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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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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6: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身份

  霍瀾音抬眼,好奇地看向霍平疆。他雖坐姿隨意,可是多年沙場率兵征戰使得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端正挺拔。若只用一個詞來形容,霍瀾音能想到最貼切的詞語便是——頂天立地。

  身在北衍,誰不知霍平疆?霍瀾音覺得眼前的霍將軍和她想像中的大英雄有些出入。他有著將帥的威嚴,卻並非霍瀾音想像中黑面長鬚的雷霆面。相反,他劍眉飛入鬢,目厲卻朗,過分俊朗的五官碾磨歲月的痕跡,讓人看不透他的年紀。多年疆場殺伐的經歷,又為他的眉宇間添了幾分尋常人不會有的恢弘。

  他比霍瀾音想像得更愛笑,笑聲裡透著磊落。

  霍瀾音瞬間明白,怪不得與霍佑安年齡相仿的小郡主會丟下郡主的架子,厚著臉皮追求霍平疆,更是嚷嚷著非霍平疆不嫁。

  女人都愛英雄,何況是這樣的英雄。在霍平疆這樣的男子面前,年紀根本算不得什麼。

  霍平疆忽然抬頭看向霍瀾音,霍瀾音一怔,立刻收回思緒,她低下頭,視線落在手中的豆沙冰。她捏著小勺子小口吃了一點,天氣炎熱,豆沙冰化了許多。

  「將軍!湘蓮快馬加鞭送來的信。」士兵疾步而來,跪於霍平疆面前,雙手呈上軍中信件。

  霍平疆將信接過來,快速瀏覽。

  霍瀾音一直在偷偷打量著霍平疆,驚訝地發現當他拿起軍情信件時,整個人的神色悄然發生變化,一股渾然天然的將帥之氣不怒自威。

  侍從轉過身去,以背為桌。另外一個侍從恭敬遞上筆墨。霍平疆懸筆,略一沉吟,隨手在信上寫下一個「可」字,而後遞還了筆。侍從立刻收起信件,匆匆離去。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霍平疆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霍瀾音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好奇,收回視線。她走向站在門口的奚海生身邊,問:「怎只有你過來?江太傅他們沒有過來嗎?」

  奚海生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尋了長相酷似殿下的替身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不曾想到了西荒,大殿下忽然決意離開。為了遮掩大殿下不在西荒的事實,其他人斷然不可擅自離開。許久之後,我尋了個合適的機會,才能離開西荒,一路尋來。至於其他人,還在西荒陪在假殿下身旁。」

  霍瀾音有些意外。她偷偷看了一眼霍平疆,壓低聲音詢問:「那霍將軍?」

  奚海生搖頭,道:「我是今早在來的路上遇見了霍將軍。倒也不清楚他為何會來這裡。不過夫人放心,霍將軍絕對不會害大殿下。」

  霍瀾音還欲再問,聽見外面大批人馬的腳步聲,不由住了口。

  來的人是官府的人。

  孫郡守帶著大大小小的官員跪在霍平疆面前,顫顫巍巍:「不知將軍屈駕小城,有失遠迎!」

  霍平疆正在吃第三碗豆沙冰,沒抬頭。

  最近豐白城接二連三出事,先是衛瞻當街殺人,再是發生在焦府的「鬥毆」事件,孫郡守心裡不由忐忑起來。

  孫郡守低著頭,額上的汗滴落在泥地中。他悄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兒,謹慎說道:「城中發生當街殺人的惡劣事件,實至今日未將罪犯捉拿歸案實在是該罰。不過下官查到兇手在焦府作惡殺人後回到了這間農院,還請將軍稍後,下官派人將兇犯捉拿歸案,立刻斬首示眾!」

  霍平疆將空碗遞給侍從,又接過來帕子擦了擦唇角,他上半身微微後仰,靠著椅背,這才抬頭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大大小小官員。

  他笑了一下,問:「你要將大殿下捉拿歸案?斬首示眾?」

  「下、下官……」孫郡守驚得瞪圓了眼睛,「大、大大大……大殿下?」

  其他官員也是一副吃驚不小的表情,簡直無法相信。

  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這話是霍平疆說出來的,他說的話又怎麼可能是假的?

  霍瀾音也驚了。不是說衛瞻偷偷離開西荒?當真可以這樣隨意暴露他的行蹤?

  霍平疆好似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給旁人帶來多大的震驚,他逕自說下去,口氣隨意。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讓之這孩子殺了人,本將亦不包庇他。只不顧陛下召他進京。」霍平疆隨手指了一下,「等他見了陛下,你等再跟陛下要人罷。」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孫郡守帶著身後的大大小小官員以額抵地,整個人都在發抖。

  霍瀾音忽然說:「霍將軍,焦高在豐白城為非作歹,作惡多端,多次強搶民女打家劫舍,更對大殿下不敬。城中官員事忙,顧不得焦高這樣的人物。還請霍將軍主持公道!」

  孫郡守的雙肩猛地一哆嗦,忙說:「下官這就命人將焦高捉拿歸案!」

  「可。」

  「是是是……」孫郡守趕忙起身,提著長衫前擺,飛快跑出去吩咐候在外面的手下。他心裡急得不行。雖然焦高是他的親外甥,他平時很是溺寵這孩子。可如今絕對不是再縱著他的時候了……

  霍平疆伸手,接過第四碗豆沙冰。他看了霍瀾音一眼,說:「化了之後的味道不正。」

  他指了指霍瀾音,立刻有侍從重新給霍瀾音盛了一碗冰涼清爽的豆沙冰。

  霍瀾音低頭望著手中的豆沙冰,有一瞬間的無措。她見到了小時候時常聽說的霍將軍,還用自己設計的機關對霍將軍下手,甚至親手劃破了他的臉。而霍將軍完全不與她計較,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喚她小姑娘。而她現在手裡捧著的豆沙冰,正是霍將軍給她的。

  霍瀾音一口一口將豆沙冰吃了。

  「再給她盛一碗。」霍平疆剛說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眸中神色微凝,又說:「罷了,小姑娘家家不要吃那麼多涼的。」

  霍瀾音訝然地抬起眼睛望向霍平疆。

  霍平疆低著頭,右手拈著左手手腕上繫著的麻繩。

  霍瀾音好奇地瞧著霍平疆手腕上繫著的麻繩。

  焦高很快被孫郡守帶來。焦高得知了自己得罪了什麼人,來的路上嚇昏了三次,此時癱跪在地,六神無主。

  院中的人跪了一地,可是霍平疆並沒有理會的意思。

  異常沉默。

  霍瀾音頻繁望向暗室房門,有些擔心衛瞻。

  天色黑下來,霍平疆的侍從悄無聲息地點起一盞盞燈,小院一片燈火通明。地方官員和焦高及他手下仍舊跪著。

  房門是被踹開的。一身血衣的衛瞻走出來,濃郁的血腥味兒加重了他的戾氣。

  霍瀾音一怔,緊接著心中一喜又一酸。

  「霍將軍?」衛瞻看向霍平疆,略有些意外。

  霍平疆笑道:「從有至無,從無至有。看來讓之闖過了這一關。」

  衛瞻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彷彿尋常人。然後他慢慢握緊自己的右手,黑色的光影從他掌心流竄。

  他扯了扯嘴唇,勾勒出的笑帶著幾分陰翳鬼氣。

  他抬起手,朝著霍平疆的方向。黑色的流光在他掌中洶湧竄動。

  霍平疆腰間的佩刀忽然發出一陣嗡鳴之音。

  下一瞬間,長刀離鞘,朝著衛瞻飛奔而去,被他牢牢握在掌中那一瞬間,嗡鳴之音炸裂開。

  他舉刀,好像只是隨意一劈,卻帶著山崩地裂的氣勢。只聽一道轟然之音,他面前的土地劈出不見底的溝壑,呼嘯著朝著前方炸裂開。

  跪在院中的人驚恐地起身屁滾尿流地朝著兩側逃竄,仍舊有人來不及爬起來,跌入深不見底的溝壑之中。

  溝壑繼續朝前炸裂開,整個農家小院被一劈為二不算,仍舊朝著前方的麥田和山地一路延展。

  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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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麻繩

  「夫人!」

  霍瀾音一怔,回過頭,看見奚海生從遠處匆匆趕來。

  「霍將軍是和江太傅一樣可信之人。」奚海生說。

  霍將軍?

  霍瀾音驚訝地回頭去看霍平疆。霍瀾音這才看清霍平疆的五官輪廓,發覺霍佑安的五官輪廓的確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

  平戰亂、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

  這個人就是整個北衍家喻戶曉的霍平疆?

  當年聖上集賢能起兵,驅趕南蠻後,國將立新君。聖上當初推辭了一番,推讓過自己的胞弟,也曾將皇位推讓給霍平疆過。雖說聖上登基的確最名正言順毫無懸念,那些推脫謙讓多為客套謙遜的表面說辭。卻也足以說明霍平疆對北衍復國的功勞。

  霍瀾音回過神來,立刻掰動機關,牆壁鬆動,暗格打開,一瞬間,沙土傾瀉,覆於火上,將火熄了。

  霍平疆打量著機關,大笑道:「小小農居,玄機倒是不少。」

  「小女不識將軍,得罪了。」霍瀾音說著,又偷偷看了霍平疆一眼,帶著幾分好奇。

  霍平疆擺了擺手,問:「讓之在何處?」

  霍瀾音猶豫了一番,語氣堅決地說:「大殿下在運功,不讓旁人打擾。」

  霍平疆看向霍瀾音,笑。他問:「我若非要見到他,你可還有旁的小把戲相阻?」

  「有。」霍瀾音點頭。

  奚海生在一旁小聲地勸:「夫人,殿下說的旁人定然不會包括霍將軍。殿下既在運功調理體內邪功,霍將軍說不定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霍瀾音心裡有些猶豫,面上卻始終不為所動。

  霍平疆更覺得這小姑娘有趣。

  奚海生也沒想到霍瀾音認了死理。他再勸:「夫人有所不知,殿下幼時習武正是霍將軍親自所教。再言,您怎可不信霍將軍的威名和為人……」

  誰也不敢去賭旁人的威名和為人。可既然衛瞻的武藝是霍將軍所教,豈不是說明衛瞻很信任霍平疆?再言,霍瀾音很憂慮衛瞻此時的情況。若霍平疆能助他運功調理,也是好事。

  霍瀾音這才帶著霍平疆進到地下暗室。

  衛瞻盤腿端坐在床榻上,雙手搭在膝上,闔著眼運功。在他身體周圍,隱隱有了一圈黑色雲霧。膚下黑浪卻消了不少。

  他身上染著血的衣服沒有換過,那些傷口又流出些血。整個暗室充盈著一股血腥味兒。

  霍平疆眉峰攏皺,目光一凜。他大步朝衛瞻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

  然而他的手掌剛放在衛瞻的肩膀,一股龐大的力量震懾著他,讓他的手掌一陣酥麻。

  霍平疆收了手,轉身走出暗室。

  奚海生追出去尋問:「霍將軍,殿下如何?」

  霍瀾音心中一揪,多看了衛瞻一眼,也匆匆跟出去,悄悄仔細去聽霍平疆和奚海生的對話。

  霍平疆搖頭:「我幫不了這孩子,看他自己造化。」

  他隨手招來侍從:「去九兒胡同買些豆沙冰來!」

  「不用將軍說,屬下已經著人去了,這也快回來了。」

  果然,豆沙冰很快買回來。

  霍平疆鬆了鬆袖口,他的腕上露出一小節與軍裝完全不相搭的舊麻繩。他在侍從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接過豆沙冰,用勺子舀來吃。

  「嗯。還是老味道!」他誇讚。

  他又朝霍瀾音招了招手,笑道:「小姑娘,過來嘗嘗看。」

  「不用了。」霍瀾音立在原地沒動,有些不太自在地瞧著霍平疆。若是讓旁人知道她剛剛對北衍的英雄下手,那些和氣的百姓也會變成凶獸,將她生吞活剝。

  雖然霍瀾音拒絕,可是霍平疆的侍從仍盛了一碗豆沙冰,遞給她。

  手心傳來陣陣涼意,霍瀾音垂眼望著手中捧著的這碗豆沙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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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將軍

  除了當初在衛瞻面前演戲流了很多眼淚,霍瀾音這個人不喜歡哭的,格外不喜歡在人前落淚。今日是她這十幾年來,頭一次在人前落了這麼多的淚。

  旁人瞧見覺得美人落淚是一幅動人畫卷,她卻覺得體面全無。然而此時的她卻全然顧不得了。

  「殿下,真的不是苦肉計嗎?」霍瀾音哭著問出來。

  衛瞻舔了舔唇角沾著的血跡,沖霍瀾音笑了一下。眼中帶著輕鄙,他說:「喜歡騙人的一直都是你。泥泥,我何時騙過你。」

  霍瀾音心裡的那絲希望熄了。那顆懸了許久的心卻忽然落到實處,莫名鬆了口氣。

  王景行焦急等在遠處,他心裡知道若憑衛瞻一個人進去根本不可能將霍瀾音救出來。可是萬一呢?

