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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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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1 11:54:50
第20章 巡政之口戶


     清晨,林縛醒來早,而劉妙貞擁被甜睡,有如春雨之後的海棠,林縛披衣走到廊簷前,看到宋佳在院角憑窗欄看著清晨的光景。

    林縛從後面摟住穿薄衫長裙的宋佳,手貼著她溫熱的腹上,那兒不見起伏,卻著盈巧的肉感,身上透著清冽的香氣,林縛將臉埋在她的脖子梗,貼著如瀑的秀發,貪婪的嗅著。

    宋佳本依著窗欄看晨色,不防備林縛從後面貼過來,她回頭看了一眼,倒也無語,而歪著螓首,貼上林縛的頭,感受他熾熱的小腹緊壓在自己豐滿的臀上,扣住他生著厚繭的手,輕語道:“玉儿的事,還未曾好好謝你……”

    “哦,能算多大​​的事情……”林縛笑了笑,嘴裡說著話,手裡卻沒有停下來,而是往宋佳半襟截口的褙子裡伸手去,摸著那如玉脂一般嫩滑而彈指的膚肉。

    荊襄會戰之後,淮水以後還有三處殘敵:

    在荊襄會戰過後,據幕埠山反抗的袁州軍殘部徹底絕望,叛卒殺陳子壽等叛將出降。

    陳韓三還真是個不死的小強,荊襄會戰,他僅率千餘殘部從鳳離敗走逃入淮山南脈深處,後趁淮東接手信陽、壽州局面混亂之際,使其部分散往北突圍。雖說前後叫淮東抓捉五六百人,但還是叫陳韓三及數十親信渡過淮水,於三月上旬逃往河中府,還得虜王葉濟兒特旨嘉許,封為洛川伯,許其在洛水東岸招攬舊部、鎮守伊川。

    在奢文莊的遺函送往建安後,奢家在閩北的數千殘部走出深山投降;雖說約有六十余宗姓子弟給列為戰犯流放南洋,但婦孺及普通將卒皆免其罪,遷往揭陽安置。

    雖說奢飛虎的遣孀宋玉及幼子是宋浮的庶女及外孫,但淮東與浙閩這些年來血戰死亡十數万人,林縛最終決定讓趙青山將宋玉母子秘密送到徐州,叫宋佳安排她們母子改名換姓之後乘船渡海去了濟州。

    從此之後,除了參謀部下設的特情司記錄在案,就再沒有旁人知道她們的罪民身份。倒不是說林縛擔心什麼,奢家在東閩立族兩百餘年,免不了會有什麼奸臣孝子想著替奢家復辟。林縛不想將宋玉母子殺了或關進大獄一輩子,只能將她們單獨送往海外安置去……

    截止到五月,淮水以南的戰事就算是徹底的平息下來了,進入生產恢復的時期。

    壽州雖沒有給戰火直接涉及,但董原叫林縛逐走,壽州約有十萬青壯編入河南諸軍北遷到淮水以往去——對近三五年來生息才剛剛得到恢復的壽州府來,也是不少的損失;信陽受戰火波及更深,還休養生息一段時間。

    這時候侍從遞進一封函報,函報拆封過,想必是高宗庭閱過覺得十分重要,才叫人不解風情的立時遞進來。

    “呵,看來還是我們之前太保守了,”林縛將函報攤到欄杆,摟宋佳同閱,“平江及丹陽兩府諸縣的丁戶及田畝清查合併數據……”

    “多出這麼多來!”宋佳看著合併後的數據,也是大吃一驚。

    “不是多出太多啊,是這些士紳隱藏得太狠了!”林縛咬著牙,輕聲說道,“要不是改鹽製,先把三四百名鹽政官派下去,而後再遍立鄉司,怕是一年時間遠不能查出一個實情來;這麼看來,樞密院之前預測江淮、兩浙、閩贛及兩湘六郡的總數為三千五百萬,還是相當保守了……”

    平江府丁戶在籍錄有一百五十萬口,這在元越戰前所轄的十六郡、一百零五府裡,以丁口數僅次於燕京、江寧兩個直隸府。

    在江寧戰事之後,淮東就實際控制江南七府,林縛則銳意推動對江南七府的田畝、丁戶清查工作,當然估算平江府的口數實在兩百二十萬到兩百五十萬之間。

    隨著一年多的清查工作進行下去,雖說林縛屢屢給林夢得他們提醒,對實際數據要有心理準備,但合併數據出來,還是嚇了一大跳。

    僅平江府實際錄得人口高達三百三十四萬,不僅遠超在籍數,還要比之前預估的上限還要高出三成有餘。

    這裡除了因戰事逃入太湖沿岸的流民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逃徭役丁賦的隱戶、寄戶。

    僅前相陳西言在暨陽的家族寄奴就有一千兩百戶、六千餘口;換在偏僻之地,足以抵得上一個小縣的人丁了。

    與隱戶、寄戶相對應的,則是僅平江府就有高達三百萬畝寄田給清查出來;暨陽陳氏計有五萬餘畝冊外田,而且都是上熟田。

    “你打算怎麼處置?”宋佳看向林縛。

    林縛摸著下頷:陳西言已逝,將陳氏餘族拉出來殺雞駭猴,積極影響大過負面還是相反,委實叫人難以判斷——而林夢得他們得到此合併數據之後,加緊往這邊送來,想來也是拿不定主意。

    會議治政的核心人物,除了陳華章、陳華文外,其他將臣對江南士紳皆無好感,是不會反對殺一殺江南士紳的。

    林縛叫女侍拿來炭筆,在函報批复意見:“前罪不究、據實錄冊;若有反對者,著令地方嚴懲不貸!”

    “行新政,不要立一立威風嗎?”宋佳不解的問道,即使陳西言最後死得很有風骨,但處置此事,也沒有必要將其子侄拉出來砍頭,抄沒田宅就能有以儆效優的效果,林縛不做,她倒是奇怪。

    平江府所立田冊還是元越立朝之初,但元越立朝兩百餘年來,太湖沿岸百姓圍湖造田、修塘攔海,新造出數以百萬畝計的新田來,但都在田冊所載之外。雖說兩百多年,有不少大臣意識到這個問題,欲清查田畝以實國庫,但都會給江南籍官員及士紳強烈的抵制。

    由於江南的耕讀之風日重,學而入仕者的比例遠遠高過其他地區,吳黨也一貫活躍於中樞內外;早初元越高祖皇帝也是據江南起家,使得江南勳貴之族尤多——這種種因素疊加,就使得江南的諸多弊端積重難返。

    也是林縛攜淮東悍卒之軍威,而浙閩軍在江南大肆破城屠地在前,才使得江南士紳勢力對這次清查徹底的閉上嘴。

    林縛輕輕一嘆,海陵經他經營十年,包括崇州五縣在內,實際總人口也只有兩百五十萬不到。原以為平江府實際人口最多也就此數,沒想到還要再多八十萬去。

    林縛說道:“其實江南經營之風頗盛,不能輕易打擊啊;我要是將陳氏拎出來殺雞駭猴,怕給下面人會錯意啊。不過也難怪,沒有這麼密集而旺盛的丁口,兩陳也難成商紳之勢力……”

    林縛所說兩陳,是指暨陽陳氏與海虞陳氏。

    暨陽陳氏以陳西言為首,海虞陳氏以陳華章、陳華文、陳明澈。他們雖然有著傳統的官紳特點,但實際有著濃烈的商賈經營之風氣,林縛稱之商紳。

    以海虞陳氏為例,陳家經營綢布,除了擁有三四十萬畝的桑園僱人打理外,還有專門的巢絲及織綢作坊,織機兩千餘部、僱織工數千人,並有綢莊沿楊子江及漕道布行天下,已經可以說是將傳統的手工工場做到極致了。

    要不是受戰事影響、拖累,陳氏都堪稱第一商族了;經營綢布而得來的實底,要比東陽林氏還要厚重。

    而暨陽陳氏,除兼併土地,還經營佈業;又如東陽林氏早年經營遍及江淮及兩湘的貨棧、葉氏經營紙業、肖氏經營典當行、西河會以船運為業、周廣南家族以海運為業、粟品孝家族則在西嶺礦山有產業——

    這些本來就是新政得以實施的基礎,是舊格局走到極致需要尋求新的突破的一個表現,焉能隨便打擊?林縛真要將江淮地區的這種商紳經營之風打壓下去,是不利發展工礦及商貿,

    “這看來,江東拆分而治的事情,要加快了……”宋佳感慨道。

    “對,要加快了,”林縛說道,“樞密院此前預估江南七府人口是一千兩百萬,從丹陽、平江兩府的合併數據看,一千六百萬都打不做。淮東的工作,我們做得比較扎足,但對維揚府(揚州)府的人口,怕是要再多估一百萬,那淮東包括徐泗、崇州五縣在內的人口,就應該是七百萬,而不是之前預估的六百萬;而淮西壽州、信陽濠州、廬州加上江南岸的池州、弋江兩府在,人口總數也可能達到四百萬之多——這麼一算,僅原江東郡涵蓋的地域,人口總數就高達兩千七百萬;不拆分而治不行啊……”

    “戰前,江東郡在籍丁口不過一千兩百萬吧?”宋佳問道,“元越消亡,不是沒有道理的。”

    除了從河南、山東、燕薊等地湧入的大量流民外,造成在籍丁口與實際人口相差如此之巨,實際就是元越到後期,對地方已經失去有效的控制,造成大量的隱田、寄戶脫離出中樞及地方官府的掌握。

    當然,平江、丹江兩府清查合併數據遠超過之前的估算,是這個一樁好事,意味著江寧直接控制人口,很可能將近五千萬,而非之前預估的三千五百萬。

    林縛此時是計劃三年時間,使中樞歲入規模由當前的兩千萬銀元再增加五成;要是實際人口比預估的要高過四成,三年時間,林縛都有信心使中樞歲入增加到四千萬銀元,北伐也許都不用拖到三年之後再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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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巡政談馬戰

 五月已是入夏天氣,鳳離軍指揮使寧則臣、參謀軍事宋時行、壽州知府孟畛與宋佳、劉妙貞到壽州南界的桑河鋪來驅逐林縛。

    桑河鋪本是早年淮西軍在這里所設的一處軍壘,是軍鋪、軍堡,是用來防備淮東在廬州的駐軍。

    取得壽州之後,淮水以南的淮西部分就與廬州、東陽形成一體,桑河鋪的駐軍自然撤掉,改為從巢東往壽州所路經的一座驛所。

    出居巢到桑河鋪,已經入夜,林縛等人與從壽州趕來相迎的諸人,就臨時在桑河鋪下榻。

    夜色漸深,寧則臣、宋時行、孟畛找著借口,拉著高宗庭、孫尚望、王成服以及護隨的周普等將早早離去,不耽擱林縛與劉妙貞、宋佳二女相聚。

    在淮東將卒的心目里,林縛早就取代了那個在皇城里當作擺飾的永興帝。

    林縛雖說要事從節儉,但實際上因為林縛有可能會臨時下榻,桑河鋪臨時進行過修繕,外圍還增建了供扈騎入駐拱衛的驛堡。

    對林縛的宿衛工作,已經是淮東的重中之重;在淮東的強勢已經沒有辦法逆轉的情況下,敵人突破底線,將希望寄托在行刺上,已經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情。

    雖說日常宿衛還是由禁營騎軍充當,周普為禁營騎軍都指揮使,他對林縛的忠心自然不會有絲毫的動搖,但他擅長戰場,而不擅長秘密領域的斗爭。

    在淮東諸人堅持下,國公府設立侍衛室,將周瞎子與四娘子馮佩佩調來,專司內衛與外勤,而不是將擔子壓在周普身上。

    四娘子本是秦承祖的長子妻,受陳韓三所陷,秦承祖長子秦行文在突圍時戰死娘子守寡至今。當年甦門舊將與林縛相遇娘子就不斷在甦湄身邊貼身侍衛,甦湄嫁入林門之後娘子也是不斷負責內宅守衛事務。

    雖說秦承祖不拘四娘子改嫁他人,但四娘子從幼習武,身強體健,相貌雖說也是中人之上,但她的地位到後期已經是相當高了。普通男子不能配得上她的地位,她的心性也看不上普通的男子,而地位高的男子嬌妻美妾四周能娶,何苦娶一頭母老虎回家?

    還是荊襄戰事回江寧之後,周普一次喝醉酒犯諢,給眾人哄騙著拉四娘子在席前比試武藝,給四娘子打趴在地。這事過後,林縛便與秦承祖強行作主,將四娘子許給周普,湊成一對老寡婦、老光棍的婚事——周普本是新婚燕爾,但他受不住別人拿這事取笑他,這次還是堅持帶隊護送林縛離開江寧巡政。

    當然,禁營騎軍歸周普統領,真正的內衛工作,還是隨行的周瞎子周斌負責。

    這夜深人靜之時,林縛將周普與四娘子的婚事緣由說給宋佳、劉妙貞听,宋佳笑道︰“別看你們男人個頂個的耀武揚威,但真正上馬比試,周普打不過四娘子,你也打不過妙貞……”

    “妙貞是馬戰無敵,但我贏她,何需要在馬上?”林縛瞅向劉妙貞,“一比床戰如何?”

    “你沒個羞恥的!”宋佳臉皮子夠厚,听著林縛這話,差點笑跌桌下去。劉妙貞本有大將風度,鎮得住淮陽數萬男兒,恰恰叫林縛這無賴的一句話說得面紅如染,臉埋在桌上,顯露來的細長脖子卻是紅透的,嬌艷無故。

    宋佳也不敢瞎接林縛的茬,要是給林縛評一個“馬戰無力、床戰無力”,指不定以後就是內宅里的笑柄,想著法兒岔開話題,問林縛︰“這回在江寧怎麼為立嫡事惹出這麼大的風波來?”

    宋佳一是無法正名,二是她在林縛身邊這些年,也確實沒法生養;有些事情,林縛跟君薰、柳月兒還有些隔閡,沒有辦法跟她們將立嫡的事情說透,但更願意跟宋佳說——諸妻妾里,劉妙貞孤身鎮守徐州,林縛也覺得虧欠她,要她與宋佳都坐榻上來,叫他能左擁右摟,好不快意,說道︰“立嫡只是一個引子;你們也清楚,我現在要行什麼新制、新政,便是下面有什麼阻力,強按著頭推行下去,也是能夠的。但是,新制要行下去,還要扎根下去才行。人力時有窮,自古以來,皇帝多難長壽。我身子還壯著,大體還應有三五十年好活。相比較歷史長河,三五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行新制行不過兩代人。我在,強按著頭推行新制,下面人即便有反彈,也彈不起來。但我要是不在了,新制一旦出現反復,就會有大的動蕩,以至有可能掀起腥風血雨,這個則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大家都眼巴巴盼望著立新朝,新朝有那麼好立嗎?保守上,為什麼重視立嫡立儲之制?無他,立嫡立儲涉及到權力傳承之根本,在千百年的權力血腥之中形成立嫡立長之制,主要的目的是什麼,是確保權力能夠有序的傳承下去——你們都讀史,有史所載,從春秋算起,兩千余年來,除了改朝換代,王國權柄血腥之爭,有幾次不是圍繞立嫡、立儲之事而行?無論是戚族、宗室,還是外臣,哪一個獲得擁立之功,幾乎就等同于掌握除君權之外的最高相權;而為其傳承能夠有序進行,除立儲之外,為儲君選師亦就變得異常重要。信兒、武兒、睿兒,都已經連續到了讀書識字的年齡。實際上也是三番五次有人提及選師之事,這背後所蘊藏的什麼,我也怎能一點不警惕?我怎麼能不殺殺他們的氣焰?當然,也怨不得那些吹風的人,無論是立信兒、立武兒、還是立睿兒,都會有人歡喜有人悲。我要是一廂情願的不想你們卷進這樁事里來,可不可能?而你們一旦要卷進這樁事里來,這事情就會復雜、就會叫人頭痛……”

    林縛肯定是要廢掉元越、另立新朝。保守兄弟姊妹為家產,還爭得個頭破血流,何況擺在大家面前的是新朝帝位啊!

