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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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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2: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捉回

  霍瀾音偏過頭去看衛瞻,他沒有摘帽子,仍舊只是能看見他的下巴和緊抿的唇。他望著前方,好似當真在看那些男男女女不像話的場面。

  霍瀾音微微蹙眉,忍不住也看了一眼,迅速被眼前的畫面驚得紅了臉,匆匆低下頭。

  衛瞻偏過頭,靠近霍瀾音,問:「好看嗎?」

  霍瀾音轉過頭去與鶯時低聲說:「我們走。」

  她想起來,然而手腕被衛瞻握住。他用的力氣很大,她掙脫不開,且手腕有些發疼。

  霍瀾音咬唇,只好與他說話。她小聲說:「離開這裡,先離開這裡!」

  衛瞻輕輕嗤笑了一聲,他手腕轉動,將霍瀾音的手捧在掌中,細細把玩。他慢條斯理地說:「下次喬裝要記得細節,你瞧這手,哪裡像老太婆。」

  霍瀾音再使勁兒掙脫,還是沒能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急什麼,被這暴雨澆透,那可就是又濕漉漉又香噴噴。」衛瞻湊到霍瀾音面前,帽子緊貼霍瀾音的額角,他低聲說:「泥泥,你臉上的疤痕也不知道是膠水太劣質,還是本就不防水。」

  霍瀾音一怔,稍微偏著頭避開衛瞻,抬手去摸臉上的燒傷疤痕。疤痕的邊角之處果然有些翹起來。她皺著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沿著疤痕邊緣摁壓著。

  衛瞻饒有趣味地瞧著霍瀾音的動作,然後說:「我幫泥泥。」

  他果然抬手,幫忙摁壓著霍瀾音臉上的燒傷疤痕邊緣,力度不輕不重,仔細認真。

  這個樣子的衛瞻讓霍瀾音不得不緊張起來,心裡又慌又沒譜。但是與此同時,霍瀾音竟然古怪的覺得這樣的衛瞻比裝斯文的衛瞻順眼多了……

  霍瀾音默默任由衛瞻替她摁壓好臉上的假疤痕,用服軟的語氣說:「殿下,我們離開這裡吧。」

  衛瞻慢慢把玩著霍瀾音一根根纖細的手指,慢悠悠地說:「這是這香……」

  霍瀾音歎了口氣,沮喪地說:「騎馬回豐白城要不了多久……」

  被抓到了,她能怎麼辦?

  「不逃了?」衛瞻問。

  霍瀾音沉默下來,不敢給承諾,也不想在這事上撒謊騙衛瞻。

  衛瞻一點也不意外,也不惱。

  不遠處的荒唐場面越來越過分。男人的喘息聲加重,女人的叫聲也開始變得難聽。

  衛瞻從寬袖上撕下長布條,蒙上霍瀾音的眼睛。然後握住霍瀾音的雙手手腕,讓她自己捂住耳朵。

  霍瀾音愣了一下。

  「你就想這樣看著活春宮?」霍瀾音將蒙著眼睛的布條往上推了推,露出一隻眼睛來,去看衛瞻。然而驚訝地發現衛瞻面朝著她。

  「不,我只看泥泥。」

  霍瀾音看著衛瞻的薄唇開開合合,心想眼睛都遮住了,怎麼看?

  衛瞻扯了扯霍瀾音蒙眼的布條,將她的眼睛重新蒙上。

  當一個人蒙上眼睛的時候,聽力反而會變得更為敏感。縱使霍瀾音捂著耳朵,也不免聽見那些不像話的胡鬧之音。

  她低著頭,默默忍受。盼著外面的暴雨快些停,盼著這佛像面前的荒唐快些結束!

  鶯時很聽霍瀾音的話,使勁兒低著頭不敢去看。可是她實在忍不住好奇,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頓時被眼前的畫面驚住了,嚇得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低下頭再不敢多看一眼。

  這寺廟裡倒塌的佛像前荒唐淫亂的的畫面沒對霍瀾音造成什麼影響,反倒是讓豆蔻之年的鶯時產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男男女女結束了不成體統的混亂歡好,外面的暴雨也逐漸變小些。

  男人們舒服地靠坐著,懷裡攬著美人。其中一個男人指著衛瞻和霍瀾音、鶯時三個,哈哈大笑了兩聲,嘲笑:「這大兄弟自己要老太婆,什麼也幹不得,只能眼巴巴看著咱們快活。這也太可憐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個衣衫半解的女人懶懶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站起來,扭著細腰朝衛瞻走過去,隨著她走動,只是隨意掛在身上的對襟小衫晃開,白波輕晃。

  她一邊走,一邊用細軟的嗓子說:「這位大哥,一起來玩嘛。你要是害羞不想一起來,咱們偷偷躲到佛像後面呀。」

  她走到衛瞻面前,順勢軟軟靠過來。

  「滾。」衛瞻冷聲道。

  他的聲音很冷,冷得瘮人,即使是再凶的悍匪也不是這樣陰森的口氣。凶冷中帶著高高在上的訓斥。

  女人嚇了一跳,手還沒有搭在衛瞻的肩上,就因為他這一個字,駭得雙腳一軟,朝一旁的霍瀾音栽去。

  霍瀾音捂著耳朵又蒙著眼睛,隱約聽見這女人的聲音,倒也沒完全聽清。女人朝她倒過來的時候,她有些沒反應過來。女人趕忙站穩,胡亂扶了一把,一不小心將霍瀾音頭上的花布頭巾扯了下來。

  霍瀾音下意識地身子向後仰,頭巾滑落,三千青絲垂下。烏漆漆的墨髮又黑又軟,帶著柔軟的光澤,是破廟裡這群煙花女子絕對不會有的。

  破廟裡的男人和女人們都詫異地朝她看去。

  霍瀾音一怔,趕忙扯開了蒙著眼睛的布條,頓時對上破廟裡一雙又一雙審視的眼。

  她心裡暗道了一聲:糟了。

  她沒有再低著頭,這雙清澈瀲灩的明眸比烏鴉的青絲更為動人。

  男人們看呆了,有的人舔了舔唇。

  短暫的死寂之後,有人站了起來,朝霍瀾音走過去。有了第一個人,就有第二個人。一個個男人都站了起來,心懷歹意地朝霍瀾音走去。

  女人們翻白眼。

  衛瞻淡淡瞧著霍瀾音,等著她求救。哪怕她什麼都不說,只是用軟軟的目光看向他,也好。然而霍瀾音一眼都沒有看衛瞻,她冷著臉,死死盯著逐漸走近的男人們。

  霍瀾音盯著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在男人距離她只有三五步遠時,她的左手搭在右手手腕,那男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根銀針刺進他的胸膛。

  衛瞻一怔,驚訝地看向綁在霍瀾音右手手腕上的暗器。

  男人胸口中了一針,立刻一針絞痛,腳步亦變得踉蹌起來。

  衛瞻頓時明白過來。俞蕭玉說過霍瀾音只看些藥理的書,並沒有跟她要過任何毒藥,且後期對用毒也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可這些分明就是她在演戲,為了不讓衛瞻起疑!她有著背誦整個北衍地圖的本事,自然能將藥理書背熟於心。她是調香師,養花種草間,毒草也可以混在其中,方便她不動聲色地煉毒!

  衛瞻深看了霍瀾音一眼。這個女人給他的驚喜可真是越來越多了。

  「大哥!」

  幾個男人從後面衝過來,扶住了他。他忽然一大口血噴出來,濺到周圍幾個男人的身上。

  「竟然敢對我們大哥下毒手,你這女人膽子不小,不將你做成人彘,難解心頭之恨!」

  「細針上有毒。」霍瀾音左手搭在右手手腕暗器的開關上。

  那暗器的形狀有些像弩,也是相同的發射原理。只是比弩小了太多,還不如小孩子玩的彈弓大。

  幾個男人停下往前走的腳步,警惕地盯著霍瀾音。

  「你這女人膽子不小!老子剁了你的胳膊!」

  霍瀾音絲毫不懼,說道:「他中了毒,毒立刻侵蝕進他的血液中。他吐出來的血也有毒。若你們不及時將身上沾染的血跡洗淨,毒會透過衣物、皮膚滲進你們體內,神鬼難救!」

  幾個人對視一眼,誰還管他們的老大,立刻飛奔出破廟,站在雨水中,拼命用雨水洗刷剛剛濺到血的地方。

  哪怕那些女人們本來離得很遠,也嚇得魂飛魄散,連衣服也沒好好穿上,爭相恐後地跑了出去。

  霍瀾音立刻站起來,拉著鶯時跑出去,解開門口拴著的馬,翻身上馬,也不再管仍舊在下的雨,調轉馬頭回豐白城。

  她想得清楚,既然在這裡遇到衛瞻,她就算繼續香河鎮去,衛瞻亦是一路跟隨,她甩不掉他。此番失敗便是敗了,不如先回豐白城從長計議。

  衛瞻跟出去,騎馬跟在霍瀾音的身後,漆色的眼眸望著霍瀾音的背影,看不出情緒。

  回去的一路上,霍瀾音知道衛瞻就在身後。她不知道回到豐白城後,會遇到衛瞻怎樣的對待,她心裡也有些沒譜。

  雨越來越小,當能看見麥田遠處的馮家時,雨徹底停了。霍瀾音也停了下來,默默等待著衛瞻追上來。

  衛瞻慢悠悠地趕馬追上來,道:「這暗器和毒用得漂亮,你該朝我射一箭,然後就可以跑了。」

  霍瀾音正視衛瞻,無奈道:「用毒是你派人教我的,暗器是我根據你為我做的弩改造的。我不可能用你教我的東西來害你。更何況我也沒有害你的理由。」

  衛瞻嗤笑了一聲,他摘下帽子,終於露出眉宇。他眯起眼睛,望著遠處的馮家,悠悠道:「不會遷怒無辜?這一家子陪你演戲算不算無辜?」

  霍瀾音默了默,道:「殿下心繫天下愛民如子,不會傷及百姓。」

  「呵,」衛瞻輕笑,「你可以試試。」

  說著,他趕著馬緩慢地往城中走,是與馮家不同的方向。

  「姑娘,怎麼辦吶?」鶯時急得眼睛紅紅。

  霍瀾音擦了擦鶯時臉上的雨水,說:「你回馮家去,好好洗個熱水澡,再喝一碗薑湯,蒙被睡一覺。萬不要染了風寒。」

  「那姑娘你……」

  「我跑不掉了,至少現在跑不掉。」霍瀾音歎了口氣,跳下馬。

  她拍了拍鶯時的手背,安慰她,然後朝衛瞻走去。她默默在衛瞻的馬後跟了很久,衛瞻停下來,等她走近。他略彎下腰,摸了摸霍瀾音的頭,朝她伸出手。

  「泥泥,孤對你越來越喜歡,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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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1: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撞見

  鶯時和霍瀾音相護攙扶著。鶯時也學著霍瀾音先是咳嗽了兩聲,再用老太婆的嗓音說話:「是呦,這麼壞的天兒,是難為咱們這樣的老人家吶!咳咳咳,我這嗓子疼得呦,莫不是著了涼。哎呦呦——」

  霍瀾音略驚訝地看了鶯時一眼,一想到這孩子才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不得不忍了笑。她可沒有想到鶯時演得這麼像。

  走進破廟,霍瀾音掃了一眼裡面避雨的幾個人。

  一對母子坐在近門口的地方,母親鬢髮花白有些疲態,兒子十六七歲瘦弱得很。另外七八個漢子坐在裡面完全不會被吹到風雨的地方,只是這七八人好像是兩夥的人,分兩撥而坐,偶爾抬頭看向對方,從臉上的表情看,不算太友好。

  霍瀾音和鶯時一進來,劍拔弩張的兩夥人,還有坐在門口附近的那對母子都抬頭看向她們兩個人。看見是兩個糟老太婆,便收回了視線。

  門口那對母子中的母親招了招手,小聲說:「過來坐!」

  她又對霍瀾音使了個眼色,暗示了一番坐在裡面的那兩夥人不好惹。

  「誒!誒!誒!栓了馬就過來坐!」霍瀾音和鶯時相護攙扶著,將那匹馬拴在門口。

  「全部的家當嘍,我這糟老婆子能生病,它可病不得誒。」霍瀾音拍了拍馬脖子。

  然後霍瀾音和鶯時才走到母子兩個身邊坐下,卻也沒挨著他們特別近。

  「這手上怎麼那麼多泥啊?」老婦人問。

  霍瀾音看了一眼自己染滿泥水的手背,胡亂將手背往膝蓋上的褲子蹭了蹭,笑著說:「還不是因為這大雨?在前頭牽著馬的時候摔了一跤,這就弄了一身泥。哎,這個髒呦。」

  「吵什麼吵?都給我安靜點!」坐在裡面的一個漢子大聲吆喝。

  「誒!誒!」霍瀾音縮著肩膀,一副十分畏懼的樣子。

  霍瀾音看得出來身旁的這對母子也很怕那兩夥人。

  過了一會兒,那婦人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和我家鐵柱子進來的時候,那兩夥人舉起刀要拼命!後來爭執了半天也沒打起來。咱們可別惹他們。」

  「對對……不惹他們,咱們就避避雨。等雨小了就走。」霍瀾音縮肩搭腦,完全是膽小小婦人的模樣。

  霍瀾音給鶯時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對視一眼,鶯時點點頭。她曉得霍瀾音叮囑她低著頭不要出聲,等雨一小立刻就走。鶯時忽然就翹起了唇角——她現在也能因為霍瀾音一個眼神就懂她的意思了,這才像心腹丫鬟的樣子嘛!

  鶯時還記得當初在周家,霍瀾音還是周瀾音時,荷珠總跟在周瀾音身邊,每次只要霍瀾音一個眼色,荷珠就能懂她的意思,甚至霍瀾音什麼都不用說,荷珠也知道霍瀾音的心意。那個時候呀,鶯時就忍不住在心裡想自己什麼時候能做站在姑娘身邊懂她心意的心腹大丫頭哩?

  時過境遷,雖然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她覺得自己似乎做到一半了!

