冰川天女之事,二來就是要請他提防搗亂。想冒大俠是何等聲望,縱能在事發之後鎮壓下去,也是不妥。”

唐經天沉思有頃,微微一笑,道:“這好極了!”

蕭青峰道:“倥侗派的那位怪人要去與冒老前輩為難,怎麼反而好呢?”唐經天微笑道,“咱們可有熱鬧看了呵。”蕭青峰道:“你也是要去謁見冒老前輩麼?”唐經天道:“不鍺、算來剛好可以及時趕到。但願冰川天女也能及時赴會,那時我們倒要瞧瞧,這位倥侗派的怪人到底練了些什麼奇異的武功?居然敢到冒老前輩面前,圖名闖萬!”蕭青峰一聽,便知唐經天到時有意出手,心中暗喜,想道:“冒老前輩出手,那自然是失了身份。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武功極高,卻是小輩,有他們二人在場,這確是好極了!”於是說道:“那麼咱們再等片時,待天色大明,便可一路走了。 ”

江南滿肚皮說話,悶了許久,見兩人一停,立刻插口道: “餵,還有我呢!”唐經天道:“你,你什麼?你有了一個好師父還要走嗎?”江南叫道:“虧你是我們公子的好友,你不知道我給他送要緊的信嗎?你怎能不帶我去?”唐經天笑道:“也不遲在這一會,我且問你,你們的公子好嗎?”江南鼓起嘴巴說道:“怎麼不好,一餐吃三碗大米飯!”唐經天道:“不是間你這個,那土司的女兒怎麼啦?”江南道:“怎麼啦?天天打扮,像個小娼婦似的,朝早夜晚,出去打獵,都經過我們的衙門,少爺算是怕了她,從早到晚,躲在衙內,簡直不敢出來。敢情是怕碰見了她,被她一口咬去。”說著自己笑起來。

唐經天忍俊不禁,微笑道:“如此說來,他們的婚事已成定局了。”江南道:“沒有呀,公子給他一個推字,不過現在說清楚了,是土司迫老爺答允的,到明年春天,那個喇嘛廟造起來了,聽說有一個什麼白教的活佛要去主持開光大典,那時就要由活佛替他們證婚,再也逃不了了!”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陳天宇念念不忘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他大約還未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明年春天,就要跟白教的法王到薩跡去參加開光大典。”

這時天已大白,朝陽透過石林的空隙,灑下滿地金光,林中的小湖也閃著金色的水紋,景緻奇麗絕俗。蕭青峰道:“咱們可以走了吧?”江南道:“餵,你說過要帶我走的呀!”唐經天道:“好,煩你帶引我們,向你的師父辭行。”江南道:“什麼?向那個老傢伙辭行,他不許我走的呀!”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哪位高人,看上了我這個不成才的弟子?”聲音並不很大,但千峰迴響,撞得石林內嗡嗡作聲。江南躲到唐經天背後,只見唐經天合什一揖,朗聲說道: “後學唐經天,誤入仙境,尚望恕罪。”聲音高亢而清,好像一把劍刺入石林之中,碰著石壁,發出金屬聲音。雙方各顯功力,旗鼓相當。唐經天剛剛把話說完,倏地眼前一亮,湖邊已多了一人,穿著紫黃色的道袍,相貌奇古。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4:28     標題: 第二十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神招 异境天開 書童有奇遇(2)

江南嚇得手顫腳震,躲在唐經天背後,不敢露出頭來。那黃袍道士卻不理他,徑向唐經天說道:“數十年來,能走出我的石陣的,只有閣下一人。能者稱強,這有什麼恕罪的。你既能走出石陣,想必也有能力帶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子出去,好吧,你就帶吧!”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剛才聽這道士說話的聲音,雖因群峰迴響,測不出他的實際所在,但最少也當在百丈之外,他竟然聲到人到,這石林中另有洞天,那是不消說了,而這道士身法之快,也委實是不可思議,聽他現在的口氣,那當然是暗中含有較量的意思了。

唐經天吸了口氣,暗運天山正宗的玄功,道:“既然如此,待他事情辦了,日後再來請益。”攜著江南,緩緩的步出石林。那道士手中拿著一柄拂塵,但見他身形不動,仍是站立原處,拂塵只是輕輕一拂,冷冷說道:“這頑童還沒長翅就想飛啦,閣下可得好生管教呵!”唐經天已盡得天山心法,那拂塵雖只是輕輕一拂,他已聽出風聲,而且不用回頭,就知那拂塵已飛出幾條玄絲,直刺他和江南的穴道。想那拂塵絲是極微細之物,那老道竟能輕輕一拂,就射出幾條,當作刺穴的飛針使用,這真是防不勝防。唐經天身形一閃,拉著江南道:“小心點兒,這兒有塊石頭。”若不經意地擋了一擋,將本來要射江南的幾條拂塵玄絲,全都擋在自己的身上。唐經天雖然暗運玄功,這剎那間,也覺得身上十幾處穴道,同時發麻,好像給許多螞蟻叮了一口似的,若非早有防備,幾乎著了他的暗算,心中暗道:“這道士果是功力非凡,雖然還及不上我姨母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比起我來,卻是深厚得多了。”

江南莫明所以,叫道:“哪兒有石頭呀?怎麼我看不見!”他一點也不知道,若非唐經天故意這麼一擋,他兩腿早成殘廢。唐經天道:“江南,快謝師父放行!”他知道象這等異人,一擊不中,那就再也不能與一個未學後進,是自己徒弟身份的一個頑童為難。江南也算機靈,雖然不明用意,卻仍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說道:“多謝師父放行!”唐經天放開了手,讓江南自己走了。那黃袍道士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從今之後,你我再無師徒名份,你好生去吧。”那聲音直刺進江南的耳鼓,江南心頭一震,險險跌倒地上,急忙掩耳疾走,只覺身上微微發熱,但他急於逃走,卻也並不在意。

唐經天正想告辭,只見那黃袍道士眼瞪瞪地盯著自己,發出一種極難聽的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你師父是誰?說出來讓老朽好去請教!”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晚輩所居之地,離此甚遠,哪敢有勞前輩出山。 ”此話明是客氣,實是佔了身份,即是說自己的師父足可以當得他的“請教”不過不敢“有勞”罷了。唐經天本來謙下自恃,因見那老道說話太過狂妄,所以刺了一句。須知唐經大的父親乃是當代的武學大宗師,輩份極尊,因此唐經天不必為他的父親客氣。

那黃袍道士怪眼一翻,冷冷說道:“我本來此生不想走出這片石林于,沖著你這句話,我非找你的師父不行,你師父是誰?”唐經天微微一笑,正想答話,忽聽得石林中一陣桀桀的怪笑,倏忽之間,從裡面的石洞又躥出一個人,怪聲笑道:“黃石道友,你輸了眼了。天山派的武功家數,你也看下出來嗎?你試想天下後輩,除了唐曉瀾的獨生愛子,還有誰敢在你的面前如此放肆?我早說過天山派以正宗自居,將一切異派都看作邪魔外道,如今你該相信了吧?”這話顯明挑拔,唐經天抬頭一看,只見那人又黑又瘦,形如桔竹,面頰深陷,雙睛如火,頭發似一蓬亂草,猙獰怕人,正是那個被馮琳戲弄個夠,趕下慕士塔格山的赤神子。

江南駭叫一聲,慌忙鑽出外面的石洞,心中暗自奇怪:裡面的石窟只有師父一人,這怪物是從哪兒來的,難道在石林中另有通路?

唐經天亦是心中一凜,想道:“這赤神子一來,只怕不容易走出去了。”赤神子說完之後,那黃袍道士果然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沉,拂塵一舉,峭聲說道:“我本不欲與後輩為難,但既然是你,我若放你出去,別人只道我怕了天山的唐曉瀾夫婦。”唐經大雖知形危勢險,仍是氣定神閒,微笑說道:“既然兩位老前輩要留我,那麼我還有何法走出,只好留下來任你們處置了。”話中隱藏譏俏。黃袍道士怒道:“我要留你,伺須別人幫手,赤神子,你在這兒敞證人,這小子若接得我七招,我就讓這人出去,你也不許攔阻。好個狂妄的小子,你還不把兵刃亮出,更待何時?”


黃石道人劃出道來,只限七招,那即仍是佔著老前輩的身份。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定要賜教,那也不必限定七招,我站在這裡,不會逃跑,老前輩你不進招還待何時?”唐經天不肯先亮兵刃,口中雖稱他“前輩”,實是將他當作平輩看待罷了。黃石道人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己找死1”拂塵一舉,也不見他作勢縱躍,身子竟突然移前丈許,呼的一聲,拂塵已迎面拂到!

這拂塵一拂,看似尋常,其實卻含有兩種不同的勁道,先是陽剛之力,那拂塵聚在一起,形如鐵筆,呼呼挾風:陽剛之力倘若未能收效,拂塵一到對方面前,塵尾立即散開,化成陰柔之勁,幹絲萬縷,齊刺敵人穴道,任是如何高手,也難防備。唐經天竟然凝立不動,黃石道人喝道:“你真個要死?” 這時拂塵已是迎面散開,黃石道人暗思:“打死了一個手無寸鐵小輩,豈不惹人笑話?而且我何必與唐曉瀾結這樣深仇!”他這第一招本來未用全力,這樣一想,勁力又減了二分,但若被他拂中,不死也得成為殘廢。

拂塵迎面散開,千絲萬縷,一齊罩下,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唐經天忽地張口一吹,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拂了開去。本來黃石道人的功力要遠比唐經大為高,但因他有所忌憚,只用了一半力量,而唐經卻是潛神蓄氣,用了天山心法“吹雲勁”,的上乘內功,此消波長,黃石道人這一記絕招,竟是傷他不得!

黃石道人怔了怔,拂塵一轉,全用了陽剛之力,那千根玄絲,根根豎起,都似利針一樣,下刺咽喉,上刺雙目。蕭青峰是使拂塵的高手,見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禁駭然!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這同一瞬間,只見寒光一閃,矯若遊龍,唐經天叫道:“謹遵命,請接招!”唐經大的遊龍劍,乃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非同小可,黃石道人料不到他出劍如此之快,看這劍勢,吹毛立斷,黃石道人怕劍鋒割斷他的塵尾,只得硬把那陽剛之勁撤了下來,一轉拂塵,避開那遊龍劍的鋒芒。唐經天這一出手乃是大山劍式中的追風劍法,前招未老,後招續到。黃石道人正想換招,但見他劍鋒一顫,銀光亂灑,端的是勢挾風雷。黃石道人喝聲::“好小子!”移形換位,塵尾一拂,改用了陰柔之勁,半攻半守,將唐經天的劍勢解開。這時黃石道人己使了三招了!

但黃石道人那拂塵的招數確是怪異非凡,唐經天這兩記追風劍的殺手,何等威力,看來已迫得他要轉攻為守,哪知就在這一轉眼間,他已疾奔糞位,轉過乾方,封了唐經天的劍路,拂塵起處,遍襲唐經天上半身十三處穴道。唐經天仍然依照追風劍的劍勢出招,那後心背腹的空門,就立刻要被敵人攻入,黃石道人晴中得意,拂塵正待乘隙刺入,忽見劍光一聚,竟似平、地上湧起一座光幢,將唐經天全身包沒。這是天山劍法中最深奧的須彌劍式,一定要碰到比自己高明的強敵,這才旋展,旋展開時,卻像銅牆鐵壁,無暇可擊。黃石道人攻不進去,這一招用盡心力,竟是白費精神!

江南從外面的石洞中探進頭來,叫道:“好呀,只剩下三招了,我數著哩!”黃石道人勃然大怒,忽地強行進招,拂塵一掃,一招之間,同時攻唐經天的奇經八脈。唐經天心中一凜:他明知我這大須彌劍式無隙可乘,何以還敢強攻?心念方動,劍光一繞,拂塵己被削斷了數十根,再被劍風一蕩,更碎成無數細屑,只見黃石道人張口一吹,那無數塵絲碎屑,都透入劍光層內!

大須彌劍式雖然潑水難入,吹毛立斷,但卻不能擋著那發屑般的塵絲。唐經大大吃一驚,知道若被這些破屑吹入七竅,那就有再好的武功,也難抵受。迫得身形掠起,斜身一轉,衣袖一揮,將那些塵絲碎屑拂開。只是如此一來;大須彌劍式立時現出破綻,黃石道人喝聲 “著!”倒轉拂塵,往前一刺,“凜”的一聲,唐經天的肩頭下面三寸已被刺入,衣裳也穿了一孔!

原來黃石道人這拂塵上的招數,一共就只有七招,不過從七招之中又可以生出許多變化,所以黃石道人說“只限七招”其實已是用了他全部的看家本領。這七招殺手,一招比一招厲害,黃石道人見用了四招還奈何不了唐經天,故此拼著犧牲一撮塵尾,在第五第六招使出了最古怪的殺著,一招破他的大須彌劍式,另一招則倒轉塵尾,改作判官筆用,在他不致命的地方使勁一插!

黃石道人這柄拂塵非常特別,塵柄乃是精鋼合金所鑄,尖端鋒利,可以刺穴,可以傷人,還可以破敵人的內家氣功。這一插正插在唐經天肩背的“痊氣穴”之處,滿以為唐經天必將受傷倒地,那知塵柄所觸之處,竟似碰著彈簧一樣,忽地反彈起來。唐經天一個轉身,笑吟吟道:“還有一招!”


黃石道人大吃一驚,自己這一插業已扎破衣裳,插正穴道、即算是練到第一流的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亦是難以抵擋。難道這人年紀青青,就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軀?

黃石道人有所不知,原來並非唐經天已練成了那種刀槍不入的上乘內功,而是他身上穿有母親給他的金絲軟甲,這軟甲是四十多年之前,無極派的大宗師鐘萬堂將師祖傅青主遺下的寶物,送給他母親馮瑛作“抓周”的禮物的。這軟甲寶劍也刺不穿,何懼於他的精鋼塵柄?

這幾下快如電光石火,旁觀的赤神子與蕭青峰夫婦等人,眼見唐經天從死裡逃生,都不禁驚呼,蕭青峰是先驚後喜,赤神子則是先喜後驚。蕭青峰剛剛伸手拭汗,忽聽得黃石道人一聲大呼,整個身軀飛起來,倒持拂塵,作最後的凌空一擊。

  黃石道人這最後一招。拂塵與鐵掌一齊施用,拂塵拂穴,鐵掌擊胸,竟是用了十成力量,勢道極是駭人,唐經天還來不及運用大須彌劍式防身,黃石道人的拂塵鐵掌已凌空擊下,周圍三丈之內,全被他的威力籠罩,逃亦難逃。唐經大的軟甲只能防護上半身,而且也擋不住這種掌力。唐經天見勢不好,拼著捱他一掌,急轉身軀,將背心迎了上去。

這剎那間,又聽到赤神子的怪叫之聲。唐經天全力對付黃石道人已無暇顧及;蕭青峰夫婦忽見赤神子也來偷襲,更不禁駭極而呼!

就在唐經天這性命懸於俄傾之際,忽又聽得赤神子一聲厲叫,黃石道人打了一個寒顫,掌勢稍偏,唐經天何等快捷,立刻飛身掠開,反手一劍,刷的一聲,把黃石道人的衣袖刺穿了一個窟窿。黃石道人叫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

只聽得頭頂上石林交錯之處,一個人哈哈笑道:“你這兩個老不死,何嘗也不是偷施暗算,兩個老不死合力欺負一個渾小於,羞也不羞?哈哈哈哈,哈哈!”這笑聲人耳刺心,唐經天抬頭一望,只見石林上露天光的一塊怪石上,端坐著那假裝麻瘋的怪叫化金世遺。而在金世遺的背後,則是冰川天女主僕。敢情是他們當著自己激戰之際,悄悄掩來,林中諸人,注目惡鬥,所以都沒有發現。而赤神子的厲叫,黃石道人的打顫,那當然是冰川天女與金世遺所施的獨門暗器,創下的傑作了。

黃石道人大怒,一縱身,就想躍上去抓金世遺,金世遺叫道:“你連一個渾小子都打不倒,我何必與你動手?”身形一閃,手足並用,猿猴般的揉升上那筆直如筍的石峰,逃出外面。黃石道人要想追他本亦不難,但這時又聽得赤神子叫了一聲,回頭一看,見赤神子黑氣滿面,料想已中了劇毒暗器,黃石道人孤掌難鳴,只好回去救赤神子。


唐經天道:“七招已滿,我走了!”他依照江湖禮節,將說話交代之後,心急如焚,立刻施展絕頂輕功,緊緊迫蹤。只見冰川天女主僕在前,那瘋丐手舞足蹈地緊跟後面。唐經天大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川天女回頭看一看他,目光隱含幽怨。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聽我說兩句話。” 冰川天女斜眼一瞥,竟不停留,攜著幽萍,如飛疾走。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聽我說了再走也不遲。”金世遺忽地哈哈大笑,擋著去路,“呸”的吐了一口唾涎,怪叫道:“誰耐煩聽你的說話?”

  正是:

為求天女秋波顧,瘋丐英豪各用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6:11     標題: 第二十一回 尋覓芳蹤 名山逢怪客追查舊事 古寺遇良朋(1)

唐經天大怒,喝道:“你讓不讓開?”金世遺哈哈大笑。站在路中,手舞足蹈,怪聲叫道:“不害臊麼?追人家的大姑娘!”唐經天反手一振,打出一支天山神芒,只見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如箭疾射。金世遺上次與唐經天交手時,曾領教過天山神芒的厲害,被他射中,運了七日的玄功,方才平復,這時早有防備,但見一箭飛來,他突然一個筋斗,倒翻出去三丈有餘,舉拐一迎,叮嗎一聲,火花飛濺。那天山神芒的去勢已被他消了一半,再經這麼一擋,立刻斜飛出去,沒入荊棘叢中。金世遺又一個筋斗,翻轉身形,挺腰怪叫:“大姑娘已走得遠啦!”

唐經天焦急之極,見天山神芒雖能把他迫退,但他仍然是攔住去路,只好硬沖,當下更不打話,飛身一掠,遊龍劍抖起一道寒光,一招“穿雲裂石” ,同時刺金世遺喉頭、胸口兩處要害。金世遺拔出了鐵劍,左拐右劍還了一招。兩人功力悉敵,都給對方震得倒退三步。

唐經天劍走輕靈,左刺三劍,右刺三劍,使出天山劍式中的追風劍法,著著強攻,端的如水銀瀉地,逢隙即入。戰到分際,唐經天覷著個破綻,遊龍劍自左至右,突然劃了一個圓圈,將金世遺的鐵拐鐵劍都圈在當中。只待圓圈一轉,劍點立刻四處撒開,可以同時刺他上身的九處麻穴。金世遺怪叫道:“好厲害,你這渾小子為了一個大姑娘就不念我適才的救命之恩了麼?”突然將右手的鐵劍在左手的鐵拐上一擊,拐劍齊飛,自身也憑著這一震之勢,飛出圈外。

唐經天心中一凜,暗想道:適才黃石道人那最後一擊,若非他與冰川天女的暗器及時打到,我必然給黃石道人打中,雖說我有軟甲護身,即算受了掌力所傷,我也有天山雪蓮調治,斷斷不至於喪命,但他們總算是有相救之恩。如此一想,他這一劍本來還有兩個極厲害的後著,這時卻自然收了,喝道:“好,你以前無原無故的傷我,弄得我幾乎送命;今日看在你出手的份上,這恩怨一筆勾銷,你讓開路,以後咱們還可做做朋友。”

金世遺向後一望,忽地又怪笑道:“誰和你做朋友,你這不要臉的小子,簡直不懂江湖義氣。”唐經天道:“什麼?我不懂江湖義氣?你這話是罵誰?這正該是罵你!”金世遺道:“是罵你!不點醒你,你不服氣,我來問你,江湖上的義氣是不是講究有飯大家吃,有衣大家穿,自己有了的更不應搶別人的,是也不是?”唐經天道:“不錯,黑道上的朋友是講究這一套。”金世遺道:“好,那你有了鄒家的小姑娘,為什麼又要桂家的大姑娘?縱然我和你不是朋友,桂家的大姑娘可是我的朋友哩。你有了一個還要追我的朋友,這算什麼江湖義氣?”唐經天乃正派弟子,萬料不到他講出這一番混帳的話來。

唐經天氣得說不出話,那金世遺兀是嘻嘻怪笑,道:“我說得對了吧?你這回可服氣了?”唐經天大罵道:“胡說八道,你再亂嚼舌頭,我就一劍把你剁了!”金世遺道:“只怕你剁不著!”唐經天大怒,遊龍劍揚空一閃,又再出招,金世遺一面招架,一面時不時地向後張望,看他這情形,敢情是要等到冰川天女走得遠遠之後,料唐經天再也追她不著之時,才肯罷手,不再糾纏。唐經天又急又氣,但兩人功力悉敵,唐經天在劍法上雖然稍稍佔一點上風,要想擺脫他的糾纏,卻是不能。這時唐經天一腔怒氣,全都發洩在金世遺身上,想道: “原來是這廝挑撥的!”剛才對金世遺那一點憐惜之情已化為烏有,將最精妙的天山劍法,施展出來,直如驚濤駭浪,撼山裂石。金世遺用鐵拐封閉門戶,用鐵劍還攻,競也如江心巨石,做然兀立。雙方各個相讓,鬥了一百多招,未分勝負,蕭青峰夫婦與江南都已趕至,見這聲勢,比剛才鬥黃石道人還更激烈,都是暗暗心驚。

只聽得唐經天叱吒一聲,左手一勾,將金世遺的鐵拐勾著,右腳這起,遊龍劍又分心直刺。他用了三記殺手絕招,全是拼命的招數,只道總有一招得手。不料忽聽得金世遺一聲怪笑,突然又是一個筋斗,倒翻豎地,“呸”的吐了一口濃痰,罵道:“為了一個妞妞兒拼命,值得麼?好,見你這小子如此可憐,叫老於就讓你過去。”他這一個倒翻,唐經天那一劍就刺了個空。唐經天再一腳踢去,又剛剛踢著豎在地上的鐵拐。鐵拐一飛,金世遺也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藉著那鐵拐一震之力,平地飛起,在半空中接了那根拐杖,落到六七丈外。金世遺向林中一跑,還自好整以暇的,回過頭來,向唐經天裂嘴一笑,唐經天正想再發天山神芒,只見他身形掠起,跳上一棵大樹,像猿猴般挨著枝頭,縱躍如飛,沒入林中,倏忽不見。

唐經天呆然凝立,金世遺那回頭一笑,神態瀟灑之極,唐經天心中一動,腦中浮起金世遺以前那付骯髒的顏容,與現在相比,簡直如同兩人,心道:原來他也是這般俊秀的少年,他苦苦糾纏冰川天女,這是為何?唐經天一向以為世上除他之外,再無第二人可配得上冰川天女,這時卻不自禁的竟然有了醋意,有了醋意,即是在心底里承認這冒充麻瘋的怪物也算得是個厲害的對手了。又想起他適才逃避自己的兩記殺手,那兩次所顯的身手,皆是怪異絕倫,憑自己對各家各派武功的熟悉,競也瞧不出他半點家數,心中又不自禁的暗暗歎息,憑這少年的身手,確算得上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卻怎麼行事怪癖得如此不近人情?


蕭青峰夫婦與江南自後趕上,江南驚魂初定,又嘰嘰喳喳的叫道:“真險,真險!餵,唐相公,那個少年是什麼人?怎麼他用暗器助你,卻又攔阻你去迫趕那個少女?”唐經天滿懷心事,置之不答,江南又自作聰明的叫道:“那女子真美,我知道我們的公子歡喜一個神秘的藏族少女,那女子我見過,當時我以為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漂亮的了,哈,如今見了這個女子才知道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哈,唐相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唐經天愕然道:“怎麼?”江南道:“你一定是像我們的公子一樣,一見了美貌的女子,就神迷意蕩了。這不怪你,但人家到底是同來的呀,你就是有意思,也該先請那個男的替你引見。說不定他們是一對兄妹,這還好,若是一對夫婦,那就怪不得他要打你了。”唐經天哭笑不得,他幹辛萬苦地攀登冰川,請得冰川天女下山,卻想不到落到如斯結果,連江南也以為她和自己乃是初見面的陌生人。

蕭青峰瞪了江南一眼,喝道:“不許多嘴!”江南嘀嘀咕咕,心中罵道:“剛走出險境,又擺起老師的架子來了。”但見蕭青峰神色甚是認真,不敢多話,一賭氣便走得也不起勁,自然落在後面。蕭青峰上前小聲說道:“唐相公休要煩惱,現在雖趕她不上,但到了冒老前輩那兒,一定可以見面。”唐經天如夢初醒,暗自笑道:“真的是我糊塗了,她即然來到此地,當然是要去找她的伯伯了。但,想到還有半月之期,才能見面,而這半月她卻與那”瘋丐”同行,不禁心中隱隱作痛。其實,唐經天料錯了,冰川天女並不是與金世遺一道,而是金世遺一路的跟蹤她。金世遺知道她心緒不佳,還不敢過於接近她呢,這次在石林之中,乃是冰川天女先到,金世遺隨後才到,見她出手,知道她尚未忘情於唐經天,心中亦暗暗著惱呢。

唐經天沒精打采,一路前吊蕭青峰是與唐經天同一時候上冰峰拜會冰川天女的人,知道其中因果,亦是鬱鬱不樂。正走路間,忽聽得江南叫了一聲:“哎喲!”蕭青峰迴過頭來,問道:“作什麼?”江南蹲在地上,捧著肚皮,道:“肚子痛!”蕭青峰道:“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麼忽然之間肚子痛?”蕭青峰精於醫理,替江南把脈,卻無半點膿痛的病象;罵道:“小鬼頭裝神弄怪,咱們都有正經事兒,要趕路,誰耐煩和你戲耍!”江南叫道:“誰和你開玩笑;我真的肚痛!”唐經天上前替他把脈,過了好一會子,面上越來越現出驚訝的神色,蕭青峰道:“怎麼?他真的肚痛嗎?”唐經天忽然駢起雙指,倏的向江南胸口的“璇璣穴”點去,這是人身死穴之一,蕭青峰大駭,心道,他縱多嘴,招惹了你,也不至於死呀!但唐經天出手如電,蕭青峰那能攔阻?

只聽得江南嘻嘻一笑,叫道:“好癢,好癢!我最怕癢,唐相公,我不和你鬧!”唐經天道:“肚子還痛不痛?”江南道:“咦,奇怪,一癢就不痛了。”唐經天微微一笑,伸出雙指,輕輕在他肩上一彈,蕭青峰站在旁邊,看得真切,這正是“通海穴”的所在,按摩這個地方,可以舒筋活血,平時武林中人,若被敵人點了其他穴道,一時不知道解穴之法,就請人點他的“通海穴”使血脈流通,縱不能解,亦可延長時刻,所以點這個穴道,只有益,絕無害。不料唐經天只是那麼輕輕的一彈,江南又捧腹叫道:“哎喲,好痛,好痛!”唐經天急忙伸指,又在他小腹上的“志堂穴”一戳,這“志堂穴”也是上身九處死穴之一,蕭青峰又吃一驚,只聽得江南又叫道:“咦,唐相公你是怎麼弄的,我又不痛了。”唐經天道;“癢不癢?”江南道:“不癢,只是有點麻木。”唐經天哈哈一笑,道:“是了,不是我作弄你,這是你師父作弄你的。”

蕭青峰大奇,問道:“怎麼?是那個老道士做的手腳麼?看他如此武功,如此身份,既然親口答允了江南,讓他出去,永不追究,怎麼又要作弄他?”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說起來也算不得是捉弄,可能還是江南的好造化呢!”蕭青峰詫道:“此話怎講?”唐經天沉吟半晌,忽然問道:“蕭先生,你說那個想與冒老前輩為難的倥侗派奇人,你可知道他的名字,住在何方嗎?”蕭青峰道:“就是不知呀,若然知道,我早就稟告冒大俠了,何須四處打聽。”唐經天道:“我在天山之時,曾聽父親和姨父談論,說是倥侗古傳有一種練功之法。可以將經脈的運行打亂,以逆為正,以正為逆。所以點了死穴反而無事,但這種功夫,必須終生不斷的練,一間斷就於人有害。而且即算終生苦練,也難保不會走火入魔。所以後來少有肯練,這種功夫就失傳了。”蕭青峰道:“如此說來,莫非那老道士教江南所練的,就是這種功夫嗎?”唐經天道,“我看多半是了。”蕭青峰道:“那麼,江南如今與他雖然絕了師徒之份,豈非也要終生練他這種功夫?”唐經天道:“江南只在他門下七天,學的不過是最初步的功夫,這種功夫也是要講究婚序漸進,由淺人深的,非得師父傳授,他哪能繼續練功?不過,好在時日還淺,發作起來。也不過是肚痛、骨痛、腰酸、腳軟而已,若然時日深了,發作起來,不死也成殘廢。所以在數百年前,倥侗派中,凡是練這種功夫的,都不敢離開師門。”蕭青峰道:“如此說來,江南豈不是要重回那古怪的林子裡,一生伴那個老妖道?”江南叫道,“我死也不去,那老妖道不打死我,我悶也悶死了。唐相公,你得替我想法呀,我不去,不去!”

唐經天笑道:“不去也行,那你得長年四季,每天肚痛一個時辰。”江南叫道:“不,我最怕肚痛,肚痛了就吃不得東西,那多糟糕。唐相公,你一定會治,你替我治了,說什麼我也答應。”庸經天笑道:“那麼我給你治了,以後你不許再多嘴。”江南叫道:“成,成,你給我治了,以後別人問我一句,我只答半句。”

唐經天禁不住“噗嗤”一笑,對蕭青峰道:“所以我說這是江南的造化了。當日我父親和姨父談論,你知道我姨父曾得傅青主所遺下的醫書,精於醫理,在傅青主的醫書中,也曾談到這種練功之害,據說要免此害,只有練正派的最上乘內功,把五髒六腑都練得百邪不侵,那自然沒事了。所以我只好傳授江南一點我派內功的竅要了。”江南大喜道: “好呀,我給你磕頭,叫你做師父。”說了就做,跪下磕頭。

唐經天輕輕一攔,江南全身挺直,跪不下去,唐經天笑道:“我才不要你這個多嘴的徒弟呢!”江南道:“哎喲,我早說過不多嘴了。”唐經天正容說道:“再說,我天山派收徒最嚴,我年紀又輕,你要拜我為師,那是萬萬不可。而巨,我只傳你一些內功的竅訣,亦並非全豹,其他劍訣拳技等更一概不傳,你不能算是天山弟子。”蕭青峰笑道:“江南,得到天山派的內功竅訣,那已經是畢生異數,你尚未知足,想得隴望蜀嗎?”江南道: “哎喲,原來拜師父還有這麼些講究,我只是過意不去,所以才想拜師父罷l”,你既不要我做徒弟,那更好,我少得一個人管。 ”唐經天道:“瞧,你又多嘴了。 ”江南道:“好,不說,不說!你給我治了,我連多謝也不說。 ”


唐經天甚是次喜江南,先給他吃了兩顆用天山雪蓮合成的碧靈丹,增長他的真元之氣,然後授他的內功竅要。江南自己還不知道,他這一下可是受益非淺,既有了倥侗派派奇功的底子,不怕人點穴,又得了天山的內功心法,自此功力大增,日後竟成為武林中一位響當當的人物,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已說唐經天為了傳授江南的內功,二日來只行了百多里路,還算江南聰明,第四日己心領神會,盡得所傳,唐經天遂和江南分手。江南東下重慶,準備從重慶乘船三峽,自武漢取道上京送信: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往川南,準備上峨嵋山拜會冒川生,他們日夜兼程。走了十天,峨嵋山已經在望。越近峨嵋,唐經人越是情思絛亂,想起即可見到冰川天女,自是衷心歡喜,但想起那“瘋丐”和她一起,見了之後,不知如何?又不禁黯然。

冒川生和峨嵋山金光寺的長老是方外至交,所以二十多年來,都居在金光寺裡,這次的“開山結緣”也在金光寺舉行。金光寺建在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唐經天等人趕到之時,已經”是盛會的前夕了。

峨嵋是中國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餘三處是浙江的普陀山、安徽的九華山和山西的五台山)。縱橫四百餘里,山勢既雄偉而又秀麗,,遠遠望去,就像兩道清秀的濃眉,峨嵋便是由此得名的。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晨早登山,但見蒼松交道,怪石鱗峋,瀑布飛懸,流泉幽冷,“峨嵋天下秀”,果然名不虛傳,唐經天雖是滿懷心事,至此亦覺胸襟一爽。

山徑上,樹林中,時不時見有三五成群的背影,那自然是來朝山聽講的各方人物了。唐經天一向僻處天山,未曾到過中原,蕭青峰亦隱居在西藏十有餘年,音容已改,那些江湖人物無一認識他們。只當他們也是來向冒川生請益的後輩。

唐經天等三人都具有一身上好的輕功,中午時分,便到了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從金頂眺望四周,但見峰巒疊疊,雲煙四起,端的是變化萬千,不可名狀。金光寺建在山巔,就像隱藏在雲煙之間。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進入寺門,有個知客僧前來迎接,唐經天問道:“冒大俠精神好麼,煩你替我們稟報一聲,說是有他的子侄輩求見。”知客僧看了他們一眼,合什微笑,說道:“冒大俠已入定三日,我不便去驚動他。反正明兒你們便可見到,也不必多禮了。”那知客僧也是一點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只當他們是少年後輩。須知以冒川生的身份,來此朝山聽講之人,十有八九都認是他的“子侄輩”,也有不少希冀能單獨會見冒川生的,若然來者不拒,冒川生哪見得許多,故此莫說冒川生真是入定,即算不是入定,知客僧也不會替他們引見的。知客僧將他們安置在兩間僧房內,便又忙著招待其他有頭面的人物了。

冒川生是武當派名宿,來聽講“結緣”的人自是以武當派的為最多,他們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風聲,也隱約知道今年可能有人搗亂,都在三三五五的談論。有的說若然要冒川生親自出手,那就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了,有的說武當劍法,威震四海,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也不足當我們後輩的一擊,有誰敢來搗亂,敢情這根本就是謠言。唐經天聽在耳中,暗暗好笑,卻也晴暗擔心。是夜,唐經天閉目調神,做了一個時辰的內功功課,到了中夜,推窗一看,只見月華如練,外面山頭,忽然看見如螢光般的點點火光,由少而多,冉冉升起,飄忽不定,與天空中的墾月之光相互輝映。

這是峨嵋山特有的奇景,佛教人士稱為“聖燈”,每當天氣晴朗的晚上,便有點點螢光出現,越聚越多,恍如在空際飄浮的萬點燈光,故此稱為“聖燈”,其實乃是因為峨嵋山特多磷礦,所謂“聖燈”,實際就是山中的磷光。

金光寺寺規最嚴,又當法會宏開的前夕,氣氛肅穆,寺中的僧眾與各方來的客人合計有數百人之多,卻無一點聲響。唐經天中夜無眠,憑窗遙望,心中想道:“此間一片寧靜和平,若然真個有人搗亂,可是大煞風景。”隨即想起石林中那個黃石道人,不知他是否就是蕭青峰所說的那個倥侗奇士,若然是他,自己一人可難對付;忽地又想起了冰川天女,若然與她聯手應敵,那麼就是對付比黃石道人更強的敵人,亦不足為慮了。想到此處,腦海中忽地又浮起金世遺那賴皮笑臉的無賴神氣,冰川天女卻會偏偏跟他一起,實是令人難解。越想情思越亂,心中鬱鬱不樂,遂披衣而起,想到隔房找蕭青峰夫婦夜話,哪知蕭青峰夫婦已不知何往。


原來蕭青峰此時也是情思如潮,他這次是第二次參加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想起上次在盛會的前夕,鬧出了謝雲真與雷震子比劍之事,自己無緣無故的被捲入漩渦,“以至與雷震子他們結了大仇,遠避西藏,幾乎老死異鄉,而今屈指數來,又將近二十年了。幸而去年在冰峰之上,與雷震子解了前仇,萬里歸來,又做了新郎,而今再到峨嵋,重參盛會,心中自是無限感慨。蕭青峰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意,一時興起,便要丈夫帶她到當年比劍的地方一看。

同樣是盛會的前夕,只是那一晚星月無光,今晚卻是銀河明淨,夜空皎潔,更加上空中飄浮的萬點“聖燈”,半里之內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蕭青峰指點當年比劍的所在,將那一晚驚險的情事,和妻子細說。這些事情他早已說過不知多少遍了,但如今身處其地,聽起來就更加真切。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6:40     標題: 第二十一回 尋覓芳蹤 名山逢怪客追查舊事 古寺遇良朋(2)

吳絳仙微微笑道:“那奪命仙子謝雲真現在不知何往,你還思念她麼?”蕭青峰道:”謝雲真手底狠辣,但卻是個夠交情的朋友,對好朋友誰都會思念的。”吳絳仙道:“就是這樣麼?”蕭青峰續道:“我還非常的感謝她,原來她比我更知道你。”吳絳仙道:“怎麼?”蕭青峰道:“她說你是個溫柔賢慧的好女子。現在我又知道,你還是個最善於體貼丈夫的妻子。可惜我是個笨驢,要是我二十年前已知道你的情意,我就不會跑到西藏去捱那十年之苦了。”話中充滿蜜意柔情,他是真實的感到妻子比謝雲真好得多,世上有她那樣諒解丈夫體貼丈夫的可真難得。吳絳仙微笑道:“我可真想見謝雲真一面。”蕭青峰道: “她和鐵拐仙現在不知是否還在西藏,怎能見她?”說話之間偶然一瞥,忽見遠處野花叢中,隱約露出一個少婦的面孔。

那少婦轉了個身,原來她還抱著一個嬰孩,大約是野花的枝葉拂著了嬰孩酣睡的面孔,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剎那問蕭青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吳絳仙道: “咦,她是誰?”“謝雲真”三字險險就要從蕭青峰口中叫出,忽聽得有人叫道:“小妖婦,你居然還有膽量上峨嵋山?”“哈,你當我們認不得了你嗎?再過二十年,你死了變灰我們還記得你!”“我們倒要見識見識奪命仙子究竟是怎樣追入的魂,奪人的命?”聲勢洶洶,剎那之間,便來了四名黑衣道士,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柄閃閃發光的長劍,在離開謝雲真十餘丈遠的地方,分站在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將她圍住。

蕭青峰暗暗歎了口氣,入世間的冤仇,有時真是結得莫名其妙,看這光景,分明是這幾個道土還記著二十年前謝雲真刺傷了雷震子的那一場仇恨,其實那時的雷震子驕妄自大,設下陷階,暗算傷人等等事情,他的同門兄弟又有幾人知道?蕭青峰本想出去勸解,但轉念一想,自己也是當日闖下禍事的人,若然露面,表明身份,只恐又要卷人漩渦,且光看看謝雲真如何應付,再作打算,於是將新婚的妻子一拉,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若依謝雲真二十年前的脾氣,那容得這班道士喝罵,只怕早已拔劍動手,如今經過了二十多年來的飄蕩江湖,火氣收斂了不少,只見她拍了拍背上的嬰兒,淡淡說道:“冒大俠借峨嵋山開山結緣,各家各派,來者不拒,我本來就是峨嵋派的人,怎麼反而來不得了?”站在東角的道士冷笑道: “冒大俠是我們武當派的長輩,你傷了我們的大師兄雷震子,弄得他而今不知下落,你還有臉皮聽冒大俠的講座嗎?”西角的道士也冷笑道:“雷震子也遭了你的辣手,你還屑於學我們武當派的這點微未功夫嗎?”蕭青峰聽了,暗暗歎息,想武當一派,在明代中葉曾盛極一時,其後由盛而衰,後來到清代康熙年間,桂仲明得了達摩劍法,武當派方始聲威重振,如今桂仲明的兒子冒川生冒川生是跟母親冒浣蓮的姓,雖然是一代武學大師,足以繼承乃父,但不理瑣事,武當的掌門,武功雖好,為人庸碌,門下師兄弟輩都不怕他,以致又像百餘年前一樣.雖是名聞天下的正宗大派,們卻是有實學者少,驕妄者多了。

謝雲真聽他們提起雷震子,微微一笑,說道:“雷震子雖然受了點傷,卻是得益不少。”那四個道士轟然大怒,喝道:“小妖婦辣手傷人,還說風涼話兒!”謝雲真本想把雷震子在冰峰上的事情說出,見他們如此,故意不說。卻仰天歎道:“可惜呀!可惜!”那四個道士同聲叫道: “可惜什麼?”

只見謝雲真拍拍背後上的嬰孩,道:“小寶寶,不要慌,不要怕,這幾個牛鼻子野道士算不了什麼。”那孩子也真奇怪,剛才穿過花叢,被花枝拂了一下,哭出聲來,如今見那四個道士亮出光芒閃閃的長劍,反而覺得好玩,兩隻小手從褪褓裡伸出來,抓呀抓的,還發出嘻嘻的笑聲呢。謝雲真續道:“可惜冒老前輩本是一代宗師,武林中人人欽仰,推為領袖,而你們卻只把他當做武當派的長老,這豈不反而貶損了他的威望?呀,我真為他可惜,武當派出了你們這幾個不成器的蠢物!”


那幾個道士乃是武當山本宗弟子,技業得自冒川生的二弟石川生親授,石川生十幾年前已經逝世,這幾個道士在武當山本宗中,算得是輩份頗高的有地位的道士了。這時被謝雲真一罵,均是怒從心起,西角的道士一抖長劍,冷冷說道:“謝雲真把你的孩子放下,咱們得領教領教你的奪命劍法!”謝雲真若無其事地又淡淡說道:“你們武當派明日便有血光之災,你們不知戒懼,反而要與我為難,這豈不是可笑呵可笑!”蕭青峰在樹後聽了此言,吃了一驚,怎麼謝雲真也聽到了風聲,而且說得如此確切,敢情是她另有所知?

那幾個道士素來驕妄,以為本派無人敢犯,聽了此言,非但不加感激,反而更為動怒,東角的道士陡的喝道:“敢情就是你勾結外派好邪,前來搗鬼?放下這小孩子,領道爺一劍!”那孩子正在嘻嘻的笑,突然聞這喝聲,嚇了一下,又哇的哭了出來。謝雲真道:“我本不欲與你等一般見識,而今你這牛鼻子野道嚇了我的孩子,我可饒你不得!”那道士正待說道,“那就快放下孩子進招!”話未出口,忽見青光一閃、謝雲真拔劍快極,霎眼之間,劍鋒已抵到了他的咽喉。那道士慌忙招架,謝雲真的劍法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狠辣非常,但聽得哨的一聲,那道士手中的長劍已斷了一截,劍光一繞,道士頭上的三義髻已經被削去一股,慌忙一個倒躍,避她追擊,狼狽非常。謝雲真背上的嬰孩子瞧著好玩,又再破涕為笑。他剛一歲多些,含糊叫道:“嘻嘻,媽媽!嘻嘻,媽媽!”牙音還未清楚,但卻聽得出是贊賞他媽媽的意思。蕭青峰聽到,也幾乎忍不住笑,心道:“這小芽兒到底是鐵拐仙和謝雲真的孩子。”

那三個道士又驚又怒,這時再也不理會謝雲真抱著孩子了,一齊大喝,各抖長劍,便要合圍。那站在東角的道士,驚魂稍定,抓起斷劍,叫道:“咱們在這妖婦身上留下兩處記號,動手時小心一些,不要傷了孩子!”四個道士展開了合圍的四象劍陣,緩緩而進,首尾聯防,看看就要發難!

這四象劍陣乃武當派鎮山陣法之一,封閉得異常嚴密,除非將其中一二人殺傷,否則陣勢越縮越緊,被圍者絕難走出。只見謝雲真口角掛著冷笑,長劍一振,嗡嗡作聲,看來也似就要施展殺手。蕭青峰暗叫“不妙”,正想走出,忽見山坡上一條人影疾沖而下,口中發出嘻嘻的怪笑,倏忽之間,就到了下面,那四個道士“呵呀”一聲,忽地散開,同聲叫道:”大師兄!”

蕭青峰從大樹後面探頭窺視,見來的果然是雷震子,上衣一片鮮紅,像是剛剛和人廝殺過後一般。只見他一跳一跳的直上直廠,大聲喝道:“玄武、玄涵,你們幹什麼?嘻嘻!還不趕快住手!嘻嘻,”“謝大姐,是你呀,嘻嘻!”前一句本來是喝罵那四個道十的,一股威嚴神氣,但其中雜著莫名其妙的怪笑,反而顯得極是滑稽,更加上他到了平地,仍是一跳一跳的縮頭縮膊好像忍不注痕癢一般,越發顯得神情詭異。

武當派門規素嚴,雷震於是武當第二代大弟子,除了長老和掌門之外,就要數他最尊,那四個道士被他一罵,都不敢笑,謝雲真卻忍不住笑,道:“雷震子,你是怎麼啦?”雷震子道:“你為什麼要和他們動手,嘻嘻!咳,有什麼不是也得看我的薄面嘛,嘻嘻!”又是怪笑又是咳,謝雲真先是好笑,漸覺情形不對,說道:“他們說我迫得你不知下落,一定要和我過招,哈,好在你也來了,否則我號稱奪命仙子,這條小命卻先要給你們武當門下奪去。”那四個道士紛紛叫道:“她二十年前欺負你,現在又欺負我們,大師兄,今回萬不能叫她跑了。”“她還說明日我們武當派便有血光之災呢,哼,大師兄,你說怎能容她如此胡說亂道?”雷震子忽地一躍數丈,叫道:“一點不錯,明日便有血光之災!嘻嘻,你們簡直是丟了武當派的面子,嘻嘻!”躍起落下,說話之間,竟然在四個師弟面上挨次打了一巴掌。雷震子性烈如火,這一巴掌還打得確實不輕。四個道士被他打得天昏地轉,忽聽得雷震於怪笑一聲,一跤跌倒,口中發出嘶嘶之聲,似笑非笑,手足搐動,摸起來一片冰冷。

四個道士都嚇得慌了,探他鼻息,還有呼吸,撫他脈膊,亦是正常,只是怪笑不已,聲嘶力竭,不能說話,四個道士大為詫異,謝雲真冷冷說道:“你們解開他的衣服看看,九成是給人在穴道要害之處做了手腳啦!”謝雲真背過面去,那四個道士解廠他上衣一看,不看猶已,一看之下都同聲怪叫起來,如遇鬼贓。謝雲真忍不著好奇,不再避忌,回轉頭來,在月光之下,只見雷震子的背上有一個鮮紅手印,另外三處地方,瘀黑一片,成了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那三處地方,一處是麻穴,一處是痕癢穴,一處是笑腰穴。

四道士面面相覷,呆了一陣,忽地同聲尖叫,心中實是驚駭已極。須知雷震于乃是武當第二輩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同門師兄弟對他無不懾服,如今卻見他受敵人暗算,而且所受的傷如此詫異,想起謝雲真和雷震子剛才所說的話,均是不寒而栗,只怕明日真有血光之災。 ”

謝雲真武功雖較他們高明得多,見了這鮮紅的掌印,和那三處瘀黑的穴道,也自心驚,想來想去,想不出江湖之上,究竟何家何派,有如此邪惡的毒手?那幾個道士手忙腳亂地試給雷震子推血過宮,解穴活脈,雷震子越發嘶嘶怪叫,汗水一滴滴的流下來,謝雲真道:”你們別亂試了,若是你們能夠救治,他還不會自己解麼?”四道士自己無法可施,被謝雲真一說,以為是謝雲真故意嘲笑他們,又羞又怒,竟然不約而同地遷怒於謝雲真,罵道:“我們不行,且看看你的高明手段。”


謝雲真心中有氣,忽聽得一人笑道:“她號稱奪命仙子,並不是救命仙子呵!”四道士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白衣少年悄無聲地站在他們背後,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謝雲真一見,認得這白衣少年正是在冰峰之上,與冰川天女兩度比劍的唐經天,心中大喜,微笑說道:“救命的神仙來啦,你們這四個牛鼻子野道士還不趕快求他! ”四道士見唐經天如此年輕,哪里肯信,聽謝雲真意存譏笑,正欲發作,唐經天微笑道:“且待我試一試,看是行不行?謝女俠,你還有兩個老朋友在那邊等著你呢!”謝雲真早就察覺了蕭青峰夫婦躲在樹後,這時討厭那四個道士,正好乘機跑開。

唐經天低頭一看,只見雷震子背上的掌印鮮紅如血,這時競有熱氣冒起,湊近一聞,隱隱有一股皮肉燒焦了的味道,吃了一驚,這正是赤神子的獨門邪手,看來他掌力只是用了一二分,不過意欲留一個標記而已。再看被點著的那三處麻穴、痕癢穴和笑腰穴,都是瘀黑墳腫,點穴的手法,怪異絕倫,也不似中原的武家所為。

唐經天沉吟一陣,猛地想起一人,心道:“莫非他已經來了!”急忙取出用天山雪蓮制練的碧靈丹,嚼碎了在掌印周圍敷上,雷震子在迷糊中但覺一陣沁涼,直透心脾,翻了個身,坐起來一眼瞧見了唐經天,認得他是當日用神芒一連打傷了十三名倥侗高手的白衣少年,雖不知其名,但卻知他是天山弟子,急道;“玄武、玄涵,你們還不叩頭,嘻嘻!”唐經天道:“不必多禮。”又將一粒碧靈丹給他服下,問道:“你遇見什麼人了?”雷震子道:”先是一個大麻瘋,嘻嘻,後來是一個發如枯草的老怪物。嘻嘻!”唐經天的料想果然不錯,真是赤神子,只不知這兩人又怎會同在一起?

雷震子斷斷續續說道:“那大麻瘋打了我,嘻嘻!後來又救了我,嘻嘻!”他被赤神子所印的那記血手印,經用天山雪蓮敷治之後,痛楚大減,已不礙事,只是那三處穴道尚未解開,所以仍然發出嘻嘻的怪笑。唐經天怔了一怔,無暇多問。他與金世遺曾交過好幾次手,知道他的點穴手法,立即在相應的穴道上揉搓,替雷震子推血過宮,發現金世遺的點穴手法雖重,看來竟是用拐杖的尖端點的,但卻並不傷及筋脈,看來只是有意汗一個大玩笑,令雷震子怪笑狂跳,不得解救,要過二十四個時辰方能自休!唐經天替雷震子解穴,又好氣又好笑,世上除了金世遺這個怪人,再無第二個會做出這樣怪誕頑皮之事。

穴道一解,麻癢自止,雷震子慢慢坐起籲了口氣,唐經天道:“那大麻瘋怎樣先打了你後來又救了你?”雷震子道:“我趕回來參加盛會,在山口遇見一個大麻瘋,我心想法會何等莊嚴,怎容得一個大麻瘋也來擾亂會場,於是我便要驅逐他走,他問我是何人,我說我是武當山第二輩的大弟子雷震子,幸虧是我遇見了你,要是我的師弟遇見你,準會將你打死,我還布施了他幾兩銀子,叫他快快走開。不料他忽然哈哈大笑,說道:原來是雷震子麼、聽說在武當第二輩弟子之中,要數你的武功最高。我正心想:原來這個大麻瘋也知道我的名氣。哪知他笑聲未歇,忽然拿起拐杖就在我身卜戳了幾下,毫無辦法招架,那麻瘋的本事,可想而知,”唐經夭卻是暗暗好笑,心道:“金世遺專與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開玩笑,若你不自報名號,也還罷了。你這驕妄之心一起,自炫名頭,就是不趕他走,也難免受他捉弄!”

雷震子又道:“我被他捉弄,自是怒不可遏,那知走了幾步,又遇到一個發如亂草的怪人,我還未說話,他已知道我的名字?問道:'雷震子呵,你有什麼事情這樣好笑?'我道:'幹你什麼事?' 那怪人忽道:'好,我再叫你哭笑不得,我要在你身上刻一標志,讓你替我報給冒川生知道。'我急忙拔劍,忽地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就在這一瞬間,忽又聽得嗤嗤怪響,那麻瘋在岩。k現身,罵道:'老怪,你懂不懂江湖的規矩?我做了的買賣,你怎麼又來插手。'那怪人掌勢如風,被他一罵,忽地跳開,但手掌己在我背上輕輕沾了一下。唐經天這才知道,原來並非赤神子手下留情,而是他忌憚金世遺的獨門惡暗器,所以來不及重傷雷震子,如今赤神子想是去找那金世遺算賬去了。

雷震子中了毒掌之傷,剛得天山雪蓮之力,替他消了熱毒,但因內傷尚未痊癒,說了一大堆話,上氣不接下氣。其時武當派的弟子,已有數人聞訊趕來。唐經天心念冰川天女,道:“雷兄,你回寺中靜養,用普通的提神補氣之藥,不過三日,亦可以自療了。”雷震於兩次和唐經天相遇,尚未請教姓名,這時方欲請問,唐經天身形一晃,已飛過花叢,端的是來去無聲,倏忽不見。那四個道十同瞪口呆,這才知道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唐經天本就料想到金世遺必然會到此間,但此時知道他確實到了,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想道:“他一定是陪著冰川天女來了,冰川人女最為好潔,他的本來面H亦是個英俊的少年,何以如今又假裝了麻瘋出現?難道不怕冰川天女憎惡麼?”又想道:“金世遺一路和她問行.定當知道她是冒大俠的侄女兒,源出武與一派,他怎麼卻作弄了武當的人?就是怪僻也不應如此不近情理。難道他個怕冰川大女見怪什麼?”


唐經天悶悶前行,又想道:“冰川天女來了,怎麼不趕快到寺中去見她的伯伯。難道她也學了金世遺怪僻的行徑,在這附近山頭遊蕩嗎?”唐經天本來是個聰明的少年,這時卻不由自己的神思昏亂,心中忽起奇想,想拼著一晚不睡,在附近山頭,找尋金世遺和冰川天女的蹤跡。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見山坡上松蔭下,兩女一男,並肩同行,右手邊那個女的,背著嬰孩子,自然是謝雲真了。另外兩人則是蕭青峰夫婦。唐經天掠過他們身邊,正聽得謝雲真說道:“不錯,就是那個大麻瘋!”

唐經天本來不想驚動他們,聞得此語,心中一跳,身形一落,腳步踏在地上,發出聲響。謝雲真回過頭來,笑道:“怎麼?雷震子的傷不礙事吧?”唐經天道:“幸好赤神子的掌力未曾用足,有了天山雪蓮合成的碧靈丹,料當無事。說來還得多謝那個大麻瘋。”謝雲真道:“怎麼,又是那個大麻瘋?”唐經天將金世遺捉弄了雷震子然後又救他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笑道:“赤神子狠毒之極,那大麻瘋的怪僻行徑也令人驚怕,幸而我知道他的點穴手法,要不然就是將赤神子那掌力所帶的熱毒解了,雷震子仍然得狂笑狂跳十二個時辰。雷震子是他們武當派的第二代大弟子,那可有多難為情!”

謝雲真吃了一驚,道:“幸喜我得高人所救,要不然我也著了這個大麻瘋的道兒!”

唐經天道:“你也碰著他了?”謝雲真道:“不錯,他正想用石頭打我的穴道,幸得一位不露面的少女將他嚇走。”唐經天大奇,急道:“什麼少女有這樣的本事,是冰川天女嗎?你又是怎麼遇到了那大麻瘋的?”

  正是:

惆悵伊人何處覓,驚鴻一瞥沓無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會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8:06     標題: 第二十二回 空際香花 玉人戲英俠 蓬萊异島 童子拜奇人(1)

謝雲真拍拍背上的孩子,孩子已經熟睡,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就像山谷中盛開的花朵。謝雲真道:“聽聲音不像是冰川天女。你問我怎麼遇見了大麻瘋、這事得從頭說起。”唐經天正在傾聽,謝雲真拍拍孩子,忽地笑道:“你瞧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蕭青峰道:“他很像你,將來必定是個英俊的少年俠客。”這話實是稱贊謝雲真的美貌,謝雲真微微一笑,問唐經天道:“你從西藏來,可知道這孩子的父親現在還在冰峰上面嗎?那日山崩地裂,我剛從外面採藥回來。地震之後,上山的通路已給熔岩堵塞,我在山腰,見冰宮還在,不知那場大地震有否涉及他們?”

唐經天一陣傷心,蕭青峰不知道,他卻是知道鐵拐仙已然身死,謝雲真永遠不能再見他了。但見她如此期待的神情,怎忍心明白告訴,只得含糊說道:“後來我也沒有再上冰宮,尊夫情形不大清楚。請你在此次盛會之後,即到薩跡去尋你們的徒弟陳天宇,他一定清楚的。”謝雲真聽他此言,覺得有點奇怪,但亦不以為意,往下續道:“我本來早就想到金光寺拜見冒大俠,告訴他,他有一位侄女,現在在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峰之上。已學成了絕世武功。為了這孩子,直到如今,方能前來。動身之前,我也曾聽到一點風聲,說是有許多異派魔頭,要趁今年的盛會與冒大俠為難,我還不大相信,哪知果然給我碰上了!”看來明日必定有一場大鬧。 ”唐經天道:“怎麼?除了那大麻瘋之外,你還碰見了什麼人嗎? ”

謝雲真道:“不錯。就是在今日的黃昏時分,我剛剛進入山口,孩子餓了,我躲在一塊岩石之後,給他餵奶,忽聽得有人聲走入山谷,我一看,原來是幾個武當山的道士和崔云子,他們似乎一路在爭論什麼,只聽得崔云子叫道:'雷大哥沒有死,他的我今晚到金山寺相會,你們不信,等下你們自己就可親眼見他。'看來他與雷震子是分道而來,所以我適才見著雷震子也並不覺意外。那幾個道士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聽得崔云子又大聲說道:'這其實並不關奪命仙子謝雲真的事!都是王瘤子從中搗的鬼!' 我聽他提起我的名字。更是留神,那幾個道士似是十分驚詫,叫道:'王瘤子不是你們結拜的三弟嗎?,崔云子道:'不錯,他是倥侗的門徒,倥侗派……'剛剛說到此處,忽聽得一聲怪叫,只見山岩上突然飛下一條黑影,撲到崔云子身上,崔云子舉起他的大弓一擋,但聽得聲如裂帛,崔云子怪叫幾聲,登時跌倒。那叫聲真是淒厲非常,令人汗毛凜凜。正當此時,一件黑忽的東西,忽然朝我的頭飛來!”

謝雲真號稱奪命仙子,平素在江湖之上,只有別人怕她,但如今她說到此處,也不自禁聲音顫抖,令人心悸。蕭青峰道:“那是什麼?”謝雲真道:“那是崔云子仗以成名的鐵胎神弓,被拉直了成為一條鐵棍,想是在那人飛撲而下之時,兩邊用力一奪,就成了這個樣子!”唐經天聽了也不覺駭然,想奪弓擲弓,只不過一瞬間之事,內力所至,鐵弓便變成了鐵棍,連自己也未必能夠。謝雲真又道:“這還不算厲害,崔云子那把神弓,是件寶物,弓弦用鉑金精煉,刀劍難斷,如今卻都整整齊齊的從中斷了。弓弦隨風飄揚,有如一蓬亂草,故此發出嗚嗚聲響。弄斷十根八根尚不足為奇,只是這僅僅是一拂之力,就全部弄斷,若非眼見,連我也不敢相信。”唐經天道:“那從岩石上飛撲下來的人,是不是一個身穿黃衣的老道士?” 謝雲真道3“不,看樣子不過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又高又瘦,頭發嚴如亂草,,月光下面色蒼白之極,令人驚恐。”唐經天“咦”了一聲,道:“如此說來,這又不是黃石道人了,當今之世,除了幾位正派的前輩之外,又有誰有這樣的功力?”

蕭青峰也是極為驚詫,但他老於世故,一想之下,便道: “看來此人不是倥侗派的,亦是與倥侗大有關系之人,所以當崔云子剛提到倥侗派時,他便想殺人滅口。”唐經天想起趙靈君等十三個倥侗高手圍攻雷震子之事,脫口說道:“不錯,倥侗派中以趙靈君為首的有一班人,效力清廷,想襲滅回疆一帶抗清的武當派門人,崔云子一定是想說明此事,所以被那人殺了。”

謝雲真道:”不錯,那人是想滅口。不過,人沒有殺,口卻滅了。”蕭青峰奇道:“怎麼?崔云子給他點了啞穴嗎?”謝雲真道:“還不僅是被點了啞穴呢!那鐵弓跌在我的身邊,我動也不敢一動,幸好孩子吃飽奶了,也熟睡了,沒有聲息,那人沒有發現。我從岩石的縫隙中望出去,只見那人將崔云子打倒之後,出手如風,只聽得那幾個道士個個荷荷怪叫,手舞足蹈的亂跳,就像腳下是一盆炭火一樣。那人怪笑道:'看你們還敢不敢亂嚼舌頭!'轉瞬之間,又揉升到山坡之上,端的是捷似猿猴,幽谷之中聞得怪叫聲與怪笑之聲交響,駭人心魄。不久笑聲漸歇,道士的怪叫也漸漸嘶啞,再過一會已發不出聲來。我料那怪人是去得遠了,想救人是我輩應為之事,便大著膽子,出來一看,當初我也以為他們或者是被點了啞穴,哪知出去一看,只見那幾個道士連同崔云子在內,個個張大嘴巴,口中的舌頭,都已割斷,再仔細審視,肩頭的琵琶骨也都被捏碎.不但個個成了啞巴,而已武功亦俱消失,全部成了廢人!”

蕭奇峰夫婦聽得駭然,道:“怎麼這樣狠毒!簡直比那大麻瘋還要可惡十倍!那大麻瘋只不過開開玩笑而已,還不至於出手便弄人殘廢。”唐經天默然不語,只聽得謝雲真往下續道:“那些人個個目光呆滯,嘴巴張開,合攏不來,又不能發聲,臉上的肌肉也扭曲變形,十分可怕,我又不能將他們一個個背出去,心下可是當真害怕,因此只好不顧兇險,想趕到金光寺報訊。出了山谷之後不久,見有十多個道士打著火把,從谷口的另一端進來,大聲呼喚,猜想是他們的同門師兄弟,來找尋他們的。我稍為寬心,但想此事還是該報與冒大俠知道,因此仍然趕往。哪知到了金頂的附近,又碰到了那個大麻瘋!竟在一夜之間,連遭兩次險事!”

唐經天微笑道:“想是那大麻瘋也知道你奪命仙子的大名,因此故意與你為難。”謝雲真道:“我也不知他如何認得我,我走到金頂附近,金光寺已是遙遙在望,想是因為我跑得大快,孩子又醒了,哇哇的哭出聲來。我停了下來,輕輕撫拍他,想起自己一人,背著孩子奔波,不免有些傷感,我拍著孩子道:呀,若你爹爹在此,什麼兇險之事,咱們都不用害怕!,孩子也似乎知道大人心意,哭聲頓止。我正欲繼續趕路,忽聽得嘻嘻的怪笑之聲,發自頭頂。我抬頭一望,只見在頭頂的一個岩石上,一個滿面紅雲、濃眉大眼的漢子,披襟迎風,箕踞石上,赤膊露胸,臂上長滿疙瘩,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竟然是個麻瘋,這一下嚇得我比剛才還要害怕!那麻瘋憑高望下,迎著我嘻嘻笑道:'來的是奪命仙子謝雲真嗎?驟然間我想起了他莫非就是那個江湖上所傳說的人見人伯的大麻瘋?孩子又哭了,我鼓起勇氣道:'餵,你不要嚇了我的孩子!'那麻瘋道:'你不是號稱奪命仙於嗎?怎麼你卻怕我?忽然扮了一個鬼臉,吹了一聲胡哨,不知怎的,孩子競給他逗得笑了起來。那麻瘋得意洋洋的笑道:'分明是你怕我,你卻假說是孩子怕我。孩子非但不怕我,還喜歡我呢!餵,你的丈夫鐵拐仙呢?為什麼不與你同來?我正在想應付之法,不答他的說話。那麻瘋又笑道:'呀,可惜,可惜!聽你剛才自言自語,鐵拐仙大約是沒有來了,要不然我倒要向這位名滿天下的同行請教請教!那麻瘋作叫化子打扮,用的又是一枝鐵拐,看來倒真像我的丈夫的同行。那麻瘋又道:'餵,我好歹都是你丈夫的同輩,你怎麼對我不理不睬?'我手撫劍柄,便想沖過,喝他讓開。那麻瘋道:'行,但你扳起面孔,卻教人見了生氣,你得對我笑一笑,我就將路讓開。'我不由不怒,拔劍便沖,那麻瘋笑道:' 哈,我也不奪你的命,就是要你笑,你不笑也不行!'他箕踞在岩石上,居高臨下,忽然隨手一抓,將一塊石頭,捏成了幾個小塊,一抖手就向我打來!”


唐經天道:“是不是也像他打雷震子一樣,不過打雷震子是用鐵拐,而打你則用的是碎石。”謝雲真道:“一點不錯,那石子來得快極,一塊打左肋的軟麻穴,一塊打右肋的痕癢穴,還有一塊打笑腰穴。作品字形打來,手法怪異之極。前面是峭壁懸岩,我若用輕功躲閃,只能後斜縱躍。但這麻瘋真是可惡之極,他打出的一把碎石,有的直射,有的斜飛,有的卻向左右旋轉,有的飛過了頭頂又倒轉回來,除了向正面奔來的那三塊小石子之外,左右斜方和後面掉轉頭的石子,也都是每三顆成為一組,分打三處穴道,在這情勢之下,我不論向何方躲閃,都一定是自己迎上去要給他打個正著!”

唐經天道:“這種打暗器的手法確是高明之極,我看除了四川唐家,與以前靈山派的名宿韓重山之外,恐怕就要數到他了。你手上沒有寶刀寶劍,又背著孩子,那是更難躲閃的了”謝雲真道:“我也以為定被打中,百忙之中,只好運氣閉穴,但那些石子來得太快,即算運氣閉穴也來不及,不料就在這一瞬,忽聽得一聲極清脆的笑聲,接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我連看也看不清楚,那些石子倏的便向我身旁飛過,墮下幽谷,那麻瘋大叫一聲,登時在岩石上飛躍而起,放開了我,奔入密林之中,密林中只見青衣一閃,是個女子,只瞧見她的背影,轉瞬之間就不見了。”

蕭青峰大奇,道:“如此看來,那把碎石定是給這女子用暗器打落了,你瞧出了是什麼暗器嗎?”謝雲真道:“沒有瞧出,不過聽這聲音,那是一種極微細的暗器,敢情是梅花針之類。”至此,唐經天也不禁駭然,心道:“那女子身匿林中,比那瘋丐距離謝雲真還遠,居然能用飛針碰落碎石,這份武功豈不是尚在我之上!”

唐經天沉思半晌,緩緩說道:“真的不是冰川天女?”這話他已問過一次,但心中仍是懷疑之極,除了冰川天女還有何人?謝雲真道:“當時我正在驚駭之中,那女子又跑得快極,林子中的樹枝樹葉,又遮住她的身子,我僅僅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驚鴻一瞥,過眼不見。冰川天女身子修長,而這個女子的背影卻比她矮得多,看來不似是冰川天女!”

這時已過了午夜,月亮漸漸西移,山中的“聖燈”一 ----那些磷火所發的點點之光,也半明半火,飄浮山谷,漸漸消逝。唐經天一心想念冰川天女,心道:“在這種情形之下,謝雲真走了眼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世間除了冰川大女之外,還有哪一個少女有此本領。”謝雲真道: “你屢次提起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不是說過不下冰峰的嗎,難道她也到此間來了?”唐經大道:“冰峰倒了,她自然也下山了。只怕現在就在此間!”

謝雲真歎了口氣,道:“若然是她,但願她不要碰上那個大麻瘋。冰川天女有如幽谷百合,清淨高潔,若然見著那大麻瘋,不要說交手,只怕見了他的形貌,也會惡心,那豈不是玷辱了我們高貴的公主!”唐經天聽了,腦海中又浮起了冰川天女與那瘋丐同行的情形,人世之事,確是難料,冰川大女居然會與那瘋丐結交,說出來也無人相信。如此一想。心中更是難過。謝雲真見他入久不語,笑道:“你想什麼?是想冰川天女還是想那個大麻瘋:不如你去出手,將那麻瘋驅逐了吧,免得他在此間搗亂。”

唐經天眼珠一轉,道:“不錯,我拼著今夜不睡,也要去尋找他們。”謝雲真道:“他們?”奇怪唐經天何以將冰川天女與那大麻瘋連在一起。唐經天道:“我瞧他們既不進寺中投宿,一定還在附近的山頭。雷震子現在想已漸漸恢復,可以行走了。你們再去找他,叫他帶領你們到金光寺去。今晚之事應該稟告冒大俠知道。”

唐經天離開他們,獨自攀登峰頂。山風振衣,幽谷猿啼。星月西移,焰火明滅,冷冷清清,哪裡有人的影子。唐經天迷迷茫茫,想起一晚之間,所見所聞,竟然有這麼多怪事。自己此來,一者是為了尋覓冰川天女,二者是為了護持法會。但依今晚之事看來,那個把崔云子與武當道士弄成殘廢的怪人,既然不是黃石道人,那就更為可慮。一算起來,敵人方面,最少有三個高手,黃石道人、赤神子和那怪人。這三人的武功,自己都難取勝,何況還有那個瘋丐,到時又不知耍出什麼花樣,敵友難知。


唐經天迷迷茫茫,在山巔上四下眺望,不自禁的高聲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他運天山的正宗內功,人又處在山巔,接連叫了幾聲,但聽得群峰迴響,“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娥姐姐……”之聲迴旋空際,久久不絕。諒在周圍十餘里內,不管冰川天女是藏在密林還是幽谷,只要她人在此問,就必定能夠聽見。 ”

唐經天叫了幾聲,歇了一陣,又叫幾聲,當那回聲漸漸消歇之際,唐經天正自心中忖度:“她聽見了我的喊聲,會不會尋聲覓跡,前來見我呢?”心念甫動,忽聞得一聲極其清脆的笑聲,起自對面山峰,這笑聲熟悉之極,但唐經天在迷茫之際,一時之間卻不敢斷定究是冰川天女還是另外的熟人?唐經天自然希望是冰川天女,不假細想,又叫道:“冰娥姐姐,我在這兒。你出來呀!”忽地眼前彩色繽紛,額上一片沁涼,唐經天還以為是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彈。

  但冰魄神彈哪有彩色?唐經天伸手一接,只見手中接著的是一個花環,編得十分精緻,心中奇怪萬分!

細看時,原來那花環用花枝結成了一個同心結,上面還結出七個小字“是你的總是你的”花環上露珠欲滴,看來還是剛剛結成!唐經天大喜若狂,對面的山峰與這邊有怪石相連,不過數丈,唐經天飛身三掠,奔人那邊的密林,不住口的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唐經天的輕功,除了有限的幾個前輩之外,能與他匹敵的實在沒有幾人,如今搜遍林中,竟然不見人影。唐經天心道:“即算是冰娥姐姐,也逃不得如此之炔!” 心中忽然一陣冰涼,想道:“想冰川天女何等矜持,她怎會直言無隱,毫無顧忌的說出心中愛意,這個花環一定不是她編的!”

但不是冰川天女編的,又是誰人這樣頑皮,與自己戲耍?唐經天冷靜細思,大喜之後,繼之以大失望,不覺心智迷糊,迷茫悵惆,在林子中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直到天明。

這山中還有另一個人,也是如此迷茫悵惆。這個比唐經天還要失望的人,正是金世遺。

金世遺自從川康邊境的雀兒山中,見了冰川天女之後,一直暗暗追蹤,或隱或現,直追到了峨嵋山。這下日剛剛進入峨嵋山,金世遺因為不願讓她發現,總落後半里之遙,借著山石林木遮蔽身形。峨嵋山山勢雄奇,地形复雜,千巖萬笛,他稍不留神,抬頭遠望,忽然就不見了冰川天女主僕的背影。他急急加快腳步,往前直追,眼睛四下搜索,剛剛轉入一處山拗,這時天色將晚,餘霞散崎,山拗有一道飛瀑流泉,從山頂直瀉下來,匯成一個清澄幽冷的水潭,潭邊野花雜開,形成了錦屏一樣的花叢,花叢中忽聽得有個女孩子格格笑道:“小公主,我說唐相公一定先來了這裡等你。”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之聲。金世遺心中一跳,冰川天女久久無言,只聽得幽萍又笑道:“其實你就是恨了他,也該向他問個清楚。”

金世遺躲在一塊石頭後面,那石頭沒有人高,金世遺蜷縮身軀,手腳仍然稍稍露出來。金世遺急著要聽她們說話,也不留意。花叢中傳出很低弱的歎息,隱約聽得是冰川天女的聲音說道:“不要你管。”幽萍又是格格一笑,道:“小公主,其實你這是何苦來呢,我明明知道你歡喜他!”冰川天女道:“嚼舌頭。”幽萍道:“若是你不歡喜他,你也就不會恨他了。”金世遺聽了,心頭又是卜通一跳,細想此言,大有道理。

冰川天女不見說話,幽萍又道:“我說呀,你若再和唐相公生這無謂的閒氣,倒教小人得意了。”冰川天女道:“什麼?”幽萍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有個人呀,就像獵犬一樣追逐我們,不,不是獵犬,是個賴蛤蟆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金世遺大怒,不由自己的跳了出來,大叫道: “什麼?我是癩蛤蟆!”


花叢中羅袂輕飄,翠環微響,冰川天女與幽萍走了出來,幽萍冷笑道:“小公主,你瞧我說得不錯吧。你說他是不是像一頭獵犬,鼻子倒真靈呢,咱們在哪裡他都嗅得出來。餵,算我說錯了,好不好,獵犬比癩蛤蟆要高一等。”金世遺一聲冷笑,面色倏變,鐵拐一舉,忽見冰川天女攔在前面,道:“你要怎的?”金世遺道:“你是天鵝,我這癩蛤蟆望都不敢一望,你的侍女是水鴨,我這癩蛤蟆倒想咬她一口!”冰川天女橫眉一瞥,冷冷說道:“金世遺,你眼中還有我嗎?”金世遺一生任性。以他的武功,要傷幽萍那是易如反掌,這時被冰川天女一斥,不由得心中一凜,但覺冰川天女自然而然的具有一種威嚴尊貴的神氣,教他不敢放肆。

他本想再說幾句冷嘲熱諷的講,話到口邊又吞了下去,正容說道:“你的侍女出言無狀,我……”冰川天女道:“你要教訓她嗎?我的侍女不必你代為教訓。”金世遺怒火又起,雖然不敢發作,負氣的說話卻沖口說了出來,就用冰川天女適才的話反問道:“冰川天女,你眼中也還有我嗎?”冰川天女向他瞧了一眼,淡淡說道:“咱們本是萍水相逢,眼中有誰沒誰,本來就無關緊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48:25     標題: 第二十二回 空際香花 玉人戲英俠 蓬萊异島 童子拜奇人(2)

金世遺冷了半截,妒恨慚怒種種情緒倏時湧上心頭,叫道:“你眼中就只有姓唐的那個小子!”幽萍冷笑道:“這又關你什麼事?”冰川天女歎了口氣,眼光在金世遺面上溜過,目光充滿憐惜溫柔,雖然她的年紀要比金世遺小,卻像一個姐姐教訓弟弟的說道:“呀,你有這身本事,若然歸了正途,可以成為一代俠士,再不就是潛心武學,也可成一代的宗師。怎麼你卻要故意將自己變得這般無賴?”金世遺心頭一震,這種說話,他平生從未聽人說過,在說話中也聽得出冰川天女對他的愛惜關懷,但這時在如此的心情之下,他又哪能夠冷靜的去想?他只覺全身血脈憤張,腦中紛亂,身於似要爆炸一般,半晌才迸出一句說話:“我怎麼無賴了?”他自懂人事以來,就是這樣憤世嫉俗,嘻笑怒罵,遊戲風塵,從來未想過自己的行徑對是不對,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什麼無賴不無賴的。冰川天女被他一問,頓然怔住,說不上來。須知冰川天女所受的教養和他全然不同,她肯直言說金世遺無賴,已經是破了她平日含蓄矜持的慣例,再要她當面數說別人如何無賴,那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

只見金世遺的目光如痴似傻,呆呆地望著冰川天女,幽萍心中害怕,道:“你一直跟著我們,這不就是無賴嗎?”金世遺叫道:“路又不是你的,你有你走,我有我走,這怎麼是無賴了?”冰川天女心頭微感不快,避開了金世遺的眼光,道:“世遺兄,路也有很多,咱們還是各走各的好。”金世遺忽地大叫一聲,立即像猿猴一般攀上附近山峰,遠遠的逃開了冰川天女的視線。

金世遺攀上山峰,忽而長籲,忽而怪笑,忽而手舞足蹈,忽而在地上打滾,他身上那套愉來的華美的衣裳給荊棘刺穿,面上手足,也擦傷流血,他卻全然不理,但黨自己的靈魂似要爆破軀殼向冥冥的太空飛去,又恨不得身體能霎時間化作微塵,灑遍大地山河。這心情是羞慚。是憤怒還是自傷?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料想世上亦無別人能夠理解。他一把撕裂了身上的衣裳。在山澗旁臨流照影,大聲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軀,為何世人對我這般輕賤!”

這剎那問,他一生的經歷閃電般的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他記起了自己的童年,別人的童年是歡樂無優,而他的童年卻是辛酸痛楚。他母親早逝,父親是一個落拓江湖的教學先生,在異鄉教館,在他五歲那年,因為年老多病,東家不諒,辭了他的教職,他父親別無其他謀生技能,又帶著孩子,迫得乞討回家,在途中時常生病,幸得同伴的乞丐照顧,孩子才得不死。求乞三年,還未回到家鄉,他沒有死,他的父親卻病死了。他從此變成了小叫化,混在乞丐堆中沿門求乞,衣服破爛,身上長滿蟲子,就像其他乞丐一般,沒有人來料理。如是者的求乞生活又過了三年,不知是因為骯髒還是疾病,他滿身生了一粒粒的小瘡,臉上現出紅班,皮膚起結,他自己是小孩子自然什麼也不懂,但見其他的乞丐從此避開了他,出外求乞,人們也遠見遠走,幾乎經常捱餓。有一個老乞丐告訴他道:“看來你是患了瘋病了,你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求乞了,別人會把你活生生的打死的!”他駭怕得不得了,這才知道為什麼連乞丐也躲開他的原故,他自此不敢求乞,只是在晚上才悄悄出來,偷別人園地裡的瓜果蔬菜生食,有好幾次險些給人追上打死,白天偶一露面,就有人罵他是“小麻瘋”。膽小的遠走,膽大的就追他,嚷著要把他活埋,幸而他跑得快,屢次險死還生。這樣的過了幾個月野人般的生活,小小的心靈,包不住大的悲痛,自思自想這樣做人實在毫無味道,有一天他跑上高山,肚子餓,身上冷,叫一會爹,叫一會娘,突然把心一橫,就從山岩上跳下來,他的腳下是一條瀑布,瀑布沖下百丈幽谷,這小孩子拼著一死的狂激心情,就像瀑布一樣。

往事一幕幕閃過,金世遺回憶至此,只覺腳下山峰顫動,眼前也是一條瀑布,腳底也是深不可測的幽谷,這時的心情和當年也甚為相似,他歎口氣道:“那時有人救我,現在有誰救我呢?”他腦海中又閃過另一幕往事,那是奇怪萬分的遭遇,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奇遇!

就在那一剎那,就在他從山岩上跳下的那一剎那,昏昏迷迷感覺還未完全消失的那一剎那,他似乎覺得有一隻大手從半空抓著了他,將他拉出了死亡的幽谷。


他好像做了一場極其可怕的惡夢,身於突然間好像被拋上雲端,又似突然間被拋下大海,耳邊隱隱聽得轟轟的波濤之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忽似聽得有人輕聲的說道:“呀,好可憐的孩子!”

有人輕輕的撫拍著他,餵東西給他吃,這使他追回了幾乎失掉了的記憶:就像他在溺褓之時,他的母親對他一樣。他睜開了眼睛,幾乎疑心自己還在夢中,只見眼前是一片茫茫、波濤起伏的大海,自己置身於一葉輕舟之中,船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個相貌奇特的老人,正在看著自己。

他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個老人,只見這老人又高又大,穿著一身野麻所織的衣裳,在陽光海浪的映襯之下,發出一種黃色的光澤,這老人的頭發非常長,直披到肩頭,比他所見過的那些十幾年沒有理過發的乞丐的頭發還要長,若是平日他見到這個老人,一定會嚇一大跳,這時他卻感到他的目光有無比的溫柔,在他的身邊,就像有母親保護的孩子一樣,反而忘記了一切害怕。

那老人望著他笑道:“好孩子,你終於醒了,肚子餓嗎?”他搖搖頭,那老人卻拿出一個大紅葫蘆,將裡面的液體倒給他吃,甜甜的有一點酒味。他喝了之後七、精神好似好了許多。伺道:“你是誰?是你救我的嗎?”那老人點點頭笑道: “好孩子,我已經注意你好多天了,你一個人在深山野嶺也有勇氣求生,這本來很難得呀,為什麼又要尋死呢?幸虧我伸手得快,要不然你早已粉身碎骨了。”

他咬咬指頭,很痛,的確不是做夢,“夢中”的景像也並不全是幻覺,他們的小舟正在大海中航行,波濤將小舟拋上拋下,有如騰雲駕霧。

那老人又笑道:“你已經昏迷了五天啦。你的體質很好,別的孩子可沒有你恢復得這樣快。”

他骨碌地爬了起來,望著那老人叫道:“為什麼你要救我?為什麼你不怕我、我是個麻瘋,人見人怕的小麻瘋!”

那老人笑了一笑,低聲說道:“你不是麻瘋,我才是麻瘋!”他吃了一驚,望那老人,那老人雖然相貌奇特,長發披肩,但面色紅潤,連一點斑疹也沒有,手指修長,皮膚光潔,一點也不像他,怎麼是個麻瘋呢?

那老人道:“我以前真的是個大麻瘋,後來自己醫好了,你患的是皮膚病,那是因為骯髒而引起的皮膚病,經海水洗了幾天,太陽曬了幾日,早就好啦。呀,可惜你不是一個麻瘋!”


  聲音伴著歎息,竟似十分遺憾。金世遺那時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覺得非常奇怪:這老人竟會嫌自己不是麻瘋,他怔怔地看著那個老人,那老人緩緩說道:“我因為曾經是個麻瘋,當年所受的痛苦,十倍於你,後來逃至荒島,發誓不見世人,直至十年之前,我被一個女俠點化,覺得這樣避世隱居,獨善其身,實在也沒有什麼意思,所以又改了心志,另發宏願,立誓要救天下的麻瘋患者,這十年來也曾救了不少人,如今我自知已入暮年,來日無多,因此又想在患麻瘋的幼童中挑選一個徒弟,可惜總選不著一個合適的。”

金世遺福至心靈,立刻掙紮起來,納頭便拜,哀聲求道: “勝人都當我是個小麻瘋,我若回到陸地之上也是一死,師父,你若不要我,我只有跳下海去!”那老人沉思半晌,道:“好吧,但你可得有這個膽量跟我到荒島去過一生。”金世遺道:“我連死部不怕,還怕什麼?”於是就在小舟中行了師徒之禮。

小舟再行數日,金世遺在海浴陽光的天然治療之下,恢復很快,不但體力充沛,而且皮光肉潔,完全變了個樣子,舟行數日,忽見一個海島,橫在前面,海風吹來,異香撲鼻,香氣之中,卻又帶著腥味。遠望過去,只見綠蔭复蓋全島,花開樹上,燦如雲霞。有清泉從島中流出,匯成小溪,注入大海,近島處沙灣環抱,水波不興,金世遺叫道:“呀,這裡真好!”

那老人笑道:“好與不好,要你看後方知。”攜金世遺舍舟登陸,一踏上沙灘,只聽得海島內的樹林里沙沙之聲大作,無數長蛇竄了出來,有的七彩班斕,有的頭上生角,昂頭吐舌,密密層層,幾乎把沙灘都遮住了。金世遺嚇得魂不附體,但見那老人微微含笑,一點也不害怕。那些蛇朝著他昂頭起伏,伊如歡迎久別的好友,點頭致敬一般,金世遺驚魂稍定。老人回頭笑道:“好孩子,害不害怕?”金世遺道:“這些毒蛇,充其量也不過像外面的世入一樣,要將我弄死,這又有什麼害怕?”老人笑道: “你這心思,倒和我初來一樣。”

自此金肚遺便在這小島上住下來,跟隨那個老人學習武藝,金世遺本來只知有姓,未曾起名,“世遺”二字乃是那老人到了海島之後才替他取的。

到了海島之後,金世遺才知道那老人名叫毒龍尊者,這個海島名叫“蛇島”,在黃海與渤海交接之處,亙古以來,人跡不到。毒龍尊者少年時候,是個武師,自從患了麻瘋,被人驅逐,無意之中,飄流到這個海島,與毒蛇為友,取毒蛇的口涎,治愈廠麻瘋,他一身絕世驚人的武功,就是在蛇島之中練出來的。

毒龍尊者攜金世遺到了蛇島之後,就悉心傳他武藝,金世遺聰明之極,每種武功,從來不要師父指點三遍,最多兩遺,就能記得。毒龍尊者每年總要出外一兩次,每次一兩個月不等,師父出去之後,他就獨自在蛇島之中練功。師父每次回來,說的總是救了多少個麻瘋患者之事。師父常常和他說起麻瘋患者的苦楚,以及他少年之時,怎樣險險被人燒死等等情事。金世遺自己曾身受其苦,對外面人世,憎恨之極,只願一生能在這海島之上,再不重踏人世。

如是者年復一年,霎眼之間已過了七年,金世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練成了第一流的武功,忽然來到了這一天,又發生了一個突然的變故……


往事一幕幕的閃過,金世遺腦海中泛起那一幕景象:一日黃昏,紅日西落,火球一般的太陽就像沉入大海之中,餘霞散績,海上一片金碧。金世遺忽被師父叫到跟前,只見師父面容有異,緩緩說道:“你已經盡得我的所傳,如果重回陸地,行走江湖,料想當今之世,已無幾人能與你為敵了。”金世遺急道:“師父,外面人心叵測,我還是留在這裡的好。”毒龍尊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錯,外面果然是人心叵測,連武林中人,亦多半如此。但其中亦不是沒有好人,像氓山的呂四娘和江南的甘鳳池就是好人。”

金世遺從來沒聽過他師父提過中原的武林宗派,甚是好奇,正想間呂四娘和甘鳳池是什麼人?只聽得師父又道:“還有天山派的,呀,你若不出去尋訪到天山派的門下,就有殺身之憂。”金世遺莫名其妙,問道:“這是什麼緣故?”毒龍尊者道:“我所創的這家武功,自信不在天山諸俠之下,不過,不過……”'金世遺道:“不過什麼?”毒龍尊者皺了皺眉,道:“再過些時,你就知道了,呀,不知天山門下,如今還有何人?他們會不會幸災樂禍,讓咱們這派的武功絕滅,唯他獨尊?”金世遺叫道:“什麼,現今天山派的弟子是沒有心肝的壞人嗎?弟子願隨師父出去,找他們比武!”毒龍尊者又搖了搖頭,道:“等下我都和你說個明白。你替我將蛇兒叫來。”金世遺在蛇島七年,已學會了驅蛇之術,聽了師父吩咐,便想出去呼喚,忽見毒龍尊者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忽道:“世遺,你要記著你少時所受的痛苦!”金世遺道:“弟子記得!”毒龍尊者揮手道:“快去快來,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

金世遺在海島各處走了一遍,將群蛇都喚了出來,那些蛇如有靈性,一隊隊的排在林外,每一隊有一條大蛇隨金世遺遊進林中,似是要向毒龍尊者請安問候。金世遺走進林中,叫道:“帥父,蛇兒都喚來了。”抬頭一看,猛地里大吃一驚。

只見師父汗出如漿,兩目圓睜,眼珠一動不動。金世遺叫道:“師父,你怎麼啦?”毒龍尊者一聲不出,金世遺上前一摸,只見他身體已經僵硬,競是死了!他的身邊擺著他日常所用的鐵拐,鐵拐下面有一本書,封面寫著:《毒龍秘發》四字,封面歪歪斜斜地y右幾個字:“武功大成後,要找天山派,呈書與他看,求……”寫到“求”字,筆劃已是潦草模糊之極,幾乎辨不出來,想是氣力用竭,未待寫完,便死去了。

金世遺放聲痛哭,群蛇俯首,亦似致哀。金世遺這才知道師父原來是想喚群蛇前來話別,他說有許多話要和自己說,只恨未及聽他最後的話,不知他要說的是什麼。金世遺將師父埋葬,大聲叫道:“師父,我記得你的話,我記得你我都同受過的痛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要憎恨世人!……

金世遺哪知他將師父的意思完全理解錯了!毒龍尊者在逃至海島之後,不錯,他是一直憎恨世人,但在十六年前,呂四娘、甘鳳池、馮瑛、唐曉瀾諸人來到蛇島,呂四娘、馮瑛聯劍殺敗毒龍尊者,又救了他的性命,將世人有好也有壞,與立身處世的大是大非等等道理,反復和他談論,終於令毒龍尊者恢復了人性,化恨為愛,因此他才以有限的餘生,盡力去救治世上的麻瘋患者。他要金世遺j己住曾受過的痛苦,無非是想金世遺繼承他的遺志,將來也出去救治麻瘋患者,推而廣之,救一切受苦受難的人,可惜最後的遺言來不及詳細言說,竟令金世遺斷章取義,完全誤會了師父的意思。

金世遺葬了師父之後,將師父的遺書《毒龍秘籍》揭開來看,其中的武功,雖然十之七八自己都曾經練過,但訣竅精微之處可不能全部懂得,有了此書的解說,這才豁然妙悟,將所練過的武功貫通。書中還有製煉各種劇毒暗器的法子,以及各種打暗器的奇妙手法,金世遺都一一依書練習,又練了三年,試掌力則發掌可以摧樹,試暗器則用一枚毒針就可射殺海底鯊魚。心中想道:“我師父在蛇島一生,創出了這種厲害的武功,應該叫外面的人知道,這才不至埋沒了他一生的心血!”又想道。 “聽師父日常談論.中原各派的武功,也沒有什麼不得了之處,那些人以前居然敢歧視我的師父,我不如出去一玩,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待到打敗了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之後,我才說出我的師承來歷,好叫師父名垂不朽!”如此一想,金世遺便有了離開蛇島之意。只是這三年來卻有兩個極大的疑問,盤塞心中,無法思解。那便是師父臨死之前,提及天山派的那些說話是什麼意思?以及師父何以會突然間死去?

  正是:

忽然暴死大離奇,兩個疑難誰可解?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0:18     標題: 第二十三回 憤世奇行贏來瘋丐號狂歌駭俗惹得美人憐(1)

金世遺三年來苦苦思索,這兩個疑團終是無法打破,他師父為什麼要他在武功大成之後上找天山派,為什麼不去找天山派將來便有性命之憂?細細咀嚼師父幾句話,又似不是和天山派有仇。至於為什麼要把這本《毒龍秘籍》“呈”與天山的掌門看,那更是莫名其妙。金世遺雖然從未涉足武林,但亦知道每一派都把自己的獨門武功視為不傳之秘,萬萬不能洩漏給外人知道,師父臨終時在沙灘寫的話,會不會是神智昏迷的“亂命”、最後那個“求”字更令金世遺不服氣,這句話毒龍尊者沒有寫完,金付遺不知道師父要他“求”天山一派什麼,他自己思索本派武功如此神妙,又有甚麼需要求人的?

至於師父之突然死去,那就更是奇怪了。以師父那樣深不可測的武功,即算享盡大年,壽數應盡,但他明明還有許多話要和自己說,以他的武功。怎麼不能多拖延一一刻,為什麼等不到自己回來就死去了?

