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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攜手佳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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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3:41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攜手佳人 作者:茱迪•麥娜
 
橫過廣闊的海洋之後,薛維琪,一個美貌秀逸的美國女郎,
驟然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
她急於追索喪失良久的繼承權,
卻心驚於威克菲莊園的優雅、隆重,神迷於她那個遠房表哥……
惡名昭彰的費傑生。被倫敦名媛追逐於舞台歌榭的傑生一直是個謎。
維琪厭憎他的自高自傲,卻不能不欣賞他內斂而靈動的風度。
漸漸地,在那對深如綠海的眼中,她感覺到潛藏的記憶風浪。
而她倔強的魅力卻像天羅地網,向他當頭罩下。
傑生終於將她攏進強壯的臂彎中,用他的吻焚燒她的唇,用他的熱情撩起她甜蜜的飢渴。
慾望與慾望的撞擊,爆出狂歡的火花,燃斷了殘酷的過去之鎖煉。
然而,在一陣盲目的憤怒中,維琪發現他們的愛情中心,就藏著可怕的背叛……
那一份她原以為終將勝利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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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10: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他們結婚滿一個月那天,傑生必須到普茲茅斯去一趟,他有一艘船剛剛進港。
  
  他要走的那天早上,他給維琪的告別吻熱烈得讓她臉紅,讓等在車上的車伕掩不住一個會心的笑容。
  
  「我真希望你可以不必去,」維琪說,戀戀不捨地倚在他懷裡。「六天好像一輩子似的,我會寂寞死的。」
  
  「查理會來跟妳做伴,甜心。」他說,笑著掩飾他自己的離情依依。「麥克就住在附近,妳也可以去找他,或者妳也可以去看妳的曾祖母,克雷蒙特過河就到了。星期二晚上我會趕回來吃晚餐。」
  
  維琪點點頭,惦起腳尖親親他刮得清清爽爽的面頰。
  
  ***
  
  往後六天,她下定決心讓自己沒有一刻空閒,然而傑生不在,她的心永遠是空的。時間變得很長,夜晚尤其漫漫無邊。等到星期二晚上,她覺得自己不只過了一輩子,恐怕連上輩子和下輩子都捱過了。
  
  聽到車輪輾過的聲音時,坐在起居室等待的維琪立刻跳了起來。「他回來了,查理舅舅。」
  
  「一定是麥克,傑生起碼還有一、兩個小時才會到。」查理說,寵愛地笑看她扯平裙子,摸弄頭髮。「他是兼程趕回來的,速度不可能這麼快。」
  
  「我想也是,但是現在才七點半,我跟方船長約的是八點鐘。」她一徑說著,仍然不死心。
  
  就在她要出去看看究竟時,諾普先迎了進來,他的神色緊張而怪異。
  
  「有一位男士想要見您,夫人。」他說。
  
  「男士?」維琪怔了一下。
  
  「一位從美國來的貝安德先生,您要見他嗎?」
  
  維琪茫然地瞪著他,指甲掐進掌心裡,幾乎站不住腳。好半天她才點點頭,硬壓下那股重新湧上來的舊怨。那個負心漢居然有臉來找她,她痛恨地想著。暗自祈禱自己還能保持風度地面對他。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查理突然面如死灰,面對門口,彷彿在等待死神光臨一般。
  
  幾分鐘後,安德進來了,臉上還是掛著那個熟悉的、親愛的、英俊的笑容。他筆直走向出落得更加美艷的維琪,一把就將她攬進懷裡,他的臉埋在她的頭髮裡面。「噢,維琪,」他嗄聲道。「我都忘記妳有多美了。」
  
  「看得出來,」維琪回嘴,奮力推開他。她狠狠瞪著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有這個勇氣走進來,還厚顏無恥地這樣子摟住她。「你顯然很容易忘記別人。」她冷冷地加了一句。
  
  她再也想不到,他竟咯咯笑了起來。「因為我比寫給妳的信上遲了兩個星期來接妳,所以妳生氣了,是不是?」他滔活不絕地說下去。「我的船出海後觸礁了,所以我們在一個島上停下來修船,才會拖延這麼久。」他親暱地環住她的肩,轉向查理,友善地伸出手。「你一定是費查理先生,對不對?我真不曉得要怎麼感激你替我照顧維琪才好。自然,我一定要付清你為她花的錢,包括她身上這件漂亮的禮服在內。」
  
  他轉向維琪。「我不想催妳,維琪。可是我已經訂好船票,兩天後就走。船長也答應替我們證——」
  
  「信?」維琪岔進話,只覺得天旋地轉。「什麼信?自從我離開家以後,你連一個字也沒寫給我。」
  
  「我給妳寫了好幾封信,」他說著蹙起眉頭。「上一封信我不是跟妳解釋了嗎?我一直把信寄回美國,因為我媽媽沒把妳的信寄給我,所以我不曉得妳人在英國。維琪,上一封信我都說了呀,我還特別找人送到英國來的。」
  
  「我沒收到任何信。」維琪歇斯底里地重複道。
  
  安德也冒火了。「在我們走前,我一定要去找那家幫我送信的公司問看看,我分明要他們把信送給妳本人或者妳的公爵親戚,看他們要怎麼解釋?」
  
  「他們會說信送到了。」查理平平地說。
  
  維琪拚命搖頭,可是她的心已經相信她不敢相信的事。「不!你沒收到信,查理舅舅。你以為我們說的是安德的媽媽寄來的那封,就是告訴我們安德結婚的那封信。」
  
  安德看見老人臉上的罪惡感,怒氣更盛。他按住維琪的肩。「維琪,妳聽我說!我在歐洲時給妳寫了好多信,都寄到美國去了。兩個月前我回到家裡,才發現妳父母雙亡的事。我媽媽告訴我妳被送到英國來成親,可是我知道妳決不會為了爵位或榮華富貴而嫁人,所以我就直接去找莫醫生,他才告訴我事情的原委。
  
  「我當面跟我媽媽對質,她才承認扣住妳寄給我的信,而且騙妳說我娶了瑞士的表妹。我本來立刻就要趕來的,可是我媽媽心臟病發作,這回是真的,病情危急,我才先寄一封信向妳解釋,結果妳的表親——」他狠狠瞪了查理一眼。「——為了某些原因沒有把信給妳。」
  
  他捧住維琪驚駭的臉龐,溫柔地對她微笑。「維琪,」他輕聲喚道。「打從我第一次看見妳騎著小馬橫過田野時,妳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了。甜心,我沒有結婚。」
  
  維琪嚥著口水,困難地吐出話來。「我結了。」
  
  安德像燙著似的,陡地抽開手。「妳說什麼?」
  
  「我說,」維琪注視那張親愛的臉,滿心痛楚地重複道:「我結婚了。」
  
  安德身子一僵,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似的。他輕蔑地瞥了查理一眼。「嫁給這個老頭子嗎?妳真的為了榮華富貴出賣自己?」他銼齒說。
  
  「不!」維琪幾乎是在尖叫,也分不清自己是傷心、痛苦還是憤怒。
  
  查理終於開口了,沒有表情的聲音。「維琪嫁給我的侄子。」
  
  「你的兒子!」維琪頂了回去。她恨他騙她,恨傑生和他搭檔來騙她。
  
  安德的手緊扣在她臂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痛楚比她還深。「為什麼?」他說,使勁搖了她一下。「為什麼?」
  
  「錯在我的。」查理黯然道。他挺直腰桿,眼光落在維琪身上,沉默地祈求她的諒解。「自從貝先生的信送到之後,我就一直在擔心這一刻的來臨。現在果然來了,情況卻比我想像的還糟。」
  
  「你什麼時候收到信的?」維琪逼問道,然而她心裹已經知道答案了,它令她肝腸寸斷。
  
  「我的心臟病發作的那天晚上。」
  
  「你假裝的心臟病!」維琪更正他的話,氣得渾身發顫。
  
  「完全正確。」查理坦然承認,然後轉向安德。「當我獲悉你要來接走維琪時,我做了當時我唯一想到的事——假裝心臟病突發,求她嫁給我的兒子,這樣才能有人照顧她。」
  
  「你這個混蛋!」安德咬著牙罵道。
  
  「我不期望你相信我,可是我真的相信維琪和我的兒子在一起會非常幸福。」
  
  安德不再理會他的敵人,轉頭看著維琪。「跟我回去,」他絕望地懇求道。「他們不能強迫妳留在妳不愛的人身邊,那不是合法的,那是他們的詭計。維琪,求求妳!跟我回去,我會設法。船兩天後就啟航了,我們還是可以結婚。沒有人會知道——」
  
  「我不能!」維琪的話像從心頭淌出來的血。
  
  「求求妳——」
  
  她在淚眼婆娑中搖搖頭。「我不能。」
  
  安德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慢慢轉過身去。
  
  維琪的手伸到一半,又頹然落在身旁。她看著他走出房間,走出她的生命。
  
  屋裡一片沉默,暴風雨前的寧靜。維琪的抓扭住裙邊,抓到骨節泛白,而安德那張痛苦的臉牢牢地烙進她的心版中。她記起她剛得知他結婚的消息時,自己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那種當著人笑,背著人哭的苦楚。
  
  突然間,所有的火氣和痛苦全都爆發出來了。她陡然轉過身,怒視查理。「你怎能這麼做!」她哭喊道。「你怎能對兩個無辜的人做這種事!你看見他的表情了嗎?你曉得我們傷他有多深嗎?」
  
  「我知道。」查理低聲答道。
  
  「你曉得當我以為他拋棄了我,我一無所有時的感覺嗎?我覺得自己像你屋裹的一個乞丐!你知道我心裹是什麼滋味,以為自己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因為我別無選擇,不得不——」她的話說不下去了,強忍的淚水終於熱滾滾地滑落面頰。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見他臉上的懊悔和痛苦。
  
  「維琪,」查理費力地說。「不要怪傑生,他不曉得我裝病,也不曉得那封——」
  
  「你撒謊!」維琪衝口而出。
  
  「不,我發誓!」
  
  維琪猛然抬起頭,眼裡閃著亮晶晶的怒火。到這個節骨眼兒,他還要騙她,當她是三歲孩童嗎?「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們父子——」她吞住下面的話,被查理臉上灰敗的顏色嚇著了。她轉身衝上樓去,鎖在自己房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拚命壓抑住那一股想要殺人的怒氣。
  
  她什麼也不是,只是兩個自私殘酷的男人一局棋中的棋子,她歇斯底里地狂想。傑生一直就知道安德會來,就像他知道查理的把戲一樣。
  
  維琪陡然在衣櫥前站住腳,剝掉身上的禮服,換上騎裝。如果她在這個屋子多留一分鐘,她非瘋了不可。她不能對查理尖叫,免得他真的會發生不測。至於傑生——他就要回來了。如果現在他站在她面前,她真會一刀宰了他。維琪隨手抓起一件白色羊毛披風,又衝下樓去。
  
  「維琪,等一等!」查理眼看她往外面跑,在她後面大喊。
  
  維琪猛地車轉身子,全身兀自顫抖不停。「離我遠一點!」她大叫,連連後退。「我要去克雷蒙特,我受夠你們父子了!」
  
  「馬雷!」查理絕望地吼道,看著她消失在門外。
  
  「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剛剛發生的事你一定『不小心』都聽到了吧?」
  
  馬雷點點頭,連假裝否認的步驟都省了。
  
  「你趕快去追她。」查理急促地說。「我不曉得她是騎馬還是駕車,不過你快追就對了。她喜歡你,也許願意聽你的話。如果不的話,至少你跟著她平平安安到克雷蒙特。天這麼暗了,路上危險。」
  
  馬雷跟出去時,維琪已經騎著馬跑遠了。他奮勇地跨上一匹馬,打算單騎追主。路上風寒得緊,除了一點天光,黑得幾乎什麼都看不見。有一陣子,他似乎看見前面騎馬的人影,他張嘴要喊,前面的人影卻又消失了。他只恨自己的馬沒有八條腿,跑得不夠快。堪堪趕到河邊時,他猛然勒住馬韁,驚喜地喊了一聲。
  
  維琪的馬就在河岸低頭飲水。牠的女主人卻沒坐在上面,旁邊左右也見不到人影。馬雷焦急地跳下來,極目搜索。最後他的眼光落在河面不遠處,那兒似乎漂著一樣東西,某種白色的東西,因為河面是暗的,那東西白得分外觸目,一大片軟軟地浮在水面上。
  
  維琪的披風。馬雷意識到這一點時,一顆心急遽地沈下去。他也顧不得徹骨的寒冷,縱身就跳下河去。他在河裡找了一個鐘頭,喊得喉嚨快破了,凍得快成冰柱了,維琪仍然沒有出現——連屍首都找不到。
  
  ***
  
  傑生的馬車在燈火通明的屋子前才停住,他就跳了下來,三兩步衝上台階,急著要見維琪。
  
  「晚安,諾普。」他笑嘻嘻地跟來應門的老家僕打招呼。「夫人呢?大家都吃飽了吧?我在路上耽擱了一會見,因為有個車輪破了,修理了老半天才好。」
  
  諾普的臉像一個凍僵的面具,他的聲音蒼老嗄啞。「方船長在起居室等您,大人。」
  
  「你的聲音怎麼了?」傑生好意問道。「如果你喉嚨痛,去找夫人,她治這些小毛病最內行。」
  
  諾普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可是沒有說話。
  
  傑生奇怪地看他一眼,就往起居室走去。他推開門,臉上掛著一個熱切的笑容。「嗨,麥克,我老婆呢?」他環視整個房間,盼望她會從某個陰暗的角落冒出來。然而他只看見一件維琪的披風掛在椅背上,還濕答答地滴著水。「原諒我招待不周,老朋友。」他對麥克說。「可是我有好些天不見維琪了。讓我先去找她,然後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聊。她一定在樓——」
  
  「傑生,」麥克吃力地說。「出了一個意外——」
  
  另一個像這樣的夜晚猛然回到傑生心頭——那一夜他回來希望看到他兒子,諾普的表情很古怪,而麥克就在這個房裡等他。他突然猛搖頭,連連後退,彷彿想要揮走那個不祥的預感。「不!」他的低語變成一聲痛楚的吶喊。「不,去你的!別告訴我——」
  
  「傑生——」
  
  「你敢再說一句話!」他狂喊。
  
  麥克說了,然而他別過臉去,不忍心正視那張抽搐、扭曲的臉龐。「她的馬把她甩落河裡,就在距離這裡大約四哩的地方。馬雷跟在她後面,可是他找不到她。他——」
  
  「出去!」傑生低低地說。
  
  「我很抱歉,傑生。我非常非常——」
  
  「出去!」
  
  方麥克出去後,傑生伸長了手,慢慢抓住那件披風,慢慢地把它貼在胸口,小心翼翼地撫摸它,然後把自己的面頰貼在冰涼潮濕的布面上。錐心刺骨的痛楚陡然爆了開來,從他心底最深處搾出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流出來的淚水。「不!」他心痛地啜泣著,覺得自己的心像給人血淋淋地挖了出來,然後他就失聲大叫。
  
  ***
  
  「好啦,我的好孩子,」克雷蒙特女公爵說著,拍拍曾孫女的肩膀。「看妳這麼難過的樣子,老奶奶的心都快碎了。」
  
  她那個還不知道全威克菲爾德都為她心碎的曾孫女兒咬著下唇,望出窗外碧綠的草地,沒有答腔。
  
  「我真不能相信妳的丈夫到現在還不來負荊請罪。」女公爵氣唬唬地說。「也許他前晚根本沒有回家。」說歸說,她卻走到維琪身邊,跟她一樣地望出窗外,好像希望傑生隨時都會出現。
  
  「等他來的時候,妳真該讓他跪下來求妳!」
  
  維琪柔柔地苦笑了一下。「那麼妳就要失望了,婆婆。我敢向妳擔保,傑生決不會那麼做,他倒是比較可能走進來,試著吻我,然後,然後——」
  
  「然後引誘妳跟他回家?」老夫人率直地接下去。」
  
  「完全正確。」
  
  「他做得到嗎?」她問道,眉頭是皺著的,眼中卻有笑意。
  
  維琪歎口氣,頭靠著窗框,無可奈何地看著滿頭白髮的老夫人。「可能。」
  
  「喔,他倒是算準了時間。妳想他真的知道那個貝先生的信嗎?我是說,如果他事先知道,竟然瞞住妳,這個人可真的太不擇手段了。」
  
  「傑生做事本來就沒什麼原則,」維琪無可奈何地說,離開窗口,慢慢踱到房間另一端的書桌,百無聊賴地翻開一本書。「他根本不相信所謂原則那種東西。」
  
  「坐下來,維琪,輪到我走一會見了。否財萬一我們在房子中間碰個正著怎麼辦?」老夫人瞪著她,危顫顫地走過來。「妳想那個漂亮的魔鬼到底愛不愛妳?」
  
  「我想他是愛我的。」
  
  「他當然愛妳!」女公爵斷然道,枴杖結結實實地敲在地板上。「全倫敦的人都在說,他簡直是為妳發癡。一定是因為這樣,他才會附和阿瑟敦的詭計。那個老滑頭,我非好好罵他一頓不可。不過,」她又補充說:「設身處地的話,或許我也會做一樣的事。」
  
  「我不相信。」
  
  「我當然會。與其讓妳嫁一個我一無所知的外國人,我當然希望妳嫁給這兒門當戶對的人家。」
  
  維琪正要指出,就是這種想法造成她母親一生的悲劇,門房卻在此時進來通報:「方麥克船長代表費爵士求見老夫人。」
  
  紅顏白髮一同轉向門口,維琪大惑不解,她的曾祖母卻搖頭擺腦地說:「他派個特使來啦!幹嘛,決鬥嗎?好,無所謂,我給妳當助手。」
  
  維琪沒有心情聽她說笑,在幾分鐘之內,她把傑生沒有親自來的原因想了個遍。當方船長肅穆的臉孔在門口出現時,她幾乎已證實了最壞的臆想,立刻迎上前去。「方船長,傑生——」
  
  她完全沒想到方船長竟像見了鬼似的,往後退一步,臉色蒼白如紙。「妳——妳不是淹死了嗎?」
  
  「淹死?」維琪錯愕地站住腳,和她的曾祖母面面相覷,然後她才又轉向麥克,搖搖頭道:「我很好呀!傑生人呢?他怎麼沒來?」
  
  「可是馬雷找到妳的披風——」方船長開始說!突然住了嘴,他的臉色從恐懼變成欣喜又變成憤怒。「妳居然開這種玩笑!妳曉得馬雷那天晚上為了找妳差點溺死嗎?妳曉得查理為了妳差點心臟病發作嗎?妳曉得傑生傷心得瘋了——」
  
  「我不是故意的,」維琪著急地打斷他的話,她不曉得自己一點小小的伎倆會鬧出這麼大的事端。「那天晚上我跑出來以後,發現有人在後面追我。我記得你告訴過我,附近有歹徒出沒。所以我一急,就逼出了一個計策。我把披風卸下來放在馬鞍上,自己跳下來,讓馬把後面的歹徒引到別的方向去,我就走另一個方向,先找到一個佃農家裡,再請他們送我來這裡。」
  
  「追妳的人是馬雷。」船長乾澀地說,氣已經消了一大半。「我本是來報喪的,現在——」
  
  「請你送我回去,我們立刻就走。」維琪急著說,她簡直不敢想像傑生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我跟妳一起回去,孩子。」女公爵直到這一會見才有機會插進話來,她舉起手,阻止維琪的反駁。「妳有沒有想到一件事,當妳那個瘋狂的丈夫發現妳還活著時會有什麼反應?他是會欣喜若狂,他會吻妳,然後他很可能殺了妳,至少是毒打妳一頓,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不成,咱們克雷蒙特的人豈能白白吃這種虧呢?婆婆老雖老,給妳當靠山還綽綽有餘。」
  
  維琪才不管傑生會對她怎樣,只要他知道她安然無恙就好了。他們回到墳場一般寂靜的威克菲爾德之後,她什麼都顧不得了,一路衝上階梯。給她開門的諾普跟剛剛麥克乍見她的表情一模一樣。
  
  「諾普,我不是鬼。」維琪沒有時間再解釋下去,立刻問道:「傑生在哪裡?」
  
  諾普駭然瞪著她,還沒有回復過來。「在……在書……書房。」他結結巴巴地說。
  
  維琪從他旁邊竄了過去,跑過目瞪口呆的僕人,跑過一骨碌跌下病床探頭出來的查理,她跟他揮揮手,揚聲喊道:「婆婆會跟你解釋一切,查理舅舅。」然後她繼續往前跑。
  
  她在書房門前停下來,喘了一口氣。一下子竟然沒有勇氣打開門。她又深吸一口氣,提起全部的勇氣,這才危顫顫地推開門走進去,反手關上門。
  
  傑生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撐在膝蓋上,臉埋在手裡。他身旁的桌子上放了兩瓶空的威士忌酒瓶,還有那只她送他的黑豹。
  
  維琪後悔得不知如何是好。「傑生。」她柔柔喚了一聲,走上前去。
  
  他極慢極慢地抬起頭,憔悴的臉上,一雙夢魘的眼睛筆直穿過她,好像她只是個幽靈。「維琪。」他嘶啞地喚了一聲。
  
  維琪站住腳,驚駭地看著他的頭靠在椅背上,閉緊雙眼。
  
  「傑生,」她狂喊道。「看著我。」
  
  「我看見妳了,親愛的。」他閉著眼睛說,手放在黑豹背上,慢慢摩挲它。「跟我說話,」他苦苦求她。「別停,維琪。我不在意發不發瘋,只要能聽到妳的聲昔——」
  
  「傑生!」維琪尖叫著跑到他面前,緊緊扳住他的肩膀。「張開眼睛,我沒死,我沒淹死!你聽見我的話嗎?我沒死!」
  
  他張開眼睛了,可是卻仍然當她是個幽靈,而他非得跟她解釋清楚不可。「我不知道妳的安德寫信來的事,」他碎不成聲地說。「妳現在應該知道了,對不對?妳知道,」他突然舉頭瞪著天花板開始祈禱。「噢,求求你!求妳告訴她,我真的不曉得那封信。他媽的!」他跟上帝發火。「告訴她我不知道呀!」
  
  維琪給他嚇壞了。「傑生,」她喊道。「你想想,我比一條魚還滑溜,記得嗎?我的披風只是一個小把戲。我曉得有人在追我,可是不曉得是馬雷,我以為是強盜,所以就把披風丟在馬背上,然後走去克雷蒙特。天!」她扯著自己的頭髮,拚命想要怎樣才能讓他清醒過來。她環顧黝暗的房間,終於跑到書桌旁邊,點燃燭火,然後又跑到壁爐邊,點燃上面的兩盞燈。剛剛點完第二盞時,兩隻鋼爪般的手就搭上她的肩,把她扭過來。維琪剛來得及看見傑生眼中恢復清明的神采,.兩片灼熱的唇已經封住她的嘴,兩隻手從後面牢牢地摟住她,彷彿想把她的身體揉進他的體內。
  
  許久許久之後,傑生才突然鬆開她,把她環在他脖子上的手扳下來,兩跟瞪著她。「現在我們扯平了這一部份,」他陰鬱地說。「我要揍得妳坐不下去。」
  
  維琪警覺地跳開去,躲開他伸出來的手。「不,你不能。」她哆嗦著說,忍不住一陣神經質的笑聲。謝天謝地!傑生清醒過來了。
  
  「妳要賭多少?」他柔聲問道,步步逼近。
  
  「不太多。」維琪道,步步後退。
  
  「等我結束後,我要把妳鎖在我旁邊。」
  
  「那倒可以。」她咯咯笑道,仍然後退。
  
  「然後我永遠不讓妳離開我的視線。」
  
  「我——我不怪你。」維琪一句話說完,回頭就跑。她拉開門衝了出去,又一次跑過從起居室出來一探究竟的查理、麥克、女公爵和其它下人。她拎著裙子,咚咚地跑上樓梯,傑生大踏步走在她身後。
  
  「繼續跑,甜心。」他慢吞吞地說,看著她跑進房間。「好極了!妳的房間還是我的?」
  
  維琪還沒跑到房間盡頭,傑生已經跟進來,落了鎖。維琪停住腳,轉過身來,笑不可抑地看著他。
  
  「再來呢,甜心——」他輕笑道,打量她又要向那個方向逃跑。
  
  維琪癡戀地望著他那張英俊的、蒼白的臉龐,抑不住排山倒海的柔情,然後她發跑了——筆直地跑進他懷裡。傑生接個正著,結結實實地摟緊她。「我愛妳。」他在她的髮頂嗄聲低語。「我多麼多麼地愛妳!」
  
  ***
  
  當樓上一片寂然時,站在梯腳的查理、麥克和女公爵都如釋重負地笑了。
  
  女公爵第一個開口。「阿瑟敦,」她嚴峻地說。「現在你總知道干涉年輕人的生活要嘗到什麼苦果吧!我已經嘗了這些年了。」
  
  查理凝視面前這個他恨了二十年的女人。他只受了兩天苦,她卻受了二十年的苦。兩個死對頭對視許久,舊恨一點一滴地消融,當查理伸出象徵和平的手臂時,女公爵慢慢地搭住他的袖子。「阿瑟敦,」她隨著查理走向起居室,兀自滔滔不絕地說:「桃絲昏了頭,居然打算終生不嫁,當個鋼琴家。我已經決定她非嫁給溫家那小子不可,我有個計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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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9: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接著的一個星期,維琪過的是一種最奇怪的生活。白天她醒過來時,傑生已經變成一個陌生人,鎖在他的書房裡,當她滿懷欣喜地邀他共進早餐時,他只是簡單地拒絕了。
  
  「對不起,維琪。」他說,連頭都沒抬。「我很忙。」
  
  她瞠目站在那兒,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昨夜和她溫柔纏綿的丈夫。然而她認了。他說他很忙,他以前也說他喜歡工作。她決定一個好妻子應該體諒丈夫的忙碌。
  
  可是他還有時間做其它的事。他抽得出空跟柯羅勃去騎馬、打獵、拜訪鄰居,屬於她的時間只有晚餐和床上。的確,他在床上是個最熱情的情人,而且雖然他說不要她的愛,他卻非聽她說出來不可。他會一次又一次溫柔狂烈地跟她做愛,彷彿非逼她吐出那三個字不肯干休。然而即使在他高潮的最頂端,他也不曾說過一次他愛她。相反地,早晨起床之後,他在床頭給她留一盒珠寶首飾。一個星期下來,維琪已經有了一條翡翠項鏈,一對耳璟,一副手鐲,甚至連腳鏈子都有了。
  
  一個星期下來,維琪已經恨透珠寶。她也恨傑生,恨他把她變成他的禁臠,用一條情慾的鎖煉綁住她的身心,他自己卻拒絕付出。
  
  由於方船長告訴她的那些話,她可以理解他為什麼害怕付出。她真希望自己能夠打開他封閉已久的心扉,讓他承認對她的愛。他必定是愛她的,她不相信,不能相信他可能不愛她。在他溫柔而又狂烈的佔有中,她感覺得到他的愛。更何況,如果他不愛她,何必非要硬逼她說出她的愛不可?
  