    柳月兒、甦氏姊妹以及孫文婉,平日都相處和諧,但涉及到自己兒子能不能爭得帝位,母老虎的本性就會發揮出來;就算柳月兒、甦氏姊妹以及孫文婉能夠平和相對,但是絕對擺脫不了背後的戚族以及更深層次的勢力糾葛。

    一次讒言也許不會叫人動搖,但千百次、整日在耳朵所吹風的都是讒言,叫人如何還能把持住心性?

    宋佳、劉妙貞此時無子,故而能夠超脫,但想一想自己若是有子,必然就沒有辦法這麼超脫——特別是正室顧君薰無子,長子林信的母族勢力又弱得可憐,能為子嗣爭一個帝位,天下間到底有幾個女子能把持得住?

    其實選師的問題,在林信入學前就有人委婉的提過——選師實際是跟選嫡間接相關的。倘若林縛使曹子昂、高宗庭等重臣里的任何一個人指定給林信教授功課,實際上就是使他們以後的政治地位與林信綁在一起。

    林縛也不能怨柳月兒不懂事,柳月兒性子本身就弱,而且為子選師也是保守,林縛當時沒有許,而堅持辦了公學,將林政君、林信都送入公學入讀,暫時杜絕他們為林信、林政君選師的念頭。

    隨著離帝位越來越近,而立嫡又涉及到新朝帝位的傳續,怎麼可能不牽扯著內宅及相關戚族的心思?他們沒有膽量到林縛跟前來指三道四,但林縛不能阻止有些人跑到內宅去吹風……

    “鬧這一出,我也是要先聲奪人,”林縛輕嘆道,“我可不想後宅以後不得安寧啊!你們看看,我將立嫡之事交給公府會議之後,這幾個月來就沒有人在耳邊再提選師的事情……”

    “你也就這點鬼主意嚇唬人,”宋佳說道,“折騰了半天,你搞出一個公府會議來,公府會議能叫你少些頭痛嗎?”

    “太平天子好當啊,但天上不會總是太平。我自信有些能力治理國政,還能壓得住一干將臣、能使天下由亂轉治。但是,到後世遇上個天災**,而我的子孫又是一個酒囊飯袋怎麼辦?”林縛說道,“保守上,皇族通常利用外戚、侍臣或宗室制衡外臣,但外戚、侍臣及宗室弄權的後果,一點不比外臣弄權輕半分。遇上亂世,禍害更是劇烈百倍,天下堪亡——故而,我一不大立宗室、二不搞侍臣、二不立戚族去制衡外臣。不過,我也不想樞密院及軍事參謀部以後會出現權臣、權帥砍我子孫的頭顱,我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相權分散出去,不使之集中在少數人的手里,這才有公府會議這一出啊!有公府會議去平衡各個方面的關系,權力斗爭的破壞力就會少一些。那些個戚族、宗家、師臣,想為嫡傳爭、想為相位爭、想為封爵,好吧,我就讓他們都到公府會議里攤開來爭好了,不需要藏在背後冷槍暗箭的殺來射去,叫人防不勝防!先讓他們在公府會議這個圈圈里爭個三五十年,爭習慣了,看在這個圈圈里爭,有著不把斗爭擴大的好處,也就會安于這種處置模式。”

    元越政事堂開議事之制,實際能夠說是公府會議的前身,但政事堂的議決之權僅僅局限于諸相之間。一旦諸相之間分出一個高下來(這也是元越中後期黨爭的一個根源所在),就使得權柄集于一人,就出現相權過度膨脹的局面。皇族這時候用外戚、宗室或宦臣去壓制相權,從而又暴顯露其他嚴峻弊端——林縛實際是要將政事堂分拆成公府會議與樞密院。

    接納宗室、戚族及各方勢力代表進入參議事的公府會議,專司議決以往所未有之新制、新政,而樞密院專司執行,就能很好的平衡各方位的關系。

    也許新朝締造之後,林縛也會使某人出領樞密院,實際擔任朝相的職務,但由于只有執行之權,而無議決之權,權力就會給有效的限制住,不至于從根本上危害君權——當然,公府會議實際上也是相位的形勢之一,天然不會喜歡過于強勢的君主登基,林縛又將立嫡之制丟給公府會議,實際上也將極大減輕各家圍繞立嫡、立儲之事的明爭暗斗。

    “你這辦法好是好,怕是以後要害苦小政君啊!”劉妙貞說道。

    劉妙貞沙場征戰慣了,與顧君薰、柳月兒等女眷反而處不來,有時候林縛叫妻妾子女團聚,劉妙貞倒是跟小政君相處得最是和諧。

    林縛立女嫡本意是先聲奪人,將各方面都鎮住,然而再討價還價,行了公府會議之制,但小政君從此就給推到風口浪尖之上。小政君她此時還小,待她稍大一些,林氏及淮東一干重臣,必然盯小政君的婚事,要叫她不能成為干擾帝統傳承的一個因素,說到底還是怕林縛再心血來潮……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誰說我就不能立一個女王來?”

    “啊,你是打算立新朝之後再封外藩嗎?”宋佳心思最活,從女帝與女王里立下听出區別來。

    林縛點點頭,說道︰“中原不裂土,必須保證統一及中樞集權,但海外之地以後中樞想間接控制很難,也許能夠行封藩之制;政君,我的心肝一個,我怎麼會舍得害了她?立嫡之事,我也是想給君薰她們一個警醒,這些打算就擱著沒有跟她們細說……你們想想看,我要給你們一個冷臉,過幾天也就過去了;你們姊妹間要是給個冷臉,心氣小的,怕是要記上一輩子啊。”

    “合則就你心氣大,我們女子心眼小?”宋佳不服的頂嘴道,但給林縛掐著腰身,吃痛又硬不起骨頭來。

    劉妙貞倒沒有想過海外封王藩的事,但細想想,淮東不就依靠著將倭國、高麗的貿易大門強行打開而起家的嗎?

    如今在海東,濟州及東州都督府已經間接歸江寧管轄,算是中樞在海東的飛地;也是江寧對海東進行貿易滲透的橋頭堡及基地。

    而南洋則有著更廣闊的土地,江寧要對南洋進行貿易滲透及擴張,僅僅派商船過去貿易是遠遠不夠的。一旦江寧的貿易滲透及擴張對當地資源及財富的捋奪超過其能承受,必然會遭受強烈的抵制,那江寧就需要用武力去打開貿易之門,必然也將要像濟州城那樣,間接在南洋港口地區間接佔領一塊土地建城派駐軍隊及官員。

    將來對海外領土的治理,林縛考慮采用總督府與藩王府相結合、總督由中樞派遣、海外藩王府世襲的方式。

    林縛又嘆了一口氣,說道︰“立個女藩王出來,也許跨步有些大,不過在海外立個女國公、女伯侯出來,會府會議總不會真跟我爭這個氣!”

    宋佳笑了起來,說道︰“你也就是瞎搞的心;立嫡涉及到新朝傳續,大家不會容你亂來,此外,你胡亂搞,誰人會擋你?再說,別人指不定盼望你將女兒封藩于海外呢——封女于外,再納鄉族為婿,反而有利于海外立藩。”

    “說到容我亂搞,你與妙貞一起留下來?”林縛腆臉問了一聲。

    “去,”宋佳沒好氣的白了林縛一眼,說道,“你先把這個床戰無力的擺平再說……”劉妙貞听得宋佳又說這事,羞得連爬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當真是應了“馬戰無敵、床戰無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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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巡政(一)


    從三月中旬到四月下旬,樞密院所出的政令多達二十餘項,涉及到田畝、丁戶、兵役、工坊、礦權、郵傳等諸多領域。

    田畝、丁戶以及礦權將以頒發許可狀的形式允私人冶之,對傳統勢力的利益衝擊極大,但十數年來持續未斷的戰事,使傳統勢力飽受摧殘,使他們根本沒有能力站出來抵制新政,更不要說反抗。

    江寧的局面大體穩定,國公府之下形成公府會議、軍事參謀部、樞密院三院分掌議權、軍權及政權的格局。

    到這時候,高宗庭等人才意識到,林縛真正的意圖是設立公府會議。

    公府會議置於軍事參謀部、樞密院之上,但置於國公府之下;如有必要,林縛可以關閉公府會議,或者另選參議事組成新的公府會議。

    林縛不在江寧期間,軍事參謀部、樞密院都要向公府會議負責,實際上就是代林縛“監國”、執掌國公府大權,使得立世子的事情就變得不再那麼急迫……

    五月初,旌旗、甲兵相簇的大股騎隊,身著禁營軍的衣甲,保護十數輛車馬,從居巢城而出,沿巢湖東畔北行。

    這是林縛四月下旬出江寧巡政、視軍的隊伍,前日從弋江渡江到居巢,在居巢召集陳華文等廬州軍政官員,一直到今日才離開廬州北上去壽州。

    雖說戰爭的威脅降到最低,但廬州依舊是江寧外圍最重要的屏障,又是千里淮西的戰略及軍政重心所在;當然,林縛巡政首站選擇廬州,是有另一層意圖的。

    林縛將送行的知廬州府事陳華文召到車上來,說道:“華文戀戀不捨,那就再送我一程吧……”寬闊的馬車裡,還有這次隨林縛出京巡政的高宗廷及、王成服、孫尚望三人。

    “主公有事示下?”陳華文登上馬車,與孫尚望擠坐在一起,問道。

    “有一樁事,我本想從徐州回來後再議,不過提前說一下,讓你在廬州先做些準備,”林縛說道,“江淮總督府裁撤後,江東郡諸府就歸中樞直領。江東郡本身就是魚米之鄉、富甲天下,新政又主要集中在江東郡,我叫孫尚望估算了一下,此時中樞歲入,差不多有八成都來自於江東郡境內。隨著新政深入,這個比例短時間內很難降下來。這個乍看上去是好事,但實際不是好事,很容易使浙閩鄂湘等郡邊緣化……”

    陳華文點點頭,此時中樞歲入主要來自於江東郡,而江東郡諸府又受樞密院直領,會導致以後調入的中樞官員大比例的向江東郡傾斜,使得以後的樞密院成為江東郡之樞密院。一方面會使樞密院權力過度膨脹,第二方面會使浙閩鄂湘等郡給邊緣化,絕非好事。

    林縛繼續說道:“我想將壽、濠、信陽、東陽及廬州五府以及江南岸的弋江、池州兩府諸縣單獨劃出來(也是大體按照後世的安徽省),新置一個宣撫使司;崇州五縣及江寧府設兩個直隸府,餘下的江東郡部分再設置一個宣撫使司……這只是我一個想法,你們先小範圍內討論一下,要是可行,就交由公府會議議決!”

    江東郡諸府受樞密院直轄,樞密院就幾乎直接控制全國近八成的財力;有林縛在,樞密院自然翻不了天,但實際上並不是好的權力結構——林縛是要將江東郡諸府從樞密院獨立出來,再分拆成四大塊,以達跟江西、兩浙及閩東、兩湘等郡平衡的目的。

    “此外,下一步我打算將明州府、泉州、夷州府,從兩浙、閩東宣撫司單獨劃出來,歸樞密院直轄,”林縛說道,“一方面是方便樞密院直接使新政在這三府深化下去;另一方面一旦新政深入的實行下去,明州、泉州以及夷州的財稅規模將遠超普通府縣,就需要樞密院直接掌握……”

    此時中樞合併戶部及樞密院的歲入,計有一千六百萬銀元來自於江東郡,其中崇州五縣貢獻將近四成,逾六百萬銀元。而以往兩湘繳歸中樞的稅賦及漕糧總計都不過三百萬兩銀;江東郡作為元越傳統的財賦重地,繳歸中樞的稅賦及漕糧最高年度總計都不超過六百萬兩銀,以此可見新政的威力。

    新政要深入的執行下去,明州、泉州以及夷州府的稅入都將大幅提高,將能很輕易的超過傳統郡司的財稅水平。要是將三府還劃歸兩浙、閩東郡司管轄,就會導致兩浙、閩東郡司的財權過大。

    林縛要實行的新政,不僅涉及到中樞權力分配,還要進一步的調整權力在中樞與地方郡司之間的分配:不把江東郡從樞密院拆出來,拆開四塊,就很容易使權力過度集中於個別人手裡,同時也要削弱地方割據獨立的可能……

    在淮西的基礎上再合併弋江、池州兩府新置一個宣撫使司,陳華文自然是宣撫使的當然人選,所以林縛也是將這個問題先跟他談,讓他做些準備去推動這個工作。

    見陳華文及高宗庭、王成服、孫尚望等人將他的話記下來,林縛心裡感慨,跟陳華文說道:“你便送到這裡吧,莫要耽擱了回廬州的行程!”讓陳華文告退。

    陳華文下車去,與隨行的廬州官員及隨扈退到路旁,車馬隊緩緩啟行,往北面壽州行去。

    林縛還繼續留高宗庭、王成服、孫尚望三人在他車裡商議事情。

    林縛說道:“田制新稅政頒發下去,雖有些議論,但還在可以控制範圍之內;我想接下來大力去推動改市商稅了,下面的阻力,應該會小一些……”

    高宗庭說道:“主公革新市商稅,將傳統的榷稅拆成場稅與市商稅兩塊,地方將得到很大一塊的利益,至少在府縣以下,不會有阻力……”

    傳統榷稅的大宗,有鹽鐵茶馬酒諸類,這些以往都是內庫的收入來源,與戶部及地方無關,故而鹽鐵使、茶瓷等稅監使,大多是宦臣充當。

    以兩淮鹽場為例,每年鹽稅收入高達兩百萬銀,皆入內庫;以浮梁茶業為例,江西浮梁府茶事最盛時,年產五百萬斤新茶,茶稅最高時一年能徵四十萬兩銀。

    除了榷稅之外,過稅釐金也歸入內府,由內府派宦臣到各地設稅卡監收;這也是元越中期侍臣勢力膨脹、郝宗成、張晏、劉直等侍臣能製衡外臣的一個關鍵原因。

    宦臣勢力過度膨脹,使得宦臣與外臣勢力之間的爭鬥就格外的血腥,而宦臣充當稅監橫行地方,不受中樞監管,而皇帝不諳世務,給幾個宦臣操、弄在手裡,又如何有效的去掌握宦臣勢力?從而導致種種弊端,最終造成龐大的榷稅、市商稅收入給權貴、地方勢力及宦臣分享,僅有一小部分歸入內府的局面。

    林縛要實相權,最根本的,就是要將天下能夠收歸中樞、統一調撥的歲入,都集中到樞密院去。當然樞密院之下,在支度司之外,新設立稅政司、礦監司、工坊司,是將財權在樞密院內部進一步分散掉。

    新的市商稅,林縛將大幅調低榷稅徵收幅度,以場稅的形式併入工礦稅一體徵收,但允許地方官府額外從入境銷售的鹽茶等商品裡,以二十抽一的比例,徵收市商稅。

    王成服笑道:“僅以鹽事一項,地方官府總計能額外增加一百萬銀元的收入。新市商稅實施之後,分攤到各縣,每年能多兩千到一萬銀元不等的財力用於地方支度,府縣怎麼會反對?”