  那個人畢竟是太子爺。萬一他還留有後手呢?

  直到,他真的看見了衛瞻和霍瀾音的身影。

  他立刻一喜,緊接著僵在原地。

  衛瞻牽著霍瀾音從焦府正門一步步走出來。衛瞻步履從容,走得不慌不忙。霍瀾音偏過頭望著他。兩個人身上沾著血,尤其是衛瞻,身上被血水濕透,彷彿從地獄爬出來。

  焦府的人從後面追過來。他們手裡拿著各種武器,可是誰也沒敢草率上前,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如臨大敵一般,握著刀槍棍棒謹慎地跟在後面。

  誰都惜命,遇到個不要命的,誰也都怕。

  焦高從後面追出來,拍腿大喊:「美人!我的美人!你們這群廢物,給我弄活的!男的可以半活,女的不能給老子弄傷弄疤!」

  焦高這是又退讓了一步。

  那些觀望的家僕再不敢跟在後面,互相壯膽似地大喊了一聲,再次朝衛瞻和霍瀾音衝過去。

  其中兩個人飛快朝兩個方向跑去,手中高高舉著捕網。然而其中一個人還沒有跑到可以打開機關的地方,衛瞻擲出手中的刀,正中他的眉心。

  有人衝上來,抓住霍瀾音的手,想要將她拉開。

  衛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捏。他的骨頭寸寸斷裂,惹得一陣痛苦的尖叫。

  衛瞻順勢奪了他手裡的刀,又是反手一劈,他身後衝過來的人頓時人頭落地。圓圓的人頭在地面上慢悠悠地滾動著,滾動到昔日嬉鬧打牌的其他家丁腳前。

  看著這顆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頭,家丁又向後退了退,握著刀槍的手微微發抖。

  遠處的王景行長舒一口氣,他吩咐一旁的王順將馬車牽來。

  衛瞻的視線帶了一層血色,前面黑壓壓的人群也開始看得不太真切。他眯起眼睛,晃了下頭。

  霍瀾音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衛瞻低眼看了一眼,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

  「殺啊——」另外一個方向的四五個家丁憑著一口氣衝上來。

  鮮血染紅了衛瞻的臉,讓霍瀾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或者,望著他緊抿的唇,猜得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

  有一個家丁趁著衛瞻和別人相抗時,握著長劍從他後背刺進去。他頓時一喜,覺得這場擒殺終於立了大功。

  然而衛瞻緊抿著唇,目光涼薄。他沒有第一時間轉頭,手中的動作卻也沒有什麼停滯。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很快割破身前一個人的咽喉,然後不慌不忙地轉身,長劍在他體內劃動。

  背後的家丁握著劍柄,睜大眼睛抬起頭仰望著衛瞻。下一瞬,喉間一痛。他後知後覺地看向一側,對上霍瀾音仇恨的目光,才知道是這個被衛瞻拼了命要帶出去的女人用一柄小折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他睜大眼睛向後倒去,帶出刺入衛瞻體內的長劍。

  霍瀾音的手有一點抖。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他手上的血水濕了她的髮。

  他說:「這就對了。刀刃永遠對著敵人,而不是自己。」

  霍瀾音眼睛又乾又疼,壓抑的眼淚憋在胸腔裡,可是卻哭不出來。竟是一種要活活被眼淚憋死的壓抑感。

  衛瞻就是這樣帶走了霍瀾音。

  下雨了,大雨沖刷躺在地上的屍體,長長的路成了長長的血河。

  「別追了。」焦高望著一地的屍體,稍微冷靜了一些。

  「焦爺,那個男的快支撐不住了,怎麼不追了?我看就應該……」陳三全彎著腰迎上來,當頭迎了一巴掌。

  焦高在陳三全的臉上左右開弓甩了兩個巴掌,又輕輕甩了甩自己的手,說:「去重新查這個人的底細!徹查!一群廢物!」

  他腦子有病才信衛瞻只是個紈絝子!

  馬車上,王景行喋喋不休。

  「……焦高竟然沒有追過來,也是稀奇。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派更多人手過來,到時候恐怕……」

  王景行住了口。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只有他一個人焦急說話,衛瞻和霍瀾音一句話都沒有說。

  衛瞻闔著眼,面無表情。衛瞻被血水濕了身,反倒看不出來他到底哪裡受了傷。這些血,有他的,也有旁人的。

  霍瀾音撕開長裙,仔細給衛瞻包紮。她動作沉穩,有條不紊。只是包紮的手仍舊有一些發抖。

  王景行的視線落在霍瀾音微微發抖卻強自鎮定努力支撐的雙手,他無聲輕歎,沉默了下去。

  霍瀾音終於暫且將衛瞻身上大的傷口包紮完,手上沒事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感。直到她低頭,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一直在發抖。她看向衛瞻的右手,伸出手去,握住他黑色的右手。

  闔著眼的衛瞻感受到霍瀾音雙手在發抖,他睜開眼瞥了霍瀾音一眼,反手將霍瀾音顫抖的手握在掌中。

  馬車還沒到馮家,隔著一大片麥田,站在大雨裡等候的鶯時立刻發現了馬車。她盯著車轅,驚覺不是去時的重量,心中一喜,眼中卻是瞬間落下淚來,哭著提裙飛奔相迎。

  霍瀾音下馬車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沒看見焦高的人追來,她心中不見歡喜,反倒更加沒譜。

  邁進馮家時,衛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霍瀾音一直仔細觀察著衛瞻,視線隨著他一起落在他的右手。她不由伸出手來,想要碰一碰他冰涼的右手。

  衛瞻終於開口:「不要讓別人進來打擾我。」

  「好。」霍瀾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衛瞻視線上移,看向霍瀾音。他笑了一下,摸了摸霍瀾音的頭,說:「放進來也無妨,應對不了就進來尋我。不要勉強。」

  「好。」霍瀾音再一次想也不想地乾脆答應。

  衛瞻莫名說了句:「你若旁的時候也答應得這麼乾脆該多好。」

  霍瀾音還沒有深究衛瞻這話,衛瞻已經提步往裡屋走去。見他腳步不穩,霍瀾音趕忙去扶他,扶著他端坐在床榻上。

  她腳步不停,吩咐鶯時端進來熱水,手腳麻利地用溫熱帕子給衛瞻擦了血跡,又簡單的將一些傷口重新包紮。她怕打擾到衛瞻,只是動作很快地簡單處理。

  做完這些,她悄悄退出裡屋,疲憊地望向小院門口的方向,時刻提防著焦高再追來。

  「姑娘,您也受傷了!」鶯時聲音哽咽。

  霍瀾音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輕聲說:「不礙事。」

  那柄砍下來的刀,被衛瞻用手掌握住推開,傷的是他的手掌,她的肩膀只是劃傷了一點點而已。

  雨越下越大,終於成了暴雨。

  雷雨交加。

  不過這雨來的急,去得也急。

  不過兩刻鐘,暴雨結束,只餘零星小雨。天際亦隱約勾勒出彩虹的形狀。

  雨停了,霍瀾音反倒更心憂。她不知道焦高為什麼沒有追過來,難道只是被衛瞻不要命的打發駭住?又或者只是為了等雨停再來?

  她不得不時刻警惕著,她答應過衛瞻幫他守著。雖然他說不必強求盡力就好,可是她答應過了的。

  王景行站在很遠的地方,遙遙望著霍瀾音,就連上前安慰也沒有。

  他問自己可有後悔沒和衛瞻一起進去。他問自己倘若自己和衛瞻一起進去救她,若他受傷了,她是不是也會同樣魂不守舍地擔憂難過?

  不過半間屋子的距離,王景行卻覺得這是他與霍瀾音最遙遠的距離,從今以後,再也邁不過。

  「遠處有軍隊過來!」小石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霍瀾音回頭望了一眼裡間緊閉的房門,平靜說:「知道了。」

  霍平疆讓隨從叩門,一陣長久的叩門聲後也沒有人開門。隨從向霍平疆請示,霍平疆點頭。

  隨從用力踢開院門。

  霍平疆翻身下馬,目光掃過十分尋常的農家小院,大步朝院內走去,鮮紅的披風無風自動。

  霍平疆徑直往裡走,推開房門。

  他眸色一凜,向後退了一步,躲開從牆壁兩側射出來短箭。霍平疆看了一眼地下的磚塊,再往前走。

  霎時,銀光一閃。

  霍平疆皺眉,側轉過身,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射向他面頰的三根細針。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灑落在他捏著的銀針上,針尖上泛著黑色的光澤。

  有毒。

  屋內騰起白色煙霧。

  「迷煙?」霍平疆頗為訝然。

  白霧遮了視線。

  霍平疆繼續往裡走,他微微側耳,警惕聽著。細小的機關開動聲沒躲開他的耳。可他剛避開屋頂射下來的暗器,霍瀾音從陰影裡竄出來,握緊手中的折刀,朝霍平疆劃去。

  霍平疆立在原地,腳步不動,上半身從容地往後仰。

  霍瀾音按下刀柄上的小機關,刀中刀彈出來。霍平疆眼中浮現訝然,他從容地及時向後退了一步,可是臉頰上仍然被彈出的小刀劃破了皮。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立在門口,瞬間拉開門旁機關。油傾倒,火舌瞬間蔓延。

  火焰升騰的火海中,霍平疆大笑:「小姑娘,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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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捨命

  霍瀾音撲進衛瞻懷裡,衛瞻被撞得向後退了一步,腳步似不太穩。他偏過頭,輕咳了兩聲。隨著他的輕咳,臉色越發蒼白。

  霍瀾音很快從衛瞻懷裡退出來,用力在寬袖上撕下布條,包上衛瞻的手,給他止血。

  她的手有一點點抖,最後怎麼也繫不上。

  「蠢東西。」衛瞻輕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

  眼淚落在手背上,霍瀾音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抿抿唇,很快調整了情緒,心緒平穩,仔細將布條繫好。

  她抬起眼睛去看衛瞻,剛好對上衛瞻的目光。她的唇微微張開,想要說什麼,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餘怔怔望著衛瞻。