  也許是她太遷就他了。經過一個星期的考慮之後,她終於做成決定。如果她略略刁難他一下,讓他感覺到她的重要性,或者是,讓他想念她,至少承認這一點,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所以當村裡一家農戶在她去拜訪他們時留她吃晚飯,她接受了,只讓他們家的小兒子帶個信回去通知她不回家用餐。為了讓效果更強些,她故意多逗留一陣子,等到她回家時,滿心以為傑生一定淒涼地坐在書房,急著等她回來,準備向她吐露滿腔愛意。她不太寫實地想像著,幾乎是半跑進屋裡。
  
  諾普幫她開的門,然後告訴她,大人知道她要在外面用餐之後,也決定出去晚餐了,現在還沒回來。
  
  維琪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落漠無神地回她自己房間,洗了一個長澡。當她坐在梳妝檯前梳頭時,傑生還沒回來,最後她只好鑽進被窩裹,翻看一本雜誌。如果傑生打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的話,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只是她不相信他會為了教訓她而這麼麻煩。
  
  當她終於聽到他進門的聲音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她立刻把雜誌舉得高高的,好像它是全世界最引人入勝的東西。幾分鐘後,他踱進她的房間,領巾除去了,襯衫開扣到底,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看起來是如此英俊迫人,直令維琪口乾舌燥,然而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卻一無表情。「妳沒回來吃晚餐?「他站在她床邊說。
  
  「沒有。」維琪同意,努力跟他一樣的輕描淡寫。
  
  「為什麼呢?」
  
  她給他一個無邪的笑容。「我喜歡有人作伴,就跟你喜歡工作一樣。」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幸得很,她沒辦法像他那麼鎮定,只好有點不安地補了一句:「我想你不會在意我在不在家裡。」
  
  「我一點也不介意。」他說,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又回自己房間去了。
  
  淚眼迷濛中,維琪看著旁邊的空枕頭。她的心拒絕相信他一點也不在乎她沒回來吃晚餐,她也不願相信他們打算一夜獨眠,所以她躺在那兒睜大眼睛等他,然而他一直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晨醒過來時,她的心情糟透了,而那還是傑生神清氣爽地走進她房裡之前的事。他隨隨便便地說:「如果妳覺得寂寞的話,維琪,也許妳應該進城去一、兩天。」
  
  維琪無力地放下梳子,失望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倔強的自尊硬在她臉上釘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不管他是在故弄玄虛呢,還是真的想打發掉她,她決定照他的吩咐去做。「真是好主意,傑生。謝謝你的建議。」
  
  ***
  
  維琪在倫敦待了四天,一而再地希望傑生會來找她,一而再失望地發現他始終沒來。她去看戲,聽音樂會,拜訪朋友,夜裡醒躺在床上,還是猜不透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在晚上那麼熱情,在白天那麼冷淡。
  
  第四天晚上,查理陪她去看一場戲,然後她回城屋去換衣服,參加一場她事先答應參加的舞會。她決定第二天早上回家去。這一場意志之爭就算她輸了,她不甘心地想道。不過她打算回到家後再繼續奮戰,反正她是非贏得丈夫的愛不肯干休。
  
  她一進舞會大廳就覺得氣氛不對勁。人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昨天她參加另一場宴會時就感覺到了。她不曉得自己有什麼可能惹人非議的地方,他們總不會為了她的丈夫沒陪在她身邊而怪她吧!
  
  佳妮直到舞會快結束時才來,維琪立刻把她拉到一邊,打算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知她還沒開口,佳妮就先送上了答案。「維琪,」她擔憂地說。「你們夫妻還好嗎?我是說,你們沒有失和吧?」
  
  「失和?」維琪茫然地重複道。「這就是別人用那麼奇怪的眼神看我的原因嗎?我的天!」
  
  她憤慨地嚷了起來。「他們憑什麼這樣想?就只因為傑生沒陪我來嗎?可是賴伯爵夫人的丈夫也沒跟她一起來呀!安夫人也沒有——」
  
  「我也沒跟我先生在一起,」佳妮沮喪地打斷她的話。「可是妳瞧,我們的丈夫都沒有前妻,妳的卻有。」
  
  「那有什麼差別?」維琪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氣。這些貴族實在太莫名其妙了,他們有全天下最混亂的規矩。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一個人的第一任妻子就可以自行其是,第二任卻不許。
  
  「差別可大了,」佳妮歎氣道。「因為第一任的費夫人說過一些費大人如何凌虐她的事,有些人真的相信那一套。妳結婚還不到兩個星期,現在妳又在這裡,看起來又不太快樂的樣子,維琪,這是真的。那些相信前任費夫人的話的人記起她說的事,印證妳現在的樣子,自然一拍即合。」
  
  維琪看著她,一臉的懊惱。「我完全沒想到他們會這麼認為,反正我明天就要回家了。要不是今天太晚,我真想連夜趕回去算了,這兒又無事可做。」
  
  「除了讓自己看起來快樂一點。」她的朋友皺皺鼻子告訴她。
  
  維琪認為那實在是個絕佳的主意。她決定照辦,再加上一點小小的修正,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之內,她跟舞會上大部份人都交談過,而且隨時技巧地把傑生帶進話題中。當麥斯壯爵士提到他的佃農越來越難應付時,維琪很快地說她的丈夫從沒這類問題。「我家費大人聰明絕頂,」她的口氣是標準的沈浸在愛河中的新娘。「他的佃農都很擁戴他,而他的僕人簡直就是崇拜他!」
  
  「真的嗎?」麥爵士震驚地說。「我真該找他討教討教才是。」
  
  李夫人稱讚維琪的藍寶石項鏈很漂亮,一她立即答道:「我們費爵士最喜歡買禮物送我,他又慷慨,心思又細,而且品味極高,妳覺得呢?」
  
  「的確。」李夫人艷羨地說。「下一次我家華慈再敢指著我頭上的珍珠說我浪費,我一定把費爵士抬出來!」
  
  杜老太太請維琪明天去參加她的宴會,維琪婉拒道:「恐怕我必須辜負您的好意了,杜夫人。我離家四天了,老實告訴您,我好思念我先生,他既風趣,又和藹可親,我簡直等不及想回家了!」
  
  杜老太太張大嘴巴瞪著她。當她走開後,老太太對身邊的同伴說:「風趣又和藹可親?是誰告訴我她嫁給費傑生的?」
  
  在他布魯克街的家中,傑生在自己房裡走來走去,活像只關在籠裡的困獸,一邊喃喃咒罵老邁的門房給他不確實的情報,害他到處找不到維琪,也罵他自己為什麼要趕到倫敦來找她,就像個害相思的吃醋的小伙子一樣。
  
  維琪推銷一整夜自己的丈夫,到後來所有的賓客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是古怪的關心,而變成了莞爾的笑意。黎明之前,她回到布魯克街時,臉上笑意猶濃。
  
  她在自己房裡剛點亮蠟燭,就聽到隔壁的房間有點什麼聲響。她暗暗祈禱最好是個下人,一邊哆嗦著擎高燭檯,躡手躡腳地往相連的門走過去。她才摸到門把,門陡地拉開,嚇得她驚叫一聲。「傑生!」她喊道,驚魂未定。「還好是你,我——我以為是小偷,正想過去看看呢!」
  
  「非常勇敢,」他說,掠一眼擎高的燭檯。「萬一我真是小偷,妳怎麼辦?拿火燒我的眉毛嗎?」
  
  維琪的笑聲哽在喉頭,因為他看起來一副來意不善的樣子,緊繃的下頷有一條肌肉微微抽搐,碧綠的眼睛閃著兩團怒火。他看起來從沒這麼危險過,一步一步走向她,就像打算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維琪連連退到床邊,然後站住腳,努力平息自己毫無道理的害怕。她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膽怯呢?「傑生,」她喚了一聲,決定跟他講道理。「你在生氣嗎?」
  
  他在她鼻子前面站住腳,兩手插在腰間,雙腿叉開,十足侵略的姿態。「妳可以這麼說。」
  
  他那副懶洋洋的聲音從沒這麼可怕過。「妳整晚都跑到那裡去了?」
  
  「在——在唐夫人的舞會。」
  
  「混到天亮?」他冷笑道。
  
  「平常也是這樣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很緊。「妳何不告訴我,為什麼妳前腳才踏出我的家門,就不會計數了!」
  
  「計數?」維琪重複道,越來越慌。「數什麼?」
  
  「數日子,」他尖酸地說。「我只給妳兩天的時間留在這裡,不是四天!」
  
  「我不需要你的批准,」維琪不太聰明地回嘴。「你也不必假裝你在乎我在這裹或是威克菲爾德!」
  
  「但是我的確在乎,」他用絲樣的聲音說道,一顆一顆解開他的襯衫扣子。「妳也需要我的批准。妳變得非常健忘,甜心——我是妳的丈夫,記得嗎?脫掉妳的衣服。」
  
  維琪孟搖頭。
  
  「妳最好別逼我用強,」他柔聲警告。「相信我,妳不會喜歡那個後果的。」
  
  維琪百分之百相信。她的手顫抖地伸到背後,困難地摸索細小的扣子。「傑生,我的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咬牙切齒地重複道,把襯衫丟在地上。「我在吃醋,親愛的。」他的手放在褲腰上。「我在吃醋,而我發覺那種滋味非但不好玩,簡直難受之極。」
  
  在別的情況下,他的承認一定會讓維琪高興得昏了頭,可是現在那只是使她更害怕、更緊張,手指更笨拙。
  
  傑生看她衣服解到一半就停在那兒,一把將她拉轉身子,三兩下就解決了其餘的部份。「上床去!」他吼道,一手指著床。
  
  當他跟上床去,粗魯地把她抱在懷裡時,維琪已經快嚇昏了。他的嘴湊到她唇上,狠狠地吻她,而她卻咬緊牙關,堅持不肯張嘴。
  
  「該死,給我張嘴!」
  
  維琪用手撐在他胸前,別過臉去。「不!不能這樣,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他笑了,一個寒到她骨頭裡的笑。「妳會給我,親愛的。」他絲綿綿地說。「在我還沒完之前,妳會求我的。」
  
  維琪氣極,連害怕也忘了。她奮力想要掙開他,然而傑生的鐵腕緊箍住她,他的嘴又湊到她唇上。這一次,他的吻卻是滴水穿石的溫柔,而他的雙手則變成兩枝魔棒,在她身上最敏感的部位點化,直到她的抗拒一點一滴融化,慾望一絲一縷地升起。當他的唇沿著他雙手的痕跡往下落時,她覺得自己幾乎已沒有半點意志,只有慾望。她在他的身體下面不安地扭動,雙腿自然地分開,環住他的膝蓋,要他盈滿她。
  
  傑生卻刻意地不讓她滿足。他緩緩地進入她,深一點,退一點,直到維琪幾乎到了半瘋狂的狀態。她盲目地攀緊他,拱向他每一次衝刺。她的臉赤紅如霞,胸部艱難地起伏。他突然挺進去,輸進她體內一股歡樂之泉,然後又陡地抽出來。
  
  「不!」維琪絕望地喊道,緊緊環住他。
  
  「妳要我嗎,維琪?」他低聲道。
  
  她倏地張大昏茫的眼睛,看見他就在她頭上,兩手撐在她兩邊。「妳要我嗎?」他重複道。
  
  「我決不會原諒你。」維琪哽著聲音說。
  
  「妳要我嗎?」他重複道,在她最敏感的溫柔之處輕輕迴旋。「告訴我。」
  
  激情熱滾滾地流過她全身,淹沒已然太軟弱的意志。他在吃醋,他在乎她。她的唇做出「要」的嘴型,然而即使在昏了頭的情慾中她也無法出聲。
  
  傑生得到他要的答案,便給了她要的東西。彷彿要徹底折辱她似的,他把自己完全無私地給出去,把她推到極樂高峰,讓她快樂地發顫,不能自己地喊出聲來。然後他才把她壓向自己,讓他自己渲洩出來。
  
  結束之後,他們之間一片寂靜。傑生一動也不動地瞪著天花板,半天之後才下床回自己房裹去。除了新婚之夜,這是他第一次和她溫存後離開她的床。
  
  維琪醒來時,一顆心還沈甸甸的,好像她根本沒睡著一般。當她記起昨夜傑生殘忍的報復時,心頭更是宛如刀割。她拂開臉上凌亂的髮絲,撐起一隻手肘,無意識地環顧室內。最後,她的視線落在床邊的珠寶盒上面。
  
  一股她從沒經驗過的憤怒直衝腦門,蓋過所有其它的情緒。她一骨碌跳下床,草草披上一件晨袍,抓住珠寶盒,就一陣旋風似的衝進傑生的房間。「你敢再給我一件珠寶試看看!」她嘶喊道。
  
  他就站在床邊,穿了一條黑色的長褲,上身還打著赤膊。他拾起眼睛,剛來得及看見她把盒子朝他的腦門砸過來,然而他眨都沒眨眼,甚至肌肉都沒跳一根,就讓沉重的皮盒子當面砸來,恰恰擦過他的耳朵。
  
  盒子結結實實地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溜到床底下。「我決不會原諒你昨晚的行為,」維琪銼齒道,指甲陷進掌心裹面,隨著憤怒的呼吸酥胸劇烈起伏著。「水遠不會!」
  
  「我相信妳不會。」他平平板板地說道,逕自去拿他的襯衫。
  
  「我恨你的珠寶!我恨你對待我的方式,我恨你!你根本不懂得怎樣去愛人,你這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雜種!」
  
  維琪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然而她完全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妳說對了,」他乾澀地說。「我就是個雜種。我很抱歉粉碎了妳或者對我還留著的一點幻想,可是事實是,我是費查理年輕時一段露水姻緣的副產品。」
  
  他披上襯衫,把手伸進袖子裡頭。維琪卻慢慢才領悟到,他是在向她坦白一段醜陋的歷史。
  
  「我在貧民窟長大的,養我的人是查理的弟媳。後來我又睡在棧房,我自修學會讀書寫字;我沒上過牛津,也沒做過妳那些有教養的貴族追求者做過的事。簡單地說,我跟妳想像的完全不同,沒有一點點美好的層面。」
  
  他開始扣上扣子,眼光小心地落在自己的手上。「我不配當妳的丈夫,我不配碰妳。我做過的事會讓妳反胃、噁心。」
  
  方船長的話橫過維琪心頭:那個瘋婆子讓他跪在一群骯髒的印度人面前,求他們的原諒。維琪看著傑生那張瘦削、驕傲的臉龐,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現在她甚至瞭解他為什麼不願、不能接受她的愛。
  
  「我是個雜種,」他陰沈地結束道。二點也不差。」
  
  「那麼你是與有榮焉,」她真情流露地說。「查理國王也有三個私生子,他們後來都貴為公卿。」
  
  他怔了足足好一會見,然後才聳聳肩。「重點在於妳告訴我妳愛我,我不能讓妳繼續這麼想下去。妳愛的只是一個幻象,不是我。妳甚至不知道我。」
  
  「噢,我知道,」維琪喊了出來。她知道自己現在說的話會決定他們的終生。「我曉得你的每件事,不到一個星期以前方船長都告訴我了。我曉得你小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傑生眼裡冒起一陣怒火,轉眼又熄了。「他沒有權利告訴妳。」
  
  「你早該告訴我,」維琪哭喊道,淚水嘩啦啦地爬了滿臉。「可是你沒有,因為你對那些應該引以為榮的事反而引以為恥!」她抹去一把淚水,繼續失聲喊道:「我真希望他沒告訴我。他沒說之前,我只愛你一點而已。當他告訴我之後,我發現你那麼勇敢、那麼堅強,我就愛得一塌糊塗,我——」
  
  「什麼?」他粗聲低語道。
  
  「那天以前,我從沒有崇拜過你,」她歇斯底里地說。「可是現在我崇拜你,我不能忍受你——」
  
  淚眼迷濛中,她看見他在動,感覺到她自己抵在他強硬的胸膛上,所有的憤怒都化成了淚水。
  
  「我不在乎你的父母是誰。」她在他懷裡啜泣著說。
  
  「不要哭,」他輕聲道。「親愛的,不要哭。」
  
  「我恨你把我當成一個蠢兮兮的洋娃娃,給我披上一些漂亮的禮服——」
  
  「我決不再買衣服給妳了。」他哄她,可是他自己的聲音卻瘖啞粗糙。
  
  「然後你又弄來一堆珠寶——」
  
  「不會再有珠寶了。」他說,抱得她更緊些。
  
  「然後等你玩膩了,你又把我甩到一邊去。」
  
  「我是條豬。」他說,額頭在她發頂搓揉。
  
  
  
  「你從來不告訴我你的想法和感覺,我又不會讀你的心。」
  
  「我沒有心,」他沙啞地說。「幾個月前我就把它給丟掉了。」
  
  維琪知道她終於打贏這一仗,可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如此痛苦地分明,讓她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停不住。
  
  「噢,天!請妳不要哭得這樣,」傑生呻吟道,無助地摟著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我受不了妳掉眼淚。」他的手插進她的頭髮中,捧起那張淚痕狼籍的臉,溫柔地抹拭她的淚水。「我絕對不會再惹妳哭了,」他心疼地說。「我發誓絕對不會。」他低下頭,好生溫存地吻她。「跟我上床去,」他喃喃地、急切地說。「跟我上床去。我會讓妳忘記昨晚……」
  
  他的妻子的回答是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傑生攔腰抱起她,迫切地想要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去補償她。他單膝跪在床墊上,輕輕地放下她,四片唇仍然膠合著。
  
  好半天他總算直起腰,脫掉襯衫和長褲。維琪坦然而親愛地注視他偉岸的裸體——長腿窄臀,寬肩厚臂,他轉過身去時,他背上的肌肉蚪結成條——維琪忍不住驚呼一聲。
  
  傑生聽到她的呼聲,全身一僵。他曉得她看到什麼了,那些鞭痕!他忘了那些該死的鞭痕。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忘了掩飾它們的情景——他記得躺在他床上的女人發現他被人像畜牲一樣地鞭打過時一臉的輕視和憎惡。就因為如此,他和維琪做愛時,總是不讓她看見他的背,而且他也會記得先滅了燭火。
  
  「天哪!」維琪在他身後驚駭地喊了一聲,瞪著他漂亮的背上錯綜複雜的鞭痕,數都數不清。她舉起手,輕輕碰著它們,他的肌膚立刻收縮了一下。「還會痛嗎?」她憐惜地問道。
  
  「不!」傑生硬聲答道。恥辱漲滿他的胸口,他只能無助地等待她必然的輕視和憎惡。
  
  傑生完完全全沒有防到,她竟會伸手環住他,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唇印在他背上。「你到底有多勇敢,竟能忍受這個?」她心疼地說。「你到底有多堅強,居然熬了過來?」當她開始吻他的疤痕時,傑生轉過身來,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
  
  「我愛妳,」他痛楚地低語,捧住她的臉。「我是如此如此愛妳……」
  
  他的吻像烙印一樣,紛紛落在她唇上頸間,以及柔膩的胸前。他的手滑過她的背脊身側,讓她無力地嬌喘呻吟。然後他撐住雙手,臉對著她灼臉,聲音充滿感情。「請妳摸我——讓我感覺妳的手在我身上。」
  
  維琪從沒想過,他會要她像他觸摸她一樣地對待他,這實在是一個興奮的體認。她把手按在他結實的胸前,慢慢張開手指,驚奇地發現到,即使這麼簡單的動作也會令他屏住氣息。她試探地把手放低,他的小腹肌肉就自動跳了起來。她把唇貼住他細小的乳頭,學他吻她那樣子吻他。
  
  當她把它含進嘴裡時,他的喉嚨忍不住飄出一聲歎息。
  
  維琪初次發現自己左右他身體的魔力,樂得暈陶陶地。她翻身滾到他上面,朱唇輕啟,甜蜜地獻出她的舌頭。傑生張嘴捲進她的舌頭,一手捧著她的頭,纏綿地吻住她,另一隻手則滑落在她的臀部上,讓她完完全全在他的亢奮上頭。
  
  維琪想都沒想,直覺地扭動身體,抵著他堅挺的勃起,享受她自己要他的樂趣。她往下移動,迷亂地想要取悅他,熱吻沿著他的胸腹滑落,直到他揪住她的頭髮,才把她的臉拉回去。在她的身子底下,她可以感覺到他勃起的律動,他的肌膚灼熱的觸感,以及他的心幾乎要跳到她溫軟懷中的節奏。然而他並沒有立刻要她,他的凝視猶如燃燒的烈火,而他謙卑地吐出他昨夜逼她說出來的話。「我要妳。」他呻吟道。彷彿覺得那還不夠似的,他又加上一句:「求求妳,親愛的。」
  