  金世遺最初隨師父到蛇島之時.本來想在這海島度過一生,師父死後,他一人與毒蛇為伴.漸漸覺得寂寞無聊,加以他現在已長大成人,從初來時十一歲的小孩子,倏忽過了十年,己變成二十一歲的少年了,少年的心情和孩子的心情自然有很大不同,小孩子可以自得其樂陶醉於自己的小大地,在這海島上玩蛇、捉鳥、戲水、堆沙,已足夠他玩了,少年人卻憧憬外面的世界,憧憬外面更廣闊的天地,雖然外面的世界對他是如此陌生,而且令他憎恨。

他懷著這兩個疑問,在師父死後,又在蛇島獨自過了三年,終於按捺不注,於是取了師父留給他的那根鐵拐,帶了師父的遺書,就坐上他來時的那艘小船,劃過渤海,又回到了大陸。

十年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大長,但他已完全變了樣了,從一個被人欺負的小麻瘋變成一個懷有驚人武功的英俊少年了。

這少年人卻懷著一股狂激的心情,向這個曾欺負過他的世界挑釁:他以上乘的內功,隨時易容變貌,故意把自己變成一個大麻瘋,準敢欺侮他,他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將別人捉弄得哭笑不得。他到處去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試,不過數年“毒手瘋丐”之名就傳遍江湖,沒有一人是他對手。越是享有盛名的前輩,他就越發要戲弄他,弄得中原的武林人物,聞風遠避。

他也曾想去找甘鳳池與呂四娘,但後來聽得甘鳳池已死,呂四娘已不知蹤跡,他才放棄了這個念頭。他記著師父的話,以為武林中只有這兩個是好人,其他的人他就毫無顧忌的歡喜怎樣捉弄便怎樣捉弄。

幾年來他打敗了無數成名高手,每一次打敗敵手,他心中總是十分得意,但隨即又感到寂寞與悲傷,越是勝利,越是悲傷,而已這樣的情緒,隨著每一次的勝利而加深,每次的勝利的得意,都只不過是天邊一瞬即逝的彩虹,而寂寞與悲傷卻是永遠籠罩心頭的濃霧!


  為什麼?因為他嘲弄了這個世界,而這世界也便遺棄了他!沒有一個人和他交朋友。甚而沒有一個人把他當作正常的人一樣。接待他或和他交談。他假冒麻瘋,向這個曾欺負過他的世界挑釁.而這個世界卻以超過巨涪千倍的力量還擊了他!那便是寂寞、冷淡,難以忍受的歧視!他武功越來越高,但那又有什麼用?他所感受的,所獲得的不是尊敬,而是異樣的冷淡與輕蔑。這感受與歲月俱增,以至本來有些人對他並無惡意,並無輕視,而他也一例看待;把別人當成對他懷有惡意的人。他在自己的周圍張起無形的帳幕,把自己與這世界隔絕開來。

因果相乘,他行事越怪誕不經,便越感到苦惱寂寞。中原的武師幾乎都被他打敗了,他自信武功已是天下無敵,於是便離開中原,浪游西北,想要去找天山派的掌門。想不到未曾踏入回疆,就在川康交界的雀兒山,竟然遇到了一個將他當作朋友的看待的人,對他並不歧視輕蔑,並不憎惡遠避,甚而對他的麻瘋也絲毫不以為意,還給他治病,攜他同行。這人便是冰川天女。他可不知道,冰川天女根本沒見過麻瘋,也不知道麻瘋是什麼模樣,他假扮麻瘋,一點也沒有嚇著她。

就像酷寒的幽谷裡忽然透進了陽光,即使是一線陽光,也令幽谷大有生意,他的心扉給冰川天女在無意之中打開了。他除了師父之外,從未有過要與人親近的念頭,但自從見了冰川天女之後,就不願離開她,縱許是暗暗跟蹤也好。這倒並不是幽萍所說的“癲蛤蟆想吃天鵝肉”,而他只是覺得,這世上只有冰川天女才是他可以親近的人。

在雀兒山中,他又遇見了唐經天,起先他並不知道唐經天是天山門下,後來知道了,卻又同時知道唐經天是冰川天女的愛侶,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自起了莫名其妙的妒意。他本來是要找天山派的掌門,先行比試,再探聽天山派與自己師父的淵源,解答自己胸中的疑問的,但在見了唐經天之後,這個念頭就忽然打消了。一來是他不願對天山派有所求,二來是他發現唐經天的武功競與他不相上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唐經天是天山派掌門人唐曉瀾之子,兒子已經如此,父親可想而知,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自忖不是唐曉瀾的對手,便立志再下苦功,練那《毒龍秘籍》的奧妙武功,準備練到師父的那般境界時,再上天山挑釁。

於是他暗暗追蹤冰川天女,故意在冰川天女與唐經天之間挑撥離間,興波作浪。這本來是正人君子所不齒的事情,但對金世遺來說,他的腦海中根本就沒有世俗的道德觀念,更沒有想過什麼是“正派”的行為,什麼是“無賴”的行徑,他只是像一個孩子一樣,歡喜一件東西,就不願意讓第二個孩子搶去。幸好他心地尚非邪惡,否則他趁著唐經天在鄒家療傷未癒之際,大可以將他打死。

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金世遺追蹤冰川天女,一直追蹤到峨嵋山口,他完全料想不到,冰川天女主僕竟會毫不留情地指斥他,幽萍罵他是“想吃天鵝肉的癲蛤膜。”這還罷了,連冰川天女也當面說他“無賴”,輕輕的一句話,就像晴天之中突然起了霹靂,轟散了他幻想的彩虹。

此際,他獨立峨嵋之巔,往事一幕一幕從腦海中閃過,天上星月西沉,山間磷火明滅,他的心情也就像磷火一樣閃爍無定,一忽兒暴怒如雷,一忽兒心傷欲絕,忽然間腦子裡好像空空洞洞的,全然不能思想,真的似整個世界遺棄了他,離他而去。他在地上打滾,掙扎呼號。荊棘刺傷了他的手足,刺傷了他的頭面,他也不感覺絲毫痛楚。偶然間在山澗這邊臨流照影,照見自己俊秀的面龐,面上幾條被荊棘刺傷的淡淡的血痕,他便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發狂似的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軀,為何世人對我這般輕賤?”

他狂叫、冷笑,忽地將衣裳都抓裂作片片碎,赤了身子在山澗裡洗了一會,凝視水中清白的的影子,喃喃自語道:“這個人是不是我,我的本來面目是這樣的嗎?突然一躍而起,解開他放在樹下的隨身攜帶的包袱,裡面有他以前假扮麻瘋時的那套襤樓衣裳,他抖了一下,重新披在身上,手塗藥料,在面上一抹。玄功內運,轉瞬之間,面上布滿紅雲,手臂長出疙瘩,又變成了一個形容醜怪的大麻瘋!又跑到山澗旁邊臨流照影,哈哈笑道:“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這才是人人憎厭的我的本來面目! ”

他在自輕自賤之中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痛快,本來他在遇到冰川天女之後,和她同行幾日,怪僻的性情已漸漸有所改變,當他知道了她不喜歡自己的麻瘋形貌之後,甚至曾立下誓願,從此恢復本來的面目和世人相見,不再嚇人了。還為此而偷了一套華美的衣裳。卻想不到今晚被冰川天女主僕的說話刺傷,他非但不打算恢復本來面目,卻反而恢復了憤世嫉俗的心情,比前更甚!


唉,這也不能怪他“偏激”,須知他有生以來,除了師父之外,只碰見過一個冰川天女是把他當作“人”看待的人,所以他這心情,並不是普通的失戀。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愛情,而是感到被人拋棄,被人輕蔑,以及自尊心被毀滅的的悲傷,而這種悲傷比失戀的悲傷那是不知超過幾千萬倍!

星月西沉,磷火明滅,山頂的白雲結成滾滾的波濤,像一個無邊無際被煮沸了的海洋,翻翻滾滾。這是黑夜將盡,曙光即現之前的景象。山風吹來,拂面清爽,金世遺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無意之間已走到懸崖的邊沿,那懸崖孤峰凸出,伸入雲海之中,岩上刻有“捨身崖”三個大字,這正是峨嵋山上最高最險的危崖,常有人從這裡跳下去自殺。金世遺心中一凜,竟不知自己怎麼會走到此處?試一俯視,但見峭壁千丈,幽谷無底,若然心智迷糊,稍一下慎,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之禍。

金世遺俯視幽谷,冷冷一笑,陡然間,他腦海中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番勸他立志做人的說話,那帶有憐惜的眼光,像一股暖流流過心田,他低喚一聲,卻又心中笑道:“就是你不說這番說話,我也不會從這裡跳下!”飛身一躍,翻了一個筋斗,站起來時,已在山頭空曠之地,遠遠離開了險境,生命也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只是狂激的心情還未趨於平靜,他發聲長嘯,聲振林木,可是這聲音能傳到冰川天女的耳邊嗎?他獨立峰巔,凝望雲海,滾滾的雲浪幻成各種各樣的形象,雲海中冰川天女好像仍是帶著那一股高貴尊嚴、不可接觸的神氣,用高高在上的、憐憫的眼光看著他。 “我不要人憐憫”他心中叫道,再一凝視,冰川天女的形象亦己模糊,在雲海中隱隱淡去,白雲冉冉,冰川天女的幻影也越飛越高,遠遠的離開了他,好像要飛到另一個世界,他拾起鐵拐,又到山澗這邊臨流照影,水中現出他變形之後的醜陋面貌,他如瘋似傻,叫道:“不錯,她是雲端的天鵝,我是澗底的蛤蟆。”狂笑一會,又痛哭一會,但覺世界之大,竟無一人理解自己,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他以自暴自棄的心情,索性用污泥塗在自己的身上、面上,把自己弄得更像個泥首污面的瘋丐!心中叫道:“世人都憎厭我,輕賤我,好吧,我就要讓你們更多三倍的討厭!”

他正在自輕自賤,自怨自艾之際,忽聽得身後“噗嗤”一笑,笑得非常柔媚,卻又非常頑皮,一個女了的聲音說道:“哈,這癲蛤蟆真好玩!”金世遺一腔憤激之氣,正自無從發洩,聞言大怒,一個轉身,拾起一團污泥便向發聲之處摔去,只聽得那女於的聲音又道:“真是個大傻瓜,你這樣自輕自賤,又有誰人憐惜你?”金世遺身法何等快捷,這一瞬間,他已拋出污泥,飛身前撲,他的獨門暗器手法又狠又準,雖是一團污泥,被他使勁拋出,也像一塊石頭。只聽得“喀喇”一聲,一技樹枝,已給泥團折斷,但那人影卻也不見了。泥團尚打不著,他這一撲,自然也是撲了個空,額頭幾乎碰到樹上。

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自離開蛇島以來,闖蕩江湖,敗在他手下的成名人物,不計其數,能與他打成平手的,亦不過是唐經天、冰川天女、赤神子等有限幾人而已!想不到而今卻突然遇到了勁敵,而且,聽這聲音,這勁敵還竟是個年青的女子,別的功夫雖未知道,只憑這份輕功,就已遠遠在他之上!

  世間竟然有這樣的女子!真是不可思議、難以相信的神奇之事!金世遺本就好勝,這時更撩起了較技爭雄之念,他追入林中,眼光四下搜索,忽又聽得那女子的聲音在背後格格一笑,清脆的聲音宛若銀鈴,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這個暗器!”金世遺大叫一聲,倏地回頭,伸手便抓。聲音就在背後,金世遺心想這一抓無落空之理,他的內功已練到收發自如的境界,就在這回身抓敵的剎那間,同時封閉了全身的大穴,教任何暗器都難傷害。

但聽得笑聲搖曳,只見一個白衣少女的背影騰空飛起,在空中一個迴旋,已斜掠出數丈之外。金世遺飛身撲去,眼睛忽然一花,但見五色繽紛,手足頭面都己給敵人的“暗器”打中。這暗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粘在面上濕湧湧的一片冰涼,金世遺急忙停步,伸手一抹,原來竟是無數花瓣,花瓣上露珠未於,所以粘在面上濕渡橢的一片冰涼,這一抹把他頭面手足的污穢,都抹得乾幹淨淨,就如給那少女強迫洗了一個臉!


金世遺一生歡喜戲弄人家,想不到而今為人戲弄,他又是氣惱,又是好笑,那女子已經不見,金世遺知道再找也找不見,索性就在林中睡了一個大覺。這時他的注意力已被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子所吸引,心思一分,冰川天女給他的刺激自然減了幾分,這一覺倒睡得香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這已是冒川生開山結緣的前一天了。

金世遺這一日幾乎翻遍了峨嵋山,找不到那少女的半點蹤影,他料想冰川天女已進入金光寺,本想闖入金光寺去鬧一場,但在山頂遙見唐經天入寺,心頭不覺又湧起冰川天女對他那冷淡的神態,與罵他“無賴” 的聲音。妒恨、羞慚、自傷、自賤等等心情,交並糾結,盤亙胸臆,這一晚他就在金光寺附近,存心對人山的高手挑釁,第一次戲弄了雷震子,嚇走了赤神子,心中甚是得意。第二次戲弄謝雲真,想不到那少女又突然出現,就在他用石子分打謝雲真的麻穴、痕癢穴、笑腰穴之時,所發出的石子全被那少女的飛針暗器射落。

這一場遭遇,謝雲真曾詳詳細細的講給唐經天知道,令到唐經天驚訝不已。金世遺是身受之人,當時的驚訝那就更不用提了。

唐經天在聽謝雲真講述之時,誤以為這女子一定是冰川天女,但金世遺當然知道不是,所以他當時立刻拋開了謝雲真,急追這神秘的女子。高山密林,那女子倏的躍人林中,身法卻不似昨晚之快,似乎是故意引金世遺去追,但金世遺僅然是追她不上。只見那女子竟似飛鳥一般,從一棵大樹飛到另一棵大樹,樹葉遮著視線,何況又是在黑夜之中,雖有月光磷火,亦是看不清楚,只隱隱見她的背影,忽起忽落,裙據飄飄,體態輕盈之極!金世遺也給弄得迷惑起來,心中暗道:世間那會有輕功如此高明的女子?莫非她競是這山中的仙女?

金世遺從峨嵋的最高峰——金頂,一直追到了猴子坡,那女子已不見了。金世遺知道她若不是故意現身,實是無法尋覓,不覺大為氣餒,心中想到:“仙女那是絕對不會有的,如此看來,我自以為是天下無敵,那知卻端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唐經天冰川天女與我年紀相若,武功亦自相等;這女子不知是什麼人,但看她體態,絕不會是老太婆,武功竟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金世遺自思自想,忽聽得猴子的叫聲,抬頭一看,只見有好幾隻猴子隊峭壁上爬下,金世遺正百無聊賴,一時興起,縱身一躍,已把一頭猴子抓著,那猴子吱吱怪叫,其餘的猴子都嚇跑了!

金世遺笑道:“你跑得快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放開手中的猴子,飛身一抓,又抓到了第二隻猴子,他童心大起,竟要和山中的群猴開開玩笑,逐一戲弄。忽聽得山岩上又飄下那熟悉的“格格”的笑聲。金世遺忙抬頭一看,月亮正在中天,山岩上毫無遮蔽,這回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岩石上坐著一個少女,紫衣玄裳,發上束著兩個金環,長眉如畫,笑得如花枝亂顫,看樣子最多不過十六八歲,一臉稚氣未消,伸出一隻手指托腮,側目斜脫,瞅著金世遺笑個不停。

金世遺怎樣也想不到這少女竟是如此年輕,簡直就像個瞞著父母偷跑出來戲耍的大孩子!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覺呆住。只聽得那少女說道:“猴子又不會武功,你捉弄它做什麼?”聽她說話,竟似知道他以往的行徑。

金世遺又是一怔,這是第二個不怕麻瘋的少女,而且比冰川大女隨便得多,笑聲中帶著嘲諷也好似斥責,但卻像頑童數說她的同伴一樣,熟絡之極,無拘無柬。金世遺呆呆地望著她,一時間竟不知怎樣和這女孩子說話。只聽得那女孩子又道:“你用強最多捉到一個猴子,他們也不服你,這有什麼意思,你看我的!”一邊說,一邊嘻嘻地笑。


金世遺道:“好,我看你怎樣捉猴子?”心道:“你輕功縱比我好,難道就能一下子捉到許多猴子?”那少女嘻嘻地笑,唱道:“猴兒叫,猴兒跳,頑皮的猴兒沒煩惱。來,來,來!我有果子給你吃,咱們交個好朋友!”不過一會,便有幾隻猴子從樹林中鑽出,接著越來越多,在女郎面前跳躍歡叫,那少女拿出一包栗子分給猴食,猴多栗少,分不勝分,那些猴子真像和女郎交上了朋友似的,沒有栗子,也依戀不去。

這並不是女郎有什麼妙術,原來峨嵋山上猴子坡的猴子,從不怕人,它們和寺廟裡的和尚廝混熟了,群猴常扶老攜幼到寺裡來,和尚也經常備有一些粗糧,以招待這些“不速之客”它們也會在遊客面前瞎戲,博取食物。除非你故意嚇它,否則不會逃跑。

金世遺呆呆出神,只聽得那女郎笑道:“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要欺侮它,它當然不和你做朋友。你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呵?”金世遺心中一動,這話說的是猴子,但卻何嘗不是說人?金世遺看得有趣,撲上山岩,也想和群猴戲耍,群猴認得他是適才欺侮同伴的“惡人”,不待他撲到跟前,便一哄而散。女郎怒道:“剛玩得好好的,你怎麼又把我的猴兒嚇跑了?”

金世遺看她佯嗔薄怒,攔著去路,竟是毫無防備,突然倒持鐵拐,腳尖在岩石上輕輕一點,使個“一鶴沖天”之勢,憑空竄起三丈來高,他本在女郎下面,這樣一來,反而居高臨下,在空中一撲,立刻用拐柄倒勾,他顧慮用空手捉不著她,改用鐵拐,不啻將手臂續長廠八尺。那女子叫道:“好呵,你真會欺負人!”也不見她作勢,身於突然騰空飛起,腳尖在他拐上一點。順勢又飛高數丈,在空中一個轉身,斜飛出去,落下山坡,那姿勢疾似空中飛鳥,端的美妙絕倫。金世遺在她腳點拐杖之時,左手一帶,沒有將她帶著,只是手指輕輕碰著她的指尖,不知怎的,心神一分,那女郎又已躲入森林去了。

金世遺猛然省起,這女子的輕功,自己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一般,再一想,原來這在空中轉身的飛撲之勢,酷似貓鷹。 “蛇島”附近有個“貓鷹島”,上有怪鳥,其形似貓,常常飛臨蛇島,和群蛇惡戰,正是毒蛇的剋星,金世遺在蛇島十年,已見過不少次了。聽師父毒龍尊者說,以前在貓鷹島上,有一對雙生兄弟,名叫薩天刺、薩天都,擅長貓鷹撲擊之技,只是兩人早已死掉,聽師父說他們又沒留下傳人,卻怎的這女郎也會貓鷹撲擊之技,金世遺不覺大奇,再一想,還有更奇怪、更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金世遺心中想道:“這女子的貓鷹撲擊之技,確是世間罕見的輕功,但她適才在鐵拐上的那一踏,力道卻也不見得怎樣強勁,掌力也似乎還比不上我,這是什麼緣故?”須知內功強弱,一觸即知,半點也掩飾不得,這女於在兩晚之間,曾三次出現,第一次用飛花作為暗器,金世遺給打中了還不知道是什麼。第二次用梅花擊碰落金世遺的石於,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議。但到第三次出現,卻忽然比前兩次弱了許多。金世遺大惑不解,心道:“難道她是故意做作?難道她已做到勁力大小,發放隨心的地步?但以我現在的造詣,她若是隱力不發,我也該覺察出來。又難道前兩次出現的並不是她?”細細一想,心中笑道:“不會呀,不會!世界雖大,有一個武功如此高明的少女,已是出奇,哪可能還有一個?而巨她前兩次出現,我雖然只見背影,未睹真容,但那身裁體態,前後卻是一樣,輕功的路數,也完全相同,明明是一個人,斷無看錯的道理。”他越想越覺奇怪,這一晚他也像唐經天一樣,滿腹疑雲,在山林中搜索了一夜。

饒是金世遺如何鬼怪精靈,武功超卓,卻是猜想不到:先後出現的竟是兩個人,這兩個人乃是母女。用飛花戲弄金世遺的是馮琳,引他到樹林中的那個少女卻是馮琳的女兒李沁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0:38     標題: 第二十三回 憤世奇行贏來瘋丐號狂歌駭俗惹得美人憐(2)

馮琳年過四旬,但她駐顏有術,遠遠望去,還似一個少女。更妙的是,她的脾氣,至老不改,不但形貌似少女,性情也似少女,而且是不經世故的頑皮少女。她因為一再捉弄冰川天女,在慕士塔格山造成了一場誤會,將冰川天女氣走。事後她姐姐馮玻埋怨她,馮琳看出唐經天對冰川天女的情愫,當即在姐姐跟前許諾,一定要撮合他二人的姻緣。馮瑛知道妹妹的脾氣,並不怎樣當真。豈知馮琳這次卻是說了就做,竟然暗暗跟著唐經天來到了峨嵋山。她本來是不想帶女兒的,但她的女兒比她還要頑皮,一定要跟她母親去瞧熱鬧。馮琳被她纏不過,只好攜她同行。唐經天,冰川天女與金世遺一路所鬧之事,她全都看在眼裡,金世遺的自怨自艾,她也全聽在耳中,馮琳幼年的遭遇,雖然不似金世遺的淒慘,卻也有相同之處,她週歲之時,父親慘死,她被貓鷹島的雙魔薩天刺、薩天都捉去,藏在四王於允幀府中,雖然學到了許多異派武功,貓鷹撲擊之技便是其中之一,也受了許多劫難。所以她窺伺了金世遺多日,不但不覺得他討厭,反而大有性情相投之感。


此刻她們母女正在密林之中細語,馮琳笑道:“我上次離開天山之後,便聽得武林同道說,說中原出現了一個毒手瘋丐,十惡不赦,原來卻就是他!餵,你說待我把他戲弄夠了,再將他殺掉,好是不好?”

李沁悔叫道:“為什麼?我瞧他怪可憐的。”馮琳道: “你看她比表哥如何?”李沁梅道:“武功倒是不相上下,年紀也差不多。只是表哥像一個大人,沒他那樣有趣。”馮琳忽的噗嗤一笑,道:“好呀,那我就不殺他,留他給你作伴兒。”李沁梅未解男女之情,卻也知道母親是開她玩笑,撲到母親身上,兩母女鬧作一團。馮琳道:“別鬧,別鬧,我教你一個戲耍他的法子。”李沁梅被母親一哄,靜了下來。馮琳道:“你的輕功比他高明,其他功夫,卻是有所不及。我教你一個法子,叫他永遠也打不贏你,那麼就只有你戲耍他,他不能戲耍你了。”李沁梅不相信,道:“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嗎?武功哪有這樣快便可以練成的道理?”馮琳道:“我教你這種武功,就只能打贏他,對別的人卻沒有用處的,你信不信?”李沁梅見母親說得甚是認真,半信半疑,隨母親到密林中去練武功。兩母女一樣性情,凡事一開了頭,就不能罷休,她本來是想在冒川生開山結緣之日,去瞧熱鬧的,如今一時興起,母女倆練功練得入迷,把冒川生開山結緣的大事也拋之腦後了。

這一晚,唐經天與金世遺都是徹夜無眠,不知不覺,便到了第二日清晨,是冒川生開山結緣的正日了。

曉日透出雲海,峨嵋山金光寺響起了一百零八響鐘聲,大雄寶殿打掃的干幹淨淨,開始接待從各地而來要向冒川生領益的武怵好手。這次來的人特別多,因為冒川生是武當派輩份最高的人,所以武當派的弟子自動的擔任了招待之職,靠近講壇的地方也都給他們佔據。唐經天混雜在賓客之中,見這情形,不禁暗歎武當派南支的人才零落,不說武功,在氣度上,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就沒有一個人足以繼承前賢。

正在舉座肅靜,靜待冒川生的時候,忽聽得殿堂外嘻嘻哈哈的嬉笑之聲,鬧成一片。雷震子大吃一驚,急忙搶出去看,只見十幾個同門,手舞足蹈,跳上跳下,不用說又是那瘋丐弄的把戲了。武當弟子大感面上無光,手足無措,只聽得賓客中有人笑道:“這是什麼儀禮呀?”唐經天急忙越眾而出,向著那幾個如中瘋邪的武當弟子,左打一拳,右打一拳,眾人嘩然大呼,隨雷震於一同出來的四大弟子便想上前動手,雷震子麵色鐵青,沉聲喝道:“別人出手相救,你們也瞧不出來嗎? ”果然在片刻之間,那十幾個武當弟子都復了原狀。原來唐經大同為來不及替他們一個個“解穴”,迫得用 “神拳解穴”的本領。以內家真力,在剎那之間,沖開各人的穴道。各派高手個個驚奇,正在喧鬧之時,裡面鐘聲鳴叫,冒川生就將開壇了。

冒川生是中原公認的武林第一高手,每十年開山一次,他春秋已高,這次開山之後,只怕未必有下一次了。是以各派高手,一聽鐘聲,立即肅靜無聲,依次入座,唐經天也因此免了被人查問,當亦混在眾人之中。唐經天暗暗留神,只見坐在前面幾排的,十九都是邪裡邪氣,與虔誠聽道的人,一眼就可以分別出來,唐經大心中歎道:”樹大招風,高名招妒,這話倒真是不錯。”

鐘聲接連響了十八下,金光寺的老方丈將冒川生引出講壇,唐經天一看,只件冒川生相貌清懼,須眉皆白,滿面慈祥之氣,登上講壇,雙目神光,連坐在最遠的人部覺得冒川生看見我了。只聽得冒川生緩緩說道:“武學之道,有如大海無涯,老朽雖痴長幾年,其實亦不過略窺藩籬,不足言道。今次開山結緣,非敢好為人師,不過互相切磋而已。”冒川生的開山結緣,起源是由於本派弟子請他定期講授武功,後來各派聞風而來,這才擴大了成為了每十年一次的盛會,那是各派承認他足為師範的。如今聽他說了這一番話,真是謙沖自牧,不槐有道之言。連存心來挑釁的也自心中暗暗佩服。

那大雄寶殿長寬各十餘丈,冒川生說話聲音不大,但殿中每一個人聽來,聲音一樣大小,一般清楚。唐經天大為心折,心中想道:“冒老前輩果然是名下無虛,雖在暮年,中氣的充沛,卻也不在我爹爹之下。”要知內功有造詣的人,固然可以傳聲及遠,但像冒川生這樣的在大殿的講壇上說話,近身的人必有震耳如雷之感,坐在中間的人又必然遭受回聲的干擾,坐在後排的人則一定有刺耳之感。但冒川生卻如家常閒話,不疾不徐,遠近各人,都像是感到他就坐在對面和自己談天一樣,絲毫沒有運用內功以氣傳聲的感覺。這正是內功已練到化境,才能達到的境界。

冒川生接著講了一段《易筋經》的精義,內功有了造詣的人,固然領悟得多,初學之士,也從中悟到許多武學的原理,亦是獲益不淺。冒川生講完那一段《易筋經》後,按照以往的規矩,開始每日的“結緣”。由請益的人將他本身最擅長的武功演練出來,請冒川生指點。這次仍依往例,由武當派後一輩的首席弟子先行請教。雷震子是今次赴會的武當派第二代大弟子,遂出來練了一套武當派的“九宮八卦掌”。只見他步似猿猴,拳如虎豹,打來甚有威勢。但赴會的一流高手,卻是暗暗詫異,大家都看出了雷震子內勁不足的缺點。雷震子在中原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熟悉他武功的人以及上一屆看過他演武的人,都覺得他這十年來不但沒有進境,反而退步許多,按理來說,練武之人,拳不離手,即算進步不大,亦斷無退步之理。


眾人不明其中道理,唐經天卻是心中嗟歎,想道:“他昨晚受了赤神子的一拳,又被金世遺連點三處穴道,雖然得我救治,元氣卻是損耗不少。”

雷震子將一套“九宮八卦掌”練完之後,垂手恭立壇下,請祖師指點。冒川生雙眼一張,目光閃電般的在他身上掃過,微笑說道:“掌法也還純熟,但武當派這套掌法,其中卻是夾有點穴法的,要掌指並用,你的點穴法那還差得很遠。”此言一出,座中高手甚是詫異,雷震子的缺點,明明是內勁不足,他卻指摘他的點穴法,這不等於老官評卷,將好的說壞,壞處卻反而看不出來嗎? ”

雷震子雖然不大服氣,還是恭恭敬敬的說道:“請祖師指點。”冒川生說道:“你走近了來,瞧清楚了!”他仍然端坐講壇,突然伸手一點,就點著了雷震子手腕上的三焦穴,雷震子突然一震,跳了起來,冒川生反手一點,又點著了他背脊的天柱穴,冒川生出手或緩或疾,身不離席,腳不沾地,點一下,雷震於跳一下,任他跳蕩不休,冒川生每出一指,都必然點中他一處穴道,勁力又用得妙極,絕不令雷震子受傷。眾高手大開眼界,都在暗道:“點穴法竟然有這樣神妙的!”但心中卻是不能無疑:“冒川生的點穴法,那是數十年功力之所聚,雷震子要學也學不來,像雷震子適才所演的點穴法,實在也不應說他差得太遠了。”武學之道,應該根據他那一級的程度來評論,比如童生的文章,只要能夠通順,便可“貼堂”,豈能拿去與狀元的文章相比?所以一眾高手,雖然對冒川生的點穴法,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對他的評論,卻仍是有所非議。

唐經天卻是心中一動,但覺冒川生的眼光似乎是在有意無意之間,瞧了自己兩眼,仔細看時,冒川生點雷震子的麻穴、痕癢穴、笑腰穴三處,用的全是反手指法,逆點穴道,唐經天的內功造詣以及點穴的功大,自然遠非雷震子可及,這一看立即領悟,看來冒川生的點穴法,正恰巧就是破金世遺那種獨門點穴法的功夫,再看他點其他穴道,無一不是克金世遺的點穴法的,唐經天不覺大奇,心道:“難道冒老前輩見過金世遺了?難道他是有心傳授我麼?”唐經天與金世遺功力悉敵,各有所長,唐經天顧忌金世遺的歹毒暗器和毒龍點穴法,金世遺也顧忌他的天山神芒和須彌劍法。而今唐經天在點穴法上領悟到了克制金世遺之道,其他武功雖然與金世遺是半斤八兩,但點穴的功夫稍勝,自付下次相遇,便有了取勝的可能,不覺大為興奮:於是一面暗記冒川生的手法,一面揣摸他勁力大小的巧妙地方。一直看完冒川生點完了雷震子的三十六道大穴,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唐經天自以為已領悟了冒川生點穴的神妙之處,但還有一樣妙處,卻連唐經天也不知道。

雷震子先前不大服氣,被冒川生一點之後,全身震動,只覺一股熱氣,自所點穴道之處,直傳到心田,只點了幾下,陽矯脈立刻暢通,再幾下,陰維脈的跳動也由弱而強。晚上他受了赤神子一掌,熱氣攻心,尤以陰矯脈和陰維脈受損最甚,雖得唐經天的天山雪蓮解救,這兩處經脈仍是阻滯不通,如今被冒川生一點,看似點穴,實卻是替他解穴,非但如此,而且替他加強各處經脈的運行,令雷震子本身所具有的內家真氣迅即疑固,這一下等於助長了他三年的功力,得益之大,不言可喻。

片刻之後,冒川生點完了雷震子的三十六道大穴,不但陽矯脈陰維脈由弱而強,其他各處經脈,如任脈、帶脈、沖脈、督脈、足少陽腎經脈、手少陽三焦經脈……等等,無不暢通,只覺無限舒服。旁觀高手但見霍震子跳蕩不休,呼吸氣息極重,口中不斷噴出熱氣,還以為他不勝指力,哪知他卻是得了冒川生之助,將赤神子的掌毒與留在身中的邪氣全部驅出了。

冒川生一笑斂手,氣定神閒,一派若無其事的樣子,仍然端坐講壇的蒲團之上,微笑問道:“領悟了麼?”雷震子恭身說道:“領悟了!”冒川生徐徐說道:“怕未必呢,不過你領悟幾分,也不錯了。”唐經天正自出神,在心中復習冒川生的點穴手法,聽這數言,直刺耳鼓,抬起眼睛,忽覺冒川生的目光又似停留在自己的面上,不覺心中一動,想道:這話大約是說給我聽的。雷震子哪能領悟? ”殊不知他和雷震子都只是領悟了一半,冒川生這次出手點穴,實是一舉三用,一者是向赴會存心挑釁的群邪示威,讓他們大開眼界;二者是暗授唐經天克制金世遺的點穴法;三者是藉此替雷震子恢復元氣。能完全領悟冒川生的妙用者,座中並無一人。


雷震於正想歸座,第二排中跳出一人,朗聲報道:“末學後輩南海離火島郝中浩求大宗師指點。”冒川生道:“原來是赤城島主的高足,好說好說!你家的離火坎水掌法,老朽也佩服得很。”郝中浩道:“冒老前輩如此說法,那豈不是教後輩如入寶山空手回嗎?”冒川生的“開山結緣”,照例不能拒絕後輩的請教,於是說道:“各家有各家的獨到武功,貴派的掌法我不敢妄言指點,但你也不妨試演出來,待我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地方,咱們可以切磋。”郝中浩施了一禮,說道: “我有不情之請,求與貴派的大弟子雷師兄對掌,對掌中有何破綻,求老前輩一一指出,這樣獲益更大。”赴會諸人聽了,心頭都是一震!

照往屆冒川生開山結緣的規矩,求冒川生指教的後輩,本來就有兩種辦法,一種是自己將本身最得意的武功練出來,一種是兩人合手,請冒川生指點,每屆求冒川生指點的人都很多,後一種辦法,因為同時可以指點二人,節省時間,所以也常常採用。但若是兩人合手者,多數是同門師兄弟,或者是好友世交,勝敗不傷和氣。而令郝中浩要與雷震於合手,兩人絕無淵源,那當然是郝中浩有心向武當的大弟子挑釁了。

故此赴會諸人都是心頭一震,即連唐經天也暗暗替雷震子擔心,想道:“郝中浩這豈不是存心撿便宜嗎?離火島赤城島主的掌法獨創一家,雷震子咋晚若未受傷,怕還未必能打成平手、如今他元氣未復,如何能是郝中浩之敵?”

只見冒川生仍是神色如常,毫無慢態,微笑點頭說道: “那也好。雷震子,你就用九宮連環掌法,向郝師兄領教領教吧。”

雷震子站了出來,大殿中間空出數丈方圓之地,兩人在當中一站,雷震子立好門戶,道:“請郝師兄賜招。”郝中浩一點也不客氣,雷震子剛剛說完,他右掌一起,呼的一聲,立刻劈面打下。

赤城島主所創的離火坎水掌法,一陽一陰,右掌極剛,如火之烈,左掌極柔,如水之性,剛柔相濟,陰陽相配,妙用無窮,郝中浩是赤城島主的大弟子,盡得乃師所傳。赤城島主僻處海外,郝中浩卻常在中原走動,這次立心來向冒川生挑釁的群邪,先去遊說赤城島主相助,赤城島主素聞冒川生之名,不欲多事,郝中浩卻被說動,來到峨嵋。前一夕群邪計議,只要激得冒川生出手,那就是已坍了他的台。故第一仗就派郝中浩出來挑釁雷震子。

郝中浩自然也看出了雷震子內功不足的弱點,所以第一手就用離火陽掌,呼的一聲,剛勁之極,雷震子雙掌一分,右掌從左掌掌背擦過,當中一劃,啪的一響,郝中浩掌背起了五道紅印,退後三步,雷震了的掌心也皮肉破損,現出血絲,上身搖冕不定。但卻並未給對方的掌力震退,這一下雙方都是以硬碰硬,各自受傷,但比對之下,卻顯然是雷震子佔了上風!郝中浩大吃一驚,會中諸人,連唐經大在內也均驚詫不已!大家都是莫名其妙,怎麼雷震子的功力會突然增進了這許多?

他們怎知雷震子的功力本來與郝中浩在伯仲之間,但經過 N叫中的暗助,這就比郊中浩強了三分。雷震子得理不饒人,立即跨步寄掌,呼.呼。呼,連劈三掌,郊中浩連連後退,突然左掌一迎,雷震子忽覺對方全不受力,郝中浩左掌一搭,搭上了雷震子的掌背,右掌立刻反手析下,武當弟子有的被嚇得叫出聲來,眼看大師兄的手腕就要被敵人折斷!

忽見雷震子指尖一翹,正正指著郝中浩的虎口穴道,郝中浩一凜,左掌松開,一招“金生麗水”,解開雷震子追擊的掌勢。雷震子第一次遇到坎火離水掌法,本來還未懂得這掌法的奧妙之處,但他剛才聽得祖師說他的點穴法不行,領悟了九宮八卦掌中必須以點穴的指法,配合掌力,出奇制勝,所以一遇危急,立刻便用點穴解救,郝中浩不敢拼個兩敗俱傷,果然奏了奇效。


冒川生微微一笑,道:“郝中浩剛才那一掌應該橫析時尖,左掌應立即變招抓敵脈門,這樣就不至於給對方窺隙點穴了!”眾高手都暗暗點頭。郝中浩心道:“呀,這話你何不早說!”怔了一怔,雷震子雙掌齊到,郝中浩正待右掌迎敵,用“力劈三山”的招數硬擋,下一手就用左掌的“順水推舟”的陰柔掌力反擊,忽聽得冒川生道:“不成,不成!該先用坎水掌法的微步凌波消敵來勢!”郝中浩無暇思索,不自覺的立刻照冒川生的指點應敵,果然將雷震子帶過一邊,這才心中一震,想道:“幸虧他說得早,要不然以硬碰硬,雷震子的功力高我三成,這手腕豈不是給他斫斷了。”

兩人一分即合,又再交鋒,冒川生依著“開山結緣”的規矩,隨時指點,而且對郝中浩的指點,比對雷震子的還多,叫赴會的高手聽了,都佩服冒川生確有大宗師的氣度,非但一點也不偏袒本門弟子,而且還暗暗相助對方,即是郝中浩本人,亦是大力心折。

豈知冒川生別有妙用,他知道九宮八卦掌以正制奇,絕對能應付得了郝中浩的邪門掌法,而雷震子本身的功力又高於對方,那已是立於不敗之地,所可慮者是雷震子初遇這種掌法,未曾深悉其中奧妙,可能被對方陰陽掌法所迷,所以他不怕去指點郝浩,在指點郝中浩之時,亦即是令雷震子更領悟對方掌法的奧妙所在,好知所預防。而指點雷震子之處,都是關鍵所在,雷震子的掌法本就純熟之極,一經指點,那就更加變化無方了!

兩人各展平生所學,拆了將近百招,郝中浩雖然得冒川生指點較多,而且每一次指點都非常中肯,毫無虛假,但述是處在下風,不覺心中歎了口氣,託的跳出圈子,拱手說道:“雷師兄的掌法非我所能敵,多謝大宗師指點,我回島去一定再依大師的指點苦練。”郝中浩口服心服,從此永不敢再與武當派為敵,而他自己也確實因此得益不少。

兩人剛剛歸座,坐在第三排的一班人忽然魚貫而出,這一班人一律黑色衣冠,手持長劍,腰懸暗器囊,共有九人之多,走出來也各按著八卦方位,滿透著怪氣。

  正是:

名山處處妖邪到,接二接三起事端。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2:07     標題: 第二十四回 羽士魔頭 群邪朝法會 冰彈玉劍 天女上峨眉(1)

那為首的黑衣人撫劍一揖,朗聲說道:“素仰武當派的凡宮八卦掌奇妙無方,咱們有個小小的陣法,也是按著九宮八卦的循環之理所布,正好與貴派印證,求大宗師多多指點。”這幾人步出來時己是按著九宮八卦方位,將壇前的一眾武當弟子都暗暗圍著,為爵的話一說完,一聲呼咄,竟然不待冒川生允准,幾柄劍刷的就一齊出鞘,將十多名在壇前侍奉的武當派弟子,連同雷震子在內,部一齊圈在七中,為首那人劍訣一領,迎向就給了雷震子一劍!

座上各派英豪,無不失色,這幾人實是無禮之極,武當派弟子更是大怒,雙方更不交代客套的說話,立即掌來劍往,僻僻啪啪的亂打起來。被圍在陣中的武當弟子雖有多人,在數量上優勢,但那幾名黑衣人同進同退,首尾相連,此呼彼應,時而一字散開,時而四圍合擊,九人作戰,嚴如一體,武當派的弟子被圍在中,左沖有突,竟然沖不出三丈方圓之地。而且彼此擁擠,各自為戰,漸漸連手腳也施展不開。

唐經天看得暗暗心驚,想道:“這九宮八卦陣果然甚是奇妙。今天武當弟子只恐要吃大虧。”躊躇不決,是否要出手相救,只聽得冒川生微笑道: “韓重山與葉橫波留下的陣法果是高明,只是這陣法要配以暗器之力,門戶才能緊封,威力才能大顯,你們為何不用全力,只施展了一半?”唐經天心頭一震,原來冒川生所說的那韓、葉二人乃是夫婦,武功極高,暗器功夫尤其出神入化,與四川唐家齊名。他們是靈山派的長老,論起輩份,和冒川生同輩。三十年前,當雍正帝允幀還是四皇子之時,他們曾受允幀之聘。助允幀奪得帝位。事隔三十年,換了兩個皇帝(從雍正至乾隆。)靈山派的人從不在江湖露面,葉橫波與天葉散人也早已死了。大家都已淡忘,哪知靈山派還留下韓重山的陣法,今日竟然搬到峨嵋山來。

冒川生此言一出,那九個靈山派弟子和唐經天都是心中暗驚,靈山派弟子驚的是:祖師的陣法,三十年來從未用過,不知冒川生何以能窺破其中奧妙?唐經大驚的是:這九宮八卦陣不用暗器已是厲害非常,若用暗器,只恐武當弟子,個個都難逃劫運!

這時九宮八卦陣已越收越緊,九個黑衣人九口長劍交叉穿插,將武當弟子迫在一隅,毫無反攻之力。為首的黑衣人是靈山派的掌山門弟子葉天任,心中想道: “此來為的是把武當打個全軍皆墨,好給靈山派重新揚威立萬,看這情勢,不出一時三刻,我方便可大獲全勝,何必再用暗器殺傷,若然殺死了武當的弟子,激得冒川生出手,他雖然失了身份,咱們也是弄巧反拙。”於是答道: “大宗師指點得是,這陣勢碰著了極強的對手,自然該用暗器加強威力,一般的敵手,不用暗器他們也逃不出陣去。”這話說得極其自滿,簡直不把雷震子這一班武當門下放在眼內,雷震於大怒,長劍平胸,“刷” 的就是“怒濤卷空”,直刺葉天任的“風府穴”,葉天任邁前一步,並不反擊,自有兩旁的師弟,架開了雷震子的劍招,將他更迫進核心,葉天任大力得意,道:“先師九宮八卦陣不知還有何破綻,請冒老前輩指點。”

冒川生微微一笑,道:“你的陣勢威力,只用了一半,自然還是有破綻。嘿,雷震子,你走乾方,,凌一瓢,你走離方,奔坎位,避近攻遠,那就走出來了。“雷震子等人依著指點,不理近身之敵,各搶方位,左掌右劍,攻擊外圍堵截的敵人,九宮八卦陣按著陣勢轉動,一給敵人欺身掠過,其勢就不能回身反擊。雷震子等人方位搶得恰到好處,捨近攻遠,果然不過片刻,十多名武當弟子全都脫出包圍。

葉天任又羞又怒,因他有言在先,請冒川生指點,又聲明不用晴器,亦可困敵,所以冒川生三言兩語,指引門下脫出包圍,他亦是難以發作。只聽得冒川生又微笑道:“你這陣法,即算施用了暗器,也不一定困得住敵人,內中的破綻其實還多著哩!”靈山派九個弟子相顧失色,人人動怒,個個氣憤。

葉天任寒了面孔,冷冷說道:“那就請雷震子各位師兄再人陣中指教,有甚破綻,冒老前輩隨時指正。”座中各派高手雖然覺得靈山派這九個黑衣人太過無禮,被冒川生毫不留情的指摘,人人稱快,但亦覺得冒川生此言可能令雷震子等反招敗辱,唐經天亦是如此想法,心中暗道:“冒老前輩理該見好便收,這陣法縱有破綻,但靈山派的暗器非同小可,若雷震子等再入陣中,縱有指點,受傷恐是免不了的。”


冒川生端坐壇上,看了葉天任一眼,道:“何須適才那麼多人,要破你這陣法,只須一人便夠!”

葉天任面孔鐵青,一揖到地,道:“冒老前輩要親自指教,那真是我們三生有幸,敢不拜謝!”不但葉天任以為是冒川生想親自下場,座上群英也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道:“若要以一人之力,破靈山派這九宮八卦陣,那確是非冒川生莫辦,但那不是大失身份了嗎?”

只見冒川生又是微微一笑,緩緩說道:“老朽哪還有這個興致,我叫我武當派的一個後輩與他們印證一下,看我的話說得對不是對?”此言一出,又是合座皆驚,大家都知道武當派的後輩人物之中,最強的便是雷震子,以雷震子本身的功力,以一敵一,恐怕還不是葉天任的對手,如何能破得了這九宮八卦陣、

唐經天亦是極為驚詫,想道:“若然是我陷在這九宮八卦陣中,他們不用暗器,我可以破。若然使出暗器,從八個方位齊向中央打來,那我仗著寶劍之力,大約僅能自保,更不要說破他的陣了。武當派的後輩中誰有那麼大的本領。”正自疑惑不已,忽聽得冒川生輕輕拍了一下手掌,殿堂後面環佩叮哨,人還未到,幽香先散,一股醉人的香味,直沖鼻觀,眾人目不轉晴,但見屏風後面,轉出來一個女子,身穿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小口如桃,眼珠微碧,只是這麼輕輕一盼,滿場鴉雀無聲,唐經天又驚雙喜,心頭卜卜亂跳!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冰川天女!唐經天雖然料到她一定會來,卻想不到她在這等場面之下出現。只見她向冒川生施了一禮,道:“伯伯,你要我破的就是這九宮八卦陣嗎?我可不願傷人。”冒川生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會給他們醫治。”冰川天女道:“可是,恐怕也得小病個把月呢。”冰川天女絕世容顏,靈山派的九名弟子乍見她時,個個神迷心醉,幾乎沒人想起她就是來破陣的敵人。待聽得她和冒川生一問一答,竟然好似破陣那是必然之事,所顧慮的只是他們受傷或生病而已。這一下,頓時令得靈山派的九名弟子都起了同仇敵汽之心,葉天任長劍一揮,布好陣勢,憤然說道:“我們就是粉身碎骨,也只怨自己學藝不精,但刀劍無情,姑娘,你也得小心則個,若然一個失手,劃傷了你的顏容,這罪我們可擔待不起。”

九柄長劍,閃閃發光,葉天任這番話雖是憤激之言,卻也正是眾人心中所思,冰川天女吹彈得破的粉臉,只要被劍尖輕輕劃了一下,那就是大煞風景之事。可是在冒川生的跟前,有言在先,誰又敢出聲勸阻?

只見冰川天女傲然一笑,眼光一瞥,自然顯出一種高貴尊嚴的氣派,對葉天任的活競似不屑置答,輕移蓮步,一下就進入陣中,按陣勢應該是葉天任先出劍禦敵,葉天任一陣躊躇,見冰川天女雙手空空,他的劍舉了起來,想刺又不敢刺下。

冰川天女冷冷說道:“你膽怯麼?我是讓你們先運氣護身,要不然我一動手,你們就不止病個把月的。”靈山派的弟子一齊大怒,陣勢一轉,葉天任旁邊的兩個師弟繞了上來,憤然嚷道:“師兄,和她客氣作甚?”雙劍齊出,各按方位,左邊的黑衣人挽劍平削,使的招數是“雁落平沙” ,右邊的揮劍斜刺,用的招數是“玄鳥劃沙”,合成了一個極厲害的劍圈,封著了冰川天女左右兩方的退路,武當派的弟子,除了雷震子見過冰川天女的本領之外,餘人都是暗暗心驚,只恐這雙劍一劃,冰川天女的粉臉便得留下疤痕。

只見冰川天女嬌聲一笑,身形微晃,靈山派的九名弟子連看也未看得清楚,雙劍已刺了個空。陡然問,但聽得掙的一聲,冰川天女拔劍出鞘,寒光疾射,冷氣森森,葉天任連打三個寒哄,那兩個刺冰川天女的黑衣人功力較低,更是冷得牙關打戰,如墮冰谷。


葉天任叫道:“變陣散開,用暗青子招呼這個妖女!”九宮八卦陣本來是向裡收緊,這時驟的向外擴開,外圍旁觀的人紛紛走避,距離稍遠,冰魄寒光劍射出的冷氣,勉強可以抵受,葉大任一聲呼哨,八個方位,暗器齊飛,都向著中心站立的冰川天女疾射。冰川天女道了聲:“好!”雙指頻彈,將冰魄神彈似冰雹般的亂飛出去,那些較為細小的暗器,如梅花針、鐵蓮子,飛蝗石、袖箭、透骨釘之類,被冰彈一碰,立刻墮地,冰魄神彈一,散,一顆顆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從空中灑下,破裂之後,那寒光冷氣,更是彌漫擴張,宛似從空中罩下一張無形的冰網。冰魄神彈是念青唐古拉山冰谷之中的萬載寒冰所煉,那勺寒之氣,刺體侵膚,比冰魄寒光劍還厲害得多,旁觀者功力悄低的都不禁顫抖,擠到外邊,靈山派的弟子首當其沖,更是禁受不起,有幾個己冷得渾身無力,癱在地上,

較大的暗器冰魄神彈碰它不落,冰川天女使用冰劍撥開,其中一件暗器,形如曲尺,帶著嗚嗚的怪嘯之聲,冰川天女覺得奇怪;用冰劍一撥,那暗器忽然跳了起來,一個迴旋,“直刺冰川天女酥胸,這一下怪異的來勢,冰川天女也不禁嚇了一跳,人叢中忽聽到有人叫道:“金剛指”。冰川天女熟習各派武器,對金剛指亦曾練過,急忙雙指一柑,將暗器柑住,兀是躍動不休。冰川天女回頭一瞥,只見唐經天正站在人叢之中向她微笑。再一看,只見葉天任雙眼通紅,雙手各扣著一件奇形暗器,正待發放。原來這暗器名為“回環鉤”,乃是韓重山當年賴以成名的暗器,可以斜飛轉折,碰物迴翔,惡毒無比。幸而葉天任功力與冰川天女相差甚遠,要不然用金剛指也柑它不住。

在這一照面之間,葉天任雙手齊揚,兩柄回環鉤都帶著怪嘯之聲盤旋飛出,冰川天女一手持劍,單憑左手的金剛指力,不能柑住兩柄回環鉤,那兩柄回環鉤來勢極急,左右盤旋,合成了一個圓孤,不論向哪方躲閃,都難免被鉤上的利刃所刺,在降高手,怵目驚心,都在想道:靈山派的武功倒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但這暗器的古怪,卻是厲害非常,端的不在唐家之下。

正在大家屏息而觀之際,那兩柄回環鉤看看就要碰著冰川天女,忽見青衣閃動,裙帶飛揚,霎眼之間,大殿之中,忽然不見了冰川天女的影子,眾人正在錯愕,那兩柄回環鉤無人攔擋,竟然帶著鳴嗚的嘯聲,直向人叢之中飛來。眾人登時騷動,有的閃避,有的便想出手硬接,亂糟糟之際,忽見兩道鳥金光華騰空飛起,叮叮兩聲,那兩柄回環鉤忽然掉頭飛回,去勢如電,比剛才葉天任發出之時還要快速得多!

眾人又是大駭,這回環鉤盤旋飛出,力道極強,竟然給人用暗器打回。這份功力比雷震子葉天任等輩,高出何止十倍!那兩柄回環鉤掉頭之後,直飛如矢,竟然飛到了冒川生的講壇,座中許多高手本待尋覓那發暗器的人,但在這樣緊張的關頭,哪能分出心神旁觀。

但見冒川生微微一笑,揮袖一拂,那兩柄回環鉤又激射而出,飛得甚高,霎眼之時,便從眾人頭頂越過,射到大殿之外。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忽聽得葉天任慘叫一聲,跌倒地上,手顫腳抖,在地上滾轉,如中瘋魔。眾人眼睛驟然一亮,冰川天女身形又倏地重現,站在壇前。原來她適才躍至樑上,只因身法太快,眾人連看也看不清楚。她恨那葉天任太過歹毒,避過回環鉤後。隨手彈出一顆冰魄神彈,打中了時天任的太陽穴,那奇寒之氣隨著穴道直鑽心頭,葉天任如何抵受得住、

冒川生合什說道:“善哉,善哉!眾弟子趕快救人!”雷震子等一眾武當弟子早已伺候在旁,這時靈山派九個黑衣人個個都受冰魄神彈之傷,尤以葉天任傷得最重,雷震於急指揮同門將他們扛入後院禪居。殿中秩序剛剛恢復,忽聽得碟碟的怪笑之聲,從外傳來。

笑聲搖曳,震得大殿嗡嗡作響,眾人抬頭一看,只見頭上驟然飛起一片紅雲,自殿外一掠而入,從眾人頭上越過,落在壇前。原來是一個穿著紅衣的瘦長漢子,兩頰深陷,雙睛如火,頭發蓬亂,猙獰怕人。座中有一兩個較為年長的,喊出來道:“赤神子!”


赤神幹碟碟怪笑,對著冒川生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傲岸之極,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一摔,道:“你們在這裡比試武功,怎麼暗器匕到我的頭上來了。”哨哨兩聲,摔下的就是那兩柄回環鉤,跌在地上,裂成八片。眾人均吃了一驚,赤神子的指力之強,確已到了捏石如粉的地步。

冒川生道:“赤神道友,他們後輩的暗器,怎麼傷得了你,何必動氣?”赤神於“哼”了一聲,道:“你把那發暗器的後輩叫出來。”冒川生笑道:“他們此刻正在冷熱交作,待他們病好之後,你再到靈鷹山找雲靈子夫婦去吧。”雲靈子夫婦是靈山派的長老,亦是赤神於的好友。赤神子一聽,皺皺眉頭,朝地上一瞧,認出那是靈山派的獨門暗器回環鉤,他本來存心挑釁,一計不售,接著又冷笑一聲,左手一伸,雙指之間柑著兩支袖箭般長短的芒刺,道:“可不是靈山派的暗器了。”

唐經天一躍離座,叫道:“這是我發的天山神芒,你待怎樣?”原來唐經天剛才用天山神芒打飛葉天任的回環鉤,天山神芒嵌入鉤中,這時也到了赤神於手上,天山神芒堅逾金鐵,他捏之不斷。赤神子瞪了唐經天一眼,向冒川生稽首說道:“你開山結緣,盛會難逢,我也求你指點指點。”赤神子本意是想藉此與唐經天動手,但懾於冒川生的德尊望重,到底不敢過於放肄,所,以姑且照“結緣”的規矩,話明在先,然後好與唐經天比試。不意冒川生微微一笑,說道:“難得道友也來,”指點' 那是不敢當的,我叫我的侄女向你領教吧。冰娥,你就使一趟達摩劍法,向這位前輩請益吧。 ”

赤神子與冒川生同一輩份,冒川生此言,表面似是謙虛,實即仍是把他當做來“結緣”的一般後輩看待,赤神子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只聽得冰川天女笑道:“這位前輩我己領教過多次了,我看他再苦練十年,下次再來,求你老人家結緣,也還未晚。”這說話即是說以赤神子現在的本領,連她也打不過。冒川生搖搖頭道:“你真是初出茅廬,不知滄海之大。” 此語似責似贊,赤神子氣得七竅生煙,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著冰川天女,呼的一掌拍下,喝道:“小妖女,看是誰要苦練十年。”唐經天手撫遊龍劍柄,躊躇未退,冒川生向他揮一揮手,笑道:“你也要來結緣嗎?這次未曾輪到你,你下去歇歇。”

唐經天退回原座,赤神子與冰川天女已在壇前交手,赤神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揚空一抓,一抓不中,立即變招,雙掌牽引,劃了半個圓弧,徐徐推出,只聽得“哎喲”一聲,有一個人已暈倒地上。座中離手,均是大吃一驚。

這赤神子的功夫怪異之極,雙掌通紅如血,原來他手掌上的皮膚都已剝去,連骨頭都忑了出來,這還不足駭人,更駭人的是,他掌挾勁風,熱呼呼的,竟似鼓風爐中噴出的一股熱風,圍在前面觀戰的人,功力稍低的都立感呼吸不舒,悶熱難受,有一個人竟因此暈倒。眾人被熱浪迫得不由自己的後退,冰川天女笑道:“黔驢之技,不過爾爾。”冰魄寒光劍陡的一揮,頓時寒光耀眼,冷風四射,那悶熱之氣,全被驅散。冷熱相消,眾人都覺精神一爽,又圍上前來,看他們交手。

只見赤神子狂呼疾搏,伊如一頭發了狂的野獸。他掌勢飄忽,出招如電,冰川天女身法雖是輕靈之極。仍然給他如影隨形,掌鋒總是不離要害。但他的掌勢雖是飄忽不定,卻也碰不著冰川天女的衣裳。眾人都不禁噴噴稱異。看來冰川天女似是暫處下風,但她劍隨身轉,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削得恰到好處,雙方鬥了一百來招,赤神子竟沒占到絲毫便宜。

冒川生面露笑容,一面看一面點首,忽而笑道:“兩人攻守均正。只是赤神道友的掌力還未發揮盡致;冰娥,你的戰法輕靈已是恰到好處,穩健也足防禦,只是劍學有如兵法,要講究出奇制勝,你的偏鋒變化,尚未盡達摩劍法的所長。”他隨即就兩人的掌法劍法,指點了幾招,講的都是最上乘的武功奧義,除了唐經天等有限幾人,餘人都是莫名其妙。

赤神子卻是又驚又怒,他和冒川生本是平輩,而今聽他的指點,竟是深通自己武功的竅要,而且兩邊指點,亦並無偏袒之處。因此赤神子雖恨冒川生當眾貶低他的身份,將他當作後輩來“結緣,'的人一樣看待,卻也做聲不得,冰川天女一經指點,出招越發精妙,真的是意在劍先,赤神子的後著也常被她料及,預先防禦。赤神子這一派的武功是越戰威力越強,掌力越來越重,赤神於曾與冰川天女交手數次,深知她的功力比自己尚遜一籌。這時已鬥到了將近兩百招,赤神於的掌力已發揮到盡處。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股勁風,圍觀諸人,漸漸覺得熱風蓋過了冷氣,不約而同地又向後挪動。赤神子鬥到分際,忽地一聲獰笑,全身骨格格格作響,突然一躍而起,兩只蒲扇般的大手交叉斬下,周圍的數丈方圓之地,全在他的掌力籠罩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2:24     標題: 第二十四回 羽士魔頭 群邪朝法會 冰彈玉劍 天女上峨眉(2)

唐經天也幾乎叫出聲來,忽見冰川天女柳腰一折,劍光霍地散開,頓覺寒潮匝地,冷氣彌空,冰川天女全身競似被包圍在一層輕絹薄霧之中,旁觀者心迷目眩,只有唐經天等有限幾人看得清楚。只見赤神子那股兇猛如挾風雷的掌勢,在冰魄寒光的阻隔之下,停了一停,不敢即行下撲,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赤神子的掌力將發未發之際,冰川天女一個踉蹌倒退,突然反手一劍,寒光驟起,竟然從赤神子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了入來,赤神子吃一驚,回掌護胸,只聽得刷的一劍,赤神子頭上的亂發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唐經天又驚又喜,他深知赤神子功力高於冰川天女,一直為冰川天女提心,想不到她在臨危之際,先後使出兩招達魔劍法的怪招,一招“海上明霞”、一招“一葦渡江”,攻守聯成一氣,奇正相生,竟然把赤神子殺得連連後退,連唐經天也料不到她的劍法突然問精進如斯!原來冰川天女到了金光寺後,得冒川生的指點,更悟了達摩劍法的精髓,加以她不畏赤神子的掌心熱力,達摩劍法的奇招一出,恰恰成了赤神子的剋星。

赤神子哪甘敗在後輩後中,狂吼一聲,又聚了全身功力,連環運掌,勢如排山倒海。冰川天女踏著九宮八卦方位,不住後退,但每一劍都沉穩異常,暗消赤神子的攻勢,赤神子連發了二九一十八掌,雖然把冰川天女的劍光壓得只能防身,卻是未能取勝。赤神子心中煩躁,把內力全運到掌上,一招“排山運掌” 把冰川天女的護身劍光迫得搖晃不定,連寶劍也給震得離身,這掌力剛勁非常,眼看冰川天女就要毀在他雙掌之下!

眾人看得驚心動魄,禁不住嘩然大呼,卻忽地聽得赤神子一聲厲呼,撲倒地上,接著悶雷般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殿柱搖動,原來是赤神子驟然跌倒,掌力擊在地上,地面竟然裂成了兩道小坑。只聽得冒川生微微笑道:“冰娥,你還不向老前輩陪罪嗎?”赤神子一躍而起,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疾向殿外奔去,冰川天女還未出聲,他已經走得不見了。

原來以冰川天女的功力,本擋不住赤神子那一招畢生功力之所聚的“排山運掌”,但她曾得冒川生指點,深悉應付之方,趁著赤神子全力前撲之際,卻用達摩招式中的怪異身法,在問不容發的空隙,繞到赤神子身後,將七枚冰魄神彈,一齊打入赤神子的穴道,赤神子的全身功力都運在掌上,身上其他部份,全無防禦,即算是普通壯漢的一擊,他亦已禁受不起,何況是七枚冰魄神彈。

這一戰令得全場懾伏,有些想來挑釁的異派的妖邪,見冰川天女的玉劍冰彈,如此神異,自問武功遠及不上赤神子,都悄悄的縮在一角,不敢出頭。

秩序剛剛恢復,忽見大殿門口人影一閃,一個黃袍道士,搶了入來,也不見他奔跑作勢,卻是倏地就到了壇前,端的是迅捷無倫,冒川生本來盤膝端坐,這時也站了起來,顯見是不敢將來人當作後輩看待。眾人俱都驚訝,只見這道士相貌清灌,執著一支拂塵,飄飄然頗有仙風道骨之概,在座高手,面前相覷,無一人知道他的來歷,不解冒川生何以對他如此謙遜。那道士拂塵一揚,哈哈笑道:“冒老頭子,咱們也來結緣結緣!”拂塵一起,那千百根塵尾,根根堅立,有如鋼刺,冰川天女劍未歸鞘,那黃袍道士拂塵正待拂下,冰川天女身形一起,一劍就擋在中間,冒川生道:“冰娥退下。”只聽得錘鑼骼骼的一陣繁音密響,有如碎金夏玉,冰川天女的玉劍被他一拂,陡的反彈起來,那黃袍道士冷笑道:“好個漂亮的小妞妞,毀了你豈不可惜?你不是我的對手,冒老頭子、你還裝腔作勢的在壇上作什麼?”

人叢中唐經天飛身躍起,這一躍姿勢美妙之極,恰恰落在黃袍道士與冰川天女的中間,黃袍道士道:“上次饒你不死,你還敢來麼?”唐經天喝道:“黃石道人,休得無禮!冒老前輩豈能與你這廝動手,來,來,我和你結緣!”遊龍劍倏地的出鞘,一道白光,嚴如長虹掠過空際,黃石道人見識過這把遊龍劍的厲害,倒也不敢怠慢,拂塵一拂,唐經天的劍勢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黃石道人招數快極,一拂之後,更不換招,拂塵一側,將塵桿當作五行劍用,往上一迎,“嗎”的一聲,唐經天的遊龍劍也彈了起來,退後兩步。黃石道人一個盤龍繞步,拂塵又起,千絲萬縷,當頭罩下,唐經天早已使出大須彌劍式,劍光四下展開,護了全身,拂塵一掃,塵尾碰在劍上,叮叮嗎嗎,有如奏樂。黃石道人這一招用的乃是柔功,塵尾毫不受力,遊龍寶劍雖利,卻無一根削斷。唐經天吃了一驚,黃石道人旋風般地從他身旁掠過,拂塵一起,竟要奔上講壇,徑取中原公認的武林第一高手冒川生!


本來以唐經天的武功,雖非黃石道人之敵,也可以擋得三五十招,只是黃石道人一生苦練,立下宏願要為腔順派重振聲威,他哪肯耗費精力與唐經天過招?所以開首三招,便用威力絕大的殺手,迫得唐經天全取守勢,這樣自然顧不及攔阻他。

唐經天吃了一驚,出劍攔阻,已來不及。他雖然明知黃石道人絕不能傷害得了冒川生,但只要他迫得冒川生動手,能在十招之內不敗的話,中原武林的面子便將丟盡,這“開山結緣”的盛會,也將被破壞無遺了。

只見寒光一閃,冰川天女已搶到壇前,一招“飛瀑流泉”,劍光飛灑,宛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這正是她父母合創的冰川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黃石道人也不由得打了個寒噗,拂塵竟被擋住。黃石道人大怒,喝道:“你這女娃兒也找死麼?”拂塵一縮,冰川天女收勢不及,冰魄寒光劍堪堪刺到黃石道人的胸前,忽覺手中一緊,一股大力直往外拉。原來黃石道人的拂塵能柔能剛,故意讓冰川天女的玉劍攻入內圍,招數用老,力道已成強彎之未之際,拂塵一繞,用柔勁纏著冰川天女的玉劍,再用陽剛之力緊迫,一柔一則,兩股力道牽引,冰川大女禁受不住,冰魄寒光劍幾乎就要脫手飛去!

忽聽得掙然一聲,冰川天女驟感輕松,原來是唐經天已然趕上,遊龍寶劍直刺黃石道人的背心,黃石道人的內功雖然已練到一流境界,尋常刀劍傷害不了,但遊龍劍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黃石道人可不敢硬接一劍,迫得將對冰川天女的殺手撤了回來,以塵桿架開唐經天的寶劍。冰川天女身法何等快捷,劍鋒一指,連抖三下,一招三式,連刺黃石道人的三處穴道,黃石道人武功確是奧妙無比,只見他身形一矮,長袖一拂,滴溜溜的一個轉身,把冰川天女的一招三式,或擋或避,全都化解開去,而且在轉身之際,反手一拂,還把唐經天也迫得倒退兩步!

前來挑釁的各異派妖邪大聲喝采,各正派的高手也禁不住驚然震驚。哪知黃石道人道卻是有苦說不出來,表面看來,他似輕描淡寫,毫不費力的一舉便將冰川天女與唐經天的攻勢全都化解,其實那一下卻是危險非常。只因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聯手對敵的次數未多,尚未曾配合得妙到毫巔,要不然他縱能解開冰川天女的突襲,也避不了唐經大的殺手。

三人在壇前惡戰,霎忽之間就鬥了三五十招,冰川天女與唐經天漸漸心意相通,或此攻彼守,或雙劍聯攻,無不收發自如,有如流水行雲,毫無阻滯。冰川大女的劍法以輕靈奇詭見長,唐經大的劍法則走沉穩凝練的路於,兩人都是最上乘的劍法,正好相輔相成。黃石道人功力雖比他們高得多,並以數十年潛心苦練的怪異功夫應敵,仍然佔不上半點便宜,而且漸漸有被迫處下風之勢。旁人雖然還未看得出來,黃石道人卻是自己知道,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聯劍合攻,漸漸將黃石道人的凶焰壓住,唐經天定了心神,偷看冰川天女:只見她似喜如慎,如怨如怒,唐經天心魄一蕩,想道:“這場盛會之後,但願她肯聽我細訴心曲。”高手比拼,哪容分神,黃石道人一抖拂塵,趁著唐經天稍為鬆懈之際,立刻連下殺手,冰川天女急忙出劍消解、但已被黃石道人反搶先手,再鬥到三十招之後,兩方才扳成平局。

唐經天知道此戰關系重大,再也不敢分神大意,展開大須彌劍式,把遊龍寶劍化成一座光幢,將冰川大女一併護住,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中最奧妙的劍式,只守不攻,威力強了一倍,端的是風雨不透,饒是黃石道人的拂塵逢隙即人,也自攻不進去。冰川天女有唐經天防護,可以全力進攻,劍法越發凌厲。這一場惡戰,雙方都以最上乘的武功劍法比拼,在場高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個個都看得定了神,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拂塵柔韌,碰擊無聲,大殿之中,但聽得劍風颯然,人影來往,靜得連喘息之聲。都可以聽得見,若非身在殿中,真不知此間有如此激戰。

正在四座凝神之際,門外忽然一陣騷動,但聽得嘻嘻哈哈的怪笑之聲,此起彼落,不斷傳來。唐經天心中一驚,知道定是金世遺前來搗蛋,可是大敵當前,那容得他分心旁驚。


座中一眾高手、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怪事轉移了目光,不約而同的個個回頭,但見十多名武當道士,一跳一跳的湧入殿中,個個裂開嘴巴,怪笑不已。雷震子勃然大怒,在壇前稽首稟告冒川生道:“昨晚那瘋丐又來搗亂了,結緣盛會,豈容他來侮辱,求祖師示下。”雷震子恨極金世遺,急怒當頭,卻也不想一想以冒川生的身份,怎能與金世遺一般見識,與他動手。

霎眼之間,那些武當道士一跳一跳的都湧入殿中,後面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穿著一身華麗的衣裳,卻故意撕裂了幾處,這少年手持鐵拐,左邊一攔,右邊一擺,原來這群道士竟是被金世遺好像趕鴨子一樣趕進來的。座中高手都耳聞“毒手瘋丐”之名,驟然見他如此這般的出現,都不禁駭然。金世遺哈哈笑道:“好熱鬧呀好熱鬧!”正想說道:“我也來結緣結緣。”忽見冒川生面色一沉,一搖頭,將一串念珠甩出,念珠在空中飛散,突然間怪笑之聲頓止,殿中靜得可怕,忽地聽得有人怪叫道:“好熱鬧呀,我也來結緣結緣!”掙掙數聲響過,一條人影飛撲上壇,竟然向冒串生偷襲,冰串大女急忙捨了黃石道人,上前攔擋。

只聽得叮當一聲,寒光四散,冰川天女的玉劍幾乎把持不住,手臂一陣酸麻,牽動得肋骨都隱隱作痛。這人來得太快,冰川天女初時還以為是金世遺前來胡鬧,甚為惱怒,但這一劍仍然未用全力,一照面後,只見這人披頭散發,竟是個乾瘦得像一根枯竹的漢子,形貌比金世遺扮麻瘋時還要難看。冰串天女大吃一驚,這怪人的功力不但比金世遺高的多,即連黃石道人也似乎比他不上。

座中的謝雲真也是大吃一驚,這怪人正是她前晚所見割了許多武當道士舌頭的那個怪人。只聽得冒川生緩緩說道:“洞冥道友,四十年前舊事,你還未忘懷嗎?”此言一出,座中上五十歲的人都吃了一驚,原來四十年前,昆侖山枯竹洞有一個修士名叫洞冥子,練成一身邪異的功夫,專與正派中人為難,那時冒川生方在壯年,火氣未斂,聽同道中人說起此事,立即上昆侖!去找他比試,激鬥半日,將他打敗,當下迫他立誓,永不許他在江湖行走,這才將他釋放,四十年來,他毫無消息,江湖上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想不到他卻在冒川生第三屆開山結緣的首日突然出現,不問可知,乃是前來挑釁。在座高手都不禁心頭震驚,論起年齡,這洞冥子該與冒川生不相上下,而今看來,不過還似四十多歲的樣子,武林中只有最上乘內功的人,有意修持,才能駐顏不老,眾高手不約而同的心中想道:“這洞冥子修練了四十年復出江湖,若非他有製勝的把握,焉敢出來?只恐他的武功比冒川生還要練得高了。”

洞冥子碟碟怪笑,道:“冒川生,你而今已成一代宗師,我還是個囚徒,這豈非太不公道?我要向你求情,你到底還許不許我在江湖行走?”冒川生道:“四十年問,星移物換,滄海尚有變為桑田,人事更多變化。你的誓言,守是不守,那自然是隨你心意了。”冒川生這番說話的意思,即是說約束可以隨著人事的變更,你若自問已經改邪歸正,那自然不必再守誓言,洞冥子一時間悟不出他的話意,又冷笑道:“當時你以武力迫我自囚,而今我二次出山,自己也不知配不配在江湖行走,少不得還要向你領教一番。”冒川生微笑道:“江湖之上豈是只憑武功?”洞冥子嘿嘿冷笑,叫道:“我當日在掌上輸了給你,今日只知道要在掌上討回來!”飛身一躍,再行撲擊,冰川天女早已扣好七枚冰彈,洞冥子身形一起,她的七枚冰彈亦已同時射出,洞冥子叫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十指齊彈,那些冰魄神彈,都給他彈破,寒光冷氣,化為霧網,洞冥子連乞嗤也不打一個,伸開手指,向冰川天女就是一抓。

  正是:

四十年來懷宿怨,要將鐵掌鬥宗師。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4:44     標題: 第二十五回 妄動無明 玄功消一旦 安排有道 衣缽得真傳(1)

七枚冰魄神彈同時出手,洞冥於竟然若無其事,冰川天女也不禁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洞冥子一躍而起,五指如鉤,朝著冰川天女的面門,便是一抓。洞冥子一身黑色衣裳,身形起處,如一縷黑煙,倏忽滾至,他十指都長著極長的指甲,這一爪抓下,莫說給他抓破面門,只要在冰川天女吹彈得破的粉臉上著了一下,這後果便是不堪想像。

金世遺滿腔憤氣,本想到會上胡鬧•一場,他用碎石將十多個在外面輪值的武當道士打了笑穴和麻癢人,像趕鴨子一樣趕入會場,正在洋洋得意,不料冒川生將一串念珠甩了出來,只是一舉手之間,就破了金世遺的打穴法,使那十多個武當道士立時恢復常態。毒龍尊者的點穴法獨創一家,金世遺曾以此打敗不少強敵,自以為天下無人能破,哪知與唐經天幾次交手之後,這碎石打穴的功夫已被唐經天識破,雖然尚未能克制他,但已知道了解法,昨天唐經天替雷震子等人解穴,金世遺後來知道。心中已是一震,而今見冒川生不費吹灰之力,彈指之間同時解了多個人的穴道,這武功更是深不可測!聽那念珠破穴之聲,金世遺自忖,若然打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不能抵擋,幸而冒川生只是替門下弟於解穴,並不與他為難,金世遺不由得心頭氣餒。驕氣大斂,但轉眼一瞥,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聯劍對付黃石道人,金世遺心頭又如打破了五味瓶子,又酸又苦,極不舒服,正待悄然退出,忽見洞冥子突然飛入,人在半空,就彈開了冒川生的幾粒念珠,接著竟然對冰川天女連施殺手。這時洞冥子的長爪看看就要抓到冰川天女臉上,金世遺即算對唐經天有多大恨意,這時亦焉能不救?

但見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冰川天女霍地一個鳳點頭。反劍一削,洞冥子這一爪抓她不住,大出意料之外,身形一晃,左手一伸,連環又抓,金世遺大喝一聲,旋風般的殺了進來,鐵拐當頭砸下,洞冥子伸手一抓,恰恰抓著杖頭,這一交手,兩人都以上乘的內功相拼,金世遺身不由己的被他拖了兩步。冰川天女見勢不妙喇的一劍,刺洞冥子頸椎的“天柱穴”,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哪知洞冥子武功已臻化境,竟不回頭,隨手一抖,將金世遺的鐵拐抖了起來,哨的一聲,彈開了冰川天女的玉劍,右掌接著伸出,在鐵杖上一按,獰笑叫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厲害!”洞冥子單掌之力,金世遺己感不支,這時被他左掌一送,右掌一拍,鐵拐竟然內彎,金世遺虎口流血,冰川夭女大驚,運劍如風,刷,刷,刷,一連三劍!

洞冥子哈哈大笑,右掌仍然按在拐上,左手抓著金世遺的杖頭自左至右轉了一個圓圈,冰川天女的劍刺得快,他的拐也轉得快,金世遺雙手抓牢鐵拐,被他拖得打圈疾轉,座上諸人都看得眼花綴亂,但見鐵拐盤旋,人影飛舞,洞冥子與金世遺各在鐵拐一端,漸漸連哪個是洞冥子哪個是金世遺也分辨不出來。冰川天女一連三劍都砍在鐵拐中間,眼見人影越轉越疾,誠恐誤傷了金世遺,第四劍不敢刺出。忽聽得金世遺怪笑一聲,身形騰空飛起,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只見洞冥子仍然持著鐵拐一端,金世遺卻騎在鐵拐上,忽地“呸”一聲,吐出一口唾涎,隱隱雜著嗤嗤的飛針破空之聲,冰川天女趕忙移形換位,反身一劍,一招“倒掛天虹”,疾刺洞冥子背心的“夭樞穴”!

金世遺本來已被洞冥子完全制住,這一下變化,卻是大出洞冥子意料之外,但他練有上乘的閉穴功夫,卻也並不懼怕金世遺的暗器。冰川大女的劍招來得快,洞冥子無暇發放金世遺,轉身一拂油先解開冰川天女的劍勢,三人出手都是迅逾飄風,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冰川大女被他一拂,立即引劍便退,洞冥於未及轉身,只覺頸項滑膩膩的,似是被金世遺的唾涎沾上,心中大怒,反乎一揮,鐵拐飛起,金世遺在半空一個筋斗,頭下腳上,雙手一按,握緊鐵拐,大聲叫道:“刺他風府穴、漩礬穴,礬穴、潛清穴!池中了我的暗器,毒氣就要發作了!”

洞冥子的內功已練到一流境界,雖然還未練成金剛不壞之軀,但已是百邪不侵,更兼他閉了全身穴道,毒氣更難潛入,所以對金世遺的話,初時還不以為意,不料擋了冰川大女幾招之後,忽黨風府穴、漩現穴、潛精穴三處隱隱發麻,果然是毒氣循著血管內攻心肺的徵兆,不由得又驚又怒。

原來金世遺適才所用的暗器乃是天下至毒的暗器。蛇島有一種怪蛇,名為“金角神蛇”,蛇頭微凸若角,毒性最大,金世遺的飛針便是這種“金角神蛇”的涎所練過的。金世遺在練這種暗器之時,先服下特製的解藥,讓這種蛇咬過幾次,因而身體自然產生了一種抗毒素,他把飛針含在口中,亦是無害。但別人若給打中穴道,除非確已練到金剛不壞之軀,否則毒針見血,毒氣即侵,閉了穴道,仍是無法防禦,這種毒計亦分幾種,以前唐經天唐賽花所中的是毒性較輕,慢慢發作的。而今洞冥子所中的三支毒針,卻是毒性最強,立即便要發作的毒針。

洞冥子忽黨風府穴、漩礬穴、潛精穴三處隱隱發麻,又驚又怒。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金世遺雙手按著鐵拐,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又已落到地上。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你要向冒老前輩請教,呸,你配麼、還是我和你結緣結緣吧!”“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乃是洞冥子適才譏笑冰川天女的活語,而今金世遺也用來嘲笑他,一來是討好冰川天女,替她出一口氣;二來是有意激動洞冥子的怒火,令毒氣發作得更快。


洞冥子當然知道他的用意,吸了口氣,默運玄功,一聲不響地又擋開了冰川天女的連環三劍,金世遺冷笑道:“我這暗器,天下無人能解,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爺爺,我看在新收的灰孫子的臉上,或許能饒你性命。”洞冥子怪眼一翻,喝道:“不知死活的小輩,教你知道我的厲害。”長袖一拂,把冰川天女拂開,忽地呼呼兩掌,向金世遺疾劈,掌勢有如排山倒海、金世遺笑道:“你動了真力,死得更快!”卻也不敢怠慢,橫拐一擋,拐杖又給他拿著。金世遺適才冒了性命之險,用“天魔解體”的怪招才能脫身,這時不敢被他拋轉,仗一被他拿著,立即用於斤墜的功夫定住身形,同時運勁外奪,冰川天女一抖玉劍,走偏鋒疾上,連環出劍,又刺他那三處中了毒針的道穴,只聽得“嚏”的.一聲,鐵拐忽然分開,金世遺手中拿著一“把鐵劍,原來他這把鐵劍乃是藏在拐中的。洞冥子拿著鐵拐的外殼,架開冰川大女的寶劍,金世遺的鐵劍也是一件寶物,橫研直刺,招數怪異無論,揮動之際,隱隱有股毒蛇的腥味,洞冥子將鐵拐一擲,忽然向地一倒,盤膝坐在地上。展開雙掌,力擋冰川天女和金世遺的圍攻。

這時,金世遺左手持拐,右手持劍,攻勢越發凌厲,洞冥子端坐地上,身子動也不動,只憑雙掌的伸縮擒拿之勢,力敵三般兵器,看來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金世遺又不斷的出言譏笑,要激他怒火攻心。洞冥子拆了二三十招,黑氣已漸漸透出華蓋。冰川天女心地仁慈,念他終是前輩,有些不忍,見金世遺不斷的施展殺手,叫道,“讓他走吧。”洞冥子怪眼一翻,喝道:“誰要你讓,你要走也不能呢!”金世遺笑道:“你瞧,他自己要向閻羅王報到,誰阻得來?”掄起鐵拐,又重重的當頭敲下。冰川天女轉眼一瞥,只見唐經天在另一邊戰黃石道人,黃石道人轉守為攻,那柄拂塵宛如玉龍夭矯,在劍光籠罩之下,不住價的覓隙強攻,唐經天仗著大須彌劍式,僅能自保,就在冰川天女一瞥之間,他已接連遇了幾次險招。

冰川天女見唐經天迭遇險招,不由得大為著急,心中想道:“洞冥子已受重傷,料金世遺對付得了。”反身一躍,收劍跳出圈子,忽覺洞冥子雙掌似有一股牽引之力,幾乎擺脫不開,但適值其時,金世遺又是一拐打下,冰川天女用力向外一架,長劍撤了出來,心中驚疑不定。但見唐經天正被黃石道人攻得手忙腳亂,無暇思索,玉劍一挺,飛身一掠,立即上去刺黃石道人的背心,解了唐經天之困。

  兩人再度聯劍,不過三十招。又搶了上風,把黃石道人迫得轉攻為守。雙劍縱橫,正在殺得痛快,唐經大忽然眉頭一皺,低聲說道:“冰娥姐姐,你快去助那瘋丐不必理我。”

原來這時金世遺已碰到了性命的危險。冰川天女和他聯手對付洞冥於之時,還不覺什麼,冰川天女一去,但覺洞冥子的掌力越來越強,金世遺拐劍兼施,看似攻勢極為凌厲,但已被他的掌力膠著,三十招過後,竟是漸漸施展不開。掄拐轉劍之時,都要非常用力。金世遺又驚又急,用力外奪,洞冥子忽然改守為攻,雙掌翻飛,雖然坐在地上,掌力所及,周圍丈餘方圓之地,都己被他封住,金世遺的鐵拐鐵劍就似陷入了泥沼之中,只能勉強揮動,想排齊出來脫身而走,已是不能。金世遺也曾連噴兩次毒針,但這時洞冥子旱有防備,焉能再給他毒針射中、他毒針一掃,就被掌風震成粉屑,非但不能解困,反而因為分了分心,更被洞冥子的掌力所吸,看看就要被他牽進內圈。金世遺心中明白,洞冥子是在消耗他的內家真力,如此下去,再過三十招,自己便要氣衰力竭,那時縱然不死,也要變成廢人。可是對方的掌力越來越強,又迫得自己非要使用內家真力相拒不可。正在苦苦撐持之際,洞冥於忽地厲聲叫道:“狂妄小輩,如今知道了我的厲害麼?”雙掌一翻一覆打了一個圈圈,金世遺的鐵拐鐵劍都已被他抓著,這時忽聽得冰川天女叫道,“不,咱們先收拾了這個妖道再去助他。”原來冰川天女還未看出金世遺的危險,一心想打敗黃石道人再合力去助金世遺。她這話是答覆唐經天的。金世遺聽了,卻如利箭穿心,氣憤悲酸,心中想道:“我一心助你,你卻只顧那個小子。”心中悲痛,鬥志消失,被洞冥子內力所吸,更是抵擋不住,看看就要仆倒。 、忽又聽得唐經天叫道:“不,先救他!”只見赤色光華疾閃,怪骼兩聲,兩枝天山神芒被洞冥子抖起鐵拐打飛,但如此一來,金世遺所受的壓力減了幾分,身形重新恢復穩定。金世遺心中大愧,但鬥意又增,拼了全力再和洞冥於相持。但唐經天的天山神芒雖然厲害,對洞冥子卻只有威脅之功,不能致他死命。金世遺的鐵拐鐵劍被對方抓住,欲攻不能,要放手也不行,內力被迫得消耗更甚。

唐經天見勢不妙,突然轉守為攻,從大須彌劍式一變而為追風劍法,嚴如雷霆疾發,怒潮奔騰,黃石道人迫得退後兩步,暫避鋒芒,唐經天反身一躍,遊龍劍凌空下刺,有如鷹隼穿林,向洞冥於頸項揮去。他以退為進,攻勢一發即走,在一招之內,擺脫了黃石道人的羈絆,便立即轉攻洞冥子,端的是迅捷之極,美妙非常。幾乎同在這一瞬間,冰川天女也飛身掠起,手中玉劍化成了一道寒光,也刺向洞冥子的背心。原來她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危險,與唐經天抱著一樣的心思,同來援救。

洞冥子本事再大,也難擋唐經天等三個人的同時攻擊,只見在劍光人影之中,洞冥子驟然站起,將金世遺一推,鐵拐鐵劍一齊反彈,與冰川天女的玉劍碰個正著,掙鋅聲響,一齊蕩開,先化解了冰川天女攻他後心要穴的劍招,唐經天的追風劍法何等迅疾,趁著他推拐擋劍的空隙,刷的一劍,改抹為削,直欺到身前。洞冥子雙掌方出,撤掌已來不及,饒是他閃避得快,肩頭上也己著了一劍。但唐經天被他反掌一帶,亦是身不由己的向前撲了幾步。這一招,雙方幾乎是同時發動,唐經天的寶劍先到,洞冥子的掌力未得發揮,唐經天這才不致於給他震倒;但唐經大因避他掌力,這一招攻勢也未使足,要不然洞冥子的琵琶骨只怕也要被遊龍劍刺穿。

洞冥子先中暗器,後遭劍傷,強運玄功,閉住了全身穴道,不但止住了毒氣內侵,也止住了鮮血外流。他這派的內功雖非正宗的內功可比,卻另有其神妙之處,正宗的內功,在受了重傷之後,講究的是運氣自保,忌戒用力,他這派的內功卻是以全身精力貫注在受傷之處,等於築堤防禦洪水一樣。在洪水未攻破堤防之前,一無異狀,嚴如常人,一樣可以撲擊攻敵。但正宗的內功,自己療傷之後,並不影響本身元氣,等如治水中的“疏導”之法,將毒氣渲洩,便可無礙。他這派的內功,等如治水中的“堵塞”之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時間一久,精力渙散,便等如給洪水攻破堤防,不死亦成廢入,就算即時可以取勝,因全身精血被耗,將來最少也要減十年功力。

金世遺與冰川天女不知洞冥子的內功另有怪異之處,見他受傷之後,居然一躍即起,又施撲擊,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大是驚異。洞冥子恨極金世遺,他知道此際在敵方三人之中,金世遺因適才消耗真力過多,己是最弱的一環,所以一躍而起,乘著唐經天身形未定,未及回援之際,呼的一掌,就想把金世遺斃於掌下!


這一掌勢挾千鈞,金世遺左拐迎擊,右劍護胸,情知抵擋不了,只不過稍盡人事,希望少受損傷而已;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只見寒光疾閃,冰川天女攔在金世遺的面前,一招“雪擁藍關”,劍勢自左向右,劃了半個圓弧。這一劍半守半攻,本是極其精妙的招數,但洞冥子這一掌是畢生功力之所聚,冰川大女被他的掌力一沖,但聽得呼的一聲,身形已飛了起來,在空中連翻了兩個筋斗,這還是她閃避得快,以絕頂的輕功一沾掌力即飛身而起,要不然,若給洞冥子的掌力打實,冰川天女也兔不了劍折身亡。

洞冥子被她一擋,衣袖給割去了半截,掌勢自是稍受延阻。金世遺鐵拐一招“駕乘六龍”攔腰橫掃,洞冥子左掌一劈,碰個正著,但聽得轟的一聲,金世遺的鐵拐脫手飛出,彎成了了個弓形,洞冥子的左掌腕骨亦碎了兩很,吊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洞冥於反掌穿胸直進,手指一彈,將金世遺的鐵拐彈開,掌風颯然,看看就要“印”到金世遺胸口要穴。

洞冥子正待施展殺手,猛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唐經大的遊龍劍已然刺到,洞冥子迫得轉身發掌,但他還是不肯錯過機會,雖然為了應付唐經天,不能對金世遺施展殺手,但轉身之際,仍用陰毒的手法,伸長了指甲,中食二指已在金世遺的胸口一劃而過!

正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唐經天進擊洞冥子,黃石道人亦已如影附形,跟蹤追到,冰川天女人未落地,立即發聲叫道:“留心後面!”跟著柳腰一折,也搶著向黃石道人的後心出劍。這幾下子的動作快如電光石火,但見黃石道人拂塵一起,唐經大腳步一個踉蹌,斜扑出去,洞冥子飛身疾掠,左手一招“手揮五弦”,五根長指甲都在唐經大的背心劃過,發出輕微的痤鑲之聲,唐經天的衣服已給他撕開了幾條破片!

只聽得“刷”的一聲,唐經夭腳跟未定,反手便是一劍。洞冥於心中一凜,以他和黃石道人夾攻之力,居然給唐經天閃了開去,已是大出意外,他那五指一劃,乃是最陰狠毒辣的“神魔抓法”明知已劃破了唐經大的衣裳,按說應該把他的背心皮肉抓破,令他穴道的經脈碎斷,但唐經夭竟然面色如常,半點血珠也沒有濺出!

洞冥子左手腕骨斷了兩根,急切之間不能用力,只能用右掌之力,一連化解了唐經天的三招攻勢。這時,只見冰川天女也已與黃石道人戰在一起。

冰川天女劍法雖然精妙,氣力卻是遠遠不如黃石道人,七招一過,香汗淋漓,唐經天獨戰洞冥子,更是吃力。激戰中唐經天回頭一看,只見黃石道人將拂塵散開,有如一張漁網,罩著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緊緊向內收束。唐經天深知他的拂塵厲害,冰川天女仗寶劍護全身,拂塵千絲萬縷,只要被一根塵絲透過劍光,那便是刺穴攻心之禍,這時冰川天女的劍光已被他愈壓愈縮,僅僅能護著頭面與心胸各處要害了。唐經天心內吃驚,急忙叫道:“咱們快聯在一起。”一分心,幾乎吃了洞冥子一掌。唐經大連展追風劍法,奮力強攻,仍然被他掌力膠著,沖出兩步,反被迫退三步。冰川天女全身在“塵網”威脅之下,更是脫不了身。

金世遺喘息未定,拾起鐵拐,那支鐵拐被洞冥子拗彎,已似一張鐵弓,金世遺奮力一扯,又將它扯直,飛身一起,鐵拐點打黃石道人背心的“大柱穴”。黃石道人反手一拂,金世遺這一招卻是虛招,鐵拐向旁一戳,在地上一點,身形在半空一轉,“呸”的一口濃痰,又向洞冥子吐出,洞冥子大怒,卻亦怕他的痰內藏有暗器,揚袖一拂,蕩起勁風,將他的痰涎吹開。


高手比鬥,所爭的只是瞬息的時機,金世遺連施奇襲,迫得黃石道人與洞冥幹都要分神對付,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已趁著這瞬息之間的空隙,劍光驟長,突出包圍,會在一起。

冰川天女居中,唐經天與金世遺各在一邊,形成了三入聯手對付兩派的宗師,形勢稍穩。金世遺接了黃石道人兩招,百忙中偷看冰川天女,只見冰川天女臉泛紅潮,也正在看著唐經天,那眼光中充滿關懷感激與愛憐,眼光停在唐經天被洞冥子抓破衣裳的所在,低聲問道:“沒礙事麼?”唐經天道:“你放心吧,我沒受傷。”說話之間,連擋開了洞冥子的三招攻勢。激戰之中,他二人竟是蜜意柔情,互相關注。冰川天女除了留神敵人的攻勢,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唐經天,她一點也不知道金世遺也正在激戰之中,偷眼看她。

金世遺心內一酸,想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緣份!”又想道:“唐經天中了洞冥子一抓,居然毫未受傷,呀,我憑什麼與他爭強賭勝?”自卑之感,油然而生,他卻不知唐經天身上穿有傅青主當年送給他母親的護身寶甲。金世遺被洞冥子抓傷之處,全仗他用真氣護著,這時思潮紛亂,傷處隱隱麻痛,金世遺暗叫“'不好。”趕忙再定神運氣時,洞冥子已看出破綻,忽地一掌向他胸口掃去!