  外面的雨沒有停歇的意思,瓢潑一樣灌下來,伴著一道又一道驚雷。

  被大暴雨困在這裡最是能消磨人的耐心。本來就不對付的兩夥人又起了爭執。

  霍瀾音默默聽著,聽了一會兒才聽明白。這兩夥人原也沒什麼過節,不過是同一時間到達這處破廟避雨,為了爭裡面的位置而起了衝突。

  霍瀾音打量著這兩夥人帶著的兵器,去猜測他們的身份。他們每個人的兵器都不太一樣,且都不怎麼好,並不像鏢局,更不會是侍衛或富貴家族的家奴,那麼只能是潑皮土匪一流。

  ——霍瀾音最不想遇到的一種人。

  還好她與鶯時喬裝打扮,又老又窮又醜,想來這些人不會注意到她和鶯時。

  兩夥人越吵越凶,粗重的嗓門和雷聲有的一比。

  霍瀾音低著頭,儘量降低存在感。她聽著外面的雷雨聲,盼著這雨快些變小。

  兩夥人終於打了起來,雖然還沒有動刀動搶,已經從謾駡轉變成推搡著。

  「怎麼辦呀?」鶯時湊近霍瀾音,小聲詢問。

  霍瀾音壓低了聲音,說:「低下頭,別亂看別生事。咱們應該不會受到牽連,若是情況不對,等下尋機會立刻跑出去牽了馬就走。」

  鶯時點點頭,聽話地低下頭。

  兩方人在爭執中終於拔出了刀子,坐在霍瀾音身側的那對母子嚇得直哆嗦。

  「兒,咱們走吧!」婦人顫聲說。

  兒子連連點頭,攙扶著母親往外走,跑進了大雨中。

  鶯時偷偷看了一眼爭執的兩方人,小聲問:「我們要不要也走?」

  霍瀾音猶豫了。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這麼一場大暴雨。若她沒有塗泥掩香,現在一定拉著鶯時跑遠。可若她冒雨離開,這暴雨會將她淋透,身上塗著的泥會被沖掉,到時候她的體香藏不住,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種危險。

  正當霍瀾音猶豫的時候,又進來一群女人避雨。幾個女人鶯鶯燕燕,身上帶著劣質香粉的氣味。

  「哎呦,終於找到一個避雨的地方!姐妹們快進來!」

  走進來六七個衣著豔麗的姑娘。姑娘們走路的時候搖著纖細的腰肢,她們身上的衣裙早就淋透了,更是婀娜盡顯。

  她們一邊擰著袖口和裙子上的水,一邊嘻嘻哈哈地互相玩笑。

  自打她們進來,爭吵的七八的漢子不由自由停了爭吵謾駡,全部目不轉睛的看著這群姑娘。他們望著這群姑娘的目光好像都在流口水。

  當中一個身穿紅衣的姑娘嫵媚一笑,嗔道:「相遇便是緣分,哥哥們吵什麼呢?」

  「姑娘說的是!」

  紅衣姑娘拋了個媚眼,嫵媚動人。她又給自己的姐妹們使了個眼色,笑著說:「妹妹們,這群哥哥們火氣很是旺盛,連這暴雨都澆不滅呢。」

  姑娘們都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男人們也跟著笑起來,且朝姑娘們走過來。

  「沒錯,相遇便是緣分。雷雨是澆不滅兄弟們的怒火,可是美若天仙的姑娘們卻有這個本事。」男人說著,攬上女人的腰,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

  「討厭!」女人輕推,力道輕得像棉花。

  其他男人也都走了上來,挑中看好的姑娘,直接上手抱到懷裡。女人們驚叫連連,只是這種驚叫都帶著絲旖旎嫵媚的味道。

  分明是馬上抄傢伙要幹個頭破血流的兩夥人,卻因為女人的到來,立刻放下矛盾,決定一起快活。

  霍瀾音和鶯時使勁兒低著頭,越來越盼著這雨早些停。

  「我、我……我怎麼沒有姑娘!」林小九不高興了。

  林小九是個結巴,也是這些男人裡他面最瘦小的一個。他一開口,眾人哄堂大笑。原來這裡男人有七個,女人卻只有六個。

  有人打趣:「那邊不是還坐了兩個老太婆?」

  「就是,不就是老了點醜了點,把眼睛一閉,忍忍就行了。」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霍瀾音心裡一沉,她立刻縮了縮肩,用沙啞的聲音說:「我們老太婆不打擾諸位爺的雅興了。」

  她和鶯時起來,低著頭轉身往外走。她們剛剛轉身,一個穿著蓑衣的人擋在破廟的門口,是新趕來避雨的人。

  霍瀾音拉著鶯時避到一旁讓開路,讓面前的人先進來。

  後面的人還在打趣:「哈哈哈,你這老太婆害什麼羞嘛。荒田多年未有人耕,今兒個也讓咱們小弟幫忙潤潤土!」

  「哈哈哈哈……」

  此話實在太過粗鄙,霍瀾音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林小九不高興被這麼打趣,可是他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縱有滿心的不樂意,也不敢說出來。

  「來來來。咱們知道小老太雖然臉紅要跑,巴不得跟咱們一起來玩。來來來,別走嘛。林小九你可別不滿足哈,咱們哥兒們幾個一人一個,你一人兩個啊!」

  「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男人的爆笑聲,和女人的嬌笑聲。

  林小九轉過身,避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高興地嘟囔:「你們也忒欺負人!誰會要老太婆!」

  「我要。」

  破廟裡的笑聲頓時一歇,齊齊看向杵在門口的人。

  聽見這個聲音,霍瀾音的心裡卻是狠狠地「咯噔」一聲。她慢慢抬起頭來。

  衛瞻身穿蓑衣,帽子很大,幾乎遮了他的眼睛,只能看見發白的下巴。

  破廟裡的人審視地看著他。

  忽然有人大笑了一聲,說:「小九可憐哦,連老太婆都弄不到手。」

  另一個人說:「怎麼說小九也是咱們的弟兄,哪能看著他被外人欺負!那人,先來後到懂不懂。這倆老太婆是我們小九的!」

  他好似在給林小九主持公道,可是說著說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

  衛瞻緩步邁進破廟中,尋一個地方端正坐了下來,看向霍瀾音,問:「你要跟他們快活,還是跟我來快活?你想跟誰就走到誰身邊去。」

  鶯時緊張地握住霍瀾音的手。

  霍瀾音看了一眼那群人,男人們將女人摟在懷裡,已有幾個女人衣衫不整。

  霍瀾音垂著眼睛,拉著鶯時默默朝衛瞻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她心裡一時之間五味雜陳,千回百轉間,沮喪占了上風。分明覺得計劃足夠仔細,還是……

  「哈哈哈哈,小九啊小九,連老太婆都看不上你!」

  「哈哈哈哈哈……」

  林小九臉上通紅。

  「好啦好啦,你們欺負他做什麼?」一個姑娘扯著林小九的衣襟,「來,和姐姐們一起玩。」

  片刻後,這處曾經的供奉神靈肅靜地,變成髒麋之地。

  霍瀾音握著鶯時的手,低聲說:「低頭,不許看。」

  然後,她聽見身側的衛瞻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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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1: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逃走

  衛瞻那張面無表情的冰山臉,在看見霍瀾音的瞬間,柔和下來。他低眼,迅速瞥了一眼自己今日穿的衣服。覺得還算穩妥,才道:「佑安要回軍中,我送他。」

  霍佑安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我和霍姑娘可真是有緣,這三番五次遇見,臨走還能再遇見一回。咱們還是同姓,說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

  「民女可不敢高攀霍將軍。」霍瀾音不卑不亢。

  霍佑安還想說什麼,接收到衛瞻警告的眼色,他默默將話咽了回去。

  「我已經將地圖修復完,全憑記憶修復,不保證完全正確。」霍瀾音將地圖遞給衛瞻。

  衛瞻望著霍瀾音握著地圖的柔荑素手,思起這隻手的軟滑細膩,很是想將其握在掌中。他心裡癢癢著,接過地圖時,小手指若有似無地碰了一下霍瀾音的指背。

  霍瀾音垂眼,全當不知道。

  衛瞻將地圖展開,這張地圖已經不是原本的那份羊皮紙地圖,只用尋常的紙張描畫。纖細秀氣的筆觸與原先髒舊的墨痕大為不同。隨著衛瞻展開地圖,他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兒。

  味道有些好聞,可是衛瞻並不喜歡。這並不是霍瀾音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看向霍瀾音肩上背著的香料匣子。他猜得到霍瀾音為了掩藏體香,尋了個香料師的身份,肩上總背著香料匣,且每次裡面放的香料也不大相同。

  她經過時,人過留香。只是她淡淡的體香被徹底掩藏,就算衛瞻輕嗅努力分辨,也只是在這濃郁的香料味道中隱約分辨出她的味道來。

  不喜歡。不高興。

  「這麼快。」衛瞻微笑著說。

  霍瀾音說:「並沒有原先以為得那麼費時間。」

  衛瞻「哦」了一聲,道:「是,這世上很多事情和原本以為的都不大一樣。」

  霍瀾音琢磨了一下衛瞻這句話中的深意,說:「東西我已經送到了,就不妨礙你們出門。」

  衛瞻微笑著頷首。

  霍瀾音離開九霄樓,眉心微微擰起。衛瞻的轉變,她看得見。她心裡是有些複雜的。

  她鼓起勇氣坦誠相告所有心思,目的不過是在賭衛瞻的驕傲,可以放開她,讓她能安心過著種花雕玉的小日子。衛瞻表面上答應了她,可是衛瞻最近一系列的改變,證明他不過是想換個法子留住她。

  他懂了她的意思,不採用逼迫的手段,霍瀾音自然是高興的。

  可是她更明白衛瞻只是戴著面具在演戲,真實的他並不是這個樣子。日日戴著一張無形面具是什麼滋味?她太明白了。

  霍瀾音不知道衛瞻這樣日日假裝,會不會累。作為看著他演戲的人,霍瀾音卻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演戲演久了都會累會倦,衛瞻又能演到什麼時候?

  她最怕的,莫過於——我為你藏起暴躁脾氣、花心思演戲,為你付出這麼多,你為何還是不願意乖乖跟我走?

  好像只要他為她付出,她就要跟著他一樣。可她又沒多少喜歡他,憑什麼呢?

  她受夠了那段做藥引的日子,只想割捨過去,平淡生活,就像離開後的這半年,雖辛苦些、雖夢魘相伴,可她還是覺得很滿足很愜意,比先前那段日子不知道要開心了多少。

  就算日後衛瞻改了性子會對她很好,寵她疼她,哪怕今生只她一人再無其他女人,

  她也不稀罕啊!

  說到底,還是她對衛瞻的那點子好感太過淺薄,淺薄到完全不能和現在簡單平淡的小日子相提並論,淺薄到遠沒有答應交付終生的程度。

  她在心裡問自己,如果衛瞻大婚迎娶旁人,她會不會難過?如果分別之後今生再不得見,她會不會相思垂淚。思來想去,也不過是唏噓兩聲,繼續種她的花雕她的玉。日後若僥倖遇到兩情相悅的人日舉案齊眉兒女繞膝,若遇不到情投意合的人,她便一輩子都做瀟灑的梅無。

  其實霍瀾音更不明白的是——為何衛瞻不願意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究竟是情深難捨,還是從未被人拒絕的不甘?

  心中亂如麻,霍瀾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所有想法擺出來,總能理順自己想要的東西。

  長長的工作臺上攤開一張張白紙,那些雕玉的工具反倒被她隨意放在地上。霍瀾音握著筆,回憶當初在西澤時背誦的地圖。當初她策劃逃跑路線,最初除了豐白城也是有些其他的備選。

  「真的又要走了?」鶯時坐在霍瀾音對面幫她磨墨。

  「天下人皆知大殿下此時在西荒,他這番孤身一人過來自然是隱匿行蹤,沒有多餘的人手。今日霍佑安離開,很難再借助軍中力量。他只是一個人,我們要再逃,很難被他追到。」霍瀾音頓了頓,「而且,若再跑一次,他未必會再追來。他這次追來很大的可能性是因為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死,是不是騙了他,惱怒的情緒占了大頭。」

  鶯時欲言又止。

  霍瀾音眉心輕蹙,有些犯難:「當初制定逃跑路線時,之所以選擇了豐白城,一是因為這裡是玉城,可以借助我梅無的身份謀生。二是因為這裡過往商販雲集,並不排外。若是其他的地方,恐怕都不能如這裡舒心。」

  霍瀾音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地方。思索著這個地方太遠,那個地方排外。默默在一個個地名上畫了叉。

  鶯時終於忍不住,苦惱地說:「姑娘,咱們一定要走嗎?我是覺得大殿下對你挺好的……不不不,我不是說他對姑娘好姑娘就要對他死心塌地的,畢竟王家表少爺對姑娘也很好呀,你又不能一分為二變成兩個人分給他們兩個!我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大殿下更壞一些呢?如果他是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

  毛筆上的一滴墨滴在白紙上,迅速暈開。霍瀾音看著暈開的墨蹟,眼前浮現她第一次遇見衛瞻的情景。那個雪夜,那個昏暗無光的床榻之上,還有燈火通明時,他一身玄衣,將她剝光舉燈細瞧。

  「他的長相並不重要。」

  畢竟在她做藥引的那一百日中,她本來就信了傳聞,在她勾引他時,只當衛瞻醜陋如獸人。

  「可是、可是……我只是在想如果大殿下不僅是長得醜,還很壞很壞那種呢?就像戲本裡說的那樣壞。不會護著姑娘,追兵來了把姑娘推出去擋刀!如果有人看上姑娘,他就把姑娘送人!還會動不動就打人殺人,要姑娘的命!」

  「那就先殺了他。」霍瀾音抬眼看向鶯時,目光堅定。

  對上霍瀾音的目光,鶯時嚇了一跳,手中的墨條脫手,濺起的墨汁落在她白白軟軟的小臉蛋上。

  「他、他……他是太子啊……我……我只是覺得大殿下對姑娘也不算太壞,所以說姑娘的運氣也不算太壞……」鶯時語無倫次。

  「若真是運氣好,便不用做這勞什子藥引。再言,我不信運氣,只信自己。」霍瀾音拿著帕子溫柔去擦鶯時臉上的墨點,「鶯時,你要記住,人活一世不要自囚於條條框框中。古人常言人定勝天,這句話被人說得多了,反倒沒人信。」

  鶯時茫然地望著霍瀾音,想了好一會兒,才疑惑不解地說:「姑娘這話的意思是要為自己考慮,可姑娘總是能捨了命去救人。我不懂,真的不懂……」

  「與人為善心甘情願捨命相救是一回事,用條條框框來要求我們必須犧牲是另外一回事。」霍瀾音頓了頓,「鶯時,你也是。你也要為自己考慮。不要總覺得自己是低一等的奴僕,你不僅是我的丫鬟,你還是你自己。」

  「我就是姑娘的丫鬟,命都是姑娘的!」鶯時五官揪起來。

  霍瀾音笑著搖搖頭,說:「傻孩子……」

  這世間沒有感同身受,若是以前的周瀾音自然不懂這些道理。不到一年而已,她早已不再是那個閨中無憂的周瀾音,懂了太懂以前永遠不會懂的道理。可她也還是她,那顆赤子之心永遠不會變。

  霍瀾音熬了個通宵,終於敲定了離開的路線,不由鬆了口氣。

  她讓小石頭悄悄將她這半年雕的玉飾拿去賣掉,又讓馮嬸和鶯時去賣了家中囤積的香料。然後她加快動作雕磨衛瞻的扳指。

  她不能讓衛瞻起疑,偶爾還是會去不二樓,不過卻只是接一些簡單的小單子,甚至不接單。

  當她終於將衛瞻要的扳指雕完,並沒有立刻交給衛瞻,而是放在小石頭那裡。又過了三日,她才讓小石頭帶著那枚扳指送去給衛瞻。

  衛瞻看著門口的小石頭,面不改色地問:「她沒有親自過來?」

  「是。」小石頭咧著嘴笑,「我們姑娘今兒個接了個急單,就不能親自過來了!不過她說了,您要是有哪些地方不滿意告訴我就成,我會都記下來,拿回去讓她再……」

  「砰——」

  小石頭的話還沒說完,衛瞻關了門。他轉身走進屋內,一腳踢開擋在身前的椅子,徑直走到床榻,隨手將小盒子往床上一扔,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

  半晌,他撿起扔到一旁的小木盒,推開搭扣。

  ——盒子並沒有被推開。

  衛瞻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拇指。拇指直直的,沒有絲毫彎曲。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抬起的右臂無力地垂下去。更可怕的是,他沒有知覺。