  維琪覺得心中的愛滿溢出來了,她回答他一個似水溫柔的吻。那就夠了。傑生收攏雙臂,翻滾到她上面,迅速而肯定地進入她。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肩膀和臀部,緊緊地抱住她,一次又一次地進入,直到他們終於合而為一。
  
  維琪拱身向上,全力刺激他蓬勃的熱情。她的大腿纏住他的腿,唇輾過他的唇,感覺到肉體的歡樂一波一波地湧上來,終於形成一股尖銳的激流,陡然狂落。
  
  傑生感覺到她在高潮的興奮,他強壯的骨幹微微一顫,最後一次進入她。他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抽搐,被維琪的嬌軀驅盡一生的苦難辛酸,帶來嶄新的喜悅生命。那個新生命在他心中炸開,流過全身的血液,讓他充分地領受它的恩典。
  
  在一切的榮華富貴之後,他終於找到了他下意識中一直在搜尋的東西。他找到了歸屬的地方。在英國他擁有六座莊園,在印度有兩座宮殿,還有一支船隊,每一艘上面都有他的私人豪華艙房,然而他還是找不到家。現在他在家了,這個美麗的女孩滿足地躺在他的臂彎裡,她就是他的家。
  
  他仍舊抱著她,翻到她的側面,然後伸手拂去她臉上濡濕的髮絲,輕輕吻著她的太陽穴。
  
  維琪掀起睫毛,他覺得自己會淹沒在那兩潭藍眸深處。「你覺得怎樣?」她淘氣地重複他以前說過的話。
  
  傑生溫柔而莊重地答道:「我覺得自己像個丈夫。」他又彎下頭去,深深地吻她,然後望進那一雙發亮的眸子。「真奇怪,我居然會相信世界上絕對沒有天使,」他歎著氣說,頭靠回枕頭上,享受她就在他的臂彎裡那種單純的快樂。「我一定是笨到家了——」
  
  「你最聰明。」他的妻子忠實地宣稱。
  
  「不!我一點也不聰明,」他苦笑道。「如果我還有一絲智慧的話,早該在第一次想要妳的時候就爬上妳的床,堅持要妳嫁給我了。」
  
  「你是什麼時候最早有這種念頭的呢?」她笑問道。
  
  「妳剛到威克菲爾德的那一天,」他承認說,微笑著想起那天的事。「妳抱著一隻小豬站在門口,風吹得妳的長髮像飛揚的火焰,我想我那時就愛上妳了。」
  
  維琪正一正臉色,搖搖頭。「讓我們永遠不要欺騙彼此,傑生。那時候你不愛我,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也不愛我。可是那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你現在愛我了。」
  
  傑生抬起她的下巴,讓她正視他。「不!甜心,我是說真的。我娶妳是因為我愛妳。」
  
  「傑生!」她說。他的話當然受用,可是她決定為將來建立一個坦誠互信的模式更重要。「你娶我是為了一個垂死的老人的希望。」
  
  「垂死的老——」出乎維琪意料,傑生往後一仰頭,開始哈哈大笑了好半天他才環住她,把她的臉壓在他胸前。「噢,我的小寶貝,」他咯咯笑道,手指溫柔地滑過她的面頰。「那個『垂死的老人』把我們召到他的床邊時,一手握著妳,另一隻手還抓著四張牌呢!」
  
  維琪撐起手肘。「他在幹嘛?!」她逼問道,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傑生仍然咯咯笑著。「毯子掀開時我看見的。他抓的是四張皇后。」
  
  「可是他為什麼要對我們這樣呢?」
  
  傑生聳了個肩。「顯然他是覺得我們的好事磨太久了。」
  
  「我一想到我居然為他擔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真會殺了他!」
  
  「好潑辣的婆娘!」傑生哈哈大笑。「妳不覺得結果是皆大歡喜嗎?」
  
  「那是當然,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或者至少是告訴他,你知道他的詭計?」
  
  傑生輕輕咬她的耳朵。「什麼?去破壞他的樂趣?那怎麼可以?」
  
  維琪橫了他一眼。「你總該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沒錯。」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妳會答應嫁我嗎?」
  
  「不會。」
  
  「所以我才沒有告訴妳真相。」
  
  
  
  維琪笑倒在他胸前,對他的不擇手段一點辦法也沒有。「你做事就沒有一點原則嗎?」她好
  
  笑又好氣地問到他臉上去。
  
  他露齒一笑。「顯然沒有。」
  
  ***
  
  接下來的日子裡,費家夫婦成了各種社交場合風頭最健的人物。人們不再私語傑生凌虐妻子的事跡,因為只怕連瞎子也看得出來,他是全世界最慷慨、最疼老婆的丈夫。
  
  別的不說,只要瞧著那個滿臉洋溢幸福的新娘就好了,她倚在她那高大英俊的夫婿身畔,而他的目光就只是留戀在她身上。講起來也實在有趣得很,以前那個冷漠傲慢的費傑生竟然變了一個人。他在華爾茲舞曲中一徑笑吟吟地盯著他的老婆舞伴,簡直專心得令人擔心他不是會踩到她的腳,就是會撞到別人。他在一幕戲的中途,給她幾句小聲的評語會逗得朗聲大笑,於是整個戲院的人都不再看戲,紛紛掉頭看這一對神仙眷屬。
  
  不消多久,所有人都公認費爵士是天底下最受冤屈的人。過去那些畏他如鬼神的公卿夫人開始爭相要交他這個朋友。
  
  維琪吹噓她的丈夫的五天之後,麥爵士登門求教,請問要如何才能收服佃農和下人。費爵士聞言大驚,然後又笑嘻嘻地建議他去找費夫人談一談。
  
  同一天晚上,李爵士半開玩笑地怪他必須替李夫人新買的昂貴珠寶負責。費爵士不動聲色,在下一手牌上押了五百鎊,理所當然地全輸給了李爵士。
  
  翌日下午,傑生在海德公園教維琪駕馭他新買的豪華四輪馬車,附近一輛馬車突然停住,三個老太太悄悄探出頭來。「真是奇聞!」杜老夫人打量了傑生好幾眼,才轉頭對她的同伴說:「她真的是嫁給費傑生!當她說她的先生『既風趣又和藹可親』時,我還以為她說的是別人呢!」
  
  「他豈止風趣,他簡直就是勇敢。」另一個老太大斷言道,看著不遠處那輛馬車險險地衝過去。「那輛車快給她翻倒第二次了!」
  
  對維琪而言,日子就像調在蜜裡,甜得化不開。夜裡傑生和她做愛,教她如何對他做愛。他從她身上喚出一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瘋狂熱情,然後與她分享。她教會他信任之後,現在他就把全部的自己都給了她——身、心、靈魂。他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他的愛、他的關注,以及他想得到的每一種禮物,從最古怪的到最昂貴的都有。
  
  他把自己的遊艇改名叫「維琪號」,哄她陪他游了一趟泰晤士河。維琪決定游河比航海有趣多了,傑生就訂了另一艘遊艇給她,全部用淡藍和黃金裝飾,讓維琪用來招待她的朋友。那樣的大手筆不是令人艷羨就是教人眼紅,有一天韋小姐在舞會上閒聊時就酸味十足地說:「天曉得下一回費爵士得買什麼給她,才能勝得過那艘快艇?」
  
  柯羅勃挑挑眉,笑嘻嘻地答道:「泰晤士河,也許?」
  
  對傑生而言,從來別人愛的只是他的表面,不然就是他的財富。現在有一個人愛的是真正的他,那樣寧靜的幸福是他一生最大的恩賜。在夜裡,他永遠嫌抱得她不夠緊、不夠久。白天他帶她去野餐,和她在威克菲爾德的小溪游泳。當他工作的時候,她就坐在他心裡的中心點,時時令他會心微笑。他想把全世界放在她腳下,而她似乎只要他就好,那個體認令他柔情滿懷。他在威克菲爾德附近斥資興建一座醫院——薛派屈紀念醫院——同時準備在紐約維琪的故居也興建一座,同樣以她父親的名字命名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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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9: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維琪到達方船長的小屋時,船長正走出家門。兩人一照面,麥克便笑嘻嘻地迎上去。「我正打算到威克菲爾德去,看看妳和傑生的情況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維琪苦笑著說,跟他進了門。「那你就可以省掉這趙麻煩了。」
  
  「沒有進展嗎?」船長意外地問道,放了一壺水在爐火上。
  
  維琪坐下來,懊惱地搖搖頭。「反而惡化。哦,其實也不算惡化,至少昨晚傑生留在家裡,沒有去倫敦看他的……呃,反正你曉得我的意思。」她說。她無意談得這麼深,她只是來討論傑生的心情的。
  
  方船長從架上取出兩隻茶杯,扭過頭來看她一眼,表情很複雜。「不!我不知道。妳是什麼意思?」
  
  維琪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
  
  「孩子,妳知道我對海上生活唯一不喜歡的地方是什麼嗎?」麥克徐徐轉過身來,從房間對面看著她。維琪搖搖頭,他又繼續道:「就是艙房裡的孤獨。有時我喜歡它,可是當我在擔心某一些事,像暴風雨之類的事情時,又不能告訴我的水手,那種恐懼簡直會令人瘋掉。有時我會胡思亂想,生怕我的妻子在家遭到什麼不測,又沒人來告訴我這種想法太愚蠢,我就會一直這麼想下去,變成一種夢魘。如果妳不能告訴傑生,又不願告訴我妳的困擾,那妳還能跟誰說,從那裡去找答案呢?」
  
  維琪親愛地睇視他。「你是我所見過最仁慈的人,船長。」
  
  「那妳何不當我是妳的父親,把事情告訴我呢?」
  
  「好吧!」維琪深吸一口氣道。她很感激船長又背對著她準備泡茶,對著他的背說話容易多了。「事實上,我是來問你,你是否把傑生的事都告訴我了。既然你先問我,事情是這樣的,自從我上回來看你之後,昨晚是傑生第一次留在家裡。以前他都是上倫敦去……去看他的……她吐了一口長長的氣,終於說道:「他的情婦。」
  
  船長背脊一挺,不過他沒有回身。「妳怎麼會這麼想?」他說,慢慢取出一罐糖。
  
  「我有證據。昨天的報紙刊出來的,傑生又整晚沒回家,早餐時才回來,我正在看報紙,我實在很難過——」
  
  「可以想見。」
  
  「我差點就跟他大發脾氣,不過我盡量跟他講理。我告訴他,體貼的丈夫都有情婦,這點我瞭解,可是至少他應該做得隱密些,而且——」
  
  方船長霍然轉過身來,手上還拿著糖罐子。「妳告訴他金屋藏嬌是體貼的行為,只是應該秘密些?」
  
  「是。我不該這麼說嗎?」
  
  「要緊的是,妳為什麼這麼說?妳為什麼這麼想?」
  
  維琪聽出他的口氣帶著批評,微微僵了一下。「蘿茜姑婆說英國的習慣是這樣時,體貼的丈夫都有——」
  
  「蘿茜?」他不可思議地嚷了起來。「那個老姑婆?她懂個屁!傑生讓她留在家裹是為了讓傑米有個親愛的保姆,她的確是很有愛心,可是她還不是把傑米看丟了。妳去問那種女人怎樣留住丈夫的心?」
  
  「我沒間她,是她自己告訴我的。」維琪紅著臉,自衛地回答。
  
  「我很抱歉對妳咆哮,孩子。」他說著揉揉頸背。「在我們愛爾蘭,一個丈夫如果敢去找別的女人,他老婆拿著炒菜鍋就砸了過去。那個方法直接得多,而且有效多了,我想。請妳說下去吧!妳說妳和傑生攤牌——」
  
  「我寧可不談,」維琪警覺地說。「也許我根本不該來。事實上,我只是來問你為什麼傑生婚後那般疏遠——」
  
  「妳指的疏遠是什麼意思?」他率直問道。「維琪,妳是在告訴我妳和傑生難得同床嗎?」
  
  維琪臉紅到脖子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老實說,婚後第二天以後他就……雖然我很害怕那……那回事,尤其是第二天早上我把他鎖在門外,被他撞破門以後——」
  
  船長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去,把茶杯推到一邊,倒了兩杯酒,走到她身邊。「喝了這個,妳比較好說下去,我要聽完全的事。」
  
  「你曉得嗎?我在美國是滴酒不沾的。自從來到英國以後,老是有人要我喝香檳白蘭地的,說那會讓我好過些。事實上,效果更糟,像我結婚那天,因為緊張過度,差點在教堂臨陣脫逃,所以一到家我就連喝五杯酒,希望能壯壯膽好面對傑生,結果當我們——當我上床時差點吐出來。」
  
  「妳是說妳在大庭廣眾之前差點拋棄傑生?」
  
  「對,不過沒人知道,只有傑生曉得。」
  
  「然後新婚之夜妳喝醉酒,第二天妳又把他鎖在門外?」船長像看著一頭怪物似的看她。「昨天妳又告訴他妳覺得他金屋藏嬌是體貼的行為?」
  
  維琪哀傷地點點頭。「可是昨晚我曾試著要彌補這一切。」她絕望地說。
  
  「我很高興聽妳這麼說。」
  
  「我建議做點他愛做的事,」維琪說,看見方船長如釋重負的表情,她也覺得自己實在理直氣壯。「他好像還滿樂意的,可是當我說我們可以下棋或打牌時,他卻——」
  
  「妳建議他下棋?我的天!為什麼要下棋呢?」
  
  維琪的自尊受到傷害了。「我只是想到以前我爸媽習慣一起做的事而已。我本來想說去散步,可是昨天有點冷。」
  
  麥克又好笑又好氣地搖搖頭。「可憐的傑生。」他低歎了一聲,然而當他再看向維琪時,眼神認真而嚴肅。「我向妳保證,妳的父母一定也做……呃……別的事。」
  
  「像什麼呢?」維琪說,回憶她的父母對坐看書的晚上。她媽媽整理家務,洗衣燒飯,可是傑生有一屋子的傭人,她根本插不上手。「你指的是那一類事呢?」
  
  「我指的是妳回自己房間後,他們之間親密的事。」船長率直地說。「當他們回房以後。」
  
  一個久遠的記憶橫過她心頭——她的父母在她媽媽房前拉拉扯扯的那一幕,她父親痛苦的表情……她的母親是在拒絕和丈夫同床,維琪終於領悟了。然後她記起那一夜她的父親有多傷心,因為他的妻子不愛他。凱琳愛的是查理,所以她才會把丈夫拒在門外。她只能當他是朋友……維琪驀然驚覺,她不也要傑生當她的朋友嗎?她不正是在重複她媽媽對她爸爸做的事?
  
  「妳是一個滿懷熱情的女人,維琪。忘了妳看到的那些上流社會的婚姻。想想妳的父母,他們不是幸福美滿嗎?」麥克看見維琪繼續沉默著,突然改變戰略。「別管妳的父母了。我瞭解男人,我也瞭解傑生,一個女人如果把她的丈夫鎖在房門外,他就會把她鎖在心門外,只要還有一點自尊的男人都會這麼做。而傑生的自尊可比他的財富多得多。他不會拜倒在妳裙下,求妳的施捨,是妳自己疏遠他的,妳得自己去把他找回來。」
  
  「我要怎麼做呢?」
  
  麥克怔了半天,不知道怎麼措辭才好。「反正不是打牌、下棋或者是散步,」他說,考慮了半天,終於硬著頭皮道:「妳只要回家去引誘妳的丈夫,他就會照料其餘的事,我向妳保證。」
  
  維琪放下沒有沾口的酒杯。「我對婚姻實在一無所知,更別說如何當一個好妻子,至於引誘,我壓根兒是一竅不通。」
  
  方麥克凝視站在他面前這個純真、美麗的女孩,極力抑住笑意。「我想妳不必太努力,親愛的。只要傑生瞭解妳要他回妳的床上,他就會樂於遵命的。」
  
  維琪離開方家時,原來頰上的兩抹紅暈變得比向晚的紅雲還要炫麗。
  
  她回到家後,傑生還在書房工作。她悄悄溜進門去,傑生埋首在書桌上,側面對著她。維琪遠遠地凝視他,看見的是一個可憐的小學徒變成一個富可敵國的英俊貴族,他重建家園,原諒了他的父親,收容一個從美國來的孤女。而他依然孤獨,還在努力。
  
  「我愛你。」她想道,而這個勒不住的想法幾乎令她雙膝發軟。她愛安德一輩子,不是嗎?然而為什麼她不曾如此急切地想讓安德快樂幸福?她愛傑生,不管她父親的警告,不管傑生自己也說他只要她的身體,不要她的愛。真是奇怪,他得到的卻是他不要的東西,而不是他要的。更奇怪的是,她堅決要把兩者都給他。
  
  她沉默地走過房間,站在他的椅子後面。「為什麼你要工作得這麼辛苦呢?」她柔聲問道。
  
  他給她的聲音嚇得跳起來,卻沒有轉身。「我喜歡工作,」他簡短地說。「妳要什麼嗎?我很忙。」
  
  有那麼一秒鐘,維琪真想告訴他,她要他帶她上床。問題是,她沒那麼大膽,也不是那麼急著上樓去——尤其是在傑生這麼冷淡的時候。為了改變他的心情,她柔聲道:「你坐了一整天,背一定很酸。」她鼓起全部的勇氣,把雙手放在他背上,打算替他捶背。
  
  然而她一碰到他,傑生全身都僵硬起來。「妳在幹什麼?」他質問道。
  
  「我想我可以替你捶捶背。」
  
  
  「我的背當不起妳溫柔的服侍,維琪。」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惡聲惡氣的?」她問道,繞到桌子前面,側坐在書桌上。
  
  傑生厭惡地丟下筆,靠在椅背上盯著她。她的大腿就在他的手旁邊,當她低頭看他在寫的字時,他沒辦法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她胸部飽滿溫柔的曲線上,往上是一雙邀吻的唇辦,還有好長好長的睫毛。「離開我的書桌,給我出去!」他惡聲道。
  
  「謹遵台命。」他的妻子快活地說,站直身子。「我只是進來問聲好,你晚餐想吃什麼特別的菜嗎?」
  
  有,他想道。「隨便就好。」他說。
  
  「甜點呢?」他的妻子鍥而不捨。
  
  跟晚餐一樣,他想道。「隨便。」他說,壓下他身體不由自主的亢奮。
  
  「你也未免太容易討好了。」她揶揄道。想要伸出手去畫他筆直的眉線。
  
  傑生在半途捉住她的手,把它拉開。「妳以為妳到底在幹什麼?」他皎著牙說。「拜託!我忙得很。」他又拾起桌上的文件。
  
  「看得出來。」維琪悲哀地看著他,她的聲音溫柔得出奇。「忙得沒有時間騰給我。」她安靜地出去了。
  
  晚餐時分,她走進餐客室時,身上穿了一件桃色的鏤空蕾絲禮服,充分展露她美好的曲線,看得傑生瞇起眼睛。「別穿著這件衣服走出去,太不莊重了。」
  
  「我就知道你喜歡。」維琪笑著說,瞥了一眼奇低的V字領。她直覺地知道他喜歡,否則他的眼睛不會那麼綠得發亮。
  
  傑生看著她,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後他轉向旁邊桌上的酒瓶。「來杯雪莉酒嗎?」
  
  「謝啦,不要!」她說著笑起來。「你也曉得,那種東西跟我犯沖,看看我們結婚那晚我喝酒的結果。」她完全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要緊的話,逕自轉過身去,端詳一隻價值連城的花瓶。她的心裹轉過一個念頭,決定就這麼做。「我明天想上倫敦一趟。」她說,向他走過去。
  
  「幹什麼?」
  
  她一屁股坐在他剛坐下的椅子扶手上。「花你的錢。」
  
  「我不記得我給妳錢了。」他喃喃道,多少給她靠在他身旁的大腿分了神。在浪漫的燭光下,它們是如此的秀色可餐。
  
  「以前你給我的零用錢還在。你要不要陪我去?我買完東西以後,我們還可以去看場戲,就在城裡過夜。」
  
  「後天早上我在這裡還有個會議,」他斷然地說。「我抽不出時間。」
  
  「傑生——」她柔聲喚他,伸手去碰他的黑髮。
  
  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輕視地瞪著她。「如果妳需要錢花,直接說就好了!別裝得像個廉價的婊子,否則妳就會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裙子翻過頭頂。」
  
  維琪脹紅了臉,氣極敗壞地瞪著他。「為什麼你只會誤解別人的好意?」她怒沖沖地說。「告訴你,如果我真是廉價的妓女,凡事都指望你的話,我非餓死不可!再告訴你一句,今晚你可以自己吃飯,把全部的僕人都嚇得雞飛狗跳,明天我自己進城去。」維琪說完話,掉頭就走,留下傑生錯愕地站在那裡,眉毛聳得高高的。
  
  ***
  
  第二天下午,她從倫敦回來時,諾普幫她開了門,見面就說:「大人在書房裡。」
  
  「他要見我嗎?」維琪困惑地問道。
  
  「我不知道,夫人。」諾普不自在地回答。「只是他一直……呃,一直在問您回來了沒。」
  
  維琪察言觀色,曉得諾普不知又挨了多少排頭。「我明白了。」她答道,給他一個會心的微笑,心裡卻沒來由地開心。至少傑生還滿關心她的。
  
  她捧著從倫敦買回來時東西走進書房時,傑生沒有坐在桌前工作,他側靠著窗戶,俯窗口下的車道,一聽到她進門的聲音,他立刻站直身子。
  
  「妳回來了。」他說,兩手插進口袋裹面。
  
  「你以為我不會回來嗎?」她反問道。
  
  他疲乏地聳聳肩。「坦白說,我不曉得妳隨時會有什麼舉動。」
  
  想想她最近的行為,維琪實在不能怪他認為她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昨晚她怒氣沖沖地離開他,現在她卻只想用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求他原諒她。然而這回她不敢造次了,她只是走到他面前,把手上包好的禮盒遞過去。「我只是到倫敦去買這個,幾個星期前我就看上了,但是那時我的錢還不夠。」
  
  「妳可以問我要。」他淡淡地說,往書桌走過去,顯然又要開始工作。
  
  維琪搖搖頭。「我沒辦法直接跟你要錢買送給你的禮物。」她把盒子伸到他面前。「送你的。」
  
  傑生站住腳,望著包裝精緻的盒子。
  
  「什麼?」他茫然問道,彷彿她說的是他聽不懂的話。
  
  維琪注視他困惑的神情,心頭突然一緊。她懷疑以前是否有人給過他禮物,他的前妻和情婦都不太可能這麼做,更不必提他那個殘忍的繼母了。
  
  傑生終於伸出雙手捧住盒子,卻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的樣子。維琪用一個燦爛的微笑藏住萬千柔情,靠坐在桌沿,輕聲道:「打開來看看。」她拍拍身邊的桌面。「小心點,這是易碎品。」
  
  「還挺重的。」他說。恢復鎮定之後,很快地給她一個不確定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桌上,抽開盒上的蝴蝶結,掀開盒蓋。
  
  「我一看見它就會想到你。」維琪說,微笑著注視他捧出一隻瑪瑙雕刻的黑豹,它的眼睛嵌的是綠瑩瑩的翡翠,姿態就像一隻活豹子奔跑時被魔術定住一樣,向時揉和活力與優雅,綠眸中有著栩栩如生的智慧與危險光芒。
  
  傑生擁有傲視全歐的收藏珍品,可是他端詳這只豹子的虔誠卻讓維琪幾乎落淚。這只豹子很美,她知道,而且很貴,足足花掉全部傑生給她的零用錢。然而傑生看它的樣子卻彷彿那是一件稀世之珍。
  
  「它很美,」傑生柔聲道,輕輕地把豹子放在桌上,然後轉向維琪。「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有點不平穩地笑道。
  
  維琪看著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一個稚氣的笑容,她覺得他從沒這麼英俊過。「用一個吻謝我就可以了。」沒來由地,她就冒出這麼一句話,眉間眼底都是笑意。
  