  衛瞻搭在霍瀾音後腦的手掌輕輕撫著,目光微凝出幾分認真來,他說:「別怕。」

  霍瀾音輕輕點頭。她微仰著頭望向衛瞻,問:「殿下的人呢?」

  衛瞻笑了。

  霍瀾音愣了一下,心裡一沉。她的目光在衛瞻蒼白的臉色上掃過,視線下移,去看衛瞻的右手。袖子遮了半隻手,露出的手指是黑色的。

  她的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

  「殿下……是自己過來的?」她試探地問,對於衛瞻的答案有了猜測,卻不敢相信。

  衛瞻聲若輕歎:「泥泥,這世間人或多或少都有著自以為是的毛病。你也不例外。」

  沒有人。

  沒有她以為的暗衛、手下、底牌,什麼都沒有。衛瞻的的確確拖著病弱之軀隻身而來。

  「不……」霍瀾音輕輕搖頭,不敢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

  「咚咚咚」的敲門聲,驚了霍瀾音的魂兒。

  「妹妹。是我。我來給你送東西的。」麗娘在門外說。

  霍瀾音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焦高。

  她猶豫了一下,將衛瞻推進屏風後面。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轉身去開門。

  她站在門口,堵著麗娘進來的路,冷臉對她:「你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不必再說。」

  麗娘笑起來的時候很是嫵媚。她溫柔一笑,說:「好妹妹,你怎麼這麼擰巴呢?焦爺雖然生性風流,可不是個粗魯的人。要不然你也不會到現在還平平安安的。但是呢,姐姐瞧著焦爺對你興趣很濃。不過一日,已問過我五六次你的情況,所以你也別嫌我總是過來煩你。」

  麗娘將懷中抱著的長錦盒遞向霍瀾音,說:「好妹妹,這是給你準備的新衣裳。我瞧著你的身量和模樣,這身衣裙定然是頂適合你的。晚上焦爺會過來,你且準備準備。」

  霍瀾音冷漠看著麗娘,沒有伸手去接。

  麗娘舉了一會兒,笑了笑,彎腰將錦盒放在門口。她早就對這些被焦高擄回來的姑娘們的各式反應習慣了。別說霍瀾音這種冷漠不理人的,就算是尋死覓活的姑娘也不少。

  見了太多,也就不相信有誰能翻出浪花來。

  麗娘笑著說:「妹妹且準備著,姐姐就先走了。」

  霍瀾音「啪」的一聲關門,將麗娘關在門外。她立在門口,從門縫朝外望去,見麗娘走遠,她腳步匆匆地繞過屏風。

  衛瞻體虛,靠坐在屏風後的羅漢床上。

  霍瀾音不理解衛瞻都這個樣子了,為何還要趕來送死。她心裡有些急,問:「殿下是怎麼進來的?可有逃走的法子?」

  衛瞻隨手指了下紅梅閣後門的方向。紅梅閣是有後門的,這事兒霍瀾音知道。府中男丁不方便進後宅,這事兒霍瀾音也知道。可是出了後宅呢?焦家家大業大,前院的家丁可絕對不會少。

  從前院進到後宅不難,可如何進的焦府?

  霍瀾音將疑問問出來,衛瞻卻沒有回答,他低著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霍瀾音越發急迫了,生怕焦高隨時會過來。

  「嗯?」衛瞻回過神來,看向霍瀾音。他又隨意「哦」了一聲,不答反問:「為了讓焦高放過你,不惜毀了自己的臉。泥泥,我記得你說你最怕死。那倘若順從他保命和犧牲性命二選一,你會如何抉擇?」

  霍瀾音怔住了。她想著衛瞻這問題的答案,也在揣摩著衛瞻這麼問的用意是什麼。

  她心裡莫名不安。

  衛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霍瀾音的答覆,又說:「或許也不用送命,會受些傷。」

  霍瀾音如實說:「倘若只能二選一,連自毀容貌都不行。那我會順從他,留著性命,他日尋機殺了他。」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他漆色的眸中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他問:「就像當初討好順從我,再伺機逃走?」

  霍瀾音僵了僵,看見衛瞻眼睛裡略顯狼狽的自己。

  短暫的沉默,久如半生。

  許久之後,霍瀾音搖頭。她說:「不一樣的。殿下不曾強迫過我,一切都是我自願。怎能與焦高相提並論?」

  她仔細打量著衛瞻的神色,卻失望地發現衛瞻聽了她的回答後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

  「殿下?」霍瀾音見衛瞻又仿若走神,略顯擔憂地喊了他一聲。

  衛瞻手掌撐著羅漢床站直身體,朝霍瀾音伸出手,說:「走吧,回家。」

  霍瀾音茫然地將手遞給衛瞻。她茫然了,一時之間又覺得衛瞻剛剛是騙她的。他一定帶著手下就在外面,對不對?

  然而,沒有。

  衛瞻帶著霍瀾音避開焦府中偶爾經過的奴僕,朝後宅西南角走去。那裡是他翻牆而入的地方。

  他們兩個人到底是驚動了焦府。當第一個人高喊後,無數焦府的家僕手握棍棒朝這邊追過來。

  霍瀾音心憂地回頭去看。

  「別回頭。」衛瞻握緊霍瀾音的手。

  霍瀾音收回視線,側過臉望向衛瞻蒼白的臉色。他……內力還沒有回來吧?她心下惶然。

  若她自己一個人困在這裡,會選擇暫且順從焦高,他日再伺機殺了他。

  可是現在衛瞻在她身邊。他沒帶任何人,拖著毫無內力的虛弱身體來救她。她怎麼敢辜負他的相救。

  「殿下……」霍瀾音聽見自己喊他的聲音帶著顫音,才後知後覺自己是下意識地喊了衛瞻。

  衛瞻腳步沒停,也沒看向霍瀾音。他說:「若沒了太子身份,就連護你都不能,也未免太可笑。」

  霍瀾音望著衛瞻,忽然覺得認真思考如何將傷害降到最低的自己,也很可笑。

  王景行等在焦府不遠處,望著焦府的方向心急如焚。衛瞻進去的時候,他勸過衛瞻。他告訴衛瞻焦高府中家僕的數量和武力之可怕,他告訴衛瞻若隻身而去,不僅救不了霍瀾音,反會搭上性命。

  「殿下三思。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不如殿下拿出大殿下的身份,或者立刻寫信去找……」

  王景行永遠都忘不了當時衛瞻看他的目光。只是那樣漫不經心的一瞥,好像明晃晃地在罵他廢物。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虛弱疲態的衛瞻進了焦府。

  而他仍舊立在遠處,遠遠地望著囚著他心上人的宅院。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廢物,是個懦夫,十足的窩囊廢。他也終於明白,原來他不僅當初配不上名滿西澤的周瀾音,也配不上如今的霍瀾音。

  霍瀾音跟著衛瞻跑了好一會兒,可追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霍瀾音心中一沉,沒有想到焦府裡竟然有這麼多的家丁。

  衛瞻和霍瀾音畢竟不熟悉焦府,焦府的家丁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焦高在豐白城為非作歹慣了,需要的打手盡數養在家裡,平日做他的家丁,若他要幹點什麼混蛋事兒,這些家丁就成了他的打手。

  霍瀾音忽然開口:「殿下,其實我一點都不怕死。」

  衛瞻扯起一側嘴角,笑了一下,說:「別瞎想,沒打算拉你殉情。」

  衛瞻突然解開了手上霍瀾音為他包紮的布條,然後動作乾淨俐落地將自己的手腕和霍瀾音的手腕綁在了一起。

  當第一個人衝過來的時候,衛瞻抬起一腳踹在他的胸膛,將他踹飛的前一刻奪了他手裡的木棍。

  他沒了內力,可是有武藝,有人體最原始的力氣。

  隨著衛瞻的動作,兩個人相連的腕,讓霍瀾音跌跌撞撞。她努力讓自己跟上衛瞻的腳步。低頭的瞬間,淚珠兒又悄悄掉在了地上。

  原來沒有內力的衛瞻是這個樣子的。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焦高也得了消息趕過來,他站在凳子上,指著這邊大喊:「生擒!生擒!都給我生擒!不要給他們弄傷留疤!」

  霍瀾音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心裡慌亂,拼命想著衛瞻能接受的對策。

  她正思索著,忽然被衛瞻大力拉過去。她的後背抵在樹幹上,衛瞻擋在她的身前,棍棒落在衛瞻的脊背。

  近距離地看著那根棍棒落在衛瞻的脊背又彈開,霍瀾音的身子跟著哆嗦了一下。

  緊接著,霍瀾音也數不清衛瞻為她擋了多少棍棒。

  又一棍棒落下來,落在衛瞻的頭上,鮮血沿著衛瞻的臉躺下來,血線經過他的兩眼之間,繼續朝下滾落。

  霍瀾音幾乎尖叫出聲。

  她用顫抖的手抓住衛瞻的衣襟,哭著說:「這是噩夢,這一定是噩夢!不要鬧了,也不要騙我了。這一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你快些喊人來,你快些叫你的人過來。我不要這樣……」

  衛瞻喘息微重,臉色卻越發蒼白。他幾乎壓在霍瀾音的身上,近距離地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他問:「音音,還是不肯動心嗎?哪怕一點點。」

  霍瀾音的鼻息間都是刺鼻的鮮血的腥味兒。

  是他的,都是他的血。

  霍瀾音哭著說:「平平安安離開好不好?」

  她用顫抖的手去擦衛瞻的血。

  衛瞻若有所思地輕啊了一聲,說:「試試吧。」

  衛瞻身後的棍棒砸過來時,他沒回頭,直接抬手去接,右手用力地握住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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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相救

  王景行在回西澤的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家的小廝——正往豐白城來尋他的小廝。小廝帶著姚媽媽寫給霍瀾音的信。

  霍瀾音在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之前,並不想將自己的情況告訴母親。不過當王景行詢問她的時候,她同意王景行向她母親簡單透露她過得很好的消息。

  所以,王景行只對姚媽媽說曾見過霍瀾音,她過得很好。且表示他行商所經之地甚廣,讓姚媽媽寫一份信給霍瀾音,若他下次遇到霍瀾音,可以將信帶給她。

  於是,有了這麼封信。

  拿到家書的王景行,心情頓時複雜。霍瀾音毫不留情面的拒絕還在眼前。他是斷然不能再去尋她,實在不能再做這麼沒臉沒皮的事情,這不是他的作風。更何況他也怕自己的癡心打擾到霍瀾音。

  可是此時這封家書握在手中,王景行有些猶豫。他很瞭解霍瀾音與周家的那些事情,周家人傷了她的心,姚媽媽恐是她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

  「如果她看見這封面應該很歡喜吧?」王景行將家書收進袖中,調轉馬頭往回走。

  他決意只是將信帶給霍瀾音,絕不再糾纏。只給她送信而已。他何嘗不可以只讓小廝去送信?倒也存著再見她一眼的念頭。哪怕只是做個信差。

  跟在後面的小廝王順歎了口氣。

  王景行一口氣趕到馮家,立在院門口好一會兒,才輕輕叩門。房門以出乎他意料的速度被打開。

  一臉愁態的馮叔看見王景行的那一剎那,眼中立刻燃起希望。

  「王公子!你快救救梅姑娘啊!」馮叔說著作勢要下跪,「梅姑娘可是個大善人,好人不能沒有好報啊……」

  王景行一驚,趕忙伸手扶起馮叔,急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表妹怎麼了?」

  「又是哪路人過來了?」馮嬸匆匆從屋裡出來,看見王景行的時候,臉上瞬間一喜。

  「王公子!」她提裙快步跑過來,作勢也要下跪磕頭。

  王景行再攔,心中已經急得不行,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鶯時從屋裡衝出來,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她忍著不再哭,用最簡潔的話語,將事情的始末說清楚。

  「焦高?」王景行心中一沉。

  鶯時小心翼翼地瞧著王景行的表情,不想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節。看見王景行皺眉時,她咬了咬唇,莫名緊張起來。霍瀾音已經被焦高帶走一日了,鶯時越來越心急如焚。如果連王家表公子也沒有辦法。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過是片刻,可是王景行沉默的時刻,漫長得毫無盡頭。