金世遺的鐵劍正被黃石道人的拂塵拂過一邊,門戶大開,洞冥子那一掌當胸劈入,實是無可抵禦。掌風人影之中,忽見唐經天搶快一步,“砰”的一掌擊中金世遺腰胯,金世遺身軀騰空飛起,這一下不但大出眾人意外,連金世遺也莫知用意,還以為是唐經天乘機偷下毒手,心中還未罵出,忽覺身子被一股力道所推,如水激射,竟然暗合著自己平素所用的輕功飛掠之勢。這一瞬間,金世遺頓然醒悟,原來是唐經天用最上乘的借力送力的功夫救了自己!唐經天這一掌的力道真是恰到好處,表面看來,打得甚為兇猛,其實對金世遺卻是毫無傷害,而且令金世遺飛掠之勢更其迅疾自然。本來唐經天還未用得如此精妙,只因他與金世遺曾交手數次,熟識他的輕功路數,而藉力送力又正是天山派的內功絕技,故此冒險一試,立見奇效。

洞冥子是前輩高手,唐經天一掌拍出,他可是立即便看出了唐經天的手法,洞冥子端的狠毒之極,左手一擺,五很長指甲忽然脫肉飛出,密射唐經天的面上雙睛。冰川天女急忙橫劍擋開,洞冥子一聲怪嘯,身子騰空,緊躡金世遺背後。他這一下怪異的手法,耗損了不少精血,用意就在聲東擊西,將唐經天與冰川天女阻止,而他卻就在這瞬息之間,追到金世遺的背

金世遺去勢極速,從殿中眾人頭上飛過,眾人紛紛閃避,只見他一個筋斗翻了下來,已到了大殿的階下。洞冥子的輕功也確是高明之極,如箭離弦,金世遺剛剛落地,他也飛到了金世遺的頭頂,入在半空,就似巨鷹撲下,雙掌齊發,碎擊金世遺的頂心。他恨極了金世遺用暗器傷他,心想日後自己反正要成廢人,這一下竟是將全身所有的精力都運在掌心,凌空下擊,比前兩次更為兇猛,座中除了冒川生之外,即算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合力抵擋,也擋不住,更不要說已是筋疲力竭,受傷之後的金世遺了。

就在全世遺的性命懸於俄傾,幹鈞一發之時,忽聽得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笑道:“誼友幹嘛生這樣大的氣呀!”洞冥子身軀一震,雙掌下擊,竟然打歪。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個中年美婦,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兩人身邊,長袖輕輕一拂,洞冥子忽地一聲厲叫,僕到地上,又立刻翻起,盤膝跌坐。金世遺飛奔出殿,那中年美婦“噫”了一聲,似是想追出去,眼光一轉,看見洞冥子端坐地上,他那滿頭蓬亂的頭發,本來是烏黑得光可鑒人,這一瞬間,卻忽地變得根恨灰白,面上現出無數皺紋。洞冥子的外貌本來似個中年壯漢,只在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極其衰弱、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中年美婦也似頗感意外,又歎了一聲,緩緩走到洞冥子身邊,看了一眼,隨即合什說道:“罪過,罪過!道友,你好好走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5:02     標題: 第二十五回 妄動無明 玄功消一旦 安排有道 衣缽得真傳(2)

洞冥子嘴角肌肉抽搐,隱約現出一種詭異的笑容,眼睛微張,籲氣說道:“折在你的手上,總算值得了。”眼皮一翻,垂首胸臆,看情形競是死了。

這一下當真是全場震駭,以洞冥子那拼了全身精力的臨死一擊,即算冒川生親自出手,也不過僅能化解,而這婦人衣袖一拂,卻就能致他於死,神奇之處,確是令人難以思議!這時,唐經大剛剛追到,他本來是來救金世遺的,哪知在這瞬息之間,已發生許多變化:美婦人來到,金世遺逃走,洞冥子身死,這幾件事全都出人意。唐經天也不禁按劍茫然,他初時還以為是姨母馮琳,而今一看,只見這婦人端莊淑秀,眉宇之間,隱隱有股尊嚴的神氣,但面目慈和;卻又令人感到親切、和他姨母的孩子氣,截然兩樣。唐經天心中一震,想道:“莫非她就是我父母最尊敬的當今第一位前輩女俠?”


只見冒川生雙手合什,走下講壇,恭恭敬敬地迎上前來。口宣佛號,說道:“善哉,善哉!洞冥子妄起無明,終歸極樂。女俠適逢其會,了此因果。何須耿耿於心?”美婦人還了一稽,道:”東平一會,匆匆又已三十餘年,冒老師功行精進,善果可期。我接奉大札,特來送行,無意間競開殺戒,洞冥子雖非全然因我而死,我也感歉然呢!”停了一停,又道:“三十多年,滄桑變換,。後輩中又多瞭如許能人,真叫人歡喜贊歎。”眼光一轉,對唐經天道:“曉瀾是你何人?”唐經天露了一手輕功,她已瞧出他的師門宗派,唐經天不由得心中凜然,料想她定然就是那位前輩女俠。跪在地上,行了大禮,說道,“正是家父。老前輩可是氓山的呂四娘麼?”那中年婦人衣帶輕飄,唐經夭被一股力道託了起來,呂四娘只受了他半禮,含笑說道:“曉瀾馮瑛有此佳兒,可喜可賀!呀,川生兄,想不到白駒過隙,轉眼之間,咱們在世上的老朋友,也就只剩下這有限幾人了!”

在座的各派高手,聽得這位中年美婦就是天下知名的呂四娘,無不驚異。一個個都肅立致敬。要知這呂四娘乃是江南七俠中碩果僅存的一人,他殺死叛徒師兄了因,殺死雍正等事,幾十年來膾炙人口,武林中人久不聞她的信息,都以為她已死了,哪知她還是如此年青。論輩份她和冒川生、唐曉瀾是同輩,論年齡她比冒川生小,比唐曉瀾大,論聲望她比唐曉瀾、冒川生還高,世上無人可與並肩。來參此間結緣盛會之人,得見冒川生已自覺緣份不淺,而今得見當世第一位前輩女俠呂四娘,更是喜出望外。

呂四娘道:“各位不必拘禮,都請坐下來吧。”向四座點了點頭,與冒川生並肩同上大殿。

  且說金世遺。唐經天一走,黃石道人獨戰冰川天女,正佔上風,忽聽得呂四娘來到,黃石道人心頭一震,拂塵舉起,剛剛架開冰川天女的劍招,停在半空躊躇不敢落下,呂四娘走過他們身旁,微笑說道:“道友苦心虔修,又恢復了峙恫久已失傳的武功,真是可喜可賀呀。”呂四娘說話之時,黃石道人的拂塵好似被微風吹拂,縷縷散開,手腕亦微感酸麻,拂塵不由自己的落下。黃石道人大為吃驚,呂四娘所露的這手“傳音挫敵”的功夫,他也只是僅曾耳聞,未嘗目睹,想不到神妙如斯!不由得心中氣餒,急忙施禮道:“貧道黃石參見呂大俠。”呂四娘道:“你我師門素無淵源,只能以平輩敘禮,參見那是萬不敢當。”停了一停,又道:“各派武功,各有擅場,原不必逞強鬥勝,定要分個高下。”這話正說中黃石道人的心病,黃石道人不禁面紅耳赤,垂首說道:“敬聆教導,敢不凜依。”呂四娘續道:“比如洞冥子道友,以外家的上乘功夫練到內家的境界,這也算得在武學中另闢蹈徑了。只因妄起無明,反而令自己幾十年的苦功付諸流水,連傳人也沒有留下來,這豈不是大為可惜。”黃石道人驚愧交作,不敢答話,只聽得呂四娘又道:“洞冥子乃昆侖派長老,遺體理應歸葬昆侖,道友與他乃是知交,這事就拜託你了。對昆侖門下,還望你善為解釋呢。”黃石道人道:“謝女俠慈悲,你準洞冥道友遣體歸山,昆侖門下,已是感恩不淺。”按江湖的規矩,洞冥子挑釁,身死亦是自取其咎,准他歸喪本上,確乎是個恩典。

黃石道人走到洞冥子身邊,只見洞冥子仍是盤膝跌坐,姿勢未改。黃石道人輕觸他的身體,洞冥子應手跌下,滿頭白發,籟籟掉落,身軀也似縮小了許多,道袍亦顯得寬大松馳。在這片刻之時,他死後竟變成了個乾枯的小老頭兒,見此情形,閻座驚異!

原來內功練得最高境界,確有一種駐顏之術,但有道之人,不在乎外貌的衰老與俊朗,大多數不願分神練這種駐顏術,像冒川生就是。呂四娘是在年青的時候,贏得易蘭珠授以“潛精內現”之法,其後內功精進,不須著急,便得永藻青春。洞冥子卻是走人魔道,時邪派的由外而內的玄功保持不老,所以一到精力瘓散,立刻便露出他本來壽數的衰老之貌,而且氣血耗盡,身體也便乾枯,在深通武學之士看來,這現像是毫不足異。但洞冥子之碎然而死,即連呂四娘亦尚有所未明。

黃石道人脫下道袍,將洞冥子的遺體裹好,向金光寺的主持金光長老稽首說道:“還要藉貴寺的法壇一用。”金光長老合什說道:“老鈉也該替洞冥道友送行。”法壇與大殿毗連,內中設有火葬的場所,原來黃石道人以帶著屍體上路不便,故此擬。將洞冥子火化,將他的骨灰帶回昆侖山安葬。呂四娘冒川生金光長老帶了唐經天冰川天女雷震子諸人都去觀禮。

火光中洞冥子的遣體漸漸焚化,金光長老合什主禮,道: “咄,妄念貪瞑一火燒,四大皆空相!”冒川生道:“四娘,我本來想遲幾天才走,你既然提早來了,我也該提早去了。”呂四娘道:“遲去早去,都是一樣。你的衣缽傳人已覓好了麼?”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正在琢磨伯伯與呂四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見呂四娘如有所悟,已是笑道:“她的達摩劍法已盡得武當真傳,還添了不少新的變化,你幾時收的女弟子,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冒川生道:“冰娥,你來見過呂大俠,以後多聽她指點。”笑對呂四娘道,“冰娥是我的侄女,舍弟浪游異國,、飄泊終生,有了此女,死也可以瞑目了。”冰川天女再施禮參見了呂四娘,呂四娘摸她的頭頂道:“有此佳兒,你也可以去得安心了。”雷震子聽得大為奇怪,心道:“師祖在金光寺住得好好的,他一大把年紀,正宜在此享樂天年,他還要到哪裡去?”


說話之時,洞冥子的遣體已焚化淨盡,火光中升起謂猾的黑煙,隱隱有股腥味。呂四娘面有異容,忽道:“原來是這樣,這倒出乎我的意料呢。”冒川生道:“四娘看出什麼來了?”呂四娘回首問唐經天道,“適才與洞冥子交手的那小伙子是誰?”唐經天道:“他名叫金世遺。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行事可有點邪氣。”呂四娘道:“是邪?非邪,非邪?是邪?現在也還難說呢。他的師父是我至交,當年就是由邪歸正的。”唐經天直到現在還未知道金世遺的來歷,急忙問道:“他的師父是誰?”呂四娘道: “我見廠他身法已自起疑,而今見了他在洞冥子體內的毒針化成的黑氣,他的師父必定是毒龍尊者了。”唐經天和雷震於都不禁驚詫失聲。他們熟知武林掌故,當然知道毒龍尊者是前輩高手中的第一個怪人。

呂四娘緩緩說道:“我正奇怪洞冥道友何以擋不住我輕輕一拂,原來他是中毒已深,把全身精力都凝於一處,拼死一擊,被我的真力拂散,毒氣反攻心髒,所以一下子便死了。”雷震子諸人聽了,都是吃一大驚,金世遺的暗器奇毒無比,那已是駭人聽聞;呂四娘輕輕了拂,就能將洞冥子畢生功力之所聚的掌力一舉擊散,那更是聞所未聞的絕頂武功!

呂四娘雙指一彈,秀眉一蹩,忽地歎口氣道:“可惜,可惜!”又看了唐經天一眼道:“金世遺也是後輩中有數的人物,你與他交情如何?”唐經天實是對金世遺毫無好感,但直答道:“我對他只有憐才之念,對他的行徑可不敢恭維。”呂四娘道:“那就行了。世人皆曰殺,吾意獨憐才。何況金世遺並沒有到可殺的地步。當年我救他師父毒龍尊者之時,連我的師兄甘鳳池都不同意,後來大家還是認為我做得對了。”唐經天心頭一動,道:“是不是金世遺有甚災難,弟子可有能盡力之處麼?” 呂四娘微笑道:“待咱們辦了冒老師的大事,我再與你細說。”唐經天心中暗暗納悶,想道:“金世遺雖然中了洞冥子一抓,但所傷非重,以他功力,盡可自療,呂四娘的口氣何以如此嚴重?”

轉眼之間洞冥子的遣體已焚化淨盡,黃石道人將他的骨灰裝進一個玉壇,自向昆侖山去。冒川生將他送出寺門,再回大殿。

大殿中各派弟子恭立迎候,靜待冒川生再主持“結緣盛會”。冒川生登壇將未講完的易筋經奧義講了一遍,端坐壇上,緩緩說道:“老朽德蒲能魚,承各派同道不棄,推我主持盛會,三度結緣,實在慚愧之極,三度結緣之中,我眼見新人輩出,武學昌明,一代勝於一代,我在大慚愧中也有大喜悅。今次結緣盛會,就到此為止了。”依往次之會,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最少也有半月之久,而今只不過一日,冒川生便說結束。合座都是大為驚奇,有人正待發問,冒川生雙手一按,又緩緩說道:“各派武功都各有擅場,各位也都是一時俊彥,武學之道,一理通百理融,我今次的易筋經奧義,乃是內功修持的基本功夫,各位以本派功夫參融此理,回去向本門長老請益,也就不必老朽再饒舌了。今次多謝諸位前來,老朽倒是有點私事,要請諸位作個見證。”頓了一頓,道:“冰娥,你過來!”

冰川天女走近壇前,冒川生道:“我汞為武當派的長老,這幾十年來,卻只做了個'自了漢',對本門弟子,疏於教導,以至弄得人才凋落,我甚是愧對列代祖師。我看你心地純良,武功也盡得本門心法,所以我也不避忌至親,今日我將衣躥傳你,以後領導同門之責,就得由你負起了。”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她正是討厭塵世的繁囂,一心想回冰宮,哪肯做什麼掌門。冒川生似是知悉她的心意,道,“你且別忙,聽我一一交代。”又喚道:'雷震子,你過來! ,'雷震子走到壇前施禮,冒川生道:“武學之道,有如大海,你今日召:知道不足了麼?”雷震子滿面羞慚,垂首稟道:“弟子知道了!”

冒川生微笑道:“'知道了就好了,掌門師兄日前上書給我,說是年老力衰,難任艱巨,請我另立掌門,我瞧你這一年多來,修養頗有進益,掌門的擔子,就由你挑起來吧。”雷震子做夢也料不到師祖指定他做掌門,驚喜羞慚交並,訕訕說道:“這擔子弟子可挑不起。 ”眼睛看著冰川大女。冒川生道:“能知不足,便挑得起。做掌門的最要緊的是行事公允,賞罰分明,約束同門,不離俠義之道,那便對了。武功倒在其次。冰娥是我衣缽傳人,以後若有關本派興衰的大事,你決斷不下的,可以去稟告她。”

座中各高手聽了,都是心中一凜。原來照武林的規矩,每派一個掌門人若還有長輩存在,長輩就是本派的長老,掌門人碰到大事要取決於長老,長老中的至尊的之位實際亦即等於太上掌門,不過他不理繁雜的瑣事罷了。以目前的武當派而論,冒川生三兄弟都是長老,但石廣生前凡年已死,現在又知桂華生亦早已去世,那即是只有冒川生一人是太上掌門。掌門可以更換,長老不能更換,除非長老都死了,或者是由同門公推,或者是由前任長老提定,才可以從同輩中選出一人作為本派的長老,但這人必須武功德望都為武林各派欽佩的才行,所以若然長老都死了,也可以不必再推定或指定“長老”的。在這樣的情形下,掌門人亦就是本派的至尊了。現在冒川生指定冰川天女是他的衣缽傳人,又要雷震於有大事須取決於她,那即是說冰川天女從今日起便是武當派的“長老”,亦即“太上掌門” ,但依武林規矩,冒川卞未死,這“太上掌門”豈能擅立?而且冰川天女又是這樣年青!因此眾人都覺驚詫。

冰川天女對這些規矩全然不懂,一聽伯伯原來並不是要她做掌門,只是要她“管”雷震子,她心中暗笑道:“我旱就替你管過雷震子廠,這倒不必推辭。”於是欣然點首,道:“聽伯伯吩咐,但侄女可不歡喜到武當山去,將來還要回轉冰宮的。”冒川生笑道:“你如今就是本派至尊,你歡喜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誰人還來管你?”


冰川天女怔了一徵,心道:“我怎麼變成了本派的至尊了。”忽見冒川生端坐壇上,閉目垂首,面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大殿內數百人等,一齊肅立,鴉雀無聲,呂四娘合什贊道:“帶發修持數十年,先生妙道悟人天,勘破色空無世相,更欣衣缽有真傳!”金光大師也贊道:“了無牽掛西歸去,居士居然菩薩行!”雷震子率領同門,一齊跪下,冰川天女驚道:“我伯伯死了麼?”呂四娘莊嚴說道:“你伯伯福壽全歸,安然坐化,這是塵世間罕見的大喜事,你哭什麼?”

冰川大女也曾鑽研過佛家的道理,知道這樣的安然坐化,確是佛門弟子認為最難求得的事情,非有道之士莫辦,但想起從今以後,自己在世上再無一個親人,心中卻也不免有點難過。當下急忙隨眾禮贊。雷震子稟道:“呂大俠,我師祖的後事還要你老主持。” 呂四娘笑道:“我此來就是特為送你們的祖師西歸的,他的後事,我當然義不容辭。但我先要和唐經夭說幾句話。”

呂四娘和唐經天走過一邊,呂四娘低聲說道:“經天,你不必參加喪禮了。”唐經天道:“冒老前輩是家父的知交,我不送他下土,豈非不近情?”呂四娘道:“我輩何須拘執俗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冒老前輩知道你去救人,也不會怪你的。 ”唐經大驚道:“救誰? ”呂四娘道:“救金世遺。 ”唐經天道:“洞冥子那一抓似乎也不足致金世遺於死呀。 ”呂四娘道:“不是洞冥子致他於死,是他自己的武功致他於死。 ”唐經天如墜五里霧中,道,“這弟子倒不明白了。 ”呂四娘道:“毒龍尊者的武功是他自己在荒島中悟出來的,荒島中除了毒蛇,別無生人,加上他憤世嫉俗,修練內功之時,胸中充滿乖戾之氣,所以他的內功雖然自成一家,奧妙神奇不在你我兩派之下,卻非正道。功夫越深,內魔越厲害,據我猜測,毒龍尊者必然是走火入魔死的,這種微妙的內功反克之理,只怕他要在臨死之前方能明白。金世遺道行尚淺,那自然更不明白了。 ”這種內魔外魔之說,乃是武學中的術語,聽來似是神秘,其實亦非不可解釋,那就是功夫的運用不依正道所招致來的隱患而已,以鴉片作比喻,鴉片本可治病,也可用作振奮精神,但不間斷的吸服,反令人精神衰靡,無異於慢性自殺!“邪派的內功”即等於鴉片,練之越久則中毒越深,同一一道理。

呂四娘又道:“金世遺的內功還遠未到達他師父的境界,本不會走火入魔,但若他不自知防範,終且一日像他師父那樣而死。”唐經天插口道:“那何必這樣著急,就要趕去救他?”呂四娘道:“本來他不會這樣甲便走火入魔,但他中了洞冥子的陰毒掌力,觸發內魔,等於一個吸毒已久的人,忽遇大病,隱毒發作,那自然抵擋不了。我剛才曾見過他與洞冥子交手,以他的功力,大約在三十六日之內,尚無性命之憂,你趕緊去找他,光給他服二顆用天山雪蓮所製練的碧靈丹,可以延他性命至七十二天。”唐經大大駭道:“天山雪蓮亦只不過延長三十六日!”呂四娘笑道:“由上乘內功而來的邪魔內毒,世問無藥可醫,內天山雪蓮能延長性命,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唐經天大為失望道:“這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苟延性命又有何用?豈個是始終不能救他嗎?”呂四娘道:“不,就你能夠救他!”

唐經天道:“何以只是弟子能救他?”呂四娘道:“天山派的內功自晦明禪師一脈相傳,博採眾家之長,去蕪存青,最為純正深厚,助人解除因內功修練不得其當而生的毛病,非你們這派不行。”唐經天道:“弟子還是不懂。”呂四娘笑道:“你功力未到,自然還未懂得。但只要你找到金世遺之後,帶他回天山去求你的父母相救,則金世遺不但性命可保,而內功由邪歸正,對他大有神益,將來的成就不在你下。”唐經天沉吟不語,呂四娘道:“但你至遲要在三十六天之內找到他,在七十二天之內要與他同到天山。”唐經天內心交戰,此時心意已決、毅然說道:“好,那麼弟子馬上動身。”

只是他費盡心力,千辛萬苦,才能重會冰川天女,而今又要匆匆分手,心中自是難免不捨。一抬頭,只見冰川天女也正凝望著他,目光一接,又轉頭過去和幽萍說話了。呂四娘眼光何等銳利?見此情景,已瞧料了幾分,道:“冰娥,你送他一程。” 冰川天女見呂四娘有命,緩緩行來,外表矜持,心中卻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幽怨和懊惱,卻又不敢先問唐經天因何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呂四娘道:“我看金世遺此人冷傲之極,若然知道你是去救他,怕未必肯受你的恩惠。你得隨機應變,想個法子,騙他和你同上天山。”唐經天道:“弟子知道。”冰川天女從兩人的對話中,才知道唐經天是去救金世遺,心中大是感動。

呂四娘走開,自去和雷震子商量冒川生的後事。冰川天女送唐經天走出寺門,兩人都默不作聲,行了一段路,到了下山的路口,唐經天歎口氣道:“冰娥姐姐,你還恨我麼?”冰川天女道:“你我有什麼牽涉,我好端端恨你作什麼?”唐經天道:“如此說來,你還是恨我了。不管你怎麼恨我也好,我總是想念著你。”冰川天女忽地幽幽說道:“只怕見了妹妹,又忘了姐姐了。”唐經天這才知道她是懷疑自己和鄒絳霞的事情,笑道:“她還是一個孩子呢。那時我在她家裡養傷一事委婉的解釋了一遍,乘機表白自己的心曲,說得極是溫柔誠摯,冰川天女道: “原來都是金世遺搗的鬼。 ”唐經天詫道:“怎麼? ”冰川天女將金世遺送畫引她去看等等事情說了,唐經天又好氣又好笑,道:“真是豈有此理? ”冰川天女道:“你還救他麼? ”唐經天道:“為什麼不? ”冰川天女盈盈一笑,道:“我就是喜歡—”唐經天道: “喜歡什麼? ”冰川天女本想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胸襟。 ”見唐經天追問,忽感扭泥,又是盈盈一笑,兩人之間的誤會,全都消解在這盈盈一笑之中。


  正是:

無端情海波瀾起,卻喜雲消霧散時。

  欲知唐經天是否找得著金世遺?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7:35     標題: 第二十六回 知己難逢 怜才惜瘋丐 深情誰譴 憶舊念佳人(1)

  可是唐經天並沒有找著金世遺。他幾乎搜遍了峨嵋山,都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只是在金光頂附近的峰拗,就是在盛會前夕,他聽到一個少女的笑聲,接到那少女擲給他的花環,便即突然消失的那個地方,發現了幾塊破布,似是從衣裳上撕下來的,破布的花紋和色澤,都似金世遺那日穿的衣裳,破布上還有點點血痕,附近有凌亂的足印,可是再追蹤下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了。

  金世遺到哪裡去了呢?

金世遺那日奔出寺門,心中百感如潮,情思混亂,冰川天女那含情脈脈的眼光,尚在他腦海中留下鮮明的印象,那花朵一般的笑容,竟似是有生命的東西,就要從記憶中跳出來似的。可惜這含情脈脈的眼光並不是對他的,而是對唐經天的,是在性命相撲、力抗強敵之時,她這樣看唐經天的。冰川天女那花朵一般的笑容,變成了有刺的玫瑰。刺痛了他的心。金世遺狂叫道:“呀,只要世上有這麼一個女子,用這樣的眼光對我一瞥,我就即時死了,也是心甘!”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幽萍對他的諷刺: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起了冰川天女對他的勸勉: “以你的聰明才智,若然歸入正途,可以成為一代俠士;再不就是潛心武學,也可以成一代宗師。怎麼你卻故意將自己變得這般無賴?”冰川大女說這話時,也曾注視過他,但那是期待的、憐借的、責備的眼光,和她對唐經大的眼光,絕不相類。金世遺這時神思混亂,他沒有理智反省自己,沒有去想冰川大女那番說話中對他深厚的好意,只覺心情激蕩,難以自休,哺哺自語道:,'我是;癩蛤蟆嗎?我真的就是這樣一個不成材的東西嗎? '他又想起唐經天適才在殿中拼死救他的事情,心中叫道:“他才是個俠士,我呢,我只是冰川天女心目中的無賴!”忽又冷笑道:“哼,哼,焉知他不是故意做給冰川天女看的?我自出生以來,從來就只是受到世人的輕賤。世間真有俠士這種'東西'嗎?哈,哈,俠士又值多少錢一斤?要知金世遺本就屬於性情偏激這一類人,受了洞冥於陰毒的掌力後,神智迷糊,越發魔長道消,尤其是拿自己和唐經大相比之下,自卑自賤的心情更為濃重,神智即算偶一清明,也迅即被魔障所蔽。但覺四海茫茫,大地之大,竟似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容身,沒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向她細訴心曲。

金世遺就在這樣半瘋的狀態中,茫無目的地在峨嵋山上亂跑,不知不覺經過金光頂附近的峰拗,就是他初遇李沁梅的那個地方。金世遺心頭一觸,停下腳步,忽聽得一個少女“嗤”的一笑,從林子裡跑出來,這時金世遺神智未清,但覺這少女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未想起她就是曾戲弄過自己的李沁梅。

李沁梅走出來時,有幾隻猴子也跟著她躥出來,一見金世遺的怪相,吱吱亂叫,都跑開了。李沁梅“噗嗤”一笑,道:“你看,你專門歡喜欺負人,連猴子也欺負。怪不得連畜生部不願意和你交朋友。”金世遺忽地記起這個少女曾在此處和他交過手,這句話又大大的刺痛了他,一時神智迷糊,大叫道:“好呀,你們寧願與畜生要好,也不願與我要好,我就欺負你啦,你怎麼樣?不由分說,舉起鐵拐,便是攔腰一掃,李沁梅笑道:“你也未必欺負得了我! ”金世遺一拐掃去,打了個空,心中一慎:怎麼這少女的武功如此高強?越發激起好勝之心、鐵拐一個盤旋,呼呼風響,但見杖影如山,霎忽之間,就把李沁梅的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金世遺迷了理智,拐法更是凌厲,李沁梅好生奇怪,心道:“江湖上稱他毒手瘋丐,但依我母親所說,他並不是真瘋,上次他雖無原無故與我動手,卻也看得出他只是試招,想逞強好勝而已,為何今次竟似意圖拼命,狀若真瘋?幸好我母親教會了我應付他的方法,要不然給他鐵拐碰著,那豈不是筋斷骨折之禍? ”

金世遺連掃十幾拐,沒有沾著李沁梅的衣裳,哇哇大叫,拐法雜亂無章,只是狂呼亂掃,李沁梅笑道:“留神,我要點你的笑腰穴啦!”在杖風人影之中,欺身疾進,驕指如就,果然來點金世遺的“笑腰穴”,金世遺武功本要比李沁悔高強,但李沁梅這一手點穴,手法身法都怪異之極,鐵拐竟然攔擋不住,武功高強之士,臨危之際,常會無意中便出絕招,金世遺神智雖然昏迷,本能還在,鐵拐支地,忽的一個筋斗,在地上打了一個盤旋,李沁侮吃了一驚,耳邊聽得母親說道:“,點他風府穴!”金世遺一拐打去,李沁梅已到了他的側邊,金世遺又一個筋斗翻開,兩人使的都是怪招,李沁梅心中晴叫一慚愧”,想道: “母親和我拆了三天,我還是幾乎應付不了。 ”金世遺更是奇怪,心道:“這女子的點穴法怎麼如此怪異?我倒要用本門的點穴法給她一個厲害! ”但李沁悔迫得極緊,金世遺竟緩不出手來,心中又想道:“那出聲的女子又是何人?怎麼我看不見她呢? ”他怎知道那是馮琳在林子裡用的“傳音入密”的功夫,金世遺大翻筋斗,躲避李沁梅的點穴,漸覺氣喘,李沁梅柔聲笑道:“我說你欺負不了我,你還不相信嗎?你累啦,也該歇歇啦。 ”忽聽得金世遺“呸”的一聲,馮琳叫道:“梅兒,快退! ”李沁梅剛一閃身,眼睛一花,腳跟一軟,忽的倒地。

這剎那間,金世遺神智忽地清醒,想起了李沁梅是這世界上第二個將他當作朋友的人(第一個是冰川天女),心中大悔,他出道以來,雖是遊戲風塵,專向成名人物挑釁,卻從未殺害無辜,想不到今天卻殺了個將他當作朋友的少女。他自悔自恨,頭腦昏亂,迷茫中不自覺的跪在地上合什懺悔。

要知金世遺所噴的毒龍針劇毒無比,連洞冥子那麼高的功力也禁受不起,何況是李沁梅這樣一個稚氣未消的少女?故此金世遺神智一清便悔恨交並,跪在地上,合什仟悔,不敢抬起頭來,生怕看到李沁梅掙扎的痛苦眼光。卻不料正在他自悔自責,心中迷亂已極之際,忽聽得李沁梅嬌聲笑道:“你怎麼啦?我又不是你的娘老子,你幹嘛要跪我?”


金世遺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一碉1起來,只見李沁悔笑語盈盈,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金世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忽見李沁梅縱身一躍,嘻嘻笑道:“我還要領教你的點穴法!”駢指一點,金世遺本能的出指反點,以點穴制點穴,卻不料李沁梅的點穴手法怪異之極,金世遺的指點尚未沾到她的衣裳,卻已被她在腰間戳了一下,金世遺登時手舞足蹈,大聲狂笑起來。

李沁悔開心之極,在旁邊頓足拍手,好像小孩子在看耍把戲,哈哈笑道:“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你以後還敢胡亂捉弄人麼?”又揚聲叫道:“媽,你快出來看,你教的點穴法真行,他現在已變成我手中心的猴兒啦,真好玩呀真好玩!”原來馮琳在林子里和女兒練了三天,所練的就是克制金世遺的點穴法,也正是冒川生間接教給唐經大的點穴法,不過冒川生見了金世遺的武功之後,用不到半晚的功夫,就想出了克制之道,而馮琳卻要想了兩天,兩人所研究的結果,所創的點穴法不謀而合,也可見到上乘的武功多是殊途同歸。

李沁梅拍掌跳躍,忽見金世遺神色不對,眼露凶光,與一般人被點了“笑腰穴”應有的現像不大相同,不自覺的止了笑聲。馮琳走出林子,只瞥了一眼,就尖聲叫道:“不好,這是即將走火入魔之象”急忙將金世遺拉過來,解開他的穴道,全世遺用力一跳,馮琳早已防及,左手按著他的太陽少陰經脈交會之處,金世遺只覺一股涼氣好像慢慢的鑽人體中。心頭有說不出的舒服,眼皮閉合,又覺得好似孩提時候,母親在用手拍他哄他睡覺一樣,不久就睡著了。

馮琳所學的功夫甚雜,這次她是用西藏紅教的“潛心魔而歸真”的功夫,大耗本身的功力,費了一支香的時刻才把金世遺體內逆行混亂的真氣收束,使它重歸平靜。這時馮琳已知道金世遺的內功路子不對,但還未知其所以然,到撕開了金世遺的胸衣一看,察看了洞冥子給他的抓傷,知道了所以然,卻不知用何法可以根治,對女兒歎氣道:“這人所修練的內功,與任何一派都不相同,進境最速,但潛伏的隱患亦最大,我用潛心魔而歸真的功夫也只能保他七十二天,無法救得他的性命。”

李沁梅道:“這怎麼是好?”馮琳想了一想,道:“咱們將他帶回天山去,你的姨父姨母是天下內家的正宗,也許他們有法子治。何況他的師門來歷,咱們又知道了,說來他的師父和你的姨父姨母大有淵源泥。”李沁梅正想問母親何以忽然知道了金世遺的師門來歷,只見金世遺已緩緩張開了眼睛。

金世遺好似從一個美妙的夢中醒來,張眼一看,只見除了李沁梅之外,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正低著頭看他。這婦人面貌與李沁悔相似,頭上打著兩個蝴蝶結,笑嘻嘻的顯得十分淘氣。金世遺睜大眼睛,對著李沁梅叫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中了我的毒針,怎麼還能活著?她又是誰?”

馮琳微微笑道:“你是毒龍尊者的徒弟嗎?”金世遺翻身坐起,詫道:“這世上無人知道我的來歷,你怎生曉得我恩師的名字”馮琳笑道: “你不必問我是誰,憑你所用的毒針,除了毒龍尊者之外,無人有此暗器。你這種毒龍針,只有用貓鷹的口涎泡製成的丸藥才可以解,是也不是?”金世遺道:“是呀,但也必須立時吞服,而且亦不能消得如是之快:再說這解藥天下無人藏有,連我自己也沒有了,你又從何取得?”原來金世遺所藏的解藥,在他初入峨嵋山之夜,因為他受了幽萍說話的刺激,在山上打滾。又自己撕破衣裳,跳下山澗洗澡,淡茫之中,解藥被瀑布沖去,醒來之後,悔已無及。

馮琳嘻嘻笑道:“我的解藥比你的還強呢!”取出一個紅色的藥球,迎風一晃,一股藥味,沖進金世遺的鼻孔,金世遺跳起來道:“你怎麼有這個寶貝?唉,難道你是我恩師的好友?你是呂四娘嗎?”馮琳只是嘻嘻的笑,道:“你怎麼只知道一個呂四娘葉原來她這個藥球乃是她的姐姐馮漠交給她的,馮漠得自貓鷹島的主人薩天刺,比毒龍尊者的解藥更為有效。

馮琳道:“你的師父呢?”金世遺道:“死了。”馮琳道:“呀,可惜,可惜。”金世遺聽她惋借自己的師父之死,心中大是感激,想道: “她即算不是呂四娘也必然是我師父的好友。”對馮琳的好感油然而生。馮琳道“你再靜坐運氣看看如何?”金世遺盤膝一坐,剛一吐納,便覺濁氣上升,馮琳將手掌輕撫他的背心,道:“你現在可知道你性命之憂了麼?”金世遺只覺一股涼氣直透心頭,就像適才的感覺一般,昏昏思睡。馮琳在他額角彈了兩彈,手掌移開,金世遺又清醒了。


金世遺一練內功,便生異象,這乃是從所未有之事,他武功已有相當造詣,自然知道這是心魔反克之兆,馮琳所說,絕非恫嚇之辭,心中一酸,反而哈哈笑道:“樓蟻難保朝夕,螃姑不知春秋,我苟活人間二十年,比起來也不算短壽了。反正世上人人都討厭我,我早死了也可令他們眼中乾淨!”

馮琳笑道:“怎見得人入都討厭你?若然是我,我能夠活多一大便要活多一天。這世界花花綠綠,多麼好玩?”手掌在金世遺背心輕輕滾轉,金世遺只覺心中煩躁頓消,呼吸順暢,知道馮琳正以上乘內功,助自己收斂體內逆行的真氣,心中大是感激,想道:“她與我無親無故,卻肯耗廢功力助我,果然並不是人人都討厭我的。”馮琳又道:“怎麼樣?你還願意死嗎?”金世遺道:“咦,你為什麼定要救我?”馮琳道:“我歡喜人人都很快樂,若見到你優生愁死,我心裡就不舒服了,所以我救你,實在是為了我自己的快樂。餵,你跟我走吧,我縱不能保你長命百歲,也可令你壽過花甲。這世界好玩的事情多著呢,你就是不懂得玩!”

金世遺一生遊戲人間,嘻笑怒罵,無處不是玩世不恭,而今聽得馮琳說他不懂得玩,怔了一怔,道:“你這人倒很有趣,好呀,我現在不願死了,就跟你去玩玩。你要帶我到哪兒去?”馮琳道, “說給你聽,就不好玩了。”金世遺與她母女大是投緣,拍手笑道:“好,那麼咱們就走。”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7:57:53     標題: 第二十六回 知己難逢 怜才惜瘋丐 深情誰譴 憶舊念佳人(2)

三人即日離開了峨嵋山,取道川北,穿過大雪山、寧靜山、到達前藏,準備從西藏而至回疆。這三人性情相近,談談笑笑,嘻嘻哈哈,倒不寂寞。只是馮琳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肯說明要帶他到什麼地方。金世遺得她以西藏紅教的“潛心魔,,內功相助,神智清明,痴癲之氣減了不少,透露出少年人的活潑天真,與李沁梅尤其相得。

他們三人都是絕頂的輕功,從峨嵋山走到西藏,只不過花了二十多天的時間,這一日他們走出唐古拉山山口,只見下面山谷,有一隊人婉蜒經過,行列前面是八頭白象,象隊中有金幢寶蓋,甚是莊嚴。李沁梅童心大起,道:“媽,你看,這是藩王出巡嗎?” 馮琳看了一會,道:“藩王沒有這麼大的氣派。好像是哪一派喇嘛的教主。哈,這倒好玩得很,待我去打聽打聽。”馮琳身形一晃,立刻掠出了十餘丈地,在半山坡處傳聲說道:“你們千萬不要走開。若真有什麼好玩的事兒,我再回來同你們去瞧熱鬧。,”活聲說完,人影倏然不見,金世遺大是佩服。他卻不知道馮琳這一離開大有深意,馮琳喜歡熱鬧,固然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卻是藉此機會讓金世遺多和她的女兒親近。

金世遺送目送馮琳的背影冉冉而沒,歎口氣道:“你有這樣有趣的母親,真好福氣!”李沁梅道:“你的母親呢?”金世遺道:“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李沁梅道:“呀,真可憐!”金世遺面色一變,溫道:“我不要人可憐!”李沁梅陪笑道:“我說錯了,你別見怪。你是個獨來獨往的奇男子。”李沁梅本來也極任性,但碰到像金世遺這樣比她更任性的男子,不知怎的,她反而樣樣遷就金世遺了。

金世遺聽她一贊,轉怒為喜,笑道:“我也沒有見過像你們母女這樣奇怪的人。你的母親真好,又有本事,又好玩。”李沁梅“噗嗤”一笑,道:“是嗎?傻哥哥,其實你也可以當她是你的母親,她疼你比疼我更甚呢。”金世遺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親媛的叫他做“傻哥哥”,心中甜絲絲的極為舒服。

金世遺眨眨眼睛,心中忽然一跳,間道:“你媽媽為什麼對我這樣好?”李沁梅道:“她說你沒人照顧,到處流浪,正和她的身世相同。”金世遺道,“你媽也是自小沒了爹娘的嗎?”李沁梅道:“嗯,聽說她週歲之時,家中便遭橫禍,我的外祖父當場身死,過了差不多二十年,外祖母才碰見我的母親。”金世遺道:“那麼你的母親不是呂四娘了。”他的師父毒龍尊者最佩服呂四娘,曾對他說過呂四娘的身世,呂四娘的祖父呂留良是一代大儒,父親雖然也是遭受清廷殺戮,卻是她二十多歲的時候了。


李沁梅道:“誰說我的母親是呂四娘呢,你怎麼老是以為我的母親是呂四娘?”金世遺道:“她是這麼好的武功,怎不令人疑心她是呂四娘?”李沁梅笑道:“你真是井底之蛙,嗯,我又罵你了,你別生氣。” 金世遺道:“你這一罵,我倒很服貼。現在我才知道,世上原來有這麼多能人。 ”李沁梅道:“說實在的,我母親的本領大約還不及呂四娘,不過她們當年倒是並鴛齊驅的江湖三女俠,”金世遺大感興趣,道:“哪三位女俠?”李沁梅道,“還有一位是我的姨母,她的本事比我的母親還強。”我的姨父雖說是大山派的掌門,但入門卻在我姨母之後,我的姨母是當年天山七劍之一的易蘭珠女俠的衣缽傳人! ”李沁梅小孩心性,誇耀姨母,心中甚感驕做。金世遺面色一沉,問道:“呵,原來你的姨父是天山派的掌門,那麼你的姨父是唐曉瀾了? ”李沁悔還沒有留意他的面色,沖口答道:“不錯。原來你也知道我姨父的名字。我母親就是想帶你上天山,請我姨父姨母救你呢! 。

這一瞬間,金世遺的心頭又酸又苦,面色漲紅,他久已橫亙胸中的疑問也一一解開了。他現在已知道了自己的內功路子不對,那麼當年自己的師父之死,自是由於走火入魔無疑;而師父的遺言,勸他去找天山派的人,原來就是想天山派的人救他,以免他重蹈自己的覆轍!

金世遺性情偏激,極度的自卑,也極度的自尊。他又一向以為本派武功天下第一,要他向任何人低頭,都是難以忍受的事。何況是向唐經大的父親?向自己曾較量過幾次的唐經天的父親。李沁梅這時已發覺他的面色不對,強笑問道:“傻哥哥,你又想什麼了?”金世遺忍氣問道:“這麼說來,唐經天是你的表兄了?”李沁梅喜道: “不錯,原來你們是早就認識的嗎?”金世遺冷笑道: “不止認識,還是好朋友呢!”心中卻在自思:“原來她的母親就是唐經天的姨母,我道她有這樣好心,原來是想藉此機會,叫唐經天的父親向我市惠,叫我從此在唐經天的面前永抬不起頭來!”他把馮琳的好意全往壞處想,霎時間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孤苦伶何,到處受人戲侮,真不如任由命運支配,真個死了倒也乾淨!

李沁侮哪裡知道這一瞬間,金世遺的思想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拍手笑道:“哈,原來你們還是好朋友,那真是妙極啦!”金世遺道:“不錯,是妙極啦,你們安排得真妙!你過來。”李沁梅道: “嗯,你不舒服麼?讓我看看是不是發燒?”她見金世遺面色漲紅,還以為他熱氣上升,走近兩步,金世遺忽地哈哈一笑,道:“多謝你倆母女的安排,真妙極啦!”突然伸指一戳,這一下當真是大出李沁梅的意料之外,欲避無從,咕咯一聲,仆倒地上。

只聽得金世遺的怪笑之聲在山谷中迴旋震蕩,李沁悔被他點了軟麻穴,站不起來,幸而她得母親所教,熟悉金世遺點穴法的奧妙,自己運氣沖關解穴,不到半個時辰,四肢已能轉動。金世遺的影幹早已不見了。但聞群峰迴響,餘音未絕,金世遺的怪笑之聲尤自搖曳在山巔水涯。李沁梅但覺一片茫然。哺哺自語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間又發瘋了?”她還當真怕金世遺發瘋,疾忙追下山去!

在山谷下面,忽見一隊喇嘛迎面而來。前面八頭白象,當中一頭白象,坐著一個身材高大喇嘛,覆以黃幢主蓋,中間十六名喇嘛騎馬相隨。在像隊兩旁,則各有一列少女:個個白衣如雪,長裙搖曳。中間一個少女,明艷照人,神氣卻冷做之極,坐在馬背,動也不動,宛如一尊大理石像。

李沁梅旋風般的跑來,突然碰著這隊白衣喇嘛,腳步還未來得及收住,便聽得有人嬌聲斥道:“誰人敢闖法王法駕?”一個戴著面紗的女人跳下馬來,不由分說就伸手來抓李沁梅。李沁梅本能的閃身一格,那婦人這一抓快捷之極,不料抓了個空,反而給李沁梅推開幾步,臆了一聲,跟蹤急追。這女人正是白教喇嘛中的“聖母”。李沁梅哪裡知道,她在無意之中竟闖了白教法王的法駕。白教法王的地位和達賴班撣同一班輩,都是活佛的身份,這一闖駕,在喇嘛弟於眼中,乃是非同小可的冒犯法王!

李沁梅見十六個白衣喇嘛,排成個圓圈,不聲不響地個個注視著她,一步一步地迫近,不覺有些心慌,叫道:“餵、你們要幹什麼?”兩個護法喇嘛道,“你這妖女,膽敢闖活佛法駕,還不快向活佛救饒?” 李沁梅道:“咦,哪位是活佛?你指給我瞧瞧。”說話的口氣,就像小孩子要去見識一件稀奇的事物似的。那兩個護法喇嘛大怒,一出左掌,一出右掌,合成一個圓弧,雙掌齊抓,白教喇嘛的武功自成一派,這一手兩人合用的“金剛捉妖”手法,比中原武林的大擒拿手還要厲害,卻不料李沁梅自幼得母親所授,最精幹小巧騰挪的功夫,兩個喇嘛雙掌一合,只聽得李沁嘻嘻一笑,竟像遊魚一般的滑出了他們的手心。兩個喇嘛吃了一驚,急忙歸回原位,幸喜李沁梅還不闖出圓圈之外。

李沁梅叫道:“餵,這條大路又不是你們的。既然號稱活佛,就該有慈悲之心,怎麼佔了大路,不許人行走?走路也有罪麼?”那十六個白衣喇嘛不理不睬,圓圈慢慢圍攏,李沁梅雙掌一推,十六個喇嘛合力擋住,嚴似銅鐵壁,哪推得動,鑽又鑽不出去,心中大急,罵道,“餵,十六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女於,還要臉麼?”情急之下,一低頭便硬沖過去。忽聽得當前的兩個喇嘛“唁唁”的笑了兩聲,笑得甚怪,臉上一派正經神色,好像突然給人抓著癢處,不由自己的笑了出來似的,這兩個喇嘛一笑之下,身形歪過一邊,李沁梅從縫隙中一鑽而出,心中大是奇怪,想道:“哈,是了,他們定然是給我罵得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放我走了。”回頭做了一個鬼臉,拔腳便跑。


剛跑得兩步,兩頭白像已攔在面前,象背上兩個喇嘛各伸一很丸環錫杖,攔住去路。李沁梅道:“餵,真要動手麼?”拔出短劍一削,叮陷兩趨勢,短劍給反彈起來,那兩很禪杖卻紋絲不動,原來這兩個喇嘛正是白教法王最得力的弟子,前年春初派去搶金本巴瓶的就是這兩個人。

李沁悔給攔住去路,背後那十六個喇嘛又轉上來,李沁梅正想撒野亂罵,忽見騎在中間那頭白像上的那個臉色紅潤發光的高大喇嘛道:“孩子無知,由她去吧。”在像背L揮起拂塵一拂,李沁梅陡覺一股勁風吹來,借勢一個筋斗,翻了出去。後面那十六個喇嘛果然散開,無人阻擋,那白象背上的喇嘛又道:“這孩子說得不錯,活佛理該慈悲,噸哈葉咪喇哄……”嘰哩咕嗜的說了一句藏話,似是給她祝福。李沁梅想道:“這個喇嘛一定是什麼活佛了。”回過頭去看,卻見那些喇嘛個個神情肅穆,李沁悔有點膽怯,不敢多看,急急奔逃。

霎時間走出了二三里路,忽見山坡上有人招手道:“沁兒,你好大膽,快過來!”抬頭一看,正是她的母親。

李沁悔大喜,急忙跑去,投入母親懷中。馮琳笑道:“連我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你卻胡鬧。要不是我,你這次苦頭有得吃呢!”李沁梅道:“哈,我知道,那圓圈中的兩個喇嘛是你用暗器打著他們的笑穴的,我還以為他們是給我罵怕了吧!”馮琳的飛花摘葉,可以傷人立死,也可以打入穴道,但由於李沁梅功力未到,尚未能學。她猜中是母親暗中助她,笑道:“我還以為活佛是個好人,原來是他怕了你,才放我的。”

馮琳面色一端,道:“那白教法王豁達大度,我也對他起敬,你怎好胡亂說他?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來的嗎?”李沁梅道:“不知道。”馮琳道:“適才我去打聽,原來前面就是薩迎城。白教法王與黃教喇嘛講和,班禪許他回西藏傳教。薩迎起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白教喇嘛寺廟,白教法王是率領他的弟子來主持開光大典的。”李沁梅道:“這一回子功夫,你竟然到了薩迦城嗎?”馮琳笑道:“還說一會子,好半天了呢!你們談得還不夠嗎?嗯,金世遺呢?他這回倒很正經了,嘎?沒有跟你來胡鬧?”李沁梅心頭一酸,道:“他又發瘋了呢,跑得無影無蹤了。”

馮琳道:“胡說,我連日用'潛心魔'的內功,助他制住內魔,最少在七十二天內可以無事,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瘋?你和他說了什麼來?”李沁梅道:“我哪有說什麼,我只是說你要將他帶上天山,請姨父救他。”馮琳歎了口氣,道:“呀,你真是不懂事。我就是怕他心高氣做,不願受人恩惠,所以故意瞞著他的。你卻偏偏給我拆穿了。你不知道,他和唐經天還有心病呢。”李沁梅好奇心又起,問道:“什麼心病?”馮琳歎口氣道:“咳,你這痴丫頭比我當年還傻,比我還更歡喜理閒事。不說啦,誰叫我是你的母親,只得又費心機給你找他啦。呀,女兒大了,真是麻煩。”李沁梅面上一紅,賭氣說道:“誰要你去找他?稀罕麼?”馮琳笑道:“好,不稀罕,不稀罕!天下男子有的是。可就沒一個對你心思,是麼?”李沁梅道:“不錯。”馮琳扮了個鬼臉道:“是,不錯了吧?既然沒一個對你心思,那就只好找他了。去,去,咱們到薩迦瞧熱鬧去,金世遺也是個愛熱鬧的人,他一定不會走得遠的。”

薩跡是藏南的一個山城,平日寂靜得有如世外桃源,這回白教法王來到,乃是曠古未有的大事,頓時熱鬧起來了,許多遠地的香客都聞風趕來,薩迎的土司和清廷派駐薩迎的宣慰使陳定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連日打點,替白教法王安排行宮,籌備供奉。只有一個人這時卻閒得無聊,獨自在宣尉府的後花園中徘徊歎息。這人就是陳定基的兒子陳天宇。

陳天宇自從隨他的父親重回薩迎之後,土司舊事重提,又要迫他和自己的女兒成婚,陳天宇用個“拖”字訣,拖得一天算一天。陳定基念念不忘故鄉,他亦不願兒子做土司的女婿,可又不能不敷衍他,陳定基本有打算,他聽兒子的話,派了江南攜函入京,求一位做御史的親戚,請他轉奏皇帝,求皇帝念他迎攔金瓶的功勞,赦他回去。可是從西藏到北京路途遙遠,江南去了半年,兀無音訊,兩父子真是度日如年,土司又常常招請他們去赴宴,硬叫女兒出來糾纏陳天宇,令陳天宇苦惱非常。


幸喜這幾天土司忙著迎接白教法王,陳天宇倒樂得耳根清靜。這一日法王來到,陳定基和土司都去陪伴法王,衙門裡的人也上街去瞧熱鬧,陳天宇百無聊賴,什麼事都無心緒,一個人躲在衙門裡面。只聽得打了三更,城中還是處處飄起煙花,喧鬧之聲未減。父親又未回來,與外面熱鬧的氣氛相比,衙中更是寂靜得可怕。陳天宇獨自一人到後花園去散步,月涼如水,寒氣襲人,陳天宇幽幽歎了口氣,道:“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一樣的春夜,一樣的月光,可是我的芝娜卻在何方?”

一個藏族少女的倩影在他心底慢慢浮起,冷艷的顏容,神秘的微笑,曾在多少個夢中困惑過他,陳天宇與芝娜雖然是會少離多,但那幾次短短的聚會,都是他一生中永難忘懷的事件,他想起了在土司家中飛刀劈果救她的事,想起了在荒山月夜,第一次知道了她的身世之謎;而更難忘懷的是在冰宮的那幾個晚上,在那神話船的仙境裡,聽芝娜細訴衷曲。可是誰也料不到世變之奇,冰峰倒塌之後,自己又重回到這令人煩惱的薩迎而芝娜卻從此沓無音訊。

“芝娜是不是在那場天災巨劫之中死去了呢?”陳天宇真不敢這樣想,可是卻又不能不如此想。暮然間他又想起幽萍,想道:“幽萍也逃得出來,芝娜未必遇險。”自寬自解,心中卻仍是抑鬱難消。若將芝娜去比土司的女兒,那真無異於把靈芝仙草去比殘花敗柳。怪不得土司越是迫婚,他就越發思念芝娜了。

夜更深,外面喧聲漸漸平靜,陳天宇自在花叢中痴痴的想,忽聽得花叢中似有細微的腳步聲,陳天宇怔了一怔,只見一個披著白紗的少女,分花拂葉,輕輕的走了出來,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深情的注視著他,臉上有一朵笑容,淡淡的笑容更襯出她神情的憂鬱。陳天宇叫道:“這是做夢嗎?你是芝娜!”那少女道: “不是做夢,但和做夢也差不多。你把它當做一場春夢好了。”笑容未斂,眼角卻滴下兩顆亮瑩的淚珠。

正是:如此良宵如此月,尚恐相逢是夢中。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1:05     標題: 第二七回 雲破月來 空勞魂夢繞 鐘聲梵貝 驚見劍光寒(1)

陳天宇將中指送進口中一咬,疼得跳了起來,大喜叫道: “芝娜,這不是夢,這不是夢!咱們是真的相聚了;咱們從此永不分開了!”芝娜笑道:“好,咱們永不分開。”陳天宇緊緊將她摟住,好像生怕她突然飛走似的,但見她眼角淚珠瑩瑩,臉上的笑容也帶著一股淒涼的況味,更顯得神色十分憂鬱。陳天宇吸了一口涼氣,擔憂說道:“芝娜,你在想些什麼,你真的答應了麼?咱們從此永不分開?”芝娜道:“我什麼時候都在你的身邊,你沒有在夢中夢見我麼?”陳天宇道:“是呵,我每一個夢中都夢見你。有時你向我拈花微笑;有時又見你在月夜的懸岩邊,偷偷地哭泣。然而這都是夢境,這些都過去了。以後咱們沒有哭泣,只有歡笑。”芝娜道:“我也時時夢見你。這可見得,咱們本來就沒有離開過。”陳天宇叫道:“不,我要的不是夢境,蠢要的是永恆的相聚。”芝娜幽幽說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夢?什麼叫做一瞬?什麼叫做永恆?”

這幾個問題,是千古以來,多少哲人所苦思未解的問題,陳天宇突然覺得被她的憂鬱情緒所傳染,一時間茫然不知所對。園外缽聲梵唄,隱隱傳來,跑江湖的販馬人唱起《流浪之歌》:“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你沒有見過?你沒有見過!呀!那麼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這販馬人的流浪之歌也已唱到尾聲了。

  芝娜接著輕聲唱道:

  “永恆的愛情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暮地電光一閃!

  雖旋即又歸於漠漠的長空,

  但已照見了情人最美的形象! ”

這是從尼泊爾傳來,在西藏流行的一首民歇,是歡愉的情歌,也是悲涼的情歌。陳天宇心頭似鉛般沉重,訕訕說道:“什麼是一瞬?什麼是永恆?不,我要的是歡樂的永恆!”


芝娜微笑道:“那麼咱們就不要盡在相聚與分離上糾纏,咱們現在到底是見著了,雖然'像黑夜的天空暮地電光一閃',咱們在電光一閃的瞬息之間,難道就不能盡情歡樂,天宇,你說些歡樂的話吧,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陳天宇叫道:“什麼?咱們的相會只能像黑夜的天空摹地電光一閃?為什麼你不能留下來?”芝娜道:“只是這瞬息的時間我已不知冒了多大的危險,天宇,說吧,說些我歡喜聽的話。我不能再逗留啦,我就要走啦!呀,我就要走啦!”

芝娜沉鬱的面上現出一派決然毅然的神氣,陳天宇心中一動,突然起了不祥之感,“芝娜是來向我訣別的麼?”這念頭瞬息之間在他心中轉了無數次,他不忍說出來,呆呆地望著芝娜。芝娜反而微笑道:“天宇,說些歡樂的話兒吧。”她聲音抖顫,雖然勉強露出笑容,那笑聲比哭泣還更淒酸。

陳天宇道:“離開了你,還有什麼歡樂;嗯,芝娜,咱們這次都在冰峰浩劫之中逃出性命,咱們難道還要再受第二次更大的劫難?”芝娜道:“我一出生。劫難便隨之而來了,要避也避不開,呀,你不曉得。”陳天宇叫道:“不,我都曉得。我知道你要報仇。芝娜呀,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我和你一道去報仇。若然激幸不死呢,我就和你立即逃回南邊去,逃回我的家鄉去。”芝娜淒然笑道:“傻想頭。血海深仇豈能請人代報?再說,我能令你為我的私事而引起西藏的風雲麼?我的報仇事小。你一揚手進去,糾紛可就大啦!”

陳天宇一想,自己父親是清廷派駐薩迦的“宣慰使”,芝娜的仇人則是薩迦的上司,清廷為了怕西藏各土司反叛,所以除了派福康安鎮守拉薩之外,還派有各地的“宣慰使”,宣慰使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籠絡土司。若然自己真的助芝娜刺殺土司,父親必被處死無疑;而且說不定會引起更大的糾紛,弄出西藏的動亂。

芝娜抬著淚眼凝望天際浮雲,陳天宇心情激動之極,道: “你若死了。我也不活。”芝娜道:“不,還是活著好。多少事情還要你做呢。再說,我也未必準死。”陳天宇道:“那麼,我就等著你,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等著你。”芝娜歎了口氣,道:“多謝你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人,我這一生不管是死是活,永不能和男子相愛相親。我此次來已經是犯了戒律啦。天宇,還是請你把這次相聚當作一場春夢的好!”陳天宇一看,只見她白衣如雪,臉上忽然泛出一層聖潔的光潔,她剛才說過冒了絕大危險,才能來此作一瞬間的聚會。陳天宇驚疑交並,道:“為什麼,我知道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是不是你們的習俗,藩王的女兒不能下嫁漢人?”西藏的藩王確乎有這個規矩,但陳天宇卻猜得錯了,芝娜並不是為了這個。

陳天宇又叫道:“若然如此,那我就終身不娶。”芝娜輕輕舉袖,拭了眼角的淚珠,忽然微笑道:“你是我此生的第一個知己。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願意見到你終生快樂,你知道麼?”陳天宇心情動蕩,芝娜收了眼淚,他的眼淚卻不自禁地奪眶而出,咬咽說道:“嗯,我知道!”芝娜道:“那麼,你就听我說。”

陳天宇目不轉睛地註視芝娜,只見芝娜眼睛驟然明亮,射自一種令人心醉的光輝,低聲說道:“冰川天女待我很好,她是我的又一個知己,我把她當成姐姐一般。”陳天宇道:“嗯、我知道,我也曾得過她許多好處,很感激她。”芝娜道:她比我福氣的多,唐經天對她一片癡情,嗯,就像你,你。 。 。 ”她本想說:“就像你對我一樣。 ”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陳天宇接口笑道:“我的本事比不上唐經天,但自問對人的真誠,卻與他並無二致。 ”他不須多說,已猜到了芝娜所要說的話。芝娜微微一笑,這一笑像初綻的蓓蕾,掃除了臉上的憂鬱,那是真正出於內心歡愉的微笑,只聽得她又往下說道:“我這一生的第三個知己則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她快樂無愁,惹人喜愛,誰若和她相處,必然得到快樂。 ”陳天宇心頭一震,“芝娜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願意細心推敲,激動說道:“我只願與你永遠相聚。世上再沒有任何快樂,可以與你給我的相比! ”

芝娜又抬起眼睛仰望,月亮快要落下去了。芝娜歎口氣道:“我真的要走啦!”陳天宇叫道:“不,你不要走!”芝娜道:“遲早都要分手,你看開一些,心中就不會愁悶了。 ”陳天宇緊緊牽著她的衣袖,忽聽得嗚嗚的鐘聲,隨著晚風吹來,斷斷續續,芝娜數道:“一、二、三、……十二、十三、… …十六、十七、十八。”陳天宇奇道:“你數這鐘聲做什麼?這是法王行宮的鐘聲。”芝娜道:“就要做早課了。”陳天宇詫道:“什麼早課?”芝娜避開了陳天宇的眼光,忽道: “法王來了,薩迦可真熱鬧。過兩天就是喇嘛寺的開光大典啦。”陳天宇道:“什麼熱鬧都難令我動心。若然不是和你一起,我也不想去看什麼開光大典。”芝娜淒然一笑,道:“不去看也好。那麼咱們就此分別啦!”抽出一柄匕首,突然一劃,將陳天宇拉著她的那段衣袖切下去。


陳天宇正在用力,忽然失了重心,幾乎跌倒,只見芝娜已跳上牆頭,翻過去了。回頭一瞥,那眼光充滿無限悲苦,無限眷戀,而又是突然訣別的神氣。陳天宇本來可以追上她,但追上了也難以挽回這訣別的命運,陳天宇但感一片茫然,不知此身何處!芝娜的歌聲猶似在耳邊統繞:“永恆的愛情短而明亮,像黑夜的天空摹地電光一閃,雖旋即又歸於漠漠的長空,但已照見了情人最美的形象。”芝娜的半截袖子尚在手中,衣袖上一片潤濕,也不知是芝娜的淚還是自己的淚。

陳天宇獨立園中,不覺已是天明,家人們在城中過了一個狂歌之夜,都回來了。他們並不知道少爺一夜未睡,紛紛在那裡談講迎接法王的熱鬧情景。有一個人道:可惜那群聖女都披著面紗! ”

陳天宇心中一動,忙走出來,問道:“什麼聖女?”去看了熱鬧的家人七口八舌他說道:“就是活佛帶來的聖女呀!哈,這個白喇嘛教可與黃教不同,收了許多漂亮的少女做喇嘛!”聽說這些聖女個個能歌善舞,到喇嘛寺開光之時,她們都要出來給我們看呢! ”“就可惜罩著面紗。 ”“她們的裝束真漂亮,曳著白色的長裙,纖腰一溺,飄著兩條綢帶,行起路來裊裊娜娜,真似媳娥下界,仙子臨凡! ”“你別心邪啦,聽說聖女是白喇嘛教中最聖潔不可冒犯的人,若然不是她們來赴盛會,偷看她們一眼也是有罪的。 ”“她們能不能嫁人? ”“和教外的男人說話都不可以,還說嫁人呢? ”“呀,呀,真可惜! ”

陳天宇平素與家人無甚拘束,所以家人們也在他面前談笑無忌。陳天宇一言不發,靜聽他們描繪白教聖女的裝束,竟然就是芝娜昨夜的裝束。 “莫非芝娜做了聖女?”芝娜為什麼要做聖女? ”陳天宇情思昏昏,有如亂絲,愈想愈亂。

父親大約是忙於接待白教法王,昨晚在土司家中過夜,直至中午還未回來,陳天宇獨自坐在書房,不斷地在想芝娜這種神秘的行動,不知不覺地提起筆在紙上亂畫,畫了許多芝娜的像,又在紙上寫了無數芝娜的名字,忽聽得外面家人呼喚,陳天宇如夢初醒,看著滿紙“芝娜”似欲在畫中跳出,心裡一酸,卻又不禁啞然失笑!

家人道:“公子,外面有人找你。”陳天宇道:“什麼人?”皺皺眉頭,揮手說道:“今天我不想見客,你想個法子給我回了吧。”家人應了一聲、“是”,卻遲遲疑疑,站在書房門口。陳天宇道:“怎麼?”家人道:“這人說,他和公子是好朋友。非見你不可。管家的已請他進來了。”陳天宇奇道:“什麼人?”心中頗怪那個管家未曾稟報,就擅作主張。家人道:“那人是個少年書生,他說他姓唐。管家的悄悄告訴我,說是這個人曾幫過老爺的大忙。”陳天宇“呵呀”一聲,來不及換衣服,急忙跑出去迎接。

  只見來的客人果然是唐經天。原來那老管家當年曾隨陳定基去迎接金瓶,所以認得唐經天。兩人一見,歡喜無限,陳天宇緊緊握著唐經天雙手,叫道:“唐兄,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真是想死小弟啦。”唐經天笑道:“路過此地,特來拜候。哈,你們這兒可熱鬧哩。”陳天宇見他也似有滿懷心事的樣子,道:“咱們進去談談。”攜手進入書房,讓唐經天坐下,正在請茶,忽聽得唐經天低聲呼道:“咦,芝娜,芝娜!”

陳天宇跳了起來,手中端著的茶杯,“哨嘟”一聲,跌落地上,碎成片片,急忙問道:“唐兄,你認得芝娜嗎?”唐經天何等聰明,一瞧陳天宇的神情,便笑道:“原來你以前說過的那位藏族少女,便是芝娜。”陳天宇道:“你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了?”唐經天道:“我曾在青海的白教法王宮中,見過她一面。可惜我那時候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意中人,要不然我一定替你勸她,叫她不要做什麼撈什子的聖女了。”將當日在法王宮中所見,及後來夜探聖女宮,碰見冰川天女主僕與芝娜同在一處等等情事,仔細說話了一遍。陳天宇茫然若失,喃喃說道:“原來她是自己甘心做聖女的,這、這是為了什麼呢?”


兩人仔細參詳,猜不透芝娜的用意。黃昏時分,陳天宇的父親回來,聽說唐經天來訪,甚是高興,雖然精神疲倦,仍然接見了他。陳天宇隨侍在們。陳定塞和唐經天寒暄之後,自然而然地談到了白教法王來到薩迦的事。說到了那班聖女,陳定基道:“土司本想在他的堡壘中圍起一處地方,招待這班聖女的。土司想叫他的女奴去跟隨這班聖女學拜神的舞蹈呢。法王起初並不拒絕,後來聽說聖母不允,寧可在法王行宮的花園中另外間開一處地方,讓這班聖女進去住。土司甚為掃興,可亦無可如何。”陳天宇聽了,心中一動,沒說什麼。不久,他的父親因為精神太過疲倦,向唐經天告了個罪,進內歇了。

陳天宇與唐經天回到書房,說道:“今晚我想去探望芝娜。”唐經天吃了一驚,道:“法王的行宮,豈是可以隨便去的?我去年去探聖女宮,也幾乎脫不了身呢。”陳天宇道:“就是水里火裡,粉骨碎身,我也要再見她一面。呀,就是不能和她說話,偷偷地瞧她一眼,也是好的。”眼光中充滿渴望與淒怨,這是苦戀中的情人的眼光。唐經天懂得這個眼光,他自己也曾有過與陳天宇相似的心情,不由得歎了口氣,低聲吟道:“人間亦有痴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好吧,今日我就陪你去走一趟。”唐經天是顧慮到陳天宇可能被陷宮中,所以願陪他同去。陳天宇歡喜無限,緊握著唐經天的手,好久好久說不出話來。

唐經天道:“好啦,你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精神吧。”陳天宇道:“我睡不著,唐兄,我心急著呢。”唐經天笑道:“再心急也要等到三更。”陳天宇道:“那麼咱們就閒聊打發時光。”唐經天道:“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陳天宇道:“什麼人?”唐經天道:“一個瘋瘋癲癲,到處惹事的乞丐。”陳天宇道:“前幾天我聽家人說起,有一個傻裡傻氣的少年,在街上走過,一邊走一邊把糖果餅食和銅錢拋給跟在他身邊的小孩子,可是這少年衣服光鮮,卻不是什麼乞丐。”

唐經天急忙問道:“這個人呢?”陳天宇道:“後來就不知消息了。這幾天大家都忙著接待法王的事,也沒有什麼人再去留意他。我也只是當做一件有趣的事情,聽過就算了。”唐經天默默凝思卜心道:“如此說來,金世遺已到了薩迦,他喜歡熱鬧,放著這個喇嘛寺的開光大典,他一定不肯錯過。”陳天宇問道:“唐兄打聽這個人做什麼?看你也似心中有事,可以說來聽聽嗎?”唐經天歎口氣道:“我的事沒你那樣傷心,可也麻煩得很。我要去救一個我所不喜歡的人,這事說來話長,咳,將來我再和你說吧。”

陳天宇在唐經天苦勸下,靜坐了一會。唐經天用本身的內功助他寧神吐納,不知不覺就到了三更。兩人換上了夜行衣,便到法王的行宮去。

法王的行宮倚山建築,那本來是一個涅巴(西藏官銜,土司之下的大管事。)的府邸,為了招待法王,三個月之前,土司就要那個涅已全家搬了出來,重加修建,里里外外,佈置得十分堂皇富麗,遠遠望去,可望見行宮尖頂銅塔的琉璃燈光。陳天宇心急非常,施展輕功,幾乎腳不沾地,唐經天跟他飛跑,也覺得有點兒吃力,心中大是驚詫,想不到年多不見,陳天宇的輕功竟然精進如斯!唐經天有所不知,陳天宇是在冰官中機緣巧合,吃了一個六十年才結果一次、每次只結果一枚的異果,要不是他火候未夠,本身功力未能配合,他的輕功已經可以獨步天下。

用不了半個時辰,兩人就來到了法王的行宮,飛進花園,但見園中佳木蔥籠,奇花爛漫,清流曲折,山石睜峙,有一列紅樓,隱在山拗樹抄之間,景色在幽雅之中顯得華麗。唐經天心道:“短短三個月中,佈置出如此一座神仙洞府,真不知費盡多少人力物力。”陳天宇正想繞過假山,跳上紅樓,唐經天忽然將他一拉,兩人同隱在一座假山背後。

只聽得颯然風過,三條人影飛進園中,看那身法也是上上的輕功,落下來時,只有一個人似乎是踩著碎石,發出輕微的聲響。其他二人,都如一葉飄墮,落處無聲。這三個人一跳入來,四面一望,便即和他們一樣,隱藏在一座假山後面。

陳天宇和唐經天躲在假山石的縫隙中,隱約可見到他們的背景。其中一人,也就是適才落下來時發出聲響,輕功顯然稍遜一籌的那個。他由於身軀肥胖,躲在假山背後。給同伴擠得透不過氣來,把身體略略向外娜動,側轉身形,露出面部的輪廓。陳天宇一見,吃了一驚,原來這個人竟然是土司手下最得寵信的俄馬登,也就是兩年前在月夜荒山上追蹤過芝娜的那個俄馬登!


陳天宇伏在假山後面,只聽得一個極細微的話語傳了過來,若非陳天宇曾苦練過“聽風辨器”之術,還幾乎以為那是草蟲卿卿。那聲音說道:“你真的瞧清楚了?果然是沁布藩王的江瑪古修?”隨即另一個人低聲說道:“她雖然罩了面紗,總瞞不過我的眼睛。”正是俄馬登的聲音。陳天宇心中一慎,想道:“俄馬登為什麼這樣注意芝娜?他來這裡窺探,想也是為了芝娜了。”陳天宇想起了芝娜初到薩迦那次,落在土司手中,俄馬登曾請過自己的父親去援救,但其後卻又一直追蹤芝娜,直至冰峰。俄馬登對芝娜是好意還是壞意?至今仍是一個難解之謎。

先頭那個聲音又道:“那麼你打算告訴土司嗎?”俄馬登道:“告訴土司有好處也有壞處,最好是能夠見見芝娜。可是,可是……”話聲忽地夏然商止。陳天宇抬頭上望,但見紅樓一角,開了一扇門戶,一個披著白紗的少女,輕盈走出樓來,手中抱著一件樂器,倚著欄桿,淨淨瓊瓊的彈了起來,低聲唱道: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浮冰流動輕輕的響一。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越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


那是趕馬人的《流浪之歌》,歌聲沉鬱淒迷,無限酸苦,陳天宇想起初見芝娜的情景,不覺痴了。紅樓的玻璃窗格,映照出燈火流輝,裡面另一個聖女的聲音低聲喚道:“夜已深啦,芝娜姐姐,你還不睡嗎?不要胡想心事啦!”芝娜道:“我睡不著。我摘一技雪梅回來給你。”索性抱著東不拉走下紅樓,又低聲唱道:

  “天上兀鷹盤旋,

  地下群獸亂走;

  呵,我但願能變作天上的兀鷹,

  我但願能變作復仇的匕首,

  兀鷹一爪抓死那殘暴的獅王,

  匕首一刺刺入仇人的心口! ”

這是草原上粗擴的《復仇之歌》,從一個淡雅如仙的“聖女”口中唱出來,更令人心靈顫栗。芝娜抱著東不拉正在一步一步地往陳天宇藏身這邊走來,在陳天宇與芝娜之間,斜側的一座假山,俄馬登正在扭曲他那肥胖的身軀探頭窺視。在寒冷的月光之下,陳天字一眼瞥去,只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好猾笑容。這笑容,陳天宇曾見過一次,就是那晚在荒山月夜之下,俄馬登見了芝娜之後,從冰岩上懸繩而下時所發出的笑容。陳天宇不禁打了一個寒哄,不知道俄馬登心頭打的是什麼主意。

芝娜走了幾步,又輕輕地彈起東不拉,唱道:


  “騰格里的大湖深千丈,

我對你的憶念啊,比湖水還要深;

  阿爾泰山的金子光閃閃,

  我對你的情意呵,賽過了黃金。

  冰谷的曼陀羅花

  等待仙子下凡將它採;

(按:西藏傳說,曼陀羅花是天上掉下來的花種,要等待仙子下凡書它帶回天上。)

  飄泊的少女啊,

  等待情郎你來將她愛。

  曼陀羅花要天上的瓊漿來灌溉,

  少女愛情的鮮花呵,

  要情郎的心血把它栽! ”

歌聲搖曳,蜜意柔情,即算蓋世英雄也禁不住回腸蕩氣。陳天宇更是如醉如痴,只聽得芝娜反复彈道:“曼陀羅花要天上的瓊漿來灌溉,少女愛情的鮮花呵,要情郎的心血把它栽。”忽然歎了口氣,低聲喚道:“天宇呵天宇,我辜負了你的心血了。”

這剎那間,陳天宇的心湖波濤澎湃,簡直不知道人間何世,此身何在,哪裡還記得這是法王的行宮,不由自己的縱身跳出,叫道:“芝娜,芝娜!”

五弦一劃,歌聲驟止,芝娜驚叫一聲,園子裡頓時人聲鼎沸。這剎那間,陳天宇忽然被人夾著領子一抽,騰雲駕霧般被那人帶著飛出圍牆,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帶著嘯聲掠過園子,耳越只聽得唐經天叫道:“快走,快走!”陳天宇身不由己地向前孩跑,轉瞬之間上了山峰,俯頭下望,只見園子里黑影幢幢,亂成一片。唐經天道:“法王已趕來了。活該俄馬登那廝倒霉。”原灤是唐經天見情勢危險,不待同意就立即將陳天宇帶出,同時射了一枝天山神芒到俄馬登那邊,令俄馬登那邊三個人都被驚得跳了出來。這樣便立即轉移了白教喇嘛的目標,都去包圍俄馬登那一夥人。唐經天與陳天宇輕功卓絕,趁著這混亂的剎那脫身,那些白教喇嘛瞧也瞧不清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1:29     標題: 第二七回 雲破月來 空勞魂夢繞 鐘聲梵貝 驚見劍光寒(2)

俄馬登那一夥人輕功比不上唐、陳二人,待驚覺時,未及跳出圍牆,已被人圍住。首先來到的是白教的“聖母”和在園中巡邏的四個護法大弟子,與俄馬登同來的那兩個人是印度喀林邦數一數二的高手,一個叫做德魯奇,一個叫做基里星。白教“聖母”用的是尺來長的兩股銀鉸,首先來到,迎著德魯奇一刺,德魯奇一閃閃開。

德魯奇一扭臂膊,那雙股銀鋇明明已刺到他的身上,卻忽地往旁一滑,德魯奇乘機一帶,白教聖母收勢不住,和一個護法弟撞個正著,羞得滿面通紅,急忙掙開,德魯奇一溜煙地溜過去了。原來德魯奇擅長印度瑜咖之術,身體各部都練得隨心所欲,柔若無骨,四大喇嘛,不敢在行宮之中將人打死,卻是擒他不住。基里星沒有這種瑜咖功夫,但他本身的武功卻在德魯奇之上,他和法王的首座弟子對了一掌,居然將法王的首座弟於推開數步。白教聖母乘著基里星也被反力震得搖搖晃晃之際,雙股銀鋇一翹,疾刺他小腹的“中平”“居藏”兩處要穴,這位白教聖母的武功僅在四大喇嘛之下,而銀針刺穴的功夫更是獨步康藏,這一下來勢如電,本來不易躲閃,但基里星的天竺婆羅門武功詭異之極,忽然一個筋斗倒豎起來,銀鋇“波”的一聲,刺穿了他的褲襠,卻絲毫沒有沾著他的穴道。基里星部勢連翻兩個筋斗,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飛過假山走了。


“聖母”勃然大怒,以她在教中地位之尊,幾曾受過如此無禮?她認定這兩個印度武士存心侮辱,動了真氣,發下號令,園中的四大弟子和一眾喇嘛都去圍截德魯奇和基里星,這可便宜了俄馬登,別看他身軀肥胖,逃起命來,可是機伶之極,他和德魯奇採取相反的方向,不向外逃,反而藉物障形,悄悄地奔上紅樓,在樓中暗角藏匿,只待那些喇嘛追出園外,他就可以乘機逃走。

卻不料白教法王忽然從行宮裡面走了出來,見俄馬登的影子竄上“聖女”所居的紅樓,這還了得?白教法王隨手折了一條樹枝,雙指一彈,其疾如箭,俄馬登正在舉步,突覺臂上一痛,有如被利針穿肉,登時一個倒載蔥跌了下來,抬頭一見法王,嚇得魂飛魄散。法王認得他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怔了一徵,將舉起的手掌緩緩放下,叫小喇嘛過來,將他縛了。

這時德魯奇和基里星己逃到牆邊,基里星解開纏腰的軟索嗓成一個圓圈,一丈之內,風雨不透。四大弟子武功雖高,一滑之間,卻也近不了他。法王一怒,飛身追去,德魯奇正竄上姥頭,被法王一抓,抓著他的腳跟,忽覺手中軟綿綿的,德魯衡的腳跟似乎突然縮小了一寸,把握不住,法王內功精深,正擬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碎他的腳筋,基里星救友心切,軟索朝著法王一掃,法王大怒,反手一削,有如刀斧,那根軟索,登時斷了。但一心不能二用,法王使出了上乘的內功,對付基里星的急襲,“彈指神通”的功夫不能同時使將出來,竟給德魯奇掙脫,越牆走了。法王一指點倒了基里星,吩咐小喇嘛將他一併縛了。

這一場變生意外,雖然先後還不到一技香的時刻,法王行宮已是鬧得天翻地覆,芝娜抱著東不拉,仍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她目睹陳天宇的影子隨著唐經天一閃即逝,耳邊還響著陳天宇的“芝娜,芝娜!”的呼喚,一個多深情的呼喚!園中鬧得亂糟糟的,她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直到法王將俄馬登、墓裡星二人押解過來,法王沉聲呼喚她時,她才如夢初覺。

一抬頭,正碰著俄馬登閃爍不定的眼光,芝娜驚叫一聲: “嗯,俄馬登!”

法王道:“你認得他嗎?”芝娜道:“認得,他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俄馬登忙搶著道:“她是我的至親表妹。”聖母奇道:“芝娜,咱們一路來到薩迦,為何總未聽你提過?”芝娜眼光飄過,只見俄馬登充滿著焦急期待的神情看著她,芝娜想起了俄馬登曾請過陳定基救她的事情,想起了俄馬登在日喀則山區的月夜,曾向她說過土司乃是他們共同的仇人,他願意為芝娜的複仇助一臂之力,雖然陳天宇曾屢次說過俄馬登此人不可靠,但卻也沒有他怎麼不可靠的證據。芝娜心道:“不管他是好人壞人,他總是曾經想救過我。”由於她如此想法,她對俄馬登的謊話,非但沒有當面拆穿,反而替他圓謊,當下淡淡說道:“我已奉身活佛,永為聖女,自當一塵不染,四大皆空。即算我父母尚生,而今在此,我也不當牽掛,何況表哥?”聖母點點頭道:“好,不愧是個德行聖潔,全心奉獻的聖女!”

法王怒氣稍斂,斥俄馬登道:“你身為涅巴,可知罪麼?”俄馬登道:“知罪。但求活佛饒恕。”法王道:“你擅闖行宮,就為的是見芝娜一面嗎?”俄馬登道:“我知道聖女不能私見外人,我叉不敢求活佛通融?所以冒昧獨來,求活佛恕我魯莽無知之罪。”俄馬登一口咬定是想見芝娜,這就連他闖上紅樓的大不敬之罪也掩飾了。法王一皺眉頭,道:“你是獨自來的麼?他們不是你的同伴麼,你們擅闖行宮也還罷了,怎麼居然敢和我動手?”俄馬登道:“清活佛容我詳稟,我本是想見一見芝娜,來到之後,正好見著這兩個歹徒也偷進來,我就發石示警。要是我和他們一夥,我豈敢驚動眾人,將他們擒捉?”

俄馬登睜著眼睛說謊話,將唐經天發神芒示警攬到自己的身上,當成是自己投擲的石子。法王將信將疑,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歹徒?”俄馬登道:“他們是印度的浪人,曾到過薩迦搗亂,姦淫良家婦女。我替土司管理地方,有權將他擒捉,只可恨我們這裡沒有能人,以至過去兩次都被他逃脫!”俄馬登一片胡言,污衊德魯奇和基里星。基里星氣炸心肺,可是他被法王點了穴道,氣在心中,卻說不出話。


法王打了個哈哈道:“是這樣嗎?”俄馬登忽地邁上一步,反手一掌,朝著基里星的天靈蓋重重的拍了一掌,法王喝道:“你千什麼?”一揮手,將俄馬登摔了一個筋斗,但基里星已給他用重手法打碎了天靈蓋,當場身死,一對眼珠凸了出來,顯見臨死之時,十分氣憤。俄馬登爬了起來,也裝著十分氣憤的神氣說道:“此人屢次到薩邊搗亂,今番居然來闖行宮,還敢和活佛動手,我實在氣他不過,未曾請準活佛,便失手將他打死,求活佛恕罪。”法王雖是懷疑,心中卻想道:“這廝好壞也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我若將他處罪,大過不給土司面子。何況他又是芝娜的表兄。”想了一想,揮手說道:“好,你回去吧,今晚之事,我派人告訴土司,你做得對是不對,該賞該罰,由你的土司處置。”

俄馬登殺人滅口,捏了一大把汗,忽聽得法王交由土司處置,真是喜出望外,慌忙跪下去叩了三個響頭,道:“多謝活佛恩典。我還想和芝娜說一句話。”法王道:“好,你就在這裡說吧,要不要我們避開?”露出威嚴肅煞的眼光,掃了俄馬登和芝娜一眼。俄馬登忙道:“一點點小事兒,活佛准我和聖女說話,我已是感激不盡。嗯,芝娜,你知道我練過幾年紅教的外功,骨頭一向很硬朗,近來呀不知怎的,後腦下面三寸之處,時時發痛,我記得你以前家中有千載的沉香木,聽說用這種沉香木煎水三眼,可以治愈腦痛,不知你有沒有帶在身邊,可以給我一點麼?”芝娜莫名其妙,心道: “我怎知道你練過紅教的外功?我哪有什麼千載的沉香木?俄馬登這廝今晚怎麼老是一陵鬼話?”只見俄馬登翹起大姆指,指著自己後腦刀。凹下之處,說:“就是這兒,就是這!”法王突的伸手一捏,道:“是這兒麼?”俄馬登“哎喲”大叫呻吟道:“是這兒。”法王道:“好,好,我給你治。”在他腦後揉了兩揉,俄馬登痛楚若失,又連連道謝。法王也不理他,由得他自己走出園子。

俄馬登走後,法王沉著面色,冷冷說道:“我真不知道,土司怎麼用這樣鬼鬼祟祟的人做大涅巴,一派鬼話。”芝娜吃了一驚,聖母問道:“活佛瞧出什麼來了?”法王道:“他練過幾年紅教的外功,那是真的;練功不當,腦後會發痛,那也是真的;不過我試出他這痛是裝出來的,若然真是練功不當所生疼痛,剛才我那一捏,他立刻要吐出瘀黑的毒血。”聖母奇道:“他為什麼要胡言亂語?”法王道:“是呀,我也不知道。芝娜,你是不是有千載的沉香木?用沉香木煎水三服,可治腦痛,這倒也是真的。”芝娜道:“我這表哥自小患有腦病,有點瘋癲,不過不常發作,有時一兩年發一次,今晚說不定剛是他發了失心瘋了。”

芝娜又道:“千載沉香木我家中以前倒是有的。後來我父親故世,沉香木就放在棺中殉葬,我表兄卻不知道。”千載沉香木放在棺中,可令屍體歷久而不腐爛,西藏的富貴人家也確乎有這個風俗,法王相信芝娜,竟然不再追究,哪知道芝娜說的也是一派鬼話。

這晚芝娜一夜無眠,心中不住的想,俄馬登說這番“鬼話”是什麼用意?芝娜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想了許久,忽然恍然大悟,心道:“是了,他翹起大拇指,一定是暗示土司,土司不是這裡的首屈一指的人物麼?也許土司也練有紅教的外功,迅什主司穿有護身甲,周身刀槍不入,就是腦下三寸之處是他的命門。”越想越有道理,暗暗感激俄馬登對自己的“指點”又想道:“陳天宇老是說他好狡,想不到他倒是真心實意地想助我複仇。”想起了陳天宇,心中一陣心酸,心知今晚驚鴻一瞥,以後便是生離死別,相見無由了,胡思亂想,不覺天明,聖母進來道:“芝娜,你還不快去打扮,正午時分,咱們便該到聖廟去舉行開光大典了。”芝娜柔腸寸斷,一邊打扮,一邊仍在痴痴地想道:“天宇他不知會不會來?啊,我是多麼渴望最後再見他一面;卻又多麼為他擔憂害怕,但願他不要到這是非之場。”心中百般矛盾,難以自解,終於向著室中的佛像,跑了下去,喃喃祈禱道:“天宇呀,但願我佛慈悲,給你保佑,令你心中安靜,今日千萬不要到喇嘛寺來。”

這個時候,陳天宇也正是肝腸寸斷。唐經天昨晚陪他回去之後,就一直勸他今日不要到喇嘛寺去看開光大典。這時兩人還在辯論。陳天宇道:“你去不去?”唐經天道:“我去,你留在家中。”陳天宇道:“為什麼你可以去,我不能去?”唐經天道:“我去是想去碰一個人。你呀,你明明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你還去做什麼?”陳天宇道:“就因為我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我才想去再見她一面。要不然我才沒有心情去看這什麼開光大典。”唐經天道: “昨晚要不是咱們跑得快,已然鬧出大事。今天的開光大典,非同小可,達賴班禪的使者,薩迦的上司,僧峪官員全都要到場觀禮,你心緒不寧,若然這一去鬧出事情,試問你將如何收拾?”陳天宇道:“我混在人堆之中,只是遠遠的看她一面,怎會鬧出事來?”唐經天搖搖頭笑道:“這個我可不敢擔保,昨晚要不是你發聲叫喊,也不會驚動法王。”陳天宇賭氣道:“我發誓不說一句話,要不然你索性點了我的啞穴,這總可以了吧?”唐經天笑道:“你既如此固執,說不得我只好再陪你一次了。咱們換過一套普通的衣裳去吧。 ”

薩迦的白教喇嘛寺廟仿照拉薩黃教的布達拉宮形式,修建在噶爾那山上,布達拉宮有十三層,它比不上布達拉宮,但也有七層,高二十餘丈,金鰲畫棟,紅牆白石,倚山踞嶺,氣概龐大,在十餘里外,遠遠就可望見。唐經天與陳天宇二人,換了薩迪居民的一般服裝,混在後面進香禮拜的一群善男信女中,隨著人流,緩緩進入山谷,將近中午時分,才擠到了喇喇宮下面的山徑,但見在藍天白雲之下,喇嘛宮上十幾隻圓錐金頂閃耀著絢爛的色彩,宮殿裡回蕩著悠悠的鐘鼓聲。有一隊披著繹色袈裟的喇嘛背負經匣,作為前導,沿著大青石舖的人行路,緩緩登上宮殿,十二座大門都已開放,縷縷檀香從裡面飄出來,這氣氛有說不出的莊嚴肅穆。前來進香禮拜的善男信女千千萬萬,並無半點嘈聲雜響。

唐、陳二人隨著人流穿過林立的廊柱,兩廊都飾有壁畫,其中有一幅《八思巴朝覲忽必烈去蒙古》的壁畫尤其畫得精彩絕倫,這畫寫八思巴去朝見忽必烈,左面畫一群士兵官員簇擁八思巴的轎子,前面有蒙古官員來迎接,更前面有一個碩大無朋的蒙古帳幕,帳幕後有人燒火等候八思已的到來。畫上還有成群的駱駝、騾馬犁牛之類在草地上吃草,草地上還有一個穿著尼泊爾貴族婦女服飾的少女,這少女美艷絕倫,面貌竟然有幾分相似冰川天女,因為人流行進極慢,唐經天百無聊敕,自然而然的創覽兩旁的壁畫,初時不過抱著消磨時間的心情,看到這幅壁畫,不禁吃了一驚,心道:“西藏邊鄙之地,哪裡來的這等畫家高手、畫中只有這一個少女,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那樣肖似冰川天女?”看陳天宇時,陳天宇卻是目不斜視,掂著腳跟,只是凝望前面,好像他的芝娜就會忽然在前面出現,怕走了眼似的。其實前面是擁擠的人群,什麼也看不見。唐經天暗歎陳天宇的痴心,但轉念一想,自己也何嘗不是如此?不禁啞然失笑。

好容易擠到了大殿的前面,唐、陳二人擠到前面的石階站立,只見這座大殿有四個大飛簷,上綴人面鳥身的金像,下系鈴鋒,雕摟得極其精細,大殿內有兩座金制的“喇嘛靈塔”塔上遍綴珠寒纓培,鑲著各色玉石、珍珠、瑪瑞、翡翠雕成的花朵,端的是富麗莊嚴,唐經天心中歎道: “只這座喇嘛宮就不知浪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陳大字卻在石階上定了神,忽聽得鐘鼓齊鳴,一隊白教喇嘛披著白色的法衣魚貫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個白教法王,左右兩旁是四大弟子,轉瞬就走到兩座“靈塔”之間站定。


接著出來的是達賴班撣的使者,各率領四個大僧侶,和白教法王並肩各站在一個靈塔的旁邊,他們是白教法王最尊貴的賓客。再後出來的是薩迦土司,帶著四大涅巴,俄馬登也在其中,面上掛著狡繪的笑容,卻又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氣,垂首立在土司身後。看這樣子,要就是法王還沒有將昨晚之事告訴上司,要就是土司曲予優容,根本沒有責罰。

陳天宇一心盼望芝娜,聖女卻遲遲未出;唐經天則四面註註視,心中不住地在想:“金世遺會不會來呢?”但前後左右,人頭密密麻麻,即算金世遺混在其中,唐經天也認他不出。

只見法王緩緩揮手,開聲說道:“本教離開西藏,屈指過了多年,今日仗佛祖慈悲,得以重回故土,又得達賴班撣兩位活佛,大力支持,賜以薩迦,宏宣佛法,但願以後乾戈永寧,我佛蔭庇,永享太平。” 要知白教自從在明代崇偵十六年問被黃教逐出西藏之後,百餘年來,曾有過不少的糾紛,兵戎相見亦有十數次之多,而今兩教和睦,西藏人雖然已是很少白教教徒,亦是衷心喜悅,聽得法王此番說話,歡聲雷動。唐經天心中想道:“若然真能從此永息爭端,費了這麼多的人力建這座喇嘛廟也還值得。”

殿上鐘鼓敲了三遍,兩隊小喇嘛繞行大殿一周,喃喃誦經,紅酒法水,鐘聲梵唄之中,一隊白衣少女魚貫走出。這剎那間,大殿上下一片靜寂,大家都知道開光大典即將舉行,千萬對眼都目不轉睛地註意這隊聖女,陳天宇更是焦躁不安,屏住呼吸向前觀望,但見三十六名聖女個個披著面紗,捧著淨瓶,忽在佛像之前,盈盈起舞,陳天宇竭力想辨認誰是芝娜,一時間,卻是認不出來。

聖女遍灑楊枝甘露,跳的是“驅邪舞”,三十六名聖女曳著長裙,穿梭來往,舞姿編躡,魚龍曼衍,看得人眼花繚繞。只聽得男”些“聖女”用藏語且舞且歌道:

  一灑楊枝甘露,

  消盡人間邪氣。

  我佛佛力無邊,


  保佑太平盛世。

舞態輕盈,歌聲曼妙,轉而歌道:

  再灑楊枝甘露,

  禮贊諸天佛祖。

  佛祖善緣廣結。

  眾生同登樂土

歌聲本極和諧,唱到第二、泊後一音,忽地有一聲高亢,微微顫抖,陳天宇、唐經天精於音律,聽了出來。

只見其中一個聖女,長裙曳地,無風自飄,想是因為肢體顫動所致,陳天宇猛的心頭一震,想道:“原來芝娜也瞧見我了。”眼睛緊緊跟著那位聖女,全神貫注,任它舞影騙躡,人影繚繞,陳天宇的心目中卻只有這個聖女。這聖女雖然也披著面紗,但陳天宇卻似透過面紗,看到她那對神秘的眼睛,在向自己盈盈眉語,那剛幢娜娜的背影,那披肩光潤的柔發,再加上那剛才旁人所未經意而陳天宇卻已發黨的“失態”,這一切都告訴了陳天宇,這聖女一定便是芝娜。

陳天宇眼睛緊緊隨著芝娜,芝娜跳了兩個圓舞步,雜在三十六名聖女當中,再無異態,舞步也非常嫡熟,想是心中已恢復了平靜。陳天宇心頭酸痛,默默想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呀,芝娜,難道你這一輩子就真的甘心做一個永伴青燈古佛旁的聖女?”陳天宇哪裡知道,芝娜的心中悲苦比他更甚百倍,芝娜是閒了整個生命的力量,把心中的悲苦強壓下去的。陳天宇哪裡知道,芝娜正在準備把她的生命作孤注一擲,生怕露出半點痕跡呵。


那隊聖女跳了一個圈圈,接著歌道:

  “三灑楊枝甘露,

  洗淨心頭塵污。

  人天同證真如,

  勘破色空妙悟。

舞步由疾而徐,歌聲一收,三十六名聖女,已在佛像之前排成一列,慢慢揭開遮在佛像外面的黃縷棉饅。佛像共是一十八尊,當中的一座釋迪牟尼像高二丈四尺,指頭粗如兒臂,聖女將楊枝甘露遍灑佛像之前,緩緩退立兩旁,開光大典便告揭幕。

臼教法王恭恭敬敬地向正中佛像獻了“哈達”(絲絹。獻哈達乃是西藏一種表示敬意的禮節)接著是達賴班禪兩位活佛的代表來獻哈達,這時合殿上下人眾,都合什低首,在心中默誦佛號,只有陳天宇一人,雖然也隨著眾人低下了頭,眼角卻仍然偷瞟芝娜。

跟在琢禪使者後面獻給哈達的是薩迦的土司,土司顫動著肥胖的身軀,匍伏在釋迎牟尼佛像的腳下,雙手呈上哈達。執法的喇嘛正待接過哈達,披在如來佛像的臂上,忽聽得土司大叫一聲,只見銀光一閃,一柄飛刀已插入了土司的後腦。白教法王尖叫道:“是你?芝娜!”俄馬登大叫“有刺客呀!”聖母嚇的魂不附體,咕咯一聲,暈倒壇前,登時一片混亂。


芝娜蓄志報仇已久,這飛刀之技已不知練了兒千百遍,她怕一擲不中,在法王與俄馬登的呼喝聲中,第二柄第三柄飛又疾飛而出,法王離佛像數丈,舉袖一拂,第二柄飛刀倒飛回去,嗖的一聲,直刺入芝娜的肩頭。陳天宇嚇得幾乎就要喊出聲來,嘴巴卻被唐經天掩住。

  正是:

曼舞輕歌情未己,飛刀驚見女荊柯。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2:55     標題: 第二八回 舞影蹁千 飛刀殺仇敵 風雲動蕩 俠士護危城

芝娜低呼一聲,身軀如花枝亂顫,那第三柄飛刀失了準頭,插不正後腦下面的命門要害,卻刺著了上司的背心,“掙”的一聲,飛刀激起,最靠近土司的人是班禪活佛的代表,他不懂武功,猛然間見飛刀射到,慌不迭的低頭一閃,不料那飛刀之勢是斜飛而下,他這一閃,湊個正著,“吭嚏”一聲,飛刀插入了他的背脊,半截刀刃連著刀柄露在外面,顫動不休。

法王揚袖一拂,立即一躍而前,以他武功之高,一伸手就能將芝娜拿著,但因忽見班禪的代表受了飛刀誤傷,這一來,饒他是“活佛”身份,也嚇得呆了,急忙先上去救護班禪的代表。芝娜一跳跳上神座,倏的撕開面紗,叫道:“我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刺上司是報父仇,與旁人無涉!”說時遲那時快。白教的四大護法弟子一湧而前,,為首的大弟子手指已觸及了芝娜白色的長裙,芝娜一說完話,伸手一拔拔出插在她肩上的那柄飛刀,倏的回刀向咽喉一刺,登時鮮血泉湧,軟綿綿地倚在佛像的身上,眼睛勉強掙開向堂下一望,又徐徐合上,臉上帶著滿意的也是痛苦的微笑。她臨死之前,在人叢中瞧見了陳天宇,陳天宇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她。

開光大典,何等神聖莊嚴,卻忽然發生了血濺法壇之事,大殿上下人眾都驚得呆了,忽又見芝娜自殺,空氣死寂,猛然間不知是誰失聲駭叫,登時大家都驚叫起來,向外亂湧。這剎那,陳天宇要哭卻哭不出來。眼見芝娜的屍體慢慢倒下,只覺胸中熱血上湧、突間叫出聲來:“芝娜,芝娜!”不向後退,反想擠上前去,他是練過內功的人,被唐經天禁止他說話,胸中鬱積已久,這一下拼命大呼,在諸聲嗜雜之中,更顯得分外突出。唐經天急忙在他耳邊說道:“暫忍悲痛,休惹風波!”扯他疾向外走。陳天宇這時已失了知覺,渾渾燉飩地被唐經天著,任他擺布。

  殿上殿下,亂成一片。只聽得有人叫道:“土司已被刺死啦:”是土司的隨身武士檢查了土司的傷勢之後說的,土司披著護甲,他本身又練有紅教的外功,若不是飛刀剛剛插中他腦下三寸的命門要害,無論如何也不會斃命。

眾人雖都料到土司必死,但聽得眾武士都齊聲吶喊,仍是驚心動魄,往外擁擠之勢更甚了。大殿外面的善男信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跟著騷動亂跑,就如一群被敵人追逐的敗兵一般,潮水般地往外湧。只聽得大殿上的俄馬登又高聲叫道:“快捉刺客的同黨呀!”唐經天正擠出了外面的月牙門、一個護法嘛突然將他截住!