  傑生吸了一口氣,彷彿他要去做一件困難的王作。然後他把雙手放在她兩邊的桌面上,彎下身子,他的唇輕輕碰著她的,維琪領略到他甜蜜的接觸,心神微蕩,幾乎失去平衡。她本能地攀住傑生的手,而對他彎身的姿勢而言,那正像邀請餓漢赴一場盛宴一般。他的嘴唇貼住她的,溫柔而蠻橫地需索她的回應,當她的舌頭羞怯地碰著他的時,傑生失去了控制。他的雙臂環住她,把她從桌上抱下來,緊緊貼住自己的身體。他感覺到她的手滑到他頸後,把他的臉壓下來。那樣的鼓勵在傑生早就沸騰的血液裡又添上一把火,他情不自禁地把手滑到她胸前,覆住軟玉溫香的一片丘壑。維琪微微發抖,然而出乎傑生意料,她沒有推開他,反而貼得他更緊些,一樣地迷失在激情中。
  
  方船長愉快的聲音在書房門口響起:「不必麻煩了,諾普。我知道路。」門應聲推開,維琪在同一時間跳出傑生的懷抱。「傑生,我——」方船長開口道。走了進來。當他看見傑生的蹙眉和維琪的紅頰時,立刻住了口,唇邊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我應該敲門的。」
  
  「我們結束了。」傑生幹幹地說。
  
  維琪窘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她喃喃地說了句抱歉的話,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方船長伸出手。「你好嗎,傑生?」
  
  「我也不曉得。」傑生心不在焉地答道,逕自走到窗旁,一隻手揉著肩膀,好像疲倦得很。
  
  麥克的微笑消失了。「有什麼不對嗎?」
  
  傑生的回答是一聲苦笑。「沒什麼,麥克。沒有我應付不了的事。」
  
  麥克在一小時之後告辭離去,傑生坐回他的椅子,閉上眼睛。維琪在他身上挑起的亢奮方興未艾,他得咬緊牙根,使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按捺住衝上樓去找她的衝動。而她居然說他在外面養情婦是「體貼」的行為,他真想掐死她。
  
  他的娃娃新娘快要把他搞瘋了。以前她要跟他下棋、打牌,現在她要玩一種她更高興的遊戲——「調戲」他。她坐在他的桌子上,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買給他一樣禮物,要他用一個吻謝她。他狠心地想道:當他幾分鐘前吻她時,她是不是當他是安德,就像他們結婚時,她當他是安德一樣。
  
  他恨自己為什麼瘋狂地想要她,然而自尊阻止他再度強迫她上床,他終究衝上樓去了,然而是回自己的房間。
  
  維琪聽見他回房的聲音,開開心心地過去敲門。傑生應了一聲,她便推門而入,當她發現傑生坐在桌前整理文件,床上攤著衣箱時,整個人都怔住了。「你要去那裡?」她驚問道。
  
  「倫敦。」
  
  「可是——為什麼?」她堅持問道,失望得無法思考。
  
  「我在那兒比較能專心工作。」
  
  「可是昨天你說明天你要在這裡開會,不是嗎?」
  
  傑生停住手邊的工作直起身子,刻意粗魯地說:「維琪,妳曉得一個男人如果連續幾天無法發洩亢奮的性慾會怎樣嗎?」
  
  「不知道。」維琪微弱地說,搖搖頭。
  
  「我只能警告妳,趕快回妳房間去,」他背對著她說話,眼睛盯著地板。「否則我會忘了一個『體貼』的丈夫的角色,連倫敦都不必去了。」
  
  維琪頓時覺得噁心。「你要去找你的情婦,是不是?」她哽咽著質問他。簡直不能想像不久之前他還那麼甜蜜地吻她。
  
  「妳的口氣快要像個吃醋的妻子了。」他寒聲道。
  
  「我沒辦法,我是一個妻子呀。」
  
  「妳對為人妻的看法倒是很奇怪,」他刻毒地譏笑道。「現在妳可以出去了。」
  
  「去你的!」維琪的怒氣決堤而出。「我就是不知道怎麼當一個妻子,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懂得怎樣洗衣燒飯,服侍丈夫,可是你根本不需要我替你做這些事。再讓我告訴你一件事,費大人!」她繼續道。「我也許不是一個好妻子,可是你簡直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丈夫,我要跟你下棋時,你不高興。等我試著引誘你時,你又冒火——」
  
  她看見傑生的頭抬起來,可是她氣得沒注意到他臉上震驚的表情。「而我買給你一樣禮物時,你卻要去倫敦找你的情婦!」
  
  「維琪,」他心痛地喊她。「過來。」
  
  「不,我還沒完!」維琪氣極敗壞地嚷道。「你儘管找你的情婦去,可是如果你一輩子都沒個一兒半子的話,別來怪我。我也許天真,卻還不至於笨到相信我自己能平空生個兒子出來!」
  
  「維琪,請妳過來。」他嗄啞地重複道。
  
  維琪終於聽出他聲音裡的感情,怒氣自然消了一大半,然而她仍舊害怕走過去會面臨另一個拒絕。「傑生,我想你不知道你自己要些什麼,你說你要一個兒子,可是——」
  
  「我完全知道我要什麼,」他反駁道,張開雙臂。「如果妳過來,我會讓妳曉得——」
  
  那對綠色的眸子是如此地誘人,深沈的聲音是如此溫柔,維琪幾乎是被催眠般地走進他懷裡。他的嘴狂熱地迎接她,一個深長的吻在她身體裡面點燃一簇火苗。維琪感覺他的身體親密的壓力,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撫平她的害怕,處處燃起需要和慾望的火花。「維琪,」他的低語像一聲歎息,雙唇落在她滑膩的頸間。「維琪。」他心疼地又一次喚她,嘴唇又回到她唇上。
  
  他的吻又深又慢,而在迫切的飢渴中,他滑落雙手,貼在她腰際,把她拉近他堅硬的亢奮,在她身上搾出一聲原始的慾望的呻吟。
  
  他的唇仍舊鎖住她的,雙手卻一把抄起她的身子,把她平放在床上。維琪閉緊眼睛,絕望地保留那特殊美好的宇宙,等待她的丈夫脫了衣服。她感覺他的重量落在床上,雙目閉得更緊了些,驚慌地等待他來解她的睡袍。
  
  然而他只是溫柔地吻她緊閉的眼睛,兩手環住她。「公主,」他在她耳邊甜蜜輕呼。「請張開眼睛,我保證決不會揍妳。」
  
  維琪嚥著口水,張開眼睛。她發現傑生已經細心地熄了火,真是如釋重負。而傑生看見那一對藍眸中的恐懼,只是撐起手肘,輕輕理著她鋪在枕畔的一片秀髮。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那樣碰過她,他虔誠地想著。這個美麗、勇敢而純樸的女孩把自己許了他,而且只許給他一個人,他要補償她新婚之夜的夢魘,讓她真正領略魚水之歡的甜美。
  
  他按下自己的飢渴,輕輕咬著她的耳朵。「我不曉得妳在想什麼,」他柔聲道。「不過妳看起來好像要從容就義的樣子。現在跟我們剛剛親吻的時候沒有任何不同。」
  
  「除了你現在沒有穿衣服以外。」維琪顫聲提醒他。
  
  他忍住一個微笑。「的確,可是妳有。」
  
  不會太久了,她想道。同時聽到他性感的低笑聲,好像他看穿了她的思想。
  
  他吻她的眼角。「妳要留著妳的睡袍嗎?」
  
  那個被他粗魯地奪去童貞的妻子望進他眼裡,柔聲道:「我想讓你高興,而我不認為你希望我留著衣服在身上。」
  
  傑生低低呻吟了一聲,傾過身去,溫存地吻她,然而她的回吻卻彷彿帶著一團野火,潑潑地在他身上燒將起來。「維琪,」他苦笑道。「如果妳比吻我的時候更讓我高興的話,我非樂極而死不可。」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解開她腰上的繫帶,然而當他要分開她的睡袍時,她的手卻痙攣地覆在他手上。「如果妳不想我決不會強迫妳的,甜心。」他保證道,按兵不動。「我只是希望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沒有誤解,甚至沒有衣服,我脫掉衣服是為了表露我自己,而不是想嚇壞妳。」
  
  他溫柔的解釋撤走她的抗拒,維琪用雙臂環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獻給他。
  
  她的睡袍在他指端滑落後,他又低下頭去吻她,指頭輕揉她的乳頭,而他的舌輾過她的唇,要求它們為他分開。這一回維琪不再只是被動地屈從,她含住他的舌,歡迎它的探索。在他掌中,她胸前兩點暗紅像兩朵挺立的蓓蕾。傑生扯開嘴,低頭去就她的酥胸。
  
  維琪驚跳了一下,他才又一次發現,從沒有一個男人對她做過他正在做的事。「我不會傷害妳,親愛的。」他低語哄她,雙唇壓在她胸前,彷彿灌溉的春雨,滋潤春天的第一朵蓓蕾。
  
  維琪從驚訝他竟會像個嬰兒般吮她的胸很快地化成一聲聲歡樂的喘息,終於感覺到欲流一波一波地滾上來,流竄全身。她的手指滑進他的黑髮中,將他的頭緊緊按在她胸前,彷彿要他永遠留在那兒——直到她感覺到他的手突然滑到她的大腿間。
  
  「不要!」維琪驚駭地喊了一聲,夾緊雙腿。傑生卻沒有她意想中的憤怒,她的抗拒只招來一聲悶笑。
  
  他熟練地滑轉到她上面,更飢渴更熱切地吻她。「要的。」他呻吟道,輾轉壓過她的唇。「噢,要的……」他的手又往下滑,探入她股間的三角地帶,緩緩撥弄著,直到她終於鬆弛下來,化成繞指溫柔。她的氣息幾乎令他發狂,而她渾然天成的自如粉碎了他所有的意志力——一因為維琪的身體一旦個別降服之後,她就整個兒給他,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在他指端的魔力下,她彷彿整個人都散成了一汪水,必得緊緊地攀附他才不會流失。她的指甲深深陷進他肩上的肉裡去,而他把兩手撐在她兩邊,翻到她上頭。
  
  維琪感覺到兩腿之間抵著他男性的熱氣,一顆心狂跳不已,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然而傑生並沒有立刻進入她,他只是在她身上慢慢迴旋,終於驅走所有的疑懼,只剩下全然的渴望,渴望被他擁有。
  
  他的膝蓋插入她的兩腿之間。「不要害怕,」他嗄聲說。「不要怕我。」
  
  維琪慢慢張開眼睛,凝視在她上面的人。他的臉漲滿激情的暗紅色,他的臂和肩的肌肉因為往後撐而繃得死緊,他的呼吸急促而艱難。維琪怯生生地用她的指尖畫過那兩道性感的唇線,本能地體會到他有多想要她,他要控制自己的需要有多難。「你好溫柔,」她碎不成聲地低語。「如此如此溫柔……」
  
  一聲呻吟從傑生的胸膛飄了出來,他的自製終於瓦解了。他讓自己陷進去,慢慢地,一次比一次深,直到他完全埋入她不可思議的溫暖之間。她的頭抵在柔軟的枕頭上,下半身緊繃著迎接他的衝刺,準備應承他堅決要給她的爆炸的盈滿。他聽見她低低的、急促的喘息,開始穩定地加速他的衝刺,越來越快,直到狂歡的星雨落滿維琪全身,終於一起迸裂,從她胸口搾出一聲極樂的歡呼。傑生低下頭,最後一次熱烈地吻她,然後埋進去,加入她的繽紛世界。
  
  為了怕他的體重壓著她,傑生翻到她旁邊去,但他們的身體仍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當他的呼吸終於平穩下來之後,他親親她的額頭,拂開她濡濕的髮絲。「妳覺得如何?」他柔聲問道。
  
  維琪掀起又長又密的眼簾,一對藍眸猶如流離閃爍的深潭。「我終於覺得像個妻子。」她悄聲道。
  
  他無聲地笑了,指頭畫過她美好的眉線,維琪貼得他更緊些。「傑生,」她說,抬眼看他。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溫柔笑道。
  
  她簡單地、坦然地說:「我愛你。」
  
  他的微笑斂去了。
  
  「我真的愛——」
  
  他把指頭抵著她的唇,搖搖頭。「不!妳不愛我,」他安靜卻斬釘哉鐵地說。「妳也不該。不要再給我更多的了,維琪。」
  
  維琪垂下眼睛,不再多說,然而他的拒絕遠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傷人。躺在他的臂彎裡,過去他說的話又襲上心頭:我不要妳的愛。我不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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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8: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維琪走沒多久,就發現自己低估了風勢和天氣。挾著雨絲的勁風迎面掃過來,她那匹柔順的馬匹幾乎吃不住。維琪控緊韁繩,只希望能趕在翻車之前,抵達村裹第一戶人家。她是送吃的來給他們的,昨天她新認識好幾戶貧寒的農家,她曉得這些東西對他們不無小補。
  
  然而雨勢越來越大,逼得維琪不得不在她看到的第一幢小屋門前下車。她把馬繫在屋簷下,提著濕淋淋的裙子,走到門口去敲門。
  
  幾幾分鐘後,門被拉開,方麥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孔襯著身後一盆爐火露出來,顯得分外可親。「費夫人?」他詫異地喊了一聲,趕快把淋成落湯雞的維琪拉進屋裡。妳在這種天氣出門幹什麼?」
  
  「游……游泳。」維琪牙齒打顫地開玩笑,可是她的嘴唇都凍成青紫色了。
  
  「妳必須換掉這身濕衣服,」他說,匆匆地走進裡屋,取了一套衣服出來。「趕快進去裡面換了這個。別跟我說女人不能穿男人的衣服那套蠢話,也不必擔心傑生會不喜歡看見妳穿我的衣服。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維琪反抗地抬起頭。「我才不在乎傑生怎麼想,」她說,止不住話裹反抗的口氣。「我不會為了他而把自己凍死,或者為了任何人。」她及時加了一句以沖淡自己沖沖的口氣。
  
  方船長瞥了她古怪的一眼,點點頭。「好,很理智的想法。」
  
  「我如果夠理智的話,就不會在這種天氣出門了。」維琪苦笑了一下,試圖掩飾她的沮喪。
  
  當她從裡屋出來後,方船長已經把她的馬牽進穀倉,爐旁的桌子上放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方船長點了一管煙,靜靜地看著她落坐,端起杯子。「為什麼呢?」他問道。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留在家裡?」
  
  維琪強笑了一下,聳聳肩。「我要帶些食物給幾家貧農,昨晚宴會還留下很多東西。」
  
  「妳何必非選這種天氣出門不可呢?」方船長含蓄地說。「我真奇怪傑生竟沒堅持妳留在家裡,他現在一定很擔心。」
  
  「他說不定連我在不在家都不曉得呢!」或者就算知道,也未必在乎,維琪哀傷地想道。
  
  「費夫人?」
  
  他的口氣裡面有種奇怪的東西,讓維琪悚然心驚。她不想談下去,卻發覺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什麼事,船長?」她警覺地問道。
  
  「今天早晨我看見傑生了。」
  
  維琪的心直往下沈。「噢,是嗎?」她想傑生會不會來跟他的老朋友討論他們的婚姻。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跟她過不去?
  
  方船長顯然察覺到她的心情,因為他接著解釋道:「傑生擁有一組船隊,我是其中一艘的負責人,他來跟我討論最近一趟航程的利潤。」
  
  維琪抓住他的話頭,想把注意力轉開自己身上。「我倒不曉得傑生居然懂得航海的事。」她輕快地說。
  
  「這倒奇怪得很,妳嫁給他,居然不曉得妳的丈夫有好些年的功夫都耗在船上。」
  
  維琪直直地瞪著他。就她所知,傑生是一個典型的被寵壞了的英國貴族——傲慢、世故、富有。他跟別人唯一的區別是,他花很多時間在書房工作,而她認識的其它貴族好像都只會吃喝玩樂。
  
  「也許妳就只是對他的成就不感興趣?」方船長繼續問道,他的態度突然變得森冷嚴峻。「那麼妳為什麼嫁給他呢?」他自問自答。「財富、權勢、社會地位,現在妳都有了,為什麼妳還要離婚?」
  
  「我什麼也沒有,」維琪喊道,把杯子一放,猛然站了起來。「我自私,我貪婪,我愚昧,可是我還不至於絕望到坐在這兒聽你罵我。」她忍住淚水,轉身就要回寢室去換回她的衣服。
  
  然而方船長也跟著站起來,攔住她的去路。「我要先確定妳是不是真的自私、貪婪或者愚昧。」他的口氣依然直率,可是看著她那張柔弱姣好的臉龐,他的眼神溫和了許多。「昨天妳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看見妳眼中的笑意,也看見妳對待其它村民的樣子,我就知道妳是一個罕有的美好的女孩子,一點也不自私或愚昧。」他伸手環住她顫抖的肩上。「哭吧!維琪。把妳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維琪拚命眨著眼,不知道要如何應付自己紊亂的感情。她已經學會如何面對敵意和悲劇,然而慈祥和體諒好像是前生的記憶,今生突然來訪,格外地讓她心酸難過。她終於靠在船長肩頭,把一肚子委屈全都哭了出來,然後絮絮叨叨地從她父母的死說到傑生冷酷的婚姻交易,以及她為什麼答應嫁他。當她結束後,她覺得舒服多了。
  
  「所以,」他說著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儘管傑生的求婚一點也不客氣,儘管妳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妳還是覺得他需要妳?」
  
  維琪擦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顯然太自不量力。可是當我們一起站在擁擠的舞池中,有時我真會覺得他很寂寞的樣子。而且查理舅舅說他需要我。不過我們都錯了,傑生分明不需要任何人,他只要一個兒子。」
  
  「妳錯了!」方船長用一種決然的口氣說。「傑生從一出生就需要像妳這樣的女人。他需要妳撫平他的創傷,需要妳教會他愛與被愛。如果妳多瞭解他一點,就會懂得我說的話。」麥克說罷,走到酒櫃旁,倒了兩杯酒,端到維琪面前。「我打算把傑生的事全部告訴妳,不過在我開始之前,我建議妳先喝了這個,妳需要的。」
  
  維琪聞到濃烈的酒味,就先皺起了眉頭。然而當她看到船長沉重的臉色,這才發覺真正需要酒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我要告訴妳的事是只有我知道,而傑生顯然不願意告訴妳的事。」船長嚴肅地說,果然先喝了一大口酒。「傑生就像我的兒子,我實在不想洩漏他的隱私,然而我又覺得非讓妳知道不可。」
  
  維琪不自覺地握緊酒杯,緩緩搖頭。「也許你不該告訴我任何事,船長。我跟傑生處得不太好,只怕那一天我會拿你告訴我的事去傷害他。」
  
  麥克陰鬱的臉上微露笑容。「妳不會這麼做的,我知道。妳身上有一種溫柔的力量,讓妳會成為傑生最理想的妻子,我還是這麼認為。」
  
  他吸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開始。「第一次我看見妳丈夫的時候,我人在德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替德裡一名富商的船隊工作。有一回跑完一趟船回印度,奈貝爾邀請我和幾個船員到他家裡去玩。
  
  「我去的那天非常熱,結果我又在半路迷途,最後竟撞到貧民窟裡頭。印度的貧民窟之髒亂,遠不是妳所能想像的。無論如何,我還是往前走,希望能找到一個英國或法國人問問路。
  
  「後來我在路邊看見一群人圍著一間房子,我一時好奇也探頭過去,看見那間房子的門前掛著一個十字架。我想那大概是間教堂,可能會有英法傳教士,就擠了進去。」
  
  「我擠過上百個衣衫襤褸的印度人,終於看見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指著一個站在講台前的小男孩痛罵,罵他是魔鬼,『淫逸的種子』,然後揪著那孩子的頭往後扯。
  
  「我很驚訝地發現那竟是個白人小孩,而那個女人繼續吼道『看看上帝的復仇』,一把將那個孩子的背轉到前面。當我看到所謂『上帝的復仇』時,差點吐了出來。」
  
  方船長清楚地吞了一口口水。「維琪,他的背給打得慘不忍睹,青青紫紫地數都數不清有多少鞭痕。從上面鮮明的血跡看起來,她才剛剛揍完他。
  
  「我就站在那裡,看著那個瘋婆子叫小孩跪下來,求上帝的原諒。那個孩子直直看進她眼裡,不說話,也不動。她又狠狠地抽他好幾鞭,硬生生地把他抽跪在地上。孩子望著前面,不肯說話。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睛,裹面是乾的,沒有一點淚水。可是我的天,那裡頭的痛苦我簡直看不進去。而那個女人還在打他,逼他求上帝的原諒。」
  
  方船長的面孔扭曲變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對眼睛有多痛楚,」他低語。「或者有多綠。」
  
  匡啷一聲,維琪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她的臉色頓時慘白如紙,一隻手掩著嘴,按住一聲慘呼。然而方船長置若岡聞,完全沈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那個小孩終於開口祈禱,可是瘋婆子還不滿足,她塞給他一個木碗,要他一個一個去跪在那些印度窮人面前,吻他們骯髒的長袍下襬,求他們的原諒。」
  
  「噢,不!」維琪呻吟道,把臉埋進手掌中,想要揮去那幅可怕的景象。
  
  「我幾乎快瘋了。看到自己的同胞受到這種殘害,我簡直想找人拚命。等到男孩捧著裝了些銅幣的木碗回到瘋女人身邊後,我把她拖到一邊,要她把男孩賣給我。我說我正想找這麼一個出氣筒。」
  
  方船長把視線從遠處拉回來盯住維琪,臉上露出一個陰慘的笑容。「那個女人是真的瘋了。她的丈夫死了一年,她很需要錢用。可是當我把跑了半年船的血汗錢都掏給她時,她卻把錢往空中一灑,不住地狂喊說那是上帝的恩賜。她完完全全瘋了。」
  
  維琪的低語幾近懇求的口氣。「你想在他父親死前,傑生的日子會好過些嗎?」
  
  「傑生的父親還活著,」方船長生硬地答道。「他是查理的私生子。」
  
  整個房間開始天旋地轉。維琪死命地咬緊下唇,把那股暈眩的感覺硬壓下去。
  
  「妳發現自己嫁了一個私生子,所以才這麼難過嗎?」他問道,注視她的反應。
  
  「你在胡說些什麼?」維琪憤慨地嚷道。「查理國王不是有三名私生子都位極人臣嗎?傑生有什麼可恥的?」
  
  「妳真可愛。」船長柔聲道。
  
  「你能告訴我其它有關傑生的事嗎?」她問道,心頭漲滿酸楚的同情。
  
  「其它的事就沒那麼要緊了。我把傑生送到我的老闆奈貝爾那裡去。他在那裡當學徒,管吃管住,可是沒有工錢。我沒見過那麼聰明的孩子,短短幾年後,他把該學的都學了個透澈,從跑船到交易,樣樣都是頂尖的。」
  
  「奈貝爾沒有子嗣,他把一切都傳給了傑生。當他死時,傑生用盡一切方法想救他,甚至對著他的嘴吹氣。全部的人都當傑生瘋了,可是妳看,傑生實在愛那個老守財奴。他傷心了好久,就是沒掉過一滴淚。」麥克安靜地說。「傑生沒有法子哭,養他的那個巫婆讓他相信『魔鬼』是沒有眼淚的,而且他越哭她就打得越凶,這些都是後來傑生一點一滴透露的。
  
  「無論如何,他繼承了奈貝爾的遺產,而且經營得更好,到後來他已是德裡的首富。」
  
  方船長歇下來,沉默地望進火焰,維琪接口道:「然後他就結婚了,是不是?我也是幾天前才知道這回事的。」
  
  「是的,他結婚了。」麥克答道,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那是另一個悲劇的開端。傑生那時還太年輕,他娶了一個英國官員絕色的女兒,而梅莎則是為了錢嫁給他。梅莎是個天生的婊子,她大半輩子的時間都花在從一張床換到另一張床上頭,可是當她發現傑生是個私生子以後卻怒不可遏,認為他玷污了她的身份。很奇怪的道德標準,不是嗎?」
  