  他隨手拿來床頭抽屜裡的匕首,在右臂上劃了一道。黑色的血液流出來,染髒了雪衣。然而,他並沒有半點疼痛的感覺。

  衛瞻的心沉下去。

  他立刻起身,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把右手放在膝上,然後運功逼迫體內陰陽咒的邪魔之力。

  因為藥蠱的緣故,藥物的作用對於他來說幾乎沒有效果。他堅信世間本無邪功,在於練功之人。如馴馬,再偏邪的功法都可以被人煉化,只要人的意志和力量足夠強大。他想憑藉自己的力量將這邪門的陰陽咒變成可控制,而不是憑藉藥物或其他外力將體內練了多年的陰陽咒驅至體外。

  效果自然是有的。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體內力量在變強,他也可以控制那股邪力,使其為他所用。而且自從他可以控制這股邪力,他亦許久不曾再失去神智般發作。

  但是,他雖然可以控制了體內絕大多數的陰陽咒邪力,卻仍有一小部分是他暫時無法壓制的,只好暫且驅至右臂,天長日久每日煉化,總能盡數消磨為己用。

  「讓之,你好好學這功法,日後必然武為第一,無人爭鋒。母后會以你為驕傲……」

  眼前浮現皇后的眉眼,衛瞻眼眸不安轉動,體內的功力忽然紊亂。他睜開眼,一口黑血吐出來,染髒了身上的緞衣。

  衛瞻大口喘息了幾聲,額上已沁滿了汗水。他略顯疲憊地拿來帕子擦了額上的汗水,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色如漆磨的右臂,穩了穩心神,重新打坐運功。

  又過了兩日,衛瞻忽然發現霍瀾音並沒有再去不二樓。她並非每日都去不二樓,但是每隔三日左右,總要去一趟。

  衛瞻算了算,她已有五日不曾去過不二樓。

  「不對勁……」

  衛瞻頓時變了臉色,趕去馮家。他推門,院門是鎖的。他連敲門都懶得,一腳將院門踹開。老舊的木門晃了晃,差一點脫落下來。

  馮家一家四口從屋裡出來,見到衛瞻,並沒有太過意外。

  「人呢?」衛瞻沉聲問,臉色陰沉得可怕。

  「梅姐姐早就走了。」小芽子說。

  衛瞻皺眉,已然知道小狐狸又溜了,頓時火冒三丈。

  馮叔開口:「梅姑娘離開的時候交代過,她說你一定會找來。她讓我們帶話給公子——她說她在豐白城住了半年,想換個地方看看風景。至於人去了哪裡,她自己也沒有確定,路過哪座城覺得舒心,便停留下來。所以公子不必問我們,我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還說公子是心地善良之人,必然不會遷怒無辜。」

  衛瞻的手握成拳,憤怒在胸膛咆哮。哈,必不會遷怒無辜?當真走了也怕他傷害馮家一家老老小小!

  衛瞻深吸一口氣,盯著霍瀾音住過的房間,憤怒地轉身邁出院子。他一拳砸在小院門外的一棵垂柳,不知年歲的古老垂柳粗壯的枝幹一下子斷裂開,大樹轟然倒塌。幸好是朝著街道的方向倒去,倘若是朝著馮家的院牆倒去,定然能將院牆砸倒。

  小芽子嚇得縮了縮肩。

  馮嬸把小女兒攬進懷裡,摸摸她的臉,溫聲安慰著:「芽芽不怕,沒事兒的。不怕不怕哈……」

  衛瞻立在倒塌的垂柳旁,緊緊握著拳。拳頭上不知怎麼被劃破,一滴滴鮮血滴落。

  她居然又逃了,再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她當真厭惡他至此?

  旁邊院落的院門被人從裡面推開,王景行循聲走出院子,又詫異又焦急地望向倒地的垂柳,然後才看向衛瞻。

  「她去了哪裡?」衛瞻聲音沙啞,眼白逐漸泛起紅絲。

  「誰?」

  王景行茫然。他對上衛瞻想要殺人一樣的目光,又看向隔壁馮叔一家。他疾步走進馮家院中,急急問:「我表妹離開了?」

  馮叔點頭:「梅姑娘五天前就走了。雖然我們一家人都想梅姑娘一直住下來,可她執意要走,我們也不好太過阻攔不是?」

  王景行怔怔向後退了兩步,失落地訥訥自言自語:「走了怎麼都不與我說一聲……」

  衛瞻盯著王景行臉上的表情,怒而轉身。他立刻回到九霄樓起了馬,衝出豐白城。他思索著霍瀾音離開豐白城會走的路線,去追。

  他握著馬韁的手微微用力,眼神帶著凶。

  循序漸進並沒有用,這隻小狐狸是沒有心的。如今再想最近為她做的改變,衛瞻只覺得可笑至極。

  無妨。既然這樣並不能讓這隻小狐狸多看他一眼,那麼他就要用他的方式!

  當天夜裡,小石頭行色匆匆地回了家。

  「怎麼樣了?」鶯時緊張地問。

  小石頭猛喝了一大口水,說:「紀公子果真離開了豐白城!他從咱們家裡離開之後,立馬騎馬出了城。我在城門守到這時候,都不見他回來。應該是一路追得遠了!」

  「今日多謝大家了。」霍瀾音誠懇道謝。

  為了防止離開被衛瞻追上,霍瀾音故意和馮家人做了這場戲,等衛瞻離開豐白城去追她,她再悄悄離開。

  「梅姑娘這是哪裡的話,我們一家人的性命都是梅姑娘所救,幫姑娘這點小忙何需姑娘道謝。」馮叔笑呵呵地說。

  馮嬸卻不太歡喜地皺著眉,問:「梅姑娘,你當真還要走?既然你已經騙了紀公子,為何不能繼續住下?」

  霍瀾音說:「他這個人很多疑,興許還會回來。更何況我昨日與你們說的話也的確有幾分真心在。若不是身為女兒身,一定會沿著北衍大好山河走走停停去看不同的風景。如今雖為女兒身,雖有很多限制,可也仍想多走走。」

  馮家人並不理解霍瀾音的想法。依他們的意思,女人還是應該嫁給一個靠譜的男人,相夫教子一輩子。不過他們雖然不理解霍瀾音的做法,卻百分百支持她的選擇。

  「姑娘想怎麼做就去怎麼做,反正姑娘是聰明人,總有你的道理!」小石頭認真說。

  「嗯嗯!」小芽子跟著使勁兒點頭,「姐姐都是對的!」

  霍瀾音溫柔笑著,讓鶯時將她前幾日買的一盒子糖果塞給小芽子。霍瀾音還將一半的錢銀留給了馮家。馮家怎麼也不肯收,霍瀾音無奈,令鶯時悄悄將裝著錢銀的荷包塞進米缸裡。

  霍瀾音見多了人情冷暖,再遇到真心待她的人,總願意十倍還回去。

  「姑娘,泥準備好了。」鶯時提著一小桶拌好的淤泥進屋。

  霍瀾音脫下衣服,讓鶯時幫著她,將淤泥均勻塗抹在身上。

  「姑娘,抬一下胳膊。」

  霍瀾音望著木桶裡裝的淤泥,有些走神。

  「姑娘?」

  鶯時又說了一遍,霍瀾音才回過神來,抬起胳膊配合鶯時。

  她望著這些淤泥不由去猜想當初逃難時,衛瞻為她全身塗滿淤泥的場景。彼時她患了雪盲,什麼都看不見。本就怕得厲害,偏偏又要脫光了衣服任由衛瞻給她塗泥。

  那個時候的心情啊……

  霍瀾音抿抿唇,不想再去回憶。

  等霍瀾音身上的淤泥乾了,她和鶯時換成破舊的衣服。格外拿一件衣服揉成一團放進後背,當她們略彎著腰,像極了駝背的老人。

  長髮自然要被挽起,戴上老人家的花布頭巾。臉上不忘塗了些髒泥,且將假的疤痕貼在臉上。這是霍瀾音逛集市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嬰兒巴掌的燒傷疤痕,貼在臉上足以以假亂真。

  「哎呦喂!認不出,認不出!」馮叔一家人都這麼說。

  一切準備妥當,天亮時,霍瀾音帶著鶯時騎一匹馬大搖大擺地騎馬離開豐白城。也多虧豐白城商人往來,日日都是生面孔,也沒人會發現憑空多出兩個髒兮兮的狼狽老太婆。

  香河鎮是霍瀾音的新目的地。香河鎮是個很尋常的小鎮,唯一不同尋常的地方便是鎮上百姓偏愛種花,一年四季都能在這個小鎮看見不同的花兒怒放。霍瀾音考慮自己的體香,決定繼續用著調香師的身份,而來到一處一年四季都飄著花香的小鎮,不管是製香還是掩藏體香都是極好的。

  霍瀾音和鶯時騎馬走了大半日,忽然下起雨來。這雨起先只是小雨,後來越下越大。

  鶯時從行囊裡找出雨傘撐開,舉到霍瀾音的頭頂。她焦急地說:「怎麼辦呢,要是淋濕了,那泥也沒了!」

  「所以要儘快找到避雨的地方。」霍瀾音一邊往前趕路,一邊四處張望,終於看見遠處有一處可以避雨的廢棄破廟。

  破廟看著很近,卻花了好些時間才趕到。雨越下越大,霍瀾音身上的衣服逐漸被打濕。她雙手握著馬韁,探出傘下,她看見自己袖子上的衣服染了泥,想來是小臂上的泥已經化開。

  「駕!」

  她加快馬速。

  在破廟後面停下來,霍瀾音和鶯時下了馬,隱約從後窗看見破廟裡避雨的人。

  「等一下。」霍瀾音攔下著急去前面的鶯時。她蹲下來,捧了一捧髒兮兮的泥水潑到傘面,然後又用力撕開雨傘的一個小角。讓雨傘瞧上去更符合窮酸老太婆的東西。

  鶯時了然。她彎著眼睛沖霍瀾音笑,擺口型:姑娘真聰明!

  霍瀾音和鶯時略佝僂著,牽馬繞到破廟前面去。

  「咳咳咳……出門怎麼趕上這麼個破天哦。」霍瀾音學著老人的沙啞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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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1: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修補

  霍瀾音也看見了衛瞻,她立刻收了臉上的笑。她不想讓衛瞻誤會,從而使得衛瞻和霍佑安兄弟之情產生矛盾。她剛剛那般說只是因為霍佑安多管閒事的樣子實在討厭得很,忍不住以其人之道嗆了他幾句。

  霍佑安輕咳了兩聲,又向後退了幾步。

  「那個……啊,讓之你怎麼進去那麼久啊!」霍佑安用抱怨的口吻轉移話題。

  衛瞻冷著臉瞥了他一眼,當他轉頭看向霍瀾音時,頓時收了臉上的冷意,又是一副儒雅隨和溫潤如玉的樣子。

  他將捲起的羊皮紙地圖遞給霍瀾音。

  「這一張。」

  霍瀾音將地圖接過來慢慢展開。雖然地圖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墨汁毀了,霍瀾音還是一眼認出這張地圖她見過,正是她以前買來背誦的那兩張通台州地圖的其中之一。

  「我見過這張。」霍瀾音實話實話。她既然選擇上來,斷然沒有這個時候再拒絕的道理。

  她的視線移到地圖上被墨汁染髒的地方,微微蹙眉。

  「雖然我見過這張地圖,且也背誦過。不過當時通台州這地方並不是逃跑……」霍瀾音頓了頓,「並沒有著重記憶通台州的地圖,只記過兩三次。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復原。」

  衛瞻立得筆直,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搭在身前,手攏在袖中,修長手指指露出半截,微曲著虛捏袖口。

  好一副儒雅謙遜的少年郎模樣。

  他連口氣都是溫和的:「無妨,只要你能試一試也好。能將地圖補全是我的幸運,不能將地圖補全你也盡了力。我仍要多謝你。」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抬頭打量著面前衛瞻的神色。縱使他如此溫潤良善的模樣,可他暴躁無禮的樣子更是深埋在霍瀾音心中。不管什麼時候,拒絕他都是需要勇氣的。

  「我可以試一試,但是今天不行。」

  霍瀾音清楚看見衛瞻臉上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劈裂,好似維持不住。

  霍瀾音袖中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下袖子,繼續說:「今日接了個急單,明日要交到不二樓去。所以今日恐不能幫殿下。」

  「多少錢的急單?」衛瞻問。

  他的臉上明明還掛著和氣的微笑,可霍瀾音卻覺得像極了一層面具,這層和善的微笑面具下,不知是怎樣猙獰暴躁的樣子。

  若是以前,霍瀾音是不敢拒絕衛瞻的。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她總是笑著順從。可是自上次深林中,她一股腦將所有想法說出來,好似並沒有以前那樣畏懼衛瞻。

  又一次短暫的猶豫之後,霍瀾音選擇實話實話:「這和錢銀數量無關,與信譽、承諾有關。」

  衛瞻不高興。

  衛瞻想發火。

  可是轉念一想,衛瞻又笑了。

  ——他的泥泥在拒絕他,他的泥泥沒在演戲,他的泥泥一定是比先前更喜歡他才跟他說真話,他的泥泥才不像旁人那般曲意逢迎。

  霍瀾音仔細瞧著衛瞻的表情,發現他彷彿帶著一層面具的假笑好像變了真了幾分,那溫和良善的笑容到了眼底。

  「我也是這個意思。你既然答應了趙老闆的單子,自然先來後到,先忙他的急單。更何況我這裡也不急。你何時閑了幫我復原就好。」衛瞻微笑著說。

  分明衛瞻的笑容是真的,可霍瀾音為什麼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我明日去不二樓交了單子之後,便試著修復地圖。」霍瀾音將地圖捲起來,「這地圖我就拿回去了。」

  「多謝。」衛瞻微微躬身頷首。

  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他,他今日與她說了多少次謝謝?霍瀾音更覺得渾身不自在。

  「那我這便回去了。」

  「我送你。」衛瞻做了個請的手勢,並沒有挽留。

  霍瀾音拿起剛剛放在桌子上的帷帽戴好,才下樓。

  沉默了半天的霍佑安想了想,以防他不在的時候霍瀾音再惡人先告狀,他決定跟上去。

  九霄樓下方一間湯餅店中,焦高和幾個虎背熊腰的兄弟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下來了!焦哥,是他吧?」

  焦高遠遠望著衛瞻,高興地連連點頭:「對,就是他!弟兄們盯得不錯嘛!」

  「嘿嘿,就知道焦哥對那小郎君感興趣。小弟們自然得給焦哥盯好!」

  焦高「嘖」了一聲,說:「他身邊這倆小郎君都不錯。」

  「焦哥,那藍衣公子的主意可打不得!那人是霍佑安啊!霍平疆的兒子!」

  焦高皺了下眉,視線又落在霍瀾音的身上,說:「這個小郎君身段可是真不錯,像個娘們一樣的小郎君想想就帶味兒。嘖嘖,就是不知道長得什麼樣,怎麼擋著臉啊?」

  「別別,那個瘦小的小郎君是個雕玉的。聽說他出門天天戴著帷帽,那是因為他雕玉的時候,被工具劃了臉。醜嘍!」

  「最討厭有疤的!」焦高的臉上立刻浮現厭惡。

  「焦哥,小弟們打聽您相中的小郎君是霍佑安的表弟。這……好像也不太容易出手吧?」

  焦高想了想,說:「無妨,一個將軍又不能天天留在咱們這地兒陪他表弟玩。你們盯緊點,等他一離開,立刻告訴我!」

  「好哩!焦哥就等咱們幾個的好消息就成!」

  焦高很是高興地站了起來,道:「走,去百香樓快活快活!請兄弟們姑娘們隨便點。」

  焦高雖然好男風,可是男風只是野味。女人香更是斷不得,他一直都是煙花街的常客。

  衛瞻送了霍瀾音很短的一段路,也沒等霍瀾音讓他回去,主動停了腳步不再送。

  看著霍瀾音走遠的背影,霍佑安這才鬆了口氣——還好這隻小狐狸沒有再胡說八道。

  霍佑安跟著衛瞻回去的路上,依舊心中忐忑。生怕衛瞻來一個秋後算帳。

  不過一路都很平安,衛瞻始終沒有說過話。眼看著回到九霄樓,一層樓一層樓地往上走,已經走到了最上一層的臺階中央。霍佑安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前方的衛瞻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下方的霍佑安心裡「咯噔」一聲,不安地抬頭看向衛瞻。