唐經天腳不停步,橫時一撞,那護法喇嘛大叫一聲,跌倒地上,後面人如潮湧,有幾個人在他身上踏過,待他爬起來時,唐經天與陳天宇早已鑽入人群之中,沒了蹤跡。

白教法王雖在驚惶恐亂之中,仍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陳天宇那兩聲大叫,早已被他留意上了,但殿下人頭簇擁,陳天宇、唐經天二人穿的又是一般薩邊居民的服飾,急切間瞧不清他們的面目。這時見護法喇嘛被人打倒,法王急忙追了出來,指著月牙門大叫道:“閒入快快閃過兩邊,刺客的同黨是當中這兩小子!大家不准亂跑,原地站住!”

法王一叫,果然把擠向月牙門的人流遏住,唐經天吃了一驚,心道:“這法王當真厲害!”正在盤算脫身之計,忽聽得有一個極熟悉的哈哈怪笑聲,有人叫道:“閒入閃開呀閃開,待我來瞻仰活佛!”正是金世遺的怪聲,唐經天來看開光大典,本來是為著撞金世遺,但這時卻無論如何不能停下與他相見了,趁著混亂再起,唐經天拉著陳天宇擠過了月牙洞門,百忙中回頭一瞥,只見法王已與金世遺斗在一起。唐經天莫名其妙,金世遺雖是玩世不恭,但竟敢在此時此地,向法王鬧事,那卻是連唐經天也絕對料想不到的事,不明他是為了何來?


擠到外間,地方寬闊,唐經天拉著陳天宇迅速逃走,片刻就跑出寺門:沿著山後小徑奔逃,過了一支香的時刻,他們已逃到了噶爾那山的山背,人群都被隔在山前,連一點人聲都聽不到了。唐經天心中稍寬,在陳天宇的背心輕輕一拍,道:“陳兄醒來!”陳天宇兩眼呆呆地望著他,茫然無神,喃喃說道:“呀,芝娜,芝娜,而今我明白你為什麼去做聖女了。”唐經天道:“人死不能複生,我看這次亂子,只怕要生出極大的風波。你我還是趕快回衙,商量善後為好。 ”陳天宇仍是昏昏迷迷,似聽懂又似未曾聽懂,睜著眼睛說道:“我又不能將她的屍體領回埋葬,怎麼替她辦後事呀?”唐經天急道:“不是這個後事。”情知一時之間,說不明白,只得拖著陳天宇又跑。

忽聽得有人用藏語冷冷說道:“你們鬧出了大事,就想一走了之麼?”唐經天抬頭一看,只見山樹後面,轉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印度僧人,右手握著一根碧色的竹杖,左手托著一個金盂缽,此人非他,正是以前來搶過金本巴瓶、被冰川天女打敗的那個苦行僧。另一個則是昨夜私探法王行宮的那個印度武士德魯奇,唐經天心中正在奇怪,他們怎麼這樣快就知道了?那苦行僧不由分說,就是一杖掃來,左手將金盂缽一翻,又向陳天宇迎頭罩下。

唐經天見那金盂罩下,來勢極猛,怕陳天宇抵擋不住,橫肘一撞,施習絕妙的巧勁,在間不容發之際將陳天宇撞得身形飛起,迅即左拳上擊,右掌橫削,左拳用的是大力金剛手的功夫,只聽得唱的一聲響,有如鐵錘擊鐘,那苦行憎孟缽一翻,缽頭朝外,一下子罩著了唐經天的拳頭,孟缽飛一般的旋轉,唐經天只覺得缽中隱隱有一股吸力,自己的拳頭竟然抽不出來,吃了一驚。但他究竟是天山派嫡傳弟子,絲毫也不慌亂,右掌一翻,用的是至剛至猛的“五丁開山”巨靈掌力,那苦行僧一杖掃來,被掌力一震,杖頭忽地翹起,乘勢戳唐經天胸口的“漩璣穴”,唐經天早已料到有此一著,化掌為拿,忽地從至猛至剛的“五丁開山”掌法變為剛柔並濟的大擒拿手,扇掌一抓,立刻將苦行僧的竹杖抓住。苦行僧也吃了一驚,急運內力往外奪杖,卻也奪不出來。這一來變成了苦行僧的竹杖被唐經天右掌所製,而唐經天左手的拳頭卻被苦行僧的金盂所製,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急切之間,誰都不能解脫,變成了僵持之局。德魯奇是這個苦行僧的師侄,知道師叔的脾氣,動手絕不要別人相助,但此時見唐經天武功太強,師叔頭頂上直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把心一橫,拼著事後被師叔責罵,解下纏在腰間的鋼索,呼的一抖,鋼索有如長蛇出洞,流星閃電般地掃到唐經天面門。

若在平時,唐經天哪會把德魯奇放在心上,但此時他與苦行僧苦苦相持,誰都不能脫身,眼見鋼索飛來,競是無法閃避。陳天宇卻呆呆地站在道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唐經天一急,猛地大喝一聲,這一喝有如半空裡突然打下一個焦雷,德魯奇窒了一窒,鋼索垂了下來,差三寸沒有打到唐經天,陳天宇被這一喝喝醒,飛身一躍,揮劍直取德魯奇。

德魯奇見陳天宇疾如飛鳥,已自嚇了一跳,陳天宇凌空下擊,一招“倒挽銀河”,將德魯奇的鋼索蕩開,再一招“大鵬展翅”,將德魯奇迫得手忙腳亂,待到身形落地,第三招“冰川飛恨” 又到,這三招一氣呵成,正是冰川劍法中的精妙殺著,德魯奇哪裡抵擋得住,只聽得喇的一聲,德魯奇頭上的六角毗盧帽被陳天宇利劍削為兩半。

唐經天大喜,心道:“陳天宇被困冰宮數月,反而因禍得福,當真是得益不淺。”心想德魯奇不是陳大字的對手,自己勝券在操,當下精神大振,右掌一牽一引,把那苦行僧身形牽動,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圈。

唐經天眼見那苦行僧被自己的內力所迫,漸有支持不住之勢,正擬再運玄功,掙脫他的金盂吸力。忽聽得德魯奇嘰哩咕喀的用藏語說道:“你對意中人尚自無力保護,還逞什麼強替朋友助拳?”眼中發出冷冷的光芒,直盯著陳天宇的眼睛,陳天宇神智本來還未清醒,被他說話一刺,宛如利針刺到了心上,忽然掩面狂叫,跳過一邊,倚在樹上,叫道:“不錯,我連意中人都無法保護,何以為人?呀,芝娜呀芝娜,我對不起你了!”

德魯奇道:“對呵,你好好哭一場吧!”忽地碟碟怪笑,鋼索一抖,又朝唐經天掃來,鋼索頭上的兩顆鋼珠叮嗎作響,眼見這一下非把唐經天打瞎不可,卻忽見唐經天與苦行僧兩人的身子都旋轉不休,越轉越疾,德魯奇竟分不出誰是師叔,誰是敵人,鋼索打到了兩人的頭上,又硬生生的收回,怕打錯了人。就在這剎那羊,忽聽得唐經天一聲長嘯,不知怎的,兩人的身形倏的分開,唐經天手上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長劍。德魯奇的鋼索正在兩人頭上盤旋,一認出了唐經大的身形,立刻掃下,那苦行僧大叫道:“小心!”德魯奇收索不及,哨的一聲,鋼索被唐經天的遊龍寶劍削去了一截,索端的兩顆鋼珠也被削掉了。

原來唐經天與那苦行僧相持了一個時辰,已悟出了苦行僧那個金盂缽之所以能吸住自己的拳頭,並不是因為這金盂缽是什麼“法寶”,而是因為盂缽急速旋轉所生的引力,這道理與急流湍中的漩渦能夠吞沒巨舟的道理相同。唐經天的天山派內功是最上乘的正宗內功,比那苦行僧本就稍稍高出一籌,一悟出人制勝的妙理,知道拳頭不能向外拉,越向外拉就越要被它雄,於是被盂缽套著的拳頭也跟著旋轉,不過旋轉的方向卻外面盂缽旋轉的方向相反,這樣轉了兩轉果然脫了出來。而言行僧也趁著唐經天全力施為之•際,將竹杖奪出,脫離了唐天的掌握。


唐經天知道這兩人一定還不肯幹休,一脫困便立刻拔出遊龍寶劍,果然那苦行僧又撲了上來,左手竹杖,右手金盂,連走怪招,他吃了虧,再不顧平日單打獨鬥的規矩,索性指點德魯奇助他襲擊。這時兩人都不敢似適才的以內力相持(苦行僧因為知道唐經天勝於自己,而唐經天則顧忌德魯奇在旁),唐經天施展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連取攻勢,苦行僧則以竹杖點戳,分敵心神,而以金缽接唐經天的劍招。黃金的硬度勝於銅鐵,盂缽又厚,即算被遊龍劍刺著,也不虞損壞,在兵器苦行僧並不吃虧。

這苦行僧曾是冰川天女手下的敗將,按說也不是唐經天的對手。不過,情形又有點不同,冰川天女的兵器一---冰魄寒光劍和暗器,冰魄神彈正是這苦行僧的剋星,而唐經天論起武功不輸於冰川天女,遊龍劍卻制這苦行僧不住。

德魯奇是那苦行僧的師侄,德魯奇的功力雖然遠遠不如唐驚天,也曾苦練過瑜咖的功夫,移形換步,巧妙敏捷。唐經天的劍招被苦行僧的金盂一一接去,騰不出寶劍來削德魯奇的鋼索,德魯奇便忽然從側面進攻,忽然又跑到唐經天背後襲擊,弄得唐經天不得不分神對付,常常要閃避德魯奇的偷襲。

三人走馬燈似的旋轉,各展奇招妙著,轉瞬之間,鬥了一百來招,唐經天的攻勢受到牽制,漸漸處於下風。偷眼看陳天宇時,陳天宇仍是呆呆地倚在樹上,凝望著悠悠的白雲。唐經天既為自己著急,也為陳天宇可憐,心道:“他是性情中人,乍逢慘變,傷痛未過,怪不得如此了。”不忍催他相助。陳天宇在傷痛之中,即算催他,也未必能將他喚醒。

唐經天迫處下風,苦行僧與德魯奇攻勢驟盛,只聽得“當當”兩聲,唐經天刺德魯奇的兩招,劍尖都刺到苦行僧的金盂缽上。德魯奇的鋼索抖得筆直,竟然當作長槍使用,刺唐經天的咽喉。唐經天霍地一個“鳳點頭”,鋼索從他的頭頂掠過,忽地又變作軟鞭使用,呼的一聲圈了回來;那苦行僧用金盂缽壓住唐經天的遊龍劍,左手的綠竹杖也點到了唐經天小腹的“愈氣穴”。這兩招配合得精妙無倫,唐經天不論向哪方逃避都難以避過,唐經天吸一口氣,腳尖點地,平空拔起,背心後撞,他身上穿有金絲寶甲,準備硬接德魯奇的一鞭,同時也準備以閉穴的功夫,接苦行僧的竹杖點穴殺手。但這樣做實是危險之極,德魯奇的功力不高,那一鞭也許無甚傷害,苦行僧那一戳,卻是天竺的天魔杖法中最厲害的殺手,專破內家氣功,唐經天的閉穴功夫是否能挺住,那就在未可知之數了。

正在鋼索竹杖夾擊而來,堪堪就要觸到唐經天身體之際,那苦行僧忽地一聲怪叫,竹杖不向前點,反而向後一個後翻,似乎給一股大力推了出去,站立不穩,急用竹杖支地,接連打了幾個大翻,滾下山坡。那德魯奇被唐經天背心一撞,身形也飛了起來,幸而他的瑜咖功夫也練到了第三段的境界,在空中一個轉身,學他的師叔樣子接連打了幾個筋斗,消去了唐經天反擊的內力,跟著師叔滾下山坡走了。

這幾下子動作快如電光石火,唐經天忽而脫險,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

德魯奇是給唐經天撞跌的,但那苦行僧的竹杖並未觸及唐經天的身體,卻何以突然收杖不戳,而且好似被一股無形的潛力推開一般,難道是那苦行僧忽發慈悲,還是暗中有人相助?唐經天目送這兩人滾下山坡,倏忽不見,心中一片茫然,十分不解。


忽聞得一聲極其清脆的笑聲,從林子裡發出,這笑聲十分熟悉,唐經天不假思索,身形急起,正待穿林而入,尋覓這發聲之人,忽地眼前彩色繽紛,一個花環從林中飛出,觸手沁涼,花環上還帶有露珠,好像剛剛編就。

唐經天接了花環一看,上面用花枝結成四個小字:“速離薩迦”唐經天怔了一怔,這笑聲,這花環,這擲花環的手法,與自己上次在峨嵋山上尋覓冰川天女之時,所碰到的一模一樣,上唐經天以為那擲花環的人是冰川天女,但後來仔細思量,冰川天女又似乎沒有這種功力。今次唐經天知道冰川天女一定還沒趕到,擲花環的人斷乎不會是冰川天女了,那麼不是冰川天女又是誰呢?

笑聲搖曳,從清脆響亮變為幽微,漸高漸遠,宛若遊絲裊然,若斷若續,但仍是音細而清。唐經天吃了一驚,只這剎那間,笑聲由近而遠,這人已經是在數里之外了,有這等本事人世上寥寥可數,唐經天心頭一動,叫道:“姨媽,姨媽!”這他才想到馮琳頭上。馮琳善會摘葉飛花的功夫,又天生一副淘氣的性情,最喜歡和小輩開玩笑,這兩次向自己擲花環的人,除了她絕無別人,只可笑自己以前只是記掛冰川天女,這樣容易料到的人竟沒有想到。

唐經天叫了兩聲“姨媽”,笑聲去得更遠,聽不見。唐經天知道姨媽的脾氣,追也沒用。回頭看那花環,心道:“姨媽怎麼會來到此問,她為什麼叫我離開薩迎呢?”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當是姨媽開他玩笑。豈知馮琳自他二次離開天山,南下峨嵋時開始,就跟著他了,而這一次也並非只是開玩笑的。

唐經天回過頭來,尋覓陳天宇,只見陳天宇蹲在樹上,正在樹枝在地上亂劃,地上歪歪斜斜的滿是“芝娜”二字。唐經天暗暗歎了口氣,將他拉起,道:“走呵。”陳天宇茫然說道:“去哪兒?哪兒找得著芝娜?”唐經天沉聲說道:“芝娜是死了,她死後必然引起事情,你不替她料理,她死不瞑目。”陳天宇悚然一驚,醒了幾分,道:“怎麼料理?”唐經天道:“先要保重身子,回去我和你說。”兩人飛步奔回宣慰使的衙門,到內室坐定,唐經天替他把脈,見他六脈不調,肝脈尤其鬱結,知他是因傷痛過甚所至,若不善為調治,只怕他練成的那點內功根基,都要付之流水。

唐經天道:“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好好靜坐一會。”陳天宇試一靜坐,半晌又睜開眼睛說道:“怎能夠不想呵。”唐經天略一沉吟,毅然說道:“我教你如何不想。”傳了他一遍天山派修練內功的心法,學武之人,忽聞內功妙理,心中縱有何等大事,注意力也給移轉了。陳天宇試按唐經天所傳授的心法修練,但覺奧妙無窮,不知不覺地沉浸其中,那消半個時辰,便覺心地空明,果然百念不生,唐經天知道他這樣一坐,可以坐十二個時辰,便讓他在房中靜坐,自己悄悄走到外面打聽。

這時府衙內已知道了喇嘛寺所發生的大事,人心浮動,唐經天將總管喚來,命他吩咐衙內人眾,不許外出,並小心巡視,不得鬆懈。直到傍晚時分,宣慰使陳定基才回到衙門。

陳定基滿面憂慮的神色,愁眉不展,管家的吃了一驚,心道:“老爺生平經過多少風浪,也未曾見過似今日的驚憂。”陳定基叫管家的關上大門,加派二十名精壯兵丁在外面守衛,安排妥當之後,邀唐經天進內室密談。

陳定基第一句話就問道:“宇兒呢?”唐經天將經過說了一遍,陳定基奇道:“宇兒的意中人就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嗎,我還以為是那個名字叫做幽萍的冰宮仙子呢。”幽萍曾在陳天字家中住過許多天,與陳天宇形跡親密,故此陳定基有此疑心。


陳定基又歎口氣道:“如此,事情就更不好了。”唐經天道:“怎麼?”陳定基道:“看來俄馬登就要掀起一場內亂。我把你們逃走之後喇嘛寺中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你吧,請你替我參詳參詳。”唐經天道: “你也瞧見我們嗎?”陳定基點了點頭,道:“你們雖換了藏人的服飾,豈能瞞過我的眼睛?當你們還未逃出出那月牙門的時候,法王追趕上去,我嚇得一顆心都幾乎跳了出來,忽然有一個古古怪怪的青年出來了,長得挺靈俊,相貌看來還有兩三分像宇兒呢。呀,這人真不知是吃了獅子的心還是豹子膽?他居然敢和活佛動手!”唐經天知道陳定基口中這個古怪的青年必是金世遺,急忙問道:“這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陳定基道:“這個人似大鳥一樣從屋簷上下來,活佛站在地上,沖著他就是一拳,說也奇怪,拳頭還差著老遠,只是凌空一擊,少年就似給人推了一把的,又折回屋簷上,接著又下來,法王沖著他又是一拳,他又折回原處,如是者三次之多,這時法王的四大弟子都己跳上屋簷,採取了包圍之勢。”

唐經天道:“那法王呢?”陳定基道:“四大弟子跳上屋頂,顯出十分慎重的樣子,如臨大敵,從四方慢慢合圍,法王還站在屋簷底下,向著那少年的身影,接連猛擊數拳,少年不敢跳下來,只見法王每擊一拳,那少年身子就搖晃一下,眼見那四大弟子就要捉著他了,法王突然也晃了一下,一拳將發未發,忽地歎了口氣,揮揮手道:'讓他走吧!'那少年一聲長笑,在四汰弟子包圍之中,身子凌空飛起,一霎眼就到了另一間屋面,端偽是疾如鷹隼,倏忽跳過幾重瓦面,看不見了。大殿上僧俗官員議論紛紛,有的說這是活佛大顯神通,有的說那少年是剎支利魔的化身下世。故意來試白教法工的法力的。”喇嘛教的神話,剎支利魔是與佛祖對敵的一個惡魔,被佛祖幽禁在恒河河底。白教法王拿不住他,可見法力也是有限。說這些話的多半是黃漱喇嘛的僧官。 ”

唐經天心中好生驚詫,想道:“這白教法王用的是隨山打牛的百步神拳,自足以震世駭俗。金世遺的武功頂多只能與法王打個平手,他怎麼能在法王神拳猛擊之下,四大弟子包圍之中,安然脫身而去?。難道另有什麼人暗中相助他麼?聽陳定基所說的情形,法王似是被什麼高人暗中警告了。這不出面的高人又是誰呢?”清經天怎麼也猜想不到,這個暗助金世遺的人又是他的姨母馮琳。

陳定基續道:“再說大殿上的事情。沁布藩王的女兒……”唐經天接口說道:“她名叫芝娜。”陳定基點點頭道:“芝娜刺死了土司,立刻拔刀自刎,這樁事你們己見到了。芝娜自刎之後,俄馬登就過來將她的面紗完全撕開,忽然叫道。你們過來看,這個沁布藩王的女兒,原來就是以前偷進土司家中偷馬縱火的女賊。'土司帶來的人都擁上去看,有一大半認得,紛紛議論。俄馬登又沖著我笑道:'陳大人,這也就是你以前極力懇求土司,保釋的那個女賊呢!'俄馬登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我正想回說:'那是你請我保釋的'法王率領四大弟子已從下面走上來,俄馬登和土司的人忽然搶了土司與芝娜的屍體,又說動了達賴活佛的代表,將受傷的班撣活佛的代表也一併帶走了。俄馬登臨走時大聲疾呼,說要替土司報仇,叫土司的人跟著他急速回府,白教法王也不便阻攔,眼見他洋洋得意的與達賴班禪的兩位代表走出寺門,真不知他要鬧出何等亂子?”

唐經天大吃一驚,道:“俄馬登的來歷我不知道,但看這情形,他是存心要在西藏搞起一場暴亂。陳大人,你應該趕快修書報告福康安。”陳定基也覺得只能如此做了,正在修書,忽聽得門外已是鬧聲大作。

管家的進來報道:“俄馬登率領一大隊藏兵,已將衙門團團圍住了。”陳定基苦笑道:“這俄馬登與我何仇何恨?來得這般快,難道還怕我這朝廷命官逃走不成?”與唐經天走上女牆的城樓一看,只見俄馬登陪著土司的夫人在牆下大罵,四大涅巴分列左右,那印度昔行憎和德魯奇也在軍中。俄馬登把手一樣,眾醞兵高聲叫道:“把漢官斬盡殺絕,把漢人都趕出去。他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都是到西藏來搗亂的。”

陳定基在城牆上向上司的夫人施禮,道:“貴土司被刺,真是不幸之事。本宣慰使謹致悼念之意。但貴上司被刺,與我何於?敢問夫人領兵前來,所為何事?這事情又怎麼能遷怒所有漢人?”土司夫人裁指哭罵道:“陳定基你休得假撇清,這女賊若不是你們唆使的,當年你為什麼替她保釋,你兒子又怎肯捨命救她?”俄馬登接口罵道:“我們西藏的事情自己會理,要防們漢人來作什麼?你們這次唆使一個女賊出來行刺,教她冒充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分明是想挑起西藏的內亂,好讓你們漢人漁翁得利,實行分而治之之計,不把你們趕走,咱們西藏休得平安。”


陳定基這一氣非同小可,分明是俄馬登藉端生事,想挑起西藏的叛變,卻反而誣賴了他。正待正言斥責,俄馬登拉開五石大弓,喝道:“你們父子就是殺土司的主使人,還辯什麼?看箭!”唆的一箭射來,唐經天身形一晃,攔在陳定基的面前,雙指一柑,把那支利箭柑住,喝道:“無恥好徒,你也看箭!”雙指一彈,那支利箭飛了回去,比用弓弦射出還更厲害。俄馬登急忙縮頭,用大弓一擋,僻啦一響,那張大弓竟被射斷!俄馬登慌得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進入叢之中,仍自大聲喝道:“放箭!”頃時千箭齊發,藏兵勇猛進攻。

唐經天舞劍擋箭,保護陳定基走下女牆,然後親自指揮,衙門內的兵丁只有一百多人,而圍攻的藏兵起碼也有一千,幾乎匡以一當十,幸而這一百多人都曾經過陳天宇的訓練,而宣慰陵衙門重修之後,建築也很鞏固,藏兵雖多,急切之間,卻是眶以攻下。藏兵們幾次用雲梯強攻,都被唐經天折斷梯子,但冑經天也不願殺傷藏兵,只是盡力把他們的攻勢遏止。

如是者圍攻了一日一夜,雙方都筋疲力竭,唐經天在這一日一夜之中,沒有睡過片刻,亦感難以支持,到第三日早上,藏兵忽然撤退了一半,唐經天奇道:“我正怕他增兵再攻,怎麼他反而減兵?莫非俄馬登又有什麼詭計?”看那些藏兵只是列陣圍住,卻並無進攻的跡象。俄馬登和德魯奇亦已不在軍中,唐經天正在思疑,忽見一條人影從東面空隙之地疾奔而來。

這時正是拂曉時分,人影還未能看得真切,那些藏兵不知是友是敵,一時間倒不敢攻擊,那人影來得極快,倏忽間已越過兩隊藏兵,這時才看清楚來的是個四十多歲書生裝束的人,守著牆頭的兵丁也已有一大半認得出來,高聲叫道:“是蕭老師!”蕭青峰以前在衙門教書時,形貌衰老,活像個手無擅雞之力、科場失意的老儒生,眾兵丁見他,口此矯捷,都不禁嘖嘖稱異。

藏兵這時也看清楚了,紛紛攔截。蕭青峰拂塵起處,碰著的藏兵立即倒地,藏兵不知道這是 “拂穴”的功夫,以為是妖法,下敢再追。苦行僧急忙奔出,蕭青峰跑得快,他跑得更快,三伏三起,口箭離弦,倏忽追到了蕭青峰的背後。唐經天知道蕭青峰不是苦行僧的對手,把手一揚,急忙發出兩支天山神芒,苦行僧用金盂缽一擋,只聽得“當當”兩聲,金星飛濺,苦行僧一看,只見兩支天山神芒都射入了盂缽之中,深入數寸,不禁大吃一驚:天下竟有這樣厲害的暗器,能夠穿過黃金!饒他的瑜珈工夫已練至將近最高境界,也自生怯意。

苦行僧被天山神芒一阻,蕭青峰已躍上牆頭。唐經天候他喘息過後,問道:“蕭老師,你幾時來的?” 蕭青峰道:“我在峨嵋山金光寺送冒大俠下土之後,立即趕來,算來你比我早走一大半。”唐經天忙道:“冰川天女呢?”蕭青峰道:“她為武當派門戶之事,尚須料理,所以與呂四娘一道,要遲我兩天才能動身。”唐經大沉吟想:“冰川天女的輕功遠勝於蕭青峰,即使遲兩天動身,這時也該趕到了,難道又有什麼變故麼?”問道:你到了薩迦多久了? ”蕭青峰道:“昨天到的。你不是說叫我找天宇打聽我娘子的下落麼?我一到薩迦,當日便想來此,包圍得緊,直到現在才覓得機會進來。天宇呢? ”唐經天道:“說來話長,他正在裡面靜養,你先說說,外面怎麼樣了? ”蕭青峰道:“外面亂得很呢!聽說俄馬登唆使達賴班禪的代表,說白教法王的聖女竟然連班禪的使者也敢用飛刀刺傷,這乃是對黃教喇嘛大大的侮辱,他們要叫達賴班禪派兵來驅逐白教,只怕又要捲入一場宗教戰爭。 ”

唐經天吃了一驚,他初時以為俄馬登只是想驅逐漢人,如是看來,竟是到處亂點火頭,想把西藏弄成糜爛之局,真不知其心何居?蕭青峰道:“喇嘛廟也有藏兵監視了。但他們忌憚法王,還不敢胡鬧。只是聽說俄馬登還想到印度的喀林邦和尼泊爾這兩個地方去,請外兵來幫忙他統一西藏。”唐經天道:“這回如何是好?須得趕快派人送信給福康安,派救兵來。”可是派誰送信?卻無適當人選,正在躊躇,忽見外面藏兵兩邊分開,俄否登陪著兩個白教喇嘛乘著一匹白像走來。

  正是:

藏邊忽見風波惡,大禍彌天孰與平?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4:36     標題: 第二十九回 塞外興波 奸徒困俠士 宮中對掌 俠丐斗神僧(1)

唐經天一眼瞥去,認得這兩個白教喇嘛正是法王座下的護法大弟子,也就是那年來搶奪金本巴瓶的人,心中奇道:“俄馬登其實在暗中也和法王作對,法王卻派這兩個大弟子來作什麼?”忽見土司的隊伍兩邊分開,一個藏族少女,穿著一身青色的獵裝,騎著一匹聰花馬,潑喇喇地飛奔而來,藏軍中的官員大至“涅巴”,小至“戈什”(注:當於伍長)都在道旁肅立致敬。蕭青峰道:“這是土司的女兒!”土司的女兒縱馬飛奔,一邊叫道:“俄馬登,俄馬登!”俄馬登回頭說道:“桑壁伊江瑪古修你來做什麼?回去,回去!”桑壁伊是土司女兒的名字,江瑪古修是尊稱(相當於漢語中的“高貴的小姐”)。桑壁伊柳眉一豎,喝道:“俄馬登,你在和誰說話,我叫你回去!”俄馬登哈哈笑道:“我是奉了法王之命,又得你母樣的允可來的,你的父親被女賊所刺,死不瞑目,正在泉下等待他的仇人,我就皇來替你父親抓仇人的呵!”桑壁伊頭發蓬亂,香汗淋漓,顯見心中焦急之極,但被俄馬登這麼一說,急切間竟無言以對,俄馬登已跟著那兩個白教喇嘛到宣慰使衙門外面喊話了。

那兩個白教喇嘛在白像上豎起九環錫杖,錫杖上掛著一個八角形的用珍珠鑲成的輪子,這是代表法王的法物,用藏語高聲道:“活佛使者來見大清本布。(本布即大人之意)。”蕭青峰道:“開不開門?”陳定基略一遲疑,道:“開門!”

陳定基開門接納,引那兩個白教喇嘛與俄馬登、桑壁伊四人到客廳坐定,唐經天充作陳定基的隨員,戎裝佩劍,陪坐一旁。陳定基向那兩個白教喇嘛奉獻哈達、請過香茶之後,恭問來意,為首的那個白教喇嘛道:“活佛不忍兵連禍結,願作調停,現在土司的部下都說令郎陳天宇是女賊的同黨,是刺殺土司的同謀,請本布將令郎交與活佛,再作調處。”

陳定基大吃一驚,料不到俄馬登竟請得活佛出頭,向他提出這個要求,他年過半百,只有這一個兒子,如何肯送出去?正待說話,土司的女兒卻搶著說道:“我父親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刺死的,刺客已自殺死了,不該牽連到陳天宇。若說天宇以前曾救那個刺客,那麼要他到我家中,為我父親守靈七日也就夠了。”土司的女兒是陳天字名義上的未婚妻,知道陳天宇若落在俄馬登手中,那就兇多吉少了,因此不惜瞞著母親,飛騎來救。

陳定基大喜說道:“到底是桑壁伊江瑪古修明白道理。就這麼辦吧,你們退兵之後,我叫小兒替土司守靈去。”

俄馬登冷笑道:“薩迦宗的事情,有你母親和我主持,還未輪到你管呢。我再說一遍,我是奉了法王和你母親之命來的,你還未聽清楚麼?”若在土司生前,俄馬登對他的女兒自不敢有半點違拗,但如今土司已死,大權都已落到俄馬登手中,他一旦反顏相向,桑壁伊氣得說不出話來,而且俄馬登口口聲聲說是為他父親報仇,又有活佛和她母親的意旨,桑壁伊更沒有反駁的餘地。

俄馬登不再理睬桑壁伊,轉過一副面孔,又堆著好猾的笑容對陳定基道:“本布,請你以大局為重,還是叫令郎跟我們走吧。”陳定基道:“這,這……”俄馬登道:“你們漢人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兒子當年有膽在土司家中飛刀劈果,救走鄧個女賊,如今就沒有膽量跟我們走嗎?”

忽聽得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後堂傳出,一個青年緩緩走出,陳定基失聲叫道:“宇兒,你……”話未說完,忽然張口結舌,像碰到什麼怪異之事似的,但聽得這少年哈哈笑道:“俄馬登,你說得對,好漢做事一身當,我正想去見法王,請他評評理,好吧,咱們現在就走!”


陳定基驚惶迷惑,這剎那間,幾乎呆若木雞,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少年,這少年穿的正是陳天宇的服飾,連面貌也有幾分相似,只是說話的神態與聲音,輕桃之極,卻和陳天宇的穩重沉厚大不相同。

陳定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斜眼一瞥,只見唐經天面上也露出怪異的神情,忽然向他打了一個眼色,沖著那少年叫道:“天宇兄,你的病還沒好呵,怎麼去得葉那少年冷笑道:“我的病可不要你擔心,再說,就是我沒有病,這位俄馬登大涅巴也不能讓我活呵,大涅巴,我拼著一身剮出來了,你怎麼還不走呵! ”陳定基奇怪萬分,聽他們的對答,這少年似乎與唐經天相識,而且有心來救他的兒子的,可是不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來未聽兒子說過有這樣的朋友。

陳定基迷惑不解,唐經天比他還要驚奇。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他所要尋訪的金世遺!金世遺輕功超卓,又善於易容變貌,他偷進府衙,換上陳天宇的衣裳,假扮成陳天宇的樣子,這些都不是難事,但他為什麼要如此做呢?唐經天又想道:“照呂四娘所說,他不能活三+六天,現在屈指一算,已三+天,但何以看他面色,卻又一如常人,並無內魔擾體之象? ”唐經天可沒有料想得到,金世遺早得過他的姨母馮琳用密宗的內功相助,將他的危險期又延長了三十六天。

桑壁伊見“陳天宇”出來,初時也嚇了一跳,聽聽他的說話,登時面上也現出奇異的光輝。

白教喇嘛緩緩起立,對陳定基合什謝道:“有擾了。”面上露出歉然之色,想把假扮陳天宇的金世遺帶走,原來白教法王的四大弟子對陳定基都頗有好感,而對俄馬登卻有說不出的厭惡,只因俄馬登挾持達賴班禪的兩位代表,以驅逐白教作為要挾,白教法王為了想在西藏重立根基,這才不得不應俄馬登的請求。其實白教法王倒並不存心與陳定基父子為難。

俄馬登像桑壁伊一樣,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金世遺,忽地走上一步,冷冷說道:“你是誰?”金世遺雙眼一翻,道:“你是誰?”俄馬登道:“我是薩迦的大涅巴俄馬登,誰不知道?”金世遺道:“我是你薩迎土司的女婿陳天宇,誰不知道?而今土司已死,我是你的半個主人,你敢對我無禮?”俄馬登喝道:“你這混帳小子,敢來冒充,你找死麼?”金世遺大笑道:“我是冒充?天下之間,那有當面冒充是別人丈夫的道理?”白教喇嘛看著桑壁伊,桑壁伊顫聲說道:“天宇呀,俄馬登不懷好意,你不去也罷。”她這話一說,無疑承認了此人便是陳天宇了。原來桑壁伊也早看出了這人是假冒陳天宇,但她實不願真的陳天宇去死,所以只好含羞帶愧,承認金世遺是她的未婚夫。

這兩個白教喇嘛一想,天下間確是沒有冒認丈夫之理,而這一去明是送死,天下又哪有這樣的傻人,肯冒充別人去送死?便道:“我看他是真的,涅巴不必多疑。”俄馬登冷笑道:“陳天宇我見過不知多少次,咄,你真的是陳天宇,陳天宇的武功可很不錯呵! ”摹然伸手一抓,金世遺笑道:“多承誇獎。”肩頭輕輕一撞,俄馬登跌個四腳朝天,周身骨骼都隱隱作痛,爬了一會子才爬起來。唐經天笑道:“陳天宇的武功本來不錯,這回你相信了吧?”俄馬登自恃一身武功,他心中以為金世遺必定是陳定基買來冒充兒子的,這樣被買來替死的人能有真實本領?所以想令金世遺當場出醜,哪知金世遺的武功比陳天宇高出何止一倍,幸而他這一撞未用全力,要不然俄馬登全身骼都要碎裂。金世遺瞪眼說道:“還敢說我冒充嗎?”俄馬登給他震住,不敢開口。那兩個白教喇嘛笑道:“大涅巴不必生枝節了,法王有令,咱閃快帶了這個陳天宇走吧。”唐經天急忙上前說道:“天宇兄,你這一去多多保重,這是你的藥丸,你帶走吧。”掏出一個小小銀瓶,瓶中有三顆碧綠色的藥丸,那正是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依呂四娘所說,金世遺若服下這碧靈丹可延長他三十六天的壽命。本來一顆就夠,唐經天這時對金世遺頗有好感,索性將僅存的三顆都送了給他。

用冰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功能解毒療傷,固本培原,珍貴無比。當年崔云子與蕭青峰惡鬥,崔云子受了重傷,半身癱瘓,只服一顆,立刻復原,而今蕭青峰見唐經天將銀瓶中所有的碧靈丹,全都送給了金世遺,不覺駭然,心中想道:“看這金世遺並不像有病的樣子,武林中人視碧靈丹為至寶靈丹,得一粒已是罕世奇遇,唐經天將所有的靈丹都送了給他,這真是最厚重的禮物,縱有什麼仇歉,也該化解了。”

忽見金世遺衣袖一拂,哈哈笑道:“唐經天,我不領你的情!”唐經天驟出不意,銀瓶給他拂得脫手飛起,惶然說道:“這是我領你的情。”將銀瓶接下,正想再說,金世遺冷笑道:“你不過想在冰川天女的面前博得個俠義的美名,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死生有命,何須求你!”神色冷傲之極,竟不容唐經天再說,徑自隨那兩個白教喇嘛走了。


唐經天送出門口,金世遺瞧也不瞧他一眼。唐經天回到客廳,搖頭說道:“真是個怪物!”陳定基問道:“此人是誰?”唐經天道:“此人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蕭青峰道: “他此次捨命求救宇兒,倒是一番俠義的行為呢,他與宇兒素不相識,何故如斯?”大家談論,百思莫解。卻不知金世遺為的不是陳天宇,而為唐經天。金世遺此人孤僻狂做,遊戲風塵,所想所為,與流俗迎異。他知道了自己必須天山派的內功相助才能救命之後,想起自己一向與唐經天作對,怎肯向他低首下心,心中一橫,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要在臨死之前,做一件有恩卜唐經天的事情,讓他永遠欠自己的情份。他偷進宣慰使衙門,知道了唐經天與陳天宇的交情,又知道了唐經天正為陳天宇之事,傷神之極,毫無辦法,他找不到一件對唐經天直接有恩的事情,想道:“救他的朋發也是一樣,總之要讓他永遠欠我的情。”這其實還是出於好強爭勝,要壓倒唐經天的意思。唐經天哪能猜到金世遺這番曲曲折折的心意。唐經天想起金世遺還有六天性命,揪然不樂。但他冷做如此,卻又實是無法可以救他。

一盞茶後,外面守衛的人進來報導,土司的兵已走了十之七八,連那印度僧人也退了,但在衙門外面,還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情形尚未放鬆監視,大家都猜不透俄馬登的用意,唐經天派蕭青峰出外打聽,黃昏時分,回來說道:“原來俄馬登是要應付另外一場戰事。你們聽過洛珠的名字嗎?”陳定基道:“他是沁布藩王的妻舅,聽說是沁布轄下幾宗(薩迦宗是其中之一)首屈一指的武士。”

蕭青峰道:“洛珠聽說他的甥女死了,屍骸又給俄馬登搶去,便率兵前來替姐夫和甥女報仇。在俄馬登包圍咱們之時,他也正趕來包圍了上司的城堡,所以俄馬登要撤兵回去。俄馬登以為宣慰使衙門只有宇兒是最有本事的人,去了宇兒,就無人能抵抗他了,所以他又千方百計請法王出面,要把宇兒拿去。現下外邊的情況混亂之極,俄馬登已派人去求印度的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的國王出兵,圖謀盡逐漢人,統一西藏,這風聲也已傳出來了,薩迦城中的漢人,都關起大門,不敢出街呢。看來西藏的混戰之局已成,若再引外兵進來,這局面不堪設想。洛珠的兵少,只怕在幾天之內,就要給俄馬登掃平,那時,料想俄馬登還會再來與咱門為難。”陳定基道:“我這個官做不做殊無所謂,但眼看西藏叛亂擴大,無法收拾,我何以上對朝廷,下對百姓?”

唐經天沉吟半晌,道:“還是依咱們今早的商議,火速派人報與福康安知道。求他趕快出兵。”陳定基道:“派誰呢?”蕭青峰道:“我願效犬馬之勞。”唐經天看他一眼,卻不言語,心中想道:“以蕭青峰的武功,要突圍遠赴拉薩,只怕未必能夠。”他自己本來想去,但想起留守的責任更重,故此躊躇莫決。蕭青峰道:“唐大俠意下如何?”唐經大不便說他的本領不行,眼一轉,忽地想起一人,道:“你不是心急著要見天宇嗎?現在可以先見見他了。”

陳天宇得唐經天傳授正宗的內功心法,已靜坐了一日一夜,這時正做完功課,但覺神朗氣清,心中鬱結之氣,也自然而然的散了。聽得父親呼喚,立刻出來,見著自己開蒙的業師,心中高興,神色更佳,蕭青峰道:“兩年不見,聽說你的武功大有長進了,可喜可賀呵。”陳天宇道:“那都是靠兩位師父和唐大俠的指點。聽說師父大婚,師母可有同來麼?”蕭青峰臨老作新郎,反而有些靦腆,道:“她還留在四川。”臉上浮出喜悅的笑容。陳天宇突然觸起心中傷痛,面色又沉暗了。

唐經天緩緩說道:“芝娜這次手刃父仇,為薩迦藏民除去一個殘暴的土司,可佩之極。”陳天宇本已淚咽心酸,被唐經天一挑,撫胸低位,叫道:“可是芝娜是永不會回來了。”陳定基從唐經天口中,已知道兒子苦戀沁布藩王女兒之事,見兒子傷痛,自是難過,但他以國事為重,見兒子如此,又不禁佛然不悅,厲聲斥道:“宇兒,你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陳天宇凜然一驚,道:“請父親教訓。”陳定基道:“如今西藏叛亂已成,你為一個女子顛顛倒倒,不慚愧麼?”陳天宇呆了一呆,只聽得唐經天又緩緩說道:“只可惜芝娜死不瞑目哪!”

陳天宇心頭一震,顫聲問道:“怎麼死不瞑目?”唐經天道:“芝娜生前深心盼望漢藏一家,這心意你定然知道。”陳天宇道:“她以藩王女兒的身份,卻絕不因我是漢人而有半點歧視,深情厚意,我永世難忘。”唐經天道:“如今卻因她之死,俄馬登藉自煽動叛亂,挑撥藏人仇視漢人,她豈能瞑目?她屍骸被俄馬登搶去,迄今未能安葬,豈能瞑日?她所歡喜的人,如今眼見生前所不願見的叛亂發生,卻袖手旁觀,她豈能瞑目?”一連三個“豈能瞑目”,好像三個焦雷打在陳天宇的心上,陳天宇呆如木雞,良久良久,抬起眼睛,喃喃說道:“你叫我怎麼辦?”唐經天自言自語道:“我們想派人去向福康安請救兵,呀,可惜又請不到人去。”陳天宇急忙叫道:“你何不早說,為了父親,為了芝娜,這送信的差事我義不容辭。 ”唐經天道:“這信關系重大,你可要膽大心細呵!”陳天宇道:“即使赴湯蹈火,這封信曳也定然送到。”唐經天大喜,須知陳天宇的武功現在已勝於師父,雖還比不上俄馬登請來的印度苦行僧等人,但輕功卻勝過了一流高手,縱打不過,也可逃脫。由他送信當然比蕭青峰好多。陳定基立刻寫了呈文,交給兒子,這時已是黃昏時分,陳天字草草吃過晚飯,立刻動身,他換上了一身黑衣,身形所至,防如一溜黑煙,霎忽即過,連闖俄馬登布下的十幾個哨崗,竟隴無人發現。

白教法王這回滿心高興,到薩迦主持開光大典,滿心以為隊此可以在西藏重立根基,不料卻鬧出了這等意外之事,自己手下的“聖女”,竟殺了土司,又誤傷了班禪的代表,弄得不妥,只恐達賴班禪又要將白教再驅出西藏。而自己以“法王”的身階,亦因此而受到俄馬登的威脅,要助他將陳天宇捉來,尤其使得法王悶悶不樂。


這時他正在喇嘛寺的大藏宮中負手徘徊,心情煩躁,想起經文所說“你應該捨己為人,大發宏願,普救眾生。”更覺不安,心道:“俄馬登這廝好猾異常,陳定基卻是一個好官、我為什麼要替俄馬登陷害好人?我這樣做哪還能作一教之主?”但隨即又想到白教面臨驅逐的危險,權衡利害,明知俄馬登包藏禍心,威脅自己,卻又不能不順他之請。呀,在利害的關頭上,除了大聖大賢,又有誰不為自己打算?以白教法王這樣有道的的喇嘛高憎,如今也自徬徨無計,一忽兒想不顧利害,將俄馬登嚴懲,拼著和黃教決裂的危險:最多再退回青海;一忽兒想顧全大局,犧牲陳定基的兒子;正在人天交虞,思潮混亂之際,忽報護法弟子已將陳天宇拿來,法主下命叫他們進宮,遣俄馬登先回去。那兩個白教喇嘛將金世遺押進大藏宮,法王一見,不禁吃了一驚!

金世遺雖然變容易貌,又換上了陳天宇的衣裳,但本來面目到底還不能完全改變,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再一思索,猛然省起這便是開光大典之日,到來胡鬧的瘋狂少年。

法王沉聲問道:“你是誰?”金世遺冷笑道:“你派護法弟子前來請我,怎麼還不知道我是誰?”那兩個護法弟子大吃一驚,稟道:“土司的女兒認他是未婚的丈夫,陳定基也認他是兒子,想來不會有錯。”心中卻在想道:“俄馬登說他不是陳天宇,真個是假冒的不成?”

法王狐疑更甚,心道:“若然是清廷宣慰使陳定基的兒子,斷無與我作對的道理。”揮手叫兩個弟子退下,掩上宮門,厲聲斥道:“在你一身武功,為什麼要冒充別人?”金世遺道:“在你是一教之主,為什麼要聽俄馬登的擺布,陷害好人?”說話針鋒相對,法王心中有愧,對答不上,金世遺怪笑道:“想不到活佛也有為難之處!哈哈,你管我是不是陳天宇,你但能拿得出一個人來交差,這不就完了!”

像金世遺這樣的在法王面前放肆,那是從所未有之事,這剎那間,法王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想把他放走,想把他懲戒一番,想把他交給俄馬登,但又想起他武功如此高強,只怕他了土司堡中,又闖出彌天大禍。金世遺嘻嘻冷笑,旁若無人,法王面色一端,忽地沉聲說道:“你真個自願到土司堡中,代人受罪麼?”金世遺道:“那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法王道:好,,那我給你祝福送行。 ”手掌一翻,突然向金世遺頂心拍下,金世遺出掌相抵,嘻嘻笑道:“我一不信神,二不信佛,誰要你祝福? ”忽覺法王掌力如山,迫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心中一驚,急忙全神運氣,拼力抵擋,只聽得法王說道:“似你這樣胡鬧,便該處罪。你既自恃武功,我而今就把你的武功廢掉! ”金世遺本想反唇相稽,但法王的掌力越迫越緊,竟然令他不能分心說話。

但金世遺已盡得毒龍尊者所傳,毒龍尊者的內功自創一家,雖非正宗,剛勁之處,卻是武林獨步,世上無雙,金世遺雖然只有十多年的功力,但在半個時辰之內,亦能與法王相持不下,法暗暗稱異,心道:“可惜,可惜,這樣的良材美質,卻偏偏不正路,胡作非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4:53     標題: 第二十九回 塞外興波 奸徒困俠士 宮中對掌 俠丐斗神僧(2)

又支香的時刻,金世遺忽覺有一股熱力從法王的掌心傳了過來,有如置身烈日之下,全身發滾;金世遺漸漸支持不住,情知這樣下去,自己必將累得力竭神疲,變成廢人,但又不能不拼力抵擋,以免被他的掌力傷了五髒六腑。又過片刻,金世遺但覺唇枯舌燥,有內火焚身之象,法王覺得周身骨骼隱隱作痛,那是內力消耗過甚之象。但比將起來,法王以數十年的功力,自是較勝一籌,而金世遺卻顯已支持不住。法王吸一口氣,掌心一壓,心中忽地想道:“他年紀輕輕,練到這般本領,我若廢了他的武功,豈不可惜?”但隨即又想:“我若不將他廢了,如何敢放心交給俄馬登?”就在這掌力將發未發之際,忽見金世遺目露凶光,口角微微抽縮。法王本是個有道高僧,很難為外物所擾,見了他這等怪異的神情,也不禁心中暗驚。

原來金世遺自知難敵法王掌力,這時心中正起了殺機!他口中含有天下最毒的暗器——七煞奪命神針,那是用蛇島最毒的毒蛇口涎所煉的,當年唐經天中了一針,雖有天山雪蓮,也病了一個多月,法王的內功與唐經天不相上下,但他沒有天山雪蓮,若中了毒針,那是必將斃命的了。金世遺口角微微抽搐,心中忽地想道:“我與他無冤無仇,將他殺了,於心何安?”隨即又想道:“若不殺他,我的武功便要廢了,沒有武功,更受世人欺侮,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正要張口將毒針雜在口涎之中吐出,忽又想道:“他到底是一教之主,慘死我手,豈不可惜?反正我也活不久長的了,不如讓他一次。”但覺法王的掌力咄咄迫人,忽地又起了一個念頭,想道:“我自離開蛇島以來,走遍江湖,打盡天下高手,從未敗得如此之慘,我若給他廢了武功,不知者豈不以為我真個敵不過他?有誰能想到反而是我讓他,不忍取他性命?”金世遺一生好勝,此時想的是“寧教身死,不教名辱。”心思一變再變,毒針也已吐到唇邊,就在將發未發之間。

可憐外面的四大護法弟子都正在宮門靜候,他們等了個多時辰,裡面還是沉寂無聲,心中都是詫異之極,哪裡知道,裡面的兩大高手,都已到了性命俄頃,危機一瞬之時!


陳天宇帶了書信,闖過了土司軍隊的哨崗,連夜動身,奔往拉薩。往拉薩的路,要從土司城堡下面經過,城堡建在山上,路則從山谷穿過,陳大字經過山谷時,只見山上密密麻麻滿是軍隊,城堡上黑影幢幢,也似站滿了人,陳天宇知道這是洛珠的軍隊前來圍攻城堡,正與俄馬登相持。陳天宇緊記著唐經大的話:不可中途耽擱,遇著軍隊便要練道避開。陳天宇借物障形,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穿過山谷,幸喜山坡上的軍隊都沒有發現,看看就要出了兩軍陣地,已到山的北面,那是土司的防地邊沿,只有幾個哨兵在巡邏了。陳天宇提一口氣,掠過最麗的哨崗,忽地一條黑影竄了出來,窄路相逢,正是俄馬登邊武功最高的印度苦行僧。

月光之下,印度苦行僧依稀認得這夜行人正是他們所欲得甘心的陳天宇,哈哈笑道:“原來是你!”竹杖一揮,用了個“絆”字訣,竹杖揮了半個圓弧,滴溜溜的兩邊旋轉,待一舉便陳天宇絆倒。陳天宇飛身一掠,一招“倒掛銀河”,長劍一削,這招正是冰川劍法的精華所在,滿擬將竹杖削為兩段,哪知剛剛與竹杖相觸,那竹杖竟然如影附形,隨著陳天宇的劍轉,竹杖有如毫不受力的紙條一樣,附在劍上。陳天宇大驚,劍柄一沉,往下一墮,身形站穩,便待逃走,忽聽得印度苦行僧“噫”了一聲,用藏語高聲叫道:“俄馬登、你過來看清楚這人是不是陳天字?”

陳天宇固然吃驚,那印度苦行僧也是驚疑不定。他曾見過陳天宇的功夫,在搶奪金本巴瓶之時,陳天宇不過僅僅能與他徒弟打個平手,哪知他如今不但沒有被竹杖絆倒,反而能卸去自己竹杖的沾粘之勁,看來內功的造詣競與自己也差不多!他還以為是看錯了人,急忙喚俄馬登過來相認。那印度苦行僧第二杖第三杖相繼劈來,一杖用柔,一杖用剛,陳天宇抵敵不住,避免再與竹杖相觸,虛晃一招,忽如巨鳥穿林的突然從苦行僧身邊竄出。苦行僧伸手一抓沒有抓著,眨眨眼,但見陳天宇的身形已掠出數十丈外!

山墩處一條黑影奔來,嘿嘿笑道:“好小子,還想走麼?”陳天宇一瞥,認得是俄馬登,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剎那間,陳天宇想起俄馬登誘騙陷害芝娜,又搶走她屍體的事,忍不住血脈憤漲,把唐經天的囑咐拋之腦後,手起一劍,立刻刺出,俄馬登舉刀一格,這一劍來得迅捷之極,一格格空,心知不妙,急忙閃身,只聽得 “涮”的一聲,陳天宇的劍已刺穿了俄馬登身內的軟甲,劍尖在他肩頭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但這樣阻了一阻,那印度苦行僧已然趕到,陳天宇若要逃走,胚來得及,但他恨極了俄馬登,抽劍再刺,俄馬登亦非弱者,這時不求攻敵,但求自保,竟然接連擋開了陳天宇的三招,待陳天宇第四招出手之時,忽覺背後微風颯然,劍尖一震,印度苦行僧的竹杖已搭著了他的長劍。

這回印度苦行僧小心翼翼,不讓陳天宇再有脫身的機會,陳天宇雖然得了唐經天傳授的天山派內功心法,到底時日尚淺,未能發揮妙用;那苦行僧乖巧之極,總是順著陳天宇的劍勢,陳天宇進則他退,陳天宇退則他進,兩人盤旋進退,有如孩子婚戲,其實卻是各以上乘內功相拼。陳天宇的火候遠遜對方,未到半個時辰,已感支持不住,心中暗暗叫苦。

忽聽得樹林裡一聲嬌笑,那笑聲竟是熟悉之極!陳天宇怔了一怔,突感寒氣襲人,面前幾點寒星驟然襲到!

陳天宇打了一個寒喚,忽地感到壓力一鬆,身不由己的退後幾步,用腳尖支地,轉了兩個圈圈,才穩住身形。抬頭一看,只見那苦行僧長袖蕩風,將一片灰壕漾的光網,吹得四散飄浮,場中突然多了一人,正是冰宮待女幽萍,她所放的暗器,不消說便是冰魄神彈了。她的功力尚淺,傷不了苦行僧,但也令那苦行僧不得不分出心神應付。


苦行僧大怒,捨了陳天宇,便撲幽萍,幽萍身法輕靈,連避三招,陳天宇回身來救,忽聽得幽萍笑道:“丹達山前,我主人已放了你一次,你還不知道厲害嗎?”苦行僧吃了一驚,猛地省起:這女子和冰川天女常在一起,她既然在此出現,冰川天女只怕也在附近。他心中進退,手底仍是毫不放鬆,反手一杖,蕩開陳天宇的長劍,左手一伸一縮,霎眼之間,又進了三招,幽萍的裙帶幾乎給他抓著。

幽萍忽地一聲長嘯,只聽得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緊接著叫道:“幽萍,你在和誰動手?我就來啦!”聲音來自山巔,好像和幽萍話家常一般,音細而清,聽得極為清楚,苦行憎一驚非同小可,這聲音不是冰川天女還有誰人?苦行憎自到西藏以來,就在冰川天女手下吃過一次大虧,對冰川天女忌憚已極,急忙逃走。冰川天女來得快極,那聲音尚在山谷迴旋,回聲未散,便已在山坡上現出身來,白衣長裙,飄飄而下,真如姑射仙人,乘虛躡風而行。苦行僧奔到半山,回頭一瞥,只見冰川天女已隨後追來,嚇得連跑帶滾,滾下山坡。

俄馬登身軀肥胖,武功比起苦行僧更是相差太遠,但他比苦行僧乖巧,幽萍一到,他即起步奔逃。不過由於他輕功較弱,逃得未遠。陳天宇道:“這廝是個大壞蛋!”挺劍要追,幽萍道: “何須這樣費力!”雙指一彈,冰魄神彈破空飛出,幽萍的冰彈雖然傷不了苦行僧,對付俄馬登卻是綽綽有餘,俄馬登在沒命奔逃,忽地感到頸後的“天柱穴”一片沁涼,一股兒直侵入體內,半邊身子登時麻木,冷得連體內的血液都幾乎匿結,咕咯一聲,立刻倒地,氣力消失,爬也爬不起來。幽萍道:“等下咱們再對付他,天宇,三更半夜,你冒險到這來作什麼?”陳天宇道:“芝娜,芝娜,她,她……”聲酸淚下,說話斷斷續續,良久良久,還未說得清楚。幽萍歎了口氣道:“芝娜姐姐不幸身死,這事情我已知道啦,但她得報大仇,亦可瞑目了。”

冰川天女平素喜怒哀樂不形於色,這時卻為芝娜之死,動了真情,歎道:“芝娜以前曾求我指點你的武功,那時你還有拜鐵拐仙為師,她很可惜你具有上佳的資質,卻沒有第一流師父。所以求我看在她的情份上,傳你自修上乘武功的心法,當時我沒有答應。想不到後來冰峰倒塌,機緣偶合,你無意中服了我宮中的朱果,不須修習,已得了我派上乘的輕功,學了我本門的劍法,這是天意,我不怪你。但你雖學了我的劍法,卻還未得到我的劍訣。現在芝娜不幸而死,我應助她完成心願,將劍訣傳授給你。只是你我年紀相若,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好在幽萍隨我多年,雖然未得學全我的劍法,卻懂得我的劍袂,我準許幽萍將劍訣徙傳給你。”陳天宇一向因為未得冰川天女同意,而偷學她的劍法,耿耿於心,而今非但得到冰川天女諒解,而且答允連劍訣也可令幽萍代傳給他,心中一喜,當即拜謝。

冰川天女略側半身,受了陳天宇的半拜之禮,接著問道: “唐經天是否在你的家中?”陳大字道:“正是,我就是聽唐大俠的差遣,想到拉薩去請救兵的。”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福康安那兒我已去過啦,你不用再去了。”陳天宇十分驚詫,正想發問,冰川天女又道:“金世遺呢?嗯,你還沒有見過金世遺,不過唐經天向你說過這人沒有?” 陳天宇道:“金世遺到我的家中,我雖然沒見著他,他卻暗中救了我的一命。 ”冰川天女詫道:“金世遺與你素不相識,他會救你性命?這是怎麼回事?”

陳天字將事情經過說了,冰川天女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金世遺乃是去見法王了。”陳天宇道:“恐怕早見著了。”冰川天女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陳天宇道:“大約是中午時分,隨著那兩個白教喇嘛,從我家中動身的。若然法主不將他立即交給俄馬登,現在應當還在喇嘛寺中。”

冰川天女略一沉吟,道:“幽萍,我早說過,金世遺此人雖然惹人討厭,內心還有良善之性。他肯救人,難道我就不能救他,你和天宇先回去告訴唐經大,我現在去見法王一遭。”話一說完,立刻便走。幽谷之中,遂只剩幽萍與陳天宇兩人相對,陳天字突然想起了芝娜臨死之前所說的話,對著幽萍,默默無言。

幽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芝娜與我情同姐妹,我何嘗不傷心呢?但人死不能複生,因她而死所起的風波,我們若不為她設法消餌,她在九泉之下,豈能安心?”輕輕握著陳天宇的手,溫言相慰。幽萍所說的話,意思與唐經天一樣,陳天宇聽進耳裡,卻是更為感動,點點頭道:“不錯,我之要去拉薩,就為的是消餌這場風波。嗯,是了,冰川天女剛才說已見過福安康,是怎麼一回事?”

幽萍道:“喇嘛寺舉行開光大典的那一天,我們也到薩迦。當日之事,我們都知道了。不過,你們沒見著我們罷了。我們公主早已料到有這風波,所以來不及去找他們,就先去見福康安。她曾經為福康安出過大力,保護金瓶,福康安很相信她,一說之下,便答允出兵,看來在印度兵未踏入藏境之前,就將他們截住。”陳天宇這才知道,原來冰川天女之所以遲遲阻到來,乃是去了拉薩。唐經天空自擔了一場心事。


兩人正在娓娓而談,忽然聽得俄馬登的呻吟,陳天宇恨恨道:“都是俄馬登這廝搗的鬼!”幽萍道:“好,咱們現在去對付他。”俄馬登中了冰魄神彈,冷入骨髓,牙關打戰,已是不能話,幽萍叫陳天宇按著他背心的兩道大穴,替他推血過宮,暫時減弱他體中的冷氣,俄馬登顫抖說道:“陳公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芝娜的份上,你應該饒我一命。”陳天宇怒道:“說芝娜還可,說起芝娜我更要取你的狗命。”俄馬登道:“我對芝娜,可是一片好心,以前她第一次被土司逮著之時,我曾求令尊求情,今次她行刺土司,我也有暗中相助。這些都是事實,公主,你豈有不知?”幽萍冷笑道: “你當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嗎?你是印度喀林邦土王的奸細,你唯恐西藏不亂,意欲勾結外人,統一西藏,自立為西藏王。這好謀瞞得過土司,可瞞不過我們的公主。你暗助芝娜姐姐刺殺土司,不過是藉刀殺人之計罷了。”

幽萍此語一出,俄馬登固然是大為吃驚,身軀更是顫抖,即便陳天字亦頗覺意外,正想探問幽萍,冰川天女何以會知道俄馬登的奸謀,忽見對面山坡火光晃動,人影簇簇,在前行的幾個人中,認得出其中一個是印度苦行僧,陳天定道:“想是苦行憎回去求救,邀集了堡中所有的好手,來與咱們為難。”幽萍道:“咱們趕快繞路避開,你在家中等候公主。”陳天宇忽道:“苦行僧調集好手前來,堡中必然空虛。咱們正好乘機偷襲他們的老巢!”幽萍道:“何須如此冒險?”陳天宇道:“我怎忍見芝娜的遺體,一直被擺在她敵人的城堡中?”提起劍便想殺俄馬登,幽萍道:“留下活口,還有用處。”伸手把俄馬登的嘴巴一捏。

俄馬登被她用力一捏,嘴巴張開,幽萍雙指一彈,將兩粒冰魄神彈彈入他的口中,硬生生的迫他咽了下去。冰魄神彈含有幽谷玄冰的亙古奇寒之氣,打中外面的皮膚已是不得了,何況咽入肚中?俄馬登雙眼翻白,周身皮膚都起疙瘩,登時不省人事。幽萍笑道:“除了公主和我,世上無人再能將他救醒。好,咱們可以放心去了。”

兩人展開絕頂輕功,偷偷從山背爬上,兩軍在前面對峙,後山只有巡邏步哨;地晴天昏,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們偷偷溜入了土司的城堡。

兩人繞了一圈,見東北角上一間精雅的房間,內有紅燈掩映,窗紗上出兩個女人的影子,幽萍悄聲說道:“咱們過去看看。”陳天宇猶疑說道: “何必去惹她?”幽萍道:“好,她是誰呵?”陳大字道:“她是土司的女兒——桑壁伊。”幽萍噗嗤一笑,道:“你怕她麼?別怕,別怕,有我保架。”將陳天宇一拉,拉到了碧紗窗下。

房中果然是桑壁伊母女二人,只聽得桑壁伊的母親幽幽歎了口氣,說道:“真料不到事情鬧得這麼大,我只怕你父親的基業會斷送在俄馬登的手中!”桑壁伊道:“我一向討厭俄馬登,你偏聽他的話。”她母親道:“我怎知道他竟敢如此包藏禍心?他口口聲聲說要替你父親報仇,我怎攔阻得了。”桑壁伊道:“好在天宇沒有被他拿去。”她母親道:“兒呵,你還在想念天宇嗎?”陳天宇心中一跳。桑壁伊輕輕一笑,卻沒有說話。她母親又歎口氣道:“事情鬧到這般地步,咱們還好意思和陳家認親?”

桑壁伊忽道:“我把俄馬登縛了起來,送到宣慰使衙門去請罪如何?”母親急忙一手掩住了女兒嘴巴,道:“兒啊,這話萬不能亂說。現在兵權都操在俄馬登手中,他若要害我們寡婦孤兒,那是易如反掌!”桑壁伊“哼”了一聲道:“我看他不僅是要篡奪薩迦的權位,還想做藏王呢。”她母親道,“正是呀。我現在才知道,你父親出事之前,他已派人偷偷去印度與尼泊爾請兵了。”桑壁伊道:“怕他終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對付他。媽,你為何不與達賴班禪那兩位活佛的代表說去?”母親道:“這兩位代表只怕自身也難保全,我,我怎敢和他們說去? ”桑壁伊大吃一驚,道:“什麼,難道俄馬登還敢傷害他們嗎?”母親的好半晌沒有說話,女兒道:“媽,你在想什麼?”桑壁伊的母親突然站了起來,推開窗子一望,幽萍與陳天宇早躲在山石後面,她沒有看到人跡,籲了口氣,這才開聲說道:“兒呀,我方寸己亂,正要和你商量。”

  正是:


  大權旁落如何處?愁煞宮中桑壁伊。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6:21     標題: 第三十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1)

桑壁伊道:“媽,你說。”土司夫人道:“俄馬登真的想殺班禪活佛的代表!”桑壁伊大為震驚,顫聲說道:“媽,你怎麼知道?”

土司夫人道:“班撣活佛的代表那日被女賊誤傷,背上中了一把飛刀,幸虧沒有致命。可是這事情非同小可,俄馬登便藉此想利用活佛的代表,請他們轉呈達賴班撣兩位活佛,把事情牽涉至白教法王身上,請達賴班禪出面,將白教喇嘛再逐出西藏。”

桑壁伊道:“這事情我也聽到一點風聲。”土司夫人續道:“幸虧兩位活佛的代表,做事慎重,只將當日的經過依實稟報上去,卻沒有請達賴班禪驅逐白教法王。俄馬登日日挑撥煽動,班撣活佛的代表要求先見白教法王談談,意思是想查明事實的真相。俄馬登怎肯讓他們見法王?暗中指使替他主治的醫師下藥,令得班禪活佛的代表的刀傷非但不能治愈,而且日見嚴重。俄馬登就推說他病重,不宜見客,將兩位活佛的代表與外間隔絕了。在這其問他仍是日日催促班禪活佛的代表寫信稟報活佛,班禪活佛的代表更是起疑,堅決不肯照他的意思寫信。俄馬登沒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那個醫師下毒,限令在今晚三更之前結束班撣活佛代表的性命。人人都知道班撣活佛的代表是給女賊刺傷的,如此一來,自然以為他是因傷而死,斷無人疑至俄馬登身上。俄馬登以為如此一來,便可刺激班禪活佛,達到目的。”

桑壁伊驚道:“班禪活佛的代表若然在咱們這兒死去,只怕整個薩迦的僧俗官都要受活佛降罪。”土司的夫人道:“可不是嗎?因此醫師不敢下手,可是他又害怕俄馬登殺他,故此偷偷告訴我,求我替他作主,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咱們的性命都捏在俄馬登手上。”桑壁伊道:“咱們和他拼了!”她母親苦笑道:“拼得過麼?這是以卵擊石!”

桑壁伊怒道:“莫不成眼睜睜地讓他惹來大禍?”兩母女愁容相對,毫無辦法,忽地窗門“呀”的一聲給人從外面推開,桑壁伊拔出佩刀,正待喝問,只聽得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叫道:“是我!”桑壁伊幾乎疑是夢中,跳進來的人竟然是陳天宇,桑壁伊想跳上去抱他,眼波一轉,只見陳天宇後面還跟著一位少女,桑壁伊退後兩步,呆呆地望著他們。

陳天宇道:“桑壁伊,你信不信我?”桑壁伊從未曾聽過陳天宇用如此的口氣向她說話,喜不自勝地點了點頭。陳天宇道:子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你們一點也不用害怕。 ”桑壁伊母女有如絕處逢生的人,狂喜得說不出活。陳天宇道:“不過你們不必阻撓那個醫師,讓他去謀殺班撣活佛的代表。 ”桑壁伊驚叫道:“為什麼? ”陳天宇道:“時間迫速,事後再說給你知。現在請你馬上告訴我,班禪活佛的代表住在什麼地方? ”

桑壁伊的母親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土司夫人,一怔之下,立刻明白了他們的用意,說道:“好,事不宜遲,你們快去。活佛的代表在西面那個尖塔上的第二層。”陳天宇拉著幽萍立刻便走,桑壁伊心思不定,想追出去,又停在門邊,喃喃說道:'媽,他們是做什麼? ”她母親道:“他們是想當著活佛代表的面戳破俄馬登的陰謀。吹忠(巫師。常兼作醫師,就是土司夫人師說的替活佛代表主治的那位醫師。)只怕還要來見我,你回房去吧。 ”桑壁伊道:“我不是問這個。 ”她母親道:“那你問什麼? ”桑壁伊眼圈一紅,忽然低低地歎了口氣,自個兒走出門外去了。

陳天宇與幽萍適才已探明了土司堡中的路道,很快便尋到西面那個尖塔,尖塔一共三層,西藏王公貴族,家中一般都造有這種式樣的“神塔”,靜悠悠的,若非他們得到土司夫人指點,真不知這裡面供的竟然是一尊“活佛”的替身。陳天宇一縱數丈,飛鳥般地上了第二層,幽萍輕功較遜,跳不得那麼高,手按飛簷,借一借力,才翻上去,就只是這一點點聲息,在上面眩望的人已探頭來,幽萍機警之極,不待他們出聲,就用兩枚冰魄神彈打中了他們的啞穴。黑夜之中認穴如此之準,陳天宇也暗歎不如,心道:“果然不愧是冰宮侍女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房中有盞油燈,班禪活佛的代表正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一見他們進來,嚇了一跳,一骨碌地坐起來。幽萍道:“我是奉活佛之命來探望你的。”走近前去,露出胸前所佩的一道靈符。原來冰川天女與幽萍到拉薩之時,冰川天女以佛門之女護法的身份,的確去拜訪過達賴活佛,幽萍那道靈符,就是達賴所賜。班禪活佛的代表將信將疑,心中想道:“達賴活佛怎會知我在此罹難?”達賴班禪分居前藏後藏,距離頗遠,以日程推算,班禪縱已接到他使者的稟報,也不能即時通知達賴。但班禪的代表見幽萍佩有達賴的靈符,雖有疑心,卻也不敢張揚叫喊。

幽萍就正是要他不叫不喊,剔亮油燈,張眼一看,只見一片紅腫,潰爛不堪,心中暗恨俄馬登的狠毒,立刻取出一枚丹藥,用茶水化了,塗在傷口上,合什說道:“倚仗佛力,速愈此傷。”冰宮中的靈丹妙藥,非同凡品,何況這只是外表的刀傷,一敷上去,傷者立感沁涼,精神一振,痛楚若失。

班撣的代表這時再也沒有疑心,合什誦佛,然後低聲問道:“你們是誰:來時沒有驚動人嗎?”幽萍道:“我們就是為了救你紐。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他的手下還沒知道。等會有人給你吃藥,你不要吃!”一說完話,立刻與陳天宇隱身在屋中眸像之後,班禪的代表莫名其妙,不住的低聲念佛。

過了一會,有腳步聲從外面走進來,班憚的代表問道: “吹忠怎麼不來?”來的人是吹忠的助手,原來那個擔任主治醫師的助手,心中害怕,不敢親自毒殺“活佛”的替身。故此配了毒藥後,卻叫助手端來,助手也不知道碗中盛的乃是毒藥。助手端著藥碗恭恭敬敬的說道,“吹忠有事,叫我來侍候活佛。”話聲未完,幽萍忽地跳了出來,伸手一捏,助手“呵呀”叫了出來,幽萍趁勢奪過藥碗,往他口中一倒,轉瞬之間,他面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變為瘀黑,可憐這個助手,糊里糊塗地就送了一條性命。班禪的代表大吃一驚,叫道:“好狠毒的俄馬登!”不由得心中凜懼,對幽萍道:“我明白啦,可是這一來,咱們與他們也撕破面了,怎生出得城堡?”陳天宇道:不用懼怕,我們保你出去。 ”這話剛剛說完,外面人聲紛至。陳字拔出長劍,開門一看,只見外面影影綽綽的大約有四五個人,當先的竟是那個印度苦行僧,最後面的是他的師侄德魯奇,抱著僵硬冰冷的俄馬登,還有兩個人是俄馬登的親信武士。他們本來是集在一起,想去圍攻冰川天女的,想不到沒見著冰川天女,卻尋著了俄馬登。這一下,他們自然立即猜到堡中有事,所以趕了回來。

那印度苦行僧見冰川天女不在其內,放下了心,喝道: “好小子,你們是吃了豹子的心獅子的膽?竟敢劫持活佛來了!”陳天宇道:“你還敢說,快叫俄馬登前來領罪!”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大怒,喝道: “你們用的什麼妖法害死了大涅巴?若不立即將他救醒,要你這雙妖男妖女的性命!”掄刀動斧,立刻砍進房中。陳天宇道,“萍妹,你保護活佛代表。”展開長劍,叮當兩聲,將兩個刀斧手擋了回去。

那印度苦行憎,左手舉竹杖,右手舉盂缽,嘿嘿冷笑,只等陳天宇一沖出來,就要當頭罩下。陳天宇不懼堡中的武士,卻不能不懼這個印度苦行僧,心中自知帥己與幽萍聯手之力,只怕也未必能夠與這苦行僧相抗,何況另外還有那麼多敵人。看來今晚那是萬難逃脫的了!那印度苦行僧見陳天宇不敢沖出,越發得意,嘿嘿冷笑,索性一步一步的走進房來,盂缽一翻,倏地將陳天宇的長劍罩住!

金世遺與白教法王在靜室對掌,白教法王把金世遺迫得筋疲力竭,正擬作最後的一擊,金世遺也把毒針吐到了口邊,要與白教法王同歸於盡。就在於鈞一發之際,忽聽得一聲嬌呼,金世遺的毒針剛剛吐出,嚇了一跳,失了準頭,被白教法王展袖拂落,而白教法王分了分神,這一掌推出也減了五成力量,金世遺雖然被他一掌推倒,內髒卻沒有受傷,在地上打了個滾,又跳起來。

金世遺與法王對掌,乃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與強敵以全力相拼,心神貫注,連冰川大女進來都不知道。這時翻了一個筋斗,跳起來時,突然見到他所傾慕過又怨恨過的冰川天女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不禁“呵呀”一聲,叫了出來。嘴巴一張,忽覺一股奇寒之氣,直透人體內,原來是冰川天女玉指一彈,將兩枚神彈送入了他的口中:

金世遺適才被法王的掌力相迫,體熱如焚,焦渴之極,突然得到冰魄神彈送人口中,真如在沙漠上的旅人,得到從天而降的甘露。只覺遍體沁涼,心頭那股火熱之氣也立時消散了。金世遺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是冰川天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救了自己,要不然自己雖然僥幸能夠脫身,不至於斃在法王掌下,但內火燒身,重者全身癱瘓,輕者也得大病一場!


這剎那間,金世遺神思昏昏,心中混亂之極,他此來本是與唐經天賭一口氣,卻想不到幾乎送命,慘敗的情形偏偏給冰川天女見到,而且還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性命不足惜,自尊心的受挫,卻令金世遺大感難過。

金世遺這與眾不同的奇怪心思,冰川天女哪能猜到,見他緩過氣來,緩緩走近,微笑問道:“怎麼樣?沒受傷吧?嗯,你見到唐經天沒有,我和你一同走吧,問他討幾顆碧靈丹去。呂四娘說你的內功練得不當,只有天山雪蓮制煉的碧靈丹方能給你暫保真元。”冰川天女的聲音溫柔之極,金世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體貼”的話,若在往時,他聽到冰川天女這樣溫柔,不知該有多少高興,而今聽來,卻如萬箭鑽心,溫柔變成了譏刺,體貼變成了挖苦。金世遺突然大叫一聲,飛身便走,冰川天女追出門外,只見他已上了屋頂,投擲下來的是一片冰冷怨憤的眼光,法王在內,於理於情,冰川天女都不能丟開法王去追蹤金世遺。冰川天女只得歎了口氣,回轉身來,搖搖頭道:“真是無可理喻!”“真是無可理喻!”法王也搖了搖頭,隨即向冰川天女合什,笑道:“適才這位年輕人是女護法的相識嗎?”冰川天女道:“是一位見過幾次面的朋友,他如此冒犯活佛,我心中也實在不安。”法王微笑道:“如此年紀,如此武功,也確算得是人所少有。幸虧女護法前來,要不然只怕我要與他同歸於盡。”冰川天女隨著法王的眼光看去,只見金世遺噴出的那口毒針,插在理石的地磚上,周圍也黑了一片。不覺駭然!

在青海之時,冰川天女曾經做過白教法王的上賓,這回相見甚覺歡欣,法王請她坐下,命弟子奉上香茶,忽見冰川天女眼光,卻注視著走廓內一幅壁畫。

白教法王微笑道:“女護法喜歡這幅壁畫麼?”冰川天女 “噫”了一聲,緩緩走出,站在壁畫之下,定睛凝視,面上流露出奇異的光輝,白教法王道: “這幅畫名叫《八思巴朝覲忽必烈去蒙古》。畫中仕女人物,駱駝牛羊,都栩栩如生,草原風光,漠北情調,幾乎要浮出畫面。確是一幅美妙的壁畫。”法王正在口講指劃,替冰川天女解釋這幅壁畫,眼光忽地停在畫中一個少女的面上,也不禁“咦”了一聲,奇怪起來。法罩事忙,以前對宮中的壁畫沒有仔細留意,這時才看出了畫中那個穿著尼泊爾貴族婦女服飾的少女,面貌竟然有幾分相似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畫這幅畫的畫工還在這裡嗎?”白教法王道:“畫工是以前的土司從拉薩請來的,這座喇嘛宮還有若干壁畫尚未畫好,畫工未曾遣散,我叫人替你查查。”立刻將一個護法弟子喚來,叫他去查明是哪一個畫工所畫。

白教法王陪冰川天女說話,冰川天女將她趕往拉薩調停的經過說與法王知道。法王聞得她與達賴活佛以及清廷的駐藏大臣福康安都見過面,福康安並已答應出兵去截印度喀林邦的軍隊,而達賴活佛也知道了俄馬登的陰謀,同意白教法王在薩迎地區有最高無上的教權,薩迎的事情,便由他全權處理,法王大喜,向冰川天女謝道:“多虧女護法以絕大神通,消餌了這場彌天大禍。”冰川天女道:“那是仰仗幾位活佛悲天憫人的慈悲,大家都不願挑起戰亂,這才得以和平解決。我不過稍盡奔走之勞,有何功德可以稱道?目下俄馬登的親兵尚在和洛珠的軍隊對峙,事不宜遲,咱們且先平定了這場亂事吧。”法王道:“俄馬登這廝,我早就想將他拿來法辦了,以前只因礙於黃教的面子,我遠來是客,不便喧賓奪主,現既承達賴活佛委以全權,俄馬登有多大能為,也逃不脫我的掌心。”立刻下令準備法駕儀仗,要連夜到土司堡中去平定這場亂事。

護法弟子分頭行事,不到一刻,去訪查畫工的大弟子回來報道:“那幅壁畫是一個尼泊爾的畫工畫的。”冰川天女忙問道:“他叫什麼名字?”護法弟子道: “他說他要見到女護法才說。”冰天女奇道:“他怎麼知道我在此間?是你向他說我要查問這幅的嗎?”護法弟子道:“我沒有說。這畫工一聽我問,便道:'是冰娥小公主來了,否則無人會來問我。呀,我到西藏來這幅畫就是為了等她。'”冰川天女忙道:“快請他進來!”護弟子道:“他就在外邊。”將門打開,只見一個自發蕭蕭的老工走了進來,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冰川天女,忽然用尼泊爾話賄說道:“長得和當年的華玉公主真是一模一樣。”

冰川天女道:“你是誰?你怎知道我母親的名字?”那老畫工道:“奴僕名叫額都,三十年前,曾伺候過駙馬、公主。”冰天女“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道:“原來是額都公公,想不到有這個緣份見你,失敬了!”盈盈起立,撿襖一拜,護法弟子得呆了。哪想得到活佛的貴賓,佩有貝葉靈符的女護法,竟對這樣一個窮愁潦倒的老畫工恭敬施禮。

法王也大出意外,聳然動容,忙叫弟子給老畫工設座,笑道:“原來你們是相識,當真意料不到。”冰川天女道:“不,如今才是第一次和額都公公見面。”法王一詫,只聽得冰川天女續道:“額都公公是教我母親畫畫的師父,母親生前,時時和談他的畫。他是尼泊爾的第一畫師,我的冰宮中還藏有許多他畫的畫。”法王合什說道:“異國相逢,兩代相見,真是緣分。”冰川天女浮起一片憐憫之情,問道:“額都公公不在皇宮安晚年清福,卻跋涉關山,遠適異國,這是為何?”額都捋著斑白的鬍子,緩緩說道:“就為的等你到這兒來召見我。我本來以為不知要等到什麼年月,誰知現在就給我等著了。多謝我佛慈悲,尼泊爾前任的國王,是你母親的堂兄,在國中橫徵暴斂,大傷民心;在國外窮兵默武,結怨四鄰,你知道嗎?”冰川天女道:“母親生前曾和我說起,她曾託人勸過堂兄。也因此我母親發誓不回尼泊爾。嗯,你怎稱他做前王?”


額都輟了一口清茶,歎氣說道:“他死前一年,就是搶奪金本巴瓶的那一年,因為和鄰邦開仗,受了箭傷,回到宮中,沒有多久就死了。他的兒子繼位,比父親更為暴虐,弄到民怨沸騰,老一輩的都想念起你的母親華玉公主來,就這王位本來應當是你的母親的,假若當年你母親繼承大位,尼泊爾就不至弄成今日的樣子了。人人都盼望華玉公主和駙馬能夠回來。”冰川天女也歎口氣,道:“我的母親已死了十多年啦。”額都道:“這消息我是知道的,可是國人還未知道,他們焚香禱告,總是盼望你的母親回來。”

冰川天女咽了眼淚,道:“你怎知道我母親去世的消息?”額都道:“前王曾派遣國師到西藏來探聽華玉公主的消息。聽說他曾見過你面。”冰川天女點點頭道:“不錯,那紅衣番僧兩上冰宮,被我驅逐下山的。後來他在搶奪金本巴瓶的事件中也喪了命了。”額都道:“他雖死了,可是他對前王所說的話,卻種下一個大禍根!”

冰川天女奇道:“他和國王說了些什麼話來?”額都道: “他見到了人世無雙的絕色仙子,那說的就是你了。”冰川天女杏臉泛紅,道:“這妖僧可惡,我當時真不該放他活著回去。”額都續道: “他又說你的武功高極,連手下的一群侍女,也都是個個不凡。若然你肯誠心協助國王,尼泊爾定可稱雄。只是據他看來,你實無意回國,但人事難料,你對皇室既不忠心,留下來便是禍患,所以他勸國王選拔高手去暗殺你。”冰川天女冷笑道: “我倒不懼。”額都道:“前王聽了他的說法,雖然對你甚不放心,但是他在西藏挫敗之後,又和四鄰結怨。國家多事,急切之間也選不到高手,聽說你無意回來,也就算了。但太子聽到世間有這樣絕色的女子,當時就留了心。他兩年來沒立皇后,原來他是虛席以待。”冰川天女啐了一口道:“那是癲蛤蟆想吃天鵝肉,痴心妄想。”額都道: “他不知道你的心意,一直都是癡心妄想。這兩年,他請了不少阿拉伯和歐洲的高手武士,又訓練了一個登山兵團。準備到西藏來,迎接你回去。”冰川天女道:“千軍可以奪帥,匹子可奪志。他就是派十萬人來,我也不會為他所動。”額都道:“以戰爭作威脅,他料想福康安和藏王不會為你一人而輕啟戰端,他親自帶兵來迎接你,你縱不願,西藏也不敢畝留你居停。 ”冰川天女又氣又憤,料不到自己竟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06:36     標題: 第三十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2)

額都續道:“我以前得你母親厚待,恩義難忘,國人又都想你們,所以我不惜拋棄了皇宮畫師的位置,跋涉關山,來到這裡,我年老力衰,冰峰是上不了的,恰巧白教喇嘛宮要人作畫,我便應徵來了。你母親一生禮佛,我料你也許會到喇嘛宮中參拜,所以便畫了那幅畫,希望你能見到,果然我佛慈悲,不須我多費時日久等。”

冰川天女明白了原委,道:“多謝你不辭勞苦,將信息帶給我。”額都道:“我來見你,還帶來了我自己的心意和國人的願望。”冰川天女道:“願聽教言,公公你說。”額都道:“你若有心殺他,那麼你便回去,殺他自立。國人都擁護你。即算你不殺他、回國之後,振臂一呼,國人也會擁護你推翻暴君,立你為王,這王位本來是你母親的,由你繼承,名正言順。”冰川天女微微笑道:“我哪有心思做國王?若不是冰峰倒塌,連塵世我也不願招惹。我本來就打算今生今世,永隱冰宮的啊!”

額都道:“若你不欲為王,那就快遠走高飛,因為恐怕國王不日要帶兵來了!”

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額都道:“俄馬登早就請他發兵,乘此時機,正好作一石兩鳥之計。”冰川天女心中煩悶,思如潮湧,久久不言。尼泊爾是她母親的國家,中國是她父親的國家。她愛這兩個國家的心情,就如同愛她自己的父母上般,難分軒輕。她怎忍見自己的表兄帶尼泊爾兵來向中國挑釁?她又怎忍見自己的母國在暴君統治之下民不聊生?可是若然自己真的聽額都的話,回國去幹預政事,又將惹起多大的風波與麻煩?那又豈是她孤高絕俗的性情所堪忍受?