    林縛說道:“我們要在縣之下多設巡檢司、設鄉司管理地方事務,打破以往王法不下縣的格局,不想方設法的給地方增加收入怎麼行?”

    要使新政能夠貫徹下去,就要在縣之下增設鄉司,將政權的觸手滲透到鄉村去。

    眼下新舊更替,新政容易實施,以巡檢司、鄉司直接掌握縣域以下的地方政權,也容易;但根本上就要有錢,要有財力支撐中樞政駐向縣域以下進行滲透。

    眼下江寧直接控制的縣,就有五百餘個;要縣之下設六到十個巡檢司、鄉司,直接增加的吏員就高達三五萬人之多。再考慮到以後的機構膨脹,新帝國的官僚群體將很輕易的就突破十萬人、甚至二十萬人的關口。

    把傳統的中樞歲入都投進去,都養不活這麼龐大的官僚群體;但實際上,以傳統的自然經濟,是能夠養活這麼龐大官僚群體的。

    戰前,在朝廷正式委命的官吏之外,地方上存在大量的鄉勇、鄉卒,其供養就是來自於地方;而舊制官員的私吏,其供養也只要來自官員對地方的盤剝。

    林縛掌握江寧之後,設釐金局加強對進入江寧的商品釐金徵收,去年就徵得六十萬銀元;兩年時間就歸還了江寧府之前對淮東錢莊的戰事善後藉款。這還是江寧人口大幅下降近三分之一,傳統的江寧士紳勳貴階層受到戰事嚴重摧殘後的結果。要在戰前,此數怕是要再增加兩到三倍還有可能不止。

    然而,在戰前,內府在江寧設稅監司,一年釐金收入不過三五萬兩銀,相差整整兩個數量等級。這不是說江寧之前的商貿活動不旺盛,而是多達數百萬兩銀計的市商稅給地方鄉族、勳貴以及稅監司的官員貪佔過去。

    市商稅徵收很難,除了幾個直轄府外,其他府縣的市商稅,林縛打算全部歸入地方稅源,使地方以新徵的市商稅來供養縣以下增設的鄉司;同樣的道理,在縣以下增設諸多鄉司,也是要能進一步壓制地方鄉族勢力,將行政觸手滲透下去,擴大對市商稅的增收。

    為此,稅政司將要在諸府縣之下增設市稅廳,初步釐定三十餘種能夠徵收的市商稅種,以擴大地方財政稅源。

    而所行的新田稅,基本田稅收歸中樞,而階差田稅,即戶均四十畝田之外額外增收的部分,林縛將其全部劃地方財政稅源。

    林縛實際上就是要使中樞委派下去的地方官員,成為對抗地方鄉族勢力、抑制土地兼併的主力,而不是要他們跟地方勢力勾結起來;再往下推,就是異地任官制的貫徹。

    這種種分稅之法,林縛都是依據後世的經驗而設定,也是趁新舊更替之際,強行推廣下去。新稅法實行下去,中樞歲入想要繼續擴大,就只能在工礦等業及對外的商貿動腦筋了,林縛也是要以證保證中樞對實行新政有源源不斷的動力。

    林縛也是想等新政制有了一個大體的框架、叫大家都新政形成初步的共識之後,再另立新朝,甚至緩下北伐的步伐,就是希望在有外部威脅的情況,減少內部對新政的阻力。

    坐馬車走陸路,不比坐船舒坦,但能時時停下來關注地方農政,既然如此,也是很快離開廬州府,進入壽州境內。

    林縛也早就接到傳報,劉妙貞與宋佳已經先趕到壽州來見他。

    林縛原計劃是在三月之前就去徐州的,沒想到要將新政理出一個頭緒來,竟然又拖了兩個月,看到劉妙貞、宋佳到壽州南境來接自己,也是心懷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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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公府治政(四)


    從三月中下旬到四月上旬,公府治政的實質性內容,隨著一道道崇國公府暨樞密院令向江寧、向江淮地區、向江寧直接掌握的浙閩贛湘鄂等地頒布而逐步揭開面紗……

    除宋浮、林夢得、孫敬軒、胡致誠、李書義、劉師度、陳華章等樞密院大臣外,林續文、胡文穆、傅青河、劉直、黃錦年、胡致庸、葉君安、張翰、梁文展及李衛、林景中等九人皆領參知政事銜;另淮東錢莊經辦周廣南、黑水洋船經辦周廣東、殖商銀莊經辦王成服、南洋船社經辦皆加參知政事銜,即為國公府二十一參知政事大臣。

    除軍事參謀部秦承祖、高宗庭、孫敬堂、楊一航及禁營軍周普、趙虎及靖江水師葛存雄及陸軍高指揮學堂曹子昂等人外,諸行營都指揮使、諸軍及騎軍鎮師指揮使皆加參知軍事銜,即為國公府十七參知軍事大臣。

    另設公府會議,使參議事列席議事。除在江寧署公的參知軍事、參知政事二十二人外,另從林氏宗族、樞密院、軍事參謀部及新設立的崇學館選十一人,共三十三人加參議事銜,組成公府會議議決新政、新制。

    公府會議置於國公府之下,置於軍事參謀部、樞密院之上,林庭立辭去左副都御史等官職,專司公府會議主持之事。

    國公府下設崇學館,林縛及姜岳、葛司虞、宋石憲領崇學館大學士,孫打爐、武繼業等二十四人為崇學館學士。

    ********************

    公府新政漸次出爐,在江寧城裡自然也是惹得眾議紛紛,在四月入夏的季節裡惹人心也漸熱難安。

    藩樓換了幾任主人,在謝朝忠兵敗身亡之後,還是終於重歸永昌侯府的手裡。

    只是永昌侯府也是幾歷興衰,老侯爺元歸政出政河南,為帝黨所最後掌握的地盤;與其父關係惡劣多年的元錦秋襲了爵位,這幾年來不事其他,倒是專心經營藩樓,使得藩樓在江寧城重複繁榮。

    趙舒翰與張玉伯拾階登樓,聽著前堂樓廳裡已有士子在大聲議論:“姜岳其何人也?前相陳信伯之侄婿,弱冠之年就高中進士科,入職司天監,監造渾天儀,革新曆法,乃本朝天文第一人也。葛司虞其何人也?工造官、匠工祖爺葛福之子,入舉子第而事江寧工部,監造捍海堤、傳測星術而使船行遠海,因功遷工部侍郎。此二人得列崇學館大學士,我等心服口服,偏偏這個宋石憲,名不見經傳,何德名能得與姜、岳二人同列? ”

    趙舒翰與張玉伯對視一眼,沒想到這樓廳裡的諸人竟為崇學館大學士之名而起爭論,緩下腳步,繼續聽下去。

    “……要說還有誰能與姜、岳二人同列,除趙舒翰之外,別無他人,”又有人在樓廳裡發聲議論,“想趙舒翰十年如一日在河口竹堂授業解惑,無他之功,雜學何以在江寧得興?無他之功,匠典何以能夠編成?僅匠典編撰及十年受業之功,他便得與姜、岳二人同列,你們說國公府是不是這事做得不公道。”

    這話在趙舒翰聽來心裡是五味陳雜,有著一番掀江倒海的滋味。

    宋石憲這人名不見經傳,但林縛將他與姜岳、葛司虞同列,趙舒翰自然是知道其人的。說起來早年也是江寧工部鬱鬱不得志的小吏。

    就趙舒翰所知,宋石憲一是精通泰西諸學、二是從前朝所傳的煉丹術裡創立煉製之法而得林縛的重視。據傳淮東織染所大規模使用的青染以及供琉璃燈所燒的輕質火油,皆是他之功。

    當然,宋石憲或許還有其他功績,但都屬於樞密院及軍部嚴禁對外洩漏的軍事機密,不是趙舒翰能知道的。

    在傳言林縛將設崇學館之初,趙舒翰曾以為林縛會邀他入館,也曾心裡默默想過幾種拒絕的言辭,何曾想他與張玉伯的去​​職,林縛最終並沒有挽留之意,而在國公府之下設崇學館也根本與他沒有半點瓜葛——與崇國公府沒有半點瓜葛本是趙舒翰在年前就堅定的心願,但真正的給遺忘在角落裡,心裡又忍不住的失落。

    二十餘載宦海沉浮,竟是沒能走出功利之心,趙舒翰突然又覺得自己悲哀、可憐而心傷。

    “正想著玉伯兄、舒翰兄過來呢!”元錦秋看著趙舒翰與張玉伯拾階登樓,長揖行禮,笑著請他二人上樓入雅室飲茶,與外間的樓廳錯開,但不會叫議論的士紳看到他們而彼此尷尬。

    元錦秋也是一個尷尬人物,他與帝黨格格不入,甚至早年與其父弟關係很是對立,但他終究是帝室孤臣元歸政之子。那些個觀望形勢的元越舊臣及江寧士子們,一時間沒有辦法融入公府,但也不想跟帝黨有什麼瓜葛,即使來藩樓飲宴,也不願跟他這個永昌侯多接觸的。

    張玉伯、趙舒翰辭去官職,閒賦在江寧,也是兩邊皆不搭,倒只能跟元錦秋湊到一處,每日除了著書外,便是來藩樓聽著士紳議論時政打發時光。

    藩樓是由宣政司指定、在江寧發售宣政邸報的二十四處場所之一,除張榜文告外,宣政邸報是市井之民及士紳能夠了解時局的有限途徑之一。

    每逢新一期的宣政邸報發售,藩樓必成士紳議論之所,宣政司倒也不禁這個。

    “初傳國公府要大興新政,時人多議論會滋生是非;但看這諸多新政下來,這國公府治天下軍政的局面就沒法更改了吧?”元錦秋等著趙舒翰、張玉伯過來小聚,新茶早就沏得,執壺替他二人滿盞,“不過三日前樞密院新發的攤丁入畝、逐田畝數分等減免田賦令,也許會惹出一些是非來?”

    張玉伯輕輕一嘆,說道:“公府所布之政,違舊制創新舉者甚多,確實有違時人之觀念;但天下權無非財武二事,有財得養武備,有武備才能護財權。林縛初入江寧,就將把這二事看得比誰都透徹。得這二者,帝統國柞都能改,而舊制、宗法不能改乎?攤丁入畝、行畝稅差法,是個良法,換在舊時來行,也許會惹出大紛爭;但在此時想惹紛爭,難!”

    攤丁入畝、行畝稅差法,是林縛在樞密院之下設立稅政司之後,對天下丁稅田賦統一推行的新稅政。

    新稅政的核心,是將目前丁戶所承受的田賦、丁稅以及各種人頭攤派,統統攤入到田畝裡進行核算再進行統一的減免。

    戶擁田畝在四十畝以下後,攤丁入畝後田稅繳額減免到慶裕年之前的水平,相比較此時大約能減去三分之二的負擔。

    戶擁田數在四十畝到三百畝之間,攤丁入畝後田稅繳額減免到崇觀八年之前的水平,相比較此時大約能減去二分之一的負擔。

    戶擁田三百畝以上者,攤丁入畝後將減去永興初年以來的三次加徵,約減去四分之一負擔。

    不過,從此之後,無論公卿貴戚、販夫走卒、士子儒生,皆攤丁入畝,按律徵納田稅及市商稅,皆有應徵入伍為兵役之義務,廢除此前一切的免稅役之特權。

    攤丁入畝之後,全國田稅將形成三級稅差,畝稅最低將二十抽一,最高者將十抽一,相差為一倍。

    林縛在樞密院令裡也擬文公告天下:“虜寇侵來,貧者流離失所,而富者所失更劇、境遇尤慘,故而人人思治、立官佐、設軍隊以護國家;然而貧者不思所得少且所失少,出入沙場征戰拋頭顱灑熱血者不知凡幾,戰場何見幾個富者?故而,此次調整稅政,貧者免多,富者免少也! ”

    林縛便以此為依據,一錘定音,確立攤丁入田、行田畝稅差之製,使無田者不稅、少田者少稅、多畝者多徵的新稅政。

    田稅最高十抽一也是崇觀後期戰事日漸加劇而頻頻加稅的惡果,不管怎麼說,這次還能減掉永興帝登基以來的三次加徵。那些擁田三百畝以上的大田主們,要怨也只能怨得崇觀帝頭上去,而不能怨樞密院此時不給他們一次減免到底。

    當然,趙舒翰、張玉伯及元錦秋三人都精通政事,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新稅政意在遏制土地兼併,衝擊力更大的則是新稅政將徹底廢除宗室、勳貴以及士紳階層所有的免稅役特權。

    當然以往田主能夠將新加的稅賦攤到佃戶頭上去,而宗室勳貴以及士紳,更是公然隱瞞田畝、丁戶以逃稅役,但這回林縛用李書義出領的稅政司,將會用二到三年的時間徹底清查天下田畝及丁戶。

    荊襄會戰前期,林縛以補吏為期許,邀天下士子投筆從戎,前後共有三千士子從軍。荊襄會戰過,這三千士子敘功入農政學堂培訓,陸續補入兩浙、東閩、江淮、荊湖、湘湖、江西等地為吏員,但將有近半士子在經過培訓之後,直接劃入新設立的稅政司,參與這次田畝、丁戶大清查。

    雖說免稅役等特權的徹底取消,對整個士紳階層都是一次打擊,但樞密院這次錄用的三千士子,他們能夠補吏,本身就是一種補償。再者這些投筆從戎的士子,要么本身是一心救亡的熱血青年,要么是生活困苦、對補吏為官有著迫切渴望的士子,故而對新稅政擁護遠多過抵制。

    在江淮浙閩贛鄂湖等地,不計宗室、勳貴,僅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群體,在戰前就高達七八萬人。要是換在天下承平之時,實施如此顛覆性的新稅政,必然會遭到瘋狂的反對跟抵制,然而三天前頒此樞密院令,除了江寧田價大漲逾三分之一外,這江寧城裡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風潮。

    “人心思治啊,江寧城破人亡的舊事還沒有過去兩年呢,谁愿意城破人亡之事再經歷一回?”趙舒翰輕輕一嘆,人心思治是一方面,他更知道,江寧城破將江寧傳統的士紳勢力摧殘得格外的厲害,再舉目遠望,這天下間有幾處沒有經歷過戰火、沒有遭受過摧殘?

    要說有反對的聲音,除了淮東內部,帝黨以及那些觀望、怕給淮東清洗的舊臣,有幾個人敢這時候站出來試淮東的刀口?