  衛瞻摸了摸自己的衣襟,認真問:「我穿粉色是不是不大好看?」

  霍佑安:……

  霍佑安深吸一口氣,燦爛笑起,道:「不不不,我覺得你穿粉色十分好看。粉色,不似紅色妖豔,不似白色素簡,不似玄色冷傲,不似綠色平凡,不似藍色大眾。剛剛好!尤其是搭配著你這謫仙人一樣的容貌更是天神下凡,非同凡響。」

  衛瞻:……

  「你卸了鎧甲改做文臣罷。這口才,不出三年哄出來個二品大員。」衛瞻冷笑了一聲,將手中那柄裝飾用的佩劍扔給霍佑安,轉身往上走。當他邁上最後一層樓梯,他再次轉過身看向下方的霍佑安。霍佑安停在樓梯中央的地方,沒跟上去。

  衛瞻道:「我記得你以前抱過她?」

  霍佑安舉起雙手,真誠道:「你這話說的不對,那不是抱。是拎。買菜拎菜拎肉拎雞……」

  「你說誰是雞?」衛瞻打斷他的話。

  霍佑安長歎了一聲了,幾步跨上來,無奈道:「我父親給我寫信讓我回邊疆,雖說是太平年代,可我不能總在外面,是該回軍營了。這時間緊迫,我這也是關心則亂,擔心你嘛。」

  他將手肘搭在衛瞻的肩上,懇切道:「雖然我只比你年長了幾歲,可也同樣有一顆老父親的心吶!」

  衛瞻冷臉瞧他,緩緩道:「我怎麼聽說姜姑娘不願嫁你,不是因為癆症,而是心中另繫他人?」

  「胡說!」霍佑安怒了,「你這人天天往人心窩裡紮刀!和那隻小狐狸簡直一路貨色!」

  本來很不高興的衛瞻卻因為霍佑安的最後一句話,笑了。

  霍瀾音還沒到家,眼看著已能看見不遠處的小院。小石頭終於忍不住開口:「梅姑娘,你和那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們的對話我聽不太懂,可是……你們好像不是夫妻。」

  小石頭憋了一路,眼看著就要到家,終於問了出來。

  霍瀾音知道瞞不住,她停下腳步,側轉過身,看向小石頭和小芽子,這兄妹二人都在看著她,眼神裡都寫滿了擔憂。

  小石頭嘟囔:「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問這事兒,可是總覺得……」

  「是,我和他不是夫妻。」霍瀾音打斷他的話,「我和他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不過這並沒有什麼緊要。只是回家之後,你們不要告訴馮叔和馮嬸。省得讓他們擔心。」

  小石頭想了想,點頭說:「好。我答應姑娘。不過若是有什麼危險,你可要及時和我們說。我們家拼了命也會護你!」

  小芽子仰著臉,也望著霍瀾音重重點頭。

  「好。」霍瀾音笑了。她摸了摸小芽子的頭,塞給她一粒軟綿綿的糖。

  霍瀾音猜得到衛瞻的想法,知道衛瞻恐暫時不會離開。她是要一直帶著小石頭,總是瞞不住的。

  她回到家中,立刻做趙老闆交給她的急單。大概熟能生巧,這半年她雕玉為生,比起先前閨中,手腳更為麻利,雕玉更快了。她原以為她能忙到深夜,沒想到天色剛黑下來,她就搞定了。

  休息了一會兒,因時間還早,她展開地圖,嘗試修復。她拿來一張薄薄的紙覆在地圖上,先是將沒有被毀的地圖拓下來,然後憑藉記憶描畫接下來的部分。

  失敗了幾次,廢紙淩亂落滿地。當她最後完工時,已經天亮。她捏捏發酸的纖細手指,回床榻補眠了一個時辰,然後帶著小石頭離家。她先是去了不二樓交單,再去九霄樓。

  她迎面遇見下樓的衛瞻和霍佑安。霍佑安要去邊疆,衛瞻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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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1: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髒漬

  因這一句「誠心相求」,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向衛瞻。這實在不像衛瞻能說出來的話。

  剛剛也沒細看,此番細看之下,霍瀾音不由更為驚訝。她的目光在衛瞻胸前雪色外衫露出的裡面粉色深衣衣襟處凝了凝。

  ……粉色?

  霍瀾音再抬眼,對上衛瞻的目光,略尷尬地迅速移開視線,問:「何處的地圖?」

  「通台州。」

  霍瀾音倒是希望衛瞻說出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通台州很大,算北衍戰略要地,霍瀾音自然留意過那地方的地圖。

  霍瀾音猶豫了。

  衛瞻也不急不催,隨和地望著霍瀾音微笑著、等待著。

  霍佑安抱著胳膊,在一旁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有些新奇。

  霍瀾音猶豫之後打算撒謊沒見過那地方的地圖,可是她望著衛瞻眼中的真誠又改了主意。

  「是見過兩份不同的通台州地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手中的那一份。」她說。

  衛瞻笑了,星眸燦兮,儒雅之下是藏不住的明朗之芒。

  「那份地圖就在隔街的九霄樓,煩請去看一眼。」衛瞻頓了頓,「就算你沒見過那地圖,也依然要多謝你跑這一趟。」

  霍瀾音彎彎唇,輕輕點頭。

  她不知道衛瞻口中說的那份地圖是不是真的存在,確切地說她懷疑衛瞻所說這事的真實性。可她很是好奇衛瞻莫不是當真治了邪功後,變回曾經儒雅隨和的樣子?

  街道很是熱鬧,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頗有些人擠人的意思,偶爾還有馬車駛過。

  「讓一讓,讓一讓!」一個農家漢子拉著一輛裝滿米袋的木輪車從街角拐出來。車很重,天也很熱。他大汗淋漓,高聲吆喝著讓行人讓開路。

  木輪車經過霍瀾音身邊的時候,衛瞻走在外側,伸出手臂在霍瀾音身側擋了一下。即使那輛滿載米袋的木輪車離得尚遠,不太可怕刮碰到霍瀾音。

  當那輛滿載的木輪車走遠,衛瞻放下了手臂。他沒有看霍瀾音,好似只是隨意的一個保護動作,而已。

  霍瀾音古怪地瞧了衛瞻一眼。不是詫異他的保護,他從來都不會吝嗇他對她的保護。而是詫異他過分得體守禮的動作——

  他伸出的手臂護在霍瀾音身側隔了些距離,確保沒有碰到霍瀾音。

  亦沒有邀功。動作自然地抬起手臂,又從容收回手臂。

  霍瀾音幾不可見地微微蹙眉,在心裡起了很大的疑惑。原來在沒有練邪功之前的大殿下當真是這樣風度翩翩的儒雅人?

  雖然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眼見為實。今日的衛瞻實在是太過陌生。陌生到完全沒有曾經的暴躁影子。

  幾個孩童你追我趕,在人群裡像小猴子一樣跑來跳去、像泥鰍一樣鑽來鑽去,嘻嘻哈哈。

  「你倆來抓我呀,你倆來抓我呀!」

  「別跑!哼,等我倆追上你的!」

  小胖子跑得噗嗤噗嗤,本來能跑得很快的小瘦子拉著個慢吞吞的小矮子。

  「追不到我,你們追不到我啦。嚕嚕嚕!」小胖子轉過身,一邊沖後面的兩個同伴喊,一邊向後退著扮鬼臉。

  「小胖子快讓開!」趕著餿水車的老大爺喊。

  小胖子笨手笨腳地轉過身,他看著好高的大馬就在眼前,懵了一瞬。明明是該往右走,可是四肢不協調偏偏往左跑。

  老大爺「哎呦」了一聲,趕緊拉著馬韁偏轉方向避開小胖子。

  小胖子一屁墩坐在地上,嚇了一大跳,不過幸好有驚無險。

  「你這小胖子!笨瓜!」老大爺穩住馬車,然而因為快速偏轉方向,車上裝滿餿水的木桶傾斜,髒兮兮的餿水潑出來。

  衛瞻向前一步,擋在霍瀾音身側。

  那個老大爺趕著的餿水車明明離霍瀾音一行人有些距離,可一下子潑出來的餿水落在地上,又濺起。在衛瞻雪色長衫前擺上留下了幾點髒漬。

  衛瞻低頭看去,瞬間冷了臉。

  「艸。」

  霍瀾音瞟了他一眼,飛快收回視線低下頭,唇角悄悄翹起來。

  ……什麼風度翩翩儒雅佳公子。假的,都是假的。

  衛瞻將九霄樓最上層全部包下來。九霄樓價格不菲,所以賓客遠沒有普通客棧酒樓裡那麼多。到了最頂層,更是安靜。

  衛瞻因為那幾點髒漬心裡煩躁,腳步很快,急著回去換衣服。

  霍瀾音跟著邁進了前廳,停下了腳步,說道:「我在這裡等著。」

  衛瞻點點頭,往裡面的房間走去。轉身之後,他的臉色頓時黑下來,像剛吞了隻耗子。他腳步很快,聞到衣擺上沾染的餿水味兒,頭都要炸了。

  他回到房中先扔下身上的衣服,煩躁地扔到一旁,從衣櫥裡拿了一件乾淨的衣服穿好。然後才走向窗側的書架,找到裡面捲起來的羊皮紙地圖。他握起地圖,轉身往外走。

  地圖被他抓起,又落了下去。

  衛瞻愣了一下,回頭去看,視線落在那卷輕晃的地圖。他緩緩抬起右手,張開手掌,黑色的細紋在他的掌心若隱若現。

  他試著握拳,修長的手指蜷縮著朝裡收攏,卻並沒有緊緊握成拳。他再去拿那卷地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握著地圖,可是掌心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

  寬袖被他向上提,露出小臂。肌膚之下,黑雲滾滾。

  衛瞻不動聲色地轉身走向床榻,在床榻上盤腿坐下,雙手搭在膝上,闔著眼打坐運功。

  廳中,霍瀾音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衛瞻回頭。她環視了一圈正廳的佈置,在玫瑰椅坐下等著。

  小芽子仰著臉問:「我們為什麼要幫他修地圖,可有錢賺?」

  「有的。」霍瀾音揉了揉她的頭,「等賺了錢,給芽芽買蜜餞果子吃。」

  小芽子咧著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貪嘴!」小石頭瞪了妹妹一眼。他語氣有點凶,眼神裡卻是帶著寵溺。

  霍佑安翹著二郎腿瞧著小石頭和小芽子相似的五官,有點酸。他不由暢想倘若他有個長得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妹子,那該多好。還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

  霍佑安歎了口氣。

  他從小就覺得自己應該有個妹妹的。乖巧的,漂亮的,會扯著他的衣角糯糯喊他哥哥,她還會對他笑,笑時眼裡盛著星子。她也會因為受了委屈向他哭找他撐腰。哎,想像她一哭,他恨不得捅了天劈了給她撐腰。

  霍佑安又歎了口氣。

  或許他的確有個妹妹。誰知道呢?還沒出生就陰陽兩隔,誰知道是不是帶把的。

  「怎麼這麼久……」霍瀾音蹙起眉,有些著急。她今日剛從不二樓那裡接了個急單,急著回家去做活。

  霍佑安從低落的情緒裡收回神,他撩起眼皮去看霍瀾音,面露嫌棄。一個姑娘家,就應該是乖巧善良的,而不像她這麼有心機。

  霍佑安嗤笑了一聲,起身慢悠悠地朝霍瀾音走過去。他立在霍瀾音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質問:「你究竟想怎麼樣?」

  霍瀾音抬起眼睛對上霍佑安不算善意的目光,道:「我不太懂霍將軍的意思。」

  「嗤。」霍佑安冷笑,「懂事一些不好嗎?非要為難讓之?他是什麼身份?沒時間在這兒陪你磨蹭陪你玩鬧。」

  霍瀾音正色起來,眉眼間是疏離的冷淡。她重複:「我不懂霍將軍的意思。」

  霍佑安笑了笑,道:「好。我就把話說明白。我看得出他對你上了心,他對你的保護和寬恕,我想你心裡有數。即使不用身份壓人,他對你付出真心,你也當回以真心。」

  霍瀾音沉思了片刻,誠懇道:「依霍將軍的意思,他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他?」

  霍佑的眼神就是默認。他反問:「為什麼不?更何況讓之如此優秀,集天地靈氣,世間無二。」

  「可是我瞧著將軍亦是人中龍鳳。」霍瀾音脫口而出。她莞爾,認真地說:「不瞞將軍。在我眼中,將軍容貌出眾氣宇軒岸,戰功赫赫軍中英豪。性格更是磊落,讓人欣賞。無論哪一方面都不比大殿下差。」

  「你想說什麼?」霍佑安心裡猜著霍瀾音又要打什麼壞主意,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霍瀾音起身,直視霍佑安的眼睛,語氣更為發自肺腑:「霍將軍,自那日你在發狂的馬上救下我,瀾音便將將軍放在心中十分重要的地位。這份感動堆在心底,日復一日加重。後來些許接觸,更是讓瀾音發現將軍的不同尋常之處。」

  「住口!」霍佑安又向後退了一步。

  「將軍雖說讓我懂事一點乖乖跟大殿下回京,可在霍將軍的心裡定然是不希望我留在大殿下身邊。相比起來,與其跟著大殿下瀾音更心悅既威風又風趣的將軍。看,我不想跟著大殿下,將軍也不想我跟著大殿下,不若將軍去跟大殿下求個情?反正將軍和大殿下兄弟情誼深厚,他定能允了。你如意我如意,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讓你住口!」

  霍瀾音又朝霍佑安邁出一步。

  「別過來,你離我遠點!」

  霍瀾音輕歎了一聲,憂傷道:「我心悅將軍,將軍為何不肯回以真心相待?將軍對不起我的真心……將軍怎麼能負了我的真心呢……」

  霍瀾音垂下眼睛,眼睫輕顫,委屈得不得了,可憐人的小模樣像極了受了天大的委屈。

  霍佑氣得安結巴起來:「我……我、我負你?!」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霍佑安眼皮開始跳。

  衛瞻握著羊皮紙地圖,走了出來。

  霍佑安看了看面前霍瀾音這張嫣然淺笑的臉,只覺得嫵媚似狐。他又回頭看向衛瞻。

  ……這都什麼事兒啊!