外面護法弟子進來報道:法王的儀仗已經準備停當了。冰川天女道:“額都公公,多謝你一番好意。你暫時在這裡住下,待尼泊爾太平之後,你再回家。”她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決定。但在額都聽來,好像冰川天女已有使得尼泊爾太平的方法,於是心滿意足的施禮退下。冰川天女也就和法王一道趕往土司的城堡去了。

陳天宇與幽萍兩人在石塔的靜室裡受至!圍攻,正在吃緊,陳天宇展開冰川劍法,拼命抵擋印度苦行僧的竹杖金盂,仍被他迫得步步後退。幽萍仗劍保護護班禪活佛的代表,這時也已與苦行僧的師侄德魯奇交上了手。另外還有兩個西藏武士,是俄馬登的手下。幽萍勉強敵得住德魯奇,再添上兩個敵人,立刻險象環生。俄馬登的手下目的在於班禪的代表,迫退了幽萍,立刻上去捉人。幽萍大急,揚手飛出兩枚冰魄神彈,兩個武士未曾碰過這種奇怪的暗器,給冰彈中了穴道,登時血液冷凝,手腳麻木,嚇得慌忙竄出,趕緊去找烈酒禦寒。幽萍大喜,又用冰魄神彈去打德魯奇,德魯奇功力較高,把軟鞭使得呼呼風響,冰彈不中他的穴道,雖然被寒氣侵襲,冷得牙關打戰、卻也還能夠挺住。至於那個苦行僧,卻連寒戰也不打一個,冰彈未近身就被他揚袖拂開,他仍然緊緊追擊著陳天宇,半點也不放鬆。


這時幽萍這時轉危為安,陳天宇卻抵敵不住。印度苦僧喝一聲大喝,金盂缽忽地當頭一罩,陳天宇縮手不及,長簡罩在缽中。若行憎哈哈大笑,盂缽左旋右轉,陳天宇身不由己地跟著他旋轉,不論怎樣用力,長劍總是拔不出來。

苦行僧得意之極,正待加速那盂缽的旋轉之力,忽覺門外靜寂如死,氣氛有異,心中一懊,回頭看時,忽聽得嗤的一聲,奇寒之氣從鼻孔中鑽人,只見冰川天女面挾寒霜,正在冷冷地盯著自己。再一看,門外的武上個個垂手肅立,那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武士更是顯得非常惶恐,原來白教法王的法駕來到了古塔下面。

印度苦行僧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有絲毫鬥志,而且他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從鼻孔中打入,奇寒之氣,真侵到心頭,即算尚有鬥志,亦已無能為力,幸而他的瑜伽功夫已練到第二段的第一段的最高,可以閉氣十個時辰不死,他雖然沒有這個本領,也可能閉氣兩三個時辰。當下立即閉氣屏息呼吸,令那股奇寒之氣不能流,用真氣保著心頭的一點溫暖,立即穿窗飛走,冰川天女也不追他。德魯奇縱身稍慢,被陳天宇拉住鞭梢,長劍一起,正待削下,冰川天女道:“只要他發誓不再到西藏,讓他去吧。”德魯奇活命要緊,果然發了一個誓,陳天宇便松開手,讓他走了。

白教法王走上塔樓,班禪活佛的代表服了冰宮靈藥之後,痛楚若失,行動已如常人,白教法王向他慰問,他也向法王道謝,多謝法王的明智,消餌了這場險惡的風波。

俄馬登的幾個親信武士被法王的威嚴鎮住,垂手肅立,動也不敢一動,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那個武士,更是惶恐不安。法王道:“你們願意立功贖罪麼?”這群武士自是沒口應承,法王道:“俄馬登勾結外人妄圖叛亂,你們是他的親信,總不至於不知道吧?”那群武士低頭不敢作聲。法王道:“你們把他的罪證搜來給我,我要公佈給薩迦宗全體僧俗人眾知道。”命兩個護法弟子陪同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去搜查,果然在俄馬登的私室裡搜出了許多秘密信件,其中竟有印度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國王親筆答應的函件,法王請冰川天女將俄馬登救醒,罪證確鑿,俄馬登雖然狡猾如狐,亦已無言可辯。法王將他斥責一頓,用重手法廢了他的武功,將他交與班禪活佛的代表看管。待薩迦宗的亂事完全平息之後,再押到拉薩去。

土司堡中的惡鬥,由於法王和冰川天女的來到,立時瓦解冰消,但外面山坡,被俄馬登所驅使的土司軍隊,仍然在和芝娜的舅舅洛珠的軍隊相持,法王處理了俄馬登之後,再命護法弟子擺起法駕儀仗,到外面去調停兩軍的相鬥。

冰川天女陪班禪的代表說話,陳天宇和幽萍則趁這個空閒,到後宮去尋覓芝娜的屍體。土司堡中的“吹忠”本來是被俄馬登迫令他害班禪活佛的代表的,他不敢下手,卻由副手代死,班禪的代表寬大為懷,也饒了他。他自願帶領陳天宇前往上司的靈堂,原來芝娜的遺體被俄馬登擺在一個玻璃棺內,就放在土司靈堂的旁邊,在俄馬登的意思,是讓土司的手下都認清這個刺客便是當年偷馬縱火的“女賊”,也即是被陳定基父子救走的那個“女賊”,好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好激起上司手下對漢人“宣慰使”的仇恨。因此之故,陳天宇又看到了芝娜的遺容。前塵往事,一一泛上心頭,陳天宇不覺潛然淚下。

西藏高原,氣候寒冷乾燥,芝娜的屍體,放在玻璃棺中,雖然為時已過一旬,顏色還是栩栩如生,陳天宇想起她臨死之前,前來道別的情景,那幽怨的神情,訣別的眼光,畢生也不會忘記。靈堂裡寂靜無聲,只有幽萍的在幽幽的歎息。陳天宇面對遺容,一片淒迷,眼前忽然泛出芝娜的幻影,好像彈著冬不拉向自己行來。耳邊忽地聽得有人叫道:“天宇,天宇!”幻影也變作了真人,陳天宇尖聲叫道:“芝娜!”張臂向前一抱,眼前的“芝娜”忽然變了,只見她張大眼睛,驚愕得難以形容,陳天宇霎時間清醒過來,看清楚了,原來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土司的女兒桑壁伊。她的母親也跟著走了進來。


這剎那間,桑壁伊心中的悲痛實不在陳天宇之下,這剎那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陳天宇為什麼屢次拒婚?陳天宇為什麼是躲避她?一切疑問都已得到答案:原來人言不假、陳天宇睛的果然是這個“女賊”,是刺殺自己父親的仇人。她的母親是驚愕得難以形容,憤然問道:“嗯,陳公子、你進這靈堂作麼?你是弔祭你的丈人還是吊這個女賊?”其實她是明知故問。陳天宇手撫玻璃棺材的這份悲痛的神情,任誰人都看得出,他是弔祭芝娜的。

陳天宇低聲說道:“她不是女賊,她是沁布藩王的女兒。你們既然看著她不順眼,就讓我把她的棺材搬走了吧!”土司的寡婦登時怒氣上沖,厲聲叫道:“我不管她是誰,我只知道她是刺我丈夫的仇人,死了也得要她陪葬!”忽地嚎陶哭道:“王爺,你死得好慘呵,你死了誰都來欺負我們呵!”她一時氣憤,說出這話,忽地想起陳天宇替她除掉俄馬登,實是對她有恩,怎說是欺負?哭聲不覺低了一些。

陳天宇手足無措,幽萍忽地也哭道:“芝娜姐姐呵,你死得不值呵,別人殺了你的一家,併吞了你的土地,你只刺殺了個仇人,卻要陪著仇人死去,死得好不值呵!”桑壁伊母女心中一震,土司害死藩王全家之事,她們也並非全無知曉,只是礙於夫婦父女之情,就只記得別人的仇恨,卻記不得自己親人給予別人的災禍。幽萍的哭聲未歇,土司寡婦的哭聲卻不自覺停了下來。哭聲中忽見法王陪一個身材高大的藏族男子走靈堂,這男子正是芝娜的舅舅洛珠。

洛珠接受了法王的調解,進來尋覓甥女的屍體,一見芝娜的屍體擺在土司靈棕的旁邊,怒氣沖沖地叫道:“你這個篡位惡賊,怎配在我甥女的旁邊?”動手就要砸土司的桐棺。法王低首合什,口宣佛號,莊嚴說道:“因果報應,人死仇滅,你們兩兩家也和解了吧!”土司夫人頹然坐在地上,無言以應。陳天宇見已有洛珠出頭,心中傷痛,不願再留,牽著幽萍的手悄悄退出。土司夫人的哭聲已止,這時卻輪到桑壁伊痛哭起來,她什麼都絕望了。

唐經天送走了陳天宇之後,一夜憂心忡忡,第二日一早,聽說外面藏兵的步哨已經撤除,正在驚詫,忽報陳天宇和兩個女子已回到外面。

唐經天奇道:“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有受傷麼?”進來稟報的戈什笑道:“公子的精神比昨天還要好得多,哪會受傷。”唐經天急忙出去迎接,驟然眼睛一亮,只見冰川天女主僕,手挽著手,和陳天宇一道,並肩走進衙門,三個人都是眉開眼笑,喜氣洋洋。唐經天這幾天來為了應付圍攻,衣不解帶,睡不安枕,這時忽然見著冰川天女的笑容,就像在黴雨的季節,驟然見著燦爛的陽光一樣,滿大的陰霆都掃得乾幹淨淨。大喜叫道:“冰娥姐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呵?天宇,外邊是怎麼回事?你為何不去拉薩?”他同時向兩人發問,眼睛卻盡瞟著冰川天女。幽萍笑得彎下了腰,擺脫了冰川天女牽著她的手,推了陳天宇一把,在他耳邊悄悄笑道:“傻子,還用得著你答話麼?趕快躲開,讓他們二人暢敘。”

冰川天女道:“無須到拉薩了。”將事情經過撮要說了一遍,唐經天萬萬料想不到,事情竟然解決得如此容易,喜不自禁地拉著冰川天女的手道:“冰娥姐姐,你真像天上的神仙,一手撥開雲霧,立刻現出晴天來了。”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偷偷推開唐經天的手,道:“你還說呢,我現在正煩得要命。”

唐經天輕輕哼著新疆的民歌:“縱有些心底的愁煩,也只像淡雲遮蓋著燃燒的太陽。”他還以為冰川夭女是故意誇張,凝眸睛,冰川天女雙眉深鎖,不像撒嬌,也不像說笑。唐經天道:“是怎麼回事?彌天的大禍都已消除,還有什麼值得愁悶?”冰川天女道:“陰雲還未吹得淨散呢,你趕快替我出出主意思。”將見到了老畫師額都,以及額都告訴她的、尼泊爾國王就要出兵的事情告訴了唐經天。唐經天想不到有這樣突如其來的風波,面色變得沉重起來,沉思半晌,忽地笑道:“你熟讀佛書,難道不知道佛祖割肉餵鷹,捨身救虎的故事?”冰川天女慍道:“你忍心教我下嫁尼泊爾的國王麼?”語氣之間,愛恨交並,真情流露。唐經天笑道:“我豈是教你下嫁暴君?我是勸你不辭艱險,就當你到地獄去走一遭,索性去見那個暴君,一來打消他的妄念,二來也好相機行事,或者感化他導他向善,或者除了他另立新君,這也是一場大功德呀。”冰川天女道:“我母親曾發誓不回母國,再說去也未必有什麼效果。”唐經天道:“世事滄桑,人事難料。你以前又何曾想到冰峰會倒,你也終於招惹塵世的麻煩?你這次奔波數地,消餌了西藏的戰禍,這樣的麻煩你都不怕,還怕什麼麻煩?”其實冰川天女本來已有這個意思,得到唐經天一勸,心意立決,微笑說道:“那麼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唐經天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咱們稍息兩天,先到拉薩去見福康安,然後到邊境去'迎接'那位暴君。”

冰川天女在冰宮之時,嚴若不食煙火的仙女,全不理會塵世之事,下山之後,漸漸由出世而“入世”,性情和唐經天也漸漸更為接近了。


兩人在宣慰使府衙的花園中徘徊漫步,隅咽細語,說起以前的種種誤會,都不禁啞然失笑。這些誤會,大半是因為有金世遺穿插其間而引起的。唐經天談說起來,笑道:“此人真是難以猜測,我以前對他討厭之極,卻想不到他今次卻幫了我和天宇的一個大忙。俄馬登本來是要捕捉天宇,金世遺卻莫名其妙到來,替天宇去見法王,你說怪也不怪?”冰川天女道:“原來如此,他幾乎送掉性命呢,我剛才忘記對你說,我到喇嘛宮的時候,他正在和白教法王對掌。”唐經天聽了冰川天女細說當時的情形,不禁駭然,歎口氣道:“呀,他只有三十六天的性命,卻又偏偏不肯受人憐憫,拒絕別人相救。真是天下第一個怪人,我非找到他不能安心,他到哪裡去了呢?”

  金世遺到哪裡去了呢?

金世遺那晚逃出了喇嘛宮後,心情渾飩,一片迷茫,漫無目的地出了薩迪城門,在曠野子然獨行,不覺黑夜消逝,紅日從東方升起,金世遺被曉風一吹,稍稍清醒,自言自語道:“我該到哪裡去呢?”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忽覺口中焦渴,甚是難受,原來他被法王掌力所迫,當時運用了全身精力與之相抗,體中水份消耗過多,幸得冰川天女將兩枚冰魄神彈送入他的口中,用奇寒之氣化解了體中的奇熱,這才不致引起內火焚身,變成殘廢。但冰彈並非靈藥,消融之後,又經過了大半夜的時間,效用已失,而他的體中熱氣,還未完全消除,是以自然感到焦渴。金世遺沿著驛道奔跑,那是通往拉薩去的大路,走不多久,見著路旁有家酒肆,西藏天氣寒冷,路上行人,習慣飲酒禦寒,所以大路上每隔十數裡就有酒肆,好像江南的茶亭一樣。

金世遺走入酒肆,立刻喚酒解喝,酒肆四面通爽,金世遺適才在路上奔跑,反而沒有留意郊野景色,這時坐了下來,稍稍平靜,向外望去,但見一片新綠,遍野新生的嫩草中還隱約可以見著幾朵談黃色的小花,那是西藏冬季過後,最早開放的報春花。這時是仲春二月的時節,西藏的春天來得遲,有些樹木枯黃的樹葉還沒有落盡。金世遺百感交集,忽地想道:“草原生機蓬勃,而我卻像綠草中枯黃的樹葉。”悲從中來,擊桌狂歌,唱的是他做小乞丐時候從老乞丐學來的江南“蓮花落”。這本來汾小調,抒發乞丐胸中的愁鬱的,在他口中唱出來,充滿了悲苦之情,卻如狂歌當哭!酒保嚇了一跳,叫道:“客官,酒來了。”盛酒的是一種長頸的酒椿,金世遺看也不看,把酒瓶在桌上一敲,敲斷瓶頸,張口一吸,酒就像噴泉的水柱一般,被他倒入口中。酒保幾曾見過如此喝酒的法子,驚得呆了,忽然間,金世遺大叫一聲,飛身跳起,好像碰到了什麼怪異之事,

  正是:

狂歌當哭誰能解,忽見故人天外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1:57     標題: 第三一回 短夢几時醒 音傳海外 幽情誰可訴 人散荒原(1)

你道是什麼事情令得金世遺驚詫如斯?原來當他敲碎長頸酒杯,鯨吞狂飲之際,忽聽得輕輕一響,突然似有一小粒丸藥似的東西;隨著他吸起來的酒柱,一下子沖人他的口中,立如珠走玉盤,滑下喉嚨。事情來得大出意外,金世遺剛一驚覺,要吐已來不及。試想金世遺是何等武功?他坷暗器的手法更是獨步天下,連四川的暗器世家唐家也佔不了他的便宜,居然會在這小酒肆中遭人暗算,他焉能不驚詫張惶?

一股涼氣直沖丹田,焦渴立刻止了。金世遺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服,暈眩、耳鳴等等現像也立刻消散了。金世遺和法王苦鬥半夜,熬了一晚來睡,本來昏昏沉沉,這時,眼睛也似給清晨的露水洗過一樣比前更加明亮,神智也比前清爽,看來那並不是毒藥,而竟是一粒靈丹。金世遺猛的心頭一動,想起馮琳曾與他談過天山雪蓮的靈效,莫非這竟是天山雪蓮所炮製的碧靈丹?

金世遺叫道:“哪位高人,賜恩惠,請求一見。”一抬頭,只見酒肆的四面窗戶,觀出兩張面孔,可不正是馮琳母女?金世遺尖叫一聲,頓時呆若木雞。唐經天是李沁梅的表兄,自己拒絕了唐經天的恩惠,符唐經天送給自己的碧靈丹連瓶擲回,卻終於還是服了他的碧表丹,雖說那是唐經天的姨母馮琳送來的東西,強納入他的口中,但那又有什麼分別?還不是天山派的丹?還不是等於間接接受了唐經天的“恩惠“?金世遺一心要和唐經天賭了口氣,只想讓他受自己的“恩惠”,自己怎肯受他恩惠,哪知一斗法王,幾乎送命,是冰川天女救了他,現在又是馮琳送來的碧靈丹,讓自己恢復了被法王內力分隔的元氣,而這兩個人都是與唐經天關系最密切的人。金世遺自覺自尊心受了損害,轉瞬之間,心念百轉,窗外李沁梅正在用手指刮臉,還是從前那副嬌孤的頑皮的神態,李沁梅正在等待他招呼,可是金世遺卻似給人定著似的,口唇顫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忽地窗外人影一晃,似乎聽得馮琳低聲的說了一句什麼活,兩母女忽然又不見了。金世遺頹然坐下,突然後悔起來,想起李沁梅和他初見面時和他說的話,那時他正在峨嵋山戲弄野猴,對他說的話是:“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要是欺侮它,它就不和你做朋友,你怎麼這點道理也不懂呵!”當時不覺怎的,現在想來卻是大有哲理,李沁梅說的是猴子,但何嘗不是人?難道世人之對自己冷淡,竟是自取其咎麼?自己偶然做了好事,替陳天宇去冒險犯難,他們就這樣的關心自己,救自己?莫非這個世界並非自己聽想像的那樣“冰冷”?莫非錯的竟是自己不成?

酒保從未見過有如此奇怪的飲客,定了神看著金世遺,馮琳母女的蹤跡,他根本沒有發覺。只見金世遺頹然坐下,將半邊面轉向窗外,葡萄美酒潑了滿地,他也絲毫不睬,看樣子竟是呆了。酒保心中駭怕,輕聲問道:“客官,還要酒麼?”金世遺呆呆的憑窗遙望,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酒保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酒錢沒有著落,但金世遺神氣駭人,酒保給他嚇的不敢再問。

金世遺此際心中煩亂之極,陡然覺得這個世界似乎與他接近了卻又那樣陌生,他記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的父親、幼年之時曾偷過番薯給他吃的老乞丐、第一個將他當作朋友看待的冰川天女以及剛剛走掉的頑皮而又嬌憨的李沁梅,這些人物的影子一一從他心上飄過,好像他所熟悉的水上的浮萍,隨著滾滾波濤東去,永不回頭;但他對浮萍無所牽念,而這些人物雖然在他的生命中佔短短的時刻,卻令他永不能忘。他又陡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即將像窗外那枯黃的樹葉,這些人都不能再見了,不覺百感交集,悲從中來,難以斷絕!他真的想追出去喚李沁梅,但她們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門外有腳步聲走來,金世遺如醉如痴,看著窗外的廣闊的原野,根本就沒有留意。忽聽得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要一杯馬奶酒。”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撤嬌說道:“媽,我不要味道酸的馬奶酒,我要甜甜的葡萄酒。”這聲音也似在哪兒聽過的,金世遺猛的回過頭來,與那兩個母女打了一個照面,那少女忽的退後三步,睜大眼睛,面色涮一下變得灰白如死!

金世遺最初還以為是馮琳母女回來,誰知不是。這兩母女乃是楊柳青和她的女兒鄒絳霞,楊柳青渴念唐曉瀾,鄒絳霞也惦記著唐經天,因此兩母女遠赴回疆,意欲上天山尋訪他們,到了回疆,碰到李治,才知道唐經天正在西藏,而唐曉瀾也因為掛念兒子,半個月前動身,也到西藏去了。因此楊柳青也帶著女兒轉到西藏來,卻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了金世遺。這時金世遺穿的乃是陳天宇的衣裳,再不是麻瘋的打扮了。她們剛剛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是薩迦城中貴介公子,到效外春遊,在小肆喝酒,哪知看清楚了,竟然是曾令她們吃過大虧,又害怕又恨的“毒手瘋丐”!


金世遺嚇得她們魂不附體,豈知她們也嚇走了馮琳母女。原來馮琳在年青時候,曾屢次戲弄楊柳青,有一次甚至假冒她的姐姐馮瑛,用飛刀削去了楊柳青的頭發。所以馮琳遠遠見她走來,大感尷尬,不好意思和她相見,便和女兒悄悄躲開。這原因她女兒都不知道,金世遺自然更加莫名其妙。他剛才自怨自艾,還以為馮琳母女是認為他無可救藥,才離開他呢!

鄒絳霞正在向著母親撤嬌,忽然發覺那王孫公子模樣的飲酒的人竟然是毒手瘋丐金世遺,登時嚇得面如土色,楊柳青道:“怕什麼?記得你是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外孫女兒!不要給人小視了!”楊仲英是幾十年前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楊柳青一生以此自視為名門之後,最怕辱沒家風,楊柳青雖然明知不是金世遺的敵手,但以她的身份,怎能示弱逃亡?而且她也見識過這個“瘋丐”的“毒手”,知道若是金世遺存心要與她為難,逃走也逃不脫。不如決心一拼,靜待他的發難。

若然是在幾年之前,金世遺聽得楊柳青將父親的名頭拿出炫耀,非把她戲弄個夠不可!然而此際,金世遺非但沒有這個心情,反而心中感到歉意,想道:“呀,這女孩子本來是天真無邪的,和沁梅妹妹差不多,一見我卻嚇成這個樣子,這都是我種下的孽果。弄得世人都把我當作怪物。”

楊柳青揀了一付座頭,牽女兒坐下,高聲叫道:“拿兩杯葡萄酒來!”將彈弓取出,擺在桌上,她口中雖說不害怕,心裡卻是害怕得緊,取出彈弓,其實自己壯膽而已,鄒絳霞只覺母親的手指微微發抖,連聲音也有點變了。忽聽得金世遺微微一笑,偷眼看時,只見金世遺正在憑欄喝酒,看也不看她們。

兩母女忐忑不安,忽見外面又來了一個人,卻是個書童的打扮,肩上搭著一個褡褳(當時流行的一種出遠門旅行的背包)滿面風塵之色,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神情雖然顯得頗為勞累,面上卻是笑嘻嘻的,似乎正辦了一件什麼得意的事情。

這書懂一進店門,便把褡褳往桌上一頓,自顧自的笑道: “這可好了,明天就可到薩迦啦。酒保,給我一杯冰的葡萄酒。”西藏地方,山嶺上長年冰雪不化,但每到午間,平地卻酷熱不堪,是以酒店人家多貯有冰雪。這時雖未近午,但那書童長途跋涉,熱得直喘氣,他拖了一張有竹背的靠椅過來,躺下去伸了個懶腰,除下腳上的草鞋,鄒絛霞隱約聞到有股臭味,原來那書憧腳板上起了無數水泡,他正在把那些水泡一個個的弄破,閉起眼睛,享受那抓癢的滋味。鄒絛霞掩著鼻子,有點討厭,但看那書撞滑稽的神情,若不是她心中有事,幾乎要發出笑來。

酒保拿了一杯開了口的葡萄酒給他,上面有幾片浮水,另外還有一盤碎冰塊,是準備給他加用的。那書童喝了一口,大叫道:“好舒服,北京的皇帝老兒家廚所釀的御酒也沒有這個昧道!”眼光一掃,忽然朝楊柳青母女這邊笑嘻嘻的走過來。

鄒絳霞怔了一下,只見那書憧笑嘻嘻地道:“你們不懂喝酒,葡萄酒沖水喝還有什麼味兒?小姑娘,連葡萄酒你都怕酒味濃麼?嗯,我來教你,怕酒味濃加一點冰塊進去,喝起來又涼快又舒服。”楊柳青皺皺眉頭,心中煩躁之極,但她顧忌著金世遺在旁,不願多事,只是橫了那小書童一眼,那小書童不知進退,見她們不答理,竟從自己的桌子上捧了那盤碎冰過來,笑嘻嘻道:“我不騙你,加一點冰試試看。”抓起一塊碎冰,就往鄒絳霞的酒杯裡丟。他跋涉長途,進店後未洗過手,指甲上塞滿垢,鄒絳霞大為惱怒,面色一沉,罵道:“誰要你多管閒事!”手指一彈,將兩顆胡桃核彈出去,這一彈正是楊家的神彈妙技,卜卜兩響,分別打中了書憧兩脅的軟麻穴,那書憧哎喲一聲,跳了起來,一盤碎冰都潑翻了,冰水濺了鄒絳霞一面,兩人都是大為狼狽。書憧叫道:“你不歡喜調冰為何不對我早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我家公子都沒有你這位小姐難伺候!”鄒絳霞漲紅了臉,斥道:“誰要你伺候?”反手一掌,就想摑那書懂,卻被她母親一把拉住。楊柳青心中驚疑不定,兩脅的軟麻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武功多好被打中了也不能動彈,難道這書童竟練有邪門的閉穴功夫?

忽聽得金世遺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楊柳青吃了一驚,伸陸的手又縮了口來,抓起桌上的彈弓,只所得金世遺笑道:“小哥兒,你這喝酒的法兒很妙,酒保,給我也拿一盤碎冰來。”書童聽得金世遺叫他,轉過了身去,看了一眼,忽然大叫道:“原來是恩公在此,鄧天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哈,我請你喝酒,無物相謝,一杯薄酒,表表心意,恩公,你可別推辭了!嗯,你看我多糊塗,你救了我,我還沒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金世遺笑道:“你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江南,對麼?”江南道:“一定是蕭老師向你說我了,其實我並不多嘴,他們卻偏討厭我,”金世遺道:“好極,咱們都是被人討厭的人,來喝一杯!”楊柳青更是忐忑不安,心中想道,一個金世遺已難對付,又添了這個古靈精怪的書懂,看來今天實是兇多吉少:其實江南的真實武功還比不上鄒絳霞,只因他曾被黃石道人強收為徒,無意中學了黃石道人獨門的顛倒穴道功夫,所以給桃核打著,只當是挨了兩顆石子,雖然疼痛,卻絲毫沒事。

江南當日能逃出石林,擺脫了黃石道人,雖說是靠唐經天出力,但若沒有金世遺與冰川天女來助,只唐經天一人也打發不了黃石道人。江南記性極好,當日雖然只是匆匆一面,卻已記牢了金世遺的形容,他知恩報德,口口聲聲稱全世遺做“恩公”,連連給他斟酒。

金世遺滿腹牢騷,一連喝了十幾杯酒,瞪著眼睛叫道: “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聽人叫我做恩公,我於你何恩?”江南道:“要不是你,我現在還給那老不死的臭道士強迫做徒弟,終年關閉在石林之中,那豈不是討厭死了?”金世遺道,“那臭道士願將畢生的絕技都傳授給你,你怎麼反而討厭他?”江南道:“他對我不好,動不動就要責罰我,我當然討厭他。嗯,那臭道士沒一點人味兒,我從未見過他面上有一絲笑容、還不討厭?”金世遺道:“你知道我是誰?”江南道,“正欲請教。”金世遺厲聲道:“我就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

江南見他面上那副兇惡的樣子,竟似忽然變了一個人,也不禁心中暗暗發抖。但仍是笑著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對我有達好處、我總是記得的!”這說話似利針一樣在金世遺心頭刺了一下,陡然間他又想起了李沁梅的話:多你對別人好。別人就對你好,你欺侮別人、又怎怪得別人冷淡你呢,猴子如此,人也一樣。忽地歎了口氣,將酒杯推開,換了一副神氣淡淡說道: “我做事只憑自己高興,最討厭人賣恩重義,充什麼俠士?恩公兩字,休要再提!你歡喜叫、向唐經天叫去。”江南怔道:“唐大俠也是我的恩人,嗯,你和唐大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唐大俠每次來薩迦,都是到我家公子家中住的。”江南聽金世遺口風有點不對,但那日眼見金世遺與冰川天女相助唐經天打敗黃石道人,怎麼也猜想不到他和唐經天之間竟有一段心病。

全世遺忽地把喝光了的酒杯向外一摔,哈哈大笑道:“唐經天是大俠,我是瘋丐,扯不到一塊兒。來,咱們還是喝酒!”忽地又停杯問道:“多嘴的江南,你不只多嘴,講大話的本領也很不錯,是麼?”江南叫起“撞天屈”來,金世遺笑道:“你幾時喝過皇帝老兒的御酒,胡亂拿來比較。”江南道:“我真的喝過,我這次到京城去,給,給……”便停了口。其實這卻不是什麼秘密事,他給陳定基帶信到京城去,陳定基的妻舅是御史,恰好那是過年的時候,皇帝將大內御酒分賜各京官,每人都得到兩瓶,江南適逢其會,也喝了一小杯。

金世遺卻會錯了意,以為江南是怕酒店人多,有所顧忌,他有幾分酒意,忽地叫道:“好,我替你把閒人都打發出去,這店中也再不許別人進來喝酒,小兄弟,你放心說吧。”楊柳青柳眉倒立,立刻抓起彈弓。

雙方正在一觸即發之際,外面又走進了兩個人來,江南一見,直打哆嗦,急急忙忙躲到金世遺背後。

只見走進來一僧一道,那和尚全世遺並不認得,那道士卻是倥侗派的怪傑黃石道!


黃石道人嘿嘿冷笑,鋒利的眼光從江南身上轉向金世遺,從金世遺的面上掃過,又轉到江南身上。江南嚇得魂飛魄散,黃石道人盯著他冷笑道:“你找得好師父呵!”金世遺將江南按下,道:“你怕什麼?好好的喝你的酒去。”邁前一步,迎著黃石道人,也嘿嘿的冷笑道:“他有沒有找到好師父,你管不著!”當日黃石道人與唐經天七招定勝負,黃石道人七招之內打不倒唐經天,就永不許再乾涉江南。江南走了一趟江湖,略知武林規矩,驚魂稍定,叫道: “是呀,一派宗師,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倒了一杯葡萄酒,仰著脖子直喝,可憐他手顫腳震,一杯酒倒有大半杯潑瀉地上。

黃石道人怪眼一翻,冷笑道:“這小子我不理,你欠我的帳。可不能不管!”金世遺當日用毒針射黃石道人,黃石道人幾乎遭他暗算,黃石道人要算的帳,就是這一針之仇!

金世遺仰天笑道:“好極,好極,我喝了兩杯,正要打人消遣!”黃石道人一聲怒吼,拂塵當頭拂下,金世遺一個筋斗翻過桌面,道:“不要嚇了江南!”反手一指,閃電般地點黃石道人手腕的 “關元穴”,金世遺的獨門點穴手法厲害非常,黃石道人拂塵一收,塵尾散開,根根倒捲,一柄拂塵,能用內力使得如此之妙,也確是武林罕見的奇技,金世遺若然再伸手點穴,那是將手腕送上去給他的拂塵纏繞了。

豈知金世遺機靈之極,這一招欺身點穴是虛招,用意正是要黃石道人將拂塵反捲回來,黃石道人的拂塵本已封住了他的退路,這一收立刻露出空隙,只見他虛點一點,一個筋斗倒翻出去,抓起了放在牆角的鐵拐。 、

黃石道人跟蹤急擊,金世遺道:“餵,咱們到外面比劃去!”黃石道人怕金世遺詭計多端,奔在上首,攔住了門口不放他出去。酒保嚇得魂不附體,顫聲叫道:“小,小店本錢短少,兩位爺要打架,請、請、請到外面去,成不成?”黃石道人道袍上抖,“啪”的飛出一錠金子,端端正正的擲在櫃檯中央,喝道:“東西打壞了我賠!”

金世遺怪聲叫道:“好闊氣,餵,我的酒錢也算在這錠金子內了,夠麼?”酒保道:“夠啦,夠啦!,F拿了金子,躲到了櫃圍底下。

金世遺呼呼兩拐,將中央的兩張桌子打得碎成無數木片,哈哈大笑道:“有大爺肯出錢,我只好捨命陪大爺玩玩啦!”他一身華麗衣裳,說的卻是乞丐口氣,江南想笑卻笑不出來,黃石道人顧不得和他斗口,拂塵一起,又凌空擊下。

金世遺反手一揚,嘩啦啦又打塌了兩張桌子,楊柳青母女退到牆角,手裡仍然抓緊彈弓。只見金世遺一根鐵拐,縱橫飛舞,攻勢凌厲之極,但黃石道人的拂塵左右輕拂,若不經意,卻將他的攻勢一招招都化解開了。

楊柳青大喜,看得出神,竟然忘了逃走。金世遺的鐵拐是兵器中的至剛之物,而黃石道人的拂塵卻是至柔之物,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把這兩件武林罕見的兵器使得出神入化。但黃石道人挾數十年功夫,究竟比金世遺稍勝一籌,二三十招一過,只見一柄拂塵隨風飄舞,忽散忽聚,或纏鐵拐,或鑽隙拂穴,奇招百出,靈活之極。召。拂塵全不受力,金世遺雖然拐沉力猛,一碰到拂塵,前面抗拒的力道往往忽然消失,若非金世遺的內力已菱!了能夠控制自如之境,一個收勢不及,就得立刻栽倒當場,但若然所用的力道稍弱,黃石道人的拂塵又忽而變得沉重非常,帶著一股極大的潛力扯他的鐵拐。


楊柳青本身的武功雖然來到一流境界:但地區名家之後,相識的也都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天山派的掌門,當今武林的宗師唐曉瀾也曾經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她判斷別人的武功強弱,倒是具有“法眼”。旁人尚未看清,她已瞧出了金世遺的敗象,忍不住發聲叫道:“好,再來一招剛柔交濟,塵尾拂白海穴,桿尖刺玄機穴,這小子不死也傷!”黃石道人心念一動,果然隨手發出楊柳青指點的招數,忽聽得金世遺“哼”了一聲,身軀一矮,以拐支地,倏地打了一個盤旋,縱聲笑道:“不見得!”笑聲未止,“呸”的一聲,一口痰涎在笑聲中飛了出來,黃石道人最懼他的暗器,急忙倒轉拂塵,根根撒開,化作塵網,護著身軀。金世遺哈哈大獎,一躍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鐵劍。他的鐵拐,形式奇特,本來就是兩件兵器合成,拐內中空,藏有鐵劍,剛才被黃石道人迫得緊,現在才覓得空隙,抽出劍來。

這一來,如虎添翼,金世遺所學的毒龍尊者自創的武功,怪異無比入左拐右劍,有如兩條具有靈性的長蛇,再加上那隨時可從口中噴出來的毒針,黃石道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但見兩人攻拒進退,輾轉之間,又鬥了三五十招,連楊柳青那樣曾見過無數大陣仗的人,也已分不出誰強誰弱。但見金世遺叱吒風屯怪狀百出,還似乎不時斜眼自己。

楊柳青不由得暗叫“不妙。”心中想道:“若然這瘋丐得勝,我母女難逃性命,不如趁他們勝負未決之際,溜走了吧。他還未曾向我叫陣,這可算不得示弱逃走。眼睛一轉,忽見與黃石道人同來的那個和尚,站在門邊,不看鬥場,卻冷冷的瞧著自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2:14     標題: 第三一回 短夢几時醒 音傳海外 幽情誰可訴 人散荒原(2)

這和尚瘦長的個子,面帶病容,進來之時,毫不惹人注意,這時一看,但見他兩道眼光,如刀似劍,眼神充足,精華內蘊,竟似個具有高深武功的人,楊柳青心中一凜,陪笑說道:“大師,請讓一讓路。”

那和尚雙眼一翻,忽地冷笑道:“女居士,可還認得俺董太清麼?”楊柳青心頭一震,原來這一個董大清乃是當年八臂神魔薩天刺的大弟子,三十年之前,楊柳青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隨她的父親鐵掌神彈楊仲英赴大行山的北五省武林大會,其時董太清和他的師父薩天刺都在四皇子允幀門下,奉命到太行山要殺盡北五省的英雄豪傑,楊仲英父女在途中旅居,與他相遇;一場激戰,楊仲英險險落敗,幸得關東四俠中的柳先開和陳玄霸相助,才將他逐走,而在激戰之中,董太清也受了楊仲英一記鐵掌,回去之後,一條右臂竟因筋骨斷折,變成殘廢。楊仲英平生大小百戰,像這樣的事情多到不可勝記,事情過後,並沒放在心上,董大清因他而致殘廢的事,楊仲英也不知道。

楊柳青心頭大震,面上卻絲毫不露恐懼之色,退後兩步,微笑說道:“三十多年不見,原來大師已皈依我佛,勘破紅塵了,可喜可賀呵!”董大清冷笑道:“洒家之有今日,全拜令尊所賜,哈哈,我可不是什麼得道的高僧,女居士的高帽子我原件奉還。”楊柳青知道此戰難免,握緊彈弓,道:“大師不肯讓路,意欲何為?”董太清仰天長歎一聲,道:“可惜呵,可惜!”楊柳青道:“可惜什麼?”董太清道:“可惜令尊去世得早,我竟來不及送行,再也無緣領教他的鐵掌神彈!”楊柳青柳眉一豎,朗聲說道:“我爹雖然去世,鐵掌神彈的技藝還未失傳,你要領教,那容易得很!”彈弓一曳,僻僻啪啪連珠疾響,楊柳青在彈弓上下過幾十年功夫,神彈一發,勁力準頭都恰到好處,只見彈丸如雨,披風呼嘯,登時把董太清的前後左右全部罩著,任他避向哪方,都難免挨上一兩顆。

忽聽得董太清一聲長嘯,身軀陡的一縮,右手長臂揮舞,楊柳青正自心道:“你血肉之軀,縱然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難擋我神彈一擊。”心念方動,但聽得一片餿骼之聲,十分悅耳,那些彈子竟似打在金屬之上,楊柳青經過無數陣仗,可從澎見過如此怪異之事,這一驚非同小可,董太清哈哈笑道:“楊詠神彈,一代不如一代,可惜呵可惜!”縱身一躍,長臂呼的一下抓到,鄒絳霞見母親危急,拔出佩劍,側邊竄出,朝著他的修臂一長刀猛砍下去,只聽得又是一聲“叮當”大響,那刀明明砍中,董太清卻毫無受傷的跡象,反而是鄒絳霞的刀鋒反捲轉來,虎口也震得沁出血珠!

楊柳青弓梢一撥,右掌一揮拍出,她的武功雖然未足與當世高手抗衡,但見多識廣,鐵掌神彈又是她的家傳絕技,倒也不容小視,她料知董大清的長臂必有古怪,這一掌欺身拍他胸脅的“三焦穴”,一掌拍下,化為三式,飄忽無定,弓梢所指,又是敵人的咽喉要害,這兩招都是攻敵人所必救,董太清迫得放開了鄒絳霞,凝神接了楊柳青的兩招,楊柳青叫道:“霞兒快走!”她情知自己不是董太清的對手,只得用繞身游斗的方法,揮掌急襲,意欲將他纏住,讓女兒得以奪路而逃。她進招之時,本已全神留意他那條古怪的右臂,哪知數招一過,董大清倏地一個轉身,那條右臂竟似會轉彎似的,突然反掌橫掃回來,楊柳青的弓梢正指向他額角的“白虎穴”,被他反臂一撈,登時折斷。鄒絳霞剛到門邊,一見母親危險,急忙回身來救。楊柳青大驚失色,半截弓梢脫手擲出,左掌應敵,右掌忽揮,想用一股巧勁將女兒推開,哪知董大清還是比她快了一步,一低頭躲過了楊柳青的斷弓,右臂呼的一聲抓到了鄒絳霞的琵琶骨,只要稍一用力,琵琶骨一碎,鄒絳霞的武功就要化為烏有。


就在這彈指之間,忽見金世遺一個筋斗翻了過來,快捷無比,身子還未站定,鐵拐已指到董太清的胸前,董太清一聲怪叫,倒縱出八尺開外,抓著鄒蜂霞的那條怪臂,自然也放開了。

這一下真是大出楊柳青意料之外,她心目中的大敵本來是金世遺,豈知金世遺反而救了她的女兒,楊柳青驚疑未定,只見金世遺左拐右劍,霎忽之間,已連進數招,將董大清迫到牆角。這本來是絕好的脫身機會,楊柳青卻反而呆住了,竟沒有想到逃走的念頭。

忽聽得重大清叫道:“餵,你的師父是誰?”金世遺 “呸”的一口唾涎飛去,冷笑道:“你也配問我的師父?”董大清似乎知道他的唾涎之中雜有毒針,那條古怪的右臂掌心一翻,只聽得叮叮兩聲,金世遺的飛針暗器竟似射到了鐵板上似的,發出悅耳的金屬聲響,那口唾涎也塗滿了董太清他手心。金世遺心中一凜,只聽得董太清又叫道:“住手!”金世遺那肯住手,鐵劍反手一揮,蕩開了黃石道人從背後掃來的拂塵,左手長拐一個“毒蛇出洞”急戳董太清的胸口命門要害。原來金世遺的想法與世俗遇異。他以前因為楊柳青是鐵掌神彈之後,便故意要挫折她的威風,而今見她對自己如此痛恨,便故意要捨命救她,讓她自己慚愧,同時,他適才見鄒絳霞那般害怕自己,想起李沁梅的話,心中也自有點悔意,所以他之所以甘願在強敵夾擊之下,出手救楊柳青母女,心情可說是十分複雜。

黃石道人見金世遺忽然捨了自己,去救楊柳青母女,頗出意外。他自高身份,本不想以兩大高手之力,合擊金世遺,如今見金世遺對自己邀來的同伴連施殺手,只得從背後偷襲,但他終以偷襲為恥,這一拂並未用盡全力,用意只是解董太清之危。

哪知金世遺卻是立心先把董太清斃了再說,聽得背後勁風拂來,只是反劍一揮,竟不顧黃石道人有否連續的殺著,腳步並不停留,左手鐵拐仍是向前猛戳!

董太清的臂膊雖長,究竟不如金世遺的鐵拐長,金世遺的鐵拐已迫到他們的胸前,看來他絕無反擊的可能,即金世遺也以為這一拐非把敵人送命不可,哪料董太清身形未變,長臂一揮,“嗎”的一聲大震,他竟然硬生生的擋了一記。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憑人的血肉之軀,武功練到絕頂,也不能與鐵拐相碰。真是難以思議之事。但還有更不可思議之事按續出現,董太清格開鐵拐,長臂一伸,陡然間又暴長了將近一尺,從料想不到的方位忽然抓到了金世遺的肩頭。高手比鬥,相差毫釐,如今董太清的臂膊突然會長出一尺,確是天下武功均無的“怪招”,饒是金世遺機警非常,趨閃奇快,也被董太清古怪的臂膊搭在肩頭,所觸之處,但覺一片冰冷,同時黃石道人的拂塵又已拂到,塵尾散開,千絲萬縷,好像一張罩網,到了金世遺的頭上。金世遺心中一凜:“不想我命喪此地!”

忽聽得一聲清脆的笑聲,耳邊有人笑道,“我算過了,你服下了碧靈丹,還該有三十六天的性命,怕什麼?”陡見董太清一躍躍開,黃石道人的拂塵也離開了自己的頭頂,金世遺一看,原來是馮琳母女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店中,黃石道人與董太清不知是她用什麼超妙的武功,一舉手就擊退了。

楊柳青大喜如狂,叫道:“瑛妹,曉瀾沒有和你一同來嗎?”馮瑛、馮琳極為相似,除了至親的丈夫兒子之外,別人實是難以分辨,馮琳聽得楊柳青誤認自己作姐姐,微微一笑,道:“你還記得曉瀾嗎?嘻嘻,他沒有來。”一轉過身,面對著董太清笑道:“你這條臂膊甚是邪門,借來給我看看。”

黃石道人不知馮琳的來歷,見她剛才衣袖一拂,就將自己的拂塵蕩開,武功竟是好得出奇,心中驚愕不已,本有幾分怯意,但聽她婚笑自如,一副毫不把敵人放在眼內的神氣,又禁不住心頭火起,冷冷說道:“金世遺,你有靠山我也不懼,咱們再決雌雄,你是不是要請人幫手?”拂塵一起,連拂金世遺的“少陽”“大陰”“陽明”三處穴道!


金世遺突見馮琳母女來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黃石道人的拂塵拂到,他手中的鐵拐還未舉起來。

李沁梅突然從旁殺出,嬌聲叱道:“牛鼻子,臭道士,你敢欺負我的哥哥,看劍!”手腕一翻,劍光飄忽,似左似右:,瞻前忽後,要知李沁梅的功力雖然不高,但劍法卻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嫡系真傳,詭誘百變,舉世無雙,黃石道人在石林裡潛修了幾十年人哪曾見過如此奇妙的劍法,登時給迫退。

金世遺眼光一瞥,只見馮琳已解下了一條彩色的綢帶,輕輕飄動,笑嘻嘻地盯著董太清,那情形就像貓捉老鼠一樣,要盡情戲弄夠了,這才動手,金世遺想笑卻笑不出來。董太清背靠牆壁、蓄勢待敵,看情形就將出手;楊柳青這時卻悠然自得,拉著女兒站在一旁觀戰,指點笑道:“唐伯母來了,再厲害的魔頭也不用害怕了。 ”她與馮玻舊時雖有嫌隙,大家結婚之後,早已煙消雲散,這時她對女兒誇耀“馮瑛”,心中實有“與有榮焉”之感。她還未知道這不是馮瑛而是馮琳。

金世遺心中一動,想道:“是呵,她們母女來了,我還在這裡做什麼?”鐵拐一點,突然飛身便走,穿過門戶之時,幾乎撞著了楊柳青,楊柳青目光與他一觸,立即避開,敢情是感到尷尬,有些慚愧。

馮琳嚷道:“餵,你吃了我的東西,還未多謝呢?”舉步欲追,董大清乘她分心之際,突然然大喝一聲,長臂一伸,摟頭便抓,馮琳笑道:“好,我先把你的爪子切了,再追他也還不遲!”綢帶輕輕一卷,纏著了董太清那條古怪的臂膊,兩人都是大吃一驚,董大清這條臂膊是他最自持的厲害武器,這一抓力道何止千斤,卻被馮琳一條輕飄飄的綢帶卷住,不能向前推動。而馮琳的驚異更甚,看董太清的武功,那還在金世遺之下,這條臂膊卻如銅澆鐵鑄一般。要知馮琳的飛花摘葉功夫,已練到了最上乘的境界,即算是赤神子那樣的大魔頭,以前被馮琳的綢帶所卷,要不是唐曉瀾給赤神子說情,他那條臂膊也早已不保,但這個董太清居然紋絲不動,好像毫無痛苦的感覺。

馮琳生性頑皮,老而不改,越碰到強手越為高興,頓時將追金世遺的事撂過一邊,嘻嘻笑道:“你這條臂膊果真是有點邪門,非借來看看不可。”綢帶一鬆,向上移動三寸,董太清仍不為所動,馮琳又向上移動三寸,幾乎到了臂膊與肩頭接觸,董太清厲聲叫道:“你既要藉,就送給你用!”長曾膊忽地離肩飛起,向馮琳迎面抓來,馮琳還真未曾見過這種“怪招”,用金剛指力將這條斷臂接著,衣袖早已褪下,只見這條臂膊屬漆發光,原來是一條鐵臂!

馮琳笑道:“怪道我勒它不斷。”原來董太清當年被楊仲英一掌打折右臂,雖然還可以駁筋續骨,但到底不如常人,他一發狠,索性把臂膊切下來,換了一條鐵臂,他也真有耐心,竟然削發為僧,隱姓埋名,苦練成了鐵臂神功,這才重出江湖,滿以為可以稱雄道霸,誰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被馮琳把他的鐵臂收了。

馮琳笑嘻嘻的把玩這條鐵臂,忽而莊重說道:“也真難為你練得這般靈活,居然和真的臂膊一般!餵,你是怎麼練的?餵,你不如把左邊那條臂膊切了下來,同樣換上一條鐵臂,豈不是武功可以立即增強一倍廣說得甚是認真,竟似“熱心”為人打算,董太清給他弄得啼笑皆非,陪笑求道:“你把這條鐵臂還給我吧,我而今明白了,世上原來有這等上乘的武功,我就是再練三十年,武功再強十倍,也還不是你的對手,我要兩條鐵臂也沒有用呵! ”馮琳小孩脾氣,給他一捧,樂不可支,道:“好,還算你有自知之明! ”起手一揮,意欲把他遣走,忽又說道:“你且站住,待我發落。 ”正打算問他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忽聽得女兒叫道: “媽,這牛鼻子不好對付! ”馮琳道:“有什麼不好對付? ”把鐵臂一轉,指著董太清道:“你隨路打架,不是好人,罰你站在這兒,動也不許一動,你若敢偷走,我就把你左邊的這條臂膊也切下來。 ”董太清年近六十,馮琳卻還是個四十未到的中年美婦,說話的神氣,卻像先生罰小學生一樣,鄒絳霞不覺“噗嗤”一笑,楊柳青皺皺眉,心道:“多年不見,怎麼馮瑛連脾氣都完全變了? ”


馮琳回頭一望,只見女兒給黃石道人迫得連連後退。原來李沁梅的劍法雖然詭請絕倫,但功力到底相差太遠,開首十餘招過後,黃石道人只守不攻,見李沁梅無法攻入,心中漸漸不害怕了,試運足真力,用重手法蕩她的青鋼劍,李沁梅果然支持不住,呼呼的喘起氣來。

馮琳笑道:“你這小丫頭就知道要靠媽媽。”李沁梅賭氣道:“好!就不求你!”說話之間,忽被黃石道人塵尾一拂,幾乎把她的青鋼劍奪出手去,馮琳道:“你幹嘛不用我新近教你的點穴手法呵?先來一招'冰河解凍',再接一招'銀漢飛搓,好,對,反手點他的白海穴!”李沁梅本想賭氣不聽母親所教,但結果還是迫得用了她指點的招數。這套點穴法是馮琳在峨嵋山中用了數日心力想出來的,本是教女兒用以對付金世遺的,出手奇特之極,當日空手戲鬥,金世遺幾乎吃了虧,而今配上奇詭絕淪的劍法,黃石道人的攻勢,果然立即受挫!

馮琳笑道:“你看,有什麼不好對付,我要你用自己的力量打敗他,哈,你知不知道,你終不能靠媽一輩子呵!”黃石道人聽她指點女兒,竟然是把自己當做給她女兒練招的用具,氣得七竅生煙,幾乎給李沁海點中穴道,心中一凜,急急凝神對付,和李沁梅打成了一個平手。馮琳一面指點,一面留神瞧黃石道人的武功,心中暗叫 “不妙!”想道:“這牛鼻果然有些本領,打得久了,梅兒非輸不可。”但她有活在先,要女兒獨力打敗敵人,不好意思下場幫手。

鬥了一陣,李沁梅忽然叫道:“餵,你為什麼把世遺哥放走了?”馮琳猛的一醒,叫道:“對,我就去追他,金針度劫,玉女投梭,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快點他陽白穴!”李沁梅一連四招殺手,殺得黃石道人側身閃過一邊,但他的拂塵如封似閉,守防之中還具有潛伏的反擊之力,李沁梅正自想道:“如何能點中他的陽白穴?”忽見黃石道人拂塵一舉,塵尾忽然飄飄四散,胸前門戶大開,李沁梅大喜,一指戳去,黃石道人果然應指而倒,動彈不得。原來是馮琳搗鬼,運氣把黃石道人的拂塵吹散,暗中助了女兒一臂之力。

馮琳急急出門追去,但見莽莽草原,遠山綿亙,哪知金世遺逃向何方。屍琳大怒,道:“都是這個禿驢誤了我的大事!”

馮琳正在氣惱,忽聽得背後女兒叫道:“禿驢逃啦!”原來董太清以為馮琳一時間不能回來,趁機逃走,馮琳大怒,提一口氣,立刻追去,將距十餘丈遠,呼的一聲將鐵臂擲去,同時彩帶拋出一卷,叫道:“好,你膽敢不聽我話,把左臂也留下來!”

那鐵臂擲在空中,風車般地旋轉飛去,本是向哪方躲避也避不開,忽見董太清飛身一躍,在空中接連兩個迴旋轉折,鐵臂從他頭頂旋過,竟然打他不著,馮琳一呆,叫道:“餵,你怎麼也識得貓鷹撲擊之技?”董太清道:“八臂神魔薩天刺是我先師!”馮琳'呵呀”一聲,忽然縱起,用的也是貓鷹撲擊之技,彩帶一伸,將董大清左臂纏著,卻不用力,反而笑道:“可惜你練得還不高明,快隨我回酒店去。 ”彩帶一鬆又將董太清放了。  @

董太清驚懼交並,拾起鐵臂,凝眸一望,但見馮琳和顏悅色,面上殊無惡意,心中稍稍放寬,想道:“怎麼她也懂得這手功夫?難道和先師有什麼淵源。但其他武功,怎又一點不像?”可也不敢多問,俯首貼耳地和馮琳回到酒店,馮琳指著黃石人道:“他是和你同來的嗎?”董太清道: “不錯。”馮琳伸指一點,解開了黃石道人的穴道,道: “好,你也一同來喝酒!”

  正是:


遊戲風塵一俠女,當場氣煞大宗師。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3:53     標題: 第三二回 一片天真 書童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1)

黃石道人自居一派宗師,哪曾受過如此侮辱,待要溜走,馮琳面孔一板,指道:“餵,我叫你坐下喝酒,你怎麼不聽話?”李沁梅噗嗤笑道:“媽,你叫他坐在地上嗎?”適才一場大打,店子當中的好幾張桌子凳子全都給打得破破爛爛,木頭碎塊,堆滿一地,馮琳道:“對,是我糊塗了,你們二人趕快把地方收拾幹淨,將側邊的凳子桌子搬幾張來,沁兒,你給我監工,不許他們偷懶!”指著黃石道人與董太清,命令他們立刻收拾,黃石道人氣得七竅七煙,可是又打她不過,若然不依,只怕她想出更特別的花樣,更受不了。

片刻之間,收拾妥當,董太清特別賣力,將地上掃得乾幹淨淨。馮琳道:“不錯,還有酒呢?”李沁梅道:“要酒可得喚店中的酒保。”馮琳道:“酒保呢?”李沁梅道:“躲在櫃圍底下。”馮琳道:“你給我去扯他的耳朵。”那酒保聽得外面爭鬥已止,正鑽出頭來張望,忽聽馮琳說扯他的耳朵,慌忙爬出來,叫道:“有酒,有酒!這位道爺給的金子,盡夠買十六壇酒。”

馮琳笑道:“你倒闊氣。”大馬金刀地坐下,叫黃石道人和董太清坐在下首,楊柳青母女坐在另外一張抬於,書童江南也被馮琳指著坐在鄒絳霞的側邊。鄒絳霞大皺眉頭,但那是馮琳吩咐的,她可不敢拒絕。

馮琳道:“我逐個來問,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指著董太清道:“你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董大清怔了一怔,面有異色,道:“誰是金世遺?”馮林道,“你裝什麼傻?不就是和你打架的那個人?”董太清道:“他是誰的弟子?”馮琳怒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再多問,把你的左臂也切下來!快說,你為什麼和他打架?”董太清道:“是他和我打架。”馮琳道:“他幹嘛和你打架?”董太清道:“我和楊女俠試招,本來不關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和我打架!”馮琳側著臉問楊柳青道:“原來你和金世遺是好朋友,這我可不知道。”暗暗擔心,怕楊柳青也看上金世遺,要招他作女婿。楊柳青慍道:“誰和他是朋友?他曾欺負我母女二人。” 馮琳道:“董太清為什麼和你打架?”楊柳青道:“三十多年前,我父親曾打了他一掌。那時正在你周歲之時,曉瀾帶你逃走,我父女就是住那間客店遇到曉瀾的。當日之事,曉瀾也曾目擊,你回去問他就知道了。說來他也是你的仇人呀,我父親打他一掌有何不該?”馮琳呆了一呆,想不到這個董太清原來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馮琳姐妹恰好在周歲之時,家庭便被當時的四皇子允幀所毀,父親當場身死,馮瑛被無極派大師鐘萬堂救走,馮玻則被唐曉瀾帶走,其後不久,馮琳又被八臂神魔搶到海島上,將她當作女兒撫養,後來又帶到四皇子府中,兩姐妹分離了二十年才見面。

馮琳父親雖然不是八臂神魔師徒所殺,但他們當年都是四皇子允偵的門客,北五省英雄死在八臂神魔兄弟之手的數不勝數,說來這冤仇也不算不深。

三十年來的前塵往事電光石火般地從馮琳腦中閃過,她想起八臂神魔薩天刺怎樣教她武藝,在四皇子府中怎樣受到寵愛,受了各種各樣邪派的武功,後來才得到無極派的真傳。四皇子怎樣迫她為妃,迫得她逃出皇宮,而到最後八臂神魔兩兄弟被她的姐姐所誅,而八臂神魔臨死之時,還將一件異寶留給馮琳,那就是專解蛇毒的用貓鷹口涎所製煉的藥球。這一些恩恩怨怨,糾結不清,馮琳不覺歎了口氣。

李沁梅拍手笑道:“媽,原來你也有為難之事,不如請姨父姨母來聽審吧,我瞧你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個太子,坐上公堂也不像個判官,裝模作佯地審個什麼?就可惜姨父姨母趕不來呵!”她們母女說笑已慣,馮琳常取笑女兒離不開母親,而李沁梅也常取笑她母親要靠馮玫和唐曉瀾出主意,被女兒取笑,馮琳絲毫不以為杵,楊柳青可有點詫異,越瞧她的神氣舉止越不像“馮瑛”。又因李沁梅說她母親“聽審”,好像把柳柳青也當作“被審”之人,楊柳青當然大不高興。馮琳笑道:“青姐,你看我的女兒被嬌縱得不像話了。” 面孔一扳,忽地莊重他說道:“阿梅,你說我不會斷案,我就斷給你聽。董太清當年受楊老前輩那一掌乃是活該,從今後不許多事。上一代的人都死啦,三十年過眼雲煙,早已又是番世界。青姐,舊日的冤仇咱們也不必理啦。”楊柳青本不想再和董太清結怨,聞言自是首肯。董太清更是喜出望外,合什道謝,說道:“女居士慈悲,貧憎感激不盡,就此告辭。”

馮琳忽道:“且慢。”董大清一驚,道:“你不是說算了嗎?”馮琳道:“我千辛萬苦的找人,卻給你誤了我的事情,讓他走了。重罰可免,薄懲還是要的。我罰你在此面壁三天!阿梅,我教你一手點穴法,尋常的點穴,最多十二個時辰,我這個點穴,非三日之後不得自解,你瞧清楚了。”驕起中食二指,便要點董太清的麻啞穴,董大清急忙叫道:“小僧有事,小僧也急著要找人呵!”馮琳道:“好,你要找什麼人?”董太清道:“毒龍尊者乃是先師至友,武林前輩人人皆知。”馮琳忽然笑道:“出家之人不打避語,你膽敢騙我?金世遺便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你要找他,為什麼和他打架?”


董太清其實已料到七八,聽馮琳一說,大叫“可惜!”馮琳道:“你本來不認得他的?”董太清道:“要是認得,我也不放他了。毒龍尊者那根鐵拐,三十多年之前,我見過一次,剛才本已有點疑心,可恨他一味蠻打。”李沁梅道:“呸!要不是你欺負鄒伯母,他怎會打你?”其實金世遺自出道以來,到處挑事,確是一味蠻打,無可理喻,只是這一次倒有些道理。合董太清倒霉,心想馮琳母女如此袒護金世遺,料想他們之間必有淵源。於是道:“那麼說,咱們都不是外人,不如讓我幫你一齊找金世遺。”馮琳忽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指著董太清道:“你說實話,我還是要把你的左臂切下。”董太清嚇了一跳,道:“什麼不對?”馮琳道:“你說你被鐵掌神彈打了右臂之後,就遁入空門,不理塵世,那麼當然沒有見過毒龍前輩的了?”董太清道: “不錯。”馮琳道:“那你怎會知道毒龍前輩收有關門徒弟?”董太清略一遲疑,道:“我去年回到貓鷹島、順便到蛇島拜訪毒龍師伯,卻突見他的墳墓,這墳墓料想是他的徒弟所建,我念先師和毒龍前輩的交情,因此想尋覓他的衣缽傳人,這又有麼不對?”馮琳哈哈一笑,道:“你不是這種重義氣的人,你找毒龍尊者的徒弟,必然另有所因,你說不說實話?信不信我不用刀也能把你的左臂切掉?”董太清面色一變,支支吾吾,無法回答,馮琳道:“梅兒,搜他的身,看他在蛇島偷得了什麼?”

馮琳機靈之極,見他面色有異,手指不自禁的一按僧袍,便想中定有古怪。董太清被她一嚇,不得已說道:“我到了蛇島,在毒龍前輩故居住了一晚,發現了毒龍前輩手寫的一本東西,我想交給他的徒弟。”馮琳道:“拿來給我看看。”心道:“怎的毒龍尊者這樣粗心大意,武功秘复在臨死之前卻不交給徒弟?”取過一看,原來卻並不是什麼“拳經”“劍譜”之類的手稿,而是一本十年來斷斷續續所寫的日記,馮琳隨便翻了一翻,前面大部是他記到了蛇島之後,怎樣寂寞無聊,怎樣憤恨世人,怎樣訓練毒蛇,怎樣自創武功等等,馮琳不勝感慨,再誦下去,下半部卻是他敘述見了呂四娘之後,心情怎樣改變,後來又怎樣收了金世遺等等事情。最後幾頁寫他已參悟自己所習的內功,走入魔道,若然不得天山正宗的內功解救,必有一日走火入魔,這事情馮琳從金世遺的遭遇,亦已推測到其中道理,看到最後一頁,卻突然發現一段驚心動魄的文字,馮琳也不禁驚得呆了。

那一頁想是他臨死之前幾日所寫,字跡潦草,但尚可辨識,馮琳看完之後,半晌說不出話。原毒龍尊者在蛇島住了數十年,初來之時,島上氣候寒冷。其後一年比一年炎熱,到毒龍尊者臨死前幾年,島上又湧出溫泉,毒龍尊者幾十年來細心考察,查勘全島,終於發現了地底的秘密。

原來蛇島底下,有一座海底火山,地殼逐年隆起,火山口就在島中心一個毒蛇窟下,窟深數百丈,毒龍尊者曾錘下去察勘,未到一半,熱已難耐,極目望下地心,但見洞窟下面的岩層,已泛出暗赤色的光華,只是岩層太厚,火焰還沒有噴出來。那個洞窟毒蛇數以萬計,因為耐不住炎熱,有些遊了出來,有些便盤附在洞口下面數十丈的石壁上,窟底毒蛇的口涎積成一個小潭,奇毒無比,若然火山一旦爆發,只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黃海邊沿的陸地,也可能波及,海中的生物,那就更是遭逢浩劫了。照毒龍尊者的推算,火山爆發可能在十餘年之後,若及早設法,還可以消災這個禍胎。毒龍尊者所想的辦法是,要有一個人不畏此蛇毒的,在火山爆發之前數月,深下洞窟,鑿開一條通路,引來海水,然後在即將爆裂而尚未爆裂的火山口鑿一個小孔,讓火勢渲洩出來,這樣在海水包圍之中,毒火噴出,也無大害。時間算準要在火山爆發之前數月,那是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岩層被地火燒得松化,容易鑿開通路,引來海水之故。此島可以採集石綿,因石綿可以做防火的衣服,同時為了便於鑿穿石壁起見,最好用一柄可以削鐵如泥的寶劍。馮琳看到此處,心中一動,想道:“這個人除了金世遺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來。他熟悉蛇島地勢,又不畏毒蛇,所欠缺的只是一把寶劍而已。 ”

再看下去,原來毒龍尊者也想到了要金世遺將來消這場災難,只是他太過疼愛徒弟,又捨不得叫他冒這場奇險,所以在日記中表現的心情,十分矛盾。馮琳心中暗歎,想道:“怪不得金世遺絲毫不知此事。原來毒龍尊者臨死之時,在沙灘上留下讓他'武功大成後,速找天山派',不但是為了想使他的內力修習,得以踏入正途,而且也是藉此要他離開蛇島。”

李沁梅見母親翻到最後一頁,眼光好像定了似的,久久不離開。她心中好奇,湊過頭來一看,忽地叫道:“哼,你這廝不懷好意!”手指一揮,指頭幾乎觸到董太清鼻上,董太清嚇了一跳,站起來道:“怎麼不懷好意?”黃石道人心中溫怒,想道:“我與董太清的輩份之高,焉能受你這丫頭之氣。”也站了起來,想出其不意的將李沁梅擒獲,作為要挾。馮琳將女兒一拉,擺手說道:“不關你們的事。梅兒,你看到什麼了?怎麼胡亂罵人?”

馮琳正自奇怪,毒龍尊者這一頁日記,字跡潦草,寫得密密麻麻,她自己看了許久才看得出個所以然來,女兒沒有一目十行的本領,怎麼一看就知道了?忽見李沁梅搶著指道:“你看這兒!”馮琳一看,原來紙張的上端有一行較端正的字體是:我決將秘复付與遺兒,他應繼承餘之衣缽,終生以救治麻瘋患者為業。 ”李沁梅叫道:“你瞧,我就不願世遺哥看到這條,一生與麻瘋患者為伍,那還有什麼樂趣? ”馮琳不覺噗嗤一笑,“有沒有樂趣,又關你什麼事?再說,這是他師父的遺命,你不能怪到和尚道士的身上呵。 ”心中想道:“若給女兒看到火山之事,她更要受驚了。 ”

董太清道:“女俠明見。這本手稿上面寫些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敢看。只想師父的東西,自應交給徒弟。我尋訪毒龍尊者的徒弟,用意不外如斯。”其實他是看了,知道毒龍尊者的武學秘籍已交給了金世遺,他是想用這本日記去騙取金世遺的毒龍秘籍。

馮琳眼珠一轉,忽他說道:“不用你費心啦,這本東西讓我交給他。好,免你的罰,你可以走啦!”董太清甚是不甘,可又不敢問馮琳討回,吶吶說道:“我幫忙你找他好不好?”馮琳道: “隨你的便,我可不領你的人情。餵,你又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這一句卻是向著黃石道人問的。


黃石道人滿肚悶氣,黑著臉孔,沒有回答,江南瞧他可憐,搶著答道:“這都怪我不好。”馮琳道:“咦,你這小廝倒很有義氣,怎麼怪你呢?”江南道:“我不想做這道長的徒弟,金大俠和唐大俠都幫我,所以這位道長遷怒他們了。”馮琳笑道:“這個臭道土木口木面,一看就令人討厭,你不想做他的徒弟,這沒有什麼不對。”馮琳哈哈一笑,轉向黃石道人道:“餵,你強收徒弟,必有災殃,你知道麼?”她這話是有感而發,因為當年雙魔也曾想迫她為徒。

黃石道人恨恨說道:“我寧願把這點玩藝埋到土裡去,今生也不再收徒弟。”馮琳道,“好,你既願改前非,不強收徒弟,那你也走,嘻,你比這和尚有骨氣,剛才得罪了你呵!”黃石道人啼笑皆非,插好拂塵,追上董太清走了。

楊柳青的面孔一扳,道;“我也可以走了麼?”馮琳怔了一怔,道:“咦,你這是什麼話?哈,你還記得舊時的仇恨麼?”楊柳青道:“豈敢,豈敢!”拉著女兒便走,江南笑嘻嘻跟在她的後面,叫道:“餵,你們不是要找唐大俠麼?”楊柳青回頭瞪了江南一眼,正欲發作,鄒絳霞道:“對呵,媽,你為什麼不問問唐伯母?”

馮琳追了出來,笑嘻嘻道:“你唐伯母在天山,將來你總能看到。”鄒絳霞一愕,轉過頭去埋怨母親道:“媽,你怎麼要我呼他做唐伯母? ”甚覺不好意思。馮琳笑道:“休怪你的母親,我的熟人十個有九個都會認錯的。”楊柳青早已瞧出她不是馮瑛、想起昔日被她飛刀削發之恨,一肚皮悶氣,但如今大家都是半老徐娘,當然不好再發作了。馮琳笑道:“我也有事情要姐姐幫忙,待我尋到金世遺之後,陪你一道上天山吧。”楊柳青冷冷說道:“我自己會走,不用費心啦。”她本來打聽到唐曉瀾夫婦已到西藏,剛才她錯將馮琳當作馮瑛,還在奇怪唐曉瀾為什麼不與她一道。她本該將唐曉瀾夫婦已離開天山之事告訴馮琳,但為了正在氣頭,卻故意不說,弄得後來險些誤了馮琳大事。

楊柳青帶了女兒疾走,馮琳笑了一笑,也便由她去了。鄒絳霞莫名其妙,想問她的母親,見母親氣鼓鼓的,也不敢間。兩母女走了一陣,忽見那書童江南,又追上來,大叫道: “餵,你們為什麼不問我?”楊柳青道:“討厭!”鄒絳霞折了一株樹枝,向他一戳,道:“問你什麼?”江南“哎喲”一聲,一個筋斗倒翻出去,笑嘻嘻道:“沒有點著!”拍一拍手,道:“你們不是要問唐大俠麼?”鄒絛霞道:“難道你這小廝也認得唐大俠不成?”江南道:“哈,你猜不透,我不止認識他,還挺要好呢,他每次見我,都要和我拉手,談好半天!他還指點過我的功夫呢!”鄒絳霞道:“吹牛!”江南道:“什麼吹牛?唐大俠長得挺英俊的,比我家公子大兩三歲,有一柄寶劍,叫做遊龍寶劍的,還會打一種奇形怪狀的暗器叫做天山神芒的,是也不是?”鄒絳霞道:“呵,原來你說的是唐經天。”江南道:“不錯,唐經天就是唐大俠,唐大俠就是唐經天,難道還有第二個人?剛才那個女人說他在天山,那是騙你們的。”鄒蜂霞笑道:“我媽媽問的那個唐大俠,是唐經天的爸爸。”江南道:“他的爸爸我可不知道了。我江南素不吹牛,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你要找唐經天,我就帶你們去,你要找他的爸爸,這個忙我就幫不上啦!”轉過身便走,鄒絳霞追上去叫道:“餵,我正是要找唐經天。”江南嘻嘻笑道:“那你何不早說,還要打我?哼,給我賠禮兒!”鄒絳霞道:“你自己一大車,說說來說去,現在才說出唐經天的名字,還怪我呢!”江南笑道:“誰不知我叫做多嘴的江南?”楊柳青道:“霞兒,別聽他胡扯。”江南見她們意慾不理,反而急起來道:“一點也不胡扯,你們如要知道唐經天的下落,只有問我!”楊柳青道:“好,那你說吧。”江南道:“他就住在我主人家中。”

楊柳青道:“你主人是誰?”江南道:“我的少主人是薩迦宣慰使陳定基陳老大人的公子陳天宇。”他一口氣將主人的,'銜頭”念出,有如念急口令一般,楊柳青也不禁開顏一笑。鄒絳霞道: “不錯,我聽見過唐經天提過這個名字。 ”江南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不錯了吧?我江南有吹牛沒有? ”鄒絳霞滿心高興,覺得這書童也很有趣,並不討厭他了。

江南將楊柳青母女帶到宣慰使衙門,陳定基日夕盼望他回來,正自等得心急,立刻召見,見他和兩個女人同來,甚是詫異,江南道:“這位鄒太太是唐大俠的長輩,我江南好大的面子才請得她來!” 陳定基眉頭一皺,道:“我這書童不懂禮貌,兩位休怪。”命家人喚陳天宇和蕭青峰出來。蕭青峰熟悉武林掌故,一聽得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女兒,肅然起敬,急忙陪她說話。楊柳青這才知道唐經天果然是在陳家居住,但恰好在前兩天動身,與冰川天女同往拉薩去了。

陳天宇也在陪她說話,忽聽得父親叫道:“宇兒,過來!”只見父親捧著一紙八行信箋,手指微微顫抖。陳天宇一看,也幾乎忍不住狂喜叫喊,原來那是江南帶回來的陳定基親家週御史的信,信中說他已奏明皇上,不日就將有聖旨到來,赦他回京,官復原職了。陳定基十餘年來夢想回鄉,讀了此信,喜極而泣陳天宇想起不日南歸,正好可以擺脫土司女兒的糾纏,亦是喜不自勝。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4:13     標題: 第三二回 一片天真 書童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2)

陳天宇道:“江南,這次多虧了你啦!”江南道:“這算得了什麼!”陳定基也笑道:“江南,我一向不放心你,原來你還當真有用!”江南道:“多謝老爺誇獎。我江南雖然有時胡鬧,做起事來倒是錯不了的。”陳定基平日持家嚴肅,這時任得江南胡說,一點也不責怪。陳定基將書信折好,笑道:“江南,從今之後,你可與天宇兄弟相稱,不必再作書童啦!”江南道:“那麼你以後老王也不能再管我啦?是不是? ”老王是管家的老僕,平日最歡喜罵江南多嘴,陳定基笑道。 “那個當然,不過他年紀比你大,你也不應對他擺主子的身份。”江南道:“我只要他不吵唆我,我豈會欺負他?老爺,那麼我去哪兒也可以任由我意麼?”

陳定基怔了一怔,道:“從今後你不再是僮僕,你願留便留,不願留呢,我送你三百兩銀子,讓你自己成家立室。”江南道:“誰願意討媳婦自惹麻煩。不過我答應過這兩位娘兒,幫她們找到唐大俠。君子不能食言。唐大俠既然去了拉薩,我也得陪她們到拉薩。回來後我再服侍公子。”陳定基笑道:“原來如此,好吧,你見唐大俠時,替我問候。” 江南迴身對鄒絳霞道:“我陪你們去,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廝啦!”

江南果然陪楊柳青母女到拉薩,住了幾天,卻不知到哪兒去打聽唐經天。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比她們早到幾天,這時正在拉薩碰到一件極其離奇的事。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是第三次來到拉薩,前兩次他們雖然心心相印、外表卻還是若即若離。這次兩情融合無間,自是大不相同。月夕花朝,晨昏絮語,正是說不盡的崎龐風光,柔情蜜意。不過,他們也為一件事情感到煩惱,那便是龍靈矯的事情。龍靈矯被捕下獄,已是二年有多,生死未知,吉凶難測,他們既不便探監,更不好劫獄。何況龍靈矯是唐家的衣缽傳人,唐老太婆唐賽花現還健在,以她的脾氣,也不喜歡外人幹預她門戶之事,所以唐曉瀾曾叮囑過兒子,叫他到川西去知會唐賽花。後來由冰川天女轉告。當時唐賽花怒氣沖沖,恨不得立即趕到拉薩,卻不料後來發生了金世遺大鬧唐家之事,唐賽花和金世遺彼此中了對方的毒訊雖然其後互相交換解藥,但料想她年老體衰,元氣恐怕不易恢復。所以唐賽花究竟到了拉薩沒有,唐經天也一無所知,難以預測。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商量之後,終於還是決定去拜會福康安,設法探聽消息。他們曾為福康安保護過金本巴瓶,冰川天女最近又曾因為薩枷叛亂之事,以佛門護法的身份謁見過達賴活佛和福康安,所以他們料想福康安不至於不見他們。

他們到了拉薩的第三天,便到駐藏大臣的衙門拜會福康安,只見衙中戒備森嚴,大殊往昔,他們早已備辦禮物,拜託簽押房的門官,請他立即通報,在簽押房(相當於現代機關的傳達室)坐了一會,果然便有一個官兒帶他們到內衙的客房,奉茶之後,門外有人揭簾走人,唐經天站起來一看,來的卻是一位師爺。

那師爺說道:“福大帥玉體違和,本來不見賓客,聽說是二位來,特地叫小可迎接,不識二位有何見教?”唐經天大失所望,但想既然來了,不願空手而回,便假作不知道龍靈矯被捕下獄之事,向師爺探問道:“我們有位朋友,聽說在福大帥幕中,想來探聽一下,不知他是否尚在此處? ”那師爺頗感意外,問道:“貴友高姓大名?”唐經天道:“姓龍名靈矯。”那師爺面色一變,連連搖手道:“沒聽說有這個人!”唐經天見他如此張皇,心中想道:“他能代表福康安接見客人,自應是福康安的親信心腹了,不至於怕人誤會他與叛逆有牽連,難道是龍靈矯有什不妙麼? ”

那師爺便想端茶送客,唐經大見他捧起茶杯,假裝不懂官門禮節,仍然端坐不動,故意絮絮的問福康安是什麼病,看什麼醫生,吃什麼藥,那師爺支支吾吾,坐立不安。看情形,福康安根本沒有什麼病。唐經天正在好笑,忽聽得外面有暄鬧人聲,有人大聲說道,“福大帥不見客,別的客人可以不見,我那卻是非見不成!”


一聽之下十分熟悉,原來竟是雲靈子的聲音。唐經天心中一凜,要知雲靈子乃是清廷大內的“供奉”,職位比侍衛更高一級;當初就是派他來捉拿龍靈矯的。後來福康安將龍靈矯扣押在駐藏大臣的衙門,雲靈子又是回京請旨的人。

西藏與內地隔離,情況特殊,俗語有云:“山高皇帝遠”,何況福康安又是當今皇上最親信的人,奉命全權處理藏事。衙門中的吏役,恃著福康安的威勢,即使是對從北京來的官員,也並不怎樣賣帳,見雲靈子相貌粗魯,說話又如此囂張,冷笑說道:“王公貝勒到來,也得等候我們的福大人傳見,哪有這樣亂闖衙門的道理?”唐經天心道:“原來他們還不知道他是大內供奉。不過照福康安的權勢,大內供奉也算不了什麼,論理只該到大帥營的中軍處報到,然後請求謁見才是,雲靈子之敢闖衙,定是另有所恃。”果然聽得云靈子哼了一聲,哈哈笑道:“王公貝勒可以不見。若然皇上到來,你們的福大人見是不見?”那吏役似是吃了一驚,道:“你是奉了聖旨的麼?”只聽得惺的一聲,似是金屬相觸的聲響,雲靈子道:“怎麼樣,'如朕親臨,這幾個字你們認不認得?快叫福康安來恭接聖旨!”

唐經天這一問房,三個人都不自覺地停了說話,接待唐經天的那個師爺面色更見沉暗,原來他與龍靈矯乃是昔日同僚,私情不錯,也料到雲靈子是為龍靈矯而來,只是皇上竟把一面“如朕親臨'的金牌,交給一個侍衛帶來,看來皇上把龍靈矯的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龍靈矯也是兇多吉少的了!

吏役見了金牌,大為震驚,當然不敢再怠慢了,急忙請他到另一間客房,同時去稟福康安。唐經天細聽他們腳步聲的方向,忽然站起來道:“福大帥既是身體違和,那未我們也告辭了。福大帥跟前,煩你代我們斥名道候。”那師爺巴不得他們早走,連忙送客。

唐經天輕輕拉了冰川天女的衣袖一下,兩人不理那個師爺,徑自大踏步的向前行走,那師爺忙道:“請從這邊走。”他還以為唐經天不識道路,走錯了方向。唐經天頭也不回,走到一間房子外邊去,忽然停下, “哼”了一聲,怪聲怪氣的叫道:“好大的架子!”他故意變了嗓子,聽起來活像一個老師爺在打官腔,十分刺耳。

雲靈子正在這間房內,聞聲大怒,跳出來喝道:“什麼東西、膽敢——”話未說完,陡然見是唐經天與冰川天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唐經天說道:“煩借聖旨一觀!”說來稀鬆平常,就像跟老朋友商量一樣。冰川天女面向著雲靈子,手指微微翹起,指端挾著一枚冰魄神彈,發出刺骨的奇寒之氣!

雲靈子嚇得不敢動彈,唐經天從他身上搜出聖旨,拆開來一看,只義上面寫的是:“前朝逆臣年羹堯之子年壽化名龍靈矯,潛入西藏,圖謀叛亂,既已擒獲,可在當地處決,不必解京。此諭駐藏大臣福康安。”諭旨只寫龍靈矯,'潛入西藏',沒說他“混人幕府”,已是給了福安康天大的面子,唐經天原料到龍靈矯兇多吉少,卻沒料來得如是之快,捧著聖旨,登時呆了。

內堂傳來叱喝的聲音,是福康安即將出來的信號,代表福康安送客的刀附師爺嚇得面如土色,唐經天翟然一驚,急忙將聖旨塞回雲靈子懷內,苦笑道:“多謝賜閱。”一轉身,立刻與冰川天女奔出雨道。雲靈子驚魂未定,見了福康安之時氣焰大減,被唐經天偷去聖旨觀看的事,那更是不敢提了。


回到旅舍,兩人商量了好半天,冰川天女忽然想起龍靈矯還有一個師弟,名喚顏洛,住在布達拉宮內東面的葡萄山下,兩人立即出城,趕到顏洛住所,那地方本是龍靈矯舊日的住房,龍靈矯因為向得福康安寵信,被捕之後,福康安特別寬限,並不查抄家業,仍準顏洛住在該處看守。

顏洛立刻請他到密室商議,關上房門,顏洛便道:“唐大俠義薄雲天,小弟有不情之請,不知該不該說?”唐經天道:“但說無妨!”顏洛道: “小弟想來想去,實無他法可救師兄,唯有劫獄!”唐經天怔了一怔。心中想道:“龍靈矯與我沒深交,我對他的為人並不知道清楚,這猶罷了,若然幫他劫獄,這豈不是要在拉薩惹起軒然大波!”繼而一想:“龍靈矯雖是年羹堯的後人,但看他做的幾樁事情,也還是個有肝膽的男子。交情雖淺,但眼看這樣的人材被清廷處決,總是可惜。”繼而又想道:“聽爹爹在天山所說,龍靈矯心切父仇,看他在福康安幕中,十年來處心積慮,只怕出獄之後,更釀成巨變。”但隨即想到:“龍靈矯也是個明白人,我救他出獄之後,勸他放棄在西藏建基立業的圖謀,料他肯聽。爹爹既肯讓我去知會唐老太婆,那麼出手救他,諒爹爹也不會責備。”唐經天自幼受父親的熏陶,遇到大事,總是考慮得周詳之極,然後去做。主意一定,那便是義無反顧的了。

顏洛見唐經天躊躇再四,歎了口氣,只道事情絕望。唐經天忽道:“好,今晚二更!”顏洛大喜,還未說得出話來,忽聽得門外蹄聲疾響!

顏洛道:“委屈兩位在這斗室暫躲一會。”出外去看,只見福康安的衛士隊長羅超帶了六個人來,顏洛認得其中四人都是福康安帳下的高手,另外還有一男一女,相貌古怪,一副驕態,這兩人乃是雲靈子夫婦,顏洛卻不認得。

顏洛吃了一驚,抱拳問道:“羅隊長深夜降臨,有何賜教?”羅超“哼”了一聲,道:“顏洛呵,你好大的膽子!”顏洛道:“卑職奉公守法,並無踰矩,羅隊長此話是什麼意思?”羅超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將龍老三劫到那兒去了?”顏洛一震,失聲叫道:“什麼,我師兄被人劫去了?”羅超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惺松作態,這未免太不夠朋友了,當真還要我動手麼?”顏洛又驚又喜,道;“這,這從何說起?”羅超道:“若不是你,還有何人劫獄?”顏洛道:“小弟足不出戶,已有半月,怎能分身前往劫獄?”

羅超望了顏洛一眼,心中想道:“他神色如常,並無疲態,我們一到,他又立即出來,衣服也整潔無塵,難道劫獄的另有其人,確實不是他? ”顏洛道:“請問劫獄情形如何,大牢衛士如雲,難道沒有一人和飛賊朝相麼?”羅超尷尬之極,又“哼”了一聲,道:“我問你要人,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羅某雖是無能,也不能任你戲耍!”敢情他們連飛賊的影子都沒見著,就發現龍靈矯被劫走了。故此羅超被他問著,便一口咬定是他。顏洛道:“若然是我劫獄,我豈能在此恭候諸位光臨,諸位不信,請盡管搜查。”羅超冷笑道,“焉知你用的不是苦肉之計?把龍老三放走了,你自願頂樁。念在彼此同事一場,你把龍老三藏身之處告訴於我,我也不欲將你難為。”顏洛道:“你就是把我插了三刀六洞,我也說不出師兄下落。”

羅超看他神色,顏洛不似假裝,心中躊躇難決,雲靈子喝道:“既這廝是龍靈矯的師弟,那就只有著落在他的身上,與他羅嗦作甚?”跨前一步,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顏洛肩頭一抓抓下。顏洛身子稍側,避開了他一抓,猛地裡呼的一聲,一條五色斑斕的彩帶,長虹般的疾捲而來,一條彩帶,竟使得似軟鞭一樣。顏洛心中一凜;這兩人的本領比羅超厲害得多,百忙中就地一滾,雲靈子一躍面前,預先搶到顏洛趨閃的方位,一提腳就踩下去!

忽地裡只覺得腳跟的湧泉穴透骨奇寒,雲靈子身不由己,蹬、蹬的連退三步,眼前一亮,只見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已並肩走入堂中,桑真娘的那條綢帶也被唐經天雙指一夾,“剪”去一段。

雲靈子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因為聽說顏洛武功不錯,故此約了婆娘前來幫手,準備在羅超這一干人面前大顯威風,那料得到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卻會在這裡出現,雲靈子夫婦當年曾合戰冰川天女,也佔不了便宜,又曾被唐經天的天山神芒打得狼狽而逃,而且他又知道唐經大是當今武林至尊唐曉瀾的兒子,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與唐經天相抗,急忙躍過一邊,像一隻鬥敗公雞似的暗自運氣禦寒。


羅超等人都是當年去迎接金本巴瓶的人,見過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也不禁都愕住了。唐經天微微一笑,向羅超一揖說道:“請問龍三先生被劫,可是今晚之事麼?”羅超急忙還禮,說道:“不錯,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心中奇怪唐經天何以知道?莫非劫獄的人是他不成?心中所疑,卻不敢向唐經天喝問,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我們來到此處,已有兩時辰,顏先生一直陪著我們說話,除非他有分身之術,否則劫獄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雲靈子道:“咯,那就——”他正想說:“那就是你!” 剛說得幾個字,心神一分,奇寒之氣,又循著穴道上侵,唐經大瞪眼道:“就,就是什麼?”雲靈子一未要運氣禦寒,二來怕唐經天說出偷看聖旨之事,他原來就是因為此事,而懷疑是唐經天劫獄的,可是一說出來,自己也大失面子,三來他也怕抓破了臉,唐經天和冰川天女一動手,自己就要先吃大虧。有這三項原因。故此被唐經天一喝,他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羅超見風駛舵,陪笑說道:“既是兩位義士擔保,那就定然不是顏兄了,請恕剛才魯莽,緝拿劫獄的罪犯要緊,我們告辭了!”顏洛送出門外,見雲靈子一肢一拐的走得十分狼狽,心中暗暗好笑。

回到堂上,卻見唐經天憂形於色,顏洛笑道:“有人替代我們劫獄,咱們可省事多了。”唐經天沉吟道:“這劫獄的究是何人?福康安帳下雖然沒有一等一的高手,但今晚守獄的人必然比尋常嚴密百倍,雲靈子夫婦只怕也要在牢中看守,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龍靈矯劫去,雲靈子這一干人連他的相貌都看不清楚,這人的武功也真是深不可測了!”冰川天女道:“你看,會不會是唐老太婆?”唐經天道:“若是唐老太婆,他們難道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嗎?怎會疑到顏兄身上?”冰川天女忽道:“莫非是金世遺?”唐經天道:“金世遺雖說行事怪誕,但與龍靈矯素不相識,似乎也不會無端端地跑去劫獄。”唐經天知道龍靈矯在西藏有很大的潛勢力,現在不知落在何人手中,不由得又喜又憂。眾人談論多時,都猜不到劫獄究竟是何方神聖?

  正是:

獄中劫走奇男子,漠外風雲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猜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5:52     標題: 第三三回 縹緲异香 飛鴻天際遠 躊躇女俠 走馬雪山遙(1)

眾人談論多時,都猜不到劫獄的究是何方神聖。唐經天一夜沒有好睡,思來想去,覺得此事不能一走了之,正想第二日一早再去拜會福康安,哪知福康安的人已先他而到。

福康安派來的兩個人正是在保護金本巴瓶之役時,和唐經天會過面的焦春雷和遊一鄂,這兩人本是大內八大高手的正副頭領,護送金本巴瓶到了拉薩之後,被福康安請準聖旨留了下來,襄贊軍務,地位比近衛軍隊長羅超還高得多。

這兩人在天剛拂曉的時分就到了顏家,一見唐經天和冰川天女,便恭恭敬敬他說道:“兩位義士昨日到來,大帥適因小恙纏身,有失迎近,特叫我們來向兩位陪罪。”唐經天何等聰明,料想他們必是有求而來,不動聲色,微笑說道:“草野匹夫,怎敢驚動大帥?何況大帥日來事務正繁,我們更不便再去擾了。大帥跟前,請兩位代為道謝,說我們心領盛情了。”焦春雷忙道:“唐大俠不是見怪我們吧?”唐經天道:“豈敢豈敢。”焦春雷道:“要是唐大俠不見怪我們,那就求唐大俠賞我們一口飯吃。”唐經天道:“焦大人言重了!”焦春雷道:“昨晚劫獄之事,唐大俠料是有所知聞的了?”唐經天道:“略有所知,雲靈子他們昨晚就曾因此事來過。”焦春雷道:“我們自愧無能,被飛賊劫了重犯,連來人的相貌都瞧不清楚。唐大俠當然知道,這是聖上要的犯人,若然追不回來,府內官員,只恐個個難逃罪責,還望唐大俠指點迷津,高抬貴手。”

唐經天一聽口氣,知道自己偷看聖旨之事,雲靈子縱不好意思說,那師爺定已稟報與福康安知道。敢情他們還猜疑自己就是飛賊,所以前據而後恭,笑道: “看來我若不能替你們追回欽犯,連我也脫不了關係了?”焦春雷黑面透紅,尷尬陪笑道:“哪兒的話,我們有一百個頭顱也不敢猜疑唐大俠。只因唐大俠交遊廣闊,若有線索,但求指點一二。”他神色越是惶恐那就顯露他內心越是猜疑。

唐經天意欲打聽劫獄的真相,不再置辯,對他們的請求,亦不置可否。焦春雷惶急之極,說道:“我與龍老三素無仇冤,我亦不忍置他死地,但求他能回來投案,我將他交給了雲靈子,那我便立即辭官不干。嘿,他到了雲靈子手中,那時再有意外,我也不必管啦!”這話的意思是他但求能擺脫干係,只要龍靈矯不是在他看管之下,那麼再度被動,他也絕不多理閒事,亦即是暗示唐經大將龍靈矯送回之後,可以再度劫獄。

唐經天心中好笑,淡淡說道:“昨晚劫獄之時,焦大人可在現場麼?”

焦春雷黑臉透紅,苦笑說道:“昨晚正是我與遊兄當值。”唐經天道:“飛賊縱算輕功絕頂,但牢門深鎖,他帶犯人出獄,也總該聽到聲息呵!”焦春雷道:“豈止微聞聲息,飛賊簡直是鬧得驚大動地的破獄而出!”唐經大大為詫異,道:“既然如此,何以還瞧不清飛賊的面貌。”焦春雷道:“昨晚三更時分,我們突聽得轟隆一聲大震,但見一條黑影挾著龍老三飛出,我們兄弟趕忙追上,忽覺精神恍惚,眼倦腿軟,霎忽之間,飛賊就逃得無影無蹤。”唐經天道: “有這等異事?飛賊是用迷香麼?”焦春雷道:“並沒嗅到什麼特別的香味,我們也早提防到會有人用迷香劫獄,當值的人都備有解藥,就是江湖上最厲害的雞鳴五鼓返魂也迷不倒我們。”

唐經天思疑更甚,道:“能帶我們到獄中看看麼?”焦春雷道:“那是求之不得。”當下立即動身,到達牢中,但見監牢都是尺許厚的青磚建成,十分堅固,牢門是一道鐵門,加以巨鎖,唐經天正在尋思:似此囚牢,如何可以破牢而出?轉眼間到了龍靈矯的囚房,把眼一看,不覺吃了一驚,但見牆壁上好像斧岔一般鑿穿了一個人形缺口,依缺口的形狀看來,那人的身材相當粗大,一看就知道是用背撞牆,破壁而入的,這種武功確是駭人聽聞。但最使唐經天奇異的還不是這種武功,而是昨晚當值的獄卒,在飛賊破壁而入的這一剎那,個個都覺心神恍惚,對飛賊的體態,人言人殊,有的說肥,有的說瘦,有的說高,有的說矮,竟連飛賊的身材高矮都弄得糊里糊塗!


回頭一瞥,忽見冰川天女一派茫然的神態,竟然也似心神恍惚的模樣,唐經大大吃驚,道:“冰娥姐姐,你怎麼啦?”冰川天女來到囚牢之後,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忽似霍然驚醒,叫道:“趕快去挑選兩匹最好的駿馬,咱們立即往西追去。”唐經天道:“你察覺到什麼了?”冰川天女道:“你試靜坐觀心,默運玄功,聞一聞看。”唐經天依言運功,天山派的內功心法,最為奇妙,心中縱有千般疑慮,盤膝一坐,立刻便如止水,由虛至明。唐經天靜坐一陣,但覺有一縷極淡極淡的幽香,沖入鼻觀,教人有說不出的甜暢!這種香味,聞所未聞,而且要不是心無雜念,專心一注,一點也察覺不出,真是詭異絕倫。

焦春雷派人去挑選的兩匹駿馬,這時業已送到,唐經天一躍而起,叫道:“這是什麼香味?”焦春雷等莫名其妙,道:“哪有什麼香味?”冰川天女道:“不要多問,趕快西行!”眼光中也是露出一派奇異的神情,唐經天心知有故,急與冰川天女飛馬出城,那兩匹馬是大宛名馬,跑得有如風馳電掣,日未當中,已進入了郊外莽莽的草原。

西藏地廣人稀,市鎮村落,多集中在拉薩以東。拉薩以西,乃是荒原和沙漠地帶,往往數十里不見人家,這時雖然已是江南的暮春時節,西藏地方還是積雪遍野,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策馬奔馳,但見莽莽荒原,宛如一片琉璃世界。唐經天疑惑更甚,心道:“難道劫獄的飛賊是從漠外來的不成,要不然冰川天為什麼帶我向這個方向追蹤?她又憑什麼知道?”