    在新政頻出之前,林縛一次將四百餘名戰犯絞殺於南城口,又將遺屍統一交給醫學堂供解剖以代凌遲之刑——四百餘戰犯一起絞殺的場景還是相當震憾人心的,誰知道林縛會不會將這個手段用在反對者的身上?

    要有反對聲音,也只能是淮東內部。眼下有條件、有能力大規模兼併土地,唯有淮東諸人,一旦林縛廢元越而立朝,林氏及淮東將臣必將成為新的皇族及勳貴集團——林縛所行的新稅政,就是要在不禁土地買賣的同時,強力壓制以食租利為目的土地兼併,更廢除掉林氏及淮東將臣將來能夠作為皇族及勳貴集團所能享受的經濟特權。

    淮東內部為什麼沒有反對的聲音?

    看看殖商銀莊、淮東錢莊以及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的掌事者,與宋浮、林夢得、林續文等淮東重臣同列為國公府參知政事大臣,看看荊襄會戰之後,林縛將十四萬戰俘裡的八萬俘兵,直接交給南洋船社及黑水洋船社負責將他們流放到海外去以行苦役之刑,便知道這四家以及那些在江寧、在淮東新興的工場以及散於各府縣歸國公府所有、歸樞密院礦監司所轄的礦山,才是淮東諸人真正的利益所在。

    林氏所擁的土地早就轉為錢莊、船場及諸多新興工場的本金;宋氏附淮東,更是將數百萬畝田地折價四百萬兩銀折入錢莊,此時出領宣政司的陳華章陳氏也是如此;像胡文穆、張翰等後附淮東的勢力,必然也是依照此例進行處理給予一定的補償……

    元錦秋以為新政會惹出一些紛爭,那是他對淮東看得還不夠透徹。趙舒翰、張玉伯這些年來與淮東的關係忽冷忽淡,大概是除淮東諸人外最了解準東體系的人。

    行攤丁入畝、田畝稅差及免權貴稅役特權之新制,實際上也是林縛防止淮東諸人走回舊路的一個步驟。這個步驟甚至不能拖到北伐成功、新朝確立之後再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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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臣 第16章 公府治政(三)

三月十二日,李書義、朱艾二人也入江寧,林縛則正式將林庭立、林夢得、林續文、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宋浮、孫尚望、王成服、孫敬軒等人召入公府商議成立在原戶部錢莊的基礎上成立殖商銀莊的事宜,他有意將此事作為邁向新格局最堅定的一步。

在退思堂里,林縛一改以往主居中、臣分兩列而坐的議事格局,直接在大廳里放置一張橢圓形長案,使眾人圍桌而坐議事。

這種形式上的改變,有益于議事、討論,雖與傳統不合,但淮東能崛起,跟將臣的務實風格有著直接的關系,倒沒有人提出異議來。

務實的精義在于實用主義,也正是這些年在林縛身邊聚集了一大群務實而有才干的人,才使得淮東得以崛起、壯大到開創新朝的一個重要原因。

“論敘軍功及各地公田的厘定工作,也陸續進行得差不多了,”林縛坐在隨圓形長案的一頭,說道,“殖商銀莊也應該立即著手成立。新銀莊而名‘殖商’,想來各位都能從其中了解一二;殖者,興財生利也,殖貨、殖息之義也。四十萬將卒、五千將官的軍功之賞,并不是簡簡單單的說只是這次要劃入殖商銀莊的一千兩百萬銀元本金;真正的軍功之賞,要從‘殖商’之義里得來……”

關于殖商銀莊的成立,林縛與宋浮、高宗庭、林夢得、林續文他們討論了好幾個月,林縛真正的想法,宋浮、林夢得、林續文、高宗庭他們自然也是全部了然于心。

眼下中樞財政當然拿不出一千兩百萬銀元的真金白銀投入殖商銀莊,真正投入銀莊的是弋江、壽州、廬州、江寧、虞東、夷州等地總計達六百萬畝的公田。

新成立的殖商銀莊將在各地設立機構接管這些公田,將這些公田以低廉的價格出售或出租給無田或少數的佃戶、農戶,以此所收集本金,之后將大量的本金再轉投入造船業、海港建設、黑水洋及南洋船社,以支撐新興的工場業的發展以及對海外的貿易滲透跟擴張,以獲取厚利,再將這些厚利以錢息的形式分年放發給功勛將官,以此為真正的功賞。

殖商銀莊的發展以及功勛集團將來的得利規模與程度,是直接跟對海外市場的擴張及貿易滲透掛鉤。

也就是說殖商銀莊日后就站著新帝國的整個功勛集團,也就意味著林縛對海外進行擴張跟貿易滲透的新政思維,將是傳統勢力難以更改的。

目前,對海東、南洋的年貿易額,去年就超過兩千五百兩銀的規模,在各個環節差不多差不多近兩千萬兩銀之巨的厚利。

其中約計只有七百萬兩銀通過各種渠道直接收歸軍司,計入中樞財政,以支撐當前的戰事。更多的、將近一千二三百萬兩銀的巨利,則通過各個環節,在以東陽鄉黨、海商集團以及江淮商紳為代表的諸多新興的工場主、工礦主以及把持傳統生絲、茶布、瓷器、制糖等業勢力之間分配——

以林氏、宋氏、顧氏、周氏、陳氏為代表的東陽鄉黨、海商集團以及江淮商紳,恰恰是淮東當前雄厚財政及強勢權力的基礎,他們與傳統的依附土地而食利的階層,已經有著迥然不同的區別。

以林氏為例,雖說林縛個人名下有著疆域廣闊的私邑,但林氏傳統所擁有的土地,實際上從津海大撤退開始,就逐步的轉為經營新業的資本,投入船場、鐵場、煤場、織場及錢莊等新興行業里來。

這其中,包括林氏在上林里經營數代所積累了逾二十萬畝糧田,以及在燕南戰事之后在津海鯨吞的十數萬畝糧田,前后在林庭立、林續文、林續祿、林夢得等人的名義之下,向淮東錢莊、船場等業投入超過三百萬兩銀的真金實銀。

數年來,利潤相滾,林氏計得總資產超過一千萬銀元。

林氏此時不僅在政治上獲得第一家族的地位,在經濟上也是根基堅固以確保第一家族的地位。

林縛治淮東十年,林氏實質從根本上已經從傳統的半依附土地、半依附商貿而食利的商紳勢力轉化為依附新興工場及商貿食利的較為純粹的資本勢力。

當然新朝隨時都能成立,一旦正式立朝,林縛登基,天下的土地自然在名義上都將歸林氏及整個功勛集團所有,所以沒有一個有力的手段跟措施,很難阻止整個群體往舊路上走。

所謂更有力的手段及措施,不是強按住林氏及功勛集團的頭,而是要以新格局的巨大利益將他們牽牽的吸引住。

而所謂的新格局,無非就是統一的內地市場以及更加龐大的海外殖商市場所帶來的商業革命,而唯有持續創新的新技術及新興工礦業所生出來的豐富物資,才能源源不斷的從統一的內地市場及海外殖商市場獲取遠超地租之利的超額利潤。

當然,眼下對海外市場進行貿易滲透所得的利潤,都給以林、宋、周、陳等家族為首的東陽鄉黨、海商集團以及江淮商紳等勢力得去;設立殖商銀莊,就是要讓為新帝國創立而流血犧牲的功勛集團參與出來。

林氏諸人以及宋浮等人也清楚,他們必須要讓出一部分利益,叫有功將卒,特別是替林縛掌握軍隊的高級將領們分享,甚至殖商銀莊籌立前期所需的一百萬銀元本金,還要淮東錢莊支借,不占用中樞的預算。

就眼下對海東及南洋的貿易規模,真正要將代表功勛集團利益的殖商銀莊一千兩百萬銀元的本金投進去,每年少說能分得三百萬銀元的利潤。

傳統上,元越每年對宗室及勛戚的供養及封賞,每年也就這個規模。

這些都是林縛與淮東一干核心將臣,反復討論數月以來,所得出的未來公府治政的核心政策。

林縛調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及朱艾等人進江寧,不是說要立即取代誰。

公府治政將涉及到帝國的方方面面,在核心策略制定后,將衍生出許多極為重要的新興職務。這些新興的重要職務,則將主要起用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及朱艾等人。

林縛暫時不會消弱林夢得等一干老臣的權勢跟地位,而是要在將來數年、十數年,使中樞的權力結構完成平緩的過渡,這也是大家所樂意看到的局面。

“我考慮了許久,與宋公、夢得也反復討論,決定讓成服主持殖商銀莊,”林縛敲著桌子,看向王成服,說道,“你肩上的壓力不輕啊。殖商銀莊諸事未興,我建議支度使司給予五年的免稅期,過了此限,就要與淮東錢莊一視同仁。”

殖商銀莊的掌門人,是一個絕對不亞于支度副使的重要職務,林縛將起用王成服執掌之,還將加參知政事、支度副使銜,與此時主持淮東錢莊的周廣南看齊。

“成服定不負主公所托……”王成服說道。

“與我可無關系,”林縛開玩笑道,“五千有功將官的福利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把這事辦砸了,軍部的大小將領自然會撕了你……”

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殖商銀莊既然林縛奠定新格局的堅定一步,也是林縛給淮東有功將領的封賞,王成服干砸了,想叫他難看的自然是大有人在,也都是王成服不敢輕易得罪的淮東將帥。

林縛又說道:“黑水洋船社,我打算一分為二,正式成立南洋船社,專門負責對南洋及安南地區的貿易滲透、擴張以及商民船的海航保險等事務。分拆后的黑水洋船社由周廣東執掌,則專門負責向海東地區的貿易滲透及控制以及商民船的海航保險等事務。濟州島及東州羈縻都督府官員及駐軍將官分別向樞密院、軍事參謀部負責,商事則向黑水洋船社負責,南洋船社也照例……”

林縛此舉,實際是將對海東及南洋地區的貿易特權,直接授給黑水洋及南洋船社兩家,并以這兩家半官方半民辦性質的船社,協助管理海外的殖民事務,以此減少中樞對海外貿易、殖民的直接投入;而中樞對外海貿易及殖民的巨額收益,也將直接向這兩家船社收取。

黑水洋船社此時共有一百二十六家持股人,除傳統的海商集團外,還包括林、宋、陳等家及早期有眼光而投入資金的東陽鄉黨;分拆出來的南洋船社自然也是照例創建,殖商銀莊、淮東錢莊都會直接投入巨資持股。

而就眼前發掌握的情況,南洋地區的貿易潛力將是海東地區兩到三倍,眼下遠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掘。孫尚望執掌南洋船社,必然權柄巨大,船社之下還將在海外地區成立武裝船隊,以保證貿易的正常經進,甚至有必要時可以向中樞請調南洋水師出海作戰,以武力打開南洋及安南地區的貿易大門。

林縛實際上,也是要形成以淮東錢莊、殖商銀莊、黑水洋船社以及南洋船社四家為首、對海外進行貿易滲透及擴張的格局。也唯有對廣闊的海外市場進行長期而持續的貿易滲透,才能給江淮地區初興的場礦諸業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及足夠的資本積累。

“公府會議也必須要盡快形成定制,”林縛說道,“淮東能有當前的格局,還要將這個格局長久的維持下去,并得到進一步的開創,除我之外,與各家、各方面齊心協力有著不可分隔的關系。所以,公府會議不是簡單的、論資排輩的場所,而是各家、各方面進行磋商的場所。眼下,林氏出八人、軍事參謀部出八人、樞密院出八人參議,淮東錢莊、殖商銀莊,南洋船社、黑水洋船社各出一人參與議事。另外,直接設立與翰林院平行的大匠師院不大現實,我有意先在國公府之下先設立崇學館,我自領崇學館大學士,另設大學士三人、學士二十四人,以獎賞對創新匠術、興盛雜學有大功績的諸人;除我之外,崇學館大學士三人天然為公府會議參議事,你們看這么安排可好?”

淮東得以崛起,并最終形成公府治政的格局,與林氏、戰力強盛的淮東軍、軍司即現在樞密院諸重臣及背后的支撐勢力,以及淮東錢莊、黑水洋船,以及林縛興雜學匠術而為此做出卓越貢獻的、以葛福、葛司虞、孫打爐、姜岳等人為代表的匠工群體都有著直接而密切的關系。

新帝國的創立,權力自然也要在這些勢力之間進行分配——這恰恰也能將為淮東崛起而做出卓越貢獻的文臣武將核心人物都囊括進去。

崇學館只是名譽機構,崇學館大學士實際上也將是淮東掌握工造部門的核心人物,真正的權力架構則是在崇國公府之下所設的公府會議、軍事參謀部、樞密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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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公府治政(二)

“我適才到軍械監作院看煉丹,看著一航宅上的馬車載著好酒而過,想著許是有事慶賀,便過來討一杯酒,沒想到尚望今日已來江寧了,”林縛坐下笑道,“尚望的路程趕得好快啊,前天還剛接到函報說你剛到明州上岸……”

“主公見召,尚望不敢耽擱。在梁文展梁大人那里留了一宿,便渡江一路坐馬車來江寧,在升泰門遇到一航將軍,得知今日諸將官得主公賜賞沐身假,便先來一航將軍與三五故人小聚。”孫尚望說道。

“這些年尚望在夷州也是辛苦,”林縛請眾人都圍桌而坐,問孫尚望,“宋博接手夷州事,還能適應?”

宋博乃宋浮之子,是促使宋氏投附淮東的關鍵人物之一;在閩東戰事后,宋博以參議官佐胡致庸治閩東政事,后調入夷州,權判夷州府,孫尚望調歸江寧,便由宋博出知夷州。

“宋博敏慧過人,見識廣博,性沉而有大將之度,必能叫夷州及南洋海事更上一層樓,唯尚望鈍愚,有負主公所望……”孫尚望說道。

“你說話的酸儒氣倒是沒改,”林縛笑道,“我要是對你在夷州的工作不滿意,怎么會將你與成服他們一起調來江寧依為臂助?”