  王景行說:「不要急。我這就去城裡。」

  一直緊繃著神兒的鶯時一下子哭出來,像是終於抓到了希望。她哭著說:「靠公子多費心了!」

  王景行也不多說,轉身往外走,邁出小院,翻身上馬,匆匆往城裡趕去。雖然他不是豐白城的人,可是這些年走南闖北做生意,他是聽過焦高這個名字的。

  王景行走了之後,鶯時和馮家人惴惴不安地等著好消息。鶯時坐在臺階上,愣愣望著小院木門。連眨眼也不捨得,生怕不能第一時間錯過誰叩響這道門。

  「這都一天了……」馮嬸暗暗垂淚。

  鶯時使勁兒咬著嘴唇,咬破了都還沒有知覺。

  霍瀾音是昨天晚上被焦高帶走的。如今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鶯時一直坐在臺階上,望向院門口。自打霍瀾音被帶走之後,她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不多時,馮家一家四口也陸續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滿懷希望地望向小院門口。

  王景行是傍晚時回來的。他還沒走近,鶯時已經聽見了馬蹄聲,飛快跑去開門。然而她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王景行灰敗沮喪的神情。

  明明心裡已經有了底,可是她仍舊抱有一絲希望。她緊緊攥著袖口,緊張問:「王公子,怎麼樣了?」

  王景行有些木訥地搖頭。他從馬背上下來,腳步虛浮,差點站不穩。

  鶯時眼睛裡的光一瞬間散去。她知道王景行已經盡力,她不能怪任何人。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嗚嗚哭起來,哭聲嗚咽:「我要去陪姑娘,是生是死都要去陪著姑娘嗚嗚嗚……」

  「我……」王景行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官府的人一聽到是焦高這個名字,根本不管。我也找了旁人,可是他們都怕焦高……」

  鶯時忽然止了哭,她一下子想到了什麼,轉身往回跑。她跑得太快,被自己的裙擺絆倒,然後立刻爬起來,衝進霍瀾音的房間。

  她猶豫了一下,才繼續推開裡屋的房門。

  鶯時是一直都很怕衛瞻的。不管是在西澤,還是在西行的路上,又或者在豐白城再遇到。

  衛瞻安靜地躺在床上,臉上戴著那個紅色不倒翁面具。明明是小孩子喜歡的可愛面具,可是戴在衛瞻的臉上,只讓鶯時覺得異常詭異。

  她立在原地僵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朝床榻跑過去,她跪在床榻邊,眼淚止不住地流,哭著說:「大殿下,你醒醒去救姑娘好不好?姑娘說過您是個很厲害的人,說您才不會真的那麼慘,說您還有什麼底牌。我笨,我聽不懂。底牌是什麼?是不是您還有手下?求求您醒一醒,派人去救回姑娘好不好?我們姑娘真的好可憐的。嗚嗚嗚嗚……」

  衛瞻錦緞華裳下的身體,一邊是墨黑之色,黑浪在肌膚之下咆哮。另一半是尋常的肌膚。涇渭分明。

  一時間,咆哮的黑色血液向左衝刺,想要侵佔衛瞻的整個身體。又一時,黑色的血液被壓制,蜷縮回一角。左邊尋常肌膚慢慢向右擴展。

  他的身體一分為二,左右之界,兩種力量在廝殺較量。

  夕陽逐漸下沉,一個小男孩蹲在街角捉螞蟻。他忽然抬起頭,望著遠方,連小葉子上的螞蟻也不玩了。

  高頭大馬上的男人走遠,他還傻傻望著男人離開的方向。

  「東東!」

  「阿爺!」小男孩站起來,指著男人走遠的方向,大聲說:「我看見一個好威風的大將軍!」

  老人家將小男孩抱起來,亦望向男人離開的方向。

  小男孩被抱起來,視線變高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才發現街道旁好多人都望著那個大將軍離開的方向哩。

  老人家摸了摸小孫子的頭,笑著說:「東東,那個人是霍將軍。」

  小男孩眨眨眼,忽然興奮起來:「霍將軍!霍大將軍!」

  他伸開雙臂,畫了個大大的圈。

  不遠處有熟識的街坊鄰居笑:「東東還知道霍將軍?」

  「平戰亂,奪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東東一邊說一邊點頭,後腦下的小胎辮一晃一晃的。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咦?怎麼聽見了打雷聲?好像又不是。小男孩抱著阿爺的脖子:「阿爺,阿爺!打雷了,要下雨!」

  「不,那是軍隊。」老人家的目光忽得很遠,似想到年輕時戰場上的歲月。

  「軍隊是什麼?」小男孩撓了撓頭。

  整齊劃一的騎兵由遠而來,堅硬的玄鐵甲胄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威風的閃耀光輝。

  街市裡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說:「是霍將軍的玄鐵軍。」

  焦高的家很大,他祖上經商,積攢下來不小的家業。到了他這一代,就算是坐吃,也吃不空家業。

  霍瀾音被關在焦府清淨的紅梅閣中。

  她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些走神。

  離開西澤前,周家養父說的話一遍遍在她耳邊縈繞。她不想做一個只能尋求男子庇護的美人。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證明自己可以保護自己,自己可以將日子過得逍遙輕鬆。

  本來一切都朝著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霍瀾音垂下眼睛,忽然有淚滴落。

  其實,昨天晚上她雖然沒把握殺了焦高的人。可是利用機關暗器逃走卻不是沒有希望。

  可是她若逃走,焦高發現了昏迷的衛瞻該怎麼辦?

  所有的算計,最終敗在了所謂的良善和不忍。

  「梅姑娘,我又來了。」麗娘敲了敲門,扭著細腰走進來。

  麗娘是焦高的小妾。她過來是為了給焦高做說客。

  「男人女人的事兒也就那麼一回事罷了。你又何必擰著?哎,想當初我剛來的時候也不願意。後來想通了,如今日子過得不也快活?」麗娘手背撫過霍瀾音的臉,「妹妹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你若聰明一點,懂得討男人歡心,那才是有著無盡的好日子呀。你要知道男人耐心有限……」

  麗娘說了好些話。

  霍瀾音一直沉默著。等麗娘走了,霍瀾音仍舊保持著坐在梳粧檯前的姿勢。

  許久之後,霍瀾音抬手,輕撫自己的臉頰。

  「因為這張臉嗎?」她輕聲呢喃。

  一抹流光在她眼中浮動,她瞬間下定決心。她彎下腰,從靴子的暗層裡取出一柄折疊小刀。

  「若皆因這張臉,我毀了它便是!」

  霍瀾音下定決心,眸中一片決然。她閉上眼睛,握著小刀,朝自己的臉頰用力劃去。

  然而,小刀還沒有碰到她的臉頰,她的手卻不能再往前。她怔了怔,睜開眼睛。

  視線裡,一隻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掌握住刀刃。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溢出來,一滴滴滴落在她的裙上。

  那隻手的拇指上,戴著一枚扳指。那是她仔細雕磨的扳指,實在太過熟悉。

  霍瀾音雙唇闔動,眼睫顫了顫。

  「殿下……」

  她的眼睛忽然就濕了。

  手一鬆,小刀落了地。她轉過頭去的剎那,蓄在眼中的淚一瞬間滾落,沉甸甸地落下。

  衛瞻半垂著眼,臉色蒼白。他緩慢地抬起眼睛看向霍瀾音,血絲遍佈的眼中帶著疲態。

  他說:「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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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醉人

  焦高離開馮家時的臉色不太好看。

  「焦爺,您別擔心,只要這人還沒離開豐白城,總會被咱們扒出來。」陳二全說。

  陳三全把話接過來:「我還是覺得那小白臉沒跑遠,說不定就是被剛剛馮家那個弄胭脂的小子給藏了起來!」

  焦高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麼認為。」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望向馮家的方向。

  「焦爺,那您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咱們折回去,直接搜人?」

  「蠢貨!」焦高罵了他兩句,「官府的人搜不到,咱們就能搜出來?」

  「是是是……焦爺說得對。是我蠢,是我蠢了!」陳三全彎著腰撓撓頭,「那咱們還是派弟兄們在城裡仔細搜搜?」

  「蠢貨!」焦高朝他的後腦勺給了一巴掌,「我都說了他被馮家藏了起來,你還要去城裡搜,搜什麼搜!今兒個出門不帶腦子,還是從你親娘肚子裡出來的時候就沒帶腦子!」

  「是是是,是是是……焦爺教訓的對。」陳三全應和著,心裡卻直犯嘀咕,不明白焦高到底什麼意思啊?

  焦高望著遠處的馮家小院,眯著眼睛,說:「天黑以後,帶幾個弟兄再過來一趟。」

  陳二全和陳三全兄弟兩個趕忙一陣馬屁,直誇焦高英明聰慧全天下第一有才!

  霍瀾音將焦高敷衍走,回到屋子裡的時候還是懵的。她以前在西澤養在深閨時並不懂這些,後來來了豐白城,以男子身份接觸的人多了些,才逐漸知道了更多世間奇奇怪怪的事兒。比如,一些男子有著養男寵的癖好。

  初聞時,她驚愕不已,怎麼也想不通這是怎麼個「養」法。完全無法理解,也並不想去理解這種事情。

  如今,焦高想把衛瞻當男寵養著?

  霍瀾音動作緩慢地轉過頭,望向床榻的方向,目光逐漸微妙。

  馮家不大,焦高一行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壓低。衛瞻在房裡應該聽見了吧?

  霍瀾音立在門口,讓自己平復了一下,臉上表情淡淡,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朝長榻走去,將厚重的床幔攏好掛起。

  炎炎夏日,厚重的床幔裡面,悶熱撲面而來。

  衛瞻安靜地躺在床榻上,闔著眼。

  霍瀾音俯下身來,拿著帕子擦去衛瞻額側的汗。

  霍瀾音又瞧了衛瞻一會兒,見他彷彿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睡著了嗎?霍瀾音想著衛瞻若睡著了並沒有聽見焦高那幾個人說的話更好。他定然是不愛聽,覺得恥辱的。

  霍瀾音輕輕鬆了口氣,悄聲退了出去。

  然而霍瀾音不知道的是,當她剛一轉身,衛瞻放在身側的左手用力握成拳,骨節發白,輕顫。

  他睜開眼睛,漆色的深沉眸子裡充滿了他的憤怒。黑色的血液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將要和他的怒火融在一起。

  這天氣似乎快要下大暴雨,十分悶熱。即使坐在陰涼處不動,也是一身汗。傍晚,霍瀾音端著給衛瞻擦身的水進屋。她還沒走到床榻,衛瞻忽然惱怒地大聲讓她出去。

  霍瀾音腳步停在屋子裡,半晌,才說:「不要鬧脾氣,擦了身才好睡。」

  「出去!」衛瞻闔著眼,堅持不讓霍瀾音動他。

  霍瀾音放下銅盆,走向床榻,目光隨意一瞥落在衛瞻的右手上,不由一怔。他的右手膚下黑浪翻滾咆哮著。即使霍瀾音不是第一次見到,仍就覺得十分可怖。

  霍瀾音了然。先前這黑色的東西爬上衛瞻的臉,他便一直戴著面具,即使身邊親近之人也不可看見他的臉。他如此在意,自然不願意她脫了他的衣服,見到他身體上的變化。

  「去給我拿面具。」衛瞻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霍瀾音心下暗暗一驚。難道那黑東西又要爬上衛瞻的臉?微驚過後,霍瀾音心裡又莫名沉甸甸的。她轉身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裡除了面具,還有一碗綠豆粥。

  衛瞻的情緒比剛剛好了些,他睜著眼睛,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卻在看見霍瀾音手裡的那張面具時,目光一凜。

  「這兒離城裡遠。一來一回要許久。我一時之間也弄不到面具。」霍瀾音晃了晃手裡的面具。

  粉色的面具,上面畫著樂哈哈的紅色不倒翁。

  她手裡有一個,衛瞻手裡也有一個。

  半晌,衛瞻緩慢地長舒了一口氣。他咬著牙齒,沉默著朝霍瀾音伸出手。

  他妥協了,霍瀾音心裡反倒覺得不太習慣。

  她微微用力握緊了一下手中的面具,才開口:「等一下。你不願意擦身,那至少喝碗降暑的綠豆湯。」

  霍瀾音沒去分辨衛瞻眼中的煩躁有幾分,她在床邊坐下,探手用力扶起衛瞻,然後將綠豆湯送入衛瞻口前。

  「又涼又甜,很好喝的。喝一些吧。」

  「給我面具。」

  「真的很好喝的。」霍瀾音自己喝了一勺,湊過去,在衛瞻的唇角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帶著她唇上的涼甜。

  她彎著眼睛問:「味道也不是那麼討厭的,對不對?」

  衛瞻瞥了霍瀾音一眼,不耐煩地朝她伸出左手,將碗接過來,一飲而盡,又不耐煩地將空碗還給她,再道:「面具!」

  「我扶讓讓躺下。」

  霍瀾音也不去看衛瞻臉上的表情,執意扶著衛瞻躺下來,然後才去拿面具。然而面具剛覆在衛瞻的臉上,衛瞻驚覺自己的眼皮很重。

  他瞳仁猛地一縮,死死盯著霍瀾音的臉。

  「你在綠豆湯裡放了什麼?」

  霍瀾音嫣然一笑,她將衛瞻臉上的面具拿開,俯下身來,在他的額頭輕輕親了一下。

  「小讓讓乖哦。睡一覺就好了。」

  衛瞻猛地抬起左手掐住霍瀾音的脖子,然而他手上的力氣逐漸消下去,無力地垂下來,眼睛也合上。

  霍瀾音怔怔望著衛瞻垂落下去的左手,驚覺藥效這樣快,可是因為他過於體虛?