冰川天女一勒馬綏,回頭笑道:“你所料不差,龍靈矯被劫,只恐還要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唐經天與她並馬同行,問道:“你怎麼知道?”冰川天女道:“你不是聞到了牢獄裡那奇怪的香味嗎?”唐經天道:“是呀,那淡淡的幽香,非蘭非菊,真是奇怪透了,我要在默運玄功之後,才察覺出來,你怎麼一到獄中就聞到了?”冰川天女道:“那是因為我自小居住的冰峰之上,就有這種花香。”唐經天道:“這是什麼花香?怎的如此奇特,能令人心神恍惚?”

冰川天女道:“這花叫做阿修羅花。阿修羅是梵語中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唐經天笑道:“如此怪花,確是名符其實。”冰川天女道:“這花的花香雖淡,但卻能以久不散。在花開之時,人一嗅到這種香氣,就像醉了一般,但覺心神迷亂,眼倦腿酸,魔鬼花的得名,想是由此而來,這種花只在極高極高的冰峰之上能生長,聽說除了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之外,就只有喜馬拉雅山的高峰之上才有。念青唐古拉山除了我們一家人外,並無其他武功特異的人隱居,所以我猜想這劫獄的飛賊,定然是從喜馬拉雅山這邊來的了。”喜馬拉雅山在中國和尼泊爾邊境,唐經天失聲說道:“難道這飛賊是從國外來的?看他那破壁的功夫,那絕不是中土的武功。”冰川大女道:“我也是如此猜想,呀,若是從尼泊爾來的,只怕與我也有關連。就算不是為了龍靈矯,我也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了。”

冰川天女想起尼泊爾暴君意欲向自己迫婚之事,心中悶悶不樂,唐經天一路和她說笑解悶,走了一會,忽見雪地有一點血跡,但卻又沒有足印,血跡漸來漸密,好似兩行珠串。

冰川天女叫道:“咦,這血跡是怎麼來的?若是人血,除非他有踏雪無痕的功夫,但若有那樣好的功夫,又怎能輕易被人打傷?”

兩人急忙跟著那兩行血跡追去,走不多久,唐經天叫道: “看!”,只見雪地上有兩匹僵斃了的馬,馬鞍被遠遠的拋在另一邊!看來乃是經過打鬥,不是突然凍死的。急忙走上去看,只見那匹馬的四個蹄子都被削去,遍尋不獲,想是被積雪所覆蓋了,冰川天女奇怪之極,若然是這兩匹馬受傷所流的血,雪地上又何以沒有馬蹄的痕跡?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下馬查看,在死馬的周圍,忽然發覺淡淡的足印,好像並不是一個人的,其中有一對足印特別短小,唐經天叫冰川天女將弓鞋印上去,與那足印的大小也差不多,唐經天道:“這定是女人的足印。”再看看那倒斃雪地的兩匹馬,忽地叫道:“這足印是唐老太婆的!”

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唐經天道:“你看這兩匹馬比咱們的馬矮小得多,但骨胳強健,能在這樣的荒原奔跑,當然不是尋常的坐騎。這是川西所所產的名馬!”中國的名馬,除了西域大宛所產的之外,就以川西所產最為著名,能耐長途奔跑。冰川天女道:“不錯,唐老太婆正是從川西來的,但這兒有兩匹馬,還有一個人是誰?咦,難道昨晚劫獄的是她?這怎麼會呀?”唐經天也有點懷疑劫獄的是唐老太婆了,但再想一想,唐賽花年老體衰,哪有這種破壁而入的功夫?而且獄卒們所說的飛賊體態,雖然人言人殊,但卻並無一人說像女子。


冰川天女道:“而且為什麼突然到這裡才現足印?”唐經天道:“今日之事,怪異極多,我們還是再往前面瞧去。跟著那些凌亂的足印再走一會,只見在雪地上隆起的一個小阜下面,又有淋灑的血跡,唐經天叫道:“那是一個人。 ”積壓雪掩蓋在他的身上,只露出半邊頭面,兩人下馬急忙將積雪撥開,登時驚得呆了,原來這人正是唐賽花的侄兒唐端。只見他衣裳破裂,肩上有一個血紅的掌印,凍得發紫,被指甲掐破的地方,就像刀痕一樣。

唐經天道:“心頭還有點暖!快拿你那專解奇寒之藥的陽和丸來。”唐經天撬開唐端的牙齒,將兩粒丸藥和酒灌人他的口中,又以本身功力助他推血過宮,但凍僵已久,哪能即時蘇醒。

冰中天女移目四看,忽地一聲驚呼,叫道:“經天,你看!”只見一塊岩石上有一道鮮明的拐印,石屑滿地,看得出是有人在此劇鬥,那鐵拐印是失手打在石上的。唐經天一看之下,也是詫異之極,失聲叫道:“那是金世遺的鐵拐!”金世遺為何來到這兒?算來他的性命不夠一月了,難道是因此而又瘋狂?唐端是不是他打傷的?劫獄之事與他有否關連?這種種疑團都是難以解釋!只有盼望能夠將唐端救活,或者可以稍知端倪。

冰川天女歎口氣道:“呀,他不去天山,反而向這邊走,那豈不是背道而馳?咱們就是尋著他,也難以解救了。”唐經天黯然不語,用心替唐端推血過宮,過了好久,才聽得唐端喉頭咯咯作響。

唐經天道:“成啦!”西藏的長途旅客,多備有好酒在路上御寒,唐經天的馬背也有一個裝滿馬奶酒的皮袋,唐經天把酒徐徐倒入唐端口中,過了好一會子,唐端精力漸漸恢復,張開眼睛,叫道:“咦,原來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冰川天女微笑道:“暖和了一點吧?你受的只是外傷,可以放心。這位是天山掌門人唐曉瀾的兒子唐經天。”唐端一派迷憫的神色,望了他們一眼,有氣沒力的說道:“多謝你們啦。佳姑娘,這是你第二次搭救我們了,真不知該怎樣向你道謝才好。”要知唐端對冰川天女一向傾心,在川西之時,冰川天女為了保護唐老太婆,曾在他家住過幾天,唐端就一直想法接近冰川天女,只因自慚形穢,始終不敢表露心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呢?”唐端驚道:“你沒見著她嗎?”冰川天女心頭一震,道:“是不是金世遺又向你們尋釁了?唉、上次他在你家鬧事,我也很覺內疚於心。”冰川天女還以為是金世遺將他弄傷,心中惴惴不安。哪知唐端雙眼一張,卻急不可待地道:“你怎麼知道金世遺到過這?你碰到他了?”唐家姑侄,以往對金世遺恨之切骨,一提起金世遺,必然是“瘋丐”,“毒丐”的罵個不休,而今卻直呼 “金世遺”的名字,語氣中,也沒有半點仇恨,冰川天女暗暗稱奇,指著金世遺在岩石之上留下的拐印,道:“你瞧,這不是他使的鐵拐?””

唐端驚道:“呀,打得這樣激烈,但願他能幫我姑姑打敗那吩胡僧!”冰川天女叫道:“什麼,金世遺幫你的姑姑?胡僧又是什麼人? ”唐端道:“不錯,要不是金世遺,我早已喪命在胡僧之手了。那胡僧就是劫走我師叔的人!”龍靈矯自幼受唐賽花收養,視同親子,但龍靈矯的技藝則是唐賽花的父親唐二先生所授,他年紀又比唐端大了將近二十年,是以唐端尊稱他做師叔。

冰川天女越發驚奇,道:“原來劫獄的真是胡僧,你們竟在此地碰到他了,怎麼一路上不見馬蹄人跡?”


唐端又喝了幾日馬奶酒,緩緩說道:“上次你到川西,多謝你將我師叔的噩耗告知,我姑姑本想馬上就去,但她到底是衰老了,中了金世遺的暗器,幾乎將養半年,才得恢復如初。我們是去年中秋之後才動身的,到拉薩不過十天。”冰川天女道:原來你們早已到了,最初我還以為是你姑姑劫的獄呢! ”唐端道:“不錯,我姑姑是想劫獄。她準備了許多天,探清楚了獄中的情況,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川馬,準備師叔一救出城,就立刻飛馬逃走,我們約好了在昨晚二更時候劫獄。 ”

唐經天一算時間,道:“這不正是胡僧劫獄的時刻?”唐端道:“是呵!我和姑姑二更時分到了牢獄外面,還未躍上高牆,只聽得里面人聲嘈雜,腳步紛亂。姑姑料到必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和我躲在牆腳,不一會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胡僧,挾著一個人飛出高牆,姑姑眼利,一眼瞥去,就瞧出那是師叔,急忙叫道:靈矯、靈矯!卻不聽見師叔回答,姑姑急忙追趕,依照江湖的規矩,和那胡僧打話,說明大家都是來劫獄的人,問他是哪條線上的朋友,不知是那胡僧聽不懂我們的話還是有意不理,竟是毫不理睬我們,一股勁地往前疾跑。這胡僧輕功卓絕,我們姑侄空手兀是追他不上。

“好在我們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馬,出了城門,只見那胡僧也騎上了馬,龍師叔給他按在馬背上。我們騎馬就追,這兩匹馬雖然矮小,跑起路來,可比胡僧那匹高頭大馬要快得多,追了將近半個更次,終於在此地追上了!

冰川天女插口問道:“為什麼不見馬蹄痕跡?”唐端道; “我們準備劫獄之後上馬就逃,正是怕人發現馬蹄痕跡,所以用厚厚的絨布包著馬蹄,料那胡僧也是如此。”冰川天女這才恍然大悟。

唐端續道:“還差十來步沒有追上,那胡僧突然反手一揚,好幾柄飛刀一齊飛來,我姑姑是打暗器的能手,收發暗器,百不失一,當下就想施展'千手觀音收萬寶”的絕技,將那胡僧的飛刀一古腦兒收去。卻不料那胡僧的飛刀手法怪極,竟似知道我姑姑會接暗器似的,初初飛來之時,明是向上斜飛,削人上盤,忽然卻變了貼地低飛,削馬的四蹄,呀,這兩匹馬,竟然就這樣地葬送在胡僧之手。這也因為是在黑夜之中,我姑姑年老,目力衰退,要不然飛刀的方向雖然突變,我姑姑也不至於失手。 ”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唐家百多年來,都是以'天下暗器第一家'飲譽江湖,唐賽花這次失手,不知該多難過呢!”果然聽得唐端往下說道:“我姑姑勃然大怒,立即用暗器攻那胡憎、鐵蓮子、毒藻葵、五雷珠、金錢縹、飛星刺,一發就是幾十枚,那胡僧打得手忙腳亂。這時那個胡僧也已躍下馬背,把袈裟拉開,當作盾牌,龍師叔仍然端坐馬上,我們初時還以為是他中了蒙汗藥,這時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卻見他兩隻眼睛還是張著,呆呆地望著我們。那胡僧抵擋我姑姑的暗器,已是十分吃力,若然龍師叔在背後攻他,管保可以製他死命。我姑姑便叫道:'靈矯,快拔劍取他背後風府穴!'哪料龍師叔眼睛眨了幾下,手腳顫抖,竟是一副喪魂落魄的神氣,並不動手。這可把我們急壞了。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聲怪笑之聲,笑聲未歇,人影已到跟前! ”冰川天女道:“這定是金世遺來了! ”

唐端道:“不錯,是金世遺來了。我不知道他後來竟會幫我的姑姑,那時真是駭怕得不得了!敢情我的姑姑也是一般心思,她全靠暗器與那胡僧打了半天,暗器已用得所剩無幾,那胡僧本領高強,若然暗器用完,只怕合我姑侄二人之力也鬥不過他,何況又來了一個無理可喻的大仇敵金世遺。她又大聲催促師叔,不知龍師叔是否中了邪,仍然動也不動!那一瞬間,我已打算豁出性命,想先把那胡僧打倒,然後再合抗金世遺,我當然熟知我姑姑打暗器的手法,便立刻拔出腰刀,趁著姑姑的暗器一密一疏的間歇之際,蛇行遊走,希望在金世遺未曾動手攻擊我們之前,我能夠先把那胡僧打倒!

“金世遺來得真快,刺耳的怪笑聲還未曾消失,人已到了面前,我這時距離那胡僧大約有七八步遠,只見那胡僧把袈裟一展,把六七宗暗器都激得反射回來,我姑姑正在轉身應付金世遺,還真料不到那胡僧會突然反擊,怪笑聲中,金世遺的鐵拐猛然打下,我姑姑若要招架鐵拐就擋不住背後的暗器,若要轉身接暗器,就擋不住金世遺的鐵拐,我目睹這樣危險的情形,一顆心都幾乎嚇得跳了出來。


“忽聽得一陣繁音密響,叮叮當當之聲有如急雨,那許多暗器,又都激射回去。原來金世遺那一拐掃下,卻不是打我的姑姑,反而是給我的姑姑擋回了那些暗器。”

唐經天籲了口氣,笑道:“金世遺的行徑,真是人所難測。”唐端道:“那一瞬間,我已全神放在我姑姑的身上,料不到那胡僧真是毒辣非常,袈裟一抖,將暗器蕩開,忽然向我當頭罩下,我只聽見金世遺大喝一聲,拐影飛來,而那袈裟也像一片紅雲壓下,我就此不省人事,直到而今。”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相顧駭然,問道:“那麼,誰勝誰敗你也不知道了?”唐端道:“我的性命還是全靠你們救回,其他的事,當然是不知道的了。呀,看這情形,他們打的非常激烈,我姑姑年紀老邁,的是令人擔心。”

冰川天女安慰他道:“唐老前輩定然無事,要不然那胡僧也不會放過你了。而且,要是他們受傷,這裡焉有不留下跡象之理,我看,他們定是聯手追那胡僧去了。”

唐經天道:“那麼我們只有繼續再去追蹤。”天色低沉,又落雪了,雪越積越厚,茫茫的雪地,望不到頭,縱有足跡也被積雪遮掩了。三人無法,只有向著正西方直走。冰川天女一路悶悶不樂,猜想不透金世遺何以不去天山,卻來到這罕見人煙的荒原。

金世遺自從在那小酒店中逃出之後,自覺無顏再見馮琳母女,在莽莽的草原,專揀最荒僻的地方走,茫無目的走了三天,走進了沙漠地帶,迷失了方向,極目望去,沓無人家,幹糧吃盡,又饑又渴。

金世遺屈指一算,自己大約還有三十來天性命,心中暗笑:遲早都是一死,埋骨荒原,化為塵砂,那也算不了什麼。但轉念一想,自己自負絕世武功,卻死在沙漠,如此死法,殊無光采,心有不甘。金世遺一生好勝,自從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之後,日夕思量,要想一個超乎塵俗的死法,不願平平淡淡地死去,無聞。

可是他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想打一滴水都難,何況食物?這日他又饑又渴,來到一個砂丘,砂丘上有幾塊中空的岩石,沙饃上的岩石比較松軟,常有未風化的石鐘乳,含有些水份,金斑遺吸了一些石乳,略解乾渴,但饑火還是難熬,於是便在岩右後面盤膝用功,靜坐片刻,氣透重關,精神稍振,忽聽得駝鈴聲遠遠飄來。金世遺大喜,想道:“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有了駱駝,不愁走不了這沙漠了。但轉念一想:我若搶了這旅人的駱駝,我可以多活三十多天,他豈非要困死沙漠?若在從前,金世遺定會不顧一切,但自從與冰川天女及馮琳母女等相識之後,狂傲的性情雖然未改,但對世人的憎恨已暗暗地改變了,有時他清夜自思,覺察到這種改變了的心情,連自己也莫名其妙。


駝鈴自遠而近,要不要搶這匹駱駝,金世遺正自躊躇莫決,忽聽得駝背上那旅人突然發出哈哈的怪笑之聲,十分熟悉。金世遺遽然一驚,偷偷張望過去,只見一匹大駱駝,還在數里之外,沙漠上無甚遮蔽,看得甚為清楚。駝背上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相貌都特別,一眼瞥去,就認得出來,一個是赤神子,另一個則是剛剛在幾天之前,在小酒店中和自己大打過一場的那個鐵臂和尚董太清。

金世遺大喜想道:“原來這兩個混蛋,搶了他們的駱駝也不算造孽!”伏地一聽,他們談話的聲音清晰可聞。只聽得董太清問道:“赤神道友,我聽黃石道兄說,你已受了朝廷之聘,有榮封國師之望,怎的不在京師安享榮華富貴,卻到這沙漠的苦寒之地受罪,難道有什麼公事要到這等地方來辦?”赤神子歎了口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怪聲怪氣的答道:“咳,說來話長,我且問你,你又怎麼來到這兒?你說你遁跡空門,埋名隱姓了三十多年,而今剛是二度出世。想你已練了絕世奇功,你又為何不到江湖上重振雄風? ”聽他們的說話,董大清與黃石道人及赤神子都是舊相識,董太清再度出山之後,第一個碰到的是黃石道人,第二個碰到的舊友就是這個赤神子,而且也是剛剛碰到的。

董太清又歎口氣道:“還說什麼絕世奇功,我一出山就被人打得狼狽不堪了。”赤神子大為奇怪,道:“董兄,你一向不肯服人?怎的這次卻心服口服?是什麼人物,能將你打得狼狽不不堪?”

董太清道:“是唐曉瀾的小姨子馮琳。”赤神子哼了一聲,道:“又是天山派的人物?”董太清道:“黃石道士屢受挫折,心灰意冷,已決意再度回到石林苦修,從此不理世事了。我還不肯甘休,我要找尋一個人,希望能取得一本絕世的奇書。”赤神子冷笑道:“什麼奇書?難道書上所載的武功,還能強得過天山派不成?”董太清道:“那也說不定。你知道在三四十年以前,天下武功最強的是什麼人物?”赤神子道:“該是易蘭珠、呂四娘和毒龍尊者吧?易蘭珠是最老的前輩,她先去世,剩下來的就是毒龍尊者和呂四娘了。”董太清道:“我所要找尋的人就是毒龍尊者的關門弟子,那本奇書《毒龍秘籍》便在他的身上。,,赤神子冷笑道: “他肯給你? ”金世遺聽了也是暗暗好笑,心道:“我將它拋入大海也不會給你。 ”

董太清哈哈笑道:“我自有法子要他給我。”赤神子意似不信,搖了搖頭。董太清道:“道兄,你呢,你好似也遇到了什麼不如意之事。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何不說出來讓小弟替你分憂?”赤神子“哼”了一聲,意態甚做,好像是說:“我都受了挫折,你有什麼本事替我分憂?”轉念一想,忽然換了一副嘴臉,道:“董道兄,你想別人把師門的秘籍給你,那是癡心妄想,不防和我一道上喜馬拉雅山去攀登珠穆朗瑪峰吧。”董太清叫道:“珠穆朗瑪峰,那豈不是天下第一高峰?”赤神子道:“對呵,天下第一高峰!”董大不解道:“自古以來、無人能上珠峰,我看你比我更是不切實際,你怎麼會能打這主意?”

赤神子冷冷說道:“就是送死,也比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由人欺負的好!”董太清道,“此話怎說?”赤神子道:“你敗在馮琳手中,還算值得,我卻敗在一個後輩手中。”董大清“誰?”赤神子道:,冰川天女! ”董大清道:“好古怪的名字,我從來未聽過。 ”赤神子道:“現在有許多新出道的人物,他們的厲害,你哪能知道?我中了冰川天女的七枚冰魄神彈,現在元氣尚未恢復。聽說珠穆朗瑪峰上仙花異草甚多,其中有一種仙草叫做絳仙草,吃了可以當得三十年功力。不瞞你說,我本來是奉命和雲靈子夫婦到拉薩去監斬那龍老三的,我而今功力大損,實在無顏再在江湖上混,什麼國師的封號我也不稀罕啦。我得先上珠峰去覓那仙草。有你和我同伴,總比一人冒險要好得多。 ”

金世遺聽了暗暗好笑,心道:“原來如此,不是你不稀罕國師封號,而是你怕功力大損之後,連雲靈子也比不上,國師的封號又怎會輪到你拿? ”又想道:“那龍老三又是什麼人?怎的清廷要聘請三個高手前往監斬?”只見那匹大駱駝越來越近,已到了沙丘前面,金世遺忽地一聲怪笑,跳了出來,叫道:“你要仙草,我只要你這匹駱駝!”

那頭駱駝給金世遺一按,登時不能走動,赤神子大怒喝道:“金世遺你待怎地?,'金世遺大笑道:“你耳朵聾了嗎?我不是對你說了,我只要這匹駱駝!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6:14     標題: 第三三回 縹緲异香 飛鴻天際遠 躊躇女俠 走馬雪山遙(2)

赤神子曾和金世遺數次相鬥,彼此都知道對方本領,在以前來說,赤神子的功力較高,金世遺的暗器厲害,幾次相鬥,都是兩難取勝。而今赤神子元氣未復,對金世遺本有顧忌,但轉念一想:有董太清相助,以二敵一,定然可以把金世遺制賜。於是在駝背上一躍而起,凌空擊下,金世遺大笑道:“來得好!”鐵拐一舉,一招“舉火燎天”,鐵拐直戳赤神子小腹的“藏精穴”,赤神子硬在空中一個轉身,避是避開了,可是他那一掌也打歪了,金世遺得勢不饒人,接著呼呼兩拐,狂風驟雨般地疾捲而來,把赤神子逼得連連後退。


董太清叫道:“大水沖到龍王廟,都是自家人,餵,餵!有話好說!”金世遺冷笑道:“誰和你是自家人?”董太清道:“你是毒龍尊者的關門弟子,我是八臂神魔的衣缽傳人,怎麼不是自己人?”金世遺怔了一怔,忽地冷笑道:“我師父在三十年前早已與他們分道揚鑣,誰賣你這個交情?”董太清叫道:“餵,交情你可以不賣,性命你要不要?”金世遺怒道:“什麼?憑你就要得了我的性命?好,你們兩個齊上,我也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只要董太清一上,他就要立刻噴出毒針暗器。董太清道:“餵,你聽到哪兒去了?不是我要你的性命,是你的師父害了你的性命!”金世遺道:“什麼?”董太清道:“你內功的路子練得不對,終有一日要走火入魔,身經百般磨難而死,你還沒有發現跡象麼?”金世遺心中一凜:他怎麼知道?卻忽地又怪笑道:“不錯,我在世間已活不了多久,你盼我死,我正要找人陪伴!”口中說話,卻把鐵拐中的長劍也抽了出來,左拐右劍,攻勢更見凌厲,竟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氣,赤神子叫道:“太清道友,和他多說什麼?給他奪了駱駝,咱們如何能走出這個沙漠?”赤神於實在抵敵不住,卻還要自持身份,不好明言請董太清助拳,轉個彎兒,動以利害。

董太清咳了一聲,站在一邊,卻慢條斯理的說道:“《毒龍秘籍》是你師父畢生心血之所聚,但你卻不知道,他臨死之前,想到了破解走火人魔的奇功妙法,本不及寫入秘發,另記在一個日常的日記事本上,這本子就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我把它給你?”

金世遺心中一動,想道:“我師父絕世武功,他在晚年之時,已經覺察到自己內功走的路子不對,或許真想到了破解之法也說不定。”略一分神,赤神子乘勢反攻,把掌心的熱力發揮出來,呼呼數掌,熱風直襲世遺頭面,沙漠枯燥,金世遺被熱風一扇,更覺焦渴不堪,勃然大怒,拐劍一陣猛攻,將赤神子的凶焰再壓下去,赤神子忙於運功自保,掌心所發出的熱力登時大減。金世遺道:“好,我師父的書既在你手,你將書獻出,我可以饒你朋友一命。”董太清笑道:“恃強而取,君子不為,你先停手,咱們再好好的說。”金世遺疑心陡起,哈哈大笑道,“我走遍江湖,你敢當我是無知的稚子!我才不上你這個當!要停手也容易,先把書拿出來!”鐵拐橫敲,長劍直刺,痛下殺手。赤神子氣喘吁籲,叫道:“太清道友,這廝不可理喻,你不和他多說作甚?”

董太清一陣躊躇,心中想道:“赤神子如今功力大減,我與他聯手,也未必便勝得了金世遺,而且即算能把金世遺打死,取得鄧本《毒龍秘籍》,沒人教我,也是無用。何況他又是馮琳心目中的女婿,我怎麼惹得起他?”有這幾層原因,董太清遲遲不敢動手,但見赤神子危急之極,心中又有不忍,正在遲疑,忽見金世遺一拐掃下,赤神子已是無力招架,董太清大驚失色,無暇思索,鐵臂一迎,一聲大震,鐵臂脫臼飛去,全世遺一腳飛起,先把赤神子踢了一個筋斗,鐵劍一揮,把董太清的僧袍割開,裡面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書本?

金世遺冷笑道:“哈、你敢騙我!”董太清牙關打戰,說道:“不,不,真的有你師父的遺書。”全世遺道:“好,那你藏在什麼地方,趕快拿來。”董大清退後兩步,陪笑說道:“總怪我本事低微,無能為力,這本書叫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繳去了?”金世遺道:“胡道!唐曉瀾還用這本書?”董太清道:“你有所不知,唐曉瀾的功夫固然是已經到了玄通之境,以他武林領袖的身份,當然不屑竊取別人的秘本。但他生平最忌憚的是你的師父,若然你師父的武功流傳下來,日後總能勝過他天山門下,須知天山派的武功,百餘年來,都被奉為至尊至聖,他既是天山派的掌門,豈肯留下後患,讓你這派的武功日後勝過他?所以他定然要佔有這本書,那麼你雖然有《毒龍秘籍》,但無法破解那走火入魔的災難,就必然要倚靠他。不但你要倚靠他,將來凡是學你這派武功的人,都要依靠天山派的人解救,這樣,你們世世代代就要成為天山派的奴隸啦!”董太清一派胡說,卻是言之成理,金世遺是一個最好高要勝的人,為了自己要靠大山派的人解救,而心有不甘,至死不肯求人,聽了這話,怦然心動,竟自信了幾成。

董太清奸笑說道:“到了別人手裡,還容易討回,到了唐曉瀾手裡,只怕天下再也無人能在他手中奪走!”金世遺哼了一聲,心頭火起,但董太清說的乃是實情,金世遺雖然狂傲,也不敢口出大言,說自己能夠對付得了唐曉瀾。董太清道:“不過,我倒有一個法子。”金世遺道:“什麼法子?”董大清道:“唐曉瀾有一個獨生愛子名叫唐經天,此人武功雖然極高,但料想你還有法子可以治他,你只要乘他不防備的時候,用七枚毒針刺進他的穴道,那麼他縱有天山雪蓮也難解救,非要你的解藥不成。嘿,嘿!到了那時,就不愁唐曉瀾不和你交換了。”

三十年之前,董太清的一臂,雖說是被鐵掌神彈楊仲英所折,但追究起來,卻是由唐曉瀾而起。董太清見金世遺精明之極,不受他騙,便索性移禍東吳,挑撥金世遺與天山派為難。

金世遺眉頭一皺,心中想道,“這果然是一條毒計。但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在峨嵋山與金光寺之時,曾聯劍救過我,我豈能對他偷下毒手?但除了此計,又有何法可以出這口悶氣?


董太清道:“你若有決心,我還有法子可以替你把唐經天騙來。”金世遺“哼”了一聲,忽地朗聲說道:“我豈能藉助於你這樣的卑鄙小人! ”驟發一掌,把董太清打得跌出一丈開外,哈哈笑道: “丈夫一死無牽掛,說甚恩來說甚仇!我的事我自會理,誰要你管?哈,哈,我只要這匹駱駝!你先想法救自己的性命吧!”騎上駝背,一路唱著江南叫化子慣唱的蓮花落,徑自走了。董太清爬了起來,連叫數聲,金世遺頭也不回,董太清又怒又急,在這沙漠之中,失了駱駝,真等如失了一半性命,只得跑回去扶起赤神子,替他裹創療傷,商量如何走出這個沙漠。駱駝背上,有赤神子和董大清留下的許多幹糧,還有兩大皮囊的清水,金世遺喝了半袋的水,吃飽幹糧,騎著駱駝在沙漠上奔跑,得意之極。沙漠初春,日短夜長,轉眼又是黃昏將屆,但見寒風陡起,黃砂彌天,連日光也染成了一片淡黃的顏色,沙漠上只見沙飛,但聞風嘯,金世遺信口所唱艄“蓮花落”也從輕鬆的小調,變成了悲滄之聲。只覺得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忽然想道:“赤神子不是說過,珠穆朗瑪峰上有一種仙草,可以當得尋常修士的三十年功力?若然有這樣靈異,只怕能醫好我也說不定!只是那珠峰高出示霄,亙古以來,從未聽說有人能上。”再想道: “縱然醫不好,縱然我爬不上珠峰便遭橫死,但我死在世界的最高峰,也可算得是古今一人,這死法豈不是大為快意!”一個多月來,金世遺所想的就是如何死法,才能超塵脫俗,而今想到要上珠穆朗瑪峰上去死,真是妙絕千古,不禁又手舞足蹈起來。

大漠黃昏,金世遺在駝背上狂歌舞蹈,那駱駝受了驚嚇,疾跑起來,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果然如履平地,金世遺也不理它。

忽聽前方打鬥聲音,金世遺爬上岩石來看,草原白雪皚皚,金世遺目力又好,但見在雪地上,一個老太婆正在和一個胡僧拼鬥,另外還有一個少年站在旁邊。金世遺一瞧那老人婆的暗器打法,就認出了是唐賽花,那少年雖然瞧不清楚,也料到是她的侄兒唐端了。但見那胡僧手舞袈裟,居然施展得風雨不透,擋得住唐賽花飛蝗的暗器,金世遺也不由得大為驚奇。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不多久,便知道胡僧的真實武功遠在唐賽花之上。距離十餘丈遠,有一匹馬,馬上的騎客似是一個軍官,金世遺聽得唐端大叫“龍師叔”,唐賽花又大叫“靈矯”,禁個住心頭一動!

金世遺想起了那日赤神子所說的,清廷要請二大高手監斬龍老三的事,心邁:“史小這個姓龍的便是龍老三,怎麼穿的卻是清軍軍官的服飾,一點也不似個囚徒!”唐端既稱他為師叔,何以他又袖手旁觀? ”卻原來龍靈矯在福康安幕廠多年,很得信任,所以在 “聖旨”未來之的,雖處閃牢,卻是甚猶優待,連服飾也無須更換。

聽那暗器嘶風之聲,漸漸由密而疏,遠遠望去,那胡僧的袈裟有如一片紅雲,翻飛舞動,在雪地之上,更顯得威勢非凡。金世遺心頭一震,看這情形,唐賽花的暗器就要打光,只怕要遭胡僧毒手,忽地想道:“這個老太婆雖然討厭,究竟是當今有數的武學名家,讓她折在胡僧之手,中原武林也失面子。”又想到以前戲弄唐賽花之事,自己一直引為快意,不知怎的,現在想來,卻是感到內疚不安。

眼見情勢越來越急,金世遺不假思索,突然躍出,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唐端的性命,也解汗了唐賽花的袈裟覆頂之危!

金世遺巧救唐賽花的經過,唐端曾向唐經大敘述,可是後來的那場激戰,唐端己暈倒地上,那就一點也不知了。

金世遺與胡僧一番惡鬥,雙方都是暗暗吃驚,金世遺的鐵拐沉重非常,每一拐打出,都是力逾千斤,可是那胡僧展開袈裟,賽如一面大鐵牌,鐵拐碰著,發出“卜卜”的聲響,竟似打在硬物之上一樣。金世遺固然暗叫慚愧,那胡僧更是驚惶,全仗著這手功夫曾橫行天竺以及阿拉伯各國,多沉重的兵器,在十招之內也會被他奪出手去,但碰著金世遺的鐵拐,卻只是堪堪能夠敵住。


金世遺助陣,唐賽花自是大出意外,這個時候,她縱然怎樣憎恨金世遺也不能不與他聯手對敵。近身混戰,儲器施用不著,唐賽花便用手中的一張彈弓,展開唐家世傳的“金弓十八打”的招數,別看她年紀老邁,招數倒是極為精奇,弓拐聯攻,登時把那胡僧逼得只有招架的份兒。

可是那胡僧狡詐非常,欺負唐賽花年老體弱,他的袈裟對金世遺是只守不攻,對唐賽花這邊卻是暗暗加重壓力,不過半個時辰,唐賽花已氣喘吁籲。

金世遺久戰不下,心中想道:“如此打法,再過半個時辰,只怕這唐老太婆反而要為成累贅。單打獨鬥我雖不懼,但唐老太婆若然力竭暈倒,豈非還要我來照料?”想發毒針暗器,又因為不明這胡僧的來歷,不願致他於死。只聽得唐賽花又叫了兩聲“靈矯”,那軍官仍是漠然的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金世遺忽地問道:“唐老太婆,那廝是你的師弟嗎?”唐賽花道:“他是我父親授業,卻由我撫養成人;說是師弟,其實我當他是兒子也不為過。”金世遺冷眼看馬背上的龍靈矯,只見他身軀一晃,卻仍然端坐在馬背上,殊無出手之意。

金世遺道:“既然如此,為何他不應你?你看,他不像是被點了穴道,難道這妖僧還真會邪法不成?”唐賽花哪知道他是受了阿修羅花的奇香所惑,兀是莫名其妙,只有再大聲叫道,“靈矯,靈矯!你聽見我的說話嗎?還是被什麼妖術所製?說不出來?”只見龍靈矯在馬背上又晃了一晃,喉頭咯咯作響,唐賽花大喜,想沖出去救他,胡僧的袈裟一緊,壓力驟增,唐賽花的弓弦也幾乎給迫得脫出手去。

金世遺忽道:“好,這龍老三忘恩負義,我替你把他抓來狠狠的打一頓。”唐賽花叫道:“不好,不好!”金世遺道:“有什麼不好?你只守不攻,擋得十招,我馬上回來!”鐵拐一起,一招“潛龍升天”,向袈裟一挑,拐尖一偏,卻戳那胡僧脅下的“雲門穴”。那胡僧把袈裟風車般地一轉,護著要害,反攻過來。哪知金世遺這是以進為退之計,那胡僧袈裟一展,擋住了金世遺側面的攻擊,另一面露出了空隙,金世遺突然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飛身一躍,跳上馬背,意欲先向龍靈矯查間原委,再作計較。

就在這時忽聽得唐老太婆尖叫之聲,金世遺心中一凜,難道這老太婆十招也守不住?回頭一望,只見那胡僧一手扭著唐賽花的臂膊,反剪背後,一手舞動袈裟,已奔到面前,大聲喝道:“趕快下馬,要不然我就把這老太婆殺了!”打了半夜,才聽到這胡僧出聲,說的居然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話。

本來以唐賽花的功力,配上她那唐家世傳的“金弓十八打”的精妙招數,雖說已是筋疲力竭,但只守不攻,擋十招二十招,卻尚非難事。只因她以為金世遺真是想去抓龍靈矯狠打一頓,心中驚惶,想沖出去攔阻,腳步一移,章法便亂,那胡僧何等厲害,袈裟一卷,立即將她的弓弦捲走。唐賽花無法抵禦,竟然被她擒了。

金世遺投鼠忌器,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吧,你把這老太婆放開,我讓你上馬逃走!”飛身一躍下馬,那胡僧手指一鬆,正欲放人換馬,金世遺忽地“呸”的一口濃痰吐了出來,孩中雜有“絲絲”之聲,這胡僧也真的厲害,那樣微細的音咐,他居然聽得出是飛針暗器。袈裟一展,濃痰吐在袈裟之上。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一拐劈下,胡僧抖起袈裟,擋了個空,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鐵拐打在旁這的岩石上,石屑紛飛。胡僧正在奇怪金世遺這一拐何以打歪,倏然間,只見黑光一閃,袈裟剛抖,已是“卜勒”一聲,被戳穿了一個破口。這正是金世遺的疑兵之計,故意打旁邊岩石,擾他耳目,分他心神,卻以極迅速的手法,抽出拐中鐵劍,袈裟一被刺穿,就不能當成盾牌來使了。


  金吐遺大喝一佔:”倒下”!一刺刺破袈裟,第二劍連環疾迸,劍尖入間對準胡僧的大柱、玄譏、陽白三處大穴,劍鋒又倒削胡僧膝蓋,真是義狠義準的殺乎。哪知他快,胡僧也快,劍拾方出,只聽得那胡僧叫道: “好吧,刺!”忽見唐老太婆的身軀迎著金大遺鐵劍倒來,若不是金世遺收勢得快.怕不在她身上刺個透明的窟窿!

這幾下電光火閃,兩邊都是奇詭莫測,出人意外,但結果還是那胡僧佔了上風,大笑聲中,見他已跑上馬背,挾著龍靈矯,奔向遠去。

金世遺心念方動,突見唐老太婆又突然伸手在他鼻上一抹,金世遺只覺精神一爽,倦意頓消,被閉了的愈氣穴也自解了。只見胡僧那匹坐騎已奔出數十丈外,龍靈矯軟綿綿的樣子伏在胡僧的肩頭,胡僧一手將他攔腰抱起,一手握鞭策馬飛奔。唐老太婆尖叫道:“快追!靈矯是中了他的迷魂毒香,並非不認我。”

胡僧所用的正是阿修羅花所煉制的奇香,最能令人心神恍惚,幸而唐賽花藏有能解各種毒香的龍涎膏,而且他和金世遺又都是內功深堪。隨即醒悟,便即閉氣,這才不至著了道兒。

那胡僧坐騎甚為神駿,金世遺明知追它不到,但見唐老太婆好似失了理性般飛奔追趕,心中一酸,想道:“原來這可憎的老太婆對那龍老三竟有骨肉深情。可知不論何人,都不是生來無情的。不忍讓她獨追,只好跟上。

看唐賽花老邁,她跑得還真快,在十數里之內,竟是疾若奔馬,大約追出了十數里外,那胡僧的馬騎已瞧不見了。老太婆忽然一跤摔倒在雪地上。

  正是:

可憐臨老投荒漠,瘋丐居然赤子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7:56     標題: 第三四回 峭壁現俠蹤 疑雲陣陣 堡中來怪客 妖氣重重(1)

金世遺大吃一驚,只見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面如金紙,氣喘吁籲地說道:“我不成啦,拜託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兒。”金世遺替她把脈一聽,微笑說道:“毫不礙事,這是你氣力消耗太甚,一時虛脫,好好養息幾天,包保你恢復如初。”唐賽花幽幽的歎了口氣,心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僅是一時的虛脫,並非受了內傷。但這幾日養息,誰人為我照料?”金世遺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說道:“你侄兒年青力壯,雖然受了點傷,料想不至斃命,倒是你要安心調治要緊。你別瞧我只知胡鬧,我還頂會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慣乞兒,善會伺候人,後來在孤島上服侍我的師父,我師父也誇獎我是個善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遺這幾句話是帶笑說的,其中自然也念有一種自嘲自諷、自悲身世的成份。但說得又是極為誠摯,對唐老大婆的一份關心,昭然若揭。

唐賽花並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與金世遺有過那一段過節,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遺卻誠心的要照料她。唐賽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瘋丐,原來他卻也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徑,為何如此怪絕人寰?”

金世遺果然悉心照料唐賽花,過了幾天,唐賽花精神恢復,能夠走動了,兩人回去尋覓唐端,唐端被唐經天與冰川天女救起之後,這時早已濁自回到拉薩去了,唐賽花自是尋他不著。唐賽花還擔心他冷斃雪地,挖開了四圍的積雪,並無發現屍體,這才安心。於是繼續西行,尋覓那胡僧的蹤跡。

龍靈矯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的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羅花的奇香將他麻醉,他內功已有火候,雖然知覺未失,胡僧與唐賽花金世遺激鬥那一場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氣力消失,身軀麻軟,連話也說不出來。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對自己是好意還是壞心?

龍靈矯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挾持著在馬背上走了幾天,穿過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見崗巒起伏,綿延無際,晶瑩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雲霄。龍靈矯雖然也曾攀登過許多名山,但這座大山山勢的雄奇壯麗,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將解藥給他聞了,山頂上吹下來的寒風,夾著雪花,令人精神頓時消爽。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這幾天,現在可以歇歇啦。”躍下馬背,龍靈矯也跟著下馬,幾天來的悶葫蘆,急須打破,龍靈矯正想發話,那胡僧已先自說道:“龍三先生,不,年大帥的公子,你如今可以毫無憂慮啦。清廷就是再派十萬大軍,也不能將你抓回去了!”

龍靈矯怔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的來歷?”那胡僧笑道:“若非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會費盡心機,偷入拉薩來救你了。”龍靈矯道,“這是什麼意思?”那胡僧笑著將馬鞭一指,道: “這個麼?你瞧——”龍靈矯隨著他鞭梢所指,極目遠望,但見山谷之中隱隱有刀兵之氣,樹木覆蓋之下,行軍的營帳亦依稀可辨,龍靈矯吃了一驚,喝道:“吠,你是何人?”


那胡憎笑道:“我是尼泊爾國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奉敝國國王之命,邀請年先生共商大計。”龍靈矯道:“什麼?”那胡僧道:“想令尊年羹堯年大將軍,一生戎馬,為清廷南征北討,開疆闢土,功高震主,到頭來竟不免慘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復仇,屈身幕僚,敝國國王對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對先生的苦心,更是無限佩服廣龍靈矯道:“復仇是我的事,與貴國無關。 ”那胡僧嘿嘿笑道:“年先生雖然結納了許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擁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夠自己逃獄舉事,只怕也未必既夠成功呵! ”

龍靈矯一聽這話,苦笑說道:“原來國師是勸我向貴國借兵,嘿,即算成功,也為他人所笑。”那胡僧道:“借外兵之力,在我國歷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為報父仇借吳國之兵,滅掉楚國有誰笑他?”這胡憎竟然熟讀中外歷史,倒是大出龍靈矯意外。聽了此話,卻不免打了一個寒戰,心道:“伍子胥所借的義兵亦是中原之人,這如何能夠比?

龍靈矯自知案情重大,這胡僧說的乃是實情,心中想道: “既到此地,不如就進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肯,那可是還得由我。”

喜馬拉雅山高入雲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氣候不齊,山頂白雪皚皚,山腰雪花紛飛,但山腳己是百花綻開,顯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四面高山擋著寒風,地”己尤其溫暖,因此尼泊爾軍在山谷安營扎寨。龍靈矯隨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見篷帳相連,戰馬遍野,正中一面上旗,四方帥旗,龍靈矯知道尼泊爾軍制,每十營一汀,每營五汀人,照此估計,谷中最少有五六萬人之多,以尼泊爾這樣的小國,幾乎可以說是發了傾國之兵了。但在喜馬拉雅山中,卻還填不滿一個山谷,龍靈矯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親當年指揮百萬大軍的威風,那是不能同日而語。自己自懂人事以來,總想有一日能像父親一樣手握兵符,而今這夢想竟可實現,但卻來得這樣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龍靈矯內心交戰,聽谷中胡馬嘶鳴,幾乎疑心是在作一場惡夢。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繼續西行,一路尋覓都不見唐賽花和金世遺的蹤跡,冰川人女每過一天便想起金肚遺生命的期限又減一天,憂慮之情,現於辭色,唐經大本來對金世遺殊無好感,經過了金世遺義救陳天宇和勇救唐賽花兩件事情,對金世遺惡劣的印象才漸漸改變,但每想起金世遺對冰川天女的挑撥,心頭總還是未能釋然,而今一路與冰川天女同行,見冰川天女對金世遺的關懷,就如同關心一個多年的朋友一樣,若在往時,唐經天也許會因此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天女的性情,那純然是一片悲天憫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經天反覺得自己的胸襟狹小了。

兩人在草原上並轡奔馳,相知更深,相愛更切,寒風冷雪,都變成了崎旋春光,比起金世遺的自己獨行,那自然是大異其趣了。

走了數日,穿出草原,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遙遙可見。山脈逶迤而來,再走便進入山區,沿途所見,奇峰怪石,目不暇給。唐經天歎道:“一山還有一山高,此話真是不錯。我所居住的天山,綿亙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雲霄,我一向以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與之相比了,哪知還有這座喜馬拉雅山!”

草原積雪未化,在草原的邊緣,山脈起伏中斷之處,有一個峭立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明鏡,又像一支平地湧起的玉替,與周圍的山峰,形態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忽聽得唐經天 “咦”的一聲,好像發現了一樁極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緊張之極,立即跳下馬來!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塊白玉雕成的明鏡,在山峰下面的“鏡台”上,但見血跡斑斑,極其奪目,冰川天女也不禁奇道:“咦,難道是金世遺與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戰過來?是誰流了這麼多鮮血?”唐經天道:“什麼,鮮血?”冰川天女大為詫異,叫道:“這樣當眼,你也看不見麼?”忽見唐經天定了神一般,凝眸上望,冰川天女定晴一看,只見那石峰上竟似有幾行字跡,這一發現,比那血跡更令人驚奇,像這樣平滑如鏡的石峰,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跌下來,居然有人能在上面寫字,這字跡又是用什麼寫的?無怪唐經天一發現這字跡,就無心留意下面的血跡了。


兩人走近那座孤峰,只見那幾行字跡乃是一首七言絕句,詩道:“幾度天山攀桂子,而今雙劍上珠峰。名山此處開仙境,忍令胡騎血染紅!”每個字都有尺許大小,鐵劃銀鉤,入石數分,用斧鑿不得如此齊整,冰川天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天下有誰有這樣的的功夫?這是用指頭書寫的!”

只見唐經天滿面虔敬的神氣,慢慢走到石峰下面,突然口喊道:“這是我爹爹寫的!”冰川天女道,“你爹爹寫的?他不是在天山嗎?”一咀嚼詩意,除了唐曉瀾,確是無人配題這樣的詩句。冰川天女道:“照此詩看來,你父母都同來了。他們上喜馬拉雅山做什麼?”唐經天喃喃自語道:“我爹爹二十年來不動刀劍,怎麼在此地破戒傷人?”要知唐曉瀾與馮瑛夫婦連手,那是天下無人能敵,這山峰下面的血跡當然是別人的了。

唐經天施展壁虎遊牆的功夫,向上慢慢挪動數丈,冰川天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好似有些松動。”唐經天道:“不妨。若是此處不穩當,我爹爹定會留下記號。”有一塊尖石斜插出來,石根與山峰的本體相連,唐經天的輕功雖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手足毫無可以著力之點,也自覺得疲累不堪,樂得有一塊凸出的尖石可以攀援,乘機歇息,冰川天女又叫道:“小心!”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那塊石頭突然中斷,飛墜下來,兩邊石屑紛飛,冰川天女飛身急起,但見唐經天反腳一撐,雙臂一振,身如離弦之箭,向下疾射,那塊大石飛墜之勢猛速之極,幸喜唐經天的去勢比石塊更速,看來似是人石同墜,終於那塊大石在距離唐經天背後心不到一尺之時,唐經天身形側射,那塊石頭越過他的頭頂,流星閃電般的向下急降了。冰川天女驚魂未定,忽聽得又是轟的一聲,兩匹馬淒厲慘叫,冰川天女一看,原來這兩匹從拉薩騎來的健馬,逃避不及,已是給大石壓斃。冰川天女甚是痛心,急忙去看唐經天時,但見唐經天面如白紙,以手撐地,雙腿上滿是血痕!

冰川天女一把將他摟住,淚珠一顆顆的滾下來,唐經天笑道:“傻公主,你哭什麼?我的腿沒有斷,腿若是斷了,你哭也沒有用。”冰川天女一看,腿上所受的傷還真不輕,被碎裂的石片割傷的皮肉浮傷不算,還給震爆了兩條筋脈,幸而沒有斷了骨頭。冰川天女暗暗佩服唐經天應變的機靈,在大石飛墜之時,唐經天那一腳反撐,恰到好處,一方面加速了自己身體的去勢,一方面阻減了那石塊的飛墜之勢,要不然早給那石塊追上壓斃了。冰川天女心中想道:“怪不得武林各派都奉天山派為內家正宗,唐經天比我大不了幾歲,內功就比我深厚很多,那塊大石重逾千斤,他居然敢硬碰一下,也不過傷了兩條筋脈而已,看來若是好好調治,不過三天,便可恢復如初。”

但覺唐經天的氣息好似柔和的春風,輕拂雲鬢,臉上感到有點熱呼呼的,胸膛有一股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力,難受之極,又“舒服”極了,冰川天女盼上一熱,輕輕將唐經天推開,唐經天卻像小孩子撒嬌一樣反靠過來,笑嘻嘻的道:“我的腿斷啦,今後永遠離不開你,要你扶我一一生。”

冰川天女給他敷上了金創藥,又給他吃了一顆六陽丸,這是冰宮中的妙藥,功能固本培元,她一面服待唐經天,一面笑道:“不知怎的,我一急就會流淚,有一次我養的鸚鵡折了翅膀,我也哭了一場。我們尼泊爾有一個神話故事,說有一個公主,她所鐘情的王子,給女巫用魔法弄死了,正要下葬,公主趕到,伏在他身上大哭一場,淚水潤濕了她的心頭,王子就蘇醒了。”

唐經天笑道:“哈,哈!那麼是我說錯了,公主的眼淚果然有用的,不但腿斷了可醫,死了也能複活。有你在我身旁,我的福氣豈不是比那神話中的王子還好得多!”冰川天女嗔道:“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輕輕的打他一下,心中卻是充滿蜜愛輕憐!

唐經天忽道:“奇怪?”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那塊石頭!”冰川大女心中一動,道:“是呵!那塊石頭怎的會無端端墜下來。你且躺一會兒。”到石峰下面一望,但見原先與那塊大石相連的石頭,似是給人用刀斧削過,像臘燭桿一樣,冰川天女爬上去一摸,旁邊的泥土也是鬆鬆軟軟的,一看就知是給人弄了手腳,但卻佈置得那麼巧妙,要不是石頭已經墜下,準也會以為那塊堅石,是石峰的一體。冰川天女大為奇怪,這陷餅布得陰毒之極,絕不會是唐曉瀾所為,而且定然是唐曉瀾離開之後,別人才敢作的。他為什麼要如此佈置:難道是預料到有人爬上去看唐曉瀾的題詩麼?


  唐經天也是猜想不透。冰川天女扶著他在雪地上慢慢的走,幸喜走沒久,便發現了一座古代遺留下來的“烽火台”,那是一座好像碉堡的建築。

古代交通不便,用烽火傳遞軍情消息,在邊疆地方,更是常見,尤其在西藏與印度、尼泊爾等國接壤的邊區,目這種傳遞軍情的辦法,一直保留至清代中葉,不過這座烽火台泥土剝落。石基顯露,卻是人己廢棄的了,冰川天女扶唐經大進去歇息,笑道:“能夠遮蔽入雨便好。你可以在這裡調養幾天。”

“烽火台”有兩層建築,上尖下寬,下面是“睜望台”,下面則是兵士的歇宿之所,冰川天女將地方打掃幹淨,服侍唐經天躺下歇息,又出外去獵了兩只雪雞回來,唐經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人詩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便是多折幾年壽命,我也情願。”但在冰川天女的細心照料之下,加上她的冰宮靈藥,唐經天就是想多病幾天也不能夠,第二天傷口便己合攏,第三生出新的肌肉,看來再過一天,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晚上,冰川天女又獵了一隻小黃羊回來,烤給唐經天吃。冰川天女自小有人服侍,對烹扦燒烤的技術。簡直是一竅不通,但經她的手弄出來的東兩,唐經天吃在嘴裡,甜在心裡,縱是烤焦燒濃。唐經天也覺得那是天下至美之味!

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跳上“瞭望台”去看月亮,在喜馬拉雅山的冰峰反照之下,月光也帶有冷意,顯得極其清亮。冰川天女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在山的那一邊,便是我母親的故國了。可笑我雖承繼了我母親的公主封號、卻無緣跳上尼泊爾的國土。”唐經大笑道:“你若要去,誰能阻你。”冰川天女道:“我母親當年傷心之極,離鄉去國,避世冰峰,曾發誓不履故土。”唐經天微笑道:“滄桑變幻,連冰峰也倒塌了,人事又怎能預測?”冰川天女想起目下便有為難之事,揪然不樂。唐經天笑道:“若是你的表哥定要娶你,你想不回鄉也不成啦。”冰川天女嗔道:“什麼表哥?”唐經天道:“尼泊爾現在的國王不是你的表哥嗎,嗯,我看那胡僧逃入喜瑪拉雅山區,只怕真是如你所料,乃是尼泊爾國王派他來的。”冰川大女道:“除開是你,我怎肯與第二個男子相處,莫說是尼泊爾國王,便是玉皇大帝迫我也不成。”冰川天女的愛意第一次這樣明顯的表露出來,唐經天喜極淚下,道:“你真的這樣看得起我麼? ”輕摟冰川天女香肩,冰川天女肩頭一縮,輕輕撥開唐經天的手指,道:“你不許我哭,怎麼你自己又哭了?”

忽聽得有沉重的腳步聲走進,烽火台上下兩層有活動的樓板隔開,可以將下面的人吊上,吊繩早已腐爛,唐經天熟讀史書,知道這種烽火台的建築式樣,剛才是與冰川天女施展輕功,硬把樓板揭開,跳上去的。唐經大聽得人聲,急忙將樓板蓋好,笑道:“如此深夜,且看是什麼古怪的客人來了?”

冰川天女隨手將冰劍一劃,在樓板上刺穿了一個小孔,只聽得有人怪聲怪氣的叫道:“哈,這里居然有烤熟的羊肉!人卻走到哪兒去了? ”正是赤神子的口音。另一個聲音道:“我和尚募化十方,有主兒的東西我都要募化到手,何況是無主之物。哈,哈!我們吃了再說。”唐經天從小孔中望下去,只見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手舞足蹈的走在前頭,手臂碰到擺著烤羊的石案,竟然發出一種金屬的鑲骼之聲。唐經天認得赤神子,卻不認得與他同來的這個董太清。心中一凜,想道:“一個赤神子己是紮手,這和尚也邪門得緊,偏偏我的腿傷還未痊癒。”伸手掏出天山神芒,冰川天女悄悄說道:“不要理他,且待他們找到頭上再說。”冰川天女的心裡正充滿蜜意柔情,縱許唐經天沒有受傷,這時已也不欲廝殺。

赤神子吃了兩口羊肉,皺著盾頭說道:“這烤羊的人簡直是個笨蛋,一邊烤得焦似火炭,另一邊卻帶著血絲,簡直不能入口。”唐經天聽他把自己冰雪聰明的意中人罵得如此不堪,大為生氣。冰川天女卻朝著他微微一笑,好像在對他表示歉意。董太清哈哈大笑,填:“我和尚可是饑不擇食,你不吃都留始我好啦。上了喜馬拉雅山,要找吃的恐怕更難啦!”赤神子哼了一聲,忽道:“天殺的毒手瘋丐金世遺,我若找到絛珠仙草,恢復當初功力,哼,哼,不把你慢慢折磨,誓不為人!”董太清笑道:“亙古以來,從未聽說有人能攀登上珠穆朗瑪峰,憑咱這塊料子,想攀上珠峰,除非是天老爺保佑。”赤神子怒道:“你怕死就別陪我去。”董太清笑道:“我也似你一樣,本事不濟,活著也是盡受人家的氣,不如陪你拿性命去賭它一賭!”

冰川天女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聽得赤神子這樣咬牙切齒的提起金世遺,卻是大為詫異,心道:“使他元氣大傷的乃是我,他應該恨我才對,怎麼卻恨起金世遺來了?”她哪知道赤神子在沙漠上吃了金世遺一拐,左腳已然跤了,兩人又失了駱駝,熬了許多苦頭才逃得出沙漠。


赤神子正在狠狠地咒罵金世遺,外面又傳來了馬蹄聲,董太清笑道:“不好,烤羊肉的主人回來了,我可快要把他的羊肉吃光啦。”赤神子道: “他敢羅嗦,我就一掌將他擊殺,咱們改吃馬肉。”董太清道:“我出家人可不願意隨便殺人。”兩人互相嘲笑,馬蹄聲已停在門前,只聽得一個童子的口音嘰哩叭啦的悅道:“我說不用慌就不用慌,天要打風下雪,這裡就平地湧出一間屋子收留我,哈,哈,裡面有烤肉的香味。我敢跟你打賭,裡面的主人一定是個好客的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相視一笑,心知來的定然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江南。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18:10     標題: 第三四回 峭壁現俠蹤 疑雲陣陣 堡中來怪客 妖氣重重(2)

一個女孩子清脆的口音叫道:“這是什麼怪屋?媽媽,你可曾見過這樣奇怪的人家?”一個婦人答道:“我瞧這屋子裡也是透著怪氣,但即來之則安之,咱們且進去求宿再說。”唐經天大為驚詫,心道:“怎麼楊柳青母女也到這兒來了。江南怎的和她們如此捻熟?聽這腳步聲應有四人,還有一人是誰?”過了片刻,聽得外面四人角貫而入,唐經天從小孔中張眼一望,那走在最後面的人,卻是唐端。

原來江南帶楊柳青到拉薩來找唐經大,卻碰到了唐端,唐、楊二家原是世交、二十餘年前,馮琳誤殺唐賽花的丈夫,鬧了場風波,幾乎將楊仲英父女也牽連在內,本而事情過後,唐家自決理虧虧,深感對不起死去的楊仲英,而對楊柳青比前更好。

突然遇到這兩個魔頭,眾人足吃驚個小,江南抖抖索索,哪吃得進去。撕了一以鳩腿,卻遞給鄒絳霞,鄒絳霞道:“你自己吃吧,我這只雞腿還沒有吃完呢。”江南突笑嘻嘻地道:“唐大俠和我約好廠在這兒見面,咱們要留一定雞給他。哈哈,唐大陝和我家公子是要好的朋友,從來不會失信,他說來就一定是來。”江南胡說一通,鄒絳霞怔了一怔,隨即醒悟,那是江南故意編出來說給那兩個魔頭聽的,想用唐經天來嚇走那兩個魔頭,不過他笑得極其勉強,即算是不熟識江南性情的人也聽得出他內心的驚慌。

赤神子哼了一聲,董太清笑道:“可惜這裡沒有打更的,不知現在是三更還是四更?”江南也不知道是三更還是四更,只知自己話中露了破綻,持著雞腿,劃了一個圓圈,又道:“唐大俠和我們一同從拉薩來,他的功夫雖好,坐騎卻沒有我們炔,不過,恐怕也快要到了。他最歡喜喝酒,這個葫蘆的葡萄酒可得留給他。”這一下破綻更大,赤神子突然一拍石桌,喝道:“江南,你過來!”

江南嚇了一跳,搖手說道:“不必客氣啦,我怕羊肉那股騷味。”赤神子喝道:“你好胃口,誰請你吃羊肉?過來,服侍老爺喝酒。江南道:“這酒是留給金大俠吃的。 ”赤神子冷笑道:“你的金大俠早就在沙漠中死掉啦,你胡說八道,想拿毒手瘋丐來嚇我嗎?哼,你過不過來?再不過來,我就將你也烤焦了。 ”手掌一伸,熱風撲面,江南苦著臉道:“餵,餵,我皮粗肉糙,烤熟了比羊肉還要難吃呵! ”

忽聽得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烤羊肉還說難吃?哈,哈!我就最歡喜吃羊肉!”赤神子雙眼一睜,只見兩個怪人以手撐地,竟是頭下腳上,像旋風般地撲了進來。看清楚時,原來這兩個怪人的雙腳自膝蓋以下,盤屈如環,一看就知是給人打斷了骨頭,故此不能行走。但見他們以手代腳,所過之處,地上留下一個一個的掌印。這份功夫雖然嚇不倒赤神子,但亦足以令人駭異的了。

這兩個怪人深目高鼻,黃發寬額,看裝束似是阿拉伯人,卻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只見他們盤膝一坐,瞇著眼睛,指著赤神子道:“好香的肉味,把那條羊腿給我。”赤神子大怒,雙掌一扇,熱浪向他們直逼。董太清急忙打眼色,阻止赤神子動手。這兩個怪人叫道:虧哈,哈,好舒服,從冰天雪地裡走進這座匣子,真像走進了天堂啦。 ”看他們的神色疲勞之極,若是武功根基稍差的人,從雪地走來,又受熱浪急攻,必將暈倒無疑,而他們卻解開襟,揮汗談笑,若無其事。


這兩個怪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道:“久聞中華國土,人人好客,誰知傳言是假,眼見方真。”赤神子怒道:“你瘋言瘋語說些什麼? ”瘦的那個道:“你想打架麼?”赤神子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道:“我們兩個,你們也是兩個,咱們就比劃一下。”瘦的那個搖頭笑道:“我餓著肚子,可沒有氣力和你打架。”赤神子一手搶了董太清的羊腿,拋過去道:“快吃,快吃!”雖然是一條斤多重的小羊腿,經赤神於擲出,勁力不亞於一柄流星錘,瘦地那個怪人卻一張口就把它咬住,胖的那個道:“還有我呢!”赤神子叫道:“江南,把兩只臘雪雞給他。”江南只盼望有人給他出頭打架,趕忙將兩只臘雪雞恭恭敬敬的摔過去,說道:“吃完了,不夠還有!”胖的那個迫:“酒也拿來。”江南不待赤神子吩咐,又將一大葫蘆的酒遞給那個怪人,笑嘻嘻地道:“不錯。飲醉食飽,打架才有精神。”

赤神子狠狠的瞪著那個怪人,董太清搖頭道:“何苦來哉、何苦來哉?”赤神子理也不理,連聲催道:“快吃,快吃!”

那兩個怪人慢條斯理的吃了羊腿、雪雞,又把一個大葫蘆的葡萄酒喝得乾幹淨淨,猛地發了一聲怪笑,叫道:“好呀,要打架的來吧!”董大清勸道:“大家都是出門人,遠無冤,近無仇,何苦爭這些閒氣?”他心中自忖:赤神子功力已減,與自己聯手,也未必勝得了那兩個怪人,何況還有四個敵人環伺窺視,這四人中,鄒絳霞,唐端、江南等三個都是小輩,無足輕重,楊柳青的彈弓,卻不能不提防幾分。總之,敵眾我寡,這場架不打也罷。

胖的那個怪人面色一沉,卻忽地又哈哈笑道:“不打也成,只是你們要藉一樣東西給我。”赤神子怒道:“什麼?”那怪人道:“把你們的四條腿借給我們,這是你們身上之物,現成得很,不張羅,該不算是難題吧?”這幾句說話得稀鬆平常,好似是向別人借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一般。

赤神子輩份極高,橫行半世,近年來雖屢受挫折,可從沒有人敢對他這樣無禮,聞言怒極,不待他們說完,早已飛身撲起,只聽得呼的一聲,熱浪四溢,這一掌是他全身功夫之所聚,楊柳青等人距離在數丈之外,亦覺得熱不可當。江南急忙盤膝靜坐,運用唐經天所授的那點內功心法,連看也不敢看。

只見那兩個怪人不慌不忙,徐徐出掌,赤神子的身形飛在半空,尚未落下,忽然似受了一股無形的潛力反擊一樣,向下一沉,腳未著地,卻向左斜方倒撞出去,赤神子雙臂一振,呼的又發了一掌,但這一掌的熱力已是大不如前。

董太情這一驚非同小可,已見赤神子狂呼猛撲,身形總不能進到距離那兩個怪人的一丈之內,過片刻,只見赤神子左沖右突,竟似沒頭蒼蠅一樣,團團嵐轉。原來那兩個怪人所發的掌力,名為“陰陽五行掌力”,一股掌力推前,一股掌力拉後,兩股掌力相反相成,陷入了他們掌力的圈子,就像陷進了漩渦一樣,非但不能前進,連脫身也難。

董太清雖然不願招惹這兩個怪人,但他與赤神子狼狽相依,赤神子被困,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他比赤神子要謹慎得多,先想好了脫身之計,準備施展貓鷹撲擊之技,一擊不中,立刻退開,永不和他們的掌力正面相接。他心中想道:“這兩個怪人雙腳已斷,如何能追得上我?”

豈知他想得周全,那兩個怪人的招式卻大出催意料之外,他凌空一擊,長臂還未抓到敵人頭上,忽見胖的那個怪人雙掌向同伴一推,瘦的那怪人身子也突然飛了起來!董太清受他掌力力牽引,慌忙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向後倒躍,哪知他快別人更快,呼的一聲,怪人已在他的頭頂越過,烽火台四邊有四恨木住,怪人一手抓著木柱,猛的回頭發掌。董太清的貓鷹撲擊之技,可以在半空迴翔轉折,但卻不能持久。


這貓鷹撲擊之技,是當年人臂神魔薩天刺在貓鷹島上,日久模擬貓鷹撲擊姿勢,苦練而成,端的是武林罕見的一種輕功妙技,別樣輕功,最多是以迅捷見長,而它卻可在空中迴翔轉折。董太清是八臂神魔的唯一傳人,現下功夫不減師父當年,瘦的那個怪人一掌拍出,掌力未到,董太清在空中一個轉身,又換了一個方向,可是在這轉身形換方向的時間,那個怪人手一按柱,身形又已彈出,越過了他的前頭,抓著了另一根木柱,回身又是一掌拍出。如是者一連三次,貓鷹撲擊之技,閃躲雖然靈活,卻是不能持久,到了第四次發掌之時,董太清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被那怪人的掌力一揮,送到了赤神子的身旁。那怪人哈哈一笑,立刻飛回原地,與同伴的掌力一合,董大清也與赤神子一樣,只覺好似陷在漩渦之內,脫身不得。

這兩個怪人出掌越來越快,董太清和赤神子與他們的距離本在一丈開外,這時但見他們滿頭大汗,手舞足蹈地一步步向前移動,在尋常人見來,可能還以為是他們在鼓勇進攻,落在楊柳青這樣的武學行家眼裡,卻知道他們是被那兩個怪人的掌力所牽引,越陷越深,只要一到了那兩個怪人掌力激蕩的中心,即算赤神子與董大清武功再強,也將完全受制,宰割由人的了。

楊柳青心中暗喜,想道:董太清對我父親那一掌之仇,三十年不忘,雖有馮琳調解,難保他日後不再向我尋事,若能藉這兩個怪人之力,將他除去,倒可永除後患。注視鬥場,目不稍瞬。赤神子功力稍高,還在盡力掙扎,董大清卻是退一步、進兩步,漸漸被那兩個怪人引到身邊,但見他頭筋畢現,火紅的兩顆眼珠,好像要奪眶而出,楊柳青雖是與他有仇,見此慘狀,也覺得於心不忍,急把眼光移開,不欲再看。

忽聽得那兩個怪人同聲喝道:“雙腿拿來!”接著“唱” 的一聲大響,好像鐵錘擊鐘,巨斧劈石,楊柳青頭未抬起,只覺一股熱氣,掠面而過,睜眼看時,只見董太清嚴如巨烏穿林,身形在空中一個轉折,已是從東面的窗子飛出,赤神子亦已無影無蹤,想是他逃走在前,那股熱風自然是他帶起的了。場心那兩個怪人仍然盤膝而坐,胖的那個捧著一條鐵臂,哺哺說道:“真料不到他還有這種邪門功夫,”原來董大清在絕險之際,突然施展救命神招,把他的鐵臂飛出,那兩個怪人並不知道他那條臂膊是鐵鑄的,摹然見他斷臂飛來,吃了一驚,不知其中有什麼古怪,急忙運了全身氣力,將它接住,在這一瞬之間,赤神子和董太清已是雙雙逃脫。

董大清雖未斃命,但已被逐走,而且又損了最厲害的鐵臂,楊柳青自是欣喜無限,忽見那兩個怪人目露凶光,忽然轉向自己這邊。

  正是:

烽火台中驚怪異,珠峰底下集邪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0:03     標題: 第三五回 幽谷屯兵 戰云迷塞外 軍前露面 天女震番王(1)

  楊柳青心中一凜,抓緊彈弓。江南一直閉目靜坐,這時聽得有人奔出門外,腳步急速之極,迅即消失,四下里靜得出奇,這才倏地張開眼睛,跳起來道:“那兩個魔頭給打走了嗎?哈哈,你們得多謝我才成,那一葫蘆的葡萄酒最能恢復精神,兩只臘雪雞的味道也不錯吧?”忽見楊柳青和那兩個怪人相對而視,神氣駭人,多嘴的江南也不禁怔著了。

那兩個怪人目光一轉,忽地發了一聲怪笑,胖的那個首先說道:“確是不錯,應該大大的謝你!”瘦的那個接口說道:“你這雙腿借給我們用用,等下我給你鋸掉時,包保你全無痛苦!”江南叫道: “什麼?你要鋸掉我的雙腿!”瘦的那個道:“不錯,我的手術巧妙之極,先點了你的暈穴,你一醒來,血就止了。這份謝禮你覺得如何?”江南大叫道:“不成,不成,我這只腿還要走路!”胖的那個道:“我們也要走路呀,借你的腿給我續筋駁骨,這是兩俱有益的事情。”瘦的那個道:“我們借了你的雙腿,就收你做弟子。你有了我們做靠山,不但一生不愁衣食,而且沒人敢欺負你!”江南叫道:“哈,我才不信,你們的雙腿為什麼又給人打破了?”江南這一問,正觸他們之忌,那兩個怪人面色一變,暴怒喝道:“我要令天下會武功的人都斷雙腿,第一個就先向你下手!”只見他們手一撐地,立刻飛身撲到,一出左手,一出右手,十指長甲,有如鳥爪,都對準了江南的穴道。

江南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我的媽呀!”穴道還未被點,人已幾乎暈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兩個怪人身形飛起之時,楊柳青的彈子也已發出,楊家神彈,名不虛傳,弓弦一曳,便是連珠發出,瞬息之間,但似冰雹亂落,竟無一顆打到那兩個怪人的身上。那兩個怪人哈哈大笑,道:“還有多少,盡數發來吧!你們四個人的腿都給我留下。”楊柳青這一驚非同小可,但覺兩股潛力,已然卷至,頓時便似身陷漩渦之中,不由自己的向前移動。原來楊柳青所發的彈子,給那兩個怪人所發的陰陽五行掌力一擠,就像泥沙被捲進了旋風的中心,哪還有力量。

眼看那兩個怪人便要施展殺手,猛地裡“轟隆”的一聲巨響,頭頂的天花板突然裂開一個大洞,這事情來得意外之極,兩個怪人也不禁嚇了一跳,同聲喝道:“誰躲在上面,趕快給我滾下來!”話聲未了,但聽得“噎”的一聲,一道暗赤色的光華,驟然射下,兩個怪人嚇個面無人色,手掌一轉,互相一推,身似離弦之箭,立時“射”出門外,大聲叫道:“唐曉瀾你可不能不顧諾言!”楊柳青狂喜道:“曉瀾,是你在這兒嗎?”但見一個俊俏少年,從裂洞躍下,微笑說道:“不,我是唐經天。”

接著冰川天女也走了下來,楊柳青還是第一次和她見面,心中歎道:“天下竟有如此美麗的姑娘!”看了唐經天一眼,又看了女兒一眼,暗暗歎息。鄒絳霞一聲歡呼,上前拉著冰川天女的衣袖,叫道:“姐姐,這回你可走不了啦!”回頭對母親說道:“那晚經天哥哥在我們家中出走,我怎麼也留不住他,原來他是去追這位姐姐。”冰川天女見她如此天真爛漫,想起當時的誤會,不覺低眉一笑,也是發自內心的歡悅的微笑。

唐經天道:“這位是桂華生怕伯的獨生女兒,芳名冰娥;這位是鄒伯母,三十年前,鼎鼎大名的江東女俠楊柳青,算起來我爹爹還是她的師弟。”楊柳青哈哈笑道:“說起來都不是外人。”拉著冰川天女的手,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她清雅絕俗,艷麗無倫,楊柳青本來對她有點妒意,這時亦覺得“我見猶憐”!冰川天女給她看得不好意思,盈盈笑道:“經天,還是你出手得快。那兩個怪人不知是什麼道路。確有點邪門功夫,看來就是我發出冰魄神彈,也打退不了他們。”楊柳青笑道:“經天,你看我多糊塗,幾乎忘了向你道謝了。”

唐經天道:“其實我的天山神芒也未必傷得了他們,他們是給我嚇走了!”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看這情形,他們定是給我爹爹的神芒打斷了腿,故此一見這個暗器,就以為是我爹爹來啦。”楊柳青道:“不錯,聽這兩個怪人臨走的言語,大約是你爹爹打斷了他們雙腿之後,答應過饒他們的。所以剛才他們才罵唐大俠不顧諾言,敢情他們還真怕你傷他們的性命。”唐經天沉吟說道:“看來那孤峰上的陷阱,必是這兩個怪人所佈置的無疑。只不知他們何故與我爹爹結下深仇大恨?”楊柳青道:“什麼孤峰上的陷餅?”唐經天將那日的事情說了,楊柳青驚喜交集,道:“原來果然是你的爹爹到此地來了,但喜馬拉雅山比天山還高得多、大得多,怎生去找?呀,我也有二十多年沒見著你的爹爹啦,你的爹爹也許未老,我的頭上已開始有白發了!”

  楊柳青想懷舊事,絮絮不休。鄒絳霞笑道:“媽,你盡拉著冰娥姐姐做什麼?經天哥哥要吃醋啦。”楊柳青一笑放開冰川天女,只見女兒卻拉著江南走過一邊,交頭接耳,好像在說什麼秘密,江南還不時擠眉弄眼的扮鬼臉。原來這多嘴的江南,最喜歡打聽別人的閒事,他從蕭青峰和陳天宇那兒,聽到一些關於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事情,這時正像一個說書人一樣,在給鄒絳霞說唐經天三上冰峰,邀請冰川天女下山的故事呢。楊柳青對著這個頑皮的書童,又好氣又好笑。再看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親熱的神情,又禁不住心中一酸,想道:“真是各有各的緣份,勉強不來的!。”


原來楊柳青少時,曾奉父親之命,與唐曉瀾訂下婚約,其後雖因性情不投,各自婚嫁,但唐曉瀾到底是楊柳青的第一個意中人,過了數十年,楊柳青的感情雖然早已純淨升華,但對唐曉瀾的敬慕卻是始終不減。所以她在年前一見唐經天之後,實在有意思將女兒許配於他,而今見此情形,知道勉強不得,只好罷了。

眾人當晚便在烽火台內歇宿,第二日唐經天的腿傷已愈,一行人等,繼續西行,數日之後,到了喜馬拉雅山的南邊,冰川天女見山谷之中,隱隱露出施旗,心中一驚,道:“難道是尼泊爾的軍隊真個來了?咱們且去探它一探。”唐經天道:“好吧,我陪你去。鄒伯母,你們暫且不要進山,待我們探明之後,再行定奪。”眾人之中以他們二人本領最高,大家自是毫無異議。

喜馬拉雅山實在大得驚人,山中許多不是未經人到的原始森林,無路可尋,冰川夭女雖然看見族旗,朝著那個方向走去,還是迷失了路,走了半天,有時聽得戰馬嘶鳴之聲,好像就在附近,轉過山拗,卻又是另一個荒涼的山谷。唐經天笑道:“真得要找個向導才行。”冰川天女笑道: “癡人說夢,你就是出千兩黃金。”也無人敢陪你攀登此山。 ”唐經天忽道:“這也不見得,你瞧,那不是人? ”

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的一座山峰上,一條人影,矯捷如猿,輕登巧縱,越上越高,後面約有五六個人追趕,個個都是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為首的似乎是個僧人,披著一件大紅袈裟,迎風招展,分外奪目。

唐經天叫道:“先頭逃走的那人是龍靈矯:”冰川天女道:“不錯,後面這個胡僧一定是唐端所說的那個劫獄的胡僧了。”唐經天道:“他們追趕龍靈矯定非好事,咱們截住他。”說話之時,龍靈矯的背影已只見一個黑點,後面那幾個人影子也模糊了。

冰川天女道:“好,咱們從側邊繞過去兜截他,認定那個大紅袈裟!”兩座山峰相距不遠,大紅袈裟又是最易辨認的日標,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輕身本領;比之龍靈矯與那胡憎都要高出一籌,唐經天又有遊龍寶劍開路,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已從另一個方向,繞到胡僧的前頭,龍靈矯正在攀上第二個山峰,而其他幾名尼泊爾武士卻還遠遠落在胡僧後面。

原來龍靈矯在尼泊爾軍營中住了幾日,左想有想,雖然有爭天下的雄心,但終不願負漢好之名,引外兵入寇本國,是以下了極大決心,拼著為清廷誅戮,從尼泊爾軍中逃了出來,準備回到拉薩,將尼泊爾軍的部署告訴福康安知道。不料尼泊爾軍中也頗有能人,龍靈矯一逃走便給發現。那胡僧率領四名尼泊爾武士,已追了一日一夜。

龍靈矯不敢逃下平地,專向草莽密青的山頭逃匿,追逐了一天一夜,越上越高,雪滑坡陡,山路越來越難走了。這時龍靈矯正在攀登第二座山峰,山上怪石遮雲,藤蔓如障,胡僧心道:“若被他逃上山頭,更難尋覓了。”提一口氣,緊緊跟著上去。這胡僧名喚泰吉提,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輕功確有極高的造詣,這一躍平地拔起,居然躍上了二丈有餘,但山上積雪沒勝,平滑如鏡,腳一著地,又滑下三尺有多,看那龍靈矯時,也是如此,上兩步退一步的不敢飛騰跳躍,龍靈矯的輕功與泰吉提在伯仲之間,但在這樣陡削的斜坡上,大家都難以如意施展,龍靈矯佔了先走的便宜,這時距離那胡僧已有百來步遠。

那胡僧心念一動,忽地把袈裟脫下,迎風一展,好似大鳥的雙翼,風從上面吹下來,他袈裟兜風,向上一躍,借春風的阻力,居然將身形定住,不再滑下,那胡僧哈哈大笑,向上招手道:“年先生,國王待你不薄,何故逃走?再說,我冒了性命之險,從拉薩救你口來,你這樣不辭而行,似乎也違了中國聖人的古訓,太不夠朋友的交情了吧?”龍靈矯頭也不回,拼命攀爬,那胡憎聲調一變,冷冷說道:“年先生,我勸你還是下來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何苦來?被我追上那就不好看相了。”袈裟一展,向上又躍了丈餘、


這胡僧勝券在握,正自得意,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怪嘯,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劈面射來,那胡憎抖起袈裟,“砰”的一聲,袈裟登時穿了二個大洞,好像戳破的風帆,失了作用,那胡僧措不及防,腳步一滑,向下滑了幾丈,幾乎跌倒。這胡僧的袈裟是金絲所織,加上他的內力運用,賽過一面盾牌,十數日前,他就曾用這件袈裟,擋過唐賽花的諸般暗器,不料竟給這驟然其來、莫名其妙的暗器射穿,不由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山墩處扑出一個人來,正是唐經天,胡僧一見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驕念又起,袈裟一展,大聲喝道:“你是誰人?”唐經天道:“你管我是誰人?我就是不准你上這座山!”胡僧大笑道:“娃兒,憑你也配?”揮動袈裟,一個盤旋,突然凌空罩下,他以為唐經天只是暗器厲害,還未曾將他放在心上,這一招正是那胡僧苦練了十多年的功夫,名為“天羅蓋地!”多強的武功,被他罩著也是無能為力!

袈裟罩下,呼呼挾風,有如一座小山,突然給那胡僧移來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凜:怪不得唐老太婆與金世遺對他也佔不了讓風,果真有幾分本領!不敢怠慢,遊龍室劍揚空一閃,立刻還了一招“後異射月”的招數!

遊龍劍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便真的是面鐵牌,也給它戳穿了,何況這件袈裟,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光閃處,袈裟反穿了一個水洞。這一下,那胡僧更是吃驚,袈裟一收,消了唐經天的劍勢,先護著身子,再打量敵人。唐經天硬接了一招,雖然把胡僧的袈裟戳穿,自己的臂膊也覺疼痛。

那胡僧袈裟一展,變招再撲,經這一招,他已試出唐經天臂力稍遜,拼著袈裟再被寶劍戳穿幾個大洞,把袈裟舞得呼呼風響,用絞扯的手法硬搶唐經天的寶劍,唐經天凝神應戰,霎眼之間,過了十餘二十招,袈裟上被劍尖戳穿的小洞密如峰窩,那胡僧兀是勇戰不退。

冰川天女這時已從另一邊繞到,她的輕功本來比唐經天還高,但荊棘遮路,她的冰劍卻不如唐經天的遊龍劍來得好使,是以反而來遲了H盞茶的時刻。那胡僧正在高呼酣斗,忽見冰川天女白衣飄飄,有如仙女禦風,突然飄到面前,只覺目眩神迷,慌忙後退幾步。冰川天女按劍斥道:“尼中兩國世代交好,你們為何妄來挑釁?還敢越境捕人!快給我滾回去!”聲音清脆,宛若銀鈴,但卻另具一種威嚴,教人懾服。那胡僧不覺又後退幾步,但他是第一國師的身份,尼泊爾國玉也不敢對他如此呼喝,心頭一凜,旋即怒氣又生,袈裟再展,冷笑說道:“你是何人?敢來幹預我國之事,哼,哼!好大的口氣!哎喲,乞嗤!”原來是冰川天女輕輕彈出一顆冰魄神彈,饒是這胡僧內功深厚,袈裟及早擋開,但也不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嗅。登時怔在當場,猛的想起一事。那冰彈的冷氣還未能使他顫抖,想起此事,卻不由得抖索起來。

忽聽得後面幾個聲音同聲說道:“叩見公主!”那胡僧回頭一看,只見跟著自己來的四名武士,在後面一排跪倒,這胡僧大驚失色,心道:“果然是她!”原來這胡僧泰吉提乃是以前那個曾上過冰峰,後來送命在陳天宇之手的那個紅衣番僧的師兄,他也曾聽師弟說過冰魄神彈的神異,而今親身遇到,自然也便知道了冰川天女的身份。

泰吉提慌忙謝罪,冰川天女輕輕擺手,朝著跪在前面這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揮,斥道:“我吩咐過你們,不許再到中國境內搗亂,你們為何不聽?”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誠惶誠恐的答道:“國王有命,不敢不來!”冰川天女道:“國王在哪兒?”尼泊爾武士答道:“國王率領大軍,駐屯在南面的山谷過冬。”泰吉提陪笑說道:“國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找尋公主,公主來了,省得大軍跋涉之勞,真是好極了:請公主移玉,到軍中相見。”冰川天女道:“好,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泰吉提一聽冰川天女願去,心中大喜,想道:“放走了一個龍靈矯,請來了公主,這功勞可大得多了。”於是命令那四個尼泊爾武士在前開路,一行人又再走下山坡,穿過幽谷。唐經天抬頭一望,但見山峰上雲氣彌漫,雪光在雪幕中閃動,再高處則連山峰的面貌也看不清楚,更不要說龍靈矯的蹤跡了。

幸喜泰吉提他們帶有帳幕,晚上便在山谷宿營,第二日再走了半天,才隱隱聽見戰馬的嘶嗚,泰吉提帶有指南針、校準方向,對冰川天女說道:“再向南面走一個時辰,大約就可到了。國王得會公主,不知該多高興呢!”冰川天女應了一聲,冷然自若的看著天際浮雲,任胡僧搭訕,她總不肯開口說話。

唐經天卻是思潮洶湧,不能平靜。冰川天女之所以肯來會見尼泊爾王本是出於他的鼓勵,但如今走近了尼泊爾的軍營,將來會生出什麼風波,卻是難以預料,心中禁不往忐忑不安。看冰iil天女卻仍是那樣鎮靜自如,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珠閃呀閃的,誰也猜不透她的心事。

唐經天正自沉思,忽聽得冰川天女“咦”了一聲,那胡僧也跳了起來,唐經天隨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聲平滑如鏡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拐印,那不是金世遺的鐵拐印還是什麼;冰川天女道:“他還留下幾行字!”唐經天讀道:“人間白眼曾經慣,留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想不到金世遺瘋瘋癲癲,這一首詩卻寫得超脫豪邁,饒有仙意,詩中蘊藏著多少憤激與不平,但卻並無向人間報復之念。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難道真是人之將死,便露出至性真情?金世遺一生憤世嫉俗,誰知他卻是面冷心熱的悲款慷慨之士?呀,看他的詩意,真是想攀上高接青天的珠峰去尋死,這個想法也太怪誕了!”

冰川天女輕輕的一聲歎息,道:“在這樣的大山中卻怎生去找他?”泰吉提道:“他是什麼麼人?”冰川天女道:“一個特立獨行的朋友。 ”泰吉提曾被金世遺打過一拐,當然認得金世遺的拐印,聽說他竟是冰川天女的朋友,心中暗驚。冰川天女卻在獨自思量,希望早早結束了與泥泊爾國王會見之事,便邀唐經天登山去搜尋金世遺的蹤跡,但一想到這樣的大山中去尋找一個人,那真無異於大海尋針,再一算,金世遺的生命期限只有十天,那更是兇多吉少的了。

冰川天女悶悶不樂,不知不覺隨著那胡僧走人南面的一個大山谷,但見帳幕連營,胡馬嘶鳴,谷中漣旗招展,刀槍如雪,也不知有多少大軍?泰吉提先遣兩個尼泊爾武士人王營報告,谷中的軍隊聽說是前王的公主到來,將令也禁制不住,都奔出來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0:21     標題: 第三五回 幽谷屯兵 戰云迷塞外 軍前露面 天女震番王(2)

自從尼泊爾的前任國師,那個紅衣番僧,從冰峰歸來,帶回了冰川天女的消息之後,尼泊爾國中便流傳著冰川天女的種種神話。這時聽說冰川天女到來,數萬大軍都爭著出來看,嘈雜聲、腳步聲震撼山谷。忽見冰川大女在谷口現身,衣袂飄飄,嚴如青女素娥,禦風下降!一霎時間,數萬人不約而同,都止住了腳步,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人人心中都在贊歎,忽地裡“萬歲”之聲有如山崩地裂!冰川天女微笑揮手,眼角里有晶瑩的淚珠,

東方西方,都有相似的成語,說是美人一笑,足以傾國傾城;但冰川天女能令萬眾傾心,卻並非徒恃美色。尼泊爾人人知道,冰川天女乃是華玉公主的女兒,當年若非華玉公主棄國遠走,按照王位的繼承法,現任的國王就應是冰川天女而非這個暴君。這山呼“萬歲”之聲,其實是代表了一個願望,人人都願得這樣一位可愛的女王當國!這願望潛伏在每個人的心底,這時見了冰川天女的絕世容顏,更是人人難以抑制,不約而同的爆發出來!

忽見王旗招展,中央大營黃色的帳幕打開,尼泊爾王騎著白象,在王公大臣的族擁之下走出帳幕,霎時間又是諸聲俱寂,唐經天陪在冰川天女的身邊,冷眼望去,但見尼泊爾王面色灰敗,在白像上搖搖欲墜,看這情形,竟是懼怕多於喜悅,尼泊爾王給這突如其來的“萬歲”之聲嚇著了。


這確是大出尼泊爾王意料之外的事,他日思夜想,只是想得這位美若天仙的表妹為妻,如今一聽這“萬歲”之聲,宛如受了當頭棒喝,陡然想起了冰川天女也是王位的繼承人,心中暗暗叫苦。

尼泊爾王久已期望這樣的一次會面,早已念熟了見面之時要說的傾慕言詞,如今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冰川天女落落大方,含笑和他施禮。尼泊爾王急忙跳下白象,讓她乘坐,但覺她容光迫人,不可仰視;氣度高華,令人懾服。嘴角的微笑如同幽谷百合,清雅絕俗,令人不敢起絲毫褻讀之念!

進了營帳,尼泊爾王替她擺灑洗塵,冰川天女叫唐經天坐在她的側邊,尼泊爾王大為不悅,但那是冰川天女吩咐的,連尼泊爾王也不敢道半個“不”子。

酒過三巡,尼泊爾王心神稍定,剛剛想向冰川天女傾吐仰慕之忱,冰川天女卻先開口問道:“請問你帶傾國之兵,到未何事?”尼泊爾王道:“正是為了迎接表妹回國。”冰川天女面色一端,冷冷說道,“我雖然在中國出生,未曾踏過本國土地,但也曾聽母親提過本國前王的遺訓,表兄既然繼位為君,難道列祖列宗的遺訓也不知道麼?”此言一出,滿座失色!尼泊爾王杯中的美酒也濺了出來。

冰川天女不怒而威,那兩道明如秋水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尼泊爾王,尼泊爾王只覺得冰川天女又是可愛,又是可怕,勉強鎮攝心神,避開冰川天女的目光,強笑說道:“什麼遺訓?倒要請教。”冰川天女道:“我國小國寡民,樣樣都要靠中華大國扶持,所以自立國以來,就與中國永敦世好,祖宗的遺訓,要奉中國為天朝,不可輕啟邊釁,你怎麼帶兵越境?”尼泊爾王道:“我不是挑釁,我是不願你流浪異鄉,想接你回國。”冰川天女道:“我在西藏住得好好的,我若要回來我自己會走。再說你要接我,也不必發了傾國之兵呵!”尼泊爾啞口無言。冰川天女又緩緩說道:“你發了傾國之兵,也填不滿喜馬拉雅山的一個山谷,中國之大,豈是你能想像!”尼泊爾王老羞成怒,想要發作,可是對著這樣一位絕世容顏又是公主身份的冰川天女,他又怎敢發作出來。

冰川大女目光一掃,道:“國王做了錯事,監國重臣也有責任呵!”那些王公大臣個個垂下了頭。冰川天女面對尼泊爾王道:“我母親雖然離開故國,但她還保存有先王祖給她的鐵券丹書,可以顧問國事,這鐵券丹書如今就在我的身上。為了中尼兩國的世代交誼,我勸你立即撤兵。你若是不肯依從,咱們就招集全軍,各自把主張說出來,訴之公決好了。”尼泊爾王冷透心頭,想道:“若是招集全軍,訴之公決,軍隊十九會擁護她,這豈不是要立即引起陣前叛亂!”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縱許冰川天女再美十分,他也不敢招惹。

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冰川天女這樣斬釘截鐵的說話,大為涼奇,心中又覺十分痛快。他還未能完全領會,那是冰川天女出於愛中國與愛尼泊爾的激情,以至令一個柔情似水的姑娘,變友了慷慨激昂、大仁大勇的俠士。

尼泊爾王非常不安,支吾說道:“要撤兵也得過兩天才行,外面冰雪封山,也得派人先掃清道路呵!”冰川天女面色稍稍緩,道:“目下春暖花開,冰雪就將融解,那麼你就趁早派人清道吧。”尼泊爾王轉過話題,搭訕笑道:“聽說公主住在冰宮,人跡罕到,不寂寞麼?”冰川天女道:“也住慣了。何況我還有許多宮女陪伴。”尼泊爾王笑道:“你在中國長大,當知中國古語男婚女嫁,人之大倫,長住冰峰,怎生挑選駙馬?所以我此次想接你回去,替你籌辦大婚。”冰川天女皺眉說道:“你多少正事要理……”尼泊爾王截著冰川天女的話頭說道:“公主完婚難道不是正事麼?我只有你一位近親,能不關心?”冰川天女面色一端,淡淡說道:“這事也不勞王兄擔心!”尼泊爾王心頭一跳,道:“你選了駙馬麼?”冰川天女含笑不答,緩緩抬起頭來,忽見唐經天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她,冰川天女滿面通紅,又垂下頭來。 ,


瞧那神情,誰都可以猜想到他們是一對愛侶。尼泊爾王妒恨交並,冷冷問道:“這位是誰?”冰川天女道:“這位是中國最有名的少年俠客,文才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唐經天道:“公主太誇獎了,中國像我這樣的人車載斗量。”話似謙虛,其實是正告尼泊爾王,中國不可輕侮。尼泊爾王“哼”了一聲,久久始道:“失敬了!”冰川天女道:“他還有幾位朋友在山腳。”尼泊爾王道:“好,凡是漢人,我都請他們進來。”聲音和麵色一樣陰沉。

這一晚尼泊爾王徹夜無眠,冰川天女在他心目中就像一朵有刺的玫瑰,明明知道不好沾惹,卻又捨不得放開,一閉眼睛,冰川天女和唐經天親暱的神情,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尼泊爾王恨恨想道:“我就是撤兵也得把這小子殺掉。”

第二日一早,尼泊爾王又派人請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赴宴,筵席仍是設在他的帳幕中,只是卻多了好幾個人,原來楊柳青母女和唐賽花姑侄與及那個小書童江南,都給尼泊爾王派人兜截,說是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意思,把他們都請進來了。

冰川天女歡喜無限,請唐賽花坐在她的身邊,悄悄問道: “我們找得你好苦,你不是和金世遺在一聲兒嗎?他到那兒去了。”唐賽花道: “一到山腳,他就丟開我獨自登山去了。呀,我若是年輕三十年,或許還能追趕得上。金世遺這個人真是古怪透了,咳,我沾他的恩惠,今生是無法報答了。你有沒有見到靈矯?”