  「的確!」維琪同意道。
  
  「傑生很快就對她死了心,不過梅莎替他生了一個兒於。為了這一點,他才繼續供養她,卻壓根兒不管她是在幹什麼。」
  
  維琪還不知道傑生曾有過一個兒子,她立刻坐直身子,瞪大眼睛,震驚地聽著麥克說下去。
  
  「傑生疼那個孩子入了骨,他甚至為了傑米答應回到英國,重建費家的宅第,給傑米一個美麗的王國。誰知到頭來,這一切還是一場空。有一回傑生到蘇格蘭去辦事,梅莎和她的情夫私奔,還把小傑米也帶走,結果在海上遇到風暴,三人全都遇難。」麥克吞了一大口酒,喉頭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動著。「我是第一個把這個悲劇告訴他的人;我哭了,」他嗄啞地說。「可是傑生沒有哭,他哭不出來。」
  
  「方船長,」維琪哽著嗓子說。「我想回家了,天色這麼晚,傑生一定很擔心。」
  
  船長的臉上換去憂傷的神色,一絲微笑浮上唇角。「好主意,」他說。「不過在妳走前,我還想多說幾句話。別讓傑生的外表把妳騙了。我看見他看妳的眼神,他也許已經愛上妳了。維琪,讓妳自己去愛他,我知道妳願意的,同時教會他如何去愛妳。傑生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他把感情埋得很深,所以他的愛也格外豐富深刻。不過首先妳得讓他信任妳,一旦他學會愛妳、信任妳時,他會把全世界都放在妳面前。」
  
  船長答應把食物送出去,並堅持要送維琪回家,他說最近路上不太平靜,村裡有一個女孩晚上一個人出門,結果清晨被人發現浮屍在河上,雙手反綁在背後。不過他只送到威克菲爾德莊園門口,沒有進去。他在黑暗中對維琪說:「如果傑生回來了,發現妳不在,他一定非常擔心和憤怒。」
  
  維琪點點頭,瞭解他的意思。如果傑生發現是方船長送她回來,今天的事勢必瞞他不住。而如果傑生知道她知道他的過去,他一定不會原諒她。現在還不會。
  
  ***
  
  傑生回來了,而且非常生氣。她一進門,就聽見他在書房大吼的聲音。她急著想見他,卻又怕見他。當她站在書房門口,就看見傑生背對著她走來走去,身上的襯衫又縐又濕,靴子滿是泥濘。旁邊站著六個僕人,一個個面無人色。
  
  「你們就這麼讓她走嗎?」傑生衝著六個人咆哮。「讓一個情緒激動的弱女子帶著足夠吃一個月的食物,獨自冒著風雨出門,居然沒一個人有腦袋攔阻她?」他不等待回答,凌厲的眼神筆直射到諾普身上,後者就像一個威嚴的人站在一頭怒獅面前,準備迎接可怕的命運。「你說她怎麼說來著?『告訴他我說再見』?一個新娘離開家裡,叫人跟她的丈夫說再見,」他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覺得他媽的奇怪透頂嗎?」
  
  「當時的情況看起來似乎沒那麼奇怪,」諾普硬著頭皮回答。「我以為……以為夫人和大人有點……不和,因為大人今早出門時好像不甚……不甚愉快的模樣。」
  
  「真遺憾你沒有『以為』她是要離家出走而設法阻止她。」
  
  維琪後悔得要死。傑生以為她離開他了?而像他那麼驕傲的人,居然會在下人面前承認這種事,他一定是氣壞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傑生會有這種結論,可是現在她知道梅莎的事,她完全能夠體諒他的心情。她決定挽救他僅餘的尊嚴,很快地走到他身邊去。「諾普才不會傻到以為我想離家出走,大人。」她輕快地說,搭上傑生的手腕。
  
  傑生刷地轉過身來,他轉得那麼急,差點撞倒她。而在那一剎那,他眼裡閃過一抹如釋重負的表情,但下一瞬間又變成了暴怒。「妳到底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他吼道。
  
  維琪同情地看了旁邊六個僕人一眼,故意說道:「你當然有理由責備我,不過我希望你不要當著下人的面發火。」
  
  傑生板緊了臉,硬梆梆地點個頭,遣散那幾個好像剛從斷頭台下來的僕人。等到門一關攏,他的怒氣立刻爆發出來。「妳這個白癡!我差點把這附近的山都踩平了,妳知道嗎?」
  
  維琪注視那張英俊而陰鬱的臉龐,看見的卻是一個骯髒無助的小男孩為了他的「邪惡」挨鞭子。一股溫柔情緒升上她的喉頭,她想都沒想就把一隻手掌覆在他頰上。「我很抱歉。」她俏聲道。
  
  傑生陡地閃開,眉毛聳得高高的。「為什麼?」他刺聲道。「為了那些還在找妳的人嗎?」
  
  「我抱歉你以為我離開你了。」維琪顫著聲音說。「我決不會那麼做。」
  
  他轉過身去,背朝著她,聲音裡全都是諷刺。「昨天妳在教堂打算離開我,今天早晨妳又要求離婚,現在妳卻跟我說妳決不會離開我,是我聽錯了呢,還是妳說錯了?」
  
  雖然他的話那麼冷漠,維琪還是聽出他話裡的辛辣。她的心沈了下去,他真的非常在意婚禮上那一幕。
  
  「大人——」她柔聲開口。
  
  「拜託!」他迸出話來。「別叫我大人,也別這麼卑躬屈膝的,我最恨人家搖尾乞憐。」
  
  「我不是在卑躬屈膝!」她說,然而她的心裡看見的卻是那個在鞭打下跪倒的孩子。她必須先清一清喉嚨才能說下去。「我只是在說今天我出去是為了帶那些食物給幾家農戶。我很抱歉讓你操心,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他瞪著她,眼裡怒意盡消。「妳想怎麼做都可以,維琪。」他疲倦地說。「這樁婚姻是我畢生所犯最大的錯誤。」
  
  維琪躊躇著,知道這一會見她再說什麼也沒用,於是她告退回房去換衣服。他沒跟她一起用晚餐,維琪只有希望他會回她房間,不為別的,至少他還要她給他生一個兒子。
  
  傑生那晚沒進她房間,接下來三晚也沒有。事實上,他壓根兒就是在躲她。他整天在書房工作,談生意,偶爾遇見維琪,就只是客氣地跟她打個招呼,好像她是陌生人一樣。等他工作完畢,他就換了衣服上倫敦去。
  
  自從佳妮到南部去探親之後,維琪大半的時間都花在造訪村民上頭。可是儘管她讓自己保持忙碌,她還是非常想念傑生。在倫敦的時候,他總是在她身旁左右。她想念他的冷嘲熱諷,甚至是他的責罵。自從安德的媽媽寄來那封信之後,傑生就成了她的朋友,很特別的朋友。
  
  可是現在他變成一個客氣的陌生人。他也許需要她,卻下定決心要跟她保持距離。他不再生她的氣了,只是索性把他的心鎖起來,假裝她不存在。
  
  她不曉得他在倫敦的晚上都在幹什麼,也許是在俱樂部打牌吧!她想。
  
  到了第五晚,傑生索性連家都不回了。次晨早餐,維琪翻閱報上的名人動態版,才發現傑生在倫敦都在幹些什麼。他沒有打牌,他去參加舞會,跟一個素以放蕩著稱的名夫人共舞一夜。前一晚他則是在歌劇院出現,和一個黑髮的舞者出雙入對。維琪知道傑生的情婦三樣事——她名叫瑟琵,是一個舞孃,而且是個黑美人。
  
  嫉妒像一杯最酸的醋,喝得維琪心頭發苦。傑生恰恰選在那個時候走進餐廳,肩上披著昨晚出去時穿的晚宴服。顯然他連倫敦的家都沒回去,那裡有他一整櫃的四時衣物。
  
  他遙遙點個頭,隨便坐下來,端起一杯咖啡。維琪卻緩緩站起來,氣得全身微微發顫。「傑生。」她冷冷喚道。
  
  他抬起頭來,瞧見她臉色不善,略略抬了抬眉。「什麼事?」他問道,從杯沿端詳她。
  
  「你還記得第一次發現你的前妻在倫敦搞那些緋聞時,你心裹是什麼滋味嗎?」
  
  咖啡杯放低了一吋,可是他的臉色不變。「完全記得。」他說。
  
  「那麼我希望你不要讓我重複那種滋味。」她把報紙遞到他面前去。
  
  傑生瞥了一眼攤開的報紙,又看回她身上。「我記得我並不特別在乎她做的事。」
  
  「可是我在乎!」維琪忍不住喊了出來。「我非常瞭解體貼的丈夫都有——有情婦,然而至少你不必做得這麼光明正大吧!你們英國人凡事都有規矩,秘密不就是其中之一嗎?當你在炫耀你的女——女朋友的時候,你曉得那有多傷人心嗎?」她掉頭走出餐廳,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別人不要的破鞋。
  
  而她看起來真像一個年輕美麗的皇后,長長的金紅色頭髮披在肩上,渾身散發自然的優雅風度。傑生沉默地看著她,忘丁手上的杯子。他又覺得幾個月來熟悉的渴望湧上腰部,他真想擁住她,把自己深深地埋進去。然而他沒有跟過去。她對他的感覺既不是愛,也不是欲,事實上,她認為他金屋藏嬌是不去騷擾她的「體貼」行為。維琪只是氣他公然和情婦出雙入對,那傷了她的自尊。
  
  可是即使只是自尊,她傷得也已太深了。傑生記得她親愛的安德背叛她時,維琪受的打擊有多重,他不忍心再在她的傷口土灑一把鹽。他知道自尊的傷害是什麼滋味,因為梅莎,他知道。
  
  所以當他貼身使喚的僕人來問他晚上換那一套外出服時,傑生在書房裡專心看一份文件,只是心不在焉地告訴他:「不必了,夫人覺得我最近晚上外出的時間太多了。」
  
  於是諾普知道主人今晚不出門,馬雷知道,威克菲爾德上上下下一百四十個人全都知道,只有維琪坐在餐廳裹等待晚餐,卻看見傑生踱進來時大吃一驚。
  
  「你今晚留在家裹?」她詫異地看著他坐在首座。
  
  他也著了她一眼。「我以為妳希望我這麼做。」
  
  「哦,我是的。」維琪承認道,暗自希望自己今晚穿的翠綠色衣服還好,更希望他不要坐得那麼遠。「我只是沒想到你真會這麼做——」她打住話頭,因為馬雷端了一隻銀盤打橫過來,上面放了兩杯酒。距離這麼遠,要跟傑生談語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歎氣的時候,馬雷正向她這端走過來,他的眼中有一絲奇怪的堅決光芒。「您的酒,夫人。」他說,把盤子裡的一杯酒掃到桌上,他的動作誇張到非弄傾酒杯不可。果然,整杯酒翻倒在她面前的桌布上。
  
  「真對不起,夫人!」馬雷慌忙說道,趕緊拉開維琪的椅子,簇擁著她走到傑生正右邊的座位。「我馬上重新給妳倒杯酒過來,然後我再去收拾那邊的一團糟。」他說,給維琪鋪上一條新的餐巾,又補充道:「我的手又犯老毛病了才會這樣,妳別介意,沒什麼嚴重的,只是幾年前摔斷骨頭的後遺症。」
  
  維琪攤平裙子,同情地看著他。「希望你別痛得太歷害,馬雷。」
  
  馬雷轉向傑生,打算再捏造幾句借口,可是傑生銳利的眼神盯得他口乾舌燥,有意無意試著刀鋒的手指更令他面無血色。馬雷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趕快說:「夫人,我——我再去給妳端杯酒上來。」
  
  「夫人晚餐不喝酒。」傑生懶懶地說,阻止他的去勢,卻又望了她一眼,改口道:「或者妳今晚改變習慣了,維琪?」
  
  維琪搖搖頭,不懂他們主僕在打什麼啞謎。「不過今晚我倒想喝一點。」她溫柔地說,試著替可憐的馬雷解圍,雖然她也不懂幫他解的是那一門子的圍。
  
  等到僕人都退下之後,維琪又試著和傑生談下去。可是他的態度冷淡之極,都是單字的回答。維琪搜索枯腸,就是沒辦法談到她想說的話,而馬雷已經捧著最後一道甜點上來了。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蛋糕,上面裝飾著兩面五顏六色的旗子,一面是英國國旗,另一面是美國的星條旗。
  
  傑生瞥了一眼蛋糕,又望回那個愛攪局的僕人。「是葛太太今天特別有愛國的心情嗎?」馬雷臉色板正,緊張兮兮地面對主人冷淡的不悅。「還是這是用來提醒我,我結婚了?」
  
  僕人瑟縮了。「絕無此意,大人。」他等著,臉色慘白,直到傑生終於點個頭,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如果這是用來代表我們的婚姻,」維琪脫口而出。「葛太太的裝飾應該用兩把交叉的劍,而不是旗子。」
  
  「妳說得對。」傑生直截了當地說,逕自端起酒杯。
  
  他說得那麼漠不關心.,維琪的心一寒,近乎絕望地直切正題。「我不要對!」她望著那張莫測高深的臉。「傑生,拜託——難道我們之間的情形不能有點不同嗎?」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意外。「妳有什麼打算嗎?」
  
  他的態度淡漠得讓維琪心裹更慌。「哦,至少我希望我們是朋友。以前我們不總是在一塊兒說說笑笑嗎?」
  
  「妳說呀!」他說道。
  
  「你會不會特別想談點什麼?」她熱心地問。
  
  傑生端詳那張秀麗的臉蛋,心裹想道:我要談談妳為什麼跟我上床之前必須先把自己灌醉,我要談談為什麼我的觸摸會讓妳想吐。他說:「沒什麼特別的。」
  
  「好吧!我來開頭。」她遲疑了一會見,然後說:「你覺得我這件衣服怎麼樣?」
  
  傑生的視線落在她的低領上頭,一大片奶油色的肌膚。她穿綠色真是美艷極了,他想。不過她應該戴一條翡翠項鏈更會相得益彰。如果情況不一樣的話,他會遣散所有的僕人,把她抱在膝蓋上,然後解開她的衣服,用雙唇和雙手在她胸前纏綿,然後把她抱上樓去,和她做愛,愛到地老天荒。「這件衣服很好,需要翡翠搭配。」他說。
  
  維琪本能地摸摸裸露的項間。她沒有翡翠。「我覺得你看起來也很好,」她說。他的臉襯著雪白的襯衫,格外有種黝黑的魅力。
  
  他的唇邊冒出一朵驚奇的笑容。
  
  「你很英俊。」她真心讚歎。
  
  「謝謝妳。」他說。
  
  「不客氣。」維琪答道,心想他好像滿喜歡她的恭維,決定這是一個可談的話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好嚇人,你知道嗎?當然,那時天黑了,我又很緊張,可是——哦——你那麼龐大,真的滿嚇人的。」
  
  傑生一口酒嗆了出來。「妳指的是什麼?」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呀!」維琪天真地說。「記得嗎?我就站在門口,抱著一隻小豬,後來你就把我拖進去,比起外面的光線,屋裡暗得——」
  
  傑生猛然站起來。「我很抱歉對妳那麼不客氣。現在,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打算回書房去繼續工作。」
  
  「不!」維琪匆促地說,也站了起來。「請不要工作。讓我們做點別的事,一些我們能一起做,而你也感興趣的事。」
  
  傑生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他的視線落在維琪緋紅的臉頰上,看見那對碧藍的眼眸中溫柔的邀約。他的手輕輕放在她頰上,往後拂過那一頭如雲如浪的秀髮,胸中鼓滿希望與不敢置信。
  
  維琪高興地微微發抖,因為他終於對她表示一些溫柔了。早幾天她就該採取主動,不應一味保持沉默,反而苦了自己。「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下棋,」她快樂地說。「我下得不太好,可是如果你有牌的話——」
  
  他陡然抽開手,一張臉又成了封閉的面具。「對不起!維琪。我必須工作了。」他繞過她,消失在書房裡,整夜沒再出現過。
  
  維琪一顆心沈甸甸地,裝滿困惑的失望。她看了整晚的書,等到就寢時間時,她已下定決心,絕對不讓他再回到原先陌生人的模式。她記得就在她提議下棋之前他的眼神,那正是他吻她之前看她的樣子。她的身體立刻就認出來了,變得溫暖而且莫名其妙的發顫,就像傑生每次碰她都會發生的情形一樣。他也許是想要吻她,而不是喜歡下棋。天老爺!他說不定還想對她做那種可怕的事——
  
  維琪被這個想法嚇著了,然而只要能回復和諧,她甚至連那個也願意做。那一夜傑生冷酷地搓揉她的裸體的記憶猶新,仍然令她不寒而慄。也許當他對她好些——就像他吻她那麼好時——情況會兩樣,不至於那麼糟。
  
  她在房間裡直等到聽見傑生回房,然後披掛整整齊齊的睡衣,打開他們之間相連的門——已經修好了——走進去。「大——傑生。」她突兀地說。
  
  他正在脫襯衫,猛地掉過頭來。
  
  「我要跟你談談——」她堅決地開始。
  
  「出去,維琪。」他冷冷地說。
  
  「可是——」
  
  「我不要談話,」他尖酸地說。「我不要下棋,我也不要打牌。」
  
  「那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妳出去,夠清楚了嗎?」
  
  「一清二楚,」她昂然答道。「我不會再來煩你了。」她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然而她要挽救他們婚姻的決心仍然不可動搖。她不瞭解他要她幹什麼,特別是她根本不瞭解他。不過她認識一個瞭解他的人。傑生三十歲,比她大得多也複雜得多,但是方船長比他還要大,也許船長能給她一些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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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7:4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2 18:09 編輯

  第十章
  
  站在一間巍峨堂皇的天主教堂入口,維琪的心情就像倫敦的天色一樣灰暗。教堂裡面擠滿了倫敦的名流貴族,維琪跟著查理慢慢走過甬道,覺得自己不像新娘,倒更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走向犧牲的祭壇。
  
  千百枝燭火閃爍中,她的藍色新娘禮服幽幽發光,彷彿飄浮在一片月光之海上頭。這和她以前看過的簡單寧靜的婚禮實在差太多了,大多數客人她都不認識。在最前面應該保留給新娘至親的位置上只坐了一位戴紫色頭巾的老婦人,可是維琪只瞥了她一眼,注意力就被聖壇上等待的人影吸引住了。
  
  樓上的唱詩班開始歌詠,然而維琪幾乎什麼也沒聽到。她的新郎穿了一身深藍色的禮服,他的臉孔半隱在陰影中,看起來好高、好陰暗;暗得就像她的前途。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維琪一步一步走向傑生,心裡一聲一聲地尖叫。
  
  我不知道,她沉默地回答自己。傑生需要我。
  
  那不是理由!她的心在狂喊。妳還有機會逃,轉身開始跑!
  
  我不能!她無聲地吶喊。
  
  妳當然能。趕快!轉身就可以跑了,否則妳會後悔的!我不能!我不能把他丟在這裡。
  
  為什麼?
  
  如果我這麼做,就太丟他的臉了——比他的前妻還嚴重!
  
  可是妳忘了妳父親說的話了嗎?跟一個不愛妳的人在一起是絕對不會幸福的。快!快跑!
  
  查理把她冰涼的手交給傑生時,維琪正苦苦地跟自己掙扎。她的身體繃得像一隻拉緊的弓,空著的那隻手捏緊裙邊,另一隻落在傑生鋼鐵般的手指裡頭的同時,本能地扭轉著,想要掙開他的掌握。他陡然轉過頭來,眼中的綠焰怒熊熊地警告她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下一瞬間,他的眼睛又恢復一片空白。他放鬆了她的手,望向總主教。
  
  他要阻止婚禮!維琪驚惶地想道。總主教正彎腰問道:「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大人?」
  
  傑生略一搖頭,張開嘴巴。
  
  「不!」維琪低語道,想要阻止傑生。
  
  「妳說什麼?」主教問道,責備地看著她。
  
  維琪拾起眼睛,看見躲在一層泠漠的面具背後,傑生深切的挫辱。「我只是嚇著了,大人。請你握住我的手。」
  
  
  他遲疑一下,搜尋她的眼睛,終於臉上的陰霾慢慢掃清。他握住她的手,慰藉地攏緊指頭。
  
  「現在,我可以進行了嗎?」主教矜持地問道。
  
  傑生抿抿嘴笑道:「請。」
  
  主教開始朗讀冗長的禱辭時,坐在新郎至親席上的查理歡喜得心臟都快爆炸了。然而眼風盡處,他卻瞥見另有一雙眼睛冷森森地盯著他。他陡然側過頭去,正撞見克雷蒙特女公爵一雙淡藍色的眼珠。查理身子一僵,旋即感到一股冷酷的勝利。他洋洋得意地轉過頭去,看著聖壇前面一雙璧人,他的佳兒佳媳。
  
  「凱琳,」他在心裡低語:「妳看見我們的孩子了嗎?他們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妳的祖母不讓我們擁有自己的孩子,然而我們終於能擁有共同的孫子了,親愛的……」查理低下頭去,不願讓對過的老惡婆看見他的淚水。然而女公爵自己早已老淚縱橫,早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凱琳,」她在心裡低語:「看看我做到的事。從前因為我愚昧的自私,不讓妳嫁給他,不過現在我終於讓你們擁有共同的孫子了。噢,凱琳,我能把全世界放在妳的腳下,卻不相信妳要的只是他……」
  
  聖壇前面,主教正在要求維琪重複誓言。維琪記起了他們的交易,她抬起臉面對傑生,盡量說得清楚而有信心。然而當她說到愛他一世時,傑生突然望向圓形屋頂,嘴角掛著一個嘲諷的笑意。維琪曉得他是在等待閃電,忍不住悶聲笑了出來,卻招得總主教不以為然地蹙起眉頭。
  
  禮成之後,維琪挾在查理和傑生之間,被擁出禮堂,面對八百名賓客強行扮出笑臉。查理站到一邊去和他的朋友聊天,沒有注意到包紫色頭巾的女公爵筆直走近維琪,對旁邊的傑生視若無睹。
  
  「妳知道我是誰嗎?」她衝著維琪就問。
  
  「很抱歉,恕我眼拙,」維琪微笑道。「可是,您似乎有些面善——」
  
  「我是妳的曾祖母。」
  
  維琪的手在傑生的臂上痙攣地縮緊。這就是她的曾祖母,拒絕給她庇蔭,毀了她媽媽一生幸福的人。維琪抬高下巴。「我沒有曾祖母。」她沈冷地說。
  
  這麼直截了當的否認帶來一種很奇怪的效果,女公爵帶著讚賞的眼光,嚴峻的唇邊居然有一絲笑意。「可是妳有,親愛的。」她幾乎是憐愛地說。「妳長得像妳媽媽,倔強的個性卻像我。」她搖搖頭,攔住正要反駁的維琪。「不——妳不必再否認我的存在,因為我的血液就流在妳的血管裡。妳媽媽的眼睛,我的固執——」
  
  「離她遠一點!」查理回過身,憤怒地攔住她的話。「給我滾開!」
  
  女公爵怒沖沖地瞪著他。「你最好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阿瑟敦,否則——」
  
  「否則怎麼樣?」查理咬牙切齒道。「不必威脅我,我現在擁有我要的一切東西了。」
  
  克雷蒙特女公爵從她的貴族鼻子下面打量他,一臉的得意洋灃。「你之所以有,因為我給你的,笨蛋!」她不再理既怒且驚的查理,逕自面向維琪,眼神立刻變得溫暖親熱。「等桃絲回來後,也許妳可以來克雷蒙特看看她,那裡離威克菲爾德只有一小時車程而已。妳不曉得,要把她跟妳隔開有多難,而那個小妮子隨便聽些流言,還差點壞了好事。」然後她又轉向傑生,臉色即刻端然。「我把我的曾孫女交在你的手上了,小伙子。我要你負責她的幸福,聽清楚了嗎?」
  