孫尚望尷尬的笑了笑,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王成服也是惶恐作勢,以示不敢受此贊譽。

王成服這些年來先領虞東縣,再出任淮南鹽監使,主持虞東宮莊改莊為縣以及鹽政革新等事,這些年也扎扎實實的做了好些工作。

王成服出知虞東縣,先后筑成六十里長的虞東捍海塘,在原四十畝萬糧田的基礎上,再多墾三十萬畝糧地、四十萬畝棉田。改莊置縣才五年時間,不過虞東縣從早初的三萬余丁口,已增至十五萬丁口。到去年為止,虞東縣就能為一江之隔的崇州紡紗工場直接提供多達六十萬石的棉花原料,還能額外向外輸出五十余萬石米糧。

在出任淮南鹽監使不到兩年時間里,王成服大力革新煮鹵舊法,使鹽瀆以南、鶴城以北區域近半鹽場改曬鹽法,將草場及四萬余鹽戶、鹽丁,歸入鹽瀆、建陵兩縣,使鹽瀆、建陵兩縣的田畝數增加六十余萬畝。淮南鹽區在大幅削減鹽戶、鹽丁、草場的情況下,產量非但不減,去年還增加了三十余萬石鹽。

王成服便是攜這樣的政績才有底氣入中樞,不過相比較孫尚望在夷州所付出的辛苦以及諸多開拓性工作,王成服也自感覺不如。

虞東縣之前有宮莊墾殖的底子在,又緊挨著海虞、崇州、鶴城等縣,遷民屯墾工作較易,夷州自古就給視為蠻荒之地,除了島上生番之外,也只有海商、海寇以及流亡者視之為落腳地,早年更是東閩郡司流放重刑犯的苦地。

奢家大規模開發夷州島,開始于七十年前,置竹溪縣,城不過兩里,甚至不足一座驛堡,連縣衙房頂都是覆茅草遮風雨。奢家棄夷州,對竹溪縣進行大肆破壞,最后除了萬余棄民外,將其他能夠帶走的物資跟丁口全部遷入陸地。

新得夷州島時,淮東當時沒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去治那個荒蠻之地,林縛早初也只是使水師管制夷州,使那里成為水師擾襲閩東及廣南的一處基地,一直到孫尚望從津海撤出來,才在夷州正式置府縣。

夷州置府縣甚至不足五年時間,在早初萬余丁口的基礎上,孫尚望前后共從浙南、閩東接受近四萬戰俘、刑囚在夷州進行安置,又編十四萬島番入民籍,從內地遷兩萬余戶流民入夷州安置,使得此時的夷州,大體形成一府四縣二十五萬丁口的格局。

當然,這些政績的背后也充滿著血腥。

林縛銳意的要將夷州從蠻地變成熟地,大規模的開發夷州島,最大的困難不是惡劣的環境,而是島上數十萬原住民的抵抗。

五年時間里,為編十四萬島番入民籍,因夷州府軍及水師鎮壓而死亡的島番人數多達一萬人,幾乎將原夷州島上的原始部落貴族都消滅干凈,投降的島番貴族也一律流放別地;而早期為開發煤鐵及林木等資源,治煤場、鐵場、林場,建造海港,四萬戰俘在五年時間里疫病而亡者將近四分之一,后期甚至不得不將東南水師的主力主要駐扎在夷州島的兩處新建海港里。

為避宋博接管夷州可能會出現局面不穩,孫尚望在離開夷州之前,特地為剩下的三萬戰俘請得特赦令,使他們全部就地安置、編入民籍,以此消除夷州島目前最大的一個隱患。

在過去五年時間里,孫尚望在原竹溪不足二十萬畝田地的基礎上,將近六十萬畝番田編冊入稅,又新墾糧田四十余萬畝,在夷州大肆種蔗榨糖,新墾蔗田是糧田的兩倍,柞糖傾銷閩東、浙東、江淮等地,此處治煤場、鐵場及林場,年產煤四百萬筐、鐵六百萬斤,崇州、明州的船場所用巨木有三分之一產自夷州。

而孫尚望五年內能將夷州開發到這種程度,淮東前后拔資僅五十萬兩銀,更多的投入來自到南洋海貿——孫尚望也是淮東內部支持林縛向南洋擴張、殖民戰略最堅定的核心人物,五年時間里,先后恢復與呂宋、占城、金州等地的航線。

夷州島南端與呂宋島北端海路相距僅七百里,避開夏秋風暴季,大海船從夷州島南端出發,兩天時間就能駛近呂宋國沿海。

在對海東地區進行生絲及初級工業品輸入獲得巨額利潤之后的淮東,自然不會放過南洋這塊肥得流油的肥肉。

而此前對南洋人口的估算有很大的不足。

包括安南國在內,安南國及南洋諸島的面積大約是海東諸島的八到十倍甚至還不止,即使南洋諸島的開發情況不及中原及海東地區,但人口總數也很可能超過四千萬,分屬呂宋、伯夷、安南、暹羅、柔佛諸王國統領;這還不包括南洋往西、占地及人口都有可能與中原相當的芨多王朝。

這也是才符合林縛對后世的記憶,也必須要有總人口過億的殖民市場,才能支撐初級工業化能夠持續的進行下去。

當然,淮東在海東地位的最終確定,跟淮東在倭國松浦、儋羅國西歸浦諸戰連續打敗佐賀氏、高麗水步軍有直接的關系,也正是這兩仗,使得東州都督府及濟州行營在濟州島及扶桑松浦正式扎根下去,也使得通過濟州及松浦兩地,向高麗及倭國的貿易滲透才得以持續下去。

如今高麗陷入海陽郡甄氏與王族李氏內戰之中,淮東在海東以馬一功為首,構建水步軍總人數達三萬的海東行營軍,利用對高麗的貿易滲透所得,直接支持甄氏對王族李氏的戰爭;但對扶桑諸島的貿易總額,去年就達到一千萬兩百兩銀,除了數以百萬兩銀計的物資輸回國內之外,每年還要額外從倭國輸入近百萬斤銅、數十萬斤銀、數萬斤金來彌補貿易之間的差額,也為淮東日益旺盛的貿易活動補充貨幣的不足。

由于對南洋諸王國還缺乏一兩場有威懾力的戰爭,故而不能徹底的打開南洋的貿易大門,但利用絲織品、新布、鐵瓷等物與南洋諸國進行小規模的貿易,對南洋的貿易總額去年也達到八百萬兩銀的總量。

為了使南洋貿易能夠持續下去、深入下去,大規模開發夷州島是必須的步驟。

這五六年來,對南洋的貿易所得,近五成、達數以百萬兩銀計的物資都投入進去,才有夷州島今日的格局。

而在閩東戰事徹底結束之后,整個東閩總督府所轄的地方兵備不過兩萬人,林縛還支持正式組建東南水師、編一萬五千員戰卒兵額,編津海級以上戰艦四十余艘,說到底就是為了保持對南洋諸島的貿易滲透跟擴張能夠了持續的進行下去。

新朝初立,勛貴集團容易變得內斂而保守,是因為他們能在戰后從土地上獲得大量的物資以維持他們奢侈的生活條件。

林縛不會指望人人皆得平等,也不指望隨他開創新朝的勛貴集團能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要改變舊格局、開創新格局,怎么才能叫勛貴集團的視線從傳統的土地轉移開?

至少眼下對海外地區的貿易滲透、擴張甚至說是劫掠都是可行的,而且利潤要比純粹的耕作土地要豐厚得多。

在當世擁兩千田地,要算大富之地,需一兩百戶佃農耕作,在糧價最終穩定后,千石糧的田租所得折銀也不過五六百銀元,能支撐的生活水準換到后世甚至比不上中產;遠不能跟新興的工場主、貿易海商相比。

這些年來,淮東直接從傳統的糧租及田賦所得并不多,但去年在扣除各地建設及工場擴大生產規模等投入之后,歲入達到一千萬銀元,有力的支撐了會饒及荊襄戰事,主要就是依賴于新興工場對內地及海外市場的貿易滲透及擴張所得。

歲入可以說是支撐中樞做決策的最核心數據——要保持一個統治力強大而持續的帝國,沒有足夠強大的財政支撐是絕對不行的。

普通人只能看到淮東軍在表面之上的強大及無法戰勝,但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去年高達一千六百銀元的軍資投入,才支撐住淮東軍如此強大的戰力——在燕薊崩潰之前,燕京維持邊軍及京營軍總計三十萬人數的兵力,一年耗銀不過五六百萬兩;李卓后來為改編薊鎮軍,前后三年時間也只是額外得到崇觀帝不到兩百萬兩銀的支持。

務實的將領及官員,都能從這數組數據里看到根源所在。

從傳統土地所獲得的歲入與新興工場及對海內市場的貿易滲透及擴張所獲得的歲入進行比較,一旦后者遠遠超過前者,至少在中樞層次,務實的官員就不會往老路上走。

很簡單,往老路上走,就意味著中樞歲入會大幅削減。一旦削減到傳統的不足一千萬兩銀的規模,那么還要怎么去支撐龐大官僚集團及軍隊的支出?

沒有一個龐大官僚集團及有戰斗力的軍隊存在,宗室及勛貴集團還如何保證他們的利益?

淮東的核心層對淮東新政、對當前的歲入構成差不多都有著清醒的認識。

當然,也擰不過有些人的頭腦囿于老思維,林縛故而更需要能夠貫徹他新政思維的官員進入中樞來維持跟鞏固新政,讓老腦筋的人退出養老去。

林縛計劃中樞官員十年到十五年更換一代,只要能保持二代以上的中樞能堅定的執行新政,至少在中樞層面,就能將新政思維根殖下去。而新式的學堂,兩到五年一期,則能將新政思維將更廣泛、更深入的層面擴張。

要說淮東在執行林縛新政時,還受到諸多舊勢力、舊傳統的干擾,也是主要考慮到穩定的因素,不能采取太多血腥的推廣手段;孫尚望治夷州,幾乎是執行林縛新政最徹底的地區,也是最血腥的地區。

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論資歷、功績當然遠無法跟林夢得、林續文、黃錦年、宋浮、孫敬軒等人相提并論,甚至不能跟劉直相比,但他們最鮮明的特點,就是這些年來是最貫徹執行林縛新政思維并取得卓越成就的官員,使得他們本身的資歷跟聲望也足以支撐他們進入中樞輔政。

林縛將軍情司從樞密院獨立出來,就是要保持軍隊的純粹性,減少新舊政矛盾對軍隊的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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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公府冶政(一)

    進入永興六年,崇國公受九錫之賞,承天命而開府,出領樞密院,正式揭開崇國公府掌握天下軍政的格局;甚至有士子上書諫改元公府。

    林縛終是沒有厚顏無耳的強迫永興帝更改紀元年號,但公府治政之事,便波瀾不驚的闖入淮水以南地區軍民的生活之中,江淮諸府也越來越適應只聞樞密院令、未見聖旨的日子。

    雖說各地府縣名義上還直接受中樞六部統轄,政事堂及六部九寺卿依舊存在,但在府縣之上、中樞之下的“使臣”,即郡一級軍政官員,則正式由樞密院派遣。

    年後到春三月,林縛著手調整中樞及地方的軍政關係。

    於二月,正式將軍情司從樞密院獨立出來,設立軍事參謀部,受國公府直轄,下轄作戰、軍情、軍務、戰訓、測繪及地方兵備諸司,使秦承祖、高宗庭出任左右參謀總長,正式成為貫徹及執行國公府命令及指示的軍事指揮機構,指揮部署諸行營、諸軍、諸獨立鎮師及地方兵備的作戰行動。

    在地方改行營總管、行營軍統制為都指揮使,與軍指揮使平級,皆加參知軍事銜,有列席軍事參謀部決策會議的權力,勉強軍事參謀部的權力過於集中於參謀總長之手。

    在行營、行營軍及軍一級設軍事參謀司,以參謀軍事領之,職能與軍事參謀部等同,負責貫徹及執行都指揮使及軍指揮使的命令及指示。

    在加強軍一級部隊作戰指揮能力的同時,也實際避免了指揮使一級的重要將領私設幕僚竊取軍隊的可能;為行營及軍一級的大將輪調製做好鋪墊,不會使軍隊因為主將的輪調而大幅削弱指揮作戰的能力。

    軍事參謀部下轄禁營軍(都指揮使趙虎)、靖江水師(都指揮使葛存雄)、南陽行營(長山軍都指揮使敖滄海)、荊州行營(崇城軍都指揮使周週) 、東南水師(都指揮使趙青山兼制閩東行營軍)、壽州行營(鳳離軍都指揮使寧則臣)及徐州行營(淮陽軍都指揮使劉妙貞)、濟州行營(原海東行營軍都指揮使馬一軾)、靖海水師(都指揮使葛存信)及騎營第一鎮師都指揮使周普、第二鎮師都指揮使李良、第三鎮師都指揮使孫壯、登海鎮師制軍陳漬……

    又正式改編戰訓學堂,在江寧成立陸軍(即馬步軍)高級指揮學堂的同時,並在崇州、江夏、徐州、明州及晉安、江寧另設六所陸軍初級指揮學堂;另設水師指揮學堂——以曹子昂代替林縛出任陸軍高級指揮學堂及水師指揮學堂的山長。

    林縛在架空政事堂的同時,並沒有徹底架空中樞六部的意思。

    林縛使林續文以副相繼續執掌戶部控制各府縣納入中樞的田賦丁稅的同時;餘心源辭去相位,使胡文穆進入政事堂兼領刑部;又使左承幕兼領都察院。

    用左承幕兼領都察院,並在地方保留按察使、檢校御史以監察地方吏治,多以舊臣充之。既是為了緩解與中間勢力官員的關係,也是使都察院獨於崇公國府及樞密院體系之外,有意利用舊臣節制新臣,避免淮東一系的官員在執握地方大權之後過於得意忘形了。

    地方上,設兩湖總督府,以傅青河為總督,下轄湘湖、荊湖兩宣撫使司,以張翰、葉君安分領。

    設江西宣撫使司,調胡致庸出任江西宣撫使。

    設兩浙宣撫使司,使梁文展出領兼知明州府。

    設東閩總督府兼制夷州,使黃錦年出江寧領之兼知晉安府。

    **************

    春入三月,江寧城也是大地回暖、萬物復甦。

    時唯三月八日,天氣晴好,人穿春衫,午後時分,城南升泰門還有著進出城踏春的人流。

    一名青衫及履的中年男子在四名衣甲扈兵隨侍下,隨著踏春的人流,策馬往城外緩緩行去,似乎頗為享受此時的春光——中年男子雖然便服打扮,但他有甲卒護隨,而他身上也不經意透露出在沙場上磨礪出來那有如金戈鐵馬當前的氣勢來,叫周遭人流情不自禁的要離他遠些,免得衝撞貴人。

    這時候,有兩輛樸實無華的四輪馬車逆著人流進升泰門來,經過中年男​​子身邊時,車簾掀開來,探出一張久經風霜的臉,欣喜的喚道:“楊將軍……”

    楊一航擰頭望去,卻是孫尚望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勒住馬,驚喜的說道:“原來是尚望兄,還以為你過幾天才能到江寧,你可是在路上一點都沒有耽擱啊!”

    “主公見召,我怎敢在路上耽擱?”孫尚望下了馬車,與下馬來的楊一航擁臂而慶,“楊將軍這是要往哪裡去?”