  倒也不是旁的什麼藥,只是助眠罷了。

  霍瀾音動作輕柔地脫下衛瞻的衣服,驚愕地看見衛瞻的右邊身體黑如碳磨。從右腳開始,一路向上蔓延著,黑色已經到了胸口。照這架勢,這黑色要不了多久就會蔓延到他的臉上。

  霍瀾音望著衛瞻皮膚下翻滾咆哮似的黑浪,握著濕帕子的手微微發緊,帕子上的水珠滴落在衛瞻的身體上。

  他肌膚下的古怪黑色東西頓時四散逃離些,竟像是有意識似的。詭異極了。

  霍瀾音的手驚得顫了顫。

  她收回思緒,立刻小心翼翼地給衛瞻擦身。每當擦到他右半邊身體時,霍瀾音望著他體內那些黑色的東西,一陣頭皮發麻。

  當終於給衛瞻擦洗完,霍瀾音為他穿好衣服,連那張面具也小心翼翼給他戴好,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霍瀾音洗了個澡,天色已經黑下來。

  她坐在庭院中,將長髮偏到一側,微微低著頭,用棉帕仔細去擦髮上的水漬。

  院門被踹開的時候,霍瀾音正微微仰著頭望著夜幕當中閃耀的星月。

  「把人給爺交出來!要不然別怪……」焦高的話生生頓住。面露驚愕之色,望著月下美人。

  焦高貪圖美色,家中侍妾一大堆。見到漂亮的姑娘就要搶回家。他見過太多的美人,卻仍舊被眼前的畫面驚住。

  他頭一回明白古人為何要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話來形容出浴美人。

  而他相信,自今往後,他再也見不到比眼前的美人更適合這話的女子。

  霍瀾音一驚,轉過頭望向焦高。

  被她的目光望著,焦高的心跳了跳。

  瀲灩明眸秋波橫臥,又豈止是出水的芙蓉,根本就是從九天之上走下來的仙娥。那在她身後的萬千星辰霎時黯然失色。

  霍瀾音心中一沉,立刻站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裡的動靜將其他人驚醒,馮叔和小石頭衝過來。鶯時雖是個小姑娘,竟比馮叔和小石頭跑得還快,先一步跑到霍瀾音身邊。

  焦高長長舒了口氣,望著霍瀾音的目光帶著幾分迷離之色。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將庭院裡悠悠的芳香貪婪地吸進鼻腔。

  「這是什麼味道?」焦高身邊的幾個人也看呆了,用力吸了吸鼻子。

  焦高死死盯著霍瀾音的臉,他的眼中有興奮的烈火在燃燒。

  「原來大名鼎鼎的梅無先生竟是女子。怪不得……怪不得日日以帷帽遮面。調香是為了遮掩你身上這……」焦高咽了口唾沫,「這醉人的體香……」

  焦高家中侍妾男寵一大堆,失了寵的侍妾依舊養在院子裡,失了寵的男寵卻會被他送人,甚至虐待至死。男寵不過為圖一時新鮮刺激,美人才是焦高的心頭好。

  焦高朝霍瀾音邁出一步。

  「你想做什麼?休要再過來!別怪我們不客氣!」鶯時一張巴掌大小的娃娃臉,站在霍瀾音兇神惡煞地大聲說。

  霍瀾音皺眉。隨著焦高朝她走來一步,她向後退了一步,問:「焦爺不是要去尋紀公子?」

  焦高怔怔望著霍瀾音闔動的紅唇,木訥地搖搖頭:「不,十個紀公子也抵不過一個你。」

  單是這樣看著霍瀾音,焦高已覺得熱血沸騰,像極了十幾歲時第一次為女子心動、興奮。

  霍瀾音再向後退,退上臺階。她在心裡飛快合算著,揣測動用馮家的機關將面前的焦高和他身後的兩個人一併擒殺的可能性有多高。

  她不怕殺人,她怕殺不掉,帶來更惡劣的後果。

  「焦爺,怎麼樣了?可將人抓到了?」又有兩個人從院外衝進來。見焦爺目光怔怔,兩個人愣了愣,順著焦高的視線看去,瞬間驚豔。

  霍瀾音心中一沉。

  五個人?

  恐機關暗器做不到全部擒殺。更何況她並不知道院外是否還有焦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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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要你

  霍瀾音很快反應過來,她甩開衛瞻的手,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腕,一邊問:「大殿下好似料事如神,可我倒要問一句,我要成什麼大事?我一個普通人,並不需要成什麼大事。一切隨心,我高興就好!」

  她忽然用力去推衛瞻,將衛瞻推倒。衛瞻想起身,可他剛有想起身的動作,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右半邊身體沒有知覺。

  霍瀾音雙臂壓在衛瞻的胸膛,俯下身來湊近他。她笑,笑得有些壞:「殿下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如今還不是像爛泥一樣軟在床上任我擺佈?」

  衛瞻抬起左手想要握住霍瀾音的腰,他的手腕卻被霍瀾音雙手握住。她翻身上榻,跨坐在衛瞻的腰上,禁錮著本來就半邊身體不能動的他。

  衛瞻目光一凝,陰沉中帶著殺氣。

  霍瀾音俯下身來,三千鴉髮垂落,帶著剛沐浴過後的香氣堆在衛瞻的胸膛。

  她嫵媚地笑,笑得著實不像好姑娘。

  她纖細的手反過來,手背貼著衛瞻的臉頰輕輕滑過,細細的指腹點了點衛瞻鼻尖上那粒與她相同的美人痣。

  「讓讓,你的確聰明,可你總自以為是地看透了我。這樣不好。」她搖頭,「其實你根本不瞭解我,我沒你想的那麼良善。我滿心算計,自私自利,驕傲固執,一條路走到黑。從小哥哥就說我任性,如今不過是被踩在了泥裡,現實打了我的臉,教會我沒了資格任性罷了。」

  她用手背輕輕去拍衛瞻的臉,笑:「對,就是這樣打了我的臉。讓讓不也是嗎?東宮之時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女人騎在身上欺負呢?」

  衛瞻眯起眼睛,視線凝在霍瀾音眼尾氤氳的柔媚。

  「自作聰明?」衛瞻嗤笑,「霍瀾音,你又何嘗不是?人若算計得多了,早晚將自己算計進去。這一路走來,你算計一路,自以為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進行。結果呢?」

  「結果呢……」霍瀾音喃喃重複了一遍。

  衛瞻又道:「不過你說的也對,孤的確沒有將你完全看透。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你才能不斷地給孤帶來驚喜。」

  霍瀾音目光微沉。

  衛瞻陰沉地哼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孤看不上的人把心挖了送來,孤也不會看一眼。而孤看上的女人,即使是個沒心的混帳東西,孤也要定了。霍瀾音,你再多的反抗和算計都無用。你是我衛瞻看中的女人,這輩子都逃不掉。」

  霍瀾音眸色變了又變。

  許久之後,霍瀾音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說:「讓讓,從前有個小姑娘得了重病。所有人都說她活不了了。可是她惦記著和哥哥下了一半的棋局。在那之前,她和哥哥下棋從來沒有贏過。而那盤棋是她最有可能贏的局。小小的她躺在床上,思來想去。怎麼辦呢?如果她死了,就永遠都贏不了哥哥了。為了贏那盤棋,她活下來了。後來小姑娘長大了,不管表面多乖巧聽話,心裡也永遠不肯認輸。」

  霍瀾音收起臉上懶散笑意,望著衛瞻的眼睛,平靜地說:「其實我應該感謝殿下。若沒有遇見殿下,興許我會和這世間很多女子一樣,到了婚嫁年紀在合適的男郎中挑一個門第相當的人嫁過去,相夫教子,柴米油鹽醬醋茶地平淡一生。可是殿下的總總討厭行徑打我臉的同時也讓我醒悟,與其浪費光陰在臭男人身上,不如一個人逍遙快活。」

  霍瀾音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一邊去脫衛瞻的衣服。拿了帕子用水浸濕又擰乾,不緊不慢地給衛瞻擦身。

  她用手指頭戳了戳衛瞻的胸膛,又用濕帕子在衛瞻的肩頭拍了拍,她慢悠悠地說:「讓讓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如何呢?我倒想知道我這樣趁人之危逗弄著讓讓,讓讓還會不討厭我?有時候原因並不重要,選擇的行為和做出的結果才重要。」

  她探身,從床頭小几的筆筒裡抽出一支毛筆,蘸了一點銅盆裡的水,在衛瞻的胸膛畫了個王八。

  衛瞻左手用力握住霍瀾音的手腕,他胸口起伏,藏著他的憤怒。而他盯著霍瀾音的目光裡更是毫不掩藏他的慍怒。

  「霍瀾音,你要羞辱我到什麼時候?」

  「羞辱?」霍瀾音甩開衛瞻的手,也隨手扔了手裡的筆,拿了一把小刀來,「讓讓腹上的毛髮不大好看,剔了吧。」

  衛瞻瞳孔猛地一縮。

  霍瀾音卻突然笑出聲來,她坐在衛瞻的腰上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裡帶著點濕。她笑著說:「原來殿下也知道這是羞辱。可這兩日我對殿下所做的事情,與殿下施於我身又有何異?甚至,我做的遠不敵你對我做過的十之一二。」

  霍瀾音舒了口氣,居高臨下地睥著衛瞻。

  「其實大殿下也知道這是羞辱,只不過您高高在上,認為您對別人做這些事情,別人只能高興地沖您搖尾巴。」

  霍瀾音雙手搭在衛瞻的肩上,慢慢收緊,逐漸掐住他的脖子。

  「被人掐著脖子呼吸不暢的滋味好受嗎?」她掐著衛瞻的手微微用力,「你有病,所以你傷人可以理解。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所以你不懂尊重人也可以理解。對,理解。我都理解。可是理解是一回事,願不願意忍受則是另外一回事。」

  衛瞻沉默了很久。霍瀾音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逐漸在收緊,雖然她力道不大,可是衛瞻還是頭一遭體會到了這種被人掐住咽喉,將性命交給對方雙手的滋味。