  小石頭和小芽子早就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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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0: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追求

  霍瀾音推開小院的木門。

  鶯時和馮嬸對坐在小院裡,碾磨花粉。看見霍瀾音回來,鶯時趕緊把手裡的活兒放一放小跑著去迎接霍瀾音。

  「姑娘,你可回來了?要不要吃的?還是茶水?」

  霍瀾音懶懶打了個哈欠,邊走邊說:「回來的路上在劉奶奶的鋪子吃了東西。不再吃了,你給我打些水來,簡單梳洗收拾一下,我得睡一會兒。」

  霍瀾音回到房中脫下身上的男裝,剛換上寬鬆舒服的寢衣,鶯時端著水進來。

  明明是炎炎夏日,霍瀾音將手放在銅盆裡,涼水覆在手背,她立刻打了個噴嚏。

  「又打噴嚏了。」鶯時彎下腰將手背貼在霍瀾音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做比較,「好像是真的有些熱。姑娘先別睡,我讓馮嬸煮一碗驅寒的薑湯。」

  霍瀾音點頭。想來王景行過來尋她時她冒雨相見,淋了雨染了濕氣。

  當鶯時端著馮嬸煮好的薑湯進來,見霍瀾音闔著眼靠在床側。她趕忙快走了兩步,將霍瀾音喊醒。霍瀾音並沒有睡著,鶯時剛一進來她便聽見了。

  霍瀾音垂著眼,將滿滿一碗薑湯喝光。

  鶯時將空碗放在一旁,拿來梳子給霍瀾音梳理長髮。她瞧著霍瀾音的臉色,試探地問:「姑娘,大殿下是怎麼找來這裡的?可是因為我沒回西澤暴露了?」

  鶯時皺起眉,揪起的眉心裡藏著愧疚。

  霍瀾音溫柔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殿下多疑,計劃本就不算完備,諸多細節經不起推敲。他有所懷疑是正常的。」

  「那……咱們還逃嗎?」

  「暫時不用。我坦誠求他放過我,驕傲如他,暫時不會再做扛著我就走這樣的混帳事。」

  「暫時?暫時是什麼意思?」

  霍瀾音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頭。

  「哦,先不說了。姑娘睡吧。雖然天熱,可姑娘著了涼還是蓋著被子比較好。窗戶我只開半扇,不讓風進來吹。」鶯時扶著霍瀾音躺下來,又為她蓋好被子。

  鶯時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將房門關好。她站在門外,憂心忡忡。她心裡很是自責。霍瀾音從來不會責怪她,可她知道自己挺沒用的。當初在雪山中落馬差點連累了姑娘,後來霍瀾音山林中設計逃走,她也沒有幫上什麼忙,甚至很可能是因為她的行蹤才讓大殿下找到了霍瀾音……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很沒用,低著頭,沮喪地去幫霍瀾音碾磨花粉。

  霍瀾音睏得極了,又因為風寒頭重,沉沉睡了半日。醒來後吃過東西,她將雕磨玉器的工具一一擺開,專注地磨扳指。

  衛瞻說她什麼時候將單子完工將扳指交給他,他什麼時候回京。夜長夢多,霍瀾音將其他的活兒往後挪一挪,打算先弄好這枚扳指。

  「咚咚咚。」馮嬸推門進來,端著水果。

  「姑娘,你這都一動不動坐在這兒忙了一下午了,吃些水果,活動活動才好。」

  霍瀾音抬起頭望向窗外,這才發現已是黃昏時分。

  「一不留神沒注意時間,謝謝馮嬸。」霍瀾音放下小刻刀,用濕帕擦了手,吃起水果。

  馮嬸問:「紀公子怎麼沒跟著一起回來?」

  霍瀾音掰荔枝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說:「他有些忙。」

  馮嬸皺著眉琢磨了一會兒,又說:「梅姑娘,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你家男人是鬧了什麼矛盾,可是我瞧著他千里迢迢來找你,顯然是在意你呢!你別怪我多嘴,我瞧著他對你很好。」

  「怎麼瞧出來的?」霍瀾音笑著剝荔枝。

  「眼神吶!他瞧著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怎麼說呢……他看別人的時候好像一直俯視著旁人。不是說無禮狂傲,而是冷淡的,有距離的。可是他看著你的目光就很……很……很寬和!除了昨天王家公子過來的時候……」

  霍瀾音問:「我在外面的時候?」

  「對對對。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眼神可以那麼凶那麼冷!他放下筷子走出去的時候,我和石頭他爹嚇得夠嗆,以為他要找王家公子打一架哩!沒想到只是給你穿蓑衣……」

  霍瀾音低著頭,在吃荔枝。

  馮嬸瞧著霍瀾音的臉色,有些擔憂,不過轉瞬笑了。她笑著說:「不打擾梅姑娘做事兒了。」

  她走出屋,馮叔在樹下猛朝她招手。馮嬸提著裙子疾走了兩步。

  「怎麼樣,問出來沒有?」

  馮嬸歎了口氣:「沒。什麼都沒問出來。反倒是我為紀公子說了好些話。」

  「梅姑娘怎麼說?」

  馮嬸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梅姑娘是個有主意的人,什麼都不說也尋常。不過我猜啊,這小兩口一定能和好!」

  「怎麼說?」馮叔彎著腰湊近些。

  「婆子我沒旁的本事,看人那是一看一個準。這倆郎才女貌的……不對,郎貌女才!天生就是一對,能和和美美過一輩的那一種。」

  馮叔不贊同:「這話不對。梅姑娘也有貌。你這婆娘怎能因為梅姑娘有才華就不算她的容貌來。」

  「都好看,都好看!一對天仙似的人兒。你沒瞧見他們連美人痣都長得一模一樣?這叫夫妻相……」

  馮叔和馮嬸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小聲議論著。

  晚上,霍瀾音躺在床榻上剛要歇息,想起一件衛瞻說的話。

  ——「聽說娘子以前思念為夫夜不能寐,如今為夫在身邊,娘子睡得也香了。」

  她偏過頭目光掃過整間屋子,然後起身下了床。

  房門的門閂是插上的。她用一根青絲纏在木閂上,然後又鎖了每一扇窗戶,同樣用青絲纏在窗閂上。只要有人想要從外面進來,不管是從門還是窗戶,都會將青絲弄斷。

  做完這些,她檢查了屋子裡的燈火,才安心躺在床上入眠。

  夜深了,一柄細刀從門縫穿過來,磨著門閂向一側挪開。那根青絲自然也跟著斷了。

  衛瞻走進房中。

  他在床榻坐下,望著睡夢中的霍瀾音。她今夜仍舊是不安地蜷縮著,可是她沒有如前兩夜那般蹙著眉心。

  「沒做噩夢嗎?」

  衛瞻將銀針收了回去。

  他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睡夢中的霍瀾音。回過神時,已經過去了許久許久。

  衛瞻起身,霍瀾音忽然不安地皺起眉。攥著被角的手指使勁兒地用力抓著。

  衛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從被子裡挪出來放在他寬大的掌中,將銀針刺進她虎口的穴位。

  他沒有立刻將霍瀾音的手放下,就這樣舉著她的手,視線亦凝在她皙白的素指。

  半晌,他才將銀針取下來。

  霍瀾音舒展了眉心,沉沉睡著。

  她的夢裡不會有噩夢,沒有野狼,沒有腐肉,也沒有欺負她的他。

  衛瞻彎下腰來,將親吻輕輕落在她的眉心。

  「你怎麼這麼好啊……」衛瞻舌尖輕輕舔過霍瀾音的眼睫。

  衛瞻心裡癢癢,可是他只是給霍瀾音蓋好被子,默默走了。

  第二日,衛瞻坐在熱鬧長街中視野很好的一間茶肆,他坐的地方,可以將整個長街的熱鬧盡收眼底。

  他已經在這家茶肆坐了近兩個時辰,茶水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最初他來時,霍佑安是陪著他過來的。可霍佑安實在覺得無聊,待了半個時辰後就走了。過了這麼久,他回來見衛瞻還是坐在窗前望著外面的長街。

  霍佑安在衛瞻對面坐下,問:「體察民情也沒這樣的吧?你到底是在看什麼?」

  「看看凡人的愛情。」衛瞻握著一盞茶,說得雲淡風輕。

  「……?」霍佑安古怪地看了衛瞻一眼,默默喝了一大口降暑涼茶,順著衛瞻的視線望向熱鬧的長街。

  一輛馬車在一家客棧正門前停下來。車廂門從裡面被人推開,年輕的男子跳下馬車,取來腳蹬放在馬車下。車廂內的年輕婦人才出來,她扶著夫君的手下了馬車,沖他溫柔一笑。

  男子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逗她笑的話,她偏過頭用帕子掩了唇,眼睛已經彎成一對柔美的月牙。

  年輕男子收了腳蹬,撐起一把傘擋在妻子的頭頂。妻子跟他急了,說又沒有下雨為何要遮傘。

  男子臉色微紅,卻一本正經地說:「日頭烈,不能讓娘子曬著。」

  一對中年夫婦走進茶肆,在衛瞻旁邊坐下。店小二端上來茶水,妻子端起茶水剛要喝,男人拉住她的手,讓她先等等。

  他喝了一口,皺皺眉,說:「還是有些涼。」

  婦人搖頭:「這麼熱的天,你讓我喝熱茶不成?」

  「不是,不是……讓你少喝一些。否則又要肚子疼呦。」

  「你是怕我肚子疼又要拿你出氣吧?」婦人笑著喝起茶。

  男人不敢再管,眼巴巴仔細瞧著她喝茶,直到她將茶碗放下,他才露了笑臉。

  婦人又喊來店小二喊了幾道葷菜。男人張了張嘴,有些心疼錢,終究是沒阻止妻子。

  婦人將菜裡的肉挑給男人,絮絮叨叨:「我可不愛吃這些,你多吃些。太陽這麼足,下午還要幹活。可得吃飽了才有力氣。也別總是傻幹,該偷懶的時候要知道偷懶……」

  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在茶肆裡追著跑。小男童是茶肆老闆的兒子,小姑娘是老闆的外甥女。

  「表妹,這個給你。」

  小男童攤開一雙小手,一隻精緻的草螞蚱安靜躺在他的手心。

  「哇。好漂亮!」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她將草螞蚱捧在手心裡,當成至寶一樣看了又看。

  小男童驕傲得不得了,說:「我可學了好久好久才學會,做了送表妹的。只送給表妹!」

  「謝謝表哥。」

  小姑娘從腰間荷包裡拿出一塊糖。

  「我不……」

  小姑娘拆了糖紙,把糖塊塞進表哥的嘴裡,將他拒絕的話也堵了回去。

  「我最喜歡糖糖啦,我把最喜歡的糖糖給最喜歡的表哥。」小姑娘奶聲奶氣。

  小男童咬著糖塊,不好意思笑了。小姑娘也笑了,一對小酒窩深陷。

  霍佑安扶額。他看向衛瞻,語氣特別一言難盡:「讓之,你要跟六七歲的小孩子學凡人的愛情?」

  衛瞻將目光從那對小孩子身上收回來,沒理霍佑安,看向外面,目光落在一對吵架的小夫妻身上。

  衛瞻很早就注意到了那對小夫妻。他們在茶肆斜對角開了一家燒餅鋪。不是飯點,燒餅鋪的生意不太好。上午的時候,小夫妻就拌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意不好做。

  此時兩個人終於大聲吵了起來,惹得行人頻頻注目。小夫妻兩個人吵得面紅耳赤,用詞也逐漸變得粗鄙。

  女人罵男人窩囊廢,男人罵女人花錢精。男人舉著摔了鍋勺,女人拽了男人的耳朵。

  「粗鄙不可聞!」霍佑安搖頭。

  爭吵越來越凶,小夫妻兩個人手裡都拿起了傢伙,作勢要將對方砍死才罷休的架勢。旁邊店鋪的人跑過來拉架、勸架。

  女人哭得委屈,喊著回娘家,也不管鋪子哭著跑了。

  男人大喊一聲:「我要休了你!」

  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男人收拾了東西關了鋪子,也走了。

  衛瞻起身。

  「你幹嘛?」霍佑安抬頭看他。

  「看熱鬧。」

  衛瞻和霍佑安在一條僻靜的小巷找到了那對小夫妻。

  男人跪在女人面前使勁兒打自己的臉:「媳婦兒是我錯了,是我沒本事還亂發脾氣。你可千萬別回娘家。我那可都是氣話,哪能真休了你?我可是萬萬不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沒媳婦兒!」

  他死皮賴臉地抱住女人的腰。

  「媳婦兒你要是還生氣就打我,使勁兒打我。對對,這樣打!」他抓著女人的手往他的臉上拍。

  衛瞻皺眉,一言難盡地轉身走了。

  離得稍遠些,霍佑安大笑:「哈哈哈哈,學凡人的愛情。殿下學會什麼了?你這是要下凡啊。哈哈哈哈……」

  衛瞻將擋在面前的霍佑安推開,抬起頭望向遠方。

  遠方吹吹打打,紅色一片,不知哪家在辦喜事。新郎官喜氣洋洋地坐在高頭大馬上,不停向路旁的熟人鄉親打招呼。

  他回頭望著身後的花轎,嘿嘿傻笑著。又像是忽然之間意識到大庭廣眾之下很多人瞧著他,他立刻收了笑,一本正經地理了理袖子。

  「走吧。」衛瞻道。

  「看夠了凡人的愛情,你要回天庭了?」霍佑安戲謔地拍他的肩。

  衛瞻閑閑瞥他:「今日姜姑娘可答應嫁你了?」

  霍佑安一怔,臉上的笑也跟著一僵。

  衛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沒事,你才等六年而已,大不了再等六十年。」

  衛瞻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倨傲地走了,頗有一絲揚眉吐氣的姿態。

  半晌,霍佑安才黑著臉追上衛瞻。

  衛瞻去了一家成衣店。

  霍佑安抱著胳膊,笑道:「怎麼,你要學那小男童,送姑娘東西了?」

  衛瞻指腹滑過上等的緞料,將兩件男子長衫搭在身前,問:「哪個配色好看?」

  「你……不是買東西送她討她歡心?」

  衛瞻隨手點過架子懸掛的衣裳,道:「這些我都要。」

  緊接著,衛瞻又去了鑒玉街,逛了幾家玉石鋪子,很有耐心地選購了幾套搭配不同色調衣服的玉佩和扳指。

  一整天就這麼過去。

  霍佑安看著衛瞻就這樣回九霄樓,詫異問:「你不去找她?」

  「不去。」

  衛瞻一手負於身後,款步而行。

  路過的女子見到他的容貌,晃了神,反應過來時不由都紅了臉。

  「我怎麼覺得這一天過得一言難盡呢?」霍佑安琢磨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回房去睡覺,懶得再去想衛瞻這事。

  當天夜裡,衛瞻又去給霍瀾音施針。

  然而,當他用刀片穿過門縫向下滑時,刀片暢通無阻地滑下去,沒有遇到門閂的阻礙。

  沒有插上木閂?