    “主公行新制,每旬第八日給文武將官沐身假一天,”楊一航笑道,“要不是撞到尚望兄,我便要趁今日晴好出城去走一遭踏春去。”

    楊一航調入軍事參謀部,參知軍事,專門負責水師事務。

    當初在津海時,孫尚望與楊一航相處近四載,交情匪淺。

    從津海南撤之後,孫尚望就直接去了夷州,差不多在夷州呆了有五年時間;而楊一航先是統領廟山行營軍在渤海口堅持作戰,青州戰事之後,山東失陷,楊一航則被迫再率部南撤,歷任禁營水軍指揮使、參知軍事——想一想,兩人已經分別差不多有五年多時間。

    得遇孫尚望,楊一航自然是打道回府,陪孫尚望同車返回城裡,笑道:“今日趕上沐身假,主公也出城游春去了,除了值守的官員外,你今日進城也遇不到誰,也沒人替你安排住處——碰上我算你的運氣,今日便住我宅上去。林相是大忙人,津海故人也沒有多少人在江寧,黃承恩與陳靖唐倒是在,也是一個酒壇子,便將他邀來一起幫你洗塵,倒不曉得劉直得不得閒……”

    黃承恩是黃錦年的長子,早年得錄進士科,在津海時隨其父歸附淮東;黃錦年出督東閩,黃承恩如今也是刑部待郎;陳靖唐也是早年工部在津海負責監修津海港倉的官員,後隨黃錦年一起併入淮東,如今積功升任工部員外郎;劉直曾在津海任觀軍容使,在津海與諸人關係也融洽。劉直即使是個宦臣,但論及學識、見識,倒是不比他人差半分,而此時他是公府控制內廷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早就溶入淮東一系。

    楊一航使人去請黃承恩、陳靖唐及劉直三人過來為孫尚望洗塵,他攜孫尚望先回銅駝巷的宅子。

    雖說楊一航是都指揮使級的高級將領,但在江寧的住宅甚是簡樸,只有東西正堂三組院子。楊一航是晉中將門出身,不過素來事儉,倒不是因為晉中軍覆滅、家道中落才一改風格。楊一航在正室病故之後才續弦新娶,他時年四十有三,有一女已婚適他人,二子都未成年,都入陸軍初級指揮學堂宿讀,平時都不在家裡。

    正宅由他與妻以及隨晉中軍覆滅而亡的長兄所遺幼女居住,東院宿住婢婦、老僕六人,西院則住著扈衛。都指揮使級的高級將領,入江寧扈兵編額為十五卒,出為六十卒;故而在江寧城裡,楊一航宅子裡常年住著一個警衛班護衛他及他家人安全。

    實際上,淮東一系的將臣都集中在藏津橋附近居住,也是江寧城防及治安的核心區域,一般情況下,連只臉生的蒼蠅都飛不進來。不過考慮到南北對峙的嚴峻形勢,保不定燕胡、淮西或川蜀潛在江寧的密探會對淮東的高級將臣下手,林縛對楊一般等高級將臣的安全,還是異常的重視。

    當然,相比較早年秦城伯擁私卒近千人的威風,淮東將臣還遠不能相比,要清廉得多——不過,私吏、私卒也恰恰是林縛極力廢除的舊東西。

    楊一航邀孫尚望在宅中閒逛,一名清麗少女迎面走過來,盈盈斂身拜倒:“嬋兒見過孫伯伯……”

    “這是嬋兒?”孫尚望看著楊一航長兄遺女,笑道,“數年未見,長得婷婷玉立也。”

    “對了,你家小子今年已經有十八歲了吧?也有好幾年未見那小子了。”楊一航問道。

    虜寇燕南,孫尚望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僅有幼子及侄思存、思宗逃過劫難。侄孫思宗年歲較長,一直在孫尚望身邊做事,其子孫思存在孫尚望從津海南撤到崇州時,才十三歲,就留在崇州入學。

    “是有十八歲了,”孫尚望說道,“我也是好幾年未見他,應是隨水師指揮學堂遷來江寧了,我本打算進江寧便先去尋子,不想給楊將軍半道劫了過來,只能叫思宗代我去找思存去。”

    “哦,是嗎?”楊一航笑道,“我說嬋兒這些天來怎麼說起津海舊事,保不定是在哪裡遇到思存了吧!”楊一航這一說,楊嬋兒面紅耳赤,捂著臉逃去別地。

    “做你孫家的媳婦如何?”楊一航指著逃走的侄女,笑著問孫尚望。

    “那這事今天就說定,轉頭你可不能給我反悔了。”孫尚望笑道,便將這事給定了下來。

    劉直來得最快,看楊一航與孫尚望相談甚歡,插過來問是為何事,知道他們三言兩語之間將一樁婚事定下,忙解下腰間的玉佩相贈、向他們道賀,但神情又難免蕭索:他早年入宮為宦臣,不能娶妻生子,而其家又在燕胡南侵裡亡敗,父母及兩個兄長都不知所踪,多半是死戰事,叫他想過繼一個子侄來為後都不能。

    三月以前,林縛還主要是在軍情司的基礎之上組建軍事參謀部,將軍隊的關係理順,又調整幾員封疆大臣,加強對浙閩贛鄂湘淮等地的控制,樞密院內部的調整還沒有開始,但顯然隨著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及朱艾等人的抵京,日子也快了。

    孫尚望此前只是知夷州,地位在葉君安、胡致庸、黃錦年、梁文展等人之下,但林縛不調梁文展、葉君安、胡致庸等人入京輔政,甚至將黃錦年外放東閩任總督,而是將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及朱艾等資歷稍淺一些的官員調進江寧,大家都能猜測林縛是想更加銳意的推行新政,而不會因為已經掌握天下大局之後就變得保守。

    林縛也早就跟身邊諸臣透露一個意思,會逐步實行告老制。

    不像以往,官員主動提出告老,朝廷才能叫他退休,不然就是寡恩——林縛則明確希望將臣一般居職不超過六十歲;知縣以下的官員,居職甚至不能超過五十五歲,制軍以下的將官對年齡的要求會更高;唯有特殊者如傅青河、宋浮等依為叫林縛依為左膀右臂的重臣可再延任五年。

    林縛想以此保證將臣集團的更新換代,使得將領及官員的上升通道能夠通暢起來,以減少傳統的積弊。

    也許將來封勳爵,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及朱艾等人遠遠比不過宋浮、林庭立、林夢得、孫敬軒等重臣,但新朝創立後,林夢得、孫敬軒等人便會因為年紀的關係逐步退出中樞,不再擔任實職,而此時正值壯年的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及朱艾等人,很明顯才是林縛要依之冶政新朝的中堅力量;而以崇州童子為首的年輕一代,便是陳恩澤這次也外放濟州,將林景中替回來擔任江寧府尹,年輕一代顯然還要才再十年、二十年才可能再逐步的進入中樞… …

    想到孫尚望很可能就是將來的相臣人選,劉直要有個女兒、侄女,也樂意跟他聯姻。

    黃承恩、陳靖唐二人很快也趕了過來為孫尚望洗塵,先是在庭中閒聊各地軍政之事,也述津海舊情。待日暮之時,見明月浮空,楊一航便在庭中擺了酒席,開壇飲酒,剛飲下半壇酒,便聽著門外嘩然,就看見林縛直闖進來,指著孫尚望,說道:“好個孫尚望,來江寧便先躲到楊一航這邊來飲酒,好在我消息夠靈通,總不會缺我一人的位置吧……”

    “尚望叩見主公……”與楊一航等人忙站起來,孫尚望要行大禮。

    “跪禮早廢了,但此制樞密院不能正式行文,大家知道便好……”林縛將孫尚望攙住,拉著隨行而來的高宗庭、王成服便坐到席上,叫大家都隨意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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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蒸汽機(二)、(三)


    (兩章一起更

    孫敬軒、姜岳,林縛直接說起蒸汽抽水機的事情,手壓在圖紙上,說道:“我認真的看過構造圖,對機械製造司打算年後在潥水西坡煤場試制的建議,我有些不同的想法;今夜宴過便是年節,我也不能過了今天就緊接著將你們揪來談這事,便湊在今天……”

    “拔兩萬淮元是有些多,還能再省減一些。”姜岳經林縛捅開蒸汽驅動的窗戶紙,已然能看到一個更開闊的世界,這一年多時間來,他雖說兼領機械製造司,但瑣繁事務,都叫給副手,他的心思幾乎都用在蒸汽機上,他也知道目前所造成的原型機,既簡陋又昂貴。

    事實上,姜岳曾主持修造過當世最精密的天文儀器水力渾天儀,可以說是古典機械方面、學貫古今的集大成者,淮東早年所造的四輪馬車,關鍵處的轉軸便是姜岳設計並加上改善得以實用;而黑水洋航道斷航近百年,也是姜岳最初拿出完整的資料——以薑岳集近百匠師之工,在短短一年時間裡,也只能將蒸汽原型機造到這個程度。

    兩萬淮元能募兩千名力工,而花如此氣力所造的新式抽水機,甚至都未必能趕得上二三百人晝夜不停的用人力排水——要沒有林縛的強力支持,想要煤場主動採用這麼昂貴又這麼簡陋的抽水機,無疑是癡人做夢。

    “僅在溧水煤場試制,不夠,”林縛截過姜岳的話頭,說道,“溧水、宣州、淮陽、西嶺、濮塘、竹溪、壽州以及袁州瀘溪八處煤場,皆要試制此抽水機,軍司再另撥二十萬銀元給你。工作進行到這一步,你就不需要去煤場盯著了,分調八組匠師下去,使他們各自獨立改進試制之機型,你在江寧居中協調便是……”

    林縛要是不大力的去推動,僅僅是在一處煤場試制一組新式抽水機,也許要過三五十年,也許要上百年,蒸汽機才可能得以小型化、實用化……

    他可是指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蒸汽鐵甲艦橫行東海之上,不加緊一點怎麼行?

    “一下子就試制八組抽水機,或許會有些壓力啊。”孫敬軒遲疑的問道,想到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時候也猶豫著不便直接反對。

    照著舊軍制的標準,二十萬銀元足供一鎮兵馬當年糧餉。

    樞密院控制的釐金局合併戶部稅賦之後,今年的歲入總額還剛剛達到兩千萬銀元這個數。二十萬銀元看上去僅是今年歲入的百分之一,但關鍵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孫敬軒與林夢得商量著,打算明年拔給機械製造司錢款總額也只有二十萬銀元。

    林縛此時就要額外再拔二十萬銀元以試制煤場抽水機,怎麼叫孫敬軒不覺得鋪張浪費?

    孫敬軒這些年來就是主管造船、冶鐵、器械、兵甲等事務,自然也是極重視匠術的發展跟實際應用,也十分清楚這其中的意義——事實上,姜岳從去年秋後領機械製造司,他個人的主要精力就投在蒸汽機的設計上,除了直接使用的近百名匠師外,為打造試制之管械、缸體、桿輪,軍械監及冶鐵監都予以大力的配合,投入大量的人力跟物力,便是在孫敬軒的支持下,才拿出看上去現在擺到林縛面前的試制機型來。也是孫敬軒咬牙支持姜岳專門拿兩萬銀元在溧水西坡煤場先試制新式抽水機,但他沒有想過林縛要一下子再增加十倍的預算。

    而戰事應用前景目前看上去最為廣闊、叫樞密院諸公都寄以厚望、林縛本人也時刻關注進展的伏火硫磺丹,孫敬軒明年也只打算拔不到四萬銀元的預算進行進一步研製。

    伏火硫磺丹,林縛他自己更習慣稱之為火藥;離北伐也許不會拖過三年,想在三年之間在全軍推廣伏火硫磺丹,主要是成本太高,眼下還無法批量生產。而新式之槍械、炮械,若不能批量裝備,那對整體戰力的提高就不會有顯著的作用。

    故而在林縛看來,伏火硫磺丹的相關研製工作要繼續做,也會挑選一小部分精銳武卒逐步的試用新式戰械,但在林縛看來,反而不及蒸汽機來得急迫。

    “燕胡大概也會想著休養一段時間的,這幾年兵馬倥傯,我也會想著在江寧歇息一段日子,將諸多關係理理順,”林縛說道,“若無意外,明後年只會往海東投入兵力,助甄氏奪高麗半島——是不是奪下整個高麗半島或使甄氏與李氏共治高麗半島,還要另議,不過明後年戰事規模遠不會像今年這麼密集,會叫你們歇一口氣……”

    “要是明後天沒有大的用兵計劃,試制八組抽水機,倒也勉強能應付,械造倒是能省出二十萬銀元出來。”孫敬軒說道。

    淮東此時能控制的歲入規模,幾乎是北地未失之前、燕京中樞歲入的兩倍半——既使這種下,要額外拔出二十萬銀元來,還要從軍械監往外擠,便能知道支度之緊了。

    林縛笑著跟姜岳說道:“你看敬軒公愁眉苦臉的樣子,這二十萬銀元,你不幫我用好了,這接下來我便要替你挨'鋪張奢淫'的罵名了!不過你的壓力也不要太大,”稍停頓了一下,說道,“當然,我使煤場先試用新式抽水機,不是沒有過權衡……”

    “當世用水力,就有著人力及畜力遠不及的優勢,然而能得水力的煤場太少,眼下僅夷州竹溪一處。孫尚望來函稱竹溪煤得水力之便,甚是廉價,有海船運販售之明州等地還有厚利可牟;胡喬逸又來函稱,明州煤價比江寧還要低上兩成——江寧所耗之煤,皆產自溧水、宣州,有運渠相通,水運最遠不過二百里。我就算著宣州、溧水之煤能用新式器械的排水,使煤價降去三分之一。你們算算看,舉國之中,冶鐵、燒瓷、石灰及磚瓦等業,一年要耗用掉多少煤石;江寧、維揚、杭州、明州、平江、崇州、江夏、潭州以及江州等大城,一年要耗用掉多少煤石!你們算算看,淮溧宣濮等六大煤場,一年要節約多少銀子?”

    林縛有心暫時先以“崇國公府-樞密院”的架構掌控天下,除了牢牢控制兵權外,還有一個,也可以說是更重要的一個措施,就是不斷加強樞密院能夠直接控制的財權。

    林縛以崇州五縣及夷州島為私邑,除私邑收入及海貿釐金外;早在江寧戰事之後,林縛就通過政事堂的名義宣佈各地礦山為公有,在樞密院下設礦監司以治礦事;還有就是工坊司以治天下工坊。

    以後世的說法,就是除私邑及直營工場的收入外,海關關稅及工礦增值稅,都是樞密院的直接收入來源。

    這些收入,在淮東之前,幾乎都不列在中樞歲入的範圍之內,而是給各地士紳豪族侵吞,幾乎沒有人能夠估算出其規模來;故而在江寧戰事之後,林縛要求將礦山及工坊之事都納入樞密院的治轄,當時主持中樞的陳西言、程余謙等人也沒有反對,而地方上也由於受戰事摧殘,士紳鄉族勢力給打壓到極致,即使想反對,也遠未能擰成一股勢力。

    工坊還是其次。

    各地都叫戰火犁過一遍,即使維揚、平江、杭州、丹陽等少數地方的工坊業沒有受到戰事摧殘,但也由於織染、巢絲、造船、冶鐵、燒瓷等業與淮東直接控制的工場差距太大而給淘汰。眼下真正有大利的大規模工場、工坊,主要集中於崇州、江寧等地,容易控制。

    林縛到中後期著手要去做的,主要還是將分散於各地的礦山控制起來,不再使礦山成為各地士紳鄉族無本生利的財源。

    雖說當世燒煤已經四五百年的歷史,各郡幾乎都要大量的煤窖存在,但受持續數年甚至十數年戰事的摧毀,在江寧戰事之後,在江寧轄管之下還能正常採掘的主要煤場只剩兩處:一是太湖西嶺、一是徐泗淮陽。

    為了將太湖西嶺的礦權收回來,林縛派三千甲卒在長興駐紮了三個月,才談妥條件,諸窯由原礦主分治,但在地方官府原先的厘捐之外,再額外以十抽一的比例徵收礦權稅收歸中樞;這也成為樞密院以後處理私窯的成例。