  霍瀾音鬆了手。她彎著眼睛,問:「舒服嗎?」

  半晌,衛瞻才開口:「舒服。」

  他左手撐在床榻上,用盡全力地想要坐起來。

  霍瀾音眯起眼睛,好像只要她輕輕一推,就可以令衛瞻前功盡棄重新栽過去。可她沒有那麼做,她凝望著衛瞻極為費力地坐起來。

  他終於坐起來,霍瀾音也隨著他的動作坐直身子,兩個人的距離拉近。

  霍瀾音視線上移,望向衛瞻的眼睛。衛瞻漆色的眸子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她完全看不透衛瞻的想法。

  衛瞻很想將霍瀾音鬢角一綹兒碎髮為她掖到耳後,可是他左手支撐著自己不倒下去,右手又毫無知覺。最終也只是望著她鬢角的那一綹兒髮,覺得有些遺憾。

  他緩慢地將目光從霍瀾音的鬢角移到她的眼睛,他望著她的眼睛,語氣平淡語調緩慢,帶著沙啞:「都多大的孩子了,還玩激將法這一套?」

  霍瀾音微微仰著下巴,望著衛瞻譏笑。

  衛瞻繼續十分吃力地向前傾,終於湊近霍瀾音,將她鬢角的那一綹兒碎髮舔走。

  霍瀾音心裡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下意識地向一側躲避。

  「泥泥,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糊塗?」衛瞻說,「對你來說是幸運也好,是不幸也罷,你都被孤看中了。罵人裝凶激將法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別說只是沒心沒肺的小混帳,就算你殺了我爹媽,孤也要你啊。」

  霍瀾音一窒,胸口氣悶。她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推,將衛瞻推倒。

  「我要是有殺你爹媽的本事,還能被你欺負?」霍瀾音頓了頓,驚覺這話實在大不敬,偏過頭「呸」了一聲。

  衛瞻打了個哈欠,合上眼,不打算理霍瀾音了。

  霍瀾音坐在他的身上,咬牙切齒地盯著衛瞻的臉半晌,才移開視線看向銅盆。

  這身子還沒怎麼開始擦,還要不要繼續了?

  霍瀾音猶豫了片刻,從衛瞻的腿上下來,賭氣似地把衛瞻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後發洩似地使勁兒去擰帕子,水珠兒落進銅盆,滴滴答答。

  最後洗衣服似的使勁兒給衛瞻擦身。

  擦到最後,霍瀾音將帕子扔到衛瞻的胸膛,生氣地說:「我怎麼就那麼倒黴!」

  衛瞻始終闔著眼,不緊不慢地說:「你沒給我擦臉和腳。」

  霍瀾音:……

  翌日午時,霍瀾音坐在床邊,板著臉給衛瞻餵飯。

  小院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

  霍瀾音心裡「咯噔」一聲,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實在是這兩天找上門來的人都沒什麼好事。若是九霄樓討債的人過來,她倒也能暫且應付。她最怕又是官府的人過來搜人。

  她趕忙小心翼翼地將衛瞻藏起來,然後才讓馮叔去開門。她立在屋內窗前,從半開的小軒窗朝著小院門口的方向看去,隱約可見來者不止一個人,而且從穿著打扮來看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九霄樓的人。

  馮叔彎著腰在小院門口與外面的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招了招手,將小石頭招過來耳語幾番,小石頭點點頭,轉身往霍瀾音的房間跑去。

  「姑娘,院外來了一夥人,說是焦爺想見一見你。」

  「焦爺?」霍瀾音皺眉。

  「叫……叫……我想想……對對,焦高!」小石頭想了起來。

  鶯時從門外進來,皺著眉說:「什麼人呀?幹嘛要見姑娘?若是玉石單子都是去不二樓的。」

  霍瀾音蹙起眉,有些猶疑的口吻:「我怎麼覺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那是!」小石頭立刻將焦高的事情三言兩句解釋了一番,最後說:「其實我也沒見過焦高這個人。這些話都是聽來的,也不知道真假。不過都那麼說,應當就是那麼回事吧!」

  「啊?」鶯時瞪圓了眼睛,「那他找咱們姑娘做什麼?我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霍瀾音想了想,她一個人在豐白城住了半年之久,各個方面都很注意,更是從來沒有招惹過焦高這樣的人物。他今日怎麼會找來?

  霍瀾音莫名覺得焦高找來似乎與衛瞻有關。她靈光一閃,忽然問:「小石頭,你可知道趙三與焦高可有瓜葛?」

  小石頭撓了撓頭,不太確定地說:「我哪兒知道他們的事兒?不過他們這些地痞混子大多都是認識的!」

  「姑娘,要不然不要見了吧?將他們打發了!」

  霍瀾音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讓鶯時將她的各種香料胭脂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後她迅速穿了男裝,故意將頭髮弄得亂一些,又拿了青黛粉和些顏料胡亂糊在臉上,以這樣一副狼狽的樣子見了焦高。

  焦高本想著放長線釣大魚,逗弄個懂事聽話的。可是事情發展和他想的有了出入,衛瞻竟然當街殺了人。嘖,那眼珠迸出腦漿塗地的場景……嘖。

  夠味兒。

  消息靈通的焦高得知官兵來抓捕衛瞻,他正琢磨著動些手段救下衛瞻,充分顯擺他的能力,讓衛瞻甘心跟著他。卻不想衛瞻竟然溜了,官兵撲了個空!

  可沒有人比他們這一夥地痞更瞭解豐白城,他的眼線遍佈整個豐白城,他令人去查,結果是哪哪兒都沒看見衛瞻的身影。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這怎麼可能。

  所以,焦高懷疑上了霍瀾音。又因為他實在在這事兒上耗了太久,不耐煩了,才決定親自來一趟。

  「焦爺肯賞臉過來,讓咱們家這小院兒蓬蓽生輝!」霍瀾音熟稔地粗著嗓子,用男子腔調說話。

  在這半年,她已經練習過太多次。不說接觸頻繁的人,只說剛相見的人很難發覺她的女兒身。

  焦高的手下搬來一張椅子,放在小院的最中央。焦高大搖大擺地坐下,他瞥一眼霍瀾音,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她那張臉花花綠綠的,醜得他立刻嫌惡地移開視線。

  他弓起的食指搓了搓鼻子,不耐煩地說:「京中來的紀公子現在在何處啊?」

  霍瀾音「哎呦」了一聲,做苦惱狀,說:「實不相瞞,這兩天官府的人在抓他,九霄樓那群追債的來找他。沒曾想今日連焦爺也親自過來。可是……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他跑到哪個相好那兒去了!」

  焦高指了指霍瀾音的鼻子,說:「你這小子,不老實!不誠實!」

  霍瀾音裝糊塗:「小的不敢!絕對不敢,小的對焦爺說的話句句屬實!」

  焦高擺了一下手,他身邊的人抱著胳膊,說:「咱們查過,紀公子自打來了豐白城,除了已經離開的霍小將軍,他就只和你有過接觸。除了你,他根本就沒旁的相好!」

  「啊?」霍瀾音睜大了眼睛繼續裝糊塗,「幾位爺果然好本事,連誰和誰是什麼關係都能查到!」

  她嚇得縮了下肩膀。

  「焦爺這麼厲害,焦爺手下的人也厲害得緊!只要繼續派手下調查,一定能將紀公子找到!」

  「少廢話!我們過來是告訴你,咱們焦爺看上那小白臉。你休要藏匿此人!要是看見他立刻告訴焦爺!如今他闖了禍,只有焦爺能保他!」

  霍瀾音整個人僵在那裡,這才是真真正正地驚了。

  她莫不是聽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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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羞辱

  聽見推門聲,還未見其人,想起霍瀾音那張巧笑嫣然的臉,衛瞻就開始變得莫名煩躁。

  霍瀾音今日做了不少事,有些乏。可回了屋,一想到要應對衛瞻,反而覺得不如讓她再繼續做活。

  「讓讓,來吃飯了。」她扯起唇角展顏而笑。端著飯菜放在床頭小几,然後瞥了一眼綁著衛瞻手腕的繩子,不動聲色地探手扶起衛瞻。

  「馮嬸雖然不會做什麼硬菜,可家常菜炒得極好吃。讓讓快來嘗嘗這嫩豆腐。」霍瀾音將勺子遞到衛瞻口邊。

  霍瀾音很是驚訝,衛瞻竟然一點都不抵抗,真的張嘴吃了。

  莫不是餓了一天就把太子爺的架子給餓沒了?

  霍瀾音正這樣想著,衛瞻忽然一口吐了出來。他轉過頭,煩躁地盯著霍瀾音:「霍瀾音,你故意的?」

  霍瀾音一怔,低頭去看他吐出來的豆腐。

  軟白的豆腐上沾了一點綠。

  她頓時了然。她分明已經挑過了,可是仍沒有將蔥花挑揀乾淨。那塊白豆腐的背面沾了塊綠豆大小的蔥花。

  霍瀾音默了默,將豆腐放下,轉而拿起另外一個碗。裡面裝著醬燜的土豆塊。

  衛瞻頗為嫌棄地瞥了一眼醬色頗重色相下乘的土豆塊,道:「不吃!」

  霍瀾音忽然湊到衛瞻面前,離他不過寸離。她盯著衛瞻的眼睛,認真地說:「為了給太子爺還債,家裡已經沒有閒錢給你做大魚大肉,只剩粗茶淡飯。不要以為你說不吃,我就會去給你叫雲釀樓的菜。所以……」

  衛瞻眯著眼睛,望著霍瀾音這張近在咫尺的明豔臉龐。他的視線落在她開開合合的淺紅櫻口。忽然低下頭湊過去,咬上她闔動的唇。

  霍瀾音一怔,反應過來後猛地推開衛瞻。因為動作太快又過於用力,磕碰間,唇上一紅,血絲滲出來。

  衛瞻舔了舔唇,將唇上沾到的血絲舔入口中。他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收回視線,面無表情。

  霍瀾音長長舒了口氣。

  「隨你。」霍瀾音笑了笑,起身端起飯菜,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直接去了鶯時的屋子,和鶯時住在一塊。第二天一早直接去了工作房專注地雕玉。好似徹底忘了房中的衛瞻。

  「姑娘……」鶯時雙手托腮欲言又止,「太子爺餓兩天了。」

  霍瀾音本意正是要晾一晾衛瞻,她連頭也沒抬,說:「在雪山上逃難的時候,他可餓得更久。」

  「可是那個時候大殿下好厲害的!現在的大殿下生病了。」

  霍瀾音捏著小刻刀的手懸在那裡。

  鶯時五官揪起來,猶猶豫豫的。她不知道該站在哪個角度來給霍瀾音意見,因為她自認蠢笨,只是霍瀾音交給她什麼事情,她去做什麼就好啦。

  半晌,霍瀾音放下小小的刻刀。將要傍晚,馮家人去不遠處的田裡勞作,還沒回來。她拿了塊碎銀遞給鶯時。

  「去醞釀樓買幾道菜,今晚改善伙食。」

  「哇!這麼多!咱們不是欠了好些錢嗎?連芽芽都懂事的不肯要頭繩了。」

  霍瀾音彎唇:「也順便給芽芽多買幾條頭繩,好看些的。」

  飯菜買回來,霍瀾音挑了幾樣衛瞻平時吃過的,端進房中。她剛一邁進門檻,心裡咯噔一聲。

  衛瞻靠牆而坐,略垂著頭。竟保持著昨晚的坐姿。

  難道自從昨天晚上她離開後,衛瞻再沒動過?

  霍瀾音的腳步不由加快了幾分,將要走近床榻時,又放慢了腳步,從容坐在床側。

  她瞥了眼衛瞻被綁起來的雙手覺得有些刺眼,稍作猶豫,她將繩布解開。她竟是沒有想到衛瞻的手腕上留下了繩子捆繫過後的印子。

  他……曾經掙脫過,然而失敗了?