  衛瞻有些意外。他嘗試著輕輕去推房門。然而房門只被推開了一點,就被什麼東西阻擋住。

  衛瞻眯起眼睛仔細去看,發現房門被一張桌子擋住。

  半晌,衛瞻望著關合的房門,笑了。

  他沒有去看能不能從窗戶進去,就這麼走了。因為不重要了。

  乘著涼風,聽著蟬鳴,他抬頭,望一眼萬丈浩瀚星河。他眼中帶笑,是自離京後不曾有過的光華神采。

  翌日,霍佑安是被衛瞻踢醒的。

  「幹什麼啊?別打擾我抱著媳婦兒睡覺!」霍佑安翻了個身,將枕頭緊緊抱在懷裡。

  衛瞻扯開他身上的被子,將他拽下了床。

  「到底幹什麼?」霍佑安瞌睡地撓頭。

  「幫我挑衣服。」

  於是,霍佑安去了衛瞻的房間,眼睜睜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將衣櫥裡的衣服通通都試了一遍。

  霍佑安叉開大長腿,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無奈地看著衛瞻換了一套又一套。

  他長歎:「我承認我眼神有問題可不可以?我實在看不出你穿綠和穿紅有什麼區別!」

  「那粉色如何?」衛瞻拿起一件粉色的深衣。

  霍佑安呆了半晌,擠出一句:「恐不好搭玉佩。」

  「羊脂白玉皆可配。」

  霍佑安:……

  「叫你來毫無用處,走吧。」

  霍佑安:……???

  衛瞻拿起一件雪色的廣袖長衫,他指腹拈過袖口和衣襟上的星河繡紋,道:「這件似乎更斯文些。」

  衛瞻換了衣裳,寬鬆的雪色廣袖長衫,胸口露出裡面粉色的深衣衣襟。他抬手摸著高束的馬尾,問:「束冠會不會更倜儻些?」

  霍佑安吹了個口哨,笑彎了腰,他驕傲地摸了下自己的冠髮,道:「小孩子家家可別裝大人。」

  衛瞻修長的手指在檀木盒中挑著佩玉,漫不經心地說:「有的人真是可憐,不僅未婚妻不肯嫁,而且連個妹妹也沒有。」

  「你有妹?」霍佑安一下子炸了。

  衛瞻將玉佩戴在腰間,拿著摺扇和佩劍比了比,發現佩劍更好看些,邃扔了摺扇,拿著佩劍下樓。

  霍佑安跟下去,瞥了一眼他的佩劍,問:「你何時得來的?借我來耍耍。」

  霍佑安對各種兵器總是有很多的興趣。衛瞻身邊的兵器沒有凡品,他怎能不好奇。

  「沒開刃。拿著好看的。」衛瞻指腹沿著衣襟自上向下拈了拈,使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霍佑安頗為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他發現街市兩旁的路人頻頻朝這邊張望,商鋪和樓閣的小軒窗開了一扇扇,一個又一個女子含羞帶怯地往外望去。

  霍佑安發現這些人都在偷看衛瞻時,他放慢了腳步,和衛瞻拉開些距離。

  他以為衛瞻會直接去馮叔家,卻不想衛瞻去了鑒玉街,在不二樓對面的一家茶肆坐下。他正對著不二樓,不二樓進進出出的人逃不過他的視線。

  「她今天會去不二樓?」霍佑安問。

  「是。」

  衛瞻話音剛落,霍瀾音出現在視線裡。她戴著白紗帷帽遮了臉,一身修長的雪色男子長衫。從背影瞧,好一個纖細的少年郎。

  「現在去找她?」霍佑安問。

  「不急。等她忙完。」衛瞻倒了一杯清水。

  清水入口,亦是甘甜。

  不多時,霍瀾音從不二樓出來。她今日沒有帶鶯時,帶了小石頭和小芽子兄妹。

  小芽子仰著臉和霍瀾音說想要好看的面具玩,霍瀾音點頭答應。

  茶肆中的衛瞻終於起身。

  小芽子在面具攤位前挑來選去,開心得不得了。

  霍瀾音隨意掃過攤位上的面具,目光不由落在其中一個面具。那個面具是粉色的底兒,面頰兩側畫著紅色的不倒翁傻呵呵地笑。

  霍瀾音怔了怔,伸手去拿那個面具。然而她的手還沒有碰到那個面具,另一隻手將面具拿了起來。她順著那隻手看去,看見身側的衛瞻低眸,細瞧著掌中的面具。

  她驚訝地向後小退了一步。

  「我手中有一個別人送的面具,和它一模一樣,這個便不要了,你可要?」衛瞻轉過頭,將面具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沒接。她看向小芽子,問:「你可選好了?」

  「嗯!」小芽子舉起手中的桃花面具。

  霍瀾音沖衛瞻淺淺一笑,客氣地說:「芽芽沒挑中這個,我也不要。」

  衛瞻「嗯」了一聲,付了錢,將面具買了下來。

  霍瀾音收回目光,朝小芽子招手:「芽芽,回家了。」

  霍瀾音對衛瞻微微屈膝,牽著小芽子的手轉身離開。

  衛瞻指腹拈了拈劍柄上嵌著的微涼白玉。他邁出兩步,追上霍瀾音,跟在她身後。

  霍瀾音覺察到他追來,倒也沒躲,主動停下腳步,轉身望向衛瞻,問:「紀公子可還有事?」

  「有。聽說你熟背北衍各地地圖,我這裡有一張很重要的地圖,被西夷人毀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將其復原。」衛瞻頓了頓,「誠心相求,報酬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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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4: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抉擇

  霍瀾音說了這麼多,何嘗不是變相激怒衛瞻。即使被廢,衛瞻這一生也沒有受過責備,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說半句重話。

  她好似沒有指責他什麼,又好似每一句話都很不留情面。霍瀾音猜測衛瞻此時的心情,應當會是一種憋屈的感覺吧?

  像衛瞻這樣驕傲的人,應當不會在她將話說成這樣後,還會強迫她。驕傲的他,自然應該是隨時都要保持體面的。就像當初被困在雪山中多日饑寒交迫,在別人狼吞虎嚥的時候,他依然從容優雅地挑著那些蔥花。

  「好。」衛瞻說。

  霍瀾音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一個「好」字是何意。反應過來後,方覺他答應得太過痛快,痛快得出乎她的意料。

  衛瞻伸出手,摸了摸霍瀾音的頭。他甚至在對她笑。只是很簡單單純的笑容,沒別的深意。

  霍瀾音更懵了。

  「好、好什麼?」

  「你不是都猜到了我的抉擇?」衛瞻起身,朝霍瀾音伸出手,「天都亮了,該回去了。」

  霍瀾音仰著頭看著他,眼中浮現迷茫疑惑。

  衛瞻說道:「如你所願。」

  霍瀾音怔了怔,才將手遞給衛瞻,由著他拉起來。

  衛瞻朝拴著兩匹野狼的樹走去,隨著他的走近,那兩匹狼畏懼地向後退。衛瞻將那兩匹狼放了,牽來馬。

  「上馬。」

  霍瀾音抓著馬韁坐在馬背上。

  衛瞻沒有上去,他在一旁牽著馬,不緊不慢地往外走。

  走了好些時候,霍瀾音終於忍不住問:「殿下,你怎麼不上來,只是牽馬?」

  「離你遠些,怕忍不住掐死你。」衛瞻說。

  霍瀾音默默住了口。

  又沉默地走了好一會兒,霍瀾音試探著開口:「殿下,上來吧?還有好遠。若是這麼走著,回去恐要下午了。」

  衛瞻這才上了馬。他坐在霍瀾音的身後,手垂在身側,連馬韁也都不握。

  霍瀾音只好自己握住了馬韁。

  霍瀾音想起以前兩個人公乘一騎的時候,他有時候雙臂將她圈在懷裡去握馬韁,有時候只一手握著馬韁,而另一隻手會動作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

  霍瀾音低下頭,掃了一眼衛瞻垂在身側的手。

  ……他是生氣了吧?

  霍瀾音不由反思,可是她將話說得太過分了?

  霍瀾音走神了,所以當馬跳躍起來的時候,她反應慢了一下,沒有看見高處橫斜的粗壯樹枝。

  眼看著樹枝就在眼前,霍瀾音剛想低頭,衛瞻的手掌覆在她的後腦,將她的身子摁下去,避開橫木。

  馬兒噠噠又跑了一陣,衛瞻才鬆開霍瀾音。

  霍瀾音重新坐直身子,她的手已經空了,馬韁被衛瞻握在手中。她聽見身後細微的一聲——

  「……蠢貨。」

  而後兩個人一路誰都沒有說話。

  離開了荒林,沿著小路往城中趕。排隊過城門的時候,衛瞻忽然開口:「把扳指完工,我就回京城。」

  「好。我會儘快完工。」

  然後過了城門,從郊外到了熱鬧的城中。

  這個時候時辰實在是不早了。霍瀾音昨日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肚子叫了起來。她擰起眉,雙手交疊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力壓著。

  路上逐漸有了行人。再往前,到了街市,商鋪和行人越來越多。街市最外邊的小角落有一家茶水鋪子。一個老婦人帶著小孫子在鋪子裡擦桌子。也不是用飯的時間,鋪子裡很冷情,一個客人也沒有。那老婦人劉奶奶是馮叔一家的鄰居,霍瀾音是認識她的。她不常路過這片地方,一旦路過,都要去照顧一下劉奶奶的生意,何況她現在的確餓得很。

  霍瀾音握住馬韁,衛瞻瞥了她一眼,鬆了手,將馬韁讓給了她。霍瀾音趕馬在劉奶奶的茶水鋪子前停了下來。

  「客官……」劉奶奶迎上去,「呦,是梅姑……梅公子!長平,去給兩位大哥哥端茶水去。」

  「劉奶奶,東西照舊。上兩份就好,第二份不要蔥花香菜。」霍瀾音說。

  「好哩!好哩!一份不要蔥花香菜,記下了!」

  霍瀾音和衛瞻坐下,她說:「鋪子雖然很小,但是東西還是很好吃的。」

  「麵?」衛瞻問。

  「香噴噴的刀削麵和又甜又軟的流沙包,還有茉莉茶。」

  衛瞻無聊地轉動桌子上的茶盞,沒再吱聲。

  霍瀾音偷偷去打量衛瞻,見他垂著眼睛,百無聊賴地玩著個茶盞。他垂著眼睛時,越發顯得眼睫很長。霍瀾音的視線在他的眼睫上凝了一瞬,逐漸下移,落在他鼻尖左側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痣。

  果真是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同樣大小同樣位置,簡直一模一樣。看著那粒小小的痣,霍瀾音的鼻尖兒隱約覺得有些癢,她用指腹輕輕抹了一下,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衛瞻一次又一次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拈過她鼻尖那粒美人痣的情景。

  衛瞻忽然抬眼看她,霍瀾音好像被抓了個正著,匆匆放下手,低下頭去。

  「流沙包和茉莉茶來嘍!」劉奶奶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刀削麵還要再等一會兒。」

  「劉奶奶,不急的。」霍瀾音微笑著說。

  劉奶奶笑眯了眼,她說:「這位就是馮大娘口中說的那人吧?」

  霍瀾音有些意外:「馮嬸說什麼了?」

  「她說你們小夫妻鬧了矛盾,你相公千里迢迢來找你吶!」劉奶奶看了一眼周圍沒旁的人,才壓低了聲音再說。

  霍瀾音抿了一口香香的茉莉茶,沒有向劉奶奶否認,算是默認下來。

  「你們小年輕呦,就是因為太年輕了才有力氣折騰。」劉奶奶發自內心地感慨。

  長平蹲在地上玩陀螺,嘟囔著:「阿爹阿娘活著的時候也總是吵架鬧彆扭的。」

  衛瞻問:「這孩子的父母呢?」

  他問完才發現霍瀾音有些走神,他抬手在霍瀾音面前揮了揮手。霍瀾音回過神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多吃些。」

  劉奶奶在一旁歎了口氣,眼角泛了紅:「就是總吵架,長平他娘鬧脾氣回娘家,長平他爹跑去追人。兩人在路上遭了匪賊丟了命。哎。」

  「這一片有很多匪賊?」衛瞻問。

  「哪兒沒有匪賊呢?吃不上飯的人總要動歪心思呦……」劉奶奶說著,趕忙去看鍋裡的麵。

  他轉著茶盞,眉眼間帶了幾分深思。

  霍瀾音古怪地看著衛瞻。

  「這是什麼眼神?」衛瞻問。

  霍瀾音稍微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殿下很像微服私訪,路見不平將要拔刀相助,護一方百姓有飯可吃,不見匪賊。」

  衛瞻毫不留情地說:「這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

  霍瀾音又多看了一眼衛瞻嚴肅的樣子,默默低下頭吃東西。

  話說開了,心裡輕鬆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遠了。這都是正常的,不過是兩個人都解開了面具,才發現對方都是陌生人。

  吃過東西回家。霍佑安懶洋洋躺在屋頂上等衛瞻回來,他遠遠看著衛瞻和霍瀾音騎馬回來,這才從屋頂下來。

  他掃了一眼馬背上衛瞻和霍瀾音兩個人的臉色,微微詫異。他總覺得這兩人有哪裡不對勁,可偏又說不出來。

  馬停在小院院門前,霍瀾音扶著馬鞍下了馬,衛瞻仍舊筆直坐在馬背上,沒有下馬的打算。

  霍瀾音立在馬下,仰起頭望向衛瞻,詢問:「殿下何日回京?我會儘快將扳指做好。」

  衛瞻連看也不看她,口氣隨意:「你做好送來再啟程。」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問:「殿下還要望山嗎?」

  「本就是送你的東西。」

  「好。」霍瀾音也不再多說,轉身回家,心裡想著回去補個覺,就開始仔細雕磨那枚扳指。

  看見霍瀾音,霍佑安有些心虛。他別開眼,默默走向衛瞻,跟在馬旁,回九霄樓。

  「我這算不算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霍佑安歎了口氣,「雖然我以前不大喜歡這姑娘,覺得她小心機實在是多了些,對你更是沒幾分真心。可這三番兩次幫你欺負人家,心裡有些過不去。嘖,你說說你,又是捆綁,又是夜晚帶去野外找刺激……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在聽。」衛瞻面無表情。

  霍佑安「咦」了一聲,問:「你是不是和這小姑娘吵架鬧彆扭了?」

  「沒有。」衛瞻否認。

  「嗤。不信。」霍佑安搖頭。

  「是她把我給甩了。」

  「啊?」霍佑安停下來,「什麼玩意兒?」

  衛瞻眯起眼睛,望著前方的層山,扯起唇角來,笑了,道:「大概也不算。因為本來就沒在一起過。」

  「你睡了人姑娘多少次了,還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有點無恥?」

  衛瞻低頭看向馬下的霍佑安,道:「錯。不是我不負責任,是她不在意不稀罕。」

  「一個姑娘家不在意貞潔,不在意名分?」霍佑安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覺得離譜又理解不了。

  衛瞻所答非所問:「和浩瀚星河相比,那些喜歡不過螢蟲之光。」

  霍佑安拉住衛瞻的馬韁,不讓他走了。

  「你把話說明白。」

  「她以為我是傲慢的蠢貨,自以為是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一個女人的好。呵。」他問霍佑安:「你可見過這世間有我衛瞻不會的事情?」

  霍佑安斜斜靠在馬身,道:「蠢未必,傲慢倒是事實。你會不會哄女人我可的確不知,我以前也沒見過你在女人身上花過心思。所以她是說你沒好好對她?可為什麼?」

  「因為孤以前沒把她當人。」

  「讓之,你這是不是有點過分?」

  衛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他眼中盛著讚賞的笑意,道:「若孤日後登基為帝,皇后之位必是她的。」

  霍佑安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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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交心