    淮陽煤場,實際也是在徐州戰事之後,林縛著令李衛在徐州恢復舊窯、擴大生產以專供山陽、崇州等地冶鐵及人丁生活所需而成,本身就歸淮東直接控制—​​—其時,孫尚望在夷州竹溪還剛剛打下第一口煤井。

    為滿足江寧十餘萬戶人口一年達數百萬筐煤的需求,林縛又直接徵沒溧水、宣州等地的舊窯,募饑民及戰俘計數千人為礦工擴大生產。

    而為保證濮塘鐵場用煤,又濮塘南面的煤山大規模的採煤;而在會饒戰事之後,使濮塘之煤走水路,進入浮梁,以專供浮梁燒瓷所耗。

    浮梁即後世的景德鎮,當時冶瓷已有盛名,但境內瓷業及天下赫赫有名、一度年產五百萬斤茶的浮梁茶業都毀於一旦。

    林縛用楊子忱治江州,並將浮梁、都昌等縣暫時都置入江州府轄下,就是希望能盡快恢復浮梁瓷業與茶業……

    袁州戰事之後,瀘溪煤場的舊窯也收為公產,投入戰俘開掘煤石供應袁水、贛江等水路能夠延及到的城池;董原在壽州也挖煤窯,頗有規模,林縛使寧則臣率部奪壽州,自然也是毫不留情的將壽州舊窯收為公產,欲投入人力進行擴產。

    不計瀘溪、壽州以及太湖西嶺三地所產,僅淮陽、溧水、宣州、竹溪、濮塘五地煤場,迄止到現在,一年所產煤就逾兩千萬筐,價值五百萬銀元,得利近四分之一。

    正是因為煤石的巨量需求以及煤場大量廉價煤的存在,才有可能忍受新式抽水機早初的粗陋、笨重及昂貴的造價,也由於早一上投入實用,新技術才會真正的根植下去,得到滋養跟發展,而不會給束之高閣。

    當然,江寧城以往就是當世最重要的燒煤地,一年差不多要運入近兩百萬筐煤,才能彌補柴草的不足——戰事的摧殘以及人口的持續減少,並沒有能消減江寧的耗煤量,反而激劇增加近一倍。

    一方面在淮東的控制下,江寧工坊在過去兩年時間裡,在恢復的基礎甚至有所增漲——更為重要的是戰事對傳統生產模式的破壞達到極致。

    以往男耕女織、自織自足;戰後摧殘之後,各地的首要任務是恢復農耕,幾乎所有的勞動力都投入到農田、水利及道路等事務上去;傳統的家庭式織染生產模式給摧毀,而淮東價美物廉的新布趁虛而入——傳統的燒炭業也完全崩潰,使得物美價廉的煤球也得以順利的開始進入普通農戶家庭。

    要是以傳統的治政模式,天下局勢由亂回治,首先就應該是叫各地恢復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林縛則大為不同,利用戰事對原有自然經濟摧殘破壞怠盡,而是趁機將江淮贛浙閩及兩湖、廣南等地形成一個供初級工業品傾銷的龐大市場……

    由於傳統的織染、燒炭、造屋等業崩潰,使得大量的勞動力得以節約下來,甚至彌補了因戰爭人口下降帶來的勞動力不足;而戰後人口大幅的減少,使得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勞動力去耕種——

    以往江淮地區,戶均十畝地,一戶夫婦及子女四口人,只需要丈夫一人就能耕種十畝地,得糧三十石,而妻子在家織染或養蠶補貼家用,而農閒之時,村里男丁則相持扶助,造屋修舍——如今夫婦二人能耕種十五畝地甚至三十畝地,得糧四十甚至八十石,而生活、生產所需的布匹、農具、陶瓷、磚瓦等物資,則可以出售糧食進行交換——這個過程看上去簡單,但本身就是生產效率的大幅提高。

    至少在淮東、平江、丹陽、杭州、湖州、明州以及嘉興等府,近年來,人均糧食產量都要超出戰前一大截——這裡面有鐵製農具大規模使用的功勞,也有初級形成的工礦商貿體係對生產效率的進行促進。

    要以傳統的治政模式,很難想像淮東在一年時間裡持續打兩場大仗之後,還能持續不斷的從淮東及江南七府及浙東等地往兩湖、江西運入大量的糧食以安頓地方民生。

    當然,這個過程的形成,也需要有崇州、江寧這麼幾個工場業發達的地方,能向如此龐大的人群提供這麼多初級工業品;而以揚子江為主的河運體系,為初級工業品市場提供了必要的廉價運輸條件,使得淮東新布經楊子江、鄱陽湖、贛江兩三千里路運到江西腹地的贛州,運費也佔不到售價的一成。

    在林縛的記憶裡,江南地區在宋明時期得到充分開發後,商品經濟就迅速得到壯大,織染、巢絲、燒瓷、鐵器等傳統工坊業得到大發展,甚至後世學者認為宋明時期在江淮地區資本主義已經出現萌芽,不是沒有原因的。

    林縛還不能去精細的判斷他所處的當世,跟記憶裡出現了多大的偏差,但當世江淮地區的傳統商品經濟就相當發達,這從早年林族經營上林裡就可見一斑,而東陽鄉黨與當世的商業活動,也早就已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也是林縛能在江寧、淮東大肆發展海貿、興建工場、發展錢莊、壯大海商的根本之基礎。

    眼下,林縛所面臨的先擇,就是想加速這個進程還是掐斷這個進程。

    在新朝建立加強中樞的帝權**,就必須要掐斷這個進程。

    越來越壯的工場主及商人勢力以及更廣闊的海外市場以及國內更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統一市場的形成,人口的大規模流動,大量的技術工人的需求,新式機械及新技術的使用,大幅提高生產效率,生活、生存物資的進一步豐富,使得更多的人有條件接受教育,都將極大促進民智的開化,也將在傳統的官僚集團以及依附地租之利而生產的地主階層之外,產生更多、利益訴求不一致甚至矛盾尖銳對立的群體——君權神授那一套東西必然破產。

    在林縛的記憶裡,在後世有些帝王清醒的認識到這個過程對帝權的破壞,故而有意去強行掐斷這個進程,閉關鎖國僅僅是掐斷這個進程一個典型手段。

    要是整個世界只有一個國家、只有一個民族,那倒也罷了。

    林縛有著後世的記憶,清醒的認識到,他眼下要是想掐斷這個進程,將輕而易舉,他也完全可以將億萬臣民踩於一人之腳下。他百年身故後,新帝國也許還能延續一百年、兩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但遭異族侵凌、蹂躪及屠殺的歷史必然會再反復重演……

    要想扭轉歷史的循環,以林縛從後世所得來的見解,就必須要加速從農業社會往工業社會推進的進程;要避免因矛盾激化而產生腥風血雨,就必然要依照形勢去主動接受這個進程對帝權的逐步削弱——雖說這個進程也會產生許多負面作用,需要進行對外化擴張來削化。

    但比起給異族侵略、蹂躪,林縛顯然更願意侵略、蹂躪異族。

    眼下,樞密院直接控制的煤場年產煤量就逾兩千萬筐,要僅僅是用於鞏固新朝帝權,此產量不僅足夠,還遠遠多餘;但越著待兩湘、江西等地局勢的恢復以及初級工業品對戰後各地的進一步滲透以及工坊、工場等業的進一步發展,淮水以南地區的耗煤量還將成數倍、十數倍的增漲。

    倘若新式抽水機達到實用化的程度,真能使採煤成本降去三分之一,就是以現有的煤價及產量,也能每年多增加近兩百萬銀元的利潤,那麼在新式抽水機上再怎麼不計成本的進行試制、研製,都是值得的。

    當然了,說到更低廉的成本,比起新式抽水機來,孫敬軒更能看到的就是此時還關押在漢津、黃陂及襄陽等城多達十四萬之鉅的戰俘。

    以往淮東獲捷,得降俘最多一次是淮泗戰事,一戰得近十萬的流民軍卒降附,但都編為工輜兵,成為日後淮東銳卒最重要的來源及戰鬥力的保證,也湧現出孫壯、張苟、陳漬等一大批優秀將領。之後獲得多與奢家對戰,陸陸續續的得到數万降俘,數量都不算特別的多,歷年來用於治渠、墾荒、開礦,也多分散掉。

    江寧戰事之後,大力增強諸多煤場的生產,主要是以工代賑的方式招募饑民為工。

    招募饑民的成本雖說不高,但也要基本保證其能養家糊口,甚至還保證流民能在地方安頓下來,早初統一以三升米為力工之價,後逐步增加到五升米為價。

    相比較使用戰俘,只需要供食兩升粗食能有力氣乾活,募用飢流的成本還是要高得多——再一個當世的礦洞環境惡劣而且危險,要是出現坍塌傷亡,募工還要支付大量的撫卹安家款,戰俘要是給壓在礦坑里,撫卹安家款自然就能省下好大一筆錢來。

    想一想,十四萬俘兵能為淮東所直接控制的工礦等業,一年能節約多少成本?

    以一名俘兵一年節約十五石米糧用工成本計算,十四萬俘兵一年就能為樞密院多創造近三百萬淮元的歲入。

    根據各個煤場及鐵礦場的要求,孫敬軒總計想要拿走四萬俘兵——既然林縛召他們進來談煤場新式抽火機的事情,孫敬軒便順口提及戰俘之事。

    “俘兵來源複雜,還要進一步的甄別,”林縛說道,“這個等到年後再議,前院的人也許是等得不耐煩了,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孫敬軒、姜岳也不多說什麼,陪林縛一起到前院與諸臣飲宴。

    林縛踏步走進前院,林庭立、林續文、胡文穆、宋浮、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孫敬軒等人率淮東將臣百餘人在廣闊的中庭裡列隊而迎……

    林縛負手看著庭中旗桿之上隨北風獵獵展開的猩紅色旗幟上所書的棣寫“崇”字,感慨萬分——加九錫寓意九命,承天命而開府,實質就意味著崇國公府掌握天下軍政的格局正式揭開,淮東四十萬水步馬軍部隊也會以最快的速度都換上“崇”字旗。

    元氏所名義掌握的越廷,除了六部還有些權柄之外,即使地方兵備不會急於換旗,實際也是掌握在淮東一系官將的手裡——除了淮西、蜀地名義效忠元越外,元越實質上已經空皮化了。

    林縛入席之時,與身邊的林庭立、林續文、宋浮、林夢得等人說道:“我想調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朱艾來江寧,你們想一想,有什麼人能去接替他們……”

    宋浮與林夢得對望一眼,林縛用高宗庭等人治軍情司,這次將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以及朱艾調來江寧,想必是用於政事——孫尚望、王成服、李書義三人,在淮東地位不低,但始終處於核心的邊緣,而朱艾更是在林縛治淮東之後才嶄露頭角,此時不過任蘄春知縣——林縛急調這四人進江寧加入中樞,大概是不想樞密院及林族內部有些人過度膨脹,大概今夜之爭的後遺症吧?

    再看林縛,才發現他猙獰的居於高處,開始展示出他不留情面且無情的一面;林庭立、林續文、宋浮、林夢得等人皆稱好……

    (好吧,蒸汽機與火藥都出現了,但不大可能會大規模的用於實戰。《梟臣》已經是最終卷了,不能讓有些同學到結束裡不滿的嚷嚷:火藥跟蒸汽機都沒有出現,怎麼能結束呢?所以有些進程會適當的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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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蒸汽機(一)

    林縛將立嫡之事拋之腦後,也不急著去前院參加慶宴,臨夜鬧這麼一場,總要叫大家有個時間緩沖一下情緒,叫小蠻幫他舉燈研究圖紙。

    林縛原以為不會這麼早,他請姜岳看過跑馬燈、正式將蒸汽驅動原理的那層窗戶紙揭開才過去十四個月,集結當世工械之大成、在天文、曆法及算術之上有著時人難以相比造詣的原司天監少監姜岳,便設計出以蒸汽為動力的抽水機及蒸汽驅動車各一樣,於昨日將圖紙送來國公府,就封存於書室裡等著林縛歸來閱看。

    抽水機倒不是什麼新鮮事物,川蜀開採井鹽就掘井打到礦鹽層、注水溶鹽為鹵,再用抽水機將鹵水從地下抽出來煮製成鹽;南洋金州島開採淺層原油,也用這種主要利賴於人力或畜的抽提技術——當世的匠術,遠沒有想像中那種落後,只是有限的市場、有限的行業、有限的需求限制了匠術進一步的發展。

    崇州船場建有乾船塢,以利提高造船及修船的效率,一座超大型乾船塢的容積常達數万甚至十數万石,要將裡面的水抽乾,沒有抽水機械,僅靠人捅提瓢舀是難以想像的。

    江寧、徐泗、湖西等地都有豐富的礦產,其中當世所極需的,也是林縛大力推廣使用的便是煤礦。但是在平原及低丘陵地區採煤,最大的問題就是煤層稍深一些,地下水就會不斷滲入礦洞。需要不斷的用抽水機將地下水從礦洞排走,礦工才能順利的採礦煤石。

    以往煤場排水,多用人力與畜力——只是人力與畜力抽水的效率極慢,唯有偶爾有條件允許的地方,則使用水力驅動抽水機能進行持續作業。

    有礦藏又同時有豐富水力資源的礦區特別稀少,溪流所提供的水力驅動,還嚴重受到季節的影響,目前還只有在夷州竹溪縣發現這麼一處煤場。

    僅僅是這樣子,就使得竹溪煤走海路千里迢迢運來江寧,甚至比從僅百餘里之外、有運河相接的溧水煤場所產煤運往江寧,成本還要稍許低廉一些。

    林縛最早要求姜岳能設計出蒸汽驅動的抽水機用於煤場排水。

    一是受地下滲水困擾是徐泗地區採煤成本不能再度大幅下降的主要原因,對高效的抽水機有著極迫切的需求;第二個就是煤場能為蒸汽抽水機提供充足且廉價的燃料。

    與林縛最初所展示的用鍋爐產生蒸汽直接衝擊葉輪以驅動的原理不同,姜岳所設計的蒸汽機是利用蒸汽在氣缸裡膨脹、冷凝來反复推動活塞及聯結桿以為驅動——

    在姜岳所給的解釋裡,是林縛之前所示的驅動原理,實際試驗時所產生的驅動力不足以持續不斷的驅動聯結桿運作;姜岳邀集近百名匠師費盡心思,在一年多時間裡,設計出數十套方案進行試驗,最新的驅動構結,還是仿效蜀地所傳的取鹵之法。

    姜岳也是知道林縛今日會回江寧,才特地趕在昨日將最新的設計圖紙送來書室等林縛備閱。

    林縛對後世器械遠談不上有熟悉,但姜岳所繪圖紙簡潔明了,略知蒸汽膨脹冷凝之理的人都能從中看出驅動的工作原理來。

    雖然初制之蒸汽機功效必然不會叫人立即滿意,但林縛相信,只要堅持走下去,就能打開通往蒸汽機械時代的大門……

    林縛看到姜岳昨日才臨時密呈上來的蒸汽機圖紙,因嫡爭之事所產生的那點不快,也很快轉眼間煙消雲散,暗感時人的智慧,實不容何人輕視。

    小蠻見林縛的心神給長案畫得像機械怪獸的宣紙圖完全吸引,不再為剛才的爭嫡之事煩神,問道:“到底是什麼緊要的東西,在夫君眼裡倒是比立嫡一事還要重要?”