  霍瀾音心裡悶悶的。

  霍瀾音的手心貼在衛瞻的手腕,輕輕地給他揉著。

  衛瞻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霍瀾音全當看不見,揉了一會兒之後,端起碗來,給衛瞻餵飯。

  芙蓉羹。

  衛瞻眯著眼睛,看著視線裡鵝黃的芙蓉羹,忽然嗤笑了一聲,他第一次餵她吃的東西正是芙蓉羹。

  聽著衛瞻的嗤笑,霍瀾音心裡一沉,以為太子爺要絕食,他卻張開嘴吃了。

  餵完之後,霍瀾音稍微等了一下,確定他沒再吐出來,才繼續餵他吃。

  兩個人都很沉默。

  餵了一大半後,霍瀾音再次將勺子送入衛瞻口中時,一不小心讓勺子磕碰到了衛瞻的牙。

  細小的脆響之後,衛瞻皺起眉,眼中煩躁更濃。

  霍瀾音覺得好笑,她又不是故意的,他至於嗎?她抿抿唇,接下來餵衛瞻時,故意用勺子去碰他的牙齒,故意將一點芙蓉羹黏在他的唇上。

  衛瞻抬眼看她,霍瀾音彎著眼睛淺淺一笑,也不再餵,用帕子溫柔擦去衛瞻唇上沾的芙蓉羹,沖他嫣然一笑,端著東西出去了。

  「呵。」衛瞻冷笑。他低下頭,嘗試著慢慢握起右手,再慢慢舒展開,嘗試著找回知覺。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衛瞻緩緩地合上眼,眼前卻不由浮現皇后沖他笑的眉眼。

  在那之前,這世間若有人敢在他面前說半句皇后的壞話,若有人對他說皇后打算害他,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對方。

  後來?

  他在很小的時候,他的母后便教他這世間最不可測的便是人心,防人之心不可無,任何人。

  那時他未曾盡信。

  沒想到最後,竟是他的母后身體力行用行動給他上了精彩的一課。

  昏暗的房中,寂靜裡是衛瞻極淺的一聲歎息。

  衛瞻陷在昏暗的天地裡,天地間陰沉沉的,他在整個陰沉沉的環境中變得更加陰翳。

  房門被推開,帶進來一束光,照著他的陰沉和狼狽。他抬起眼睛,看向出現在門口的霍瀾音。

  霍瀾音端著一盆溫水,帕子搭在盆邊,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晃著。她走到床邊放下銅盆,坐在床邊,探手去解衛瞻的衣服。

  衛瞻冷眼看她。

  霍瀾音低著頭去解他的衣服,也不看他,口氣隨意:「鶯時的屋子不大,只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天熱,擠得不舒服。我今晚回來睡。」

  她頓了頓,「所以得把你洗乾淨。要不然我嫌髒。」

  「霍瀾音。」

  衛瞻的左手忽然用力扣住霍瀾音的手腕,有些疼。霍瀾音抬眼去看她,撞上他冷靜的目光。

  「人,不能太貪心。」衛瞻聲音低沉沙啞,「不要再在孤面前耍這些貓兒狗兒的把戲。」

  霍瀾音挑起眼尾嫵媚一笑,帶著嘲意。然而衛瞻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笑僵在臉上。

  ——「你既做不到狠心拋下孤,又怕孤自作多情地以為你心中有孤,才用這般羞辱手段讓孤厭惡憎恨你罷了。」

  他捏霍瀾音的下巴:「泥泥,心軟成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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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讓讓

  鶯時在外面敲門,聲音有些急:「姑娘,九霄樓那四個煩人的傢伙又來了。」

  霍瀾音黛眉輕蹙。所謂前有狼後有虎也不過如此了。

  霍瀾音望著衛瞻凶戾的目光,抬起手來,用手心遮了衛瞻的眼。她說:「殿下可別凶。我不喜歡。」

  她起身,看也不看衛瞻一眼,將另一側的床幔也放了下來,兩側床幔合攏,遮了床榻內的情況,也遮了衛瞻憤怒的眼神。

  霍瀾音要出去應付那四個追債的。

  馮家可沒有空的屋子留給他們四個人住,昨天晚上,他們四個就回了九霄樓,今兒個一早再過來。

  霍瀾音推門出去,四個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不過這四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其中一個人的臉上還留著被打過的手印子。

  「紀公子當真不見了?」

  霍瀾音頓時了然。想來今兒個一早官兵大張旗鼓來捉拿衛瞻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這樣也好。

  她點頭,道:「是。他殺了人以後跑了。今早來調查過,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將他捉拿歸案。」

  「可是這錢!」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頹態。林管事那個笑面虎,對客人永遠和和氣氣,可對手下幹活兒的人實在不算好。如今紀公子跑了,林管事該不會讓他們四個還債吧?

  天,那個數目!他們四個人加起來幾輩子也還不完啊!

  其中一個人小聲嘀咕著:「早知道昨天晚上睡在院子裡盯著就好了……」

  他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林管事留在他臉蛋子上的手印子還在火辣辣得疼。

  霍瀾音心下不忍。她先前不懂做生意的難處,這小半年卻是體會了不少。不僅做生意難,這些幹活的夥計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她不是賴帳的。只不過如今衛瞻如此情景,就讓他們當做衛瞻跑了,她這邊反倒是能更輕鬆些。

  至於債務,她不忍心賴下。

  她說:「你們不要擔心。紀公子說過會還債就一定會還,興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把債務都清了。」

  一個護院沒好氣地說:「他要是回來,還來不及還錢呢就要被官兵抓進大牢,拉到菜市場砍了腦袋瓜!」

  另一個人跟著抱怨:「這群錦衣玉食的紈絝子,花錢大手大腳就罷了,還不知道珍惜,這是連性命都要搭進去才肯罷休!」

  小石頭瞪眼:「你們沖我們家公子吼什麼?冤有頭債有主,錢又不是我們家公子欠的!」

  男人不樂意了,兇狠地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蛇鼠一窩!我看就是你把那賴子放走!你既放走了他,他的債務就應該你來還!」

  男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指著霍瀾音的鼻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凶。

  「這是什麼道理!」鶯時重重冷哼了一聲,「可別在你們自己家老闆那兒吃了批評,來我們這兒發火!」

  兩方爭執起來。

  霍瀾音終於開口:「我可以幫忙償還他的債務。」

  四個護院一愣,臉上皆是露出喜色,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繼續說:「不過你們要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就算我願意幫他還債,可欠債的人到底不是我。我願意幫他還債,一是念在和他相識一場,二是念在不想你們回去沒法交差。」

  「你願意幫他還債,讓咱們兄弟幾個可以交差一切好說,一切好說!」幾個護院的臉上都露了笑。

  都是些尋常百姓,誰肩上沒有養家糊口的擔子。

  霍瀾音又說:「我先把話說清楚,我手裡可沒那麼多錢,不過賺一些錢就還會上一些,你們可別催得太狠。」

  「那是自然!你肯接手,就是救了咱們兄弟們的命了。要不了咱們不能回去交差,林管事會將咱們攆了,克扣半年的工錢也不會給……」

  四個護院態度發生轉變,說盡好話。不過這些話裡難免有些誇張。

  霍瀾音將昨日整理出來的錢銀只留下一點日常用,剩下的都交給了他們。

  屋內,衛瞻安靜地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他眼中的暴戾逐漸散去,恢復平靜。

  四個護院走了,小石頭撓了撓頭,說:「我聽鶯時說是好些錢,咱們要還到什麼時候的?」

  「慢慢還就是了。」霍瀾音很是淡然,交代了些小石頭和鶯時今日要做的事情。

  其實霍瀾音一點也不慌,她不覺得衛瞻當真會被逼得摔進泥裡,只看他自己什麼時候送信給他手下的人。

  當然了,就算衛瞻當真打算讓那個假太子永遠替代他,而他徹底扔了太子的身份,也沒關係。

  再多的錢也賺得到,時間問題罷了。

  沒什麼可憂慮的。或者說值得她憂慮的絕不是這樣的小事兒。

  她轉過身,望向關合的房門,黛眉忽又蹙起,當真憂慮起來。

  小石頭和鶯時都去忙了,小院裡只她一個人。她將手搭在門上,卻半天沒有推門進去。

  有時候太過理智,反倒是種折磨。

  她心裡清楚,她想擺脫衛瞻的最好選擇就是在這個時候扮演一個惡劣的人,放棄衛瞻,甚至出賣他將他送去官府。她在這個時候幫衛瞻,興許會讓衛瞻對她的喜歡更多,那她日後將更難擺脫他。

  她還知道就算她將衛瞻送去官府,也傷不了衛瞻,衛瞻總有沒盡用的手段和底牌藏著。

  然後衛瞻就會對她徹底死心,從此再不相干。

  ——既不會真的傷了他,又會達成她想兩不相干的目的。

  她思路清晰理智分析,知道最好的選擇。然而卻不忍這麼去做。她已見過衛瞻被那群九霄樓的人當成賊來圍堵的畫面,不忍再見到如今半邊身體失控的衛瞻被扔進牢獄的場景。

  這人啊,理智是好事。理智又冷血才是絕配。

  理智了,可又因為心裡的善而不忍。那種清楚知道自己放棄了最好的一條路的感覺,挺鬱悶的。

  霍瀾音一下子明白了古人那一句「難得糊塗」。

  若是她什麼都想不通,不知道深淺進退,大概會輕鬆許多。

  那就退而求其次,選第二個法子。下定決心,霍瀾音推門進去。

  她攏起床幔掛好,視線掃過衛瞻的手腕。他的雙手仍舊被綁著。霍瀾音便猜到衛瞻沒有力氣掙脫開,他所言的失了內力應當是真的。

  衛瞻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半晌才轉過頭去看霍瀾音。霍瀾音的視線落在床頭小几上那碗還沒有喝完的雪蓮水。她將白瓷小碗端起來,在衛瞻的注視下將其喝光。白瓷碗放下,她捏著雪蓮花瓣送入口中嚼來吃。

  她問:「殿下要嘗嘗嗎?」

  衛瞻收回視線,沒理她。

  「嘗嘗吧?」霍瀾音在床邊坐下,捏著花瓣蹭了蹭衛瞻的唇。

  「滾開!」衛瞻眉峰攏皺。

  「這是我家,我滾去哪裡?」霍瀾音嫣然一笑,「你不吃便算了。」

  她慢悠悠地自己吃了,然後彎下腰來,湊近衛瞻,問:「殿下餓不餓?農家人一早要先忙院子裡的活計,然後才能做早飯,會晚些。」

  衛瞻沒理她。

  「殿下?殿下?」霍瀾音軟軟地溫柔輕喚了他兩聲,衛瞻還是沒理她。

  霍瀾音忽然輕笑了一聲,道:「人人都知道大殿下如今正在西荒呢。我這兒哪有什麼殿下。唔,看來以後還是改一個稱呼比較好。改成什麼呢?我想想……」

  她將手肘搭在衛瞻的胸膛,一手托腮,視線落在衛瞻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痣上。

  「以後是改成瞻瞻呢,還是讓讓呢?」她失笑,「你喜歡哪個?」

  衛瞻冷眼看她。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

  「霍瀾音。」他一字一頓地連名帶姓喊她,「你再恃寵而驕,胡作非為,孤……」

  霍瀾音將手中捏了許久的最後一片雪蓮花瓣塞進了衛瞻的嘴裡,阻止了他後面的話。

  衛瞻睜大了眼睛,盯著她的目光陰森得駭人。

  「那就讓讓吧。」霍瀾音彎唇,笑得像隻狡猾的小狐狸。

  衛瞻死死盯著霍瀾音的臉,被綁著的手腕顫慄著。

  霍瀾音已經起身,走了。

  又過了兩刻鐘,衛瞻胸腔裡的暴躁剛消,霍瀾音又推門進來。

  「讓讓,你要吃什麼?喝粥還是吃荷酥卷?」霍瀾音在床邊坐下,「還是荷酥卷吧,餵著方便。」

  她將荷酥卷送到衛瞻口前,荷的芬芳從小小的糕點裡溢出來,充盈在衛瞻鼻息間。

  他盯著霍瀾音,緊抿著唇。

  霍瀾音用荷酥卷輕輕蹭了蹭衛瞻的唇,語氣輕快:「讓讓乖乖哦,乖乖吃了東西有獎賞的。」

  「嗤。」衛瞻冷笑。

  霍瀾音苦著臉,一副小女兒的憂愁嬌態,用軟軟的嗓音央求:「讓讓,你就吃一些吧,好不好?」

  衛瞻盯著霍瀾音臉上裝出來的笑,張了嘴。然後將荷酥卷吐到了霍瀾音的身上。

  霍瀾音將落在她身上的荷酥卷撿起來扔回碗中,用帕子擦了擦身上的髒漬,擰著眉:「不吃拉倒。」

  她又走了。轉身的剎那,臉上的笑逐漸淡去了。

  霍瀾音推門出去,她將房門關上,立在門外,後背抵在門上。望著天上隨風飄動的雲朵,目光有些發怔。

  霍瀾音這一走,就是一整日。她忙著雕玉研香,沒有再回屋去看衛瞻,也沒讓旁人去給他送飯。

  就這樣狠狠心,晾著他。

  衛瞻合上眼,努力搜尋著體內的內力。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他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內力全失。