  「非常清楚。」傑生嚴肅地回答,眼角卻閃著莞爾的餘光。
  
  她銳利地掃視他平靜的面容,然後點點頭。「既然我們彼此已經瞭解,我就走了。」她抬高手腕。「你可以吻我的手。」
  
  傑生彬彬有禮地吻過她的手背之後,女公爵又轉向維琪,黯然說道:「我會太過奢望嗎,如果妳——」維琪幾乎聽不懂她的曾祖母剛剛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她決不會弄錯老婦人眼裡的愛——以及深切的後悔。
  
  「曾祖母。」她泣不成聲地撲進女公爵的懷裹。
  
  老夫人微微抽開身子,淺淺地笑了一下,又威嚴地瞪傑生一眼。「我打定了主意,非看到我的曾曾孫子呱呱落地是斷然不肯死的,可是既然我不能永遠活下去,我可不許你有任何拖延,小伙子。」
  
  「我一定優先辦理這件事,夫人。」傑生一本正經地說。
  
  「我也不許妳拖延,親愛的。」她警告她雙頰徘紅的曾孫女兒,又拍拍她的手,這才巍顫顫地扶著她律師的手臂慢慢離開了。
  
  還有許多客人擠在門口,等待傑生的馬車。維琪笑得嘴都快僵了,總算排除萬難,登上馬車。她的心思亂得沒注意到馬車轆挽往前走,等到她驚覺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好久都沒跟她的新郎說過話了。側過頭去,她看見的是一張冷冰冰的側影。傑生在生氣,她知道,氣她居然想臨陣脫逃,而且決不原諒。維琪已經負擔過重的感情又加上一層憂慮,她真怕自己已在他們之間造成一條無法彌補的裂痕。「傑生,」她怯怯地喚他的各字。「我很抱歉剛剛在教堂裡發生的事。」
  
  他聳聳肩,臉上毫無表情。他的沉默卻更加重了她的不安,正當她想再開口抱歉時,教堂的鐘聲突然響起,夾道出現歡呼微笑的村民,穿著他們最好的衣服,捧著鮮花,紛紛擲向馬車。
  
  維琪驚喜地笑了起來,暫時忘記她的煩惱。當她發現威克菲爾德裝扮出一個花團錦簇的盛會,幾乎全村的人都到齊時,她的眼眶紅了。這才是她熟悉的夢。有一群愉快和善的朋友共享她的婚禮。而這一切都是傑生的巧思和細心,和他表面的冷漠完全相反的心思。車子在大門前戛然停止時,她轉過頭去,看見傑生眼底有兩朵的微笑,記起他說的用一個吻表示感謝的規矩。「傑生,謝謝你。」她低語,手抵在他胸前,極其溫柔地吻他。
  
  一個男子爽朗的笑聲把維琪拉回現實。「傑生,你打算下來把我介紹給你的新娘呢,還是要我自我介紹?」
  
  傑生轉過頭,立刻驚喜地跳下馬車,緊緊握住那人的手。「我還以為你下個月才會回來呢!」
  
  他說,這才轉過身去扶著維琪下車,把她介紹給方麥克船長。維琪一眼就喜歡上這個豪邁爽朗,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大漢,然而第一次以傑生妻子的身份示人,讓她不由自主地擺出來英國以後才學到的矜貴姿態。
  
  方船長察覺到她的態度,溫暖的笑容馬上隱去。「很高興認識妳,費夫人,」他冷冷地字斟句酌地說。「請原諒我的衣著不得體,因為我才剛下船就趕來了。現在,如果妳允許的話,我這個在海上漂流半年的人想回老窩去看一看了。」
  
  「噢,你不能走,」維琪說,自然地流露出她天性的熱誠。她看得出方船長和傑生交情不同,她希望他有賓至如歸的感覺。「我先生和我為了這一天穿得太誇張了,」她笑道。「更何況,當我航行六個月之後,我最渴望的就是坐在一張不會傾斜搖擺的桌旁!我敢保證這裡的桌子會留在它們原來的地方。」
  
  方船長不確定地看了她一會見,終於仰頭大笑。「我很樂意留下來,請原諒我剛剛的……哦,遲疑。」
  
  維琪開心地點點頭,隨手拿了一杯酒,逕自去和第一天送她來這裡的那個農夫打招呼。
  
  方麥克望著她的背影,靜靜地對傑生說:「當我看見她在馬車裡吻你的樣子,我立刻就喜歡她了,傑生。可是最初她跟我打招呼的樣子好像根本沒在看我,我還以為你又娶了一個跟梅莎一樣目中無人的婊子呢!」
  
  傑生看著維琪輕易就和羞澀的農夫打成一片。「她一點也不會目中無人。我想她有一部份一定是魚,游到那裹都能悠遊自在。我的僕人崇拜她,查理寵愛她,而每個倫敦的公子哥兄都自以為迷戀上她了。」
  
  「包括你嗎?」麥克得意地說。
  
  傑生看著維琪飲完一杯酒,又取了第二杯。今天早晨,她之所以能夠走進教堂,是因為她假裝著他是安德。饒是如此,她都還企圖在八百名賓客之前臨陣脫逃。而像她那樣平常滴酒不沾的人,現在都喝了兩杯,顯然是為了痲痺今晚必須跟他上床的感覺。
  
  「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全世界最快樂的新郎。」麥克說,打量蹙著眉頭的傑生。
  
  「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傑生陰沉沉地說,開始去招呼那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客人,把他們介紹給他已經後悔娶了的新娘。
  
  很快地,天色晚了。星空下的傑生站在一旁,看著他的新娘和麥克及其它人跳舞,獨獨避開他。連他們偶爾眼光交遇,維琪也立刻看到別的地方去。
  
  
  
  她已經喝了五杯酒了,傑生靠在一棵樹幹上數得真切。他真是不懂,為什麼普通的女人都那麼迷他,而他娶的女人卻痛恨他呢?梅莎要她看見的每一個男人,獨獨不要他。而維琪卻只要安德——好心、溫柔、沒種的安德。
  
  兩個女人唯一的不同是維琪是個更好的演員,傑生決定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梅莎自私自利,人盡可夫,然而他一直以為維琪是個天使……墮落的天使。當然,他本來不怪她,現在他怪了。他鄙視她無所顧忌地把自己給安德,卻逃避她的丈夫。幾分鐘前他建議該進屋去了時,她竟抖得像風中擺柳。
  
  傑生冷然地想道:為什麼他總是可以讓他的情婦欲仙欲死,而他娶的女人卻碰都不肯讓他碰一下?為什麼賺錢那麼容易,幸福卻那麼難得?把他養大的那個老巫婆顯然是對的——他是魔鬼的親生子,永遠與幸福絕緣。
  
  帶著鋼鐵般的決心,傑生朝維琪走過去,抓住她的胳臂。她驚跳了一下,彷彿被灼傷一般。
  
  「天色已晚,該進去睡了。」他說。
  
  即使在月光下,她的臉色也蒼白得像只被困住的小獸。「可是我一點也不困!」
  
  「好,」傑生刻意殘忍地說。他知道她懂,因為她全身又開始打顫了。「我們談了一項交易,」他苛刻地說。「不管妳覺得跟我上床是多可憎的事,妳還是得忠實履行合約。」
  
  他冷冰冰的口氣寒到她的骨髓裡去,維琪只能僵硬地點點頭,跟著他走進連接他的房間的新房。
  
  露茜覺察到空氣中一股不自在的沉默,很快地服侍她換上睡衣。維琪爬到床上,驚恐得止不住一陣陣寒顫。原先她希望能夠鎮定神經的酒現在卻讓她頭暈目眩,而且想吐。她但願自己沒碰它就好了。以前莫醫生就說過,她的體質天生不適合喝酒。
  
  最糟糕的是,她開始想起蘿茜的話。不久之後,她的血就會染在這些雪白的床單上。要流多少血?有多少痛苦?不能夠尖叫或退縮,維琪記起蘿茜的教訓。可是當傑生只披了一件簡單的晨袍,露出大部份的胸和腿,向她走過來時,她再也無法強作鎮靜。「傑生!」她喊了一聲,拚命往枕頭後面縮。
  
  「妳以為是誰——安德?」他用聊天的口氣說,伸手去解腰帶,維琪的恐懼變成了驚駭。
  
  「不要這樣,」她狂亂地求道。「一個紳士不應該當著女士的面脫衣服,就算結了婚也不應該。」
  
  「我想我們以前就討論過這點了,不過如果妳沒有記牢,我可以再提醒妳一次。我不是紳士。」他的手拉開繫帶。「然而如果我這不太紳士的身體冒犯了妳的尊嚴的話,妳可以閉上眼睛。另一個選擇是我上床後再脫衣服,可是那卻冒犯了我的尊嚴。」他脫掉晨袍,讓維琪張口結舌,瞪著他偉岸的身軀。
  
  當她閉上眼睛別過頭去時,傑生最後一點希望她會委順的願望也破滅了。他一伸手就把她緊捏住的床單抽走,跟著爬上床,無言地解開她的睡衣。
  
  雖然在盛怒之下,維琪美好的身材仍然令他抽了一口氣。成熟豐滿的穌胸、纖細的腰肢、渾圓的臀部,以及修長優雅的雙腿就像一尊完美的藝術品。在他的凝視下,那一片象牙色的雙頰染上紅暈。而當他的手試探地碰觸她的胸部,她的全身都蜷曲、僵硬。
  
  就一個有經驗的女人而言,她竟硬得像石頭似的。傑生考慮要不要先挑逗她,說服她合作。但立刻又把這個主意丟開了。她今天早晨在聖壇前差一點遺棄他,而且顯然無意忍受他的愛撫。
  
  「別這麼做,」她瘋狂地祈求,想要躲開他的手跳下床去。「你要害我吐出來了!」
  
  她的話像鐵釘筆直地敲進他腦裡,憤怒的黑潮立刻炸開來。傑生一把揪住她的頭髮,翻到她上面去。「既然如此,」他低聲咆哮道。「我們最好盡快結束這場交易。」
  
  維琪感覺到他撕開她僵直的大腿,他緊硬的男性象徵抵著她。所有的噁心、恐懼、慌亂一齊湧了上來,讓她想跟他拚命。然而在心底深處還清醒的一個角落,她曉得他是對的,她必須服從他,遵守他們的約定。「放鬆點,」他在黑暗中尖酸地警告。「我也許不像妳親愛的安德那麼體貼,可是我也不想傷害妳。」
  
  他的話刺進她心裡,隨著他的身體進入她體內,帶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維琪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一聲慘叫,她的身體在他下面痙攣,滾燙的淚水沿著腮邊潸然滑落,抗議那個如此殘忍地對待她的丈夫。
  
  他的重量一離開她,維琪馬上滾到旁邊去,臉孔埋在枕頭裡面,哭得全身都在抽搐。「出去,」她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哽咽著喊道:「出去!」
  
  傑生遲疑了一下,終於翻身下床,拾起晨袍,走進自己的房間,然而她沈痛的啜泣聲卻一路跟了進來。他光著身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跌坐在梳妝台前,舉杯一飲而盡。
  
  他真是個傻瓜,居然相信維琪吻他時,的確是帶著溫暖的情意。她早就說過她不願嫁他,許久以前,她怎麼說來著?你是個冷酷、驕傲的怪物,沒有一個心智正常的女人會嫁給你,你比不上安德的十分之一。
  
  她的每一句話都是當真的。
  
  他怎麼會這麼傻,相信她的確是關心他。傑生把杯子放在梳妝檯上,頹然望進鏡中自己的影像,他的大腿沾有血跡。
  
  維琪的血。
  
  她的心也許屬於安德,可是她美好的軀體卻只給了傑生。他瞪著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恨過自己。他嫉妒得太厲害了,居然沒有注意到她還是處女。天哪!他閉上眼□,沈痛的懊悔排山倒海而來。他對他的小天使做的事,就跟一個爛醉的水手對妓女的方式一模一樣。
  
  他想到她那麼乾澀緊繃,那麼脆弱瘦小,而他卻那麼殘酷地糟蹋她!他真的是他的繼母說的:魔鬼的親生子。
  
  他翻開抽屜,取出一隻絲絨盒子。這是他唯一知道的彌補的方式。鑽石會安憮她的創傷,女人為了鑽石可以原諒一切。
  
  ***
  
  早晨醒來,維琪就瞪著床頭的絲絨盒子,然後叭的一聲打開來。在耀眼的光華中,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那是一串很漂亮的鑽石項鏈,用細鑽鑲成不同的花卉形狀。她用兩隻指頭把它拎起來,彷彿那是一隻毒蛇一般,然後又狠狠地丟回去,昨夜受的委屈一下子全爆發出來。
  
  現在她懂得傑生為什麼老是要買禮物給她,要她用一個吻回報了。他是在買她。他以為她是可以買的——像碼頭上廉價的妓女一樣——不!不廉價,是昂貴的,然而還是妓女。
  
  經過昨夜之後,維琪已經傷透了心,再加上這串項鏈,她發現自己再也忍無可忍。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自己,相信他真的關心她、需要她。他才不關心、不需要任何人。他不要被愛,他也無愛可給。他說的,不是嗎?
  
  男人!維琪氣得蒼白的臉上又冒出一點紅暈。他們到底是怎樣的怪物——安德花言巧語騙了她,傑生以為他可以在床上蹂躪她,再用一條愚蠢的項鏈收買她。什麼鬼交易,她受夠了,她不幹!
  
  維琪從床上爬下來,忍住大腿間的痛楚,慢慢走進浴室。她要離婚,她決定了。她不要這種上床像個禽獸,下床以後,隨隨便便在她床頭丟一條珠寶項鏈的傖夫當丈夫。
  
  梳洗過後,她就一頭衝進傑生的臥室,他果然還在睡覺。她勉強按捺住想拿床頭的瓷器花瓶砸他的衝動,禮貌十足地說:「早安。」
  
  他倏地張開眼睛,露出警覺的表情,然後就笑了。「早安。」傑生沙啞地說,睡眼惺忪地看著她迷人地站在他眼前。鑽石的功效還真大,他對她的羞辱原來足以讓她殺了他的,她卻願意到這兒來跟他問早。他拍拍床邊的空位,溫柔地說:「請坐。」
  
  維琪正忙著思索如何切入正題,所以自動地坐了下來。「謝謝。」她客氣地說。
  
  「謝什麼?」他調侃道。
  
  那正是維琪需要的開端。「謝謝你做的每件事。就許多方面而言,你對我實在非常仁慈。我曉得我剛到你家時,你一點也不想收留我,可是你終究讓我留下來了。你替我買衣服,帶我去參加舞會,甚至還為我決鬥。然後你雖討厭教堂,卻給了我一個美麗的教堂婚禮,又邀了一群你不認識的人來赴宴,只為了讓我開心。謝謝你這一切。」
  
  傑生坐起來,懶懶地撫過她的臉頰。「不客氣。」他柔聲道。
  
  「現在我要離婚。」  他的手凍住了。「妳要什麼?」他惡狠狠地問道。
  
  維琪快要把十根指頭都絞斷了,然而她的決心不可更改。「我要離婚。」她盡量冷靜地說。
  
  「只是這個嗎?」他的聲音溫柔得可怕。傑生承認昨夜待她的確太惡劣,可是這實在差太多了。「結婚才一天,妳就要離婚?」
  
  維琪看見他亮閃閃的綠眼中一點怒焰,急遽地站起來,卻被傑生一把扣住手腕按回去。「別跟我比力氣,傑生。」她警告道。
  
  在他面前的不是昨夜那個柔弱的孩子,而是他不認識的一個冷淡盛怒的美文。他嚥住道歉的話,反而說:「妳太荒謬了。過去五十年來,英國的離婚案件寥寥可數,我們決不可能離婚。」
  
  維琪猛然把自己的手拔出來,退到他可及的範圍之外,驚怒得胸膛起伏不已。「你是個禽獸!」她嘶聲道。「我才不荒謬,我不想給人家當作禽獸般對待!」
  
  她轉身回房,砰的關上門,然後落了閂。
  
  她才走幾步遠,就聽到門板被撞裂的響聲。霍然回過頭去,傑生撞開房門,一張臉白得嚇人,咬牙切齒地站在門口瞪著她。「只要妳還有一口氣在,就別再對我鎖上一扇門。」他咆哮道。「而且別再用離婚威脅我,這座房子是我的財產,根據法律妳也是我的財產。懂了嗎?」
  
  維琪本能地點點頭,實在是給他嚇壞了。他掉頭就走,把她丟在房裡,猶自哆嗦不止。她從沒見過一個人類有這樣的火氣。傑生不是禽獸,他是一隻發狂的猛獸。
  
  她僵在那兒等著,聽見他乒乒乓乓拉開衣櫃的聲音,幾分鐘後,他的門砰的帶上,她曉得他下樓去了。維琪慢吞吞地走回床邊坐下,這一坐就是一個鐘頭,而她還是想不出該怎麼辦。這一生她就這麼給陷住了,傑生說得沒錯——她是他的財產,就像他的房子和馬匹一樣。
  
  她想要離婚實在是逼急了的想法,慢慢冷靜下來之後,她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她非得等到給傑生養一個兒子之後才能自由,而那時她還是走不開,因為她勢必不會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留下來不管。
  
  維琪茫然地環視豪華的寢室,看起來她非得學著適應她的新生活不可了。然而另一方面,她要設法讓自己活得好一點,走出房屋去結交朋友,關懷他人。薛維琪從來不是那種自憐自傷的人,她也不準備從現在開始當。
  
  所以當滿臉懼色的露茜走進來要整理房間時,看見的是她強顏歡笑的女主人已經穿好一身騎馬裝。
  
  「露茜,」維琪微笑喚她。「妳能找個人幫我準備一輛輕巧些的馬車嗎?再讓廚房幫我盛幾籃昨天宴會沒吃完的東西,我要帶走。」
  
  「可是,夫人,」露茜遲疑著說。「天氣轉壞了,待會見可能就會有暴風雨,妳自己看看天色有多暗。」
  
  維琪望出窗外陰沉沉的天空。「雨應該不會一時就下,」她近乎絕望地說。「我待會見就走。哦,大人走了嗎,還是在樓下?」
  
  「他剛剛吩咐備馬,出門去了。」露茜有點奇怪地答道。維琪暗暗鬆口氣,她現在實在沒有勇氣和傑生碰面。
  
  她下樓時,馬車和食物都準備好了。諾普看見她不聽勸,硬要出去,有點不高興地問道:「我要跟大人怎麼說呢?」
  
  維琪轉過身,讓他幫忙披上披風。
  
  「告訴他我說再見。」她輕輕地說,走向車道上等著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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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7: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傑生決定婚禮在一個星期之後舉行。維琪抗議說太快了,她沒有心理準備。傑生要笑不笑地問她需要「準備」什麼,維琪沉默了。
  
  傑生決定新娘禮服是水藍色的,維琪抗議說她想穿傳統的白紗禮服。可是傑生說她穿藍色衣服最美,像個「紅髮的小天使」。維琪立刻決定藍色禮服也很好。
  
  傑生決定就在布魯克街舉行婚禮,維琪抗議說她希望能在一個小教堂行婚禮,因為那是她從小就有的夢想。然而她注意到傑生的眼神暗了一暗,決定犧牲自己的夢想,反正這整樁婚事根本更像個噩夢些。「萬一我們得在神前起誓互愛互敬,」她強笑著說。「豈不是會遭天打雷劈?就在這裹舉行婚禮好了。」
  
  傑生凝視他哀傷的新娘,眼裡卻閃過另一絲溫柔的光芒。「我們就在教堂舉行婚禮。」他說。
  
  「就算天打雷劈,我也付得起裝一片新的屋頂。」
  
  一切事情就這麼荒謬地決定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查理慢慢復原了。維琪有時會覺得,如果他們的婚姻還有一點點價值,就是一個慈祥和藹的長者能夠飴養天年。可是查理卻很篤定地告訴她:「傑生需要妳,孩子。他需要妳的光與熱。他不會承認這一點,就算對他自己也不會。而當他最後承認的時候,他不會喜歡那種感覺的。他會跟妳鬥,相信我。但是遲早他都會敞開心靈接受妳,到了那時他的心靈平靜下來了,他就會讓妳變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妻子。」
  
  幸福這兩個字是多麼地遙遠,維琪略帶酸澀地想道。然而當佳妮跟她提到傑生在背後讚美她的話時,她竟真的感到一絲新嫁娘的甜蜜了。
  
  佳妮是那種女人,只要她認定是好人的人,她就非在他身上找到好處不可。自從維琪和傑生的婚期宣佈之後,傑生在佳妮口中竟從「不是一個紳士」變成聖人再世。有一回,她居然說費爵士是全世界說話最動聽的男人,維琪給她逗得忍俊不禁,微笑道:「他說了什麼全世界最動聽的話呢?」
  
  「他說我總是讓他想到一隻翩翩飛舞的美麗蝴蝶,在春陽中綵衣斑斕。」
  
  「真可愛。」維珙誠心地讚道。
  
  「是的,不過他形容妳的話才更可愛呢!」
  
  「我?怎麼又會扯到我頭上來了?」
  
  「因為那時我正在說很高興妳能嫁給英國人,留在這裡,我們可以繼續當好朋友,費爵士就說我們兩個人搭配得很好,因為我就像一隻蝴蝶,而妳卻像是一株野花,在荊棘中成長茁壯,終於照亮世人的眼睛,以及他們的生活。妳說,他有多可愛?」
  
  「的確是。」維琪同意道,心裹有無限的甜蜜。
  
  「我想他一定比他自己想像的還要愛妳,」佳妮認真地說道。「要不然他也不會為妳決鬥了。」
  
  這是大家公認的事,不住湧來祝賀的人都這麼稱說。然而不曉得為什麼,維琪總覺得只要她背過身子去,後面就會有人竊竊私語,當她再轉過頭來時,聲音又停了。她本能地知道他們在講的謠言跟傑生有關,可是她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裡,猜不出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這一點令她很著惱。
  
  有一天,她正和一群女性朋友坐在起居室裡,大夥兒在談些彼此的羅曼史,笑聲不斷湧出小小的房間去。可是突然間,笑聲沈寂下來,變成不確定的呢喃。維琪轉過頭去,看見她那英氣逼人的未婚夫正走了進來。他渾然無視那些緊張的女士,尤其是有不少人曾經暗戀過他,逕自泰然地笑道:「晚安,各位女士,」他說,親暱地彎身對著他的未婚妻說道:「妳能撥一點時間給我嗎?」
  
  這一向傑生為了避嫌,白天也不在這裡工作了。晚上他們又有不斷的應酬,所以這幾乎是他們訂婚以來的第一次單獨相處。
  
  「我不會耽擱妳太久。」他說,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然後一聲不響地捉住她的手,幫她戴上一個沉重的戒指。維琪立刻覺得眼前一亮,光華璀璨的鑽石燦爛奪目。
  
  「傑生,它好美,」她驚歎道。「美得不可思議,我該怎麼謝你呢?」
  
  「用一個吻謝我。」傑生柔聲道。
  
  是他的言語太溫柔,還是戒指的光輝太璀璨,維琪看不出他的眼裡寫的是什麼。她踮起腳尖,用自己柔軟的唇去貼住他的,她的手自然地滑到他頸後,把他拉下來,於是她身體的弧線便緊密地貼合他的。突然之間,主客的情勢變易,傑生緊緊地箍住她的肩,飢渴地攫取她的唇。當她的唇辦被他哄開之後,舌頭便滑進去,邀約她的舌。她接受他的邀約,而他立刻喘息不已,全身繃緊了瘋狂的需要。
  
  好不容易他才拾起頭來,臉上有種奇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早就該拿給妳這個戒指的。」他說。「不過在我們結婚以前,不要再像這樣子吻我。」
  
  以前她母親和蘿茜姑婆都警告過她,男士們有時會被熱情沖昏了頭,做出難以預測,而且絕對不合適的事情來,所以年輕小姐要特別小心,不能讓他們昏了頭。維琪直覺地瞭解到,傑生是在告訴她他差一點昏了頭。想到她生疏的吻居然能讓一個經驗老到的情場老手昏了頭,她不禁有一絲秘密的滿足,尤其是安德從來對她的吻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感受。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沒像吻傑生那樣子吻安德。
  
  「我想妳瞭解我的意思了,」他苦笑著說。「就我個人而言,我並不特別欣賞處女之身。如果一個女人已經知道如何去取悅男人,娶了她倒也有相當的好處。」他等著,好像希望她會有某種反應,可是維琪只是望開去,一顆心直往下沈。原來她的守身如玉在他眼裡並不是很寶貴的東西,她根本毫無「取悅男人」的經驗,看來是注定要讓他失望了。「我——我很抱歉讓你失望,」她訥訥地說。「我們在美國對事情的看法不太一樣。」
  
  傑生的聲昔很遲滯,同時也很溫和。「妳不需要抱歉或看起來那麼悲傷的樣子,維琪。永遠不要害怕告訴我實話。不管事實有多糟,我都能夠接受,而且很欣賞妳把它說出來的勇氣。」他輕輕撫著她的面頰。「沒有關係,」他安慰道。然後他的態度突兀地變冷淡了。「告訴我,妳喜不喜歡妳的戒指。妳可以拿去給妳的朋友看了。」
  
  「我愛它,」她說,試著迎合他突變的心情。「它美得我真怕會丟掉。」
  
  傑生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如果妳丟了,我會再給妳買一隻。」
  
  說完話他就走了,留下維琪呆呆地瞪著她的鑽戒,真希望他剛剛不要表現得那麼大方。她但願這只戒指對他的意義更重大些,不是輕易可以替換的。另一方面,這個信物豈不就代表了她的意義,也是隨時可以替換的?
  