  衛瞻驚在哪裡,眼前浮現她慘不忍睹的小腿。他握住霍瀾音的手腕,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霍瀾音輕輕舒了口氣,胸口那股氣憤隨著那兩捧紛紛揚揚的沙泥散去。她慢慢彎起唇,掛起若有似無的淺笑。

  「殿下這樣看我,是以為我會紅著眼睛跟你抱怨。甚至會委屈地撲進你懷裡哭訴?」

  她的眼睛乾乾淨淨的,沒有憤怒,沒有委屈,什麼都沒有。

  那麼近,也那麼遠,像隔著萬丈星河。

  衛瞻早就知道這隻小狐狸在他面前始終戴著面具,至於她面具下的真實模樣究竟如何,他有一個大概的猜測輪廓。可當她真的揭開面具,用真面目疏離冷漠地看著他,他才真實感受出來。

  「為什麼那麼做?」他問。

  霍瀾音輕輕轉了轉手腕,將自己的手從衛瞻手掌中收回來,雙手抱著膝。她望著火堆,緩緩說:「殿下可千萬不要多想。救表兄也好,救你也好,不過都是出於人的良知本能罷了。」

  有那麼一瞬間,衛瞻震驚、心疼之餘,心裡攀上一絲欣喜。他認為他在她心裡十分重要,她才會捨命相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這是他的自作多情。

  不顧追兵跳馬救鶯時的她,想也不想替王景行擋刀的她。孤身來豐白城卻不怕危險救下馮家一家四口的她。

  自然也不會丟下昏迷的他。

  衛瞻以為自己瞭解她的狠心,卻忽略了她的善。

  「……蠢貨。」

  「是啊。是挺蠢的。若是狠心一點,丟下你不管,我就不會受傷,那些野狼吃你的時候正好給我的逃跑拖延時間,你更不會追來。我每天種種花釀釀香,雕磨著我喜歡的玉。過著平淡舒心、自由自在的小日子。若是我狠心一點,不管鶯時。也不會讓殿下覺察到她沒有回西澤。」

  衛瞻更為驚訝。他沒有想到霍瀾音竟然猜得到他是如何發現她的假死。

  鶯時哭著要回西澤,他允了。許久之後,他派小豆子拿些錢銀送去西澤給霍瀾音的生母,才得知鶯時根本沒有回西澤。

  他起了疑,重新回到那片山林,將埋起的女屍挖出,尋人驗屍,知曉年紀。他又去了那處他們遇到的小獵屋,屋子裡的屍體已被啃光,白骨堆積。他將白骨數了又數,終究是少了一具。

  她應該明白帶著鶯時的風險,可是她還是願意賭一把。因為她的善,終究沒忍心丟下鶯時。

  衛瞻皺著眉,目光複雜地看著霍瀾音。他好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殿下早就知道我想逃,知道我在你面前演戲扮乖。你教我騎馬教我用毒給我做弩,不是為了我逃走後可以自保。而是你驕傲地料定了不管我學了多少本事都逃不掉,就算逃掉也會過得很不好,會跑回你身邊尋求庇護,或者等著你如神祇般到來拯救水深火熱中的我。」

  「繼續說。」衛瞻道。

  霍瀾音將鬢邊的碎髮掖到耳後,迎著涼爽的夜風,她偏著頭看向身側的衛瞻,對他微笑著。

  「殿下是有些喜歡上了我吧?」她問。

  衛瞻皺眉。

  「當我逃走的時候以為殿下不會因為我的死難過,很快會將我的事情拋之腦後。這次殿下找來後的舉動,讓我明白殿下是真的有些喜歡我的吧。」霍瀾音幾乎沒給衛瞻回答的時間,「殿下一定覺得你已經給了我足夠的寵愛,保護我、寵著我,還放下一切千里迢迢跑來找我。你對我這麼好,我卻不知好歹不愛你,居然還想跑。甚至覺得我在胡鬧,是女人的小心眼、使小性兒。」

  衛瞻啞口無言。他以為自己看透了這隻小狐狸的所有小心機,卻發現自己才是被看透的那一個。當霍瀾音沒有把這些話明明白白說出來之前,他甚至自己也沒有深思。然而她說的每一句,他都沒有辦法反駁。

  對,都對。

  「繼續說。」他要聽一聽她還會說些什麼。

  「當還沒有見到殿下本人前,我熟背了能得到了所有北衍各個地方的地圖,計劃好逃跑路線,甚至那時便聯繫了趙老闆。殿下當初問我是不是自願做藥引。是,當然是。做這藥引是償還養父母的養育之恩,讓自己餘生再不欠周家,活得輕鬆些。可我只答應做藥引,從未許諾搭上一輩子。」

  「鶯時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一定要冒險逃跑,而不是試著改變殿下。用鶯時的話來說,是讓殿下愛上我,從而將殿下調成我喜歡的樣子。」

  霍瀾音看向衛瞻。

  衛瞻心裡生氣,他想問問霍瀾音他到底哪裡需要改。他想聽她繼續說完,可是四目相對,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心裡發悶。他終究還是問出來。

  「為什麼不?」他咬著牙,「我哪裡對你不好,你哪裡不滿足,嗯?」

  果然是這樣。霍瀾音輕笑。

  「殿下當真對我好嗎?還是殿下的自以為是?」霍瀾音問。

  衛瞻心裡很不舒服。他身為太子,從未有人敢這樣當面指責他、否定他。

  霍瀾音稍微放緩了語氣,不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

  她說:「我知道殿下一定覺得是我不知足,你已經做得足夠多、足夠好,給了我足夠的寵愛和庇護。可是當殿下在興頭上而我疼了累了也不能說只能迎合。被殿下剃毛時我只覺得自己是妓。殿下當眾將我扛起來的時候可考慮過我的感受?被殿下綁起來的時候我狼狽的樣子像不像孩童筒子裡的蛐蛐兒?我對肉食的厭惡當真要你以長輩的身份逼迫我改變?」

  霍瀾音安靜地看著衛瞻,她的眼睛裡浮著一層疏離的淺笑。她溫聲細語地說著這些話,好像沒有情緒一樣。

  她說的話像刀子。可是這些話比起她的目光來說又都不算什麼了。她越是平靜的眼眸越是讓衛瞻胸口喘不上氣。

  「殿下的保護我知道,殿下對我的照顧我也知道。好,拋除那些不當的方式。全當殿下對我特別好,挑不出瑕疵。可是,我憑什麼不能有自己的選擇,一定要將下半輩子栓在殿下身上?我做完了藥引,兩不相欠,為什麼不能自由?就因為我委身於殿下,所以這輩子只能全心全意愛你,只能拴在你身邊?還是因為殿下屈尊寵愛我對我好,我就要將自己託付給殿下?」

  「殿下問我哪裡不滿足便是默認了我是你的人。可是憑什麼?」

  「我且問殿下,憑什麼你對我好,我就要對你死心塌地?若別的男子對我也好,我是不是也要將這顆心分成幾份,也用真心回報別的男子對我的好?若是旁的男子比你對我更好,我是不是應當立刻移情別戀來回報他?憑什麼?」

  「若是流氓地痞主動拿命來對我好,我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許?感情從來都不是錢貨兩清的買賣。我對你好你就得接受我否則就是忘恩負義不要臉?不是的,感情裡沒有這樣的道理。」她斬釘截鐵。

  霍瀾音以前從來不會對衛瞻說這樣的話,衛瞻聽她說了這麼多,越聽心裡越是有一種說不清是熟悉還是陌生的怪異感覺。

  兩個人沉默下來。衛瞻本就沒說幾句話,主要是霍瀾音沉默了下來。

  不遠處,有蛐蛐兒在叫。

  許久之後,衛瞻終於開口:「所以你長篇大論之後的結論是你心裡沒有孤?」

  霍瀾音搖頭。

  「殿下不是都瞧見了我抽屜裡的望山了嗎?人非草木,三個多月的相伴,我心裡有殿下。」

  她這樣坦蕩地承認下來,反倒是讓衛瞻心裡生出一種不安來。

  霍瀾音直視衛瞻的眼睛,坦蕩道:「和浩瀚星河相比,我心裡對殿下那些喜歡不過螢蟲之光。」

  衛瞻聽見自己咬動牙齒的聲響。

  衛瞻嗤笑了一聲,道:「其實你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說你沒那麼喜歡,所以不想跟著我罷了。」

  「是。」霍瀾音認真點頭,「這螢火之光並不值得我停下來。倘若我完全愛上一個人,定然不會束於身份不會畏於禮教,義無反顧至死方休。而眼下殿下不是這個人。」

  衛瞻忽地暴躁。他盯著霍瀾音淡然從容的眼眸,恨不得活活掐死她。

  衛瞻長舒了一口氣,忽輕笑了一聲。

  兩個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半晌,霍瀾音又溫聲開口:「殿下沒有做錯什麼,我並非苛責殿下。殿下身份尊貴,註定不會過上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有你的江山你的鴻鵠大志,女子於你而言不過是給些寵愛就該知足的乖孩子。」

  「而我不是。」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不知道殿下經歷了什麼,可整個北衍都聽說過殿下少年出征的功勳。你不該來這裡,萬里江山才該放在你的胸膛。」

  「你說夠了沒有。」衛瞻的臉色已有些難看。

  霍瀾音嫣然一笑,道:「殿下不知道我說出這些話要有多少勇氣。聽說天下帝王皆多疑。我當初不是沒有想過坦誠求殿下放我走,終究是怕我這種『所有物』也敢離開的行為惹怒你,亦怕牽連家人。今日說出一切頗有些放手一搏的意味。」

  「殿下身份尊貴,我不過螻蟻般的存在。若殿下成全,從此再不相干,你做你的大殿下,我過我的小日子。若殿下不肯放了我,那我再也不會跑,死心留在殿下身邊做個乖孩子。侍妾也好奴僕也好,全由殿下做主。」

  夜風涼涼地吹,樹葉也跟著沙沙。漫長的一夜竟然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天際泛起魚肚白。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霍瀾音在賭,賭天之驕子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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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坦誠

  雨逐漸大了,一柄傘遮不住傾斜的雨簾,雨水將霍瀾音長衫的前擺打濕,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腿上。

  衛瞻將蓑衣裹在霍瀾音的身上,嚴嚴實實。

  霍瀾音有些驚訝地去看他。他低著頭不緊不慢地整理著她身上的蓑衣。他沒有撐傘,大雨灌下來,將他一襲白衣打濕淋透。霍瀾音將舉著的傘挪到他頭頂。

  將蓑衣給霍瀾音穿好,衛瞻也沒看霍瀾音,轉身往回走。大雨一點也沒擾亂他的步子,倒是有幾分閒庭信步的意味。

  霍瀾音眼前的雨幕好像變成了曾經那三個月裡綿綿無盡頭的大雪。衛瞻雨幕中修長的背影和他昔日面戴帷帽一身玄衣的身影逐漸重合。雖然已經知道他就是衛瞻,可是到了這一刻,霍瀾音心裡才真實地將兩個身影合二為一。

  「他……」王景行張了張嘴,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霍瀾音轉過頭來。

  王景行終於還是問出來:「他是何人?他可欺負你?他……」

  「表哥。」霍瀾音打斷他的話,「再問下去,恐是越矩了。」

  王景行對上霍瀾音的目光,微微一怔,倉皇向後退了一步。

  眼前浮現小時候的一幕。那一日周瀾音隨周自儀來王家做客,她穿了一身鵝黃的襦裝,嬌嬌嫩嫩的,像暖融融的晨曦光芒,既溫暖又耀目。他忍不住說:「表妹今日很好看。」

  那時候的她乖巧地望著他,臉上掛著笑輕輕點頭道謝。可是她的笑容不及眼底,帶著疏離。

  身旁的嫡兄在她離開後,玩笑似地隨口說:「二弟,她和你不太可能。莫要將心思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時隔多年,王景行一直忘不了當時的窘迫和狼狽。

  王景行長舒了一口氣,道:「是我不該這麼問。表妹莫要責怪……」

  「回去吧,可別淋病了。」霍瀾音微微屈膝頷首,轉身往回走。

  王景行的手慢慢放下來,只握住一捧冰涼的雨水。

  霍瀾音走了,沒有回頭。

  屋子裡圍坐在桌旁的大家都擔憂地望著她。她掃了一圈,衛瞻已不在這裡。

  鶯時趕忙跑過來,用帕子擦霍瀾音頭臉上的雨水。霍瀾音脫下蓑衣遞給鶯時,朝寢屋走去。

  她走進寢屋,看見衛瞻直挺挺站在衣櫥前。他脫光了衣服,脫下來的濕衣服和擦過身的棉帕隨意扔在地上。

  霍瀾音嚇了一跳:「你……」

  衛瞻面無表情地在衣櫥裡翻找,煩躁說:「換乾淨衣服啊。蠢。」

  霍瀾音抿抿唇,朝衛瞻走過去。她在衣櫥面前蹲下來,在衣櫥裡最下面的抽屜裡翻找出一套玄色的衣服遞給衛瞻,說:「這套衣服的尺寸大一些。」

  衛瞻瞥了一眼,閑閑翻看著,問:「哪個野男人的衣服?」

  「我剛扮男裝的時候去成衣店買來的,店裡沒有合適的尺寸,才買了這套。」

  「你穿過的?」

  「只穿過一次。」

  衛瞻把衣服接過來。

  他瞥了一眼霍瀾音滴水的衣擺,一邊穿衣,一邊問:「你不換?」

  「我要洗個澡再換。」霍瀾音轉身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就打了個噴嚏。

  「什麼狗屁表哥害我泥泥打噴嚏。嘖。」

  霍瀾音腳步頓了頓,其實她很意外,她以為衛瞻剛剛會暴躁地罵王景行。猶豫了片刻,她回頭望向衛瞻,問:「我的好相公,你來豐白城真的只是尋妻?」

  衛瞻岔開腿穿褲子,姿勢實在不算雅觀。看得霍瀾音皺了眉,悄悄別開眼。

  「不是尋,是抓。」

  霍瀾音推門走了出去。她洗過熱水澡後,雷雨已經停了。她推開窗戶,望著天際的彩虹,心中有幾分懶散疲憊。

  她去了小書房,拿起工具來磨玉。

  指腹拈著涼滑的玉料,她煩躁鬱鬱的心情總算平和下來。她小時候大病那一回,漫長的治療讓她吃了好些苦頭,也就是那個時候她喜歡上了雕刻玉石。專注於玉,總能讓她短暫忘卻治療的苦楚。

  「把這個送去給趙老闆。」霍瀾音將裝著玉鐲的盒子遞給小石頭。這是她先前接的單子,今日總算掃尾徹底完工。

  「好咧!」

  小石頭剛出去,迎面遇見衛瞻進屋。

  「跟我出去。」衛瞻握住霍瀾音的手腕,將她拉起來。

  霍瀾音順從地由他拉著。連問他去哪裡都沒有。

  衛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去看她的眼。她很乖,眼神宛如靜潭。或者說死水一片。

  他的小狐狸好像不見了。

  衛瞻心裡一下子覺得不舒服起來。他的臉色沉下去,拉著霍瀾音走出小院。

  霍佑安懶散靠著一匹馬,當衛瞻出來,將馬鞭遞給他。

  衛瞻帶著霍瀾音朝著郊外騎馬飛奔。雨後涼爽的風拂面,捲起霍瀾音身上的香。香漸濃,馬過留香。

  很久之後,衛瞻在郊外的深山野林停下來。

  霍瀾音眯著眼睛看向從斑駁枝葉間投下來的光影,慢慢攥緊袖口,脊背也僵。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五天的經歷。

  到了林中,衛瞻將馬速放慢,在林子裡繞來繞去。直到日頭西沉,灑下來的光影也變得昏黃。

  早上因為王景行的到來,霍瀾音就沒吃早飯。衛瞻將要中午拉她出門,如今又到了傍晚。這麼久沒吃東西,她餓了。

  「我們這是要做什麼?」霍瀾音問。

  「抓隻狼玩玩。」衛瞻隨口說。

  霍瀾音愣了一下,心裡有了個猜測。她默默轉過頭去,沉默不說話。

  月亮爬出來,繁星眨眼睛。林中野狼終於出動。

  霍瀾音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那些狼嚎。她在心裡拼命安慰自己,衛瞻在這裡,她不必再怕那些野狼。

  可是當她睜開眼睛,看見前方灌木間的綠眼,還是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側過臉,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身子先是僵,而後慢慢發顫。

  「你的弩呢?」衛瞻問。

  弩?