  彼時霍瀾音假死逃走,他以為是自己發作才導致沒能護住她,使她落到遭狼爭食死無全屍的下場。

  他不想再等一個不知何時才能研究出來的治療方案。

  他說這世間本無邪功,關鍵在於修煉功法的人。

  他不顧江太傅阻撓,反其道而行,執意繼續修煉陰陽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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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綁手

  「殿下……」霍瀾音朝衛瞻走了兩步。

  「滾開!」衛瞻臉上的笑頓時消失,瞬間暴怒。

  霍瀾音一怔,腳步停在那裡,不再往前。她望著衛瞻,隱約覺得不太對勁,神色當中有了幾分憂慮。

  衛瞻再一次用右臂撐著,左手扶著一旁的供桌,動作極為緩慢地站起來。

  霍瀾音看見他支撐的右臂在發抖,也看見了濃濃黑色血液在他皮膚下浪潮一樣滾動翻湧。

  霍瀾音緊緊抿著唇,盯著衛瞻右手的視線逐漸下移。

  當衛瞻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霍瀾音心裡反倒更緊繃著。她一直都知道衛瞻神智和身體都被邪功所擾,那邪功盤橫在他體內,像一頭暗藏的凶獸,會傷人,也會傷他。

  衛瞻再次身形踉蹌的時候,霍瀾音的身子跟著顫了一下。她雙腳釘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沒有上前幫忙。

  望著衛瞻右腿的目光,凝了又凝。她知道衛瞻的右手最近頻繁復發,可是自打她認識衛瞻他便總是時不時發病。她甚至覺得如今他只是右手偶爾無力,不似往常那樣整個人失控,是他身體逐漸變好的徵兆。

  可是很多東西不能只看表面。

  她不知道衛瞻的腿也出現了問題……

  或許,衛瞻體內的邪功作用並非減弱,反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朝著更差的方向惡劣著。

  衛瞻面無表情地立在屋中,眸色深深,薄唇抿著,看不出情緒來。然而,慢慢的,情緒逐漸在他眼底暈開。

  那是霍瀾音第一次在衛瞻的眼裡看見這樣的情緒。

  是恨嗎?

  不,好像是痛。

  霍瀾音不由朝衛瞻走了一步。

  衛瞻置於虛空的目光逐漸抬起,看向霍瀾音,他說:「孤讓你滾開,你是聾了?」

  此時的衛瞻體內的凶獸似乎已經做出攻擊的姿態,隨時都可能伸出獠牙和利爪。

  霍瀾音看見衛瞻身形的細微晃動,她甚至覺得衛瞻隨時都可能再摔倒。

  「我……」

  她知道衛瞻的驕傲,定然不願意她看見他這個樣子。可是她怎麼能這個時候避開?這世間所有人都有軟弱時,無關於身份地位,他是太子爺也逃不過。

  她試探著朝衛瞻走去。那種對衛瞻的畏懼感,在她心裡又緩緩冒了頭。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忍著懼意和猶豫朝衛瞻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衛瞻的腕上。

  緞料被她輕輕攥在手中,她語氣溫柔:「時辰還早,外面還有風,有什麼事兒遲些再辦。我們回屋去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衛瞻目視前方,沒有看她。

  霍瀾音猜不透衛瞻在想什麼。

  霍瀾音的視線下移,落在衛瞻的右手。他皮膚下翻滾似的黑色血液,看得她心驚,總是擔心他的手會直接炸裂開來。

  霍瀾音的目光卻一下子激怒了衛瞻。他反手掐住了霍瀾音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拽著霍瀾音往裡屋走。霍瀾音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可是她看一眼衛瞻行動吃力的右腿,心裡不由得一沉。

  「都是因為你這混帳東西!」衛瞻將霍瀾音推倒在床榻上,雙手沒有用力掐她,卻禁錮著她的脖子。

  他左手是熱的,右手卻像冰一樣冷。

  霍瀾音不由自主低低尖叫了一聲,她瞬間咬住自己的唇,不想驚醒旁人。

  「孤若當真入魔,也要用最後的理智掐死你!」

  衛瞻的聲音低沉沙啞,比起曾經西澤時的嗓音更為陰森可怖。

  霍瀾音不懂衛瞻為什麼怪她,她只知道勸他安撫他:「不會的,殿下不會的。殿下只是一時不適,就像先前一樣偶爾發作而已!」

  霍瀾音身子僵著。她後知後覺抬起手,雙手抱住衛瞻的右手手腕。冰寒徹骨,從她的手心一直傳進體內,寒得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慢慢握緊衛瞻的手腕,癡心去暖他右臂的寒意。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他的目光是冷的,是凶的,充滿戾氣。霍瀾音回望著他。她看不懂他眼睛裡的遷怒和暴戾,就讓自己忽略掉,她不能和一個發病的人計較。

  當衛瞻咬下來的時候,霍瀾音在掙扎與不掙扎間猶豫著,最後眼淚滑落,濕了鬢髮。

  大力的敲門聲砸醒了黎明。馮叔裹著件外衣出來,寒風吹得他衣髮皆亂。

  「誰啊?」

  他打開院門,眯著眼睛看向院門外的官兵。

  「有人當街行兇殺人,我等奉命抓捕!」

  「這、這、這……」馮叔懵了,「各位官爺稍後,我去問問看……」

  「讓開!」官兵推開馮叔,二十多個官兵衝進不算寬敞的小院。

  院門口的響動著實不小,屋子在最裡面的霍瀾音也聽見了。她坐在床邊,從窗戶望向院門的方向,心裡怦怦跳著。

  她竟然忘記了衛瞻掩去了太子爺身份。

  若是以前,誰言語冒犯衛瞻,根本不需要衛瞻做什麼,自有人出手。即使他是被廢的太子爺。

  可是他現在不是啊。他當街殺了人,官兵找來了……

  霍瀾音簡直不敢想像衛瞻鋃鐺入獄會是怎樣的場景。何況還是半邊身體失控的衛瞻……

  骯髒混亂日日施刑的牢獄?

  這也……太可怕了。

  「搜!」

  小石頭也從睡夢中驚醒,和馮叔一起攔人。

  「各位官爺,家裡有女眷,實在是不方便。還請……」

  官兵隨手一推,將馮叔推倒在地。馮叔年紀大了,哪裡經得住這一推,臉上的表情立刻痛苦起來。

  躲在門後偷看的小芽子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馮嬸趕忙捂住女兒的嘴,擔憂地望向霍瀾音的房間。

  官兵一間間房搜過去,最後搜到霍瀾音的房間。

  一腳踹開房門,六七個官兵衝進屋內。

  霍瀾音坐在桌旁,收拾著方桌上淩亂的香料。她墨髮高束成男兒式,身上亦穿著男子的常服。

  整個屋子裡都充盈著濃郁的香味。

  「今日跟你一起的男子去了哪裡?」官兵質問,手中放下衛瞻的畫像。

  霍瀾音做出畏懼狀,哆哆嗦嗦。她熟稔地壓低聲音學男子腔:「他去尋別的相好,不在我這裡。各位官爺行行好,這人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為非作歹欺人太甚!偏偏在下又無力抗衡……」

  「別的相好?」官兵將眼睛一眯,「你可知是何人?」

  「這人瞧見長得好看的人就要起歹心。我實在不知道他去尋誰。」霍瀾音皺著眉琢磨了一會兒,「不過前日倒是聽他說要去尋趙三。」

  幾個官兵對視一眼。他們對趙三這名字可不陌生,整個豐白城誰不知道神偷趙三。

  為首的官爺目光掃過整個屋子,瞧不出異常,仍下令搜查。屋子不大,很快搜查完,連衣櫥也沒放過,最後一無所獲。

  「他要是再來尋你,立刻報官。」

  「是是是,在下再見到他,定然告訴官爺抓了他!」

  官兵往外走,霍瀾音悄悄鬆了口氣。

  「且慢。」

  霍瀾音的心一下子緊繃。他做出茫然的樣子來,問:「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為首的官兵目光又在屋內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方桌上的瓶瓶罐罐。他說:「梅公子這麼早就起來忙這些香料?」

  霍瀾音愁眉苦臉:「今年雨多,打壞了田。只好多做些雜活賺些錢養家。哎,這日子不好過啊。」

  「若我記得不錯,梅公子擅長雕玉。手下之玉皆價值不菲。又何必做這些不能多賺的胭脂香料?」

  「官爺有所不知。這好的玉料子難得,自己開玉更是有風險。這做玉活兒,本錢可高著哩。若是抵押了房子弄來玉料子最後囤了貨,那可如何是好?這些胭脂香料雖然賺不多,卻是不會虧的買賣。」霍瀾音眼睛一亮,「這位官爺器宇軒昂最襯玉氣。可要賞個臉,下個玉石單子?在下給您便宜些!」

  官爺一怔,也沒回霍瀾音的話,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身邊的人去查查趙三的行蹤。

  霍瀾音高懸的那顆心這才稍放下一半。

  鶯時和馮家人趕忙過來,也不敢擅自出聲。

  「都回屋去睡吧,還早著呢!」霍瀾音沖他們使了個眼色。

  鶯時和馮家人也不再多問,依言回了各自的屋子。

  屋內的燭光將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她坐在方桌旁繼續整理桌上的胭脂香料。約莫著即使有人盯梢也該打消了疑惑,她這才急忙起身朝床榻走去,掀開被褥,費力掀開床板。

  這床板下面有暗層。不僅是這張床,在馮家很多地方都有她仔細設計過的藏身處。

  當初周家養父說她生得明豔又帶異香只能尋地位高的男子庇護,反之只能下場淒慘。她不反駁頂嘴,卻在心裡不服氣,設計了種種機關暗道,為的不過是自保。興許有一天再見周家養父,她能驕傲地向他證明自己可以保護好自己,可以像一個尋常人一樣過著她喜歡的簡單生活。

  又或者,不需要向別人證明。能夠向自己證明就好。

  這為自保而製的藏身處,頭一遭藏人卻是藏了衛瞻。

  衛瞻安靜地躺在暗格中,他睜著眼睛,眼神很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霍瀾音因為騙走官兵的那一絲喜悅立刻熄了,頓時茫然起來,犯了難。

  她太瞭解衛瞻的驕傲。那堪稱狂傲自大一般的驕傲。

  「如今我沒了地位沒了錢銀,甚至連內力也盡失,成為廢人一個。你可以滾了。」衛瞻開口。沙啞的聲音略冷,倒也算平靜。

  霍瀾音心裡忽然氣悶。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霍瀾音用力扯下綁著床幔的繩帶,將衛瞻的雙手綁起來。

  衛瞻猛地抬眼看她,眼神凶戾。

  「呼。」霍瀾音舒了口氣,「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我將殿下飼養為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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