  他需要妳。查理舅舅的話言猶在耳,多少給了她一點安慰。別的不說,當她在他懷裡的時候,他似乎真的非常需要她。有了這一點安全感,她又快快樂樂地回到朋友身邊去了。
  
  隨著結婚的日子越接近,維琪的心思變得越來越敏感。傑生忽冷忽熱的態度令她摸不清頭緒,而別人的態度也很曖昧。他們當面跟她恭喜,然而她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在她背後奇怪的眼神和耳語。等她轉過頭去,一切又都恢復正常。他們仍然恭維她是全世界最幸運、最幸福的新娘。
  
  謎團終於在他們結婚前一天的下午打破了,謎底幾乎令維琪當場昏倒。那天下午的最後一個訪客是雷夫人,臨走時她挽著維琪的手,親切地拍拍她的手背說:「妳是個細緻的女孩,而且懂事,親愛的。我才不像那些擔心妳的安危的笨蛋,我相信妳跟威克菲爾德一定會過得幸福快樂。
  
  妳跟他的前妻一點也不一樣,孩子。依我的意見,梅莎根本是活該接受她自己說的他對她做的事,那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妓女。」
  
  雷夫人說完話,意態嫻雅地走出起居室,留下維琪楞在那裡,好一會見,她的心裡只有四個字:他的前妻!他的前妻!傑生居然娶過老婆,為什麼沒有人會告訴她?他的前妻現在在那裡?為什麼雷夫人要那麼形容她?連日來的緊張突然在這一刻猛受重擊,撞得維琪頭暈腦脹,手足無措。
  
  她非得找人問個仔細不可。既然傑生不在,查理舅舅又臥病在床,維琪只好去找她此刻唯一能找的人:蘿茜姑婆。
  
  蘿茜被她問愣在當場,好像比她還不知所措。「這個嘛,這個,」她支支吾吾地說。「我以為查理應該告訴過妳,至少傑生本人也會跟妳說才對。無論如何,總而言之,傑生結過婚,現在妳知道了。」她把手一拍,對維琪微微一笑,好像這就解決了全部的問題。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呀!」維琪急問道。「雷夫人說他的前妻活該他那樣對待她,傑生到底是對她做了什麼事呢?」
  
  「做?」蘿茜眨著眼重複道。「做什麼?我也不知道呀!雷夫人也真傻,怎麼說這種話?除非她嫁給他,否則怎麼會知道他做了什麼。可是我向妳擔保,雷夫人絕對沒有嫁過傑生。如何,妳可以放心了吧?」
  
  「不!」維琪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我要知道的是,雷夫人為什麼會相信傑生對他的前妻不好,一定有什麼原因讓她這麼認為。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恐怕許多人都這麼想。」
  
  「也許。」蘿茜同意道。「妳曉得,傑生那個壞老婆,願她在天之靈安息,雖然我不太相信她在世上做了那麼多壞事之後,真的能夠安息。她一直在跟別人說傑生虐待她。有些人還真的相信她,可是他沒殺了她,坦白說,就可以證明他是一個很能克制自己的男人了。如果我有個丈夫,當然我沒有,而我又做了梅莎做的事,當然我不會做,他一定也會揍我。所以如果傑生揍了梅莎,雖然我也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揍過她,他的確有權那麼做,我向妳保證。」
  
  維琪想到有時候她看見傑生發怒的樣子,他眼裡跳躍的怒火,以及他滿蓄的危險力量。一幅可怕的畫面突然閃過心頭,是一個女人只為了忤逆他個人的準則,就慘遭鞭打,她在呻吟哀號的樣子。「到底梅莎做了什麼事呢?」她嗄聲問道。
  
  「哦,妳要我怎麼措辭呢?事實是,常常有人看見她跟其它男人在一起。」
  
  維琪顫抖了。在社交場合上,有那個女士不會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呢?已婚女人擁有護花使者,那正是最時髦的生活方式呀!「他就為了這個原因揍她嗎?」她問道,整個胃開始痙攣。
  
  「我們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揍她?」蘿茜仔細地糾正她。「事實上,我很懷疑。有一次我還聽過一位男士批評傑生,在他背後,那是當然,誰也不敢當著傑生的面批評他——說他太漠視梅莎的行為了。」
  
  維琪突然靈光乍現。「那位男士到底說了什麼?」她小心地問道。
  
  「說什麼?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這麼說的:『威克菲爾德當著全倫敦的人戴綠帽子,他自己也非常清楚,可是他居然無所謂,還戴得很逍遙自在似的。他對我們這些人的老婆實在做了一個很壞的榜樣,如果你問我,他早該把那個婊子鎖在蘇格蘭的尖塔,然後把鑰匙丟到河裡去。』」
  
  維琪的頭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同時覺得既輕鬆又哀傷。「戴綠帽子!」她低語。「原來如此……她想起傑生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他的妻子竟然如此當眾羞辱他,他有多痛苦?
  
  「好啦,現在妳還想知道點別的事嗎?」蘿茜姑婆問道。
  
  「有的。」維琪不自在地回答。
  
  就是她聲音中的不自在讓蘿茜姑婆開始緊張。「希望不是那種『妳知道』的事,」她扭捏地說。「由於我是妳最親的女性親屬,我曉得我有責任跟妳解釋那個。可是事實是,我對『那個』一無所知。難道妳媽媽以前都沒有跟妳說過『那個』嗎?」
  
  維琪瞪大眼睛,真真是給她搞糊塗了。「姑婆,妳在說什麼這個那個的?」
  
  「我在說的那個就是那個嘛。雖然我不懂那個,可是以前我有一個手帕交的好朋友偷偷跟我說過,她說的是她媽媽告訴她的,妳想不想聽聽呢?」
  
  維琪被她逗笑了。「想聽。」她乖巧地答道,天曉得蘿茜姑婆的『那個』是哪個。
  
  「很好,在妳的洞房花燭夜,妳的丈夫會到妳的床上去,或是他帶妳到他的床上去,我也記不清了。無論如何,不管在那一種情況下,妳都要保持鎮定,不可以尖叫,也不能生氣。妳得閉上眼睛,讓他對妳做『那個」,管他是什麼。它會痛,而且第一次會流血,不過妳一定要閉上眼睛忍受下去。我想我那個朋友的媽媽跟她說過,當『那個』發生的時候,她應該想著別的事,比如說她的丈夫如果對她滿意的話,也許會給她買件皮裘或禮服。這回事滿髒的,不是嗎?」
  
  維琪笑得直掉淚。「謝謝妳,蘿茜姑婆。」她喘著氣說。「妳實在很會安慰人。」截至目前為止,她都不願讓自己去擔心洞房花燭夜的事。她生長在鄉間,自然觀看過動物交配的過程。雖然她的父親是醫生,但卻不曾跟她解釋過兩性關係,她更難把動物和人聯想到一起。現在乍然面對蘿茜姑婆的形容,再回想起母馬和公馬纏在一起的樣子,維琪害怕了。
  
  「好孩子,妳看起來很蒼白,這也難怪,」蘿茜拍拍她的手道。「不過,據說一個妻子只要盡了傳宗接代的責任,體貼的丈夫就會另外去找他的情婦做『那個』,讓他的妻子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她的話非但沒有安慰,反而更讓維琪沮喪。她曉得傑生有情婦,她認識的其它上流社會的人物大多數也都有情婦。以前她總覺得結了婚的男人還金屋藏嬌,是一種最不忠實的行為,然而看來她也許錯了。男人金屋藏嬌,是為了體貼他們的妻子。他們供給妻子華屋美食,然後找別的女人洩慾,不去打擾妻子。對,她很理性地決定了,這大概是貴族婚姻最理想的生活方式。
  
  「謝謝妳,蘿茜姑婆。」她真誠地說。「妳幫了我好大的忙。」
  
  蘿茜搖搖頭,才要開口,卻被一陣禮貌的敲門聲打斷了。進來的人是諾普,他抱歉地對維琪說:「對不起,小姐,樓下有一位神色倉惶的小姐,沒戴帽子,也沒人護送,她是坐出租馬車來的。可是她說是您的……嗯,妹妹,我不知道妳在倫敦還有其它親戚,所以我就請她離去,可是她——」
  
  「桃絲?」維琪叫了起來,馬上站起身。「她在哪裡?」她興奮得脹紅了臉。
  
  「我讓她進樓下的小客房,」諾普狼狽地答道。「不過她既然是妳的妹妹,我應該請她到黃色的起居室去才對,那裡比較舒服……」
  
  他的話還沒說完,維琪已經從他身邊衝過去了。
  
  「維琪!」桃絲大叫一聲,緊緊地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地說:「妳真該看看妳的門房看我的出租馬車的眼色,那就是他看我的樣子。」
  
  「妳為什麼不回我的信?」維琪問道,緊擁著她。
  
  「因為今天我才從貝斯回來,明天我又要到法國去兩個月了。曾祖母如果發現我在這裡,一定會氣得發瘋。可是我不能袖手旁觀,讓妳嫁給那個人。維琪,他們是怎麼讓妳同意婚事的?他們有沒有打妳,還是讓妳挨餓——」
  
  「沒這回事,」維琪微笑著說,撫著妹妹的金髮。「我自己要嫁給他的。」
  
  「妳騙我,妳只是想讓我安心罷了,對不對?」桃絲悲悲切切地哭道:「我受不了。我真高興曾祖母不讓我參加妳的婚禮。我不能站在那裡,看著妳走進教堂,假裝他是安德——」
  
  「顯然我來得不是時候。」傑生站在門口慢吞吞地說。那兩片原來帶著溫暖笑意的嘴唇現在正彎成一個嘲諷的微笑。他原來是要來告訴維琪,明天他要在威克菲爾德宴請所有的佃農,就像她希望的鄉下婚禮那樣。他原來是在想也許她終究會給他的生命帶來歡笑與陽光,給他一群孩子,一個溫暖的家。
  
  他原來是來逗她笑的,可是現在他卻真想放聲大笑,笑自己怎麼會那麼傻,居然相信她可能愛他。她不過是在假裝他是安德,明天才能跟他一齊走進教堂罷了。
  
  桃絲一見到他,立刻說她要走了,可是臨走之前,她鄭重其事地警告傑生:「我不知道我姊姊為什麼要嫁給你,可是如果你敢動她一根頭髮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我發誓。」
  
  「桃絲,」維琪驚呼。「妳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
  
  「我但願自己更沒有禮貌一點,免得他以為沒人在妳背後撐腰,就敢隨意妄為。」
  
  桃絲丟下這句話就走了。維琪回到傑生身邊,滿心的抱歉。可是傑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冷冷地說:「明天妳進教堂的時候,維琪,等妳的不是妳的寶貝安德,而是我。妳最好記得這個事實,否則的話,就不要到教堂去。」然後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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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0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二天下午,華醫生來報告說查理舅舅「還有一口氣」。翌日,他到餐廳來時,維琪正和傑生在用餐。他說查理的情況已經有了「顯著的進步」。
  
  維琪喜形於色,可是傑生卻只是向醫生挑挑眉,請他跟他們一齊用餐。
  
  「嗯——謝謝你,」華醫生說,看了傑生深不可測的臉色一眼。「我想我可以離開病人一會兒。」
  
  「我確定必然可以。」傑生答道。
  
  「你想他會復原嗎,華醫生?」維琪問道,暗自懷疑傑生為什麼會如此冷漠。
  
  華醫生小心翼翼地避開傑生銳利的眼光,不自在地看向維琪,清了清喉嚨。「很難說。妳瞧,他說他要活著看你們結婚,他的意志很堅決,妳可以說,他是為了那個理由活下去的。」
  
  維琪咬住下唇,不安地看了傑生一眼,才問醫生:「當他漸浙復原以後,如果我們告訴他——我們改變主意了,會怎樣嗎?」
  
  傑生直截了當地回答她。「果真如此,他一定會舊疾復發。」他轉向醫生,冷冷問道:「你以為呢?」
  
  華醫生再一次迴避傑生銳利的凝視。「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更瞭解他,傑生。你想他會怎麼樣呢?」
  
  傑生聳聳肩。「我想他會舊疾復發。」
  
  維琪覺得命運簡直是在蓄意折磨她,奪走了她的父母和家庭,強迫她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現在又逼她面臨一椿沒有感情的婚姻,要她嫁給一個不要她的男人。
  
  其它兩個男人都走了以後,她還坐在餐桌上,百無聊賴地撥弄盤子裡的食物,想要找出一條走離死胡同的路,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傑生。以前她只夢想有一個親愛的丈夫,和懷裡一個可愛的嬰兒,現在卻成了一個絕大的諷刺。她忍不住同情起自己來,畢竟她對生活的要求並不多;她不要珠寶、皮襲,她也不要當什麼社交之花,她要的並不比在美國時候多,只除了那時她希望有一個好丈夫和一群孩子。
  
  一陣強烈的思鄉情緒襲上來,她多希望一切事情都回到一年前的樣子。那時她親愛的爸媽還健在,童年的世界依然穩固,英俊的安德還——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拒絕為那個背信的男人再掉一滴淚水。
  
  她推開椅子,想去尋找傑生。安德遺棄了她,可是傑生在這裹,他有責任和她一起解決這個困難。
  
  她在書房找到他——一個孤獨、沈思的男人倚著壁爐,望進空空的爐子裡。維琪突然發覺到,雖然當著華醫生的面他裝得那麼泰然自若,傑生一定是獨自躲在這裡承擔自己的憂慮。
  
  她抑住安慰他的衝動,因為他是一定會拒絕的。所以她只是安靜地開:「傑生?」
  
  他拾起頭來,臉色如常。
  
  「我們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關於查理舅舅要看著我們結婚的那個荒謬的主意。」
  
  「那裡荒謬呢?」
  
  維琪驚訝他會如此回答,然而她決計討論這件事,鎮定而且坦承地討論。「因為我不想嫁給你。」
  
  他的眼神變硬。「我非常清楚,維琪。」
  
  「你也不想娶我。」她跟他講理。
  
  「妳說得對。」傑生的視線又回到壁爐,落入沉默之中。維琪等著他再說點什麼,看他無意再開口,她歎了口氣,正要離開,他的話卻結結實實地把她拉了回來,呆怔在當場。「不過,我們的婚姻還是可以讓我們各取所需。」
  
  「什麼?」
  
  他直起腰來,轉過身正視她,兩隻手深深地插進口袋裡面。「妳想要回美國,想要獨立,跟妳的朋友生活在一起,也許蓋一座妳父親夢想的醫院,妳曾經告訴我這些。如果妳對自己夠誠實的話,妳會承認妳想回去給那個安德一點顏色瞧瞧,也讓別人知道,沒有他,妳照樣過得很好,甚至還更好一些。」
  
  維琪給他羞辱得那麼厲害,以至於好一會見她才聽清楚他下面的話。「至於我,」他很實際地說。「我要一個兒子。」
  
  她的嘴張得大大的,他卻冷靜地說下去:「我們可以供給彼此的需要。妳嫁給我,給我一個兒子,我會送妳回美國,讓妳活得像個皇后一樣,還可以蓋一打醫院。」.
  
  維琪目瞪口呆地瞪著他。「給你一個兒子?」她重複他的話。「給你一個兒子,然後你把我送回美國?給你一個兒子,把他丟在這裹?」
  
  「我不會真的那麼自私——妳可以留他在身邊,直到……大概四歲左右吧!一個小孩總得到那個年紀才離得開母親,過了那時我就要把他接回來了。也許妳把他送回來的時候,願意留下來。基本上,我比較喜歡妳永遠待下來,不過決定權還是在妳自己。不過,有一件事,就說是個條件吧,我一定堅持。」
  
  「什麼條件?」維琪傻兮兮地問道。
  
  他遲疑了一下,像在考慮如何措辭,然後他望開去。彷彿在迴避她的目光。「由於我們最近出雙入對的樣子,別人都以為妳並不討厭我,或是怕我,如果妳答應嫁給我,我希望妳不要破壞這種假象。換句話說,不管我們的私生活多麼惡劣,當我們出入公共場合的時候,請妳假裝妳不只是為了財富和爵位而嫁給我。簡單說一句,就是請妳裝著關心我的樣子。」
  
  毫無來由地,維琪想起他以前說過的話:「如果妳以為我在乎別人怎麼想,妳就大錯特錯了……」他說謊,她想道,感到一絲溫柔的抽痛。他分明在乎別人的想法,否則他也不會要求她這麼做。
  
  她凝視面前這個冷靜淡漠的男人。他看起來那麼強而有力,高不可攀,而又絕對自持。真難相信他會想要一個兒子,或者是她,或者任何人——就像難以相信他也會懊惱別人怕他,不信任他。難以相信,可是千真萬確。她記起他決鬥的那天晚上,他看起來多麼孩子氣,還有他的話:「我試過想讓妳走,可是我辦不到。」多麼絕望而孤獨寂寞。
  
  也許在那個冷漠的面具下,傑生也跟她一樣的寂寞空虛。也許他需要她,又說不出口。當然,也許她只是在欺騙自己罷了。「傑生,」她說。「你不能要我替你生個兒子,把他丟給你,然後一走了之,你不可能像你講的那麼冷酷無情,我——我不相信。」
  
  「妳會發現我不是一個殘酷的丈夫,如果妳是這個意思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維琪有點歇斯底里地嚷道。「你怎麼可能這樣子談我們的婚事,好像它只是一樁尋常的交易似的,沒有一點感情,一點氣氛,甚至是假裝一點愛意——」
  
  「妳對愛應該沒有任何幻想了吧?」他不耐煩地說。「難道那個姓貝的還沒有讓妳學乖,愛是騙人的玩意兒?我既不指望妳愛我,也不想要妳的愛,維琪。」
  
  維琪給他的話震得頭暈腦脹,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當場就要拒絕他的提議,可是傑生搖搖頭,阻止她說出口。「在妳仔細考慮之前,不要急著回答我,如果妳嫁給我。就可以隨心所欲過妳想過的日子,妳可以在美國蓋一座醫院,在威克菲爾德蓋另外一座,就留在英國。我有六座莊園,數不清的佃農和僕人,光是我的僕人就夠把妳的醫院塞得滿滿的,如果還塞不滿,我會付錢教他們生病。」他的唇邊飄過一抹微笑,然而維琪心痛得看不出這個情境有任何好笑之處。
  
  傑生發現他的俏皮話引不起反應,又繼續輕快地說:「妳可以用妳的素描掛滿威克菲爾德的牆,如果牆壁不夠的話,我再買間房子給妳。」維琪還在想著他到底幾時知道自己會畫畫,他又實事求是地往下說:「妳會發現我是一個很慷慨的丈夫,我保證。」
  
  「丈夫,」那兩個字讓維琪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她搓著手,徒勞地想要溫暖自己。「為什麼?」她低聲說。「為什麼是我?如果你要兒子的話,不知有多少女人樂意陪你走進教堂呢!」
  
  「因為我被妳迷住了,妳也曉得的。」他說,溫柔地環住她的肩,眼裡有著調侃的笑意。「而且,妳也喜歡我,妳說過的,記得嗎?」
  
  維琪又是目瞪口呆,她從來不曉得他居然會被她「迷住了」。「我也喜歡安德,」她很快地反駁道。「我看人的眼光不准。」
  
  「那倒是真的。」他莞爾答道。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貼近他的胸膛。「你一定是瘋了。」她悶悶地說。
  
  「那也是真的。」他同意道,收攏環在她肩上的手。
  
  「我不要,我不能——」
  
  「維琪,」他柔聲道。「妳沒有選擇。」她的胸部終於貼住他的襯衫。「我能給妳女人要的一切——」
  
  「除了你的愛。」維琪打斷他。
  
  「一個女人真正要的一切,」他修正道,不讓她再有反駁的機會,那張稜線峻峭的嘴巴慢慢地俯向她。「我會給妳珠寶皮襲,」他保證道」。「妳的錢會多得妳一輩子都用不完。」他用另外一隻手攏住她的頭髮,抬起她的臉。「妳只需要回報我這個……」
  
  維琪突然有種很古怪的感覺,他把自己賣得太便宜了,要求卻這麼少。他英俊、富有、迷人,以他的條件而言,他有權要求他的妻子更多……兩片灼熱的唇貼住她的嘴,也封住了她所有的思想。他的吻纏綿而熱烈,堅持哄開她的唇,然後他的舌頭探進去,傳給維琪一陣陣目眩神迷的恍惚快感。維琪悶聲輕哼,帶動他的手在她肩上背後摩挲,彷彿要把她壓進他體內似的。
  
  等到他終於抬起頭來,維琪只覺得又燥又熱,而又莫名其妙的害怕。
  
  「看著我,」他說,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妳在發抖,」他注視她的眸子說。「妳在怕我嗎?」
  
  維琪搖搖頭。她不怕他,她是突然的、莫名其妙的怕起自己來了。「不。」她說。
  
  一個微笑飄上他的唇角。「妳怕,可是妳實在不必怕我。」他溫存地捧住她赤紅的臉頰。「我只會弄痛妳一回,然而只因為那是無可避免的。」
  
  「什麼——為什麼?」
  
  他的下巴一緊。「說不定根本不會痛,對不對?」
  
  「什麼對不對?」維琪神經質地葉了起來。「我已經心亂得沒法子思考了,為什麼你還要跟我打啞謎?」
  
  傑生的心情變得奇快,他只是聳個肩。「無所謂,」他乾脆地說。「我不在乎妳跟姓貝的怎麼樣,那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維琪茫然以對。「在什麼以前?」
  
  「在我以前。」他冷冰冰地說。「不過妳最好事先弄清楚,我決不能容忍戴綠帽子,知道嗎?」
  
  維琪錯愕地張大嘴巴。「綠帽子?你瘋了!完完全全瘋了。」
  
  他抿著嘴,要笑不笑的。「我們已經都同意這一點了。」
  
  「如果你再繼續侮辱我,」她警告他。「我就上樓去了。」
  
  傑生望進那雙怒海波瀾的藍眼睛,真有再把她擁進懷裡,狠狠吻她的衝動。「好吧!我們談點別的。葛太太準備什麼呢?」
  
  維琪覺得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往同一個方向跑去,只有她一直轉向相反的方向,全然迷失了。
  