冰川天女正想答話,帳幕開處,一群武士走了進來,好像開了一個人種展覽會,歐洲人、阿拉伯人、印度人、波斯人都有。以尼泊爾一個小國,居然聘請到歐亞各國的武士,尼泊爾王也大足以自豪了。那個胡僧泰吉提也在其中,看了唐賽花一眼,若無其事的坐下,唐賽花真想揪著他追問龍靈矯的下落,可是在尼泊爾王的國宴上,任她如何生氣,卻也只好忍著。

只聽得尼泊爾王笑道:“久聞中華上國人才眾多,昨日聽公主稱贊得這位唐大俠天上有地下無,更是令本王欽仰,難得有今日的盛會,各國武士聚會一堂,還請唐大俠不吝指教,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冰川天女微笑道:“切磋武功,不分國域,王兄此言,好像把在座諸人劃分邊了。”尼泊爾王道:“公主言重了,小王並無他意,只因唐大俠是初次見面的貴客,又是公主賞識的人,才想先見識他的本領。好,我先敬唐大俠一杯!”冰川天女見他目光有異,心中一諄,正想說話,唐經大已坦然的將那杯酒接過去喝了。

尼泊爾王道:“誰人願和唐大俠合演武功?”那胡僧泰吉提應聲而出,說道:“昨日我已見識過唐大俠的高招,可惜未能盡興,今日還要續請指教。”他早已換了裝束,左手提著大紅袈裟,右手拿一個大鐵錘。

唐經天道:“國師賜教,何幸如之!”拔劍下坐,尼泊爾王命撤開帳幕,騰出一大片空地。


泰吉提揚起袈裟,宛如一片紅雲,當頭罩下,唐經天笑道:“你的袈裟織補得好快呵!”舉劍一刺,但聽得哨的一聲巨響,泰吉提右手的大鐵錘猛地撞去,唐經天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尼泊爾王側目笑道:“公主,敢情你真是言過其實,對這位唐大俠誇獎得太甚了!”冰川天女大是起疑,心中想道:“這胡僧氣力雖大,但以唐經天所修習的天山正宗內功,豈有擋不住他一擊之理?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古怪。”

泰吉提一擊得手,猛如怒獅,袈裟一展,大鐵錘又是呼的一聲打下。他這打法似是欺負唐經天沒有氣力似的,硬打硬撞,左脅露出空門,他亦似毫無顧忌。忽見唐經天一個“回風折柳”,身形疾閃,劍光疾起,朗聲笑道:“站穩了!”刷的一劍,泰吉提騰身跳起,袈裟穿了一個大洞。唐經天連逼兩劍,泰吉提收勢不及,一錘打下,把堅硬的石地打了一個凹槽,幾乎撲倒。唐經天一笑收劍,道:“再來,再來!我們中國的古訓,不打落水之狗!”

冰川天女舒了口氣,微笑說道:“王兄請看。唐大俠若是乘勢進招,再補一劍,你的第一國師只恐馬上就要血濺黃沙!”尼泊爾王大驚失色,這回是輪到他暗暗奇怪了。

原來尼泊爾王蓄意要把唐經天置於死地,在壺中暗藏毒酒,那酒壺分成兩格,內有機關,斟給唐經天吃的那杯,是用喜馬拉舢特產的一種叫做“百日醉,,的毒草所泡製的;而斟給自己和泰吉提吃的卻是平常的葡萄酒。“百日醉”顧名思義,乃是一種極厲害的麻醉藥。哪知唐經天膽大心細,早已看出泊爾王神色不對,暗中服下了一顆用天山雪蓮制煉的“碧靈丹”,天山雪蓮能解百毒,即算是最厲害的“孔雀膽”和“鶴頂紅”尚且不怕,“百日醉”何足道哉?

泰吉提滿心以為唐經天吃了毒酒之後,筋酥骨軟,真力必然發作不出來,所以才大膽搶攻,毫無顧忌。哪知唐經天將計就計,假意裝作不勝酒力,讓了一招,這才實施反擊。要不然唐經天和那胡僧的本事,實在是在伯仲之間,唐經天也斷不能一劍將他殺敗。

泰吉提一挫复上,這回他可不敢再輕敵了,兩人各展出平生絕學,打得砂飛石走,地慘天愁,不過半日時辰,就鬥了一百來招,兀是不分勝負。但見那胡僧的袈裟有如一片紅雲,而唐經天的劍光,則如銀虹環繞,中間不時雜以“哨哨”的鐵錘與寶劍交擊的金鐵之聲,動人心魄。這一戰把尼泊爾的武士都看得目定神呆,連尼泊爾王亦是驚心失色!

那胡僧昨日與唐經天第一次交手之後,知道他的遊龍寶劍鋒利異常,只憑著一件袈裟,實在難以抵敵,因此又多用了一柄重達七八十斤的大鐵錘作為輔助兵器。寶劍雖利,總不能削斷鐵錘,泰吉提的內力又比唐經天大得多,因此唐經天雖然展開了絕妙的天山劍法,也不過堪堪打個平手。

激鬥正酣,猛的里狂風驟起,喜馬拉雅山區風力之猛,舉世無匹,尤其是在北山峰拗的一個“台階”,更有世界“風窩”之稱,據近世英人探險家所測,經常達到十級台風以上,登山者若不是用繩索相連,往往連人也被吹走。尼泊爾軍隊駐屯山谷之中,一為避寒,二來也是為了避風,雖然如此,大風刮過山谷,聲勢亦足駭人。那胡僧的大紅袈裟得風力之助,抖開來有如大鵬展翅,每一撲力逾幹斤,把唐經天整個身形都籠罩在他的袈裟之下。唐經天想用寶劍再刺穿他的袈裟,出手雖快,卻總是被他的大鐵錘擋住。


泰吉提一佔上風,尼泊爾主又是洋洋得意,回顧冰川天女,唐賽花坐在冰川天女右側,蔑嘴說道:“得風力之助,雖勝不武。”尼泊爾王大為掃興,冰川天女聽得經驗最豐富的武林前輩唐老太婆也這麼說,卻禁不住為唐經大擔心。

山風越刮越猛,不但唐賽花以為唐經天可能落敗,那胡憎也以為勝券可操,順著風勢,袈裟舞得呼呼作響。唐經天給他逼得一連退後幾步,忽他說道:“你雙手都有兵器,我卻只有一把劍,這不公平。”泰吉提冷笑道:“可沒有誰禁止你用兩種兵器呀。”唐經天笑道:“那麼,我可要得罪了。”猛然問只見他把手一揚,幾道暗赤色的光牽在他指間發出,那件大紅袈裟登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穿了幾十個小孔。泰吉提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地想起這是天下最厲害的暗器天山神芒,縱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不能抵敵,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五指疾彈,大小聲:“撒手!”他指間夾著幾支天山神芒,一揮手間已把袈裟刺了無數小孔,手法之快,實在難以形容,神芒透過袈裟,直削胡僧手腕。胡僧大叫一聲,不由得他不急忙撒手,只見那件袈裟被大風一刮,登時飛出了山谷,無影無蹤。

泰吉提垂頭喪氣,退入軍營,竟不敢跟唐經天回到席間。唐經天對尼泊爾王笑道:“貴國的第一國師,武藝也確算得是不錯的了。”似贊似諷,尼泊爾王聽得刺耳鑽心,但他所等候的第一高手還未來,只得強笑說道: “我國練兵注重弓馬,每個士兵都能馳馬射箭,百發百中的也很普通,並非只注旱一兩個出類拔革的武士。”唐賽花忽地冷冷說道:“是麼?請國王叫幾位貴國的神箭手出來,讓我這個老太婆也見識見識。”

  正是:

雕蟲小技真堪笑,請看中原第一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1:43     標題: 第三六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1)

尼泊爾王面色一沉,把手一揮,傳下令去,登時在軍中挑選出四個人來,每個人都抱著一張大鐵弓,看那大弓兩臂非有五七百斤氣力,棚拉得它動,這四個人都是軍中的弓箭教頭,尼泊爾王卻故意隱瞞他們的身份,指著他們對唐經天說道:“這四個士兵都是軍中的神箭手,百發百中,唐大俠可肯和小兵比比弓箭嗎?”在尼泊爾王的用意,以唐經天的身份,勝了幾個小兵不足為榮,但若輸了,那自是大失面子。

唐經天微微一笑,尚未開言,唐賽花已搶著說道:“比弓箭這樣的小玩意何勞唐大俠出手?中國的婦孺都能挽弓射箭,何足為奇。這里地濕風寒,老身正想舒展舒展筋骨,這一場待我來吧。”話未說完,就顫巍巍地站了想來。

尼泊爾王大為惱怒,重重的將酒杯一頓,冷冷說道:“我國雖然國小兵微,隨我出征的都是能征慣戰之士。赳赳武夫,豈能欺負一個老婦?”唐賽花也把酒杯重重的一頓,用更冷峭的聲音說道:“老身雖然年過六旬,叫我穿針引線,我可能老眼昏花;張弓射箭,嘿,嘿,那可是最平常不過之事。若非國王說他們是神箭手,我還不屑欺負後生小子呢!,,這幾句說話針鋒相對,把尼泊爾王說的下不了台,心中想道:“好一個討厭的老乞婆,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便道:“好吧,這幾個士兵用的是第一號強弓,你要用第幾號? ”這種第一號的鐵胎弓,重達百斤。尼泊爾王看唐賽花老態龍鐘的模樣,心道:“我就不相信你能使用鐵胎弓,只怕你拿也拿不起來。 ”

唐賽花故意不答,道:“你待我再喝一杯酒提提神。”這時間尼泊爾的兵卒已把各號弓箭捧出來,第一號第二號的鐵胎弓用兩個人抬,尼泊爾王道:“最小的那一號鐵弓刀也有二十來斤,老太太你小心點兒,別閃了手。”

唐賽花一聲長笑,道:“老身不用弓箭!”尼泊爾王道: “怎麼?不用弓箭,如何比法?”唐賽花道:“善射者何須自己摧弓帶箭,嘿,嘿,便以其人射來之箭反其人之身就行啦!你們尼泊爾的神箭手連這點本領都沒學過嗎?”比射箭而可以自己不用摧弓帶箭,尼泊爾王確是沒有聽過,那肯相信只當是唐賽花因為自己拿不起鐵弓,故作大言,其實是想逃避。唐經天可是暗晴好笑,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稱,唐賽花是唐家碩果僅存的長輩,她和這幾個人比箭,那簡直是等於貓和老鼠戲耍一般。

只見唐賽花一步一步,氣喘吁籲的走入場心,忽地盤膝坐在地上,雙目一張,叫道:“你們把利箭射來吧!”那四個弓箭教頭見一個老婦人走出來,又是如此這般模樣,反而給她弄糊塗了,他們開始以為是她走得累了,坐在地上歇息,哪知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四個尼泊爾教頭在軍中素負盛名,豈肯射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婦。

唐賽花嚷道:“怎麼,你們不敢和我比箭嗎?哈!哈!尼泊爾的神箭手意是虛有其名!”尼泊爾受漢化甚深,許多人懂得漢語。這四個教頭中有兩個便能聽能說。其中一人忍不住,心道:“你罵我事小,損及尼泊爾射手的威名,可不成!”立刻張弓搭箭,叫道:“我這一箭射你頭上的玉簪,你不要動,免得誤傷!”他的箭法百不失一,唉的一箭,對準唐賽花的頭射去。

這個教頭還真的不忍射傷一個老婦,所以預先出言提醒。哪知唐賽花可全不領他這個情,只見弓如霹靂,箭似流星,倏的射到唐賽花頭上,唐賽花把手一招,若無其事的將那支利箭接了下來,在地上一插,叫道:“餵,其他的人怎麼不射?”那個教頭大吃一驚,又是唆的一箭,對準她的手腕射去,唐賽花伸指一彈,那支利箭又插到泥中。另一個教頭心狠手辣,一箭射向她的咽喉,唐賽花叫聲: “哎喲,不好了!嘴巴一張,利箭插入口中。第一個教頭怨同伴道:“你怎麼真的要射死她? ”忽見唐賽花張口一吐,笑道:“幸虧我的牙齒還行! ”那支箭又插在地上。這正是唐門的絕技一“嚙簇法”。唐賽花嚷道:“你們是怎麼射的?這一會子功夫才射出三枝。 ”


這一下把那四個教頭全都激怒,四弓齊張,四箭齊發。唐賽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箭到便接,霎時間在她周圍都插滿了箭桿,好像平地築起了個籬笆圍著她一樣。唐賽花邊接箭邊嚷道:“不成,不成!還要射快一些!” 四個教頭咬一咬牙,這時已不是怕將她射死,而是怕損了他們軍中神箭手的威名,不約而同地都施展出“連珠箭”的絕技,但見飛矢如蝗,紛紛攢射,唐賽花手法一變,隨接隨甩,每甩一枝箭,就將陣枝箭碰落。她雖年邁,卻是內功有火候的人,以手甩箭的勁道比那四個教頭用鐵胎弓射出的勁道還要凌厲得多,但見滿空箭雨,紛紛自那四個教頭反射回去。她也是有意不傷那四個教頭,利箭射回,都插在四個教頭身邊的地上。霎時間象平地湧起了一座箭林,將那四個教頭都圍在裡面。

四個教頭大驚失色,不消片刻,他們箭囊中的利箭完了。唐賽花叫道:“你們留心,我還敬了,我要把你們的四張弓弦全都射斷!”她雙手齊發,將最後所接的四枝箭都甩出去,箭挾風聲,掠過空中,發出鳴嗚的嘯聲。那四個教頭無法可擋,只好不約而同的提起鐵弓招架,但聽得一陣僻啪的連珠密響,四張鐵弓的弦果然都給她,一舉射斷!

  四個教頭擲弓於地,氣沮神喪。唐賽花拍拍衣服,抖一抖身上的塵砂,站起來道:“如何?我中華婦孺之輩,亦善騎射,這話可不是說假的吧?”那四個教頭跨出箭桿所圍成的圈子,面色慘白,聽了此話,意殊為不信,拱手齊道:“老太太神技驚人,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唐賽花微微一笑,招手說道:“柳青,你也來露一手。”

其時狂風已息,山上的飛鳥,紛紛飛進谷中躲避外面捲起的漫天雪片,楊柳青取出了彈弓,指著天上的兩行雁道:“我第一排彈弓,要打左邊這行雁的左眼,第二排彈弓要打右邊這行雁的右眼。”此言一出,不但那四個教頭吃驚,所有聽得懂漢語的尼泊爾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楊柳青彈弓一曳,嘎哩連聲,左邊那一行雁應聲墜地;楊柳青腳跟疾轉,柳腰一折,彈弓再曳,右邊那一行雁也都墜在地上,也相距三丈有多。

那四個教頭分成兩組,上前驗看,果然是左邊那一行雁都瞎了左眼,右邊那一行雁都瞎了右眼,眼中都嵌著一顆小小的彈子。一排彈弓能打瞎一行天空飛雁的眼,而且要左中左,要右中右。這手功夫與剛才唐賽花的接箭甩箭,各有勝場,都是足以震世駭俗的絕技!四個尼泊爾教頭心望口服,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唐賽花與楊柳青回到席上,江南笑嘻嘻道:“鄒伯母,你這手絕技教我行不行?”楊柳青笑道:“你給我磕頭,叫我媽媽,我也許會教你。 ”江南道:“好,一言為定,我這就給你磕頭。”楊柳青又氣又惱,道:“別胡鬧,這是什麼地方?”鄒絳霞說道:“媽,教給他。”楊柳青大為奇怪,心道:“難道霞兒看上了這個書童?”豈知鄒絳霞早與江南約定,想要學江南那手顛倒穴道的功夫,說好了將楊家的神彈絕技作為交換。

尼泊爾王心煩意亂,他一連看了三場絕技,由不得他不驚惶,心中想道:“這些漢人難道都是神仙下凡?毒酒不中用,連一個老太婆也能射斷鐵胎弓。”他所等的一個人還沒有來,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折唐經天的威風。

忽見一個黃發碧眼的西洋武士站了出來幾哩咕嚕的說了一大遍,通譯的說道:“這位史密夫先生說,他曾聽說中國有一種奇妙的點穴功夫,可以製人於死,他說在歐洲也有一種叫做“子午流”的功夫,可以隨時令人的血液停止循環,看來大約與中國的點穴功夫相近,他想與中國的點穴名家彼此觀摩印證。”


唐經天聽說歐洲居然也有這種與“點穴”相同的功夫,大感興趣,正想應戰,忽見江南笑嘻嘻的站了起來,說道:“我江南手癢得緊,唐大俠,這一場就讓我玩玩吧。”

唐經天笑道:“好極,好極!我幾乎把你這位點穴名家忘記啦!”江南樂不可支,對鄒絳霞道:“你聽到沒有?唐大俠也誇獎我,你還敢說我的功夫不行?”咕嚕咕嚕連喝了三大盞葡萄美酒,連笑帶跳的跑到場心,活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爭不及待的去參加什麼有趣的玩意。

尼泊爾王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剛才那個老太婆也有這般驚人的本領,只怕這小孩子真會點穴!對江南倒是不敢小覷。那西洋武士卻是氣得哇哇大叫,指著鼻子道:“哼,哼!叫這個小孩於和我比賽點穴?”江南聽不懂的說話,但見他哇哩哇啦的指手畫腳大嚷一通,形狀甚是滑稽,也學著他的樣子和腔調指著鼻子胡叫一通。那西洋武士問通譯道:“這小把戲說什麼?”那通譯其實也不知道江南是說什麼,但他聽得尼泊爾王傳話下來,說這個小孩子是點穴名家,便道:“他說他的點穴功夫很歷害,問你敢不敢和他比試。”轉過頭問江南道 “是不是這個意思?”江南忍著一肚皮的笑,滿臉正經的點頭道:“對極,對極!你譯得一點不錯,正是這個意思!歐都由都,艾詹哇哩哇嗜。”剛才這個西洋武士出場時曾向冰川大女問候:“歐都由都”是:“你好嗎?”冰川天女經過通譯傳話,也問他:“你好。”他說:“義詹哇哩哇嗜。”即是回答:“我很好。”這是西方應酬的客套語。江南就學會了這兩句,模仿西洋武士的口吻,亂嚷一通,但說出來當然是荒腔走調。

那西洋武士初時勃然大怒,聽了江南亂嚷,不覺一怔,心:道:“咦,他怎麼向我問好又自問自答呢?”繼而自作聰明的想道:“是了,這個小孩子怕我弄死他,所以先向我套套交情。”便道:“小孩子放心,我不要你的性命,只將你點得暈倒就算啦。”江南凝神聽他說話,跟著又學他的指著那西洋武士的鼻子大嚷一通,這幾句話甚長,他學講也講得不全,但“我不要你的性命”這一句卻講得相當純熟。那西洋武士剛剛對他有點好感,一聽之下,怒火又發, “哇”的一聲大叫,張手就向江南一撲。

那武士只當江南是和他胡鬧,並不真想用“於午流”的閉血法來對付他,而是想將他摔倒便算。豈知江南在石林中,學過“空花繞樹”的身法,在岩石林中也可以空插自如,西洋武士要捉他,他只當是捉迷藏,繞著那武士的身子轉來轉去。那武士手長腳長,捉來捉去都捉不著江南,江南時而從他胯下踉過,時而從他肩頭跳過,鬧得不亦樂乎,旁邊人看去,就似乎那長手長腳的西洋武士在和這個小孩子鬧著轉圈的玩兒,都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的嘩笑起來。

那西洋武士大怒,喝道:“你再胡鬧,我可不留情啦!” 江南也學著他喝道:“我可不留情啦!”只聽得掙的一聲,那西洋武士掣出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似一個銀制的筆管,約有六七寸長,兩頭都是尖的,銀光閃閃,向著江南的胸膛一刺。江南道:“咦,你點的是什麼穴?”身形一仰,便待避開,哪知“得”的一聲,那支筆管忽然長了幾寸,在江南的胸脯上重重點了一下,原來這枝筆管,裝有機括,可以隨意伸長,高手比鬥,只差毫釐,何況江南還並不是高手,一下便給他點中了。

江南只覺一陣酸麻,立即又跳起來道:“餵,你這件東西倒是件好玩意,送給我行不行?”那西洋武士的“子午流”閉血法和中國的“點穴法”同一原理,不過卻沒有中國點穴法的深奧,中國的點穴法是認明人身上的各種穴道,所擊之處只在=點;而“子午流”閉血法則是按著時辰,將身體某一部分的血液循環環阻遏。江南跟黃石道人七天,就只學得他一樣“顛倒穴”的功夫,穴道顛倒,血液的循環自然也不是依照正軌,不過因為“子午流”閉穴法觸及的部位較廣,因此亦感到一陣酸麻,但卻無傷害。

那西洋武士點不倒江南,江南反而嘻嘻哈哈地來搶他的筆管,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按機括,“得”的一聲,長仟文在江南的手腕上刺了一下,江南罵道:“好小傢伙,你不給我,我偏要取!”使出一招陳天宇教他的“順手牽羊”,將那西洋武士一扯,一隻手托著他的肘尖,另一隻手便來硬搶他手中的筆管:豈知那西洋武士頗有幾斤蠻力,手腕一彎,便是一記勾拳,江南險險避開,他那支筆管向前一送,銀針陡的長出一尺有多,針端鋒利,在江南腿上重重刺了一下。這一下卻不是“子午流”閉血法,而是把銀針當成傷人的利器。原來他這支筆管,共有三截,第二截的銀針是鈍頭的,用以閉血,第三截的針尖卻是鋒利的,內貯毒液,可以傷人。江南給他一針,痛得“哎喲”一聲大叫起來,忽覺一腿麻木不仁只道是被他點了穴道,大怒叫道:“哼,就只你會點穴麼?看我的! ”身形一晃,從那西洋武士蒲扇般的大手底下過,驕指一點,正正點中他腑下的暈穴,那西洋武士哼了地聲,立刻跌倒。


江南一蹺一拐的跑了回來,對唐經天道:“顛倒穴道的功夫不頂用,餵,你給我解穴。”唐經大一看,見他小腿紅腫,笑道:'這不是點穴,你喝一杯酒就好啦! ”暗把一顆碧靈丹丟入酒杯,工南接過這杯葡萄酒一喝而盡,痛楚若失,嘻嘻哈哈地對尼泊爾王笑道:“這大個子說要和我比賽點穴,哈,我用點穴法點倒他,他卻用毒針整治我,真不要臉。不過他既然在點穴的比賽上輸了,當然算我全勝啦。 ”尼泊爾王做聲不得,那西洋武士的伙伴卻忽然嘩叫起來。

原來他們見同伴昏迷不醒,他們以為中國的點穴既與“子午流”閉穴法相同,便盡他們所知,用解“子午流”閉血的手術施救,豈知中國的點穴法奧妙非常,各家各派的點穴法都是不盡相同的,他們不動手術也罷了,一動手術,割斷靜脈,放出血來,摸一摸同伴的鼻端,反而沒了氣息。因此群情洶湧,說是江南用巫法治死了他們的同伴,要向江南索命。

通譯傳話過來,江南叫道:“呵呀,我早說過我的點穴非常歷害,問過他敢不敢與我比試的,是麼?”通譯點點頭“不錯。”江南道:“那麼他是咎由自取,怎能要我賠命”尼泊爾王一想,既然比武,那就難保不傷性命,確是沒理由要江南賠命。不過武士們群情洶湧,卻是令他難以處置,便道:“請問小俠,你既會點穴,是不是能夠解救?”

江南第一次聽得人稱他做“小俠”,樂得眉開眼笑,裝模作樣的說道:“這個嗎?這個——”尼泊爾王急道:“怎樣?”江南道:我師父只教我點穴,解穴卻未教過。更且,誰教他們胡弄,刀呀叉呀的亂割一通,他們把同伴弄死了,卻推給我醫,哪有這個道理? ”尼泊爾王大為失望,道:“這便如何是好? ”江南慢吞吞地道:“小俠不會,大俠可會。唐大俠不但會解穴,而且死了的他也可以醫活。 ”尼泊爾王大喜,急忙向唐經天求救,唐經天暗暗好笑,不想江南再胡鬧下去便道:“好,且待我試一試看,我可不敢擔保准成。請那些人不要圍在旁邊,我好施術。 ”

尼泊爾王請通譯傳話,那群西洋武士聽說唐經天可以把死人醫活,立刻讓出路來,恭請唐經天來施術。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我的手術,是不必臨床的。”隨手在地上拾起一粒石子,輕輕一彈,筵席與場心相距數十丈:這粒小石呼的一聲,端端正正的打中了躺在地上那個西洋武士的眉心,旁邊的同伴嘩然大叫,正欲責問唐經天何以對死了的武士尚加侮辱?忽見那西洋武士“哎哎”的叫了一聲,手腳顫動,一霎眼便站了起來。唐經天笑道:“行啦,他們自己割破的傷口,那我可不負責了。”手術割破的外傷,極為輕微,邊旁的人替他裹傷包紮,立刻行動如常。

這群西洋武士見中國的點穴法如此神奇,都是心服口服,一致向唐經天道謝。那個與江南動手的西洋武士長歎一聲,將閉血的筆管叫人送給江南。西方武士的規矩,比試輸了,就得將佩劍獻給對方,這個西洋武士正是依照他們的規矩,何況江南曾向他索取過這枝筆管。江南笑道:“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這枝筆管我不要啦。”那西洋武士更是感激,大大的恭維了江南一通,稱贊他的點穴確是世間少有,江南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其實他的“顛倒穴道”功夫還可算得是獨門絕技,至於論到點穴的功夫,第三流還夠不上。

江南正在嘻嘻哈哈,忽覺四圍的人突然靜寂,氣氛有異!

尼泊爾王突然發出一聲歡呼,站了起來,只見兩個殘了雙足的怪人,手挽著手,一蹺一拐的跳躍而來,形狀詭秘之極,這正是在烽火台中所叮言要打斷江南雙足的那兩個怪人,江南一見,嚇得不敢作聲。

那兩個怪人肩上搭著一件大紅袈裟,正是胡僧泰吉提用作兵器的那件袈裟,剛才刮大風之時,袈裟被吹到谷外,想是剛好被這兩人拾獲,就披了進來。江南很怕這兩個怪人,這兩個怪人卻不理會江南,眼睛向席上一掃,忽地從袈裟上取下一支天山神芒,間道:“這是誰的?”尼泊爾王急忙給他介紹道:“這位是中國最出名的大俠。這兩位是阿拉伯最出名的修士,左邊這位是傅古拉,右邊這位是阿斯羅。他們的師父是東歐和阿拉伯最有本領的異人。”唐經天抱拳道:“領教了,這支神芒正是我的。”那兩個怪人打量了唐經天一會,說道:“幸得在這裡重逢,真是好極了,真是好極了。我們還要和唐大俠領教領較!”尼泊爾王聽說他們曾經見過頗為奇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1:59     標題: 第三六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2)

那一晚在烽火台內,傅古拉和阿羅斯其實還沒有見著唐經天的面,他們是給唐經天的天山神芒嚇跑了的。剛才他們在谷外拾獲胡僧的大紅袈裟,看到插在袈裟上的天山神芒,還以為是唐曉瀾在此(他們的雙腿正是唐曉瀾用天山神芒射殘的。)硬著頭皮,心驚膽顫的進來。如今一見不是唐曉瀾心中都是又羞又怒,立意要和唐經天再決雌雄。

唐經天道:“請兩位劃出道來。”心中正在盤算如何解他們的陰陽掌力,侮古拉和阿斯羅悄悄耳語,商量了好一會,由傅古拉說道:“我們兩人是一師所授,碰到一個是兩人齊上,碰到一千個也是兩人齊上。要比試就是我們兄弟同唐大俠一齊比試。”唐經天心中一凜,想:“若是一個,我有把握取勝,若是兩人,他們那怪異的陰陽掌力,卻非我一人所能破解。”但在國王筵前,豈能示弱,便道:“好極,好極!那就讓我一人接兩位的高招!”

傅古拉道:“唐大俠是國王貴賓,咱們若然武比,只怕傷了和氣。”唐經天心中一喜,道,“那麼文比也行,請問兩位要如何比法?”傅古拉道:“我們二人想與唐大俠比試輕功。”原來他們二人被唐曉瀾打得怕了,聽說唐經天也姓“唐”又會用天山神芒,早已猜到唐經天是唐曉瀾的兒子,雖然見唐經天如此年輕,功力料想遠遠不如他的父親,但心有顧忌,未有十分把握,終是不敢武比。

他們是如此想法,這句話一說出來,可令得全場震動,連唐經天也暗暗吃驚。這兩個怪人的膝蓋已碎,雖然經過多日治療,不必像在烽火台的時候,用手代足走路,但兩雙腳好像吊在大腿上一樣,一蹺一拐,走一步都十分吃力,這個樣子,卻居然要與唐經天比試輕功,而且看他們的神氣,竟似極有把握!

唐經天怔了一怔,只聽得傅古拉又道:“咱們就以南面這座山峰,作為比試輕功的地點,誰先上到峰頂,誰便算贏。”唐賽花冷冷說道:“可是你們是兩個人呢!若然一個比唐大俠先到,一個比唐大俠後到,那又如何?”俺古拉道,“要贏我們兩個就一齊贏,要輸我們兩個就一齊輸。我們只要一個落在唐大俠之後,那就算我們輸了。” 這辦法看來好似是唐經天大佔便宜,,唐賽花也無話可說。傅古拉又喝了一大杯酒,“當”的一聲,將酒杯摔掉,哈哈笑道:“趁現在天色好,咱們這就比吧,一刮大風,這山峰就更難上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抬頭一望,但見那座山峰峭壁千丈,積雪皚皚,有如一座白玉屏風在陽光下閃出霞輝麗彩,看這光景,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滑下來,人哪得立足?即算是用壁虎遊牆的功夫,也支持不了多久。

唐經天正想答話,忽見冰川天女盈盈起立,微微笑道: “唐大俠適才與我國的第一國師比了一場,咱們不該讓客人太過勞累,請讓我與兩位大師比一場吧。彼此觀摩印證,原不必有國域之分,盡挑著要與唐大俠比,那豈不是令客人感到見外了?”她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尼泊爾王無話可駁,傅古拉惶恐說道: “公主萬金之體,怎好輕試?”冰川天女笑道:“在冰峰上,也已慣了,算得什麼?”傅古拉約略聽過關於冰川天女的故事,心內嘀咕。冰川天女笑道:“若是我輸給二位,再由唐大俠來比,那麼雙方都比了一場,就沒有誰佔便宜了。”傅古拉與阿斯羅,在阿拉伯久享勝名,自然要保持身份,聽冰川天女的口氣,意是口口聲聲暗指他們想佔唐經天的便宜,心中大是氣憤,想道:“好,待我們贏了你之後,再與他比,那也準贏。這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已。”便道:“公主即如此說,那我們只好奉陪了,請國王恕我們簪越之罪。”

尼泊爾王持杯沉吟,良久始道:“好,好!,請公主珍重玉體,不要強力而為。”他看這峭壁千丈,積雪皚皚的山峰,心中也不禁發毛,甚怕冰川天女一個失足,那便要立刻玉殞香銷!轉念一想,自己欲討冰川天女為妻,那是十九不能如願,若然冰川天女失足而死,那最多是自己與唐經天都無所得,自己的皇位也不怕有人威脅了。所以他幾次轉念,欲阻還休,終於還是允准了冰川天女的比試。


尼泊爾的軍隊聽說公主要親自比試,都是又喜又驚,喜者是有機會得再睹冰川天女的仙容,驚者是怕她萬一失足。但王命已下,軍士又有誰敢上去勸止?

幾十營兵丁都湧出帳外,但卻是萬眾無聲,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來看這一場比試,冰川天女緩緩走到山峰下面,和傅古拉、阿斯羅二人並排站立,靜待尼泊爾王發令。阿斯羅忽道:“且慢!”

冰川天女道:“怎麼?”阿斯羅道:“咱們這場比試,名是一場,實是兩場。上山之後,還要下山。再回來時,誰先落地,那便算贏,還是依照上山的規矩。”冰川天女笑道:“這個何須再說。上了山當然還得下山。好吧,現在可以開始了吧。”揮一揮手,叫一個在旁侍候的尼泊爾武士告訴國王。阿斯羅比傅古拉細心,未獲勝,先防敵,心中暗思:“公主能稱冰川天女,只怕上冰峰確有非常本領,但下山之時,以我們經常練之有素的神技,則定是能準勝無疑。”

尼泊爾王一聲號令,他的御前侍衛立刻發出一支響箭,只見傅古拉手一按地,騰空飛起三丈來高,頭下腳上,向著冰峰猛行,身體一沾著冰壁,便好似釘在上面似的,說時遲,那時快,阿斯羅也照樣的騰空而起,但卻拿傅古拉的身體作為按手之處,一按他的身體,立刻借力再度飛起,這一下兩股力量相合,身子騰空,飛得更高,直飛上囚五丈高,始行沖下,仍是像伶古拉一樣的附著冰壁,再讓傅古拉借他的身體作為按手之處,發力再飛,如是者此起彼落,霎眼之間,已升了數十丈。滿山谷士兵,都不禁大聲喝采。卻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如此神奇,竟然令身體釘在冰壁之上。

原來傅古拉與阿斯羅斷腿之後,彼此相依,在各種武功上都練好了互相配合之法,他們對這場比試,更是早有準備,十指上都戴有鐵指套,硬用指力插入冰壁。所以他們堅持要兩人一同比試,看似給對方便宜,其實卻是他們絕妙的取勝之法。

冰川天女讓他們先起步,微微一笑,也跟著騰空飛起,但見她雙足一沾冰壁,便再不起步,竟似在冰壁上滑行似的,借那冰雪之力,風馳電掣般的向上疾駛。尼泊爾是冰雪之國,溜冰滑雪這種玩意三歲兒童也會,但足下必定裝上滑冰的鞋子,而且是順著下易,向上滑難,像冰川天女這樣無所憑依,在冰壁上向上滑行,那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滿山谷的士兵發出轟天般的喝采聲!連唐經天與她相識了幾年,也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在冰峰上的輕功本領,不禁看得呆了。

但見冰川天女與俺古拉、阿斯羅二人,時而你搶在我的前面,時而我搶在你的前面,傅阿二人一飛就是四五丈高,但他們要指插冰壁,方能藉力再飛,往往就在這剎那之間,冰川天女便即滑行空越他們;隨即他們二人又是騰空掠過,冰川天女又追上;於是者兔起鶻落,端的令人眼花繚亂。漸漸越上越高,但見冰川天女衣袂飄飄:嚴如在千丈的冰壁上蹈空飛翔,美妙之處,難以言宣。山谷下面的數萬大軍,個個目不轉睛的仰頭上望,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響。如此奇景,再世難逢,人人心中贊好,連喝采也無暇了。再過片時,只見這三人好像星丸飛躍,即將到達山頂。

除了唐經天唐賽花等有限幾人之外,其他人等已瞧不清楚誰在誰的前面。江南緊張之極,頻頻問唐經天道:“餵,現在是誰佔先了?”唐經天睜圓雙眼,仰頭上望,不睬江南,江南急得搓著雙手,滿頭大並。忽聽得唐經天一聲歡呼,手中的酒杯“倉啷”一聲跌落地上,江南道:“怎麼啦?”唐經天透了口氣,這才叫道:“公主贏了!”

原來在接近峰頂的一剎那,傅古拉使盡平生氣力,向上一沖,剛剛沾地,冰川女立刻便跟上來,而阿斯羅雖然也立即飛上,但已是落在冰川天女後面。照他們自己定的規矩,只要有一人落後,便得算輸,唐經天瞧得清楚,所以說是冰川天女贏了。


但在冰峰之上,冰川天女卻自己願當作和論。傅古拉與阿斯羅正自氣沮神傷,冰川天女卻盈盈笑道: “我贏了阿斯羅,輸給俺古拉,若然照你們定的規矩,算我贏了,我自己也心難自安。好這一場就算扯成平手,公不公道?”傅古拉籲了口氣,不好意思回答,阿斯羅道“既然如此,我們多謝公主。好吧,咱們再比賽下山。”傅古拉與阿斯羅得冰川天女當作和論,都不禁精神一振,在山峰上與冰川天女並排站好,尼泊爾王的御前侍衛在地上射出一支響箭,響箭帶著一溜藍火升空,山峰上的三人立刻又飛馳而下。

傅古拉與阿斯羅仍依前法,以一人指插入冰壁,定著身形,第二人再藉力飛騰,不過比上山之時,卻快得多,嚴如兩隻大鳥俯沖飛下,每一騰起躍落就是十丈有多!

他們快冰川天女更快,她順著冰壁溜下,毫不費力,當真如冰河倒瀉,飛星急駛,轉瞬之間,已到山腰。俺古拉急極,使盡氣力飛降,但見他張開雙臂,身上的斗篷被山風吹得好像漲滿的風帆,借著風力,下“飛”更速。冰川天女雙足交錯滑行,在她附著石壁的時間,駛過他的面前,盈盈笑道:“小心些為好!”傅古拉全神貫注,哪敢回答,陡然間山上刮下大風,傅古拉一喜,心道:“我乘風飛騰而落,怎麼樣也比你滑行要快得多!”這時阿斯羅已掠過他們面前,手指剛剛插入冰壁,傅古拉急不及待,用力在地肩上一按,哪知冰雪給風吹得剝落,傅古拉這一下用力,兩個人都立足不穩,被風一刮,頭下腳上的沖下來,跌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才沾著冰壁,但冰壁滑不留手,他們順著冰壁滾下,失了那俯沖之勢,手指使不出勁來,眼睛又被風刮得張不開來,但覺身體虛虛浮浮,好似向無底的海洋飛墜,心中都在叫道: “想不到就此完了!”

谷底的士兵不知就裡,只見傅古拉二人在冰壁上飛滾而下,是冰川天女竟落後數十丈之多,還以為是俺古拉用什麼妙法,都在替冰川天女暗暗歎息,惋借她這世上無雙的滑雪功夫,竟會敗在傅古拉等二人手裡。

忽聽得“轟隆”一聲,傅古拉觸著一塊凸出來的大冰塊,撞得頭破血流,登時暈厥。但也幸而有這塊冰塊,阻止了他,這才不至從千丈冰涯墜下,送了性命。阿斯羅給他一阻,手腳也給尖冰割傷。冰川天女一看不好,加速滑下,解下腰帶,縛住了傅古拉的腰,叫阿斯羅拉著中間,她執著腰帶的一頭,小心謹慎的將他們拖下冰壁。

谷底的士兵觸目驚心,冰川天女一下來,周圍的武士便紛紛湧上去看,急忙施救,幸喜二人的內功甚有根,傅古拉傷勢較重,頭上穿了一個窟窿,經過裹傷包紮,血也止了。尼泊爾王面無人色,忙叫人賊古拉與阿斯羅抬到帳後療治。這二人還能說話,躺在擔架上頻頻向冰川天女點首道謝。

冰川天女回到席上,歎口氣道:“料不到我一時好勝,卻累得這二人跌傷!”尼泊爾王強笑說道:“公主仁人之心,在絕險的冰峰之上,救了這二人的性命,小王敬佩無限!”親自敬了冰川天女三杯美酒,心中卻一直打鼓,自思自想道:“冰川天女這樣本事,萬一她肯嫁我,我也制服不了她!”在尼泊爾王的眼中,此時的冰川天女已不止是一朵有刺的玫瑰,而是他王位的剋星了。尼泊爾王恨不得早早送走了她,但他一來就說過要邀請冰川天女回國,卻又怎生措辭將她送走?

忽聽得谷外敲起喀哆的大鼓,一連敲了三十六下,冰川天女知道這是尼泊爾皇室接待最珍貴的外國貴賓的敬禮,心中大詫,想道:“難道這是哪一國的皇子到了!”


只見尼泊爾王喜形於色,站起來道:“唐大俠,我給你們引見一位當世的異人,他是東歐和阿拉伯諸國公推為最有本領的一位高人,提摩達多大法師!”

尼泊爾王以王者之禮迎接提摩達多,但見前面王旗引路,提摩達多騎在一匹白象之下,在眾武士與弟子簇擁之下,走進山谷營地。唐經天定睛一看,但見他銀發披肩,面色卻是非常紅潤,太陽穴微微鼓起,一看就知是內功深湛的高人。唐經天心道:“久聞阿拉伯諸國也是文明古國,他們的武術像中華一樣,也是源遠流長,這個人倒是不可小覷。”

提摩達多見國王迎接,略一欠身,便下了象背,眾人像捧鳳凰似的,陪他走到筵席,尼泊爾王恭請他坐在上位,自己在下首相陪。唐經天暗暗留心,只見他走過的地方,地上的冰雪立刻融化,雖說谷中地氣暖和,地上的積雪不厚,但這份功力,即在中國的武林,也沒有幾人能與抗衡。

提摩達多橫眼環掃席上諸人,緩緩說道:“我此來是想登上世界第一高峰,創造人類奇跡,想不到碰上國王的盛宴,真是幸何如之。”他的話自有人譯中尼二國語言,唐經天聽了,心中暗笑,想道: “原來他與金世遺竟是抱著同樣的心思!”隨即又愚:“喜瑪拉雅山是中尼兩國共有的名山,若給他攀上這世界第一高峰,豈不令我們愧死?”心中不期然起了爭雄之念。但想到珠峰亙古無人能上,提摩達多的武功再高,只怕也是一場妄想而已。

尼泊爾王道:“攀登珠穆朗瑪峰,稍緩一兩日,待天氣轉暖也還不遲。目下各國武士較技,盛會難逢,正要請大法師指教。”冰川天女看了提摩達多一眼,見他仰望珠峰,洋洋自得;禁不住心中生氣,想道:“若給這廝攀上珠峰,尼泊爾人也失了面子。可笑國王還這樣奉承他。”這時她也明白了,提摩達多作尼泊爾王國賓的理由,原來他是想攀登珠峰,喜馬拉雅山主權屬於中尼兩國,他是要取得尼泊爾王的允許,才能登山。不過嚴格說來,山那邊是中國所有,他若從北邊登山,按理至少還應得到西藏當局的允可;這時清廷在西藏的當局,自顧不暇,也難以理到這些事情了。

提摩達多目光與冰川天女一觸,倏的面色一變,隨即合什說道:“這位女菩薩,就是貴國的公主嗎?”尼泊爾王道:“不錯,她正是前王的公主,流落中國,孤王此次便是要接她回來。”提摩達多一到,便聽得自己的兩個徒弟與冰川天女比試輕功,幾乎跌至摔死,心中正自不忿,如今見到冰川天女絕世容顏,而且高貴莊嚴,令人不敢迫視,腔中的怒火怎麼也發作不出來,更兼她是半個主人的身份,也不方便向她挑戰,轉過目光,對唐經大看了一眼。尼泊爾王忙道:“這位是中國最負盛名的大俠,令師侄泰吉提便是敗在他的手下。他的武功神奇之極,只怕除了法師外,無人能與他相抗。”

尼泊爾王是故意要挑起提摩達多的敵愾,提摩達多聽了通譯的話,果然不民哼了聲,說道:“我久聞中國武功的奧妙,可惜無緣來與中國高手切磋,今日得遇唐大俠,那是定要領教的了。”

唐經天道:“我怎敢當大俠之名,法師若想與我國高手切磋,亦非難事,在一月之內,我定當尋得本領比我高十倍之人,向大師領教。”唐經大知道自己的父母已到此地,馮琳和呂四娘也會到西藏來,心想隨便一人,便至少可與提摩達多打成平手。

提摩達多聽了通譯的傳話,冷冷一笑,仰天說道:“我可沒有工夫等一個月,咱們又不是孩子打架,要等大人來幫手嘛,彼此印證武功,誰勝誰敗,又算得了什麼?唐大俠可不必著忙要掛免戰牌。唐大俠若是怕輸,那麼讓在座所有的中國人在一邊,區區不才,只憑這雙肉掌,願與所有中國高手較量。”聽了這話,泥人也自有氣,唐賽花忍耐不住,道:“經天,你不出場,讓我這老太婆向他領教。”唐經天急忙將她按住,冷笑說道:“大法師既然如此擠兌,我雖然不足以代表中國武士,也只好不自量力,向你討教了!”


  正是:

堂堂中國奇男子,豈肯低頭服外人。

欲知唐經天與提摩達多較技,勝敗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3:14     標題: 第三七回 劍影刀光 群英逞絕技 干戈玉帛 殺氣化祥雲

提摩達多仰天大笑,道:“對啦,還是爽快些好!噫,還有那位要一同上嗎?省得我一個一個的比試。”唐賽花老而彌辣,聽了通譯的傳話,“哈,哈,哈!”的也大笑了三聲,道:“你對他說,我坐著不動,也要將他打敗!”唐經天一聽,便知道唐賽花又是想施展她的暗器功夫,但提摩達多豈是那幾個弓箭教頭可比?他既在東歐西亞號稱第一高手,想必有極其厲害的獨門功夫,唐寒花年邁力衰,縱然暗器精絕,只恐也難與相抗。唐經大不待通譯傳知,急忙說道:“這位老太太是鬧著玩的,當然由我比試。”那通譯的說了,提摩達多毗牙裂嘴的沖著唐賽花一笑,道:“老太大你坐著瞧好了,你年紀大啦,就是打我,我也不能還手。”唐寒花最恨別人欺她年老,聽了通譯的傳話,氣得半死,提摩達郴經天已經走入場心了。

提摩達多氣焰凌人,唐經天心中自是不悅,但仍是待他以前輩之禮,拱手說道:“請!”提摩達多哈哈笑道:“你腰間懸著寶劍,我就讓你先刺三招!”唐經天又怒又驚,心道:“這廝好眼力,劍未出鞘,他居然看出我的遊龍劍乃是寶物。”唐經天如何肯佔這個“便宜”,冷冷說道:“中國武士從不欺負手無寸鐵之人,你亮出兵器來,我讓你先進三招!”提摩達多雙掌一拍,淡淡說道:“我多年不用兵器對敵,早已忘掉兵器是怎麼用的啦:”唐經天道:“好吧,那麼咱們就較量較量拳腳上的功夫。”江南急忙揚聲叫道:“唐大俠不要上他的當,有寶劍為何不用?”要知唐經天的寶劍神芒,乃是克敵致勝的兩大“法寶”,只賽拳腳,那就是捨長用短了。按中國武林的規矩,各人有各人的絕技,有的精於劍法,有的雄於掌力,以劍對掌,也並不是什麼有失面子的事情。但經多嘴的江南這樣一嚷,尼泊爾武士們都注意唐經天腰間隱隱透出光芒的寶劍。通譯的又故意將江南的話傳譯出來,提摩達多更是洋洋得意,哈哈笑道:“對啦,有寶劍為何不用?要不然你輸了也不心服!”

處此情形,唐經天更不好自食前言,棄掌用劍,雙掌一錯,做然說道:“不必多言,請先賜招!我若輸了,自然甘拜下風!”提摩達多心中也佩服唐經天的倔強,知他不肯先行動手,便笑道:“那麼你站穩了!”距離三丈之外,也不見他伏身作勢,便若無其事似的,輕飄飄的拍出一掌,唐經天尚未留神,陡然間只覺一股極大的潛力排山倒海而至,急忙施展“千斤墜”的功夫,雙腳牢牢釘在地上,上身已是晃了兩晃,提摩達多見一掌推他不動,微微“噫”了一聲,右掌收回,左手輕輕一招,唐經天只覺陡然間又有一股相反的潛力,將他牽引!

兩股力量,相推相引,唐經天再也站立不穩,急忙趁勢一躍而起,出手如風,凌空疾擊,一照面便用天山掌法中的追風掌式“排雲駛電”,立下殺手。尼泊爾武士們不知就裡,見唐經天身法俊美,掌法凌厲,都喝起彩來。豈知唐經天是被迫如此,實在已被敵人佔了主動。只是提摩達多在喝彩聲中,雙掌齊揚,唐經天在半空中連翻兩個筋斗,斜飛出三丈之外,落在地上。尼泊爾的數萬大軍,見兩人手指都未沾到,便立即分開,都是莫名其妙。

提摩達多見雙掌齊出,仍是未能將唐經天擊倒,心中暗暗稱奇,想道:“這小子就算在娘胎里便學武功,最多也不過二十多年功力,居然能擋得我的陰陽掌力!看來中國武功的奧妙,確是名不虛傳!”心中一凜,不敢輕敵,趁著唐經天喘息未定,疾行撲上,左一掌右一掌,有如狂風驟雨,打得唐經天只有招架的份兒!

唐經天小心翼翼地用追風掌法對付,攻中帶守,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過一會子功夫,但覺敵人的兩股掌力,左右牽引,越來越見厲害,頓然間好像身處在一個極大的漩渦中心,進既不能,退亦不得!原來提摩達多用的乃是“陰陽五行掌力”,是觀察天體星辰的運行法則,從“萬有引力”中所參悟出來的一門奇功。要知用任何一種力量打擊對方,有正作用必有反作用,提摩達多練到兩股掌力互相激撞,再與敵人所發的力量匯合,敵人的力量就反而為我所用,和幾股浪潮相碰之時,捲起漩渦的道理,正復相同。

唐經天雖然不識這種奧妙的奇功,但他到底是一代宗師的嫡系傳人,一覺身子似投入漩渦的中心,不久便悟到內力激撞的消長之理,當下立即凝神運氣,抱元守一,兀立在漩渦的中心,施展出大山掌法中最精妙的“須彌掌法”。須彌掌法是天下第一等的防身功夫,全用陰柔之力,隨勢屈伸,消解敵人攻來的勁道。不過提摩達多的掌力並非直接打到唐經天的身上,他的兩股掌力成為圓圈形的牽引,唐經天雖然盡力化解,仍然是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掌力直打圈圈。不過比起初遇這種掌力之時的狼狽,那是應付有方了。

尼泊爾武士們不明其理,但見唐經天不住的繞著提摩達多疾走,提摩達多則有時邁前一步,有時退後一步,總是將自己保持在唐經天所繞圈子的中心,同時不停的將兩手揉搓,均是大感詫異,不知者還以為他們是弄什麼把戲。唐賽花可是觸目驚心,只見唐經天越轉越疾,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心中暗叫不妙,不假思索,長袖一揮,暗中發出幾枚三棱透骨釘,分打提摩達多上中下三處死穴!


唐賽花發暗器的手法,天下無雙,這一下袖底飛釘、毫無聲息,眾人又正在看得眼花綴亂,誰也沒有留意她。唐賽花正自得意,忽聽得叮叮叮幾聲連響,有如銀瓶乍裂,金鐵交鳴。唐賽花吃了一驚,立刻暗呼不妙。提摩達多手上沒有兵器,身上沒有甲胄,唐賽花所發的暗器名叫“透骨釘”,一沾人體,立可透骨而入,他身上既無甲胄阻隔,怎會發出這種叮叮叮之聲?

只見唐經天人陀螺般地疾轉一圈,身形忽然停滯下來。提摩達多縱聲大笑,原來那幾枚透骨釘都給他用掌力硬迫到唐經天身上。提摩達多正想出語冷嘲,忽見火星點點,從唐經天身上濺起,那幾枚透骨釘給震到半空,除了是他,尋常肉眼,已是不能看見。提摩達多這一驚不在唐賽花之下,要知這幾枚透骨釘鋒利非常,經他的掌力一迫,那就等於從槍口所發出的鉛彈一樣,即算身上披著重甲,也難抵禦,然而竟然射不進唐經天的身體!

他哪裡知道唐經天身上披著一件異寶,那是昔年鐘萬堂送給他母親的金絲軟甲,不要說幾枚透骨釘,即算削鐵如泥的寶劍也刺不進去。不過因為提摩達多的內力大猛,所以他才似突然給人推了一把似的,轉個不休,好不容易用“千斤墜”的功夫,才能把身形定住。

唐經天大喝道:“好呀,你偷用暗器,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一接我這天山神芒。”霎然間兩道烏金光芒電射而至。提摩達多長袖一揮,只聽得嗤嗤兩聲。那兩支天山神芒雖然給他拂落地上,但他的衣袖也被射穿了兩個小孔。提摩達多還是第一次見到世問有這種強勁威猛的暗器,心頭也不禁微微一震,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又接續發出兩支,提摩達多不敢怠慢,凝神運掌,將兩支天山神芒在離身丈許之地劈落。這時通譯才來得及將唐經天適才所罵的說話傳譯過來。提摩達多這一氣非同小可,大怒罵道:“你們的人偷施暗算,卻賴在我的身上,哼,哼,算哪門子的好漢!賭!就是——”忽地想起自己適才說話太滿,說過只憑一雙肉掌便可與所有的漢人周旋,那又怎怪得旁人出手相助?何況發暗器的又是他所譏笑過的“老太婆”?以他的身份,難道還要與一個老太婆罵戰?所以他本來想指出唐賽花,話到口邊,卻又忍著。尼泊爾武士聽了通譯的傳話,心中都在想道:“明明是你用暗器先打人家,若然是中國人發的,怎麼會打到他們同伴的身上?”對提摩達多的話反而不信,噓聲四起!

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又接續發了出兩支天山神芒,提摩達多一動了氣,真力稍減,兩支神芒直到離身三尺之地,才給他的掌力震落,要是掌力再弱一些,只怕就要給神芒透心穿過!提摩達多心中一凜,正在凝神運氣,忽覺臂上的穴道一陣酸麻,隨即聽到女子吃吃的笑聲。

只見山坡上的冰岩轉胸之處,突然閃出兩個女子,一個是中年婦人,一個是如花似玉的少女,看情形是兩母女,卻是一般打扮,頭上結著兩個蝴蝶結,顯出一副淘氣的神情。唐經大大喜叫道:“姨媽!”那中年婦人身形一起,在空中一個轉身,飄然落地,這等輕功比剛才的傅古拉阿斯羅等人,又不知高明了幾倍,山谷中的幾萬大軍不禁發出如雷採聲!

提摩達多俯首一看,只見臂上沾著一片新綠的樹葉,一抬頭但見馮琳對著他嘻嘻地笑。這片樹葉正是馮琳用“飛花摘葉”的最上乘的內功發出來的!本來提摩達多的內功與馮琳不相上下,廂他全神對付天山神芒,故此竟給馮琳的一片樹葉,將他的臂膊打得隱隱發麻!也幸虧馮琳及時出手,要不然他的掌力一發,唐經天就要重陷漩渦,雖有天山神芒,也無餘力發出了。

馮琳道:“經天,金世遺呢?”唐經天道:“嗯,還未見到,看跡象可能也到這兒來了。”馮琳點了點頭,道:“好,你和表妹說去,我來對付這個番僧。”一招手叫通譯過來,嘻嘻笑道: “我最喜歡看人耍把戲,我瞧這位大法師搓手轉圈,怪有趣的,你對他說,我想逗他玩玩。”

提摩達多幾曾給人這樣嘲弄過,但他見了馮琳的武功,確是不容小視,高手比拼,哪敢動氣?只好強抑怒火,拱手說道:“好,我今日就再會一會中國的女英雄,叫她亮出兵器來!”馮。琳聽了通譯的話,笑嘻嘻的解下頭上的一個蝴蝶結,把纏著蝴蝶結的彩色頭繩一抖,笑道:“我既不是女英雄,也不會拿刀弄劍,我最拿手的就是用繩子縛猴兒,好呀,你對他說去!”


通譯的活未說完,但聽得提摩達多一聲怒吼,雙掌一拍,狂賤驟起,馮琳身似花枝亂顫,在風中搖搖晃晃。唐賽花叫道:“不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媽和他戲耍呢1”只見馮琳左一晃,右一晃,有如迎風起舞,衣袂飄飄,那根彩繩嚴似一條金蛇,忽屈忽伸,忽地唆的一聲,抖得筆直,直鑽提摩達多的鼻孔。這一下怪招,大出提摩克多意,彩繩全不受力,掌風及遠不能及近,竟是無可奈何,饒是他閃避得快,也被彩繩輕輕的沾了一下,登時打了一個噴嚏。

江南拍手笑道:“妙啊!妙啊!”連緊繃著臉孔的尼泊爾王也不禁笑了起來;但見馮琳刁鑽之極,口中不任叫道:“刺你眼睛!”“穿你耳朵!”那條彩繩被她用上乘的內功使動,竟似一條鋼線,不但穿眼刺鼻,防不勝防,而且專鑽人身各處穴道。提摩達多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但也得利用敵人的反擊之力,馮琳的彩繩輕飄的,打又打不斷;蕩文蕩不開,看似最柔,實是最剛。馮琳把真氣防護全身,她與提摩達多功力悉敵,提摩達多的劈空掌力又傷她不得,她用彩繩刺穴,等於用兵器以製空拳,提摩達多簡直無法應付。

唐經天直看得入神,李沁梅在他耳邊低聲問道:“表哥,你是不是很討厭金世遺?”唐經天隨口應道:“嗯,有一點。”眼光一瞥,忽見李沁梅神色甚是認真,心中一動,轉口說道:“沒,沒有呀!呀,快看!這一招好極了!”李沁梅嗅道:“餵,你怎麼無心答我的活?我媽準贏這個番僧,不看也罷。你真心答我,你到底是不是討厭金世遺?” 唐經天道:“我是說真的。以前是有點討厭,現在嗎?沒有了。”李沁梅道:“嗯,現在世遺哥只有七天性命了,你知也不知?”唐經天怔了一怔;怎的李沁梅記得如此清楚?忽地恍然大悟,微笑說道:“原來你和姨媽到此,是來追金世遺的。”李沁悔道:“你願不願救他?我媽說只有你和姨父用天山派的內功心法可以救他。”唐經天道:“我和冰川天女來此,本來就是準備救他。”李沁梅道:“那麼咱們趕快上山人尋他。”唐經天笑道:“那也得等你媽媽打完這一場咱們才好去呀。”心中暗笑,想道:“金世遺這樣不近人情,居然也有人歡喜他。”但立即被表妹流露的真摯感情所感動,想起要在喜馬拉雅山找一個人,無異大海撈針,殊無把握,不禁黯然神傷。

李沁梅揚聲叫道:“表哥已答應救他啦;媽,你趕快打敗這個番僧;咱們好同上山去!”忽聽得“嘩啦啦”一片聲響,地上本來凝結著很厚的堅冰,這時馮琳腳下的冰雪突然崩解,只見馮琳凌空飛起,彩繩疾繞,同時屈指如鉤,向著提摩達多的頭頂鑿下。唐經天喝彩道:“好一個貓鷹撲擊的功夫。”話猶未了,但見提摩達多的滿頭亂發根根上豎,馮琳突然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圈,彩繩倏的飄開,人也斜飛飄下。提摩達多身法也是快到汲點,幾乎是後腳跟著前腳的一撲即至,雙掌一分,把馮琳全身都罩在他的掌力之下。

要知提摩達多能夠稱雄東歐西亞,實非幸至,他見難以取勝,突施詭計,虛劈數掌,迷惑馮琳,卻把內家真力,運到腳跟,突然在地上重重一踏,將堅冰震裂。正巧馮琳又被女兒催促,忽覺地下搖動,便趁勢飛起,用力下撲。提摩達多正要藉用敵人反擊之力,馮琳的力量分解為二,一股力量用以壓住地下的堅冰,才能藉力飛起;一股力量用以反撲敵人;這一來,恰好中計,即在內功的比對上,也已及不上提摩達多了。提摩達多的陰陽五行掌力立生妙用,馮琳幾乎被他的掌力捲入漩渦,幸而她的輕功妙技,天下無雙,能在空中轉折,這才逃出了提摩達多的毒手。

在這一進一退之間,提摩達多已是搶了先手,馮琳急忙凝神運氣,仍用前法,以彩繩刺他的穴道。但提摩達多的掌法亦已跟著改變。

但見提摩達多五指疾彈,另一隻手則不停的打著圈圈,馮琳的彩繩有如長蛇屈伸,倏進倏退,卻總是穿不進圈子,近不了敵人的身軀,原來提摩達多的聰明才智並不亞於馮琳,交手了數十回合之後,他已看出馮琳的功力與他不相上下,也看出了馮琳防他陰陽掌力的方法。於是改變戰術,只用一手發動陰陽掌力,另一隻手則改掌為指,把內力凝於指尖;掌力的分佈面廣,面廣則力薄,難以令彩繩受力;指力凝於一點,彩繩一近就被他彈開。這一來,馮琳的彩繩刺穴之法受了克制,難以發揮,雙方等於各以內力相搏,打成了一個平手。

唐經天暗暗頓足,道:“不要再催你的媽媽啦!”李沁梅大是焦急,卻無可奈何。江南悄聲說道:“唐老太婆,再發暗器。”他機伶之極,剛才唐賽花偷發暗器,他坐在唐賽花身邊,只有他瞧在眼內。不過他卻看不出馮琳偷發的那片樹葉,只道剛才一提摩達多的受挫,是唐賽花的暗器之功。唐賽花苦笑道:“馮琳的暗器功夫比我厲害得多,她猶自不能製勝,我再出手,那管保是越幫越糟!”唐經天聽了這才知道剛才的暗器竟是唐賽花所發,自己錯怪提摩達多了。


不說唐經天等一干人為馮琳暗暗著急,尼泊爾王更是觸目驚心,他把提摩達多倚為靠山,只道提摩達多一到,便可無敵於天下,哪知卻被馮琳纏戰,搶不到半點上風。一個中國婦人,也有如此神奇的本領,中國人才之盛,真是難以窺測,看來我真是井底之蛙了! ”心中不禁凜然生懼!

提摩達多苦鬥馮琳,地下的冰雪不住融解,雙方都佔不到便宜。馮琳面上的笑容也盡已收斂,她正想別出新法破敵,忽地山風又起,卷著沙石冰塊,從上面直刮下來,驀地裡忽聽得一聲怪嘯,隨著山風吹送下來,那嘯聲恍如海沫卷空,接續不斷,接著皇一陣極奇特的嗚嗚之聲。

馮琳忽地跳起,叫道:“是金世遺!”一個轉身,跳出圈子,疾向山上奔去。提摩達多怔了一怔,咕咕嚕嚕的大嚷一通,也跟著向山頂奔去,馮琳的影子,轉瞬之間不見,提摩達多向著另一個方向登山,片刻之間,身形也被嗟峨的怪石遮蔽了。

眾人都是一呆,通譯的稟告尼泊爾王道:“提摩達多大法師說,他的弟子在上面呼喚他,他要攀登世界第一高峰,先告辭了。”唐經天叫道:“胡說,明明是金世遺,怎麼是他的弟子?”李沁梅扯著唐經天道:“咱們快去。”這時群情聳動,冰川天女和唐賽花等人都紛紛起立,忽又聞得嗚嗚的號角之聲,守在山谷的尼泊爾的武士跑進來報道:“中國的大軍到了!”但聽得谷外萬馬奔騰之聲,尼泊爾王大驚失色!

冰川天女道:“咱們的軍隊先行越界,怪不得人家前來問罪。幸在尚未越出山區,還有得說。目下之計,只有設法消餌爭端。方為上策。”尼泊爾王道:“他們肯麼?”唐經天道:“中國是仁義之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在戰端未啟,國王親去陪罪,方可化干戈而為玉帛。”尼泊爾王沒了主意,懇求唐經天道:“一切仰仗唐大俠代為說辭。”尼泊爾王本來覦覬西藏,經過了今日的一場比武,始知中國能人之多,而今又被中國的軍隊制住機先,堵了谷口,哪裡還敢再有野心。

唐經天道:“排難解紛,乃是我輩份所當為,不敢推辭!”尼泊爾王便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同乘白象,擺起儀仗,到谷口去迎接大軍。李沁梅急道:“表哥,你不去救金世遺麼?”唐經天 “道:“待這裡事情稍告段落,我便立即上山。 ”李沁梅道:“那麼我先走了。 ”神色之間,頗為不悅。唐經天取出一個銀瓶,瓶中藏有三粒碧靈丹,遞過去給李沁梅道:“碧靈丹雖然不能治本,但讓他多活幾天,想還能夠。你一路上留下標志,我自會跟蹤前往。 ”李沁梅接過銀瓶,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若然救不回世遺哥哥,我一生都會難過。 ”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這個頑皮的表妹歎氣,心中甚感歉疚,但中尼兩國的友好,比起金世遺的生死重要得多,他又怎能抽身陪李沁梅?

走出葫蘆形的峽谷,只見中國的軍隊排成扇形的陣勢,堵住谷口,戈矛映日,施旗招展,軍容甚壯,冰川天女道:“咦,你看那不是陳天宇和幽萍嗎?”只見“帥”字旗下,一個雄赳赳的將軍,挺著狼牙棒,在馬背上顧盼自雄,側邊立著一個少年公於,一個如花少女,唐經天認得這將軍乃是焦春雷,旁邊站立的公子和少女正是陳天宇和幽萍。原來福康安賞識陳天宇的才具,叫他來襄贊軍務,幽萍懷念主人,當然跟著來了;

唐經天得見陳天宇,冰川天女得見幽萍,自是喜之不勝。焦春雷雖是主帥,但拙於言辭,交涉事宜,都委託給陳天宇辦理。陳天宇首先便問尼泊爾王的來意,尼泊爾王說是因為冬天天寒冷,特地到山谷中避寒練軍,喜馬拉雅山太大,一時沒有查清楚,以至越過疆界。說話之間,頻頻道歉。陳天字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解決,也便不為己甚,告誡了幾句,約好在第二日再詳細商談兩國友好通商的具體條文。

尼泊爾王既已道歉,中國軍隊當然亦以國君之禮相待,立即在軍營中設宴,並饋贈一萬套寒衣給尼泊爾的士兵。尼泊爾軍歡聲雷動,人人感謝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相助,消洱了這場戰禍。對中國的寬容,當然更是感激不盡。


事情告一段落,趁著筵席未開,陳夭字忙與唐經天交談別後的經過。

陳天宇聽說金世遺有性命之憂,而今獨上高山,只怕難以尋覓,心念他以往相救之情,甚是難過,也願陪唐經天等上山尋找。唐經天道:“我們已有多人前往,你尚有大事要辦,不必去了。”陳天宇道:“咱們不久也怕要分手了。”唐經天道:“是否令尊已接了御旨,有了南歸之訊麼?”陳天宇道:“京中已來了驛報,家父奉調回京,重任御史。家父想回京之後,便即辭官,回故鄉養老。”

江南插口笑道:“帶不帶我回去?可憐我名叫江南,天天聽你們說江南的美景,江南到底是怎個好法?我卻一點也不知道。”唐經天笑道:“江南就像你一樣,頑皮活潑,生氣勃勃,惹人喜愛。”江南笑道: “哈,我還是第一次聽得有人說我不惹人厭,唐大俠,你真是我的知己。”陳天宇正色說道:“你如今和我們都是一樣的身,你歡喜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願和我們同回江南,那是求之不得。我也捨不得你呢!”

那邊廂,幽萍也在和主人互談心事。幽萍間道:“公主,你回不回尼泊爾?”冰川天女笑道: “我就是想回去,只怕國王也不歡迎我呢!”幽萍笑道:“他不是想娶你做皇后嗎?”冰川天女笑道:“諒他也沒有這個膽子。我看他現在就是想等我自己說出不願意回尼泊爾的說話。”將兩日來的事情,告訴幽萍,幽萍聽說尼泊爾王尷尬之事,幾乎笑破肚皮。

過了一會,幽萍忽又問道:“那麼你回不回冰宮?”冰川天女道:“怎麼?”幽萍道:“我想那冰宮冷冷清清,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回。 ”冰川天女道:“我偏偏就是喜歡冰宮!”幽萍黯然不語,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冰川天女笑道:“我也學陳天宇對待江南的榜樣,從今以後,你我姐妹相稱,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幽萍忙道:“我沒有離開公主的意思。”冰川夭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份,我知道你不願再回冰宮,你想跟陳公子同去江南,天宇為人不錯,你跟他我很放心!”幽萍給主人一言說破心事,既是歡喜,又是害羞,說不出話來,只是嘻嘻的笑。

席散之後,已是黃昏,唐經天冰川天女等都留在清軍大營,尼泊爾王自和他的大臣回去,商議明日交換文書,勘定疆界等大事。唐賽花知道龍靈矯已逃人深山,不待席散,便先和侄兒上山去了。

喜馬拉雅山偽夜景奇特之極,一望無盡千萬座山峰,都是白雪皚皚,好像神話中的琉璃世界。唐經天迫不及待,與冰川天女連夜登山。午夜時分,重到金世遺留下詩句的地方,唐經天無限感慨,笑道:“想不到我當初那麼憎恨他,而今卻從心底里盼望他不要死。”冰川天女笑道:“人世之事,本來難測。這不是你常說的嗎?”談笑之間,忽又聽的得山頂有怪嘯之聲,不是金世遺是誰,只是山峰插雲,雖聞嘯聳,卻不知他人在何處。

  正是:


飄零湖海豪情在,欲上仍間第一峰!

  欲知金世遺性命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5:26     標題: 第三八回 恩怨全消 經年怀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1)

冰川天女在為金世遺擔心,金世遺卻正在為冰川天女祈禱。金世遺早就看見他們了,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卻沒有看見他。

那是在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出手攔阻紅衣番僧,讓龍靈矯攀上山峰逃走的時候,金世遺正伏在對面山峰。將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只要金世遺一聲喊,他立刻可以將自己的生命從死亡的邊緣挽救回來,可是他卻不願意向唐經天乞求,他一聲不響地直到唐經天和冰川天女走了之後,才抬起頭來,深深地歎了口氣。

山風卷著雪花,雪花飄在他的身上,他死水一樣的心湖,卻忽然泛起了波瀾,記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想起冰川天女對他的友情和期待,他也想起了李沁梅對他的愛意與關懷。然而這一些雜亂無章、片片段段的回憶,都似那滿天飛舞的雪花,剎那之間,便又隨風而逝。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從來不懂得關心別人的他,這時卻忽然為冰川天女祈禱起來,他生平一不信神,二不信佛,可以說從來沒有信仰過什麼東西,然而他這次卻是衷心的為冰川天女而祈禱,但願天上真有一個“全能”的神,能夠降福給冰川天女,讓她和唐經天一生幸福。這時他對唐經天的恨意也像雪花在陽光之下一樣的融解了,雖然談不上好感,但他已知道冰川天女是真心喜愛唐經天,他為了冰川天女的幸福,也就願意唐經天得幸福,一切妒忌貪嗔,盡都升華,盡都淨化。

他茫然地獨自登山,但見龍靈矯正在上面疾行,龍靈矯似乎也懷著重重的心事,腳步不停地攀上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跟在他的後面,金世遺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想出聲呼喊,想找一個人傾談,然而他終於還是忍住了。龍靈矯為什麼逃上山呢?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懷著膠厚的好奇心,金世遺悄悄地跟在龍靈矯後面。忽然又是一陣大風,上面有一塊磨盤大的冰塊搖搖欲墜,龍靈矯卻似乎還沒有留意,看他身形躍落,勢將踏著那塊冰塊,金世遺撿起兩塊石子,倏地擲出,一塊擲在龍靈矯的面前,將他嚇了一跳,另一塊擲在那冰塊上,那冰塊本就搖搖欲墜,給石頭一撞,登時“轟隆隆”的飛滾下來。但是龍靈矯茫然四顧,不久又向前走了。

龍靈矯四顧無人,還以為那是山峰偶然刮來的兩塊石子。他這時也正是心事重重,歎了口氣道:“要是這樣跌死了,倒也乾淨。”他心中正在人天交戰,他知道自己這次從尼泊爾軍營中逃走,尼泊爾王必定要追捕他;他若是回到拉薩,清廷也必然不肯放過他。

龍靈矯抖一抖身上的雪花,自思自想:“我即算死在福康安手中,也勝於給尼泊爾王作傀儡。我既已知道尼泊爾王要進兵西藏的陰謀,豈可不回去報告。哼,哼,那紅衣番僧居然想要我做引狼入室的巨姦大惡,這簡直是對我最大的侮辱!”心中打定主意,在山上躲過追兵之後,就從另一面翻下山坡,繞過喀什倫草原回拉薩。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近黃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滿山交錯的冰川上,蔚成七彩,奇麗無儔,龍靈矯無心觀賞,只是想找一個巖穴,今晚可以棲身,走了一會,忽覺冷風之中,有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抬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股噴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著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就像拉薩布達拉宮在節日之夜所放的煙花。西藏各地本多溫泉,但在這高插入雲、冰川遍布的喜馬拉雅山山峰上見到灼熱的噴泉,卻是一大奇景。

龍靈矯心中大喜,心道:“就在這溫泉的旁邊過夜,倒也不錯。可惜總碰不著黃羊和山雞,要不然連開水也不用燒。”走近溫泉,忽又聞得風中送來的花香,龍靈矯大為奇怪,循著香風來處走去,只見山坡上有一家人家,有一個小小的花圃,圍牆只有人高;花枝低扭,綠葉紅花隱約可見。龍靈矯心道:“此處地氣溫暖,有花不足為奇,但有這樣的一家孤零零的人家,卻是奇了。”要知這地方雖然還未到半山,但比中原的大山已不知要高出多少,不要說山頂的冰雪亙古不化,山腰也是終年積雪,等閒人家,怎能在此安身?

龍靈矯走近前去,只見園門虛掩,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忽聽得里面有一個少女的嬌聲說道:“爹爹,你看我種的玫瑰已經開了。”抬頭一看,兩個人都不禁“呵呀”一聲叫了起來。

只見一個嬌小玲攏的少女,立在玫瑰叢中,手拈一把剪刀,指甲上還有污泥,似乎是剛剛給花樹栽枝剪葉。那少女道:”“你是什麼人? ”龍靈矯道:“我是迷了路的獵人。 ”那少女道:“這麼樣的大雪天,你上山打獵? ”龍靈矯道:“我想獵一隻野犛牛。 ”西藏的野犛牛有“冰河之舟”的稱號,肉可食,乳可飲,皮可製革,毛可禦寒,西藏的獵人視為寶貝,這種犛牛灑息在雪山之上,龍靈矯的說話倒可以自圓其謊,但他既沒有獵人的裝備,而且最大膽的獵人也只敢在下面的群峰之間打獵,從來無人敢上到這樣高的。那少女半信半疑,但能見到一個外人,心中卻又高興,便道:“好,待我和爹爹說去。 ”龍靈矯道:“你家中有多少人? ”那少女道:“就只有我和爹爹。嗯,你在這裡待一會兒。 ”龍靈矯心中疑慮,好奇之心大起。過了一會,只聽得腳步聲已到了花圃外邊。

一個老頭的聲音低聲說道:“不管他是否真正的獵人,既然是山下的遠客到來,咱們就該款待。你也不必問他的來歷。”語聲極低,似乎是湊著耳朵說的。但龍靈矯是暗器大名家的嫡傳弟子,耳音極好,這老頭的說話卻聽得一清二楚。

園門推開,只見這老頭髯眉如雪,老態龍鐘,背也微微詢樓了。但乾瘦的面上卻隱泛紅光。龍靈矯心中一凜,想道:“說不定他就是遁跡山林的一位世外高人。”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請問姓名。那老頭道:“老朽姓方,居住此問,三十年了,名字一向沒人提起,早已忘了。”龍靈矯自報姓名,說道:“我上山獵犛牛,不想越上越高,闖到仙居,實在無禮。”那方老頭說道:“既然如此,壯士若不嫌簡慢,就請在此歇宿一宵。”

龍靈矯自是求之不得,隨兩父女登堂入室,但見石室裡空無所有,只是牆壁上掛著幾張獸皮,屋角堆有一些草藥。那少女捧出一大盆肉和一大盆牛乳,那老者笑道:“你上山來還沒碰到犛牛吧?”龍靈矯道:“沒有。”那老者道:“犛牛要在大雪初止的時候出來,很有耐心的獵人才能守到。小女前幾天倒很幸運,獵到了一隻犛牛,夠我們吃幾個月了。你嘗嘗這犛牛奶,趁熱喝最好。”龍靈矯大吃一驚,要知西藏的犛牛比猛虎還兇,最少要集合十數獵人才敢捕它,而這少女居然能獵犛牛!龍靈矯雖然早就料到這兩父女是有本事的人,聽他們說得如此輕松,心中還是不免駭異。龍靈矯深知江湖忌諱,雖有所疑,卻也不敢動間他們的來歷。

那老者道:“壯士敢獨自上山捕牛,勇氣可嘉。腰間長劍亦非凡品,想來在武功上定有極深的遣詣了。”龍靈矯心想不認也不行,謙辭對道:“學是學過幾年,哪說得上什麼造詣。”那少女道: “你的師父是誰?”老頭子望了女兒一眼,那少女想起父親不許她盤問客人來歷的吩咐,汕汕的怪不好意思。龍靈矯道:“是四川一位姓唐的師父。”他沒說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名頭,那老頭聽後,“哦”了一聲,卻沒追問。

犛牛肉微帶腥味,龍靈矯很不習慣,把嚼碎的肉吐出來,那少女笑道:“龍先生吃不慣嗎?唐大俠倒很喜歡!”那老頭急忙又瞪了女兒一眼,龍靈矯大為吃驚,道:“哪位唐大俠?”那老頭微笑道: “是一位懂得劍術的朋友,小女少見世面,凡是本事比她好的人,他都尊為大俠的。”龍靈矯心道:“世間足當得上唐大俠稱呼的,只有唐經天父子,唐曉瀾遠在天山,唐經天尚在山峰底下,他們怎能見到?”心中疑雲更重了。


犛牛奶倒很可口,只是滾熱燙口,龍靈矯喝了一大碗,額上沁出汗珠,那老頭道:“貴客請寬衣。”龍靈矯脫下外面的狐皮罩袍,忽見那老者目光有異,緊緊的盯著自己,神情詭秘之極。龍靈矯經盡大風大浪,對著這樣的目光,也不禁微微發抖。

龍靈矯感覺那老者的目光,的視著他腰間的一件物飾,那是用一塊通體晶瑩的白玉雕成的玉獅子,心中不禁大奇,想道:“難道這樣一位世外的高人,也垂涎世間的金玉?何況這玉獅子也並不是什麼寶物。可惜這是我父親僅剩下來的遺物,要不然我倒可以送給他。”那少女也感到父親的目光有異,輕輕叫道:“爹爹,犛牛奶涼啦。”目光也不自禁的轉到了龍靈矯的飾物上。

龍靈矯道:“承蒙老伯款待,無以為報,這一串珍珠送給令媛,不成敬意,聊表寸心。”他捨不得送那玉獅子,另從懷中掏出一串珍珠。那老者詭異的目光一瞬即逝,哈哈笑道:“山野丫頭,要這珍珠有何用處?戴給斑豹和犛牛看嗎?”那少女從未見過珍珠,閃著好奇的目光說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光閃閃的?”龍靈矯道:“寶劍贈俠客,珍珠贈美人。姑娘你戴上這串珍珠,一定更好看啦。”那少女笑道:“我見過一些畫上的美人,哈,扭扭捏捏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才不願像她。”這少女在喜馬拉雅山長大,壓根兒就沒有見過幾個外人,絲毫不懂人世之事,覺得那串珍珠好玩,根本就不考慮到世俗之見——不好亂要別人的東西。那老者皺皺眉頭,忽道:“雪兒,你既然歡喜,就謝過這位客人吧。”那少女當真襝衽一禮,龍靈矯急忙還禮,心中想道:“到底還是要了。 ”但對那少女,只感到天真無邪,卻也不敢存半點輕視之念。

那老者微笑說道:“在西藏的獵戶,要買南海的珍珠,我看總得十隻犛牛才換得這麼樣的一串珍珠呢。”龍靈矯心中一動,暗笑自己洩露了身份,但隨即想到,這老者絕非常人,定然早已看穿自己不是獵戶,那也就隨他去吧。

那老者讓龍靈矯住在外面的一間石室,靠近花圃。龍靈矯這一晚翻來覆去,哪睡得著,他心中思如潮湧,首先想到這兩父女奇怪的行徑;那老者詭秘的目光似乎在黑暗中盯著他,龍靈矯不禁打了個寒喚,好不容易才擺脫開這老者的影子;手觸腰間的玉獅子,忽的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他率領百萬大軍的威風,想起他被清廷殺戮的仇恨。龍靈矯歎了口氣,心道:“我父親當年本來可以自立稱王,可惜他沒這份膽氣。”想起自己多年的苦心策劃,壯志雄心,到而今都付之流水。思潮接連不斷,山風送來縷縷花香,龍靈矯睡不著覺,素性披衣出戶,到了花圃中漫步。

穿過花叢,忽見有一道矮小的籬笆圍著園子的一角,龍靈矯一時好奇,探頭進去一看,這一看登時令他嚇得呆了,這時他再也無暇顧及那兩父女是什麼人,立即就把籬笆完全拆毀,月光下兩尊石像顯露出來,一尊石像似是一個滿族的貴人,另一尊石像竟是他的父親一--年羹堯,更奇怪的是他父親那尊石像上插著兩把尖刀。

龍靈矯幾乎懷疑自己是身在惡夢之中,這剎那間,既是憤怒,又是驚恐,忽覺背後衣襟帶風之聲,龍靈矯大吼一聲,反手一拳,怒聲喝道: “老匹夫,你何故侮辱我的父親!”

一拳打出,只聽得“砰”的一聲,如中敗革,龍靈矯被那老頭輕輕一推,退出數步,回頭一望,只見那老者身軀搖晃,口角沁出血絲,在冷月寒冰的映照之下,面色越發顯得慘白可怕。龍靈矯怔了一怔,只見那老者緩緩舉起衣袖,拭掉嘴角的血絲,沉聲說道:“我早料到年公子有此一問,請你把那柄尖刀拔出來。”


龍靈矯略一躊躇,終於去拔那兩柄尖刀,只見刀柄觸手即落,原來年深日久,木頭早已腐朽了。龍靈矯力透指尖,硬把尖刀拔出,只見上面半截生滿鐵銹,下面半截因插在石像中,刀口仍然閃著光芒。那老者道:“這兩把刀是三十年前,插進去的。那時,我對令尊確是怨毒甚深。”

龍靈矯道:“我父親與你何冤何仇,你如此冤毒?”那老者道:“三十年前,天下的仁人義士,個個都是你父親的仇人!我呢,我雖然也恨你的父親,可是這仇恨又與一般人不同,說起來慚愧得很。”

龍靈矯喝道:“你是誰?你因何恨我父親?”那老者道: “你聽過方今明這個名字麼?”龍靈矯似乎聽師父提過這個名字,卻想不起他是誰人。那老者淒然一笑,說道:“三十年世事滄桑,現在我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了。”頓了一頓,緩緩說道:“現在的皇帝是乾隆,四十五年之前,乾隆的父親雍正還是四皇子允禎,那時諸皇子爭位,允禎最大的強敵就是十四皇子允提。這故事你聽說過嗎?”龍靈矯點點頭道:“嗯,這故事我聽說過。”方今明道:“乾隆的祖父康熙本來是寫好遺詔傳位給十四皇子的,後來雍正得你的父親和國舅科隆多之助,擅改遺詔,將'傳位十四皇子'這幾個字,改為'傳位於四皇子,雍正才得登大寶。”龍靈矯道:“他們滿洲人誰做皇帝,還不一樣。與老百姓何干?”

方今明道:“不,最少與你我有關。若不是雍正做皇帝,你父親不會這樣快便被殺頭,我也不會逃到這山上來。”龍靈矯默然不語,半晌說道:“好在雍正也給他的仇人殺了。”

方今明道:“四十多年之前,那時十四皇子手下有兩個最出名的武士,稱為軍中二寶,一個叫做車辟邪,後來改事新君,投順了雍正,另一個呢,對十四皇子始終忠心耿耿。”龍靈矯驟然想了起來,叫道:“這個人叫做神拳方今明。”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錯,那就正是老朽了。”說至這裡,那少女分花拂葉,穿入花叢,道,“爹爹,這麼夜了,你還要客人陪你說話嗎?咦,你怎麼啦?”

方今明再拭乾淨嘴角沁出來的血絲,微笑說道:“沒什麼?雪兒,你也聽聽。”頓了一頓,往下說道:“雍正擅改遺詔,潛登大寶,過了幾年,又趁著十四皇子西征之時,將他害了。害十四皇子之事,正是你父親替雍正策劃的,事成之後,你父親奪了十四皇子的兵權,才得以成為年大將軍。”(按:諸事詳見拙著《江湖三女俠》)龍靈矯道:“因此,你就恨雍正與我的父親了。”方今明道:“不錯,我不肯投順,雍正也恨極了我,我才逃到西藏。逃到西藏之後,我還矢志報仇,娶了她的母親,希望生下一個兒子,殺你的父親和雍正。”那少女驚叫起來,方今明笑道:“雪兒,不必駭怕,這兩個仇人都死了三+多年了,那時我消息隔閡,尚自念念復仇,還未娶你的母親呢。”停了一下,續道:“雍正死後幾年,唐大俠來探望我,我才知道消息。但我的名字,還是被朝廷列為欽犯。我也早心灰意冷,你母親對我很好,我也就把西藏當成我的家鄉啦。我初來至這裡隱居時,對年羹堯的恨尚未全消,因此刻了他的石像,練習飛刀。其實人死仇滅,在死人身上發氣,實是無聊得很,唐大俠也曾勸告過我。年公子,今晚我把事情說明,我是誠心讓你打一拳消氣的。”那少女請龍靈矯坐下,這時龍靈矯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方雪君。

龍靈矯恨意消了一半,仍道:“原來你是因此恨我父親。你效忠十四皇子,我父親效忠四皇子,只能說是各為其主,你何以怨毒深厚如斯?”

方今明道:“不錯,我當年效忠十四皇子,說起來也該為人責罵。但比起你的父親卻大不相同。我僅是十四皇子的心腹武士,你父親卻是個大將軍。他給雍正出了許多壞主意,殺戳天下義士。壓得老百姓抬不起頭來,他又背叛師門,火燒少林寺,屢興大獄,殘害無辜,這種種事情,你知道嗎?”龍靈矯自幼受唐家撫養,唐家怕傷他的心,從沒和他說起他父親的事。還是龍靈矯長大成人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年羹堯,但亦僅僅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手握百萬軍符的大將軍和他被雍正慘殺這兩件事而已,至於他父親做過的許多壞事,因沒人對他說,他自然也不知道。這時聽得方今明一樁樁提起,有如萬箭穿心,想起自己一向崇拜的父親,竟是個國人皆曰可殺的國賊,悲憤羞慚,頓是充滿胸臆,恨不得掘個地洞鑽了下去。方今明緩緩說道:“父親的罪過,不關兒子的事。何況你父親死時,你還是個未滿週歲的嬰孩。前些時唐大俠至此,也曾提起你,他從唐少俠打聽到的消息知道你已改名換姓,在西藏有所圖謀,算得是一個人才。他還替你高興呢。只是他聽說你想在西藏起事,他很不贊成。”龍靈矯有如泥塑木雕,胸中百感交集,想的只是怎樣替父親贖罪,哪還有爭奪江山的壯志雄心?好半晌才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我是年羹堯的兒子?” 好艱難才說得出他父親的名字。但覺這三個字對他乃是是一種恥辱。

方今明道:“我曾見過你父親佩戴過這個玉獅子。嗯,我今晚若要害你,那是易如反掌。現在你的氣消了吧?”龍靈矯潸然淚下,叫道:“老丈! ”極為悔恨打他那拳。


方今明道:“現在我得聽你說了,你又是因何逃上此山?”龍靈矯道:“尼泊爾的大軍就駐屯在下面的山谷,我對朝廷並無好感,但總不能見異國入侵。”猛的想起父親當年曾帶大軍給清廷四處 “平亂”,讓滿洲皇帝可以坐穩龍廷,無異為虎作悵。不禁暗怪自己糊塗,多少年來,何以總沒想到這等民族的大義。

方今明眼睛一亮,道:“唐大俠沒看錯,你果然不像你的父親!”那少女替龍靈矯難過,插口說道:“呀,爹爹,你盡提人家的父親做什麼?”方今明一笑說道:“不錯,上代冤仇今代解,龍生九種各不同。你們拉拉手吧。”那少女天真無邪,坦然的伸手和龍靈矯一握。方今明今晚立意和龍靈矯化解,其實還另有用心。他和女兒隱居深山,難選佳婿,聽唐曉瀾說起年羹堯的兒子與父不同,心中早有印象,今日一見,果是一表人才,雖然他比女兒大上十多年,也還匹配。只是自己剛剛被他打了一拳,婚事又怎好意思出口。只好等待將來再請唐曉瀾撮合了。

龍靈矯心神稍定,問道:“老丈所說的唐大俠是否即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方今明道:“不錯,我們是將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龍靈矯道: “他也到了這裡嗎?”方今明道:“不久之前才來過。” 正想再說,忽聽得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方今明道:“來人踏雪無痕的功夫還未到家,但也算不弱了。”龍靈矯心中一凜,道:“這必然是尼泊爾王派武士來追捕我!”方今明道:“龍先生,哈,我還是叫你龍先生的好,有我們父女在這兒,絕不能讓你被捕,只恐未必就是你的敵人。”

話猶未了,腳步聲已到外面,有人打石屋的大門,方今明沉聲喝道:“我在這兒!”只聽得有人用西藏話罵道:“老頭兒,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膽敢打傷提摩達多的門下,快快出來領死!”龍靈矯一怔,道:“原來是找你的。”方今明道:“不關你事,待我去會他們。 ”提高聲音,哈哈笑道:“我這幾根老骨頭正想找人鬆鬆呢。”一竄身,打開園門,沖了出去,龍靈矯豈肯讓他孤身對敵,與那少女也立即跟在方今明身後,飛出圍牆。

只見山坡上高高矮矮的站著四五個人,除了一個說西藏話的之外,其他都是奇形怪狀的異邦人,一見方今明出來,不由分說,立刻撲上,龍靈矯大怒,長劍出鞘,搶先動手,忽覺兩股掌力,左右迴旋,長劍幾乎拿捏不定。龍靈矯吃了一驚,心道:“這是什麼武功?”只見方今明 “呼”的一拳打出,相距十步,搶先撲上的那兩個番僧還是給拳風沖得搖搖晃晃!