  碎了,砸狼頭時砸碎的。

  衛瞻將懸掛在馬側的弩交到霍瀾音的手中,他在她身後抱著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說:「我在這裡,只要你拿起弩射中它,接下來的事情我來做。」

  僵持。

  霍瀾音終於重新睜開眼睛,握住衛瞻遞過來的弩。那匹躲在灌木中的狼已經走了出來,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幾乎快到馬前。

  霍瀾音射箭的時候手抖了一下,原本想要瞄準狼的眼睛,可箭只擦破了狼的耳朵。狼被激怒,弓起脊背,時刻準備進攻的姿勢。

  「歪了,重新來。」

  霍瀾音卻扔了弩,生氣地說:「你說射中就可以的!」

  她的聲音在發抖。

  「行行行。」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翻身下馬,拿起掛在馬鞍旁的繩子朝那匹狼走去。

  霍瀾音原以為衛瞻會輕易弄死那匹狼,可他什麼都武器都沒帶,只是踢踹。他不傷它,只是揍它。兇神惡煞的狼在衛瞻面前像被戲弄的猴子。

  衛瞻就這樣戲弄這狼近半個時辰,直到這狼體力耗盡,大口喘著氣。它嚎叫了一聲,想要逃竄。衛瞻用早準備好的繩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將它像狗一樣拴了起來。狼翻滾掙扎,撕咬打滾。然而又過去近半個時辰,它徹底沒了力氣。

  霍瀾音坐在馬上默默看著,心裡的慌張逐漸消退。

  衛瞻將狼拴在馬後。他上了馬,握著馬韁繼續在深林中繞圈圈。後來又遇到了兩匹狼,他都用相同的方式將它們揍到筋疲力盡後,像狗一樣拴在馬後。

  下半夜了。

  衛瞻問:「肚子餓?」

  霍瀾音回過頭望著馬後拴著的三匹狼,擰了眉。

  衛瞻尋一地勢平整處,點起木柴,將一匹狼架在火堆上烤。另外兩匹暫時拴在樹上。

  霍瀾音抱膝坐在火堆旁,緊緊抿著唇,臉色有些難看。

  衛瞻遞給她一塊烤好的狼肉。

  「我不吃。」她認真說。

  「不吃就不吃,不勉強你。」衛瞻自己慢悠悠地吃著狼肉,「不過我們要在山裡待上十天半個月的,你若餓了自己撿草葉子吃。」

  霍瀾音偏過頭,安靜地看著衛瞻優雅吃狼肉。

  她不是不明白衛瞻的用意。

  衛瞻和王景行的區別在於,王景行會撤走所有葷菜讓廚子給霍瀾音精心準備素食,而衛瞻會逼著她除掉心魔。

  霍瀾音偏著臉枕在膝上,疲憊地輕歎了一聲,道:「殿下。」

  「呦?」衛瞻挑起眼皮看她,「不裝了?我可還沒演夠。」

  霍瀾音忽略掉他語氣裡的戲謔,輕聲說:「我見不得肉,不是因為狼。」

  「因為搬動那具女屍?」

  「我吃過人肉,腐爛的生的人肉。」

  衛瞻的手僵了一下。

  「我要等你走了才敢離開那裡。何況受了傷,走不動。那時大雪皚皚,連草葉子都沒有……」

  衛瞻去看霍瀾音的眼睛,她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委屈掉眼淚,她的唇角甚至噙著絲淺笑。

  那年馬車裡,受了那麼大委屈的她,也不過用帕子掩了面。

  她始終比他想的堅強,更不愛哭,曾經偎在他懷裡的眼淚不過是小狐狸的狡猾做戲。

  衛瞻壓下心裡的心疼,嗤笑了一聲:「自作聰明。」

  狼肉入口,很是難以下嚥。衛瞻偏過頭,將口中的狼肉吐了出去。他不懂這隻小狐狸為何拼了命也要逃,不懂他究竟哪裡苛待了她。

  他狠心說:「不過是你自作自受。腿上留下的疤就是教訓。」

  霍瀾音抓起一捧泥土,朝衛瞻扔了過去。

  沙泥紛紛揚揚,扔到他手中的狼肉,也扔了他一頭一臉。

  「我又欠了你什麼?」霍瀾音生氣地又抓起一捧泥沙朝他扔去,「我就該狠心不管發作昏迷的你!讓那些狼吃了你我就不會留疤,更不會再被你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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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震驚

  霍瀾音心想衛瞻說的這是什麼鬼話。思他成疾?怎麼可能。

  可是她又不由蹙起了眉。這半年,她的確夜夜都睡不安穩,噩夢常伴。但是昨夜和前夜她的的確確睡得很沉……

  外面下著雷雨,時不時有轟鳴的雷聲在周圍炸響。若是以前,本就淺眠睡不好的她倘若遇到雨夜定是要睡不著。可今日外面的雨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下,她竟是一點都沒聽見。

  為什麼會睡得這麼沉?莫名其妙。

  霍瀾音疑惑地看向衛瞻。

  屋子裡的燈還亮著,遮著窗幔的屋內被燈光照得溫暖柔和。他穿著寬鬆的雪色寢衣,闔著眼,今早沒有下過床的樣子。霍瀾音細細瞧著衛瞻的臉。

  雖早見了這張臉,可這幾日她也不會這麼近地打量著他的模樣。霍瀾音很是迷茫,他怎麼就長成這唇紅齒白的樣子?和她想像中的衛瞻一點也不一樣。

  霍瀾音視線落在衛瞻高挺的鼻樑,眸中閃過一絲訝然。她伸出手來,用手指頭尖兒點了點他鼻尖左側那粒小小的痣。

  「你做什麼?」衛瞻瞬間睜開眼睛。

  霍瀾音迅速收回手。

  「我也有。」霍瀾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衛瞻眸色稍緩。他問:「不是說日日臨睡前都要塗抹祛疤藥?」

  霍瀾音怔了怔,才說:「昨晚忘記塗了。」

  昨兒個晚上,她為了避免尷尬,努力爭取在衛瞻進來前睡著,竟然把塗藥的事兒給忘了。

  她又笑了笑,口氣隨意地說:「其實也沒關係。反正那疤也去不掉了。」

  衛瞻瞥了她一眼,起身下床,朝霍瀾音的梳粧檯走去,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裡翻找,問:「什麼樣子的瓶子?」

  「紅色。」

  衛瞻隨手拉開銅鏡下的抽屜,見裡面沒有藥,剛要推回去,視線落在裡面的扳指上。

  ——她沒有扔掉望山。

  ——裹著扳指的布條換過了。

  衛瞻幾不可見地微微揚起唇角,漆眸中也染上了幾分暖意。他不動聲色地將抽屜關上,拿起紅瓷瓶祛疤藥,折回床榻坐下。他拉著霍瀾音的腳踝,將她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腿上,褲腿擼到膝蓋之上,整個疤痕累累的小腿露出來。

  「嗤。娘子以前是多怕死的一個人。這又是勇戰狼群,又是替人擋刀。嘖。」

  他口氣實在彆扭,霍瀾音選擇沉默。

  見衛瞻要打開瓶塞,霍瀾音脫口而出:「藥味兒很重,我自己來!」

  衛瞻挑眉,驚訝地看向霍瀾音。他笑,道:「看來夫人這失憶症就快康復,竟還記得為夫討厭藥的味道。」

  霍瀾音:……

  霍瀾音當然知道什麼失憶症根本瞞不過衛瞻,可她不明白衛瞻這般不拆穿跟著演下去是為何。

  演就演。

  「嗯。」霍瀾音認真點頭,「看來是想起來了一點,至於剩下的那些能不能想起來就要憑運氣了。」

  她從衛瞻手中拿過那瓶祛疤藥,看向衛瞻。

  對上霍瀾音的目光,衛瞻將霍瀾音的小腿從他腿上拿下去,起身下床走出房間。

  霍瀾音望著衛瞻走出去的背影,心想——至少,他沒有遇刺身亡。

  她收回思緒,低下頭,認真給自己小腿上的疤痕塗抹祛疤藥。即使她知道她身上的疤痕實在太嚴重,根本沒辦法除去,這半年她也堅持了下來每日塗抹。

  鶯時端著水進來,一陣急促地小跑。

  「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兒晚上我一夜都沒敢睡!」鶯時紅紅的眼睛證明了她可沒有說謊。

  「那人是大殿下。」

  「砰」的一聲巨響,是鶯時手中的銅盆落地的聲響,裡面的水灑濺出來,弄濕了鶯時的裙子。

  「怎、怎麼可能!」鶯時瞪圓了眼睛。她腦海中都是剛剛迎面遇見衛瞻時,他的那張臉。

  「大殿下怎麼會長成這個樣子……」鶯時連連搖頭。

  霍瀾音對鶯時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若不是衛瞻自己說出來,她也絕對不相信這個連聲音都大變樣的京中紀公子會是衛瞻。

  「不要與馮叔一家人說。這事兒他們知道了沒好處。不過他們定然會問起,你便與他們說他是我相公就好。」

  鶯時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點頭:「哦……」

  她木訥地蹲下來,擦著地上的水漬,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霍瀾音每次給自己塗抹藥膏的時候,瞧著腿上的疤痕總是忍不住嫌惡,亦忍不住想起那段不好的記憶。

  比往常遲了許多的早飯桌上,馮叔一家人新奇地偷偷打量著衛瞻。

  「哇,今天早上有肉吃!」小芽子開心地翹起唇角。

  馮嬸趕忙對小女兒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吵鬧。小芽子眨眨眼,看了看霍瀾音,又偷偷去看衛瞻。

  衛瞻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幾道小菜,除了他面前的這一道,其他都是素食。

  馮叔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紀公子,我們一家人能活命都要多虧了你的夫人。她是大善人,想必你也一定是大善人。」

  「對對,自然都是大善人。」馮嬸接過話來,「這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不管是因為什麼鬧了矛盾,都是夫妻一場,那可是要過一輩子的呦!雖然我們一家人都很不捨得梅姑娘,可是我們都從心底盼著她好。盼著你們小夫妻解決矛盾,好好過日子!」

  小芽子望著大人們,最後看向衛瞻,問:「你要把姐姐帶走了嗎?我不捨得姐姐。」

  「芽芽。」馮嬸板著臉搖頭。

  小芽子癟癟嘴,不高興地低下頭。

  「我家娘子人蠢笨了些,這段時日麻煩大家對她的照顧了。」衛瞻親自盛了一小碗栗子粥給霍瀾音,望著霍瀾音的目光十分寵溺。

  他越是對她笑,霍瀾音越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霍瀾音扯起嘴角勉強沖衛瞻笑了一下,然後拿起筷子,說:「大家吃飯吧。」

  「好像有人在敲門。」小石頭伸長了脖子,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外面下著雨,雷雨聲遮了小院木門的敲門聲。大家都不說話了,院門口的敲門聲才清晰起來。

  「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誰。我去開門!」小石頭拿起屋角的蓑衣裹在身上,跑到院門口開門。

  小石頭走出去的時候關了門,可是風將房門吹了開。圍坐在飯桌的大家可以直接看見院門口。

  來者是王景行。

  小石頭打開院門,看見王景行,犯了難。他撓了撓頭,回頭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是隔壁王家的大哥哥!」小芽子說。

  鶯時趕忙起來,跑去關門,笑著說:「這外面的雨可真大,一下子灌進來這麼多雨水。等下可要好好訓訓小石頭又不把門關好。」

  霍瀾音側過臉,去看衛瞻。

  衛瞻握著白瓷腕,慢條斯理地在吃飯。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更別說看透他的心思。

  霍瀾音吃了一口青菜,將筷子放下。她走到屋角,拿起架子上的雨傘,推門走了出去。

  衛瞻抬眼,眼睜睜看著霍瀾音撐著雨傘走進雨中。

  「你回去吃飯。」霍瀾音對小石頭說。

  小石頭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跑回了進去。

  王景行的目光在霍瀾音身上掃了一圈,落在她的臉上。他鬆了口氣,不安地問:「你可還好?」

  「表哥不必擔心,我很好。」霍瀾音說。

  王景行萬分自責:「那人是我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派來的人。都是我的錯。是我管理不善,才讓那個人能假冒店裡的夥計進到包間。眼睜睜看著你被人帶走,沒有能力救你回來,更是我的錯。」

  王景行皺眉,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恨自己的無能。

  「表哥不要這麼自責。」霍瀾音淺淺笑著,「這雨恐要越下越大,表哥還是……」

  「跟我走吧!」王景行打斷霍瀾音的話,「我不知道那個無禮的紀公子是什麼人,但是我想帶你走。從西澤到豐白城。倘若這裡也不安全,我們還可以有別的去處!馬車就停在旁邊小院的門口,銀票、乾糧和換洗衣服都在車上。只要你點頭,我們立刻就走。什麼都不再管,離開過去的一切。」

  王景行朝霍瀾音伸出手。

  霍瀾音垂眼,望著王景行被雨水淋濕的手。

  「表哥,我以為我昨天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你被人強迫擄走!」王景行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不會勉強你任何事。哪怕這一生只能做你表哥,哪怕阻攔的人再是權貴威望,我也要試一試,帶你離開這種受制於人的處境!」

  離開受制於人的處境?

  這正是霍瀾音夢寐以求和正在拼命做的事情啊。

  可是她不能跟王景行走。

  她是想過嫁過王景行過平淡的小日子,可當她弄懂自己對王景行毫無半分男女之情,註定了她不會為了尋求庇護而嫁給他。

  靠一個男人的幫助逃離另一個男人的鉗制並沒有意義,甚至是可笑的。

  隔著雨幕,霍瀾音含笑望著王景行,緩緩搖頭。

  王景行眼中唯一的生機終於枯萎,被痛苦蠶食。他苦笑:「當真一絲一毫的喜歡都沒有?當真不願意嘗試慢慢接受我?你昨日還給我擋過刀……」

  「若是換成嘉瑜、鶯時,甚至是荷珠、大姊,我都會如此。」

  是啊,曾經的她是多麼怕死。然而如今,死生一線之後,反倒無畏。

  霍瀾音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微微提高了音量,道:「玉石的生意並不好做,表哥若是有別的計劃,自去別的城做生意就好,豐白城沒有什麼可久留的。」

  頓了頓,她又輕聲說:「走吧。」

  王景行抬眼,看向立在霍瀾音身後的衛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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