    “這才是真正打開另一個時代大門的金鑰匙,”林縛哈哈一笑,得意的拿手指彈著圖紙,說道,“旁人視匠術雜學為歪門邪道,為小道;在我眼裡,匠術雜學才是真正的大道,而儒法諸家所傳的王道、霸道之帝王權術,才是小道……”

    “既然王霸之帝王權術都是小道,夫君今日又為何這般?”小蠻不解的問道,立儲之事必然要算帝王霸業裡極重要的一樁事,林縛今日之舉動,也確實叫她們嚇了一跳,便是顧君薰、柳月兒、孫文婉、顧盈袖等女這時都不敢到書室裡來探看一下。

    “傳統的根基太深,雖最終不能逆大勢,但斷不會輕易屈服;這之間的矛盾以及反复拉據,稍處理不好,便是腥風血雨,”林縛說道,“此時也不會有人當面再譏笑我早年在江寧養豬種菜之事,但真要大家都暢所欲言、沒有顧忌,江寧怕也將過半數的人朝我呸罵一聲:'豬倌兒'!大多數人也斷不會承認淮東能有今日之成就,實際就是我從養豬種菜開始的。新舊觀念之衝突,​​要比想像中劇烈;想要時人能接受新事物,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既然是好物甚,為何會很難叫人接受?”小蠻疑惑不解的問道。

    “什麼新鮮事物,都不蹴而成的,都是從粗轉精、由陋轉美、由貴轉廉、由寡轉眾,”林縛手壓著蒸汽機的圖樣,說道,“其他且不說,便說四輪馬車,現在乘坐甚便,但有幾個人曉得車軸上的小滾軸套,為製此物耗去十數匠師近兩年的時光?還沒有將軍械監、冶鐵監及機械製造司諸多部門配合所投入的人力跟物力;一定要折算成金銀,不下十數万淮元。眼下雖說制出來的,但還遠遠談不上圓滿,還需要不斷的投入大量的人力跟物力——如此龐大而長久持續的人力與物力從哪裡籌?”

    “哦,”小蠻似有所悟的說道,“難道夫君要如此堅決的禁淮東諸人坐抬轎,原來是希望轎廢車興啊……”

    林縛點點頭,說道:“很多人以為:只要有好東西,便會有人用;但用之治國,這個道理是說不通的,而要反過想:有人用才可能出好東西——總結一下,需求是推動一切事物前進的原動力。士紳官宦皆坐抬轎,而販夫走卒皆窮困,有陋車即可;倘若我花費萬金,只造出數輛華車供我一人乘坐,你覺得剛才在庭子裡的那些人會罵我什麼?”

    “奢淫之徒,”小蠻嘻嘻一笑,說道,“但我覺得這話倒是不假。”

    林縛掐著小蠻的臉蛋,將她摟在懷裡,說道:“以我所處之地位,都覺得做有些事艱難,換作別人怎麼會簡單?以往只是禁淮東諸人坐抬轎,淮東初興,諸人也能簡樸,故而沒有太多的反對之聲,這些年行下來,也就習慣了,但想要徹底的廢除抬轎還是難啊。眼下的情況是:權宦貴戚不會甘心步行的,不坐轎便只能坐車,而江淮畜力又嚴重不足,無法提供充足的馬車數量。我打算借武備需編騎兵的名義,在江淮等地促進養馬之業,再以興馬業之名先從中樞諸部寺開始禁抬轎,等過三五年再全面推廣到府縣——也唯有如此,而造車工場能從中得利,才會有動力持續改進造車匠術。上面所講的,還只是表面,還只是治標不冶本的東西;涉及到國家層次,首先要保持造車工場所產生的利益叫一個較為廣泛的群體能分享及佔有,而這個群體也需要能在中樞上層裡喊出聲音、表達意見,整個方向才有可能持久而不會因為偶然性的因素偏離或走回舊路……”

    “……”林縛又手指回蒸汽機的圖紙,說道,“轉回頭來說此物,好是好,但現在看上去真是簡陋啊。要照姜岳所述,造一部不用人畜的'自行車',車體將會造成一座二三十丈長寬的龐然大物,真是不能用啊。便是用之驅動抽水機,也要硬著頭皮強令下面的煤場接受,”說到這裡,林縛將門外的侍衛喚進來,“去前院將薑岳姜大人請進來,再個把敬軒公請進來……”

    *****************

    加九錫之禮後,姜岳等人也趕來崇國公府參加筵席相慶,只是沒有想到中間會鬧出嫡爭一事來。

    前院雖說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以及宋浮、曹子昂、秦承祖、孫敬軒​​等一干淮東要臣給召去內宅,在前院等候的人都能知道有大事情發生——揣測之間,林庭立、林續文等人要臣回到前院,卻看不到林縛的身影,而林庭立等人神色沮喪、交頭接耳不休,更加深其他不明內情的人懷疑。

    林縛拋出公府會議之創舉,立嫡紛爭更能算是止息了,宋浮、林庭立也便將這些事通告孫敬軒、胡文穆等未見內面勸諫的人,使他們放心。

    然而林庭立、宋浮等人除了心裡思量公府會議、立嫡之事外,也擔心林縛今晚鬧脾氣,不來前院參加慶宴,心裡頗為不安的不時打量相隔前後院的垂花廳照壁。

    等了一炷香的時候,只見侍衛出來召孫敬軒、姜岳進內院。

    孫敬軒之女文婉替林縛生有一子,要是單獨召孫敬軒進內院,大家還懷疑是商議立嫡之事,偏偏又將薑岳召進去——姜岳去年秋後才辭去司天監的官職,出領樞密院下轄機械製造司,在淮東的地位一直都不彰顯,林縛這時候將孫敬軒、姜岳同時召進去,搞得大家摸不到半點頭腦。

    孫敬軒見林縛召姜岳與他一起進去,大體能猜到是為什麼,也不想叫林庭立他們見疑,起身之時解釋道:“許是議姜岳呈上去的新機械圖……”

    林庭立等人恍然而悟,林縛素重匠術,這個是他們明白的,是軍資最吃緊的時候,也禁止支度司斷姜岳那邊的拔資——再說剛才為立嫡之事鬧成那樣,林縛也大概也不想急著出來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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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9 08:40:12
梟臣 第11章 嫡爭(二)

蘇湄與小蠻走進東苑,看著庭里滿滿當當的跪著一院子人,小蠻踮著腳,小聲問蘇湄:“我們不是捅了大馬蜂窩?”

蘇湄也有些心慌,走到顧盈袖跟前,輕聲問道:“林縛是不是大發雷霆,他去了哪里,把這一院子人都丟在這里?”

“有沒有大發雷霆,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他?”顧盈袖呶呶嘴,示意林縛在左廂房的書室里。

蘇湄要進去,小蠻拉住她,意指不要進去憑白挨一頓狠訓:立嫡之事林縛只跟她們姊妹倆說過,她們又將這事在這時候捅出來,再大的理由都保不定林縛會遷怒她們?

蘇湄笑了笑,拍了拍小蠻的手,拉著她一起推門進去。

書室頗大,外廂房只是角桌上置著一盞琉璃燈,光線黯淡,但能看到林縛坐在里廂房里,背門而坐,背脊繃得直緊,似乎怒氣未消。

“夫君,蘇湄跟小蠻過來請罪了!”蘇湄張口說道。

“哦,進來吧。”林縛轉過身,將手里的圖紙放下,又示意她們將門掩上,不叫庭院里的人看到里間的情形。

“你沒生氣?”小蠻見林縛臉色如常,沒有怒氣猙獰、張牙舞爪要把她們倆吃掉的樣子,再看林縛放在桌上的圖紙,竟然一張構造復雜的機械圖,沒想到他把一群人丟在院子里跪著,竟然有閑工夫獨坐在書室里研究機械圖紙,他當真是沒有什么怒火。

“怎么沒生氣,你倆好大的膽子?”林縛扳起臉來,卻又伸手將蘇湄與小蠻拉到身前來,又笑了起來,說道,“本來生氣得很,但看到案頭竟有這張抽水機圖,細看之下,就給分了心,也就沒有那么生氣了……”

“今日大慶之時,總不能叫外面人還滿庭院的跪著吧!要罵要罰,夫君便罰我們姊妹倆。”蘇湄說道。

“讓他們再多跪一會兒,”林縛說道,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今日過后,這天下實際已經是我林氏之家天下了:永興帝雖在位,帝黨還有三五爪牙,但已經不足為患;對消弱淮西、川蜀及北伐,都在計劃之中。實際從今天之后,這天下權勢的爭斗,實際已經轉到淮東內部了。也就是說,我要行新政的阻力,實際已經不在外部,而是轉到淮東內部的利益分配之上……立嫡之事,我本是打算過了今天再提,倒沒想到你們姊妹倆給我搞這一出;不過也好,氣勢上先壓一壓他們,大不了再坐地還錢就是!”

“只是夫君這漫天要價也太驚世駭俗了一些,也不說二叔他們欺負君薰母女,便是君薰她自己都不敢這么想,”蘇湄說道,“我與小蠻思來想去,才想著與盈袖姐商議,這事你也不能怨盈袖姐……”

“回頭往她屁股上抽兩巴掌泄恨。”林縛說道。

蘇湄輕掐了他一下,不叫他胡言亂語。

“滿院子里都跪著人,你打算怎么收場,”小蠻問道,“這外院還準備著大慶筵席呢。”

“北伐不成,我便拖延不廢元越,何哉?”林縛說道,“將賞功田折入錢莊一事,你們在江寧也應該有聽聞,那江寧這邊有什么風議,你們說給我聽聽看……”

“就我所說,普通將臣,分歧不大,好像二叔他們有些其他想法。”蘇湄說道,也刻意沒有將問題說得多嚴重。

“有其他想法不奇怪,”林縛說道,“新朝將立,大封宗室鞏固帝權,本來就是傳統——外姓封公侯、林氏封王藩也;一立新朝,大封宗室則必然要馬上提到日程上來;要是僅僅使他們比普通將臣在錢莊里多些股金,而沒有其他特權,自然難以滿足。你們再看看今日這事,宋、曹、秦、孫都反對立政君為嫡,但最后出頭的恰恰是二叔跟續文及夢得三人——這里面說明了什么?說明了立嫡不是我一人之私事,也不是淮東諸將臣之公事,而是林氏宗室內部的事情;說明了外面跪著的這一個個人,從今日開始將三千里河山視為林氏一家之天下了。這與我要的‘廢朝廷而立國家’是背道而馳的。而我要行的新政之根本,就是廢朝廷而立國家,君權需立,但宗室未必要大封;相權要實,但相權不能集于一人,要肢解開來;這背后會有反反復復的爭斗,便是我也不能逆勢而為,也要丟下臉來跟別人討價還價……”

蘇湄若有所思,小蠻則聽得迷糊。

林縛又說道:“至于今天也好收拾,你們去外面告訴諸人,便說我已曉得立嫡非我一人之私事,這事我也不管了,讓他們召集公府會議議論立嫡之制。公府會議以二叔為長、主持之,林氏出八人、從樞密院擇文武官員二十五人參與議決立嫡之事,所議之結論若得三分之二人數贊同,可立為定制;若要更改,需另召集公府會議再議……”

“公府會議?”蘇湄疑惑的說道。

林縛點點頭,輕嘆一聲,觀數朝內爭,無外乎君權與相權之爭。而君權與相權的矛盾之間,又充塞著宗室、外戚、侍臣以及外臣之間錯綜復雜的明爭暗斗,血腥無比,便是漢代,以漢高祖之能,也免不了其子孫差點叫呂后誅殺一個干凈。

他要使整個社會進入初級工業化的新格局,“家天下”就必須要放棄掉,不然只能往舊路走,虛君實相也是必然的趨勢。但相權過度集中于數人之手,即使能立制限制相位的任期,也難保以后不給種種特殊情況所突破,難保后世不出權臣,然而在實相之余,更需要將相權分散開,在民智未開之前,則不能簡單的去照抄后世的君主立憲制來設計政體。

想到這里,林縛對蘇湄說道:“我如此讓步,想來他們不會再有意見——你要他們都先去前院,我把這圖紙研究完,便會過跟他們同飲相慶。哦,他們要問之我心情如何,你們便說我暴躁如雷,”看了看左右,說道,“算了,這室里東西都蠻精貴的,便不砸東西搞聲勢了,”說到這里,才刻意提高聲音,“你去叫他們都起來,滾到前院,不要留在這里煩人!”

小蠻吐吐舌頭,蘇湄說道:“讓小蠻留在這里陪你,她這樣子作不得假,必瞞不過院子里那些人的眼睛……”

林縛點點頭,讓蘇湄出去應付滿院子跪著的人。

蘇湄出來將林縛設立公府會議議立嫡的一番話轉敘給林庭立、林續文、宋浮、秦承祖等人聽。蘇湄將話說完,也轉身走開將君薰攙起走開。

“公府會議?”宋浮等人站起來,有人忍不住去揉跪得發麻的膝蓋,面面相覷,有人一時間疑惑不解,宋浮還是忍不住跟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對望了一眼。

曹子昂就站在宋浮的身邊,輕聲說道:“主公的用意便是這個?”

宋浮又打眼去看林續文、林庭立、林夢得三人,見他們三人都有些發蒙,輕輕的點了點頭,認同曹子昂的看法。

立儲之制歷來帝權傳續之根本,立儲當然不會完全是林縛一個人說得算的事情,但自古以來,這歷來給看作宗室內部的事情。即使具體到立某子為嫡之時,或許會召三五親信大臣依立嫡之制討論,而不會在確定立儲之制就讓外臣參與進來。

宋浮他們自然歡迎這樣的結果。

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也面面相覷,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林氏才八人有資格參與公府會議議決立嫡之制。

只是林縛已經退讓到這一步,他們想再爭,宋浮等人也不會支持;而且林縛盛怒之下,他們三人也不想再去撩林縛的火頭,便是林縛硬著頭皮立政君為儲,他們眼下又能奈何之?林庭立輕嘆一口氣,說道:“我看就這么著吧,前院的宴席就要開始,總不能叫外人看笑話……”

眾人心情各異的走出去,林夢得拖在后面,問同樣拖在后面的秦承祖:“是不是以后不能決定的事情,都會召公府會議議決?”

秦承祖思慮片刻,說道:“主公大概不會有什么難決之事,定此例或許是為免以后有權臣欺主吧?”

林夢得想想也是,公府會議只給林氏八人名額參與議決立嫡、立儲之制,只能說林縛改變“家天下”之舊格局的決心不會改變。而不行“家天下”舊制,就不能用外戚、侍臣或宗室的勢力去制衡外臣,林縛在,外臣沒人能威脅到他的權勢,但到后代繼位,外臣勢力缺乏有限的制約就會過度膨脹,很容易使這些權力集中到少數人身上形成將害君權的權宦——公府會議實際是要去分散、支解并制約相權,不至于使相權長期的或過度集中少數人身上。

雖說這次議立嫡,林氏只能有八人參與,但公府會議真能成定制,也就意味著以后皇族宗室以后就有一個直接參議政事的途徑:四分之一的人數比例,已經不算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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