龍靈矯心中贊道:“神拳之名,確不虛傳!”另兩個人又從側翼抄上,四股掌力一合,方今明應付漸見艱難,龍靈矯與那少女上前助戰,龍靈矯內功深湛,雖然還比不上頂兒尖兒的武林名宿,但亦不過略遜於唐經天等人而已,提摩達多門下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過招不久,他已妙悟其理,順著那股掌力的迴旋之勢,運劍擊刺,也不見怎樣吃力。那少女使的是一根金絲軟鞭,功夫雖然較弱,但鞭法靈活刁鑽,一丈之內,敵人近不了身,也是個得力的助手。

戰到分際,忽聽得“波”的一聲,好像一個極大的氣球爆裂一般,左翼兩個敵人朝天跌下,龍靈矯長劍斜刺,卻被右翼那兩個敵人擋回,轉眼之間,跌倒的另兩人已滾下山坡,右翼那兩個敵人以退為進,猛發三掌,將龍靈矯迫退數步,一個轉身,也急忙走了。

但聽得方今明氣喘吁籲,搖頭歎道:“老了,不中用了!”原來他以內家真力,破了敵人的陰陽掌力,雖然得勝,元氣已是大傷,龍靈矯和那少女扶他回轉石室,方今明靜坐運功,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氣息才漸漸調勻。


龍靈矯問道:“這干人是甚來頭?怎的要和老丈作對?” 方今明道:“誰知道呢?他們去了一批,又來一批,先後己有三次了。第一次是一個紅發的番僧帶同一個西藏的通譯來,說他的師父要這個地方,叫我們將石室和花圃都讓給他,還要老朽和小女都做他們的奴婢,哼,哼,老朽活了六十多歲,還沒見過這樣霸道的人,沒說的,只有給他們一頓好打,將他們打跑了。第二次有三個人來,其中兩個功甚高,老朽父女兩人和他們打了半天,抵擋不住,幸好唐大俠恰巧上山找我,用兩支天山神芒,將功力最高的兩人打傷,直將他們趕到山腳。這一次又多來了一個,幸虧有龍先生相助,要不然老朽經營了數十的的家園,就只好眼睜睜的讓他們霸占了。”

龍靈矯心中奇怪之極,想道:“這些外國人看來不似是尼泊爾的武士,他們萬里迢迢,到中國來,要霸占荒山的一間石室,卻是為何?”事理反常,怎樣也猜想不透。原來這些人都是提摩達多的門下。提摩達多想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籌劃已久,派了門下弟子探路,見半山上有方今明這一家人,甚是奇異。加以方今明所居之處,地氣溫暖,最適合做中途的駐腳之所,故此他門下的弟子,兩次三番,前來要索,若是他們說明原由,方今明服軟不服硬,或許答允,偏偏提摩達多門下的弟子,一向橫行歐亞,恃強慣了,故此才爆出了這幾場的惡戰。第二次上山,被唐曉瀾用天山神芒打折了腿的那兩個人,正是怪古拉和阿斯羅。

月光從雪峰上瀉下來,令人感到一股寒意,方雪君道: “爹爹,你該睡啦!”方今明側耳凝神,好似在聆聽什麼聲音,忽道:“只怕敵人還不肯讓我們睡覺。”方雪君道:“什麼,他們又來了嗎?”龍靈矯長劍一振,怒道:“這干人纏糾不清,確是令人可惱。”他也聽到外面敵人的聲息了。

驀地裡轟隆一聲巨響,花圃的圍牆崩了一堵,沙石紛飛中,一夥人從缺口湧入,只見當前的那正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剛才被打走的那四個提摩達多的門下弟子,也去而復回,另外還有兩個尼泊爾武士跟在後面。原來泰吉提被唐經天打敗之後,無面目再見國王,因此邀了兩個尼泊爾武士,再上山來追拿龍靈矯,希望可以將功贖罪。他的袈裟已被天山神芒射穿,不能再用,改用一面鐵盾,配合右手的鐵錘。上到半山,恰好碰到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泰吉提懂得阿拉伯話,一問情形,知道龍靈矯也在上面,於是兩夥人合成一夥,又來尋釁。

泰吉提一錘擊坍圍牆,滿園花樹都受災殃,方雪君愛花若命,心痛如割,大怒斥道:“無禮番僧,膽敢糟塌我的花枝,看劍!”方今明忙叫道:“雪兒退下。”方雪君右手揮動長鞭,左手飛出一把短劍,只聽得嗎的一聲,短劍碰在鐵盾上,登時折斷,長鞭僻啪一聲,卻纏上了泰吉提的手腕。泰吉提竟似毫不在意,仍然邁步前行,哈哈笑道:“年公子,我國國王待你不薄,因何私逃?”每行一步,那長鞭便在他手臂上多繞上一匝,方雪君使盡氣力,有如靖蜒之撼石柱,眼看長鞭越縮越短。龍靈矯喝道:“放開再說!”長劍一挽,作勢刺他腕上的關元穴,泰吉提手臂一振,將方雪君推上兩步,哈哈笑道:“你刺!年先生,咱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說時遲,那時快,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倏地撲來,只聽得又是“襠”的一聲,泰吉提的鐵盾登時脫手飛上半空,隨即聽得“卜勒”“卜勒”的一串急響,方雪君的長鞭寸寸碎裂,丈餘的長鞭,只剩下四尺來長。原來是方今明施用神拳真力,硬打了泰吉提一拳,解了女兒之圍。

泰吉提面色灰白,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方今明的身子也搖晃不定,有似風中之燭。方今明剛才那一拳是以內家真力與泰吉提硬碰,若在他壯年之時,這一拳就足以裂泰吉提的五髒,而今一者吃虧在年紀老了,二者吃虧在曾吃了龍靈矯一拳,三者吃虧在剛剛激戰過來,以至鬧得個兩敗俱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18:25:43     標題: 第三八回 恩怨全消 經年怀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2)

龍靈矯叫道:“雪妹,扶你爹爹回去。”一抖手發出幾枚蒺藜和袖箭,只聽得嗤嗤的暗器破風之聲,卻都從泰吉提的身邊擦過,原來是被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幹用陰陽掌力震歪了準頭。龍靈矯大怒,奮不顧身,挽劍沖入敵人的核心。

泰桿提頑勇之極,受了內傷,居然能夠挺注,拾回鐵盾,揮動鐵錘,仍然搶來助戰,這一來變成了以一敵七之勢。龍靈矯被那四個提降達多的弟子以及尼泊爾的兩個武土困在核心。另外還要抵擋泰吉提的鐵錘壓頂之勢,幸而泰吉提受了內傷,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剛剛經過一場激戰,其中兩個還被方今明用百步神拳之力打下山坡,內力俱都受了損耗,龍靈矯這才能夠勉強支持。然而也不過十多二十招,龍靈矯便被捲進陰陽掌力的漩渦之中,長劍漸漸施展不開。泰吉提一見時機已到,運了全力,一錘擊下。

忽聽得一塊怪嘯,響徹林谷,突然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向著眾人飛下,這一來陣勢大亂,各人紛紛走避,只見隨著那大石的轟隆撼地之聲,一個鎢衣百結的少年跳了出來,哈哈笑道:“我生平最看不過眼以多欺少之事,哈哈,你吃我一拐,哈哈!你也吃我一拐!”鐵拐一揮,突然在地上連打了三個筋斗,疾似驚雷閃電,霎眼之間,已連襲了七個敵人,身法怪異,世罕其倫!此人非他,正是金世遺來了!


龍靈矯不認得金世遺,驚詫交集,顧不得問他姓名,長劍一振,上來助戰。金世遺仗著詭異絕倫的身法,把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打得隔在四處,陰陽掌力匯不到一處,先佔上風,泰吉提鼓勇擋了三招,陣勢重整,金世遺被那四股掌力牽引,只覺有如身陷漩渦,大怒喝道:“這是什麼邪門功夫?”一拐蕩開泰吉提的大鐵錘,抽出拐中鐵劍,左拐右劍,左沖右突,龍靈矯叫道: “兄台不可動氣,順著其勢,先守後攻!”金世遺“呸” 了一口道:“猛虎怒吼,震懾鼠輩,大丈夫當怒則怒,豈可沒有脾氣?”龍靈矯呆了一呆,心道:“我好心勸你,怎的你連我也罵起來了?”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雖然聽不懂中國話,但見金世遺強攻猛打,心中正自暗喜,正待加強掌力,使他不能脫身,忽聽得泰吉提大叫道:“小心了!”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呸的一口濃涎,己然吐出,首當其沖的一名提摩達多門下,眉尖上忽似給一隻毒螞蟻叮了一口,眼睛頓時睜不開來,只聽得一陣“嗤嗤”聲響,那兩名尼泊爾武士也僕地不起。

剩下的那三個提摩達多弟子驚駭莫明,急忙撤回掌力自保,只見泰吉提也把鐵盾舞得旋風疾轉,潑水難進。原來這正是金世遺的拿手絕技,假作動怒,噴出口中的毒針。龍靈矯這才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你是毒手瘋丐!”金世遺哈哈大笑,應道:“不錯呀不錯!毒手瘋丐是我,我是毒手瘋丐!,世人都說我毒,世人都說我瘋!哈哈,你怕了我麼?”龍靈矯一聲喊出,立刻醒覺自己說錯了話,好生尷尬,忙道:“兄台俠義心腸,小弟失言了。”金世遺哈哈大笑道:“我本來就是毒手瘋丐,哈哈,你再來看我的毒手!”

只見他又是呸的一口濃痰飛出,鐵劍一振,把泰吉提的有臂割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泰吉提狂舞鐵盾,拼命抵擋,金世遺左一拐,右一劍,真如瘋虎下山,招招都是毒手!

但在這轉瞬之間,那三個提摩達多的門下,又已佔好方位,三股掌力合在一起,以四敵二,堪堪打個平手,金世遺拐劍兼施,破不了他們的掌力,他們害怕金世遺的暗器,也只能半攻半守,不敢全力施為。

激戰移時,只聽得那三個提摩達多門下發出嗚嗚的口哨聲。令人心煩意亂,金世遺喝道:“鬼嚎什麼?你也聽我的龍吟虎嘯!”發聲長嘯,把他們的口哨聲都壓了下去。山風呼號,嘯聲哨聲在風中迴旋,更令人驚心動魄。

再打了半個時辰,泰吉提又被他敲了一拐,眼見不支,金世遺忽道:“我肚了餓啦!吃飽了再和你打。”泰吉提求之不得,急道:“好,讓你們多活一天!”金世遺笑道:“也不知是誰讓誰呢?”“呸”的又是一口濃痰,泰吉提急忙竄開,不敢再說。

金世遺摸出半邊燒野雞,咬了兩口,道:“凍得硬了,一點也不好吃,餵,我幫你打架,你就不招待我麼?”龍靈矯眼見將要得勝,甚是可惜,但不好違拗金世遺,只得說道:“屋子裡有酒有肉,咱們回去吃飽了再打也好。”他卻不知原來金世遺猛打了半個時辰,氣力也差不多盡了。金世遺這時已悟出了陰陽掌力的訣竅,知道在急迫之間,破他不得,正準備養好氣力,再用妙法破他。

龍靈矯記掛方今明的傷勢,心道:“回去先把他醫好也是正理。”與金世遺踏入石屋,只見方今明躺在地上,面如金紙。龍靈矯驚道:“老丈,你怎麼啦?”方今明微笑道:“還好,今晚我死不了!”龍靈矯是個行家,急忙替他把脈,心頭不覺一沉,原來方今明的帶脈已給震斷,最多也活不過七天,心中促為難過,眼淚幾乎要滾出來,為怕令他女兒傷心,強行忍著,不敢把真情說出。


忽聽得金世遺又是哈哈笑道:“對極,對極!活一天就算一天,只要今晚死不了就好;誰知道自己明天還在不在這世界上?”龍靈矯心中生氣,暗道:“毒手瘋丐果然是瘋瘋癲癲,說話不近人情。老人家傷得這麼重,他還在說風涼話兒!”向他白了一眼,淡淡說道:“裡面有酒有肉,你自己端出來喝吧!”金世遺鐵拐一頓,又哈哈笑道:“好,妙極妙極!吃飽了明天便死也好做個飽鬼!老丈呵,咱們同病相憐,我和你痛飲三杯! ”龍靈矯氣得說不出話,他哪裡知道,金世遺的生命也只有七天,難怪他有如斯感觸!

方今明望了金世遺一眼,忽地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這位小哥快人快語,我與你痛飲三杯!雪兒,快去取酒食來款待客人。”笑聲漸漸淒涼,方雪兒從未見過父親這副神氣,不覺呆了!

方今明是武學的大行家,瞧了一眼,已看出金世遺內功走火入魔,性命也不過七天,任何妙藥靈丹,無可救治,他飽經憂患,歷盡滄桑,對死生之事本就豁達,何況金世遺又是與他同病相憐的人,因而對金世遺的話,也就絲毫不以為意。

方雪君燙好熱酒,端了出來,給金世遺斟了一杯,按著酒壺道:“爹爹,你喝酒不妨事麼?”方今明仰天一笑,在女兒手上接過酒壺,道:“今日幸遇敵人之子,又新交上了這樣一位豁達豪邁的小友,我心中痛快已極,什麼妨事不妨事?如此盛會,豈可不痛飲一場。”提起酒壺自斟自飲,又給金世遺頻頻添酒,一老一少,端的是脫略形骸,放怀大飲,把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全都置之度外。

龍靈矯想起是自己的父親害得他們兩父女隱居荒山,而他又是為自己而受重傷,不覺心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藉酒澆愁。卻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歡樂?

方今明酒酣耳熱,忽地把酒杯重重一頓,面向龍靈矯說道:“龍先生,今日之會,何幸如之,我的未了之事,要拜託你了。”龍靈矯道:“老丈有命,萬死不辭。”方今明道:“我這位小女,總不能在喜馬拉雅山上渡過一生,將來下山,還望你多多照顧。”

龍靈矯聽他話中似有深意,怔了一怔,方今明道:“怎麼?”龍靈矯道:“這是理所當然。”方雪君十分不解,道:“爹爹,我若下山,你自然也得下山,咱們相依為命,難道你就不照顧我了?”方今明道:“傻孩子,爹爹能照顧你一世麼?龍先生贈你珠串,你向她拜謝。”方雪君心道:“我不是謝過了麼?咦,爹爹怎的今晚大失常態,說話顛倒。”但還是依著父親的吩咐,向龍靈矯再謝一次。龍靈矯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時恍然大悟,原來方今明適才准許女兒接受他的禮物,敢情早已有了以女兒終身相託之意,把珍珠串當作聘禮看待了。

龍靈矯多年來遁跡風塵,胸怀大志,活到三十多歲,從來未興過家室之念,這時忽在喜馬拉雅山中有此奇遇,眼見方雪君嬌美可愛,天真無邪,心中也不禁怦然而動,急忙向方雪君答拜,又向方今明叩了三個響頭,道:“小侄必不負老丈所託。”方今明燃須大笑,又飲了滿滿一杯。方雪君仍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一旁。

忽聽得金世遺也是哈哈大笑,把壺中餘酒一飲而盡,朗聲道:“他若負你所託,我就給你打他三十鐵拐!哈哈,想不到我今晚倒做了世外奇緣的見證之人!”


龍靈矯道:“兄台醉了!”金世遺大笑道:“端的醉了,我只有緣作證,無緣再飲你的酒了!”把酒壺“砰”的一聲擲出門外,立刻倒在地上,呼呼熟睡。

龍靈矯卻是滿懷心事,哪睡得著,好容易熬到天明,只見金世遺一個翻身跳起,揉揉眼睛,迎著射入來的晨曦,仰天笑道:“又是一天啦!”拾起鐵拐,踢開大門,大叫道:“來,來,來!你且看我給你打發那幾個小賊!”

大踏步走出門外,只見那幾個敵人都聚在一堆,卻多了一個身材高大、長發披肩、碧眼黃須的外國人,正俯下身軀替那個中了毒針的敵人按摩。這個人正是提摩達多,他是聽到弟子吹的口哨聲趕上來的,剛到不久,這時正用深湛的內功,替弟子吸出體內的毒針。

只見提摩達多的掌心在那弟子的背心轉了幾轉,忽地叫了一聲,手掌一起,雙指拈著一根亮晶晶的銀針,咕咕嗜嗜的直罵。金世遺聽不懂他的話,也猜得到他是罵自己的暗器狠毒。泰吉提受了重傷,無法運氣,養了一夜,越發重了,這時坐在地上,不敢動彈,見金世遺現身,恨得牙癢癢的,向金世遺指了一指,用阿拉伯話叫道:“就是他!”又用中國話向金世遺罵道:“好小子,提摩達多大法師來了,管叫你們一個個都難逃活命!”

金世遺的毒針是用蛇島最毒的金線蛇的口涎所煉,傷人之後,二十四個時辰之內,毒氣即攻人心頭,無藥可救,而今競被提摩達多用掌心吸出,這份內功,確是不可思議。金世遺也不禁心中一凜,但他自知死期將至,對任何強敵,也了無畏懼,聽了泰吉提的指斥,反而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呸”的啐了一口,叫道,“不錯,毒針是我發的,什麼大法師,你懂不懂得超幽度鬼!”

提摩達多衣袖一拂,將金世遺雜在口涎中的幾口毒針。拂得無蹤無影,猛的大吼一聲,一掌向金世遺拍下。

金世遺鐵拐一舉,一招“飛龍在天”,疾起而迎,只聽得當的一聲,那鐵拐彎了過來,提摩達多的虎口也震得大痛。比對之下,雖然是金世遺吃了虧,提摩達多卻也不敢輕視,左掌連環擊到,金世遺早已拔出拐中鐵劍,提摩達多那一掌拍下,正正迎著劍尖,金世遺一劍戳去,心道:這一劍還不把你的手掌戳穿?

那料提摩達多掌勢倏然而止,金世遺驟覺兩股力道,一齊攻到,一推一拉,竟是立足不穩,身不由己的滴溜溜的轉了幾個圈。提摩達多桀桀怪笑,左一掌,右一掌,掌掌拍向金世遺命門要害,金世遺雖敗不亂,忽然順著身子旋轉之勢,一個“靈猴倒縱”打了一個筋斗,鐵拐霍地一掃,居然化解了提摩達多打他的致命的一招。提摩達多大為陀異,心道:“中國的武術,果然名不虛傳,這小子年紀輕輕,竟也不在那姓唐的之下。”戰術一改,由急攻改為緩取,運用陰陽掌力,將金世遺困住。


提摩達多一掌接著一掌緩緩拍出,看似輕描淡寫,實已用了全力,金世遺但覺敵人的力道從四方八面推擠迫來,有如置身在漩渦之中,進退不得。

方今明扶著女兒,走了出來,盤膝坐在門前,凝目注視,搖頭歎息道:“可惜,可惜!”方雪君道:“怎麼?”方今明道:“這位小哥年紀輕輕,功力之高,除了有限幾位前輩高人之外,當今之世,恐怕無人能與匹敵,英年國手,早歸黃土,豈不令人慨歎?”龍靈矯不知道金世遺的生命只有六日期限,只道方今明是指目前之戰,心道:“這瘋丐昨晚曾經救我,我豈可讓他獨抗強敵?”拔劍欲出,但見提摩達多的那四個弟子,排成半個弧形,正是虎視眈眈,龍靈矯心中一凜,想道:“方老伯身受重傷,敵人若攻過來,憑雪妹一人,怎能防護?”手按劍柄,躊躇難決。忽聽得方今明一聲歡呼,叫道:“唐,唐、唐大俠夫婦來啦!”歡喜過度,聲音顫抖嘶啞!

金世遺正自全神貫注,對付提摩達多的陰陽掌力,頭昏腦脹,根本就沒有聽到方今明叫些什麼。忽覺身上一輕,眼前人影一晃,一條長袖迎面拂來,金世遺大吃一驚,欲待閃避,哪裡還來得及,竟似被人平空托起,金世遺順著這股力道,一個筋斗倒翻出去,但見提摩達多也踉踉蹌蹌的向後連退了十幾步。

唐曉瀾來得正是時候,要不是他雙袖齊拂,一舉拂開了提摩達多與金世遺二人,再過片刻,金世遺內力支持不住,必被提摩達多的陽陽掌力壓得窒息閉氣。此時他雖脫身,但陰陽掌力的後勁尚未消解,兀自在地上旋轉不休。

提摩達多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縱橫歐洲與阿拉伯諸國,從無對手,一照面就給來人揮袖拂開,不覺被唐曉瀾的神威震懾,雖然立即撲了上來,卻不敢動手。唐曉瀾道:“你是何人?怎的在我老友的門前胡鬧?”

提摩達多聽不懂唐曉瀾的話,但覺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耳鼓卻給震得嗡嗡作響,提摩達多急忙運氣托禦,泰吉提尚自不知死活,代為答道:“縱橫歐亞,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法師提摩達多,你知不知道?”

唐曉瀾仰天大笑,揚袖一拂,說道:“我還沒有見過敢自稱天下第一的人。今日倒要見識見識外國的武功。好呀,你的掌力是有點邪門,我就先讓你打我十掌。”他這一拂,力道分襲提摩達多與泰吉提二人,提摩達多全力抵禦,身軀不過晃了一晃,泰吉提距離二三十步之外,卻被唐曉瀾揮袖的勁風一拂,咕咯一聲,倒在地上,翻翻滾滾,要不是同門搶救得快,趕緊將他扶起,幾乎就要滾下山坡。

泰吉提嘶聲叫道,“法師不必和他客氣,他說他讓你先打十掌,只要除此強敵,中國就無人再敢與你相抗。”泰吉捷經常在尼泊爾與西藏之間來往,對中國的武林名手,雖未認識,也有耳聞,聽到方今明的呼喊,見此情形,也料到是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到了。

提摩達多哪曾受過如此輕蔑,沉住了氣,雙掌接連拍出,只見唐曉瀾足跟牢牢釘在地上,猶如打了樁似的,紋絲不動。提摩達多又驚又怒,一掌緊似一掌,只見唐曉瀾湖水色的長衫隨著掌風飄動,他的腳步卻始終未曾移動分毫。提摩達多用盡全力,猛的大吼一聲,雙掌齊出,陰陽掌力,左推右引!唐曉瀾身軀略晃,提起左足,劃了一個圈圈,踏下足來,仍然站在原位,哈哈笑道:“十招已滿,你能使我身形晃動,亦算難得了!好,你也接我數招!”只聽得呼的一聲,勁風驟起,天山神掌,實有開碑裂石之能,提摩達多哪敢學唐曉瀾的樣子,純用內功抵禦,當下雙掌護胸,拼力往外一推,身軀仍是不由自己的向後連退三步。唐曉瀾一聲長嘯,踏上一步,呼的又是一掌拍出,提摩達多雙掌打了一個圈圈,斜走疾避,仍然被唐曉瀾的掌力迫得立足不穩,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幾乎栽倒!唐曉瀾再踏前一步,第三掌又待連環迫出,提摩達多急忙叫道:“且住,且住!”唐曉瀾怔了一怔,回顧泰吉提道:“他說什麼?”


提摩達多咕咕嗜嗜的說了一通,泰吉提斷斷續續的代為翻譯道:“大、大、大法師說,說、說他、他和你,都、都是並世高手,硬打硬拼,有失身份,他、他、他要與你另、另換一個方法,賭、賭賽……”唐曉瀾道:“怎樣賭賽?”泰吉提道:“賭、賭賽攀、攀山,看誰能攀上世界第一高峰?”把話說完,聲嘶力竭,登時暈死。

唐曉瀾揮手說道:“好,珠穆朗瑪峰是中國的,就是不提賭賽,中國人也要上此高峰!”方今明叫道:“唐大俠,不,不……”氣力微弱,盧音嘶啞,唐曉瀾道:“方大哥,你怎麼啦?”

金世遺這時已止了旋轉之勢,方今明的話,傳入耳中,金世遺呆若木雞,心道:“原來是唐經天的父親。”頭腦昏亂,想起當今之世,只有此人能救自己的性命,幾乎喊出聲來,忽地又想起他是唐經天的父親,想起董太清的讒言,說是唐曉瀾妒忌他這一派的武功,自己若去求他,以後就永遠抬不起頭來。霎時間思潮轉了數十百遍,突然回身便走,猛一抬頭,忽見一個中年美婦,從山峰上飄然而下,金世遺好似被人定著,失聲叫道:“你、你一定要迫我做什麼?”

  正是:

欲上珠峰摘星斗,生來狂傲不求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27:15     標題: 第三九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氣 輕怜密愛 冰塔救佳人(1)

這少婦正是唐曉瀾的妻子馮瑛,金世遺錯把她當成了馮琳。心中暗暗叫苦:“這回她必定不肯放我走開,要強迫我接受唐曉瀾的恩惠了。”

馮玻一聽金世遺的活,如墜五服霧中,摸不著頭腦,詫道:“你說什麼?”金世遺見她一副冷傲的神氣,心中怒火突發,想道:“原來你以前對我好,都是假仁假義,見我死期在即,卻又換L了這樣的一副冷面孔了。呀,人情冷淡,世態炎涼,這還有什麼好說!”金世遺就是這樣的怪脾氣,他不希望沾別人的恩惠,卻又熱盼有人關懷他。他既怕馮琳纏他,但一旦感到受她冷落之時,卻又更增怒氣。

馮瑛心頭一動,想道:“莫非又是我妹妹惹來的事情?” 柔聲說道:“你是準:什麼事情、好好的對我說吧!”金世遺突然一聲怪叫,喊道:“好,從今之後,只當你我未曾相識,放我走開。” 他只怕馮瑛出手攔阻,不顧一切,飛身躍起,一拐掃去。以見馮瑛輕舒玉臂,雙指一彈,冷冷說道:“準要留你?”只聽得“錚”的一聲,金世遺的鐵拐被她一彈,登時一股力道傳了過來,金世遺競破這股力道推得在空中連翻了三個筋斗。金世遺落下山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以前曾見馮琳的本領,雖然極之佩服,卻也想不到如此神通,心道:“幸虧她無意作弄我。要不然我只有聽她擺布的份兒了。”心中凜懼,急忙攀上對面的山峰,不敢再回頭望馮瑛一眼。他哪知道馮瑛的武功遠在馮琳之上,幾乎與呂四娘並駕齊驅,這一彈若是換了馮琳,至多只能叫金世遺翻一個筋斗。

唐曉瀾這時已看清楚了方今明的傷勢,給他服了兩粒碧靈丹,又用最上乘的內功替他打通經脈,馮玫走了過來,過了一會,唐曉瀾拍拍手掌,站起來道:“方大哥,你明日起在靜室靜坐十天,這傷勢料想無妨。”方今明苦笑道:“唐大俠,你何苦多事,又要我多活幾年?”原來方今明年紀老邁,受了重傷,雖得療治,武功最少也要損失一半,估量也不能活多少年了。

方今明慢慢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唐大俠,我給你們引見兩位後輩英豪。咦,那位小哥哪裡去了?”剛才他閉目運氣,接受唐曉瀾的治療,還不知道金世遺已經逃走。馮瑛道:“那人是誰?怎的行徑如此奇怪?”龍靈矯道: “他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唐曉瀾沒聽過這個名字,喃喃說道:“金世遺,咦,剛才我見他的武功路道,回想起一位老朋友來了。”馮瑛叫道:“毒龍尊者!”唐曉瀾道:“不錯,你看他的武功是不是毒龍尊者的路子?”馮瑛道:“豈只路道相同,連那奇門內功也是一樣的路子。呀,糟了,可惜我沒有把他留下!”

唐曉瀾道:“怎麼?”馮瘓道:“剛才我用一指禪的功夫,將金世遺送走,他不知道我的好意,竟然運力反擊,按說是非立即受傷不可,但他的內功怪異非常,居然把因他反擊而引起的我的一指禪的潛力化解了。天下只有毒龍尊者有這門自生自滅的內功,但他從鐵拐傳來的內力,毫無後勁,看來已是走火人魔之象,只怕死期就在這幾天了!”龍靈矯聽了大駭,這才醒悟金世遺說話瘋瘋癲癲,原來是將死的狂傲哀憤的心聲。

方今明歎口氣道:“昨胰我仔細察看他的氣色,推測他死期不過六天,唐夫人也這麼說,想來不會錯了。”馮瑛歎道:“若是我早知道他是毒龍尊者的弟子,定然把他留下。毒龍尊者的武功自成一派,若因此而成絕響,這倒是武學上的大損失呵!”

方今明靜默半晌,緩緩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看來這十數年間,武林中的後輩英豪倒出了不少。唐大俠,我再給你引見一位後輩英豪。”龍靈矯上前施禮,唐曉瀾一眼瞥見他佩劍上掛著的那件飾物——玉獅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原來是故人之子。久仰了!”龍靈矯滿面羞慚,道:“罪人之子,尚祈恕罪。”唐曉瀾哈哈笑道:“年羹堯之罪與你何於?你父親本是一代將才,可惜不走正路。但望你熟讀兵書,為民效力。”龍靈矯拱手說道:“謹領教言。” 唐曉瀾道:“多謝你給我保存那塊漢玉,我早從經天口中中知道你的為人了。”


當下同進石屋敘話,唐曉瀾聽兒子和冰川天女也都來了,歡喜無限,對馮瑛笑道:“我與那大法師打賭攀山,你下去探訪他們吧。”說將起來,原來唐曉瀾也知道尼泊爾的大軍屯在下面的山谷,怕有人上來騷擾方家,故此特地上山探問老友的。

馮玻想起那次在駝峰之上,冰川天女誤會她是馮琳事,笑道:“咱們這個未來媳婦,見了我只怕氣還沒消呢。琳妹總是孩子脾氣,看來這個毒手瘋丐金世遺也是被她捉弄過的,要不然不會一見我就嚇得要逃。咦,這是誰來了?”

眾人隨著馮瑛走出石屋,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嘻嘻笑道: “姐姐,你又在背後罵我了。你問經天去,我得罪了你的媳婦,可也幫了她不少忙呀!”來的正是馮琳。她輕功本來比提摩達多高強,只因不熟山路,反而落在提摩達多之後,而今才到。

馮瑛正待說話,馮琳忽地閃了過來,將她攬住,叫道: “好姐姐,你剛才說什麼?是不是你已經見到金世遺了?”

馮玻道:“咦,你這樣著急做什麼?”唐曉瀾道:“他剛剛走了。”馮琳叫道:“呀,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生命期限只有六天?”馮瑛道:“知道。 ”馮琳大叫道:“那你為什麼見死不救?”馮瑛笑道: “誰叫他一見面就打我一拐?”唐曉瀾道:“別再激惱你的琳妹啦。沒有將金世遺留下,我也遺憾得很。”當下將適才的情形說了。馮琳急得跳腳,一把扭著姐姐,叫道:“好。你們把他放走,你們就得替我把他找回來。”

馮瑛熟知妹妹的脾氣,心念一動,在妹妹耳邊低聲說道: “你今日怎的如此認真。哈,是不是替阿梅看中了這個毒手瘋丐?”馮琳杏眼睜圓,道:“怎麼,他有什麼不好?你們說他是毒手瘋丐,我卻要說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少年。你討厭他,我偏偏歡喜他。”馮瑛噗嗤一笑,道:“誰討厭他了?你替我撮合經天的姻緣,我也替你找回一個女婿便是。”

只見山拗處又轉出一人,卻是唐老太婆,她一見岩石上有金世遺的拐印便大聲叫了起來,馮琳道:“姐姐,你瞧,又是一個說金世遺好的人來了。”馮瑛笑道:“幸虧這個唐老太婆沒有女兒。”

唐賽花聽說金世遺已走,卻見了龍靈矯,正是一喜一愁,拖著龍靈矯說道:“兒呵,料不到還能見你,娘就是現在便死,也瞑目了,靈矯,依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好給我討一門媳婦正經。待我死後,你再去爭王奪霸吧,免得我在生之日,總為你擔心。 ”唐賽花年青守寡,將龍靈矯撫養成人,端的是視同己出,龍靈矯而今已是三十多歲的人,她還是將他當作孩子看待。龍靈矯面上一紅,說道:“從今之後,我只盼能跟隨唐大俠等諸先輩之後,行俠仗義,再也別提什麼爭王奪霸啦。娘,你老當益壯,盡說那些喪氣的話做什麼?”唐賽花道:“要不是金世遺,我只怕早已死啦。你可得替我找他。曉瀾,現在只有你是他的救星,看在我的份上,請你們夫婦也去找他。”

馮琳道:“你從下面上來,可知道經天的消息麼?”唐賽花道:“經天和冰川天女也要上來的,我老婆子心急先走,所以沒有和他們一道。”唐曉瀾詫道:“怎麼?尼泊爾的大軍退走了嗎?”唐賽花道:“也不遠了。”龍靈矯與唐曉瀾夫婦得知中國軍隊已到,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


  當下商議,分頭去找金世遺。唐曉瀾、馮瑛、馮琳各走一路,龍靈矯與唐老太婆同一路,雖然分成四路,但一想喜瑪拉雅山千峰萬壑,綿延數千里,尋覓一個人等如海底撈針,真是渺茫得很,那隻有聽天由命了。

眾人在方今明家中略事歇息,並準備登山的干糧。馮瑛和唐曉瀾將馮琳拉過一邊,查問她母女結識金世遺的經過。

馮琳將結識金世遺的經過,一一說與姐姐知道。馮瑛聽到她在峨嵋山戲弄金世遺的情形,也不禁笑了起來,聽到金世遺的淒涼身世,又不禁潸然淚下,悵然歎道:“原來他的狂傲怪僻,大有來由。”

唐曉瀾道:“你們兩姐妹一見面,總是話說不完,咱們該登山啦。”馮琳忽然想起一事,取出毒龍尊者那本日記,交給唐曉瀾道:“這本東西交給你保管,這是毒龍尊者在蛇島幾十年所寫下的。但願你能親手交與金世遺。”金世遺與唐經天不和,馮琳約略知道一些,故此將這本日記交與唐曉瀾,希望為他們的和解加多一重助力。唐曉瀾無暇細問,更無暇翻看,只道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籍,便珍重的收藏了,心中想道:“能救活金世遺,那固然是最好不過。萬一金世遺不幸而死,我也必定要替毒龍尊者尋覓傳人,免得他這一派曠世武功成為絕響。”

金世遺避開了唐曉瀾夫婦之後,獨自登山,此時他最後求生的一點機會亦已消滅,自份必死,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夠在死前登上珠穆朗瑪峰。第一第二兩日還沒覺得什麼,到了第三日,越上越高,但覺呼吸漸漸困難。金世遺沒有現代人的常識,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高山缺氧的原故。要知本世紀初,歐洲的爬山家還認為八千米是登山的“極限”,喜馬拉雅山高達八八八二米,亦是地球的最高點,金世遺這時攀登的高度,已是接近七千米了,高山缺氧的結果,當然在生理上引起反應,金世遺不明其理,只道是自己的“走火人魔”提前發作,心中焦急,只好拼命加快腳步,鼓勇前行。

可是越上越高,那就越發難走,任是金世逼如何使盡氣力,速度已是大不如前。還有一樣困難的是,高山上的寒風,越至高處,風力越大,往往驟然一陣狂風,將人刮得後退數十步,待得風止之後,又要耗掉許多氣力,方能爬至原處。金世遺遙望高聳入雲的珠穆朗瑪峰,珠穆朗瑪峰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寶石,在藍天白雲之中晶瑩耀目,是那樣的誘人,卻又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金世遺打遍天下英雄,此時遙望珠峰,也不禁感到有些氣餒。

  但他還是鼓勇前行。

奇景驟然在眼前出現,但見冰川交錯,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無數冰川匯到一處,突然好似平地上湧起許多寶塔,那是像蔚藍色水晶的“冰塔群”! “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在陽光之下閃著寒光!金世遺一聲歡呼,仰天長嘯,叫道:“縱算不能攀上珠峰,得見此人間仙境,死亦瞑目了!”


金世遺使勁的深深吸了口氣,向著“冰塔群”奔去,腳步一抬,踏碎冰塊,忽然觸著一樣東西,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一個外國人的屍體,在積雪裡不知埋了多少年,屍體旁邊有許多登山的用具,繩索衣裳都已風化腐爛了,觸手即成碎粉,面目仍是栩栩如生。走不多遠,又發現一個屍體,金世遺歎口氣道:“千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因為攀登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屍雪地,三兩日後,大約我也要步他們的後塵,與他們作伴了!”

“冰塔群”看來不遠,走了大半天仍未走到,金世遺帶來的於糧也已吃完了,幸喜高山上也有些動物,而且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珍禽異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可愛極了,活像一個淘氣的娃娃,金世遺捨不得打它,用石子打下了幾頭黃嘴山鴉,又獵了一隻雪雞。他隨身帶有火石,擦了許久,才擦出火星,高山上有的是枯枝敗葉,可作燃料,但煮東西卻比平地花多了不止三倍的時間,金世遺在那兩個死了的“爬山家”的遺物中,撿出了個盛水的錫器,把冰塊放在裡面,燒了一個時辰,水還未滾。金世遺吃了兩頭山鴉,半邊雪雞,喝飽了半開的溫水,氣力稍稍恢復,又向前行。

迎面是一條大冰川,冰川上有一塊巨大的花崗石,被一座小山般的大冰塊支撐著,形狀酷肖一個巨型的“蘑苑”。金世遺正想改道繞過,忽聽得“冰蘑苑”後面隱約有呻吟之聲。金世遺嚇了一跳,攀上“冰蘑苑”,向下一看,只見兩個殭屍般的怪人,躺在冰塊上,面上一條條的血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怕。這兩個人乃是赤神子與董太清,他們想上山來尋絛珠仙草,哪知剛望見“冰塔群”就凍僵了。

若然是在平地,金世遺對這兩個人決不會起半點同情之心,此際在高山之上,得見人類,那怕他是敵人,也有一種親熱之感。金世遺提一口氣,躍下冰川,腳底下隱隱可覺冰塊浮動,金世遺先摸一摸赤神子的鼻觀,觸手冰冷,氣息已絕。董太清卻尚有一絲氣息。原來赤神子是被冰川天女打了七枚冰魄神彈之後,元氣大傷,加以他所練的內功更是邪門,反而比不上董太清能夠持久。

金世遺替董太清揉搓手足,又餵他喝了半口水,董太清微微張開眼睛,嘶聲說道:“是你?”金世遺道:“別動,我助你運功。”董太清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不成啦,你快離此險地!”金世遺聽他脈息散亂,體硬如冰,亦已知道難以救治,但仍猶疑不決,未忍離開。董太清掙扎了一下,忽道:“世遺兄,是我哄騙了你。”

金世遺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到了此時,還用得著計較麼?我哪有心思理會你說的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話?”董太清又掙扎了一下,道:“不,不,我再不說以後就不能說了。”金世遺道: “好,你既然要說出才能心安,那你就說。”

董太清嘶聲說道:“你師父的書,在馮琳手中。我以前所說被唐曉瀾搶去乃是哄騙你的。”金世遺淡淡一笑,道:“管它在誰手裡,餵,你怎麼啦?”

董太清忽地把腳上蹬,使盡最後的氣力叫道:“快走!” 金世遺只覺腳下流冰浮動,眼見一股狂風刮來,不假思索,急忙躍上“冰蘑苑”,再跳回地上。只聽得在呼呼的狂風聲中,那塊“冰蘑苑”晃了幾晃, “蘑苑”下面的浮冰嘩啦啦的響,驟然裂開了一條大縫,董太清和赤神子的屍體被浮冰一擠,沉沒入裂縫之中,埋天冰川底下!

金世遺心底一陣悲涼,不自禁的灑下幾點英雄眼淚,也不知是為了董太清傷感,還是為自己的命運辛酸?一抬頭,忽見附近的一塊冰岩上刻有一朵梅花,金世遺吃了一驚,頓時間只覺熱血上湧,神思悵惘,喃喃自語道:“當真是好,她也來了? ”狂風已止,陽光被冰川反射,泛出千百道霞輝麗彩,金世遺一片茫然,沿著冰岩走去,走不多久、又見一朵梅花標志,敢情那是用利劍在冰壁上刻劃出來的,冰層透明,花瓣在冰層中映得玲玫浮凸,真比開在枝頭的梅花更要妖艷。金世遺身軀顫抖,倚著冰壁,幾乎邁不動腳步。


這梅花正是李沁梅的標志,因她的名字中有一個“梅” 字。金世遺以前和她同路,從四川峨嵋山走下,一路直到藏邊,沿途就曾見她留下不少梅花記號。

這剎那間,金世遺但覺被凍得麻木了的身體忽然如有暖流通過,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如此掛念他的人,不辭冒雪沖寒,到此亙古無人的冰峰,追蹤覓跡!但想到自己死期將至,又怎忍和她再見最後一面,令她傷心。

金世遺正自躊躇難決,忽聽得冰塔群中隱隱有廝殺之聲,金世遺突然血脈憤張,提了口氣,飛奔過去,穿入“塔”群,遠遠就見冰壁上映出李沁梅的影子,無數大大上小的冰塔,就像千百面明鏡,層層反射,走到塔群的中央,日之所至,所見的都是李沁梅的影子。另外還有兩個怪人的影子,圍著李沁梅手舞足蹈的,在千百面冰壁上反射出來,令人眼花績亂。

金世遺定一定神,靠著耳朵的感覺,辨別聲音的來路,在 “冰塔群:'中穿來插去,眼前忽然開朗,但見在幾座冰塔圍拱之中,有一個小湖,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和那兩個怪人廝殺。

那兩個怪人都是雙足已肢,以手支地,頻頻換掌,圍著李沁梅陀螺般的旋轉,交替發掌。這兩個人正是伶古拉與阿斯羅。他們那日與冰川天女比賽輕功,從冰峰上跌下來,幸而冰川天女相救,得以不死。所受的輕傷,養了一兩日亦已無事。他們聞知師父提摩達多登山,便趕上來,不想在此處遇見李沁梅。他們一來缺了乾糧。二來亦感氣力枯竭,見到李沁梅,忽地起了壞心,想把李沁梅劫走,從南面下山,偷回故國。說是劫到中國的美人,也好在歐洲炫耀。在當時歐洲的風氣,“騎士”遠徵,搶劫女人作為勝利品,那是司空見慣之事。何況俺古拉與阿斯羅此次來華,一再挫敗,連雙腿都被唐曉瀾打得幾乎斷折,一腔怒氣,無處發洩,劫一個中國美人回去,正好洩憤。

李沁梅此時也是氣衰力竭,但她的劍法是天山劍法的另一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嫡傳,奇詭變幻,天下無雙,伶古拉與阿斯羅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卻也只能將她困住,近不了身。

高山缺氧,在此打鬥,比在平地上吃力百倍,不消半個時辰,三個人都是頭昏目眩,氣盡力竭,只是本能的發招相抗了。金世遺自是行家,一見李沁梅的劍尖東指西劃,毫無勁風,立知不妙,提起鐵拐,正待相助,李沁梅從冰壁的反映中,已看見金世遺的影子,端的似大漠中絕重的旅人,摹然天降甘霖,狂喜而致昏迷。只聽得她尖叫一聲,長劍一拋,踉踉蹌蹌的迎著金世遺奔跑,跑得十來步,便暈倒地上。

傅古拉與阿斯羅兀自在地上打轉,他們亦已神智昏迷,金世遺一到湖濱,他們竟似視而不見。金世遺哪有心思去理他們,慌忙搶上前去將李沁梅一把抱起,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香喘吁籲,星眸半閉,金世遺情不自禁的撥開她面上的亂發,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眉尖,低聲喚道:“梅妹妹,你睜開眼睛看看。”


李沁梅嘴角掛著淒涼的微笑,眼睛慢慢張開,喘氣說道: “世遺哥哥,我知道你會來的。”金世遺道:“你調勻呼吸,我助你運功。”李沁梅在他懷中微微顫動,忽地掏出一個銀瓶,道:“你快服下!”金世遺正自莫明所以,忽見李沁梅又慢慢閉了眼睛,面色非常寧靜,嘴角的笑容漸漸收縮。好像一朵蓓蕾,金世遺吃了一驚,但覺她手腳漸漸僵硬。

金世遺替她按摩了一會,毫無效果,除了些微氣息之外,便和死去一般。金世遺仔細察視,知她並沒傷,但氣力消耗過甚,卻是難以恢復。若在平地,喝兩碗參湯,睡一個大覺,自然無事。但這裡是高聳入雲的雪峰,呼吸尚且困難。食物亦極難找,哪有什麼靈藥可以助她恢復元神。

金世遺心痛如割,垂淚說道:“呀,都是我累了你。”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動真情。可惜他充滿感情的言語,李沁梅卻一點也聽不見。

金世遺垂下了頭,茫然無措,忽然眼光碰到了地上的銀瓶,金世遺心頭一跳,將銀瓶抓了起來,只見瓶中有三粒碧綠色的丸丹,正是用天山雪蓮配製的碧靈丹,以前唐經天曾要把這三粒靈丹連同銀瓶送給金世遺,被金世遺拒絕了的。如今金世遺只有三大的性命了,卻又在李沁梅的身邊發現這個銀瓶。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27:39     標題: 第三九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氣 輕怜密愛 冰塔救佳人(2)

如果金世遺現在吞下這三粒靈丹,他的性命最少又可以延長三十六天,但金世遺哪會如此去想,這時他捧起銀瓶,就像捧著從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心中想道:“天山雪蓮可解諸般邪毒,而且能助長元氣,功力比起千年老參,有過之而無不及、呀,靈藥就在身邊,我剛才怎麼視而不見?”

金世遺急急打開銀瓶,將三粒碧靈丹傾倒手心,撬開李沁梅的牙關,將三粒靈丹送進她的口中,將她的身子搖了兩搖,又給她推血過宮,忙了一陣,但覺她氣息漸漸轉粗,但仍未蘇醒。

金世遺一陣狂喜,隨即又是感到一片悲涼,自己只有不夠三天的性命了,難道還要留在她的身邊,讓她蘇醒之後,替自己送終?呀,呀,世界上只有她這樣關心自己,難道又忍心獨自離去,讓她孤零零的在這裡懷著痴心,等候一個永不會再回來的人?

金世遺心亂如麻,悄悄的離開了李沁梅,在冰塔群中徘徊,抬頭一望,忽見那兩個怪人盤膝坐在地上,宛如石像。金世遺這才記起他們,走上去一探,氣息毫無,竟是死了。倏古拉與阿斯羅這兩個人,武功雖高,但論到內功的精純,卻不如李沁梅傳自大山的正宗內功,因而能夠支持的時間,比李沁梅更短。

金世遺歎口氣道:“這是第四個在喜瑪拉雅山上送命的人。”想到不該讓李沁梅蘇醒之後看到死屍的慘狀,於是挖開地上的積雪,將這兩個怪人的屍體掩埋。忽然想道:“這兩個人死了還有我給他們掩埋,我死了又有誰來埋我。”


金世遺回轉頭來,忽見李沁梅在她上動了兩下,眼皮也好似就要張開。這一瞬間,金世遺心悸不休,突然作了決定:“不,不,我不應讓她眼睜睜瞧我死去!我一生冷酷對待世人,我也不配接受她的愛意。”心意雖決,腳步還是捨不得離開。只見李沁梅在地上轉了個身,手腳慢慢舒展。金世遺咬了咬牙,忽然跳上前去,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丟下叱剩的半邊雪雞,鼓起全身氣力,跑出了“冰塔群”,再也不敢回頭。

背後傳來微弱的呼聲,那是李沁梅的聲音,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得出來,她是在叫:“世遺哥哥,讓遺哥哥!”金世遺感到無限欣悅:李沁梅畢竟蘇醒了;又感到無限辛酸,世界上竟有一個這麼關心自己的人,然而自己竟不能和她訣別: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好像神話中的巨人逃避自己的影子追逐一樣,頭也不回,逃出了冰塔群。

太陽早已落山去了,一鉤新月在珠穆朗瑪峰上瀉下幽冷的清光,群峰雪蓋,喜瑪拉雅山的夜晚,沉浸在雪光月景之中,周圍數裡的景物,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翡翠般的冰川,寶石般的冰塔,構成了絕妙的圖畫,奇麗夫濤!那是天公的大手筆,幻出了這人世間的神仙境界!然而這神仙的境界,卻又是何其淒寂,何其清冷!金世遺除了靜聽自己的呼吸之外,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有生命的東西,金世遺只感到自己也快要窒息了。

  然而金世遺還是鼓勇前行。他抖一抖身上的冰雪,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抖落了一切對於人世的依戀和記憶,將下面的世界連同李沁梅在內部拋在後面。

迎面是一道縱直的冰裂縫,阻著去路,裂縫深陷而狹窄,就像一條豎著的“冰胡同”。金世遺找不到出路,只好鑽入了“冰胡同”。 “胡同”幽深暗黝,雖有上面透下來的冰雪寒光,眼前道路已看不清楚了。金世遺但覺筋疲力竭,四肢麻木,只好在“冰胡同”中盤膝靜坐,默運玄功。雖還可以勉強運功,但己不能像平時一樣吐納呼吸。坐了許久,真氣兀是不能透過十二重關。金世遺在半睡半醒之中,渡過了二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日,陽光透下了冰胡同,金世遺精力稍稍恢復,又向前行,行了許久,才到冰胡同的盡頭,又得向上面爬了。這冰胡同雖然只有二十來丈高,但卻爬得非常吃力,寒風削體如刀,汁水仍是不停的從額角上淌下,金世遺接連幾次從中途跌落下來,好不容易爬到了胡同的頂端但見日頭已過中天,金世遺歎了口氣,他的生命期限,已經不夠兩天了!

金世遺稍稍歇息了一會,吃完了最後一份幹糧,腹中還覺空虛,走了一會,見一隻雪羊從身旁經過,金世遺急忙跑去追逐雪羊,哪知雪羊是最膽怯的動物,不追自可,一追它,它未曾見過人,只當是什麼兇惡的野獸,放開四蹄疾跑,金世遺哪追得及,這才發現,自己的輕功也已大不如前了。其實不是金世遺的武功減退,在這高山之上,氧氣缺乏,任是蓋世英雄,也要受生理的影響,哪能像平地一樣來去自如。

好不容易打下兩頭黃嘴烏鴉,生了半天的火,把烏鴉烤熟,鴉肉粗糙,而且帶有廣股擅味,但在金世遺已覺得是最美味的珍躊。再行了半天,眼前景色突變。


這是凸出來的山拗地區,受的風力最大,狂風卷著積雪,吹得人難以前進,喜瑪拉雅山諸峰,都是終年雪蓋,只有這一處上面的山峰,因為經常被狂風吹刮,山峰北鹵,也即是正向著金世遺的這一面山坡,積雪被風吹得乾幹淨淨,露出儲色的岩石,與周圍景色大不調和,更增荒冷寂寞之感,令人驚然生懼!

金世遺在狂風中匍匐前進,爬到天黑,才通過這凸出來的山拗地區,可憐金世遺的手足都已磨得傷損流血,就在山坡上生起野火,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起身,獲得兩隻野免,果腹之後,又向前行。

這已經是金世遺生命期限的最後一天了。珠穆朗瑪峰就在面前,看來並不遠了。可是珠穆朗瑪峰高聳入雲,即算攀上了珠峰,還得多少時日才能到達峰頂?而今只有短短的一天期限,金世遺想征服珠峰的願望看來是絕望了。

但他此際只有一個念頭,要到達珠峰,要創造人類的奇跡!不管是否絕望,他仍是鼓勇前行。

越到後來,艱難越甚,金世遺張大了嘴拼命地吸氣,仍然感到胸脯閉塞,喘不過氣來,猛烈的西北風沖擊著北峰和主峰的岩壁,帶著暴雨一樣的冰渣和雪粒,嘶嘯著,翻滾著,形成一股強烈的旋風,金世遺走不動了!在地上幾乎是一寸一寸的爬行。

手觸著珠穆朗瑪峰的岩石了,金世遺的手足早已麻木了,這時卻突感到一股清冷之氣,精神陡的振作起來,終於觸到珠穆朗瑪峰的岩石了!好像迴光反照的病人,受到了強心劑的刺激,金世遺又拼命的向上攀登。

  突然間,眼前金星閃爍。頭昏腦漲,除了一團團的幻影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了。最後的時刻到了,金世遺的氣力已是完全消失,走火入魔的跡像也開始出現了!

幻影漸漸擴大,有李沁梅的影子,有冰川天女的影子,有他師父毒龍尊者的影子。這些影子都在註視他,耳邊好像聽得人說道:“呀,這可憐的孩子!”這是誰說的呢?金世遺掙扎叫道:“我不要人可憐!”但已是力不從心,雙手一鬆,登時跌倒珠峰腳下,他沒有征服珠峰,卻給珠峰征服了!

迷茫中,金世遺忽然感到人世的可戀,他從心底里叫喊出來道:“我還要活!”一股狂風打來,狂風挾著冰碴和雪粒,撒在他的面上,撒在他的身上,漸漸的將他掩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世遺好像在沉睡中突然被人驚醒,僵硬的身體上又競好似有了知覺,覺得疼痛了,眼前又是一團團的幻影,又好似喜馬拉雅山上的層雲一層層的向自己壓下來,金世遺想叫,叫不出聲,依稀聽得一個人在耳邊說道:“呀,這可憐的孩子!”

  這的確是人類說話的聲音。 “咦,我並沒有死?這也不是夢?”金世遺想道。但眼睛還是睜不開來,諸般魔相,諸般幻影都漸漸消散了。驟然問,金世遺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從身體流過,沖擊自己各處大穴,骨節好像被利刀支解似的,疼痛之中,卻又有一種輕松之感。再過一會,疼痛的感覺也漸漸減弱了,但覺那股巨大的暖流,在體內流轉,竟似化成了一團火焰,在體內燃燒起來,金世遺但覺內外焦渴之極,想張口吶喊,卻喊不出聲;想張開眼睛,眼皮上卻似壓著千斤重物。忽然間,一股清涼之氣,直透心田,有如飲了玉液瓊漿,將體中的煩躁火熱之氣消除得乾幹淨淨,那股暖流仍然在體內流轉,有說不出的舒服。

金世遺慢慢恢復了知覺,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兩只炯炯發光的眼睛,漸漸看清楚了面容的輪廓,金世遺幾乎要喊出聲來,可惜氣力毫無。想掙扎也動彈下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世遺不願向他求救、想躲避他的唐曉瀾!

唐曉瀾一來為了尋覓金世遺,二來為了與提摩達多打賭攀山,越上越高,他從另一條路登山,繞過了冰塔群,直抵珠穆朗瑪峰的腳下。饒是他的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饒是他長住天山,能夠適應高山的環境,這時也感到呼吸困難,只能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了。就在他開始攀登珠峰的時候,發現了還沒有被積雪完全掩蓋的金世遺。唐曉瀾這一喜非同小可,挖開積雪,摸一摸金世遺的心頭,還有些微氣息,幸虧他來得及時,將金世遺從死亡的邊緣上拉了回來!

金世遺張開眼睛,但見唐曉瀾頭上白氣騰騰,汗水從額角上不停的淌下,知道他正在用深湛的內功替自己沖關解穴,消除那“走火人魔”的邪毒,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慚愧,他一生不願向人乞憐,不願受人恩惠,然而這一次卻不由得他不接受了。他還不知道,唐曉瀾為了救他,為了使他能盡快的恢復,除了耗費精力,用內功給他療治之外,還把身上僅存的五粒碧靈丹全都給他服下了。

唐曉瀾見金世遺張開了眼睛,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終於醒了!”金世遺喉頭咕咕作響,這時他本來可以說話了,但卻說不出話來,兩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流出。唐曉瀾道:“咦,你還是感到痛苦嗎?咬著牙關再忍一會兒。”他不知道金世遺心中的千般感觸,只當自己功力未到,急忙凝神運氣,將真力傳入金世遺體內。過了一會,金世遺但覺氣機暢通,雖然體力尚未恢復,但已知道經此一來;自己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內功上也大有稗益。

正在唐曉瀾全力施為之際,雪地上忽然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音。


要不是唐曉瀾這樣一位武學大宗師,這樣輕微的聲音,定然當作是浮冰的碎響,唐曉瀾中一凜,想道:“難道是瑛妹來了?”忽聽得金世遺叫道:“敵人!”他仰臥地上,已看到唐曉瀾背後的冰壁現出了提摩達多的影子。話猶未了,提摩達多突然從冰壁躍下,呼的一掌拍到唐曉瀾的肩頭。

幸而有金世遺提醒,唐曉瀾身手何等快捷,左手抱起金世遺,右手反掌一揮,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唐曉瀾蹌蹌踉踉後退幾步,幾乎滑坡。本來唐曉瀾的功力比提摩達多要高出許多,但因他耗了不少精力救治金世遺,加以只是用一掌之力,故此剛剛和提摩達多打成平手。

唐曉瀾轉過頭來,提摩達多的獰寒剛剛收斂。唐曉瀾喝道:“豈有此理,彼此賭賽攀山,你怎的暗中偷襲!”提摩達多的獰笑變為歡笑,作出了一個親熱的姿態,拍拍自己的肩頭,向上面一指,叫道: “哈呷,哈吵,高,高!乾,乾!”意思是招呼唐曉瀾快去爬山,唐曉瀾聽不懂他的話,看他的手勢,聽他的語調,亦已明白,這提摩達多敢情是偷襲不成,故意作狀招呼的。只見提摩達多一面胡叫;一面爬山,轉眼之間,已爬上了十多丈了。

唐曉瀾翟然一驚,心道:“且不管他是惡意偷襲還是好意招呼,我總不能讓他先我登上珠峰。”低頭一看金世遺,見金世遺面色也漸轉紅潤,看此情形,金世遺已是脫了危險,體力和武功的恢復也是旦夕間事了。唐曉瀾將金世遺輕輕放下,同時也等於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微笑說道:“馮琳和她的女兒也上來了,你在這裡等候她們,或者禱你體力恢復之後,徑自下山,到方今明家中去等候她們。”金世遺戳然不語,限色又沁出兩顆晶瑩的淚珠。

“唐曉瀾忽然起了異樣的感覺,心中想道:“咦,這少年人怎的如此奇怪,將他救醒了,他道謝也不說一聲。 ”唐曉瀾並不是希罕他的道謝,只是覺得此事大出情理之常,隨想道:“是了,想是他得以重生,感極而位,神智尚未清明哩。 ”他哪知金世遣此刻正是心事如潮。是仍舊像以前一樣,獨往獨來,寂寞終老?還是囪到人群之中,獲得友誼的溫暖?此事正在金世遺的心頭委決不下。

唐曉瀾抬頭一看,但見提摩達多又已攀上了十多丈,心中一急,無暇再推敲揣測金世遺的心事、丟下半袋幹糧,便去追趕。走了幾步,陡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過頭來,掏出了馮琳交給他的那本書、笑道:“我幾乎忘記了,這是你師父的遺書。”輕輕一擲,將毒龍尊者在蛇島所寫的那本日記,擲在金世遺的身旁。但聽得金世遺微微歎息,歎息中反顯現得無限詫異,無限淒涼!

唐曉瀾已在峭壁上攀登了幾丈高,回頭下望,只見金世遺已坐在地上,翻閱那本日記。唐曉瀾見提摩達多的背影越上越高,他雖然覺得金世遺的神態有異,終於還是拋下了金世遺,緊跟著提摩達多的足印前進。

唐曉瀾只覺呼吸越來越是困難,在珠穆朗瑪峰上攀登,那真是世上無可比擬的奇險。只見上面除了陡峭的長長的冰坡之外,還橫臥著兩道百丈懸岩,珠峰銀色的山巒間盡是濃密的白色雲霧,飛絮一樣的雲氣,觸手即散,有幾隻矯健的山鷹在懸岩上空盤旋,突然問一隻山鷹從雲霧中跌了下來,看來它是因為霧遮著視線,觸著懸岩的利石而跌下來的。唐曉瀾不禁歎了口氣,心道:“兀鷹尚自飛不到珠峰。” 但不管如何,他總不能讓一個外國人比他先爬上這個矚於中國的世界第一峰。

與提摩達多的距離逐漸近了,唐曉瀾但覺筋疲力竭,手足井用,也只能一寸一寸的向上爬行,心中正自奇怪,提摩達多卻怎的還能夠支持。再接近一些,但聽叮叮叮之聲,原來提摩達多的背羹中準備有各種登山工具,這時正在冰坡上用冰鎬挖階,在岩石上釘上一口口的鐵釘。但他每上一步,就用小鐵幢把釘子一敲,將鐵釘敲得沒入岩石之中,使唐曉瀾無法利用。再看他踏過的足印,又發現他是穿著鑲有鋼釘的特製的登山鞋子,不怕雪滑。他靠著各種登山工具的幫助,自是省力得多。


唐曉瀾雄心勃發,叫道:“好,我就是隻手空拳也要贏你!”施展平生絕學,以大力鷹爪功,抓緊岩石,定住身形一步步向上攀登,碰到岩石平滑之處,又用壁虎遊牆功加快上升的速度,雖然吃力非常,有好幾次還幾乎滑下來,但終於還是支持住了,與提摩達多的距離也縮短到只有五六丈了。

第一道懸岩已橫在面前,只見提摩達多身體貼著冰面,進行攀登,那氣呼呼的喘息聲吹得冰渣紛落。他已是筋疲力竭了。要不是唐曉瀾跟在後面,他怕唐曉瀾恥笑,更怕唐曉瀾在他下來之時加害,他早已塑繩溜下了。

唐曉瀾學提摩達多的方法,貼著冰面,進行攀登。他四肢都已麻木,氣力就像要用石磨緊榨才一點一點的榨出來。這時太陽已經偏西,陣陣寒風從山巒間刮過,發出陣陣嘯鳴。

突然飄來一陣烏雲,遮住了晴空,大風驟起,吹得人寸步難行。唐曉瀾緊緊抓著一塊凸出來的石筍,忽聽得轟隆之聲,整個山谷都好像要震動起來,原來是碰到珠穆朗瑪峰頂的“雪崩”!

山坡上縱橫交錯的冰川突然間冒出無數氣泡,那是層冰震裂之後所發生的現象,整個珠穆朗瑪峰好像披上了薄霧輕絹,陽光透射下來,眼前一片白漾漾的景象,只聽得冰塊炸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幸虧有巨大的懸岩橫在前面,冰塊碰著懸岩,體積重的就像滾珠一樣,遇到阻礙便飛騰起來,作弧形的拋物線向山谷拋下,體積輕的炸成無數碎裂的冰塊,有如殞星,紛落如雨。

唐曉瀾緊緊抓著凸出來的石筍,將身體倒掛在懸空的岩石下面,但覺無數巨大的冰塊,在狂風中呼嘯、炸裂,從頭頂上滾過,從身邊飛過……這真是人世上難逢的奇景,是那樣的可怕,又是那樣的壯麗無倫!唐曉瀾饒是蓋世英雄,也覺心頭顫震。

珠穆朗瑪峰上堆積著深不可測的萬年冰雪,尤其在唐曉瀾現在所攀登的“北坳”險陡的坡壁上,更潛伏著無數冰崩和雪崩的“槽印”,成為珠穆朗瑪山峰間最危險的地區,幾乎每年都要發生巨大的冰崩和雪崩,唐曉瀾這次碰到的,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雪崩而已!在巨大的雪崩時,千百噸重的冰岩和雪塊都像火山一樣噴瀉而下,百里之外都可以聽到它的轟隆聲,在雪崩三數里之內的範圍,生物體想活命! (作者按:近代攀山家認為珠峰的北勒是“不可逾越的天險”,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地區經常發生雪崩。最近一次人類在北拗所遇到的雪崩是一九二三年英國的探險隊遇到的,在北墩約八千米高度之處,七名探險隊員都被埋到冰雪的底層。此事大英百科全書亦有記載。)

唐曉瀾這次碰到的雪崩,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而已。但就是這樣一次輕微的雪崩,已顯示出了大自然巨大的威力!令唐曉瀾這樣的英雄,也感到個人力量的渺小!


眼前白濛濛一片,唐曉瀾定睛注視,數丈之外,隱約可見到提摩達多的景況。但見他雙手緊緊抓著一條鐵鏈,他早就在岩石上鑿了一口鐵釘,在鐵釘上掛上鐵鏈,如此一來,他整個身子都懸在橫空的大岩石底下,有大岩石擋著,冰塊傷害不到他,那是比唐曉瀾安全得多。他畢生處心積慮、夢想攀登這世界第一高峰,曾派門下弟子在喜馬拉雅山勘查過無數次,看來他對可能發生的雪崩,也早已估計在內,所以登山工具帶得甚為齊全。

可是在這種令人無可抗拒的自然災禍中,最重要的還是超人的勇氣。唐曉瀾咬實牙根,用了全身的力量,緊緊抓著石筍,把生死置之度外,終於支持下來了。提摩達多抓著鐵鏈,掛在懸岩下面,生命本來已有了保障,反而顯得惶恐不安,只見他身體劇烈搖擺,可以看出他顫抖得多麼厲害!摹然間懸岩上轟隆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冰塊墜了下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27:55     標題: 第三九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氣 輕怜密愛 冰塔救佳人(3)

那塊冰塊大得驚人,像一座小山似的驟然從天外飛來,壓在懸岩上面,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炸裂成無數碎塊,震撼得那橫凸出來的百丈懸岩也搖動起來,唐曉瀾拼命抓緊岩山,眼睛也被狂風刮得不能張開,但覺冰塊颼颼的從四邊飛過,觸體如刀,唐曉瀾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次大陣仗,卻從無一次像現在的奇險!生命係於一線,就像到了懸岩的邊沿,只要稍一鬆勁,便會從萬丈高峰跌下!

陡然間只聽得一聲厲叫,在風聲之中掠過,更顯得刺耳非常,驚心蕩魄!唐曉瀾努力睜開眼睛,只見提摩達多那龐大的身軀,從高空飛墜,淒厲的叫聲搖曳空際,轉瞬之間,提摩達多的身形就被風雪卷沒了!本來提摩達多抓緊鐵鏈,掛在懸岩下面,原可不受傷害,但他被這大自然的威力嚇著了,意志支持不了身體,手指一鬆,登時喪命!

唐曉瀾也被這一慘厲的景象嚇得心悸身顫,幸而這次雪崩,只是珠峰上一次輕微的雪崩,不久風力便漸漸減輕,雪崩也停止了。唐曉瀾向前爬行了幾丈之地,到了提摩達多剛才躲避的地方,但見那條鐵鏈尚自掛在懸岩下面,往來搖擺,鐵鏈上血跡殷紅,想是提摩達多的手指被磨損所致。唐曉瀾心頭顫栗,想不到這位名震東歐與阿刺伯諸國的第一高手,竟是如此收場!

此時此際,饒是唐曉瀾絕世武功,亦已筋疲力竭,寸步難行。俯首下望,但見峭壁冰岩,腳下云氣彌漫,看來下山亦大不易。唐曉瀾臥在懸岩之上,調勻呼吸,運氣禦寒,但覺呼吸亦極艱難,眼前不停的迸發“金星”,胸口疼痛脹塞,那自是高山缺氧之故,幸而唐曉瀾的內功深湛,在武林中是頂兒尖兒的人物,即算完全閉了呼吸,也可勉強支持一時三刻,要是換了稍差一點的,到了這個高度,早已窒息而死!

唐曉瀾歇了一會,氣力稍稍恢復,這時風雪已止,天朗氣清,翹首望上去,珠穆朗瑪峰的頂峰亦清晰可見,然而他還沒有上到一半,上面還有一道更高更陡的懸岩。而且在長長的冰雪的斜坡上,白雪點綴著狹窄的裂縫,就像樹葉的脈絡一樣,遍布在冰坡上,要是在這冰坡上爬行,稍一疏神,就會墮下裂縫,永埋冰底。不要說唐曉瀾現在已是精疲力竭,即算在一平時,要在這冰坡上爬行,也是奇險萬分!唐曉瀾歎了口氣,不由得他不向珠穆朗瑪峰低頭,放棄了征服珠峰的夢想。

唐曉瀾解下了提摩達多那條長可丈許的鐵鏈,正在籌思下山之法,忽聽得上面隱隱有人呼喚。仔細一聽,竟像是叫喚他的名字!

唐曉瀾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瑛妹,瑛妹!”精神陡振,又向上面爬行了十多丈,抬頭一望,果然是馮瑛坐在上面,但見她雲鬢松亂,衣裳上一點點的血跡,不問可知,那也是被冰雪刮損了身體所致的了。馮玻低聲叫道:“曉瀾,是你嗎,快來救我!”馮瑛的內功已得天山前輩劍客易蘭珠的衣缽真傳,比唐曉瀾還稍勝一分,平時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百丈之外,亦可與唐曉瀾談話,有如面對,如令兩人的距離不過十來丈,聲音聽來已是微弱之極,顯然也已是精疲力竭的了。


唐曉瀾出盡平生氣力,再向上攀登數丈。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然而唐曉瀾再也無力向上攀登了,忽的腦筋一動,將那條鐵鏈向上拋出,馮瑛一手抓著鐵鏈,將唐曉瀾拉動幾步,唐曉瀾也用力支撐著冰塊,好不容易翻上懸岩,和馮瑛坐在一起,歇了半天,才說得出話。

馮瑛微笑道:“和你在一起,即算死在珠峰,亦可瞑目。”唐曉瀾驚道:“瑛妹,你怎麼啦?是剛才的雪崩傷了你嗎?”馮瑛道:“沒什麼,我躲在岩石縫中,總算避過了這聲災難。剛才我聽得有人慘叫,還以為是你呢!我只被冰雪刮傷了一點皮肉,可是我的氣力已經完全沒有啦,看來是下不去了。”唐曉瀾苦笑想道:“我何嘗不是如此!” 其實他因為曾救治金世遺,費了許多精神氣力,爬至此處,精疲力竭的程度,已是比馮瑛更甚了。但為了安慰馮漠,只好在無辦法之中想辦法,說道:“咱們若是各自下山,自是奇險萬狀,兩人相互扶持,或許能平安下去。這條鐵鏈倒是可以大派用場。”

兩人又歇了一會,吃了一點幹糧,趁著天色未晚,正想冒險下山,忽聽得高處有人長嘯,唐曉瀾跳起來道:“咦,是呂四娘!”回聲想應,怕聲音不能傳至高處,又射出兩枝天山神芒,破空直上。過了一會,只見上面山坡現出呂四娘的身影,招手叫道: “快來,快來!”

唐曉瀾馮瑛二人本想保留氣力作下山之用,但聽得呂四娘招喚,仍然掙扎著向上爬去,兩人相互扶持,手牽著手,兩股內家真力合在一處,果然比一人爬山省力得多,然而爬到上面,亦已手足酸軟,四肢無力。

但見呂四娘亦是面色慘白,氣喘吁籲,顯然精力尚未恢復。但她獨自一人,比唐曉瀾夫婦還攀登得高,唐曉瀾從心底佩服。只見呂四娘微笑問道:“曉瀾,你的賭賽贏了嗎?”原來呂四娘在峨嵋山金光寺送冒川生人土之後,便即趕來找唐曉瀾,趕到喜馬拉雅山腳,遇到在清軍大營中留守的陳天宇等人,才知道唐經天等眾人都已上山找金世遺,於是呂四娘也獨自上山,在半山方今明家中住了一晚,知悉各事,因而兼程追趕,尋覓唐曉瀾夫婦等人。

呂四娘的輕功本領天下無雙,沿途又沒耽擱,所以登山雖在唐曉瀾之後,卻比唐曉瀾先到此間。但到了這個高度,亦已感到呼吸困難,精疲力竭的了。

唐曉瀾聽她問起賭賽之事,苦笑說道:“贏了,也輸了。”呂四娘道:“此話怎說?”唐曉瀾道:“提摩達多跌死,我和他的賭賽算是贏了,但到底上不了珠峰,那還是輸了。”

呂四娘微微一笑,道:“到了此處,你也可以心足了。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三人相互扶持,又爬了好半天,好容易再爬上二三十丈,到了第二道懸岩的下面,只見冰壁一塊平滑的大石上,刻有 “人天絕界”四個大字,下面還有題記,文道:


“甲申之秋,餘三赴藏邊,欲窮珠峰之險,至此受阻,力竭精疲,寸步難進,幾喪我生,嗟呼,今始知人力有時而窮,天險絕難飛度也!餘雖出師門以來,挾劍漫遊,天下無所抗手,自以為世間無艱難險阻之事,孰知坐井觀天,今乃俯首珠峰,為嶺上白雲所笑矣!嗚呼,勝人易,勝天難,此事誠足令天下英雄撫劍長歎者也!”

文後的署名是“凌未風”,他助晦明禪師創立天山派的武功,也即是天山派的第一代掌門,唐曉瀾和馮瑛的師祖。呂四娘指著碑文笑道:“凌大俠當年亦不過只到此處,便即回頭,咱們現在也到了此處,還不滿足嗎?”唐曉瀾看了那“人天絕界”四字,出了一會神,悵然歎道:“凌師祖說的不錯,再想上去,那真是難於登天了。咱們都是血肉凡人,到了此處人天交界之處,已是盡頭了。”

呂四娘沉思有傾,忽然微笑說道:“咱們是不能再上去了,但凌大俠所題的'人天絕界'四字,這活也怕說得太滿,焉知後者之不如今?”唐曉瀾有點不服,道:“以凌師祖那樣的絕世武功,還有誰能趕得上他?”

呂四娘吸了口氣,左手拉著唐曉瀾,右手拉著馮瑛,毅然說道:“再前行三步!”唐、馮二人不明其意,但他們一向都把呂四娘當成大姐姐一樣尊敬,依言向前踏出三步,這三步在懸岩峭壁上踏進,端的難如登天,要不是各以絕頂的內功相互扶持,決計移不動腳步。呂四娘嘶聲一笑,拉著兩人跳了下來,在懸岩上歇了一會,喘氣說道:“後人必勝前人,這是今古不易之理。咱們今天不就是比凌大俠多走了三步嗎?”

唐曉瀾心頭一動,但覺呂四娘之言大有哲理,但仰望珠峰,雲氣彌漫,不知還要幾千幾萬個“三步”才能踏上峰頂,又不禁黯然神傷。可惜那時候還沒有登山的測量儀器,要不然他們當可發現,他們已在八千二百五十米的高處,早已超過了近代歐洲爬山家所說的“登山極限”,大足自豪了!

歇了一會,馮玻問道:“呂姐姐,你上來的時候,可有見到經天麼?”呂四娘道:“經天和你們的未來兒媳都已上山來了。聽說也是為了找金世遺。”唐曉瀾道:“嗯,那麼他們也許在珠峰下面見著了。”唐曉瀾將在珠峰腳下救治金世遺的事告訴了呂四娘,呂四娘道:“毒龍尊者有了衣缽傳人,我也放下一重心事了。趁著天色還早,咱們也該下去啦。”馮瑛道:“幸而碰到呂姐姐,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下山呢!”三人牽著鐵鏈,互相照顧,滑下冰坡,雖然險狀百出,到底比上山之時省力得多。

他們以為一下珠峰,就可以見到金世遺,誰知又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在尼泊爾王的筵席散了之後,就連夜上山。尼泊爾王已答應在凡日之內便撤兵,他們幾月來所擔心的事情,終於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心情自是愉快之極,但懸念金世遺的命運,卻又不免蒙上一層陰影。他們也有聽到金世遺的嘯聲,卻因所走的道路不對,既沒有經過方今明的家園:也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走了三日,越上越高,冰川天女長住冰宮,還沒感覺什麼,唐經天則漸漸感到呼吸有些不暢,但他仍是給眼前壯麗的景色所吸引住了。喜馬拉雅山的冰川比之冰川天女所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不知高出多少倍!但見天藍色的冰川,像彩緞一樣,從峰頂向四面八方撒下來,鑲嵌在潔白的山坡上,顯得分外的晶瑩燦爛,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好像遊子看到了與故鄉相似的景物一樣,時不時停下步來,駐足而觀。唐經天和她相處以來,還很少見到她有這樣的興致,但覺冰雪世界,都化成了旖旎風光!唐經大回想起三上冰峰,邀請她下山的往事,回想起萬里追蹤,好事多磨的經過,而今這一切全都過去了,喜馬拉雅山上的險阻雖多,但他們奎情的道路上已沒有險阻了。唐經天心中甜絲絲的,雖然他不大習慣高山的氣候,但有冰川天女在旁,卻是精神煥發,比起金世遺上山之時的那種淒苦心情,那自是人淵之別了。


再走了兩天,遠遠的看到冰塔群,寶塔流輝,冰光映日,端的似冰峰上突然湧現的蓬萊仙境,冰川天女喜極而呼,這時,因為高山缺氧的原故,她本來也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了,但見此人間仙境,仍禁不住飛奔過去,只可憐唐經天用盡氣力,都跟不上她。

面前一道冰川阻止去路,恍惚聽到底下流冰的嘶響,冰川上有一個巨大的冰塊,狀似蘑菇,冰川天女剛想繞過這道冰川,忽聽得冰蘑菇背後,有人低聲哭泣,甚是淒涼,冰川天女心頭一震,招手等唐經天過來,兩人繞過冰川一看,只見冰蘑菇背上,有人坐在沙川的旁邊,抱著一條黑漆發光的人臂。

唐經天叫道:“咦,你是黃石道人!”他抱的卻是董太清的那條鐵臂。只見他面上一條條的血痕,沁出的血絲都已凝結成冰,形狀十分可怕,一見冰川天女到來,忽地揮動那條鐵臂,夾頭夾腦的打來,大叫大嚷道: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冰川天女奇道:“我害了誰了?”隨手用冰魄寒光劍一撥,“嗤”的一聲,將黃石道人的道袍割裂數寸,黃石道人雙眼一瞪,忽然大叫一聲,將鐵臂拋出,叫道:“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狀若瘋狂。冰川天女有點害怕,退後一步,但見黃石道人一聲厲叫,仆倒地上,鮮魚湧出,染紅衣裳,片刻之間,又已凝結成冰。

冰川大女那一劍根本沒有觸及他的身體,突然見他流血暈倒,不禁大奇,上前察看,原來是他受不了山上的嚴寒,加以高山上呼吸困難,功力早已大減,冰川大女的冰劍又是奇冷無比,內外兩股寒氣夾攻,以至血管爆裂。要不然若是在平地之上,冰川天女還不是他的敵手,這一劍絕不能叫他受傷。

冰川天女心存惻隱,掏出專解寒氣的陽和丸給他服下,這是冰宮中絕妙的靈丹,即算受了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亦可解救。黃石道人服後,過了片刻,果然蘇醒。唐經天給他推血過宮,再過了一會,黃石道人神智漸漸恢復正常,眼光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氣,忽然又哺哺說道:“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害死了他們!”

唐經天道:“你害了誰了?”黃石道人忽又叫道:“沒有絳珠仙草,沒有絳珠仙草,你們趕快下去吧。”冰川天女道:“什麼絛珠仙草?”黃石道人道:“你們不是想上珠穆朗瑪峰尋覓絛珠仙草的嗎?”冰川天女搖了搖頭,道:“連這名字我都沒有聽過。”黃石道人籲了口氣,道:“呀,那就只是我害了赤神子和董太清了。”冰川天女道:“怎麼?”黃石道人一指那條鐵臂,又取出一縷黃褐色的亂草般的長發,那是赤神子的頭發。黃石道人歎了口氣,說道:“他們都已埋到冰川底下去了。我只在冰裂縫中抓起這條鐵臂和扯斷這縷頭發,連他們的屍身也找不出來,冰縫便重合了。”

冰川天女道:“這是怎麼回事?”黃石道人道:“赤神子中了你的七枚冰魄神彈後,元氣大傷,他一心想恢復武功,已到痴迷的程度,他一生只交我這個朋友,我不忍讓他鬱鬱而死,為了解開他心頭的死結,於是騙他說,珠峰上有一種絳珠仙草,服下一株,可以當得三十年功力,我只是想讓他心頭有一個希望,或者即算上山,也會知難而退,那時就息了心了。豈知他和董太清竟然冒險來到此處,這不是我害了他們嗎?”

冰川天女心中側然,想道:“赤神子無惡不作,死不足惜。但這黃石道人篤於友情,雖說是非不分,倒還值得同情。原來他剛才是因為好友之死,以至神智迷亂。 ”便道:“既然如此,你趕快下山去吧。你服了我的陽和丸,不畏寒氣所侵,下山料可無妨。”


黃石道人拾起那條鐵臂,道:“你呢?”冰川天女道: “我們所要尋覓的東西比絳珠仙草還要珍貴。”黃石道人搖了搖頭,見冰川天女意志堅決,只好獨自下山而去。

冰川天女心頭有點悵惆,但冰塔群奇麗無侍的景色將她吸引住了,她和唐經天輕輕攜手前行,穿入冰塔群中,但見冰光塔影,互相輝映,千門萬戶,寒氣森森,冰川天女歡喜贊歎,笑道:“簡直比我的冰宮還要勝過萬分。”唐經天笑道:“冰宮有你這樣一位仙女,這裡雖然奇麗,卻毫無一點生氣。”

冰川天女笑道:“你焉知這裡不是女神所居?嗯,你可知道珠穆朗瑪這幾個字的意思嗎?”唐經天道:“正要請教。”冰川天女道:“它是女神的名字,藏人稱珠穆朗瑪為'聖母之地',有的稱作'第三聖母 ',在西藏和尼泊爾,流傳著一個非常美麗的傳說。

“據說珠穆朗瑪是一位腰身纖細、四肢修長的女神,她的相貌挺秀,性格溫柔。登臨峰巔,能看到全世界的景色。人們看到她的容貌,沒有不感到羨慕和景仰的。和她同住的有大姐珠穆策仁瑪、二姐珠穆丁結沙桑瑪,她是三姐珠穆朗瑪,還有囚妹穆覺本珠桑瑪、五妹穆德格日卓桑瑪,合稱珠穆覺岸(珠穆五姊妹)一家。這世界第一峰本來是三姐珠穆朗瑪住的,後來其他四姐妹因感到世界上的人沒有比珠穆朗瑪再溫柔可愛的了,也沒有地方比她所居住的仙峰再美好的了,所以都從各地遷來,環繞珠穆朗瑪而居住。你瞧,那就是環拱著珠穆朗瑪那四座山峰了。她們在珠穆朗瑪峰上修建宮殿、湖泊和亭台,伺養著金色的鴛鴦和白色的獅子,使這座高峰成為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地方。”

這美麗的神話從冰川天女的口中說出來,聽得唐經天如醉如痴,忽地笑道:“那麼,你就是珠穆朗瑪,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你更溫柔可愛的了。”冰川天女嗅道, “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咱們連珠穆朗瑪峰都上不了呢。”唐經天學著冰川天女的語調說道:“不論你住在什麼地方,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地方。”

冰川天女輕輕的打了他一下,唐經天怨道:“咦,這裡敢情真有女神?你聽!”只聽得冰塔群中果然有人的聲息,聽清楚了,竟然又是低低的啜泣之聲。

  正是:

人間幾許傷心事,獨上珠峰把淚彈。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30:22     標題: 第四十回 天女散花 珠峰勞悵望 冰川映月 雲海寄遐思

冰川天女笑道:“女神是不會哭泣的。”唐經天眼睛一亮,道。 “這哭聲好熟悉!”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忽然大聲叫道:“沁梅表妹!”只見冰塔群中一個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那裡哭泣。

唐經天輕輕地走過去,微微說道:“阿梅,迷了路嗎?” 他和李沁梅小時候常常一齊玩耍,只道她還是小時那樣脾氣,但聽她哭得十分淒涼。決不是僅僅為了迷路。

李沁梅緩緩地抬起頭來,道:“他走啦!”冰川天女走到了她的身邊,道:“你見著他了,呀,你怎麼不留著他?”唐經天的笑容立即收斂,這時他已明白,原來是金世遺到過這兒,李沁梅都留不住他,那麼還有誰能勸他回來。

李沁梅指一指地上的銀瓶,道:“他把碧靈丹都留給我吃啦。他的心腸太好了,也太狠了。”唐經天道:“怎麼?”李沁梅道:“真像做一場夢似的,夢醒了他就不見了!”哽咽著把遇到金世遺的經過說了,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覺得心頭沉重,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安慰李沁悔。

冰川天女低頭默想,過了一會,輕聲說道:“沁梅妹妹,你別哭啦。我們陪你上珠穆朗瑪峰去。”李沁悔抬起了疑惑的眼睛,冰川天女道:“依他的性格,我看他既然到了這兒,就一定會去攀登珠峰。”

李沁梅眼光中露出一點希望,道:“冰娥姐姐,你真好。”唐經天道:“咦,你還打了雪雞,哈,還是烤熟了的。你怎麼不吃?”李沁梅道: “這是他留給我的,我捨不得吃。”冰川天女笑道:“傻孩子,不吃東西,哪有氣力呢?”她摸摸李沁梅的干糧袋,幹糧袋早已空了,原來李沁梅整整一天,竟沒有吃東西。幸而唐經天的於糧帶得多,還帶有一支長白人參,最適宜爬山之用。李沁梅吃了一些幹糧,嚼了半支人參,那半只雪雞,卻還是捨不得吃。

三人穿過了冰塔群,但見冰坡上還留有金世遺的足印,他們跟著金世遺的足印前行,再走過了冰胡同,第二日到了風窩的北拗地區,大風雪早已把金世遺的足印埋掉,三人用盡氣力通過了這個地區,再走一天,珠穆朗瑪峰已經在望。可是他們也都精疲力竭了。冰川天女雖然不怕寒冷,但到了這樣的高度,由於缺乏氧氣,一樣令她覺得胸口疼痛而脹塞,呼吸十分困難。唐經天內功根基最厚,稍好一些,李沁梅則更是支持不住,但是為了一個希望,她仍然堅持著,在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扶持下,一步步走近珠峰。

那正是雪崩過後,珠穆朗瑪峰上風雪呼嘯,從下面望上去,但見雪峰插雲,簡直是兀鷹也飛不上!


冰川天女和李沁梅仰望珠峰,心髒都幾乎要停止了跳動了,不約而同的想道:“金世遺怎能攀上這座高峰。呀,那定是兇多吉少的了!”但這絕望的語言,誰也不肯先說出來。李沁梅忽然低聲說道:“這是第幾天了?”她在冰塔群中經過一度昏迷,日子記得不大清楚,但覺得好似己過了金世遺生命的期限。冰川天女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她猛的記了起來,她們在喜馬拉雅山上已過了七個白天和黑夜,那就是說早已過了期限一天一夜了!

霎時間空氣都好似冷得凝結了,眾人本來都己精疲力竭,這時更覺手足酸軟,絲毫也不能移動。白天又過去了,但見蒼白無力的月亮,從珠穆朗瑪峰上悠悠升起,良久,良久,唐經天歎了口氣道:“咱們該回去啦!”李沁梅叫道:“不,我不回去!”

冰川天女淒然地看著李沁梅,正想說話,忽聽得冰坡上有人叫道:”阿梅,是你來了嗎?”李沁梅跳起來道:“媽媽!”抬起頭一看,只見馮琳笑喜喜地在冰坡上招手。

唐經天大喜叫道:“姨媽,你找到他了嗎?”馮琳道: “找到啦!”李沁梅一下子精神抖擻,竟然跑得比冰川天女還快,先到了母親的跟前,忽地又墜進了失望的深淵。失聲叫道:“他在哪兒?”馮琳伸手一指,道:“你看!”

只見前面的冰壁上刻有幾行字跡,那是一首詩,詩道: “不是平生慣負恩,珠峰遙望自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對嫦娥一片心。”冰壁下面還剩下幾個未被風雪埋掉的拐印。

冰川天女心頭沉重,只有她能稍稍理解金世遺題詩的心情,那是一種極度自尊而又極度自卑的錯綜复雜的心情,他終於捨掉了渴望已久的的人間溫暖,在這冰雪的世界中又悄悄地獨自走了。

李沁梅但覺一片茫然,十分不解,歎了口氣道:“嗯,那麼,他還是走了。”馮琳道:“你瞧,這幾行字是他用鐵劍刻出來的,如果他臨死垂危,哪還有這份功力?”李沁梅心中稍稍安慰,仍是悵然他說道:“可是,他還是走了!”

珠穆朗瑪峰頂的月光,透過漫天風卷的冰雪,灑到眾人身上,冰川映月,意境分外淒清,眾人都覺心頭一片寒冷。馮琳恨恨說道:“這小子真是豈有此理!”忽又噗嗤一笑,道:“你愁什麼?只要他不死,媽總能給你把他抓回來,讓你打他一頓消氣。”這說話當然是故意逗女兒笑的,馮琳看了這首詩,也早已明白,金世遺乃是下決心避開她們,再要找他,那是更不容易的了。

風雪漸漸減弱,李沁梅忽道:“咦,這了個雪球怎麼如此奇怪?”只見冰坡上滾下三團白色的東西,馮琳“噗嗤”一笑,道:“那不是雪球,那是你的姨父、姨母,咦,還有一個人似是呂四娘!”話猶未了,那三個“雪人”已是從冰坡上滑了下來,到了珠穆朗瑪峰腳,縱聲長笑,拍掉身上厚厚的積雪,果然是唐曉瀾馮瑛和呂四娘。在珠峰腳下呼吸當然比上面舒暢得多,這三個人乃是當世武功最高的人物,到了下面,精神恢復,誰也想像不到,不久之前,他們是那樣的困頓疲勞,在珠峰上面,幾乎喪掉了性命。


馮瑛一見兒子,心花怒放,攬著冰川天女,輕輕摸撫她的秀發,笑道:“你現在對我不生氣了吧?”馮琳笑道:“我答應過給你找一個好媳婦兒,瞧,你現在該稱心滿意了吧?”冰川天女羞得低下了頭,想起以前將唐經天的母親誤當他的姨媽之事,不禁暗笑。真想不到天下竟有這樣相似的人。記起唐經天的話,暗中留意,這才分辨出她們笑時果不相同,一個在左邊面頰現出梨渦,一個卻在右邊。

馮琳又道:“我答應你們的事已辦到了,你們答應我的事呢?”唐曉瀾道:“怎麼,你們還沒有見著金世遺嗎?我叫他在這裡等你們的呀!要不,他就是到方今明的家中等候你們了。”馮琳道:“他才不會呢,你瞧,他題的這首詩。”

唐曉瀾看了題詩,黯然不語,半晌說道:“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他的行徑比毒龍尊者當年還要古怪。”將他救治金世遺的經過告訴了眾人。李沁梅聽了一喜一憂,喜者是金世遺的性命得以保存,而且因禍反而得福,異日必能成為武學的大師;憂者是他康復之後,還要逃走,那定是下了決心,不再回來的了。

馮琳一向遊戲風塵,對什麼事情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一次表面上雖然也沒有顯露得怎樣緊張,其實卻是傷心之極。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乎自己心意、也合女兒心意的人,然而這個人卻又莫名其妙地避開了她,避開了所有關心他的人。馮琳心中煩亂之極,聽得唐曉瀾提起毒龍尊者,突然想起了毒龍尊者那本日記,問道:“那本日記你交給了金世遺了嗎?”

唐曉瀾怔了一怔,道:“交給他了。什麼,那不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籍,而是他所寫的日記嗎?”

馮琳道:“你沒有翻看嗎?”唐曉瀾慍道:“我怎麼會翻看別人的東西?”呂四娘一直在默默地聽他們談話,這時眼睛中忽然現出光芒,道:”這日記裡記有什麼重要的事嗎?”馮琳道:“怎麼沒有?這日記的記載,有關沿海的生靈!”

唐曉瀾吃了一驚,道:“怎麼回事?”馮琳道:“蛇島下面,原來埋有火山,依毒龍尊者的推算,這火山的爆發可能在十年之後,只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不但海中的生物遭逢浩劫,黃海邊沿的陸地,也可能波及,只有熟悉蛇島地形而又不畏蛇毒的人,在火山爆發之前的幾個月,深入火山口,鑿開通路,引來海水,讓毒火慢慢渲洩,或者可以挽救這場浩劫!”

呂四娘色然而喜,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不必費力去找金世遺啦!”馮琳道:“怎麼?”呂四娘道:“他看了這本日記難道他還不明白,他自己就是最適宜於挽救這場浩劫的人!”


李沁梅道:“那我寧願他不再回來。”唐曉瀾道:“救困扶危,俠者本色。何況是挽救這樣的一場浩劫!而且毒龍尊者對消餌禍胎之事,既有預見,料想金世遺就是深入火窟,也未必就有性命之憂。”馮琳道: “反正他的性命也是拾回來的,就讓他做這一場大功德,也可得人景仰。”

李沁梅緊蹩著的雙眉漸漸開展,道:“那麼我也願他回來了,只是他肯不肯回來呢?”呂四娘道:“他的心情正自愧對世人,我瞧他一定會回去挽救這場浩劫。”李沁梅聽她說得如此肯定,心情矛盾之極,但一想起火山爆發之期至少還有十年,若果是金吐遺十年之後不再重回中原,自己雖然可以到蛇島去守候他,這十年漫長的時間,又怎生挨過。但事既如斯,空自焦急,也沒有什麼辦法。

  一行人等,默默下山。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可是為了金世遺的事情,心頭都蒙上一層陰影。走了三天,回到方今明的家中,龍靈矯、唐老太婆等人早已回來了,他們根本還未上到冰塔群那處的高度,空自滿山搜索,當然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方今明聽唐曉瀾之勸,也隨同眾人下山,他離開數十年隱居的家園,心中自有無限悵惆,但想到女兒的將來,他仍是愉快地離開了故居。

眾人上山下山,經過的時間不過十多天,山下的景色早已變了,這時已是暮春三月的時節,山下的冰雪已漸漸溶解,山坡上披蓋著濃綠的森林,到處盛開著白色的野薔薇,還有艷紅的玫瑰和五色繽紛的杜鵑,冰川天女隨手摘了幾朵野花,又讓它隨風飄散,下時地回望珠峰,只有唐經天能稍稍理解到她心中的悵惘。

再走了兩天,循著來時的路,回到喜馬拉雅山下面的幽谷,但見谷中野羊奔走,尼泊爾的大軍早已撤走了,清軍也已撤走了,山谷中一片寧靜,誰料得到不久之前,這和平寧靜的山谷中曾彌漫戰雲?

清軍還是前幾大撤走的,陳天宇和幽萍卻還留在山谷之中等候眾人,見眾人平安回來,自是歡喜,但聽得金世遺失蹤的消息,想起他曾救過自己的性命,也不禁黯然。

眾人走出山谷,又回到陽光明媚的草原上,草原上已開始有第一批旅人,那是一群販嗎的“流浪人”,來到邊境做生意的。在草原上他們唱起了“流浪者之歌”:

  “聖峰的冰川像大河的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

  經歷幾許風砂?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盡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哪年哪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麼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會停下! ”


這《流浪者之歌》是陳天宇三年之前曾聽過的,那時他初會芝娜,聽了這首歌,不禁心中絞痛,回頭一瞥,幽萍正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他,這眼光足以療治他心頭的創傷。

冰川天女也曾聽過這首歌,她禁不住心頭顫栗,想起了金世遺的命運,難道金世遺的命運竟似這歌中流浪的旅人。回頭一瞥,唐經天也正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她雖然仍是心頭顫栗,卻感到自己的幸福了。

李沁梅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然而卻沒有人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金世遺回不回來,這還是一個謎,他會不會像流浪的旅人,要等荒漠開花、冰川融化才肯停下他的馬?李沁梅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不敢回望珠峰,但聽得那《流浪者之歌》,還是在草原上餘音繚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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