  「葛太太?」她迷迷糊糊地說。
  
  「廚子。妳瞧,我知道她的名字了,我還曉得馬雷是妳最喜歡的僕人。」他咧嘴一笑。「好,到底葛太太做了什麼菜?」
  
  「鵝——還可以嗎?」她試著恢復鎮定。
  
  「好極了!我們在家甩餐嗎?」
  
  「我是的。」她不置可否地答道。
  
  「既然如此,我自然也是。」
  
  他已經在扮演丈夫的角色了,維琪模糊地想道。「我去告訴葛太太。」她說,帶著滿頭霧水走開。傑生說他被她迷住了,他要娶她。不可能!如果查理舅舅死了,她就必須嫁給他,如果她現在嫁他,也許查理舅舅會找到活下去的意志。還有孩子——傑生要孩子,她也很想要,她要有一些她可以愛的東西。也許他們在一起還是會快樂的;傑生有的時候真的很迷人,他的微笑令她動容,他還說他不會傷害她。她快要走出房間了,傑生又叫住她。
  
  「維琪——」
  
  維琪自動地轉過來。
  
  「我想妳已經決定要不要嫁給我了,如果答案肯定的話,我們吃飽後就應該去看查理,告訴他我們確定婚期了,他會很高興的。我們越早告訴他越好。」
  
  傑生是在堅持知道她的意願,維琪發覺到了。她凝視對面那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住。為什麼她會覺得他在等待回答時好像很緊張?為什麼他非得用那種談生意的口吻來求婚呢?」
  
  「我——」維琪無助地開口,以前安德正式向她求婚時說的話突然掠過心頭。「說妳願意嫁給我,維琪。我愛妳,我永遠愛妳……」
  
  她反抗地抬高下巴,至少傑生沒有用甜言蜜語哄她。不過既然他是用談交易的姿態向她求婚,她將用同樣冷然的態度接受它。她注視傑生,僵硬地點個頭。「我們餐後去告訴他。」
  
  她幾乎感覺到傑生好像鬆了一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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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4-10-2 18: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往後幾個星期,維琪徹徹底底嘗到被安德拋棄的苦果。起初她覺得受到傷害,然後是憤怒,最後又成了一種遲鈍的、疼痛的空虛。可是她下定決心,接受了這個打擊,面對過去種種的結束。她學會怎麼背著人哭——哭她所失去的那一切,然後穿上她最美麗的禮服,用最美麗的笑容去迎接她的朋友。
  
  她把自己的傷痛藏得很好,只有傑生和佳妮瞭解她的痛苦。他們用不一樣的方法安慰她,佳妮帶著維琪參加數不清的社交活動,傑生則護送她到每一個場合去。
  
  大致而言,他待她就像一個守護的老大哥一樣,送她去舞會或者戲院,讓她跟她的朋友在一起,他則跟他自己的朋友耗在一起。不過他一直很警覺,而且忠實地扮演守護的角色——隨時準備打倒他看不順眼的純褲子弟。的確有幾個是他非常看不順眼的。維琪現在知道了,傑生是倫敦最有名的浪蕩子之一。浪蕩子趕浪蕩子,那個場面委實有些可笑,不過有他在,維琪確實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騷擾,根本沒有人敢跟傑生正面衝突。
  
  對其他人而言,費爵士的行徑卻不只好笑而已,而且古怪,甚至非常令人懷疑。本來沒有人相信他們兩人真的會結婚,傑生一直宣稱他們的婚事不確定,他們的訂婚啟事又是在女伯爵來英國之前刊登的,所以大家一致認為他們的訂婚只是查理一意孤行的舉動而已。而兩個人之所以還維持訂婚的名義,也只足為了不傷他的心。
  
  可是隨著傑生和維琪出雙入對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輿論開始改變了。謠言說傑生改變心意,決定要俘獲維琪的心,以他情場老手的資格,自然是手到擒來。甚至還有人繪聲繪影地說,他們已經「有了一手」,蘿茜只是一個幌子而已。
  
  維琪並不是完全不曉得這些流言,她覺得奇怪的是,流言似乎都指向傑生的錯。人們好像不信任他,無論何時,只要傑生出現,週遭的人的臉色立刻會產生奇妙的變化,幾近於畏懼的一種疑慮和戒心。佳妮曾經警告過她,傑生是個危險人物,甚至桃絲的來信也提到這一點。她請她的姊姊千萬要當心她的護花使者,因為風傳費爵士做過一些「可怕的事」。桃絲的語氣嚴重得讓維琪失笑,同時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決定開始替傑生譬謠。傑生分明不是一個惡人,這個她最清楚。他也許喜怒無常,脾氣暴躁,可是他的優點是其它無所事事的紈褲子弟比不上的。他工作勤奮,願意的時候,他可以體貼入微,這都是她的親身體驗,她要別人也瞭解。
  
  她一替他說話,麻煩就來了。幾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們一定是「水到渠成」,否則她也不會這麼袒護他。維琪的多數追求者都死了心,幾個不死心的更加緊追求,追求不成了又起內哄。搞到最後,本來是朋友的鄺海利和韓斯俞居然為了她決鬥。
  
  「她根本不要我們。」鄺海利先跟韓斯俞憤忿不平地說。那是一個下午,他們剛從布魯克街六號敗興而返。
  
  「不!她喜歡我。」斯俞激烈地反對。「她剛剛還跟我眉目傳情。」
  
  「你在做白日夢。她覺得我們都是些英國的紈褲子弟,而她根本不喜歡英國人。」他慍怒地說。「她喜歡殖民地的那些老土,她一直都在背後嘲笑我們。」
  
  「你胡說!」他的熱血朋友衝動地說。
  
  「你是在說我是騙子嗎?姓韓的!」海利也臉紅脖子粗地頂回去。
  
  「不!」他的朋友從齒縫中迸出話來。「我在向你挑戰。」
  
  「好極了!」海利頂了回去。「明天黎明時分,在我的地方。」
  
  不到晚上,幾乎全倫敦的好事之徒都風聞了這個消息。柯羅勃正在俱樂部打牌,一聽見這件事,立刻跳了起來。「我必須去阻止這件事。」他對牌友說。
  
  他的牌友笑嘻嘻地攔住他。「何必呢?鄺海利和韓斯俞的槍法都奇差無比,決鬥的結果,最糟糕也只是他們的馬會受傷而已。」
  
  「我擔心的是薛小姐的閨名。萬一有人為她決鬥的話傳出去,對她可不大好。」
  
  「那才好,卜他的牌友嘻皮笑臉地說道。「如果她的追求者再減少一點,也許我就有機會了。」
  
  羅勃啐他一口,逕自去了。他要去找傑生出面來阻止這件事,可是他到處尋了個遍,還是沒有傑生的蹤影。到最後,他只好去找傑生的門房,門房又去吵醒傑生貼身的小廝。一番軟逼硬迫之後,那個小伙子才老大不情願地透露說,主人送維琪小姐回家之後,又出去拜訪某一位女士去了。
  
  傑生在他的溫柔鄉中睡得正沈,可是羅勃帶來的消息卻像當頭霹靂,把他從床上打了起來。
  
  他馬不停蹄地趕到鄺海利的莊園時,正看到兩個決鬥者站在橡樹的陰影下。五十碼外,華醫生的黑色馬車停在另一棵樹下,傑生快馬加鞭,急急地趕了過去。
  
  他險險地在決鬥者附近勒住馬,跳下馬鞍,跑上前去。「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他氣沖沖地跑到鄺海利身邊,大聲喊道。
  
  「鄺海利朝我開火,」對面的韓斯俞大叫。他的臉色既驚且怒,說話時滿嘴的酒氣。「鄺海利是小人,現在輪到我朝他開火了。」
  
  「我沒有朝你開火,」鄺海利在傑生身邊罵過去。「如果我開了火,你早就沒命了。」
  
  「你沒有朝空射槍,」韓斯俞大吼。「你是小人。你死有餘辜,我要殺了你!」韓斯俞舉起手臂時抖個不停,他搖搖晃晃地瞄準他的對手,然後一切突地發生了。槍聲爆響,傑生一把將嚇呆了的鄺海利推倒在地上。傑生跟著仆倒時,子彈刷過他的耳朵,撞到樹幹,又彈回來擊過他的上臂。
  
  
  怔了好一會見,傑生才慢慢地坐起來,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他把手按在受傷的臂膀上,注視血水慢慢從指縫滲出來,簡直不曉得是該生氣,還是該大笑。
  
  醫生和韓斯俞都跑了過來。「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華醫生說,在他身邊跪下來。
  
  華醫生解開傑生的襯衫,年輕的韓斯俞看見血從傑生的傷口湧出來,馬上嚇得臉色慘白。「噢,我的天!」L他哭道。「費爵士,我不是故意——」
  
  「住口!」華醫生喝道。「去給我拿箱子裡的威士忌過來。」接著他對傑生說:「只是皮肉之傷而已,不過相當深。我必須先消毒,然後縫上傷口。」他接住取來的威士忌酒,抱歉地看了傑生一眼。「這個很燙人,你必須忍耐一下。」
  
  傑生點點頭,咬緊牙關,華醫生便迅速地拔開瓶口,倒了一些在傷口上,然後把瓶子拿給傑生。「如果我是你的話,傑生,我就把整瓶酒都喝下去。你必須縫上不少針,有你好受的。」
  
  「我沒有射他,」韓所俞急急地辯解,生怕費爵士要找他報仇。兩雙眼睛同時厭惡地看著他。
  
  「我沒有!」韓斯俞絕望地喊道。「都是那棵樹惹的禍。我射向那棵樹,子彈射中樹幹,然後它射中費爵士。」
  
  傑生抬起那對深沈閃爍的怒眼,打量他對面這個嚇壞了的對手,惡聲道:「如果你的運氣夠好的話!韓斯俞,你就不會再讓我撞見,直到我老得提不動馬鞭抽你為止。聽到了嗎?」
  
  韓斯俞連連後退,然後轉過身,拔腿就跑。傑生轉過頭,瞪著另一個面色如土的決鬥者。「鄺海利,」他輕聲警告道:「你站在那兒礙著我的眼睛。」
  
  鄺海利轉身跑了。
  
  當他們部落荒而逃之後,傑生舉起酒瓶,灌了一大口。華醫生開始幫他縫傷口,他就一大口一大口地吞著威士忌。「真是晦氣透頂,」傑生喃喃說道,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下回再給一棵樹擊中的話,我的一世英名真要毀於一旦了。」
  
  ***
  
  維琪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不能成眠。自從安德的媽媽來信之後,她就常鬧失眠。夜裡對著黑暗的天花板,她就不由自主地會想到她的一生要如何了局。她想到安德,現在他娶了別人;她想到村裡那些朋友,一個都不在這裡。除了查理舅舅之外,她已無人可愛,而且也沒有人真正愛她。
  
  她試著聽從傑生冷酷的建議,從倫敦的花花公子之中找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可是他們似乎沒有人真正需要她。他們追求她很熱烈,然而她曉得那不是愛。當他們把她娶回去之後,她最多只會變成一個美麗的花瓶,供她的丈夫炫耀之用,而他則繼續在外面追逐別的女人,過他花天酒地的生活。
  
  除了柯羅勃夫婦和少數幾對夫妻之外,維琪在社交界看到的都是這種冷冰冰的婚姻。夫妻各行其是,形同陌路一般。她無法想像那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她的父母總是在一起做他們共同喜歡做的事,她認識的村裡其它夫婦也是。而她也想要那樣的生活,夫妻分享一切,養一群天真可愛的孩子。這個簡單的夢想被安德毀了,倫敦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她重建。也許有錢人,包括安德在內,都不懂得真心愛人的意義吧。也許——
  
  維琪猛然坐了起來,她聽到門外有遲滯的腳步聲。天還太早,不可能是僕人,更何況,他們的腳步實際上都是跑步,趕著去辦主人交待的事,有什麼東西撞在牆上,一個人呻吟了一聲。查理舅舅一定病了,她想道。飛快地跳下床,砰地打開門。
  
  「傑生!」她喊道,看見他左臂的傷口,臉都嚇白了。「怎麼了?」她低聲道,然後又立刻說:「算了,別說話,我去找一個僕人來幫你。」她轉過身去,卻被他一把攔住,他的臉上掛著一個奇怪的笑容。
  
  「我要妳幫我。」他說,右臂橫過她的肩膀,差點把她的膝蓋壓得彎下去。「扶我回我房裡去,維琪。」他濁重地說。
  
  「在那裡呢?」維琪輕聲問道。
  
  「妳不曉得嗎?」他斥責她。「我可曉得妳的房間在那裡。」
  
  「那又如何?」維琪吃力地問道,快要給他的重量壓垮了。
  
  「不如何。」他同意道。等到維琪終於把他扶回房間,傑生用一隻手臂做了個華麗的手勢。
  
  「現在,親愛的女伯爵,請妳扶我上床。」
  
  維琪好不容易才把他扶到床上,幫他掀開被單,傑生就乖乖地坐在床沿對著她傻笑。維琪掩飾自己的焦慮,試著用她父親那種實際而溫柔的口吻問道:「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當然,」他說。「我最講理了。」
  
  「好,發生什麼事了?」維琪發現他無意告訴她,只好重複問道。
  
  「幫我脫靴子。」
  
  維琪猶豫了一下。「我看我去找諾普來好了。」
  
  「那就別管靴子了。」他慷慨地說,整個人仰躺在床上。「坐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
  
  「別傻了。」
  
  他給她一個受傷的眼神。「妳應該對我好一點,維琪。畢竟我是為了妳,才會在一次決鬥中受傷。」他伸手過去捉住她的手。
  
  維琪心下一驚,沒有推拒,反而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我的天!傑生,為什麼呢?」她望進他蒼白的臉色,看見他勇敢的笑容,心裡充滿了歉疚與憐惜。「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去跟人家決鬥呢?」她柔聲問道。他竟然為了她而決鬥,她想道。
  
  他傻笑。「據說是因為韓斯俞說妳是英國老土。」
  
  「什麼?傑生,」她擔心地問道。「你到底流了多少血?」
  
  「全部。」他豪邁地說。「妳為我感到多難過?」
  
  「十分難過,」她自動反應道。「現在你能不能清醒一點,韓斯俞射你是因為——」
  
  他翻了翻白眼。「斯韓俞沒有射中我,他連站在一堵牆面前也射不中壁!一棵樹射中我了!」他坐起來,兩手捧住她的臉,把她拉近。他的話變成了一聲低語。「妳知道妳有多美嗎?」他嗄聲道,這一次刺鼻的威士忌酒味撲了她一臉。
  
  「你喝醉了!」維琪斥道,縮回身子。
  
  「沒錯,」他同意她。「跟妳的朋友鄺海利一道喝醉的。」
  
  「我的老天爺!」維琪又驚呼一聲。「他怎麼也扯上了呢?」
  
  傑生點點頭,不再答腔,醉眼朦朧地凝視她。她亮燦燦的頭髮灑落肩頭,描出一張美得驚心的臉蛋。她的肌膚光滑細膩,眉彎睫長,一雙盈盈秋水正楚楚動人地盯著他的臉,在觀察他的情況。那是一張充滿自尊與勇氣的臉,然而她有一張脆弱而柔軟的嘴,柔軟得像她的睡衣下微微起伏的酥胸,彷彿在邀請他的愛撫。不過傑生首先要吻她的唇。他抓緊她,拉近自己。
  
  「費大人。」她暗聲警告,試著抽身。
  
  「剛剛妳還叫我傑生。我聽到了,別否認。」
  
  「那是一個錯誤。」維琪掙扎著說。
  
  他微微一笑。「那就讓我們再犯另一個。」他說話的時候,手落在她的頸背上,慢慢地把她拉下來。
  
  「放我走,」維琪求道,她的臉快要貼著他的了。「不要讓我跟你掙,會牽動你的傷口。」
  
  「我不能,」他嗄聲說道,修長的指頭滑入她豐厚的秀髮中,碧潭似的眸子中彷彿有著解不開的困擾。「我試過要放妳走,維琪。可是我不能。」他痛苦的聲音又變成聲聲呢喃,眼睛逐漸朦朧恍惚。「我喜歡陽光落在妳的頭髮上的感覺,我喜歡聽妳的笑聲,我喜歡妳生氣時候憤怒的眼神。妳還知道我喜歡什麼嗎?」他問道,眼睛慢慢闔上了。
  
  維琪搖搖頭,被他的聲音催眠住了。
  
  傑生閉著眼睛,唇邊還掛著一個微笑,喃喃地說:「我尤其喜歡妳穿這件睡衣的身段。」
  
  維琪羞得連忙掙扎起身,他沒有攔她,雙手軟軟地垂在身邊。他睡著了。
  
  維琪凝視那張沈睡的臉龐,平常的霸氣都消失了。當他睡得那麼沈的時候,不再有一絲憤世嫉俗的線條,讓他看起來好生脆弱和孩子氣。
  
  當她注意到他的睫毛有多密時,忍不住微微笑了。那樣長而鬈的睫毛,簡直就像跟小女孩借來的。望著他的睡容,她開始想像他的童年應該是什麼樣子。那麼小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冷熱無常,難以親近。「安德毀了我所有童年的夢想,」她靜靜想道。「不曉得是誰毀了你的。」他偏過頭去,一綹黑髮落在額前。維琪輕輕地幫他拂開,竟感到一種奇怪的母愛心懷。「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輕聲道,曉得他聽不見。「我也喜歡你,傑生。」
  
  在大廳某一端,有扇門輕輕碰上。維琪心虛地跳起來,攏攏頭髮,整整衣服,然後才悄悄地覷出門外。可是門外沒有半個人影。
  
  ***
  
  傑生為維琪決鬥的消息不脛而走之後,社交圈子大大喧騰了一陣子。每個人都眼睜睜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有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更是盯著維琪的肚子猛瞧,一邊還掐著指頭唸唸有辭地數著。
  
  面對這種眾人矚目的壓力,傑生好像渾不在意。他照樣慇勤地護送她上各種場合,跟她談笑風生,甚至此以往還要親暱一些。維琪是女孩子,自然要不自在得多,可是也無可奈何。
  
  決鬥事件後沒幾天,傑生送維琪去參加一個舞會。那一晚到場的老夫人特別多,每一雙老眼昏花的眼睛看著他們時都變得銳利了。維琪給瞧得渾身不自在,偏偏傑生在和她跳舞時又緊緊摟著她的腰,簡直就是在證實別人的臆測,維琪發作了。
  
  「請你保持一點距離好不好,」維琪氣急敗壞地說。「別人都不曉得把我們想成什麼樣子了?」
  
  「未婚夫妻是什麼樣子,」傑生懶懶地說。「我們就是什麼樣子。」
  
  「我曉得,可是別人不那麼想。如果你不是你,而是別人的話,就沒那麼嚴重了。」她說,指的是決鬥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關於他們的謠言更多了。「你想——」
  
  「我想如果妳以為我在乎別人怎麼想,」傑生突然森冷地說。「那妳就大錯特錯了。我不是紳士,如果妳擔心我會玷污妳的閨譽的話,請便,咱們各走各的。」他走開了。
  
  ***
  
  查理把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時,諾普正衝向玄關。「你不必等我,諾普。」他親切地說,把帽子和手杖交給他。「至於維琪和傑生,他們在天亮之前是不會回來的,你就不必再等下去了。」
  
  諾普向他道過晚安,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查理則打算到圖書室去喝一杯。最近傑生和維琪的情況令他相當滿意,他的心情也格外地好。他走沒幾步遠,就聽到門口重重的敲門聲,還以為是傑生他們提早回來,忘了帶鑰匙。他走過去拉開門,卻看見一個年約三旬,衣著楚楚的男子站在門外。
  
  「很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您、,費老爺。」那位男士說。「我是美國一家律師事務所的英國代表,奉命送兩封信分別給您和薛小姐。就我所知,薛小姐外出尚未回來,是否可以請您一併幫她簽收呢?」
  
  一陣極端不祥的預感襲上查理心頭,他打發走送信的人後,立刻先找發信人的名字。「貝安德」三個字清清楚楚地印在眼前,他只覺得像當面挨了沉重的一拳似的。當他看完信後,臉色掙得雪白,雙肩下垂,眼睛落在地板上,為了他尚未成形,就要破碎的美夢黯然落淚。許久許久之後,他才慢慢地抬起頭來,肩膀挺直,順便把兩封信都塞進口袋裡面。「諾普!」他喊了一聲,慢慢朝樓梯口走過去。
  
  諾普一邊穿上外衣,手忙腳亂地走出來時,正看見公爵抓緊扶欄尋求支持,臉色灰白得嚇人。
  
  「您叫我嗎,老爺?」他驚慌地趕到查理身邊。
  
  查理轉頭看著他。「去請華醫生來一趟,」他氣若游絲地說。「告訴他是緊急事故,請他立刻趕來。」
  
  「要不要派人通知大人和小姐?」諾普很快地問。
  
  「不要,該死!」查理吼了一聲,然後又恢復原來的聲量。「先去找華醫生來,再聽我吩咐。」他慢吞吞地說,繼續爬上樓梯。
  
  傑生和維琪雙雙在黎明前回到家。自從坐上馬車後,他們就不再交談,可是傑生看見門口的另一輛馬車,臉色大變,維琪也立刻坐直身子。「那是誰釣馬車?」她問道。
  
  「華醫生的。」傑生回答,迅速走下馬車,把維琪扶下來,兩個人一路衝上階梯,險些和聽到車聲來開門的諾普撞個滿懷。
  
  「出了什麼事?」傑生劈頭就問。
  
  「是老爺,大人。」諾普凝重地回答。「他突然心臟病發作,華醫生正在他身邊。」
  
  「我的天哪!」維琪喊了一聲,和傑生拔腿就要趕上樓去。
  
  諾普緊跟在後面喊道:「華醫生說等你們回來了,要我先通報一聲才好進去。」
  
  結果傑生舉手正要敲房門時,華醫生先迎了出來。「我聽見你們回來了。」他解釋道。
  
  「他怎麼了?」傑生沈聲問道。
  
  華醫生摘下老花跟鏡,專心在擦拭鏡片。隔了許久之後,他才說:「他的心臟非常衰弱,傑生。」
  
  「我們能見他嗎?」傑生問道。
  
  「可以,不過千萬不能刺激他,否則……」醫生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病榻上的老人猶如風中殘燭,彷彿下一秒鐘隨時都會熄滅。維琪看見她親愛的查理舅舅這副模樣,早就熱淚盈眶,他的臨終遺言更令她忍不住淚水成串地滑落。
  
  「孩子,」他執住她的手,氣若游絲地說:「人生自古誰無死呢?我只是放心不下妳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世上,沒有人照顧妳。」
  
  「不要這麼說,查理舅舅,」維琪泣不成聲。「你一定不會死的。」
  
  「妳是個好孩子,」查理掙扎著說。「許久以前,妳媽媽和我曾經相愛過,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妳能和傑生成親。」他頓了一下,彷彿要吐出最後一口氣。「如果你們能結婚,我就可以含笑九泉去告慰妳的母親了。」
  
  他的手軟軟地鬆開,眼睛就要閉上去,維琪瘋狂地喊道:「不要死,查理舅舅,不要!」
  
  「我答應娶她,」傑生說,他的聲音壓抑著悲哀。「我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維琪大吃一驚,可是查理的眼睛突然又張開了。「你發誓?」他問道,傑生答應之後,他又轉向維琪。「妳呢,親愛的?」
  
  維琪要說不,可是查理明顯暗下去的眼睛塞住了她一切拒絕的話。「我答應,查理舅舅。」
  
  查理重新伸出手去握住她。傑生忽然渾身一緊,然後他就擁著淚漣漣的維琪站起來。「哭多了對身體不好,」他說,語氣竟帶著絲不易察覺的諷刺。「而且病人需要多休息,不能太激動了。」他擁著她出去。
  
  那一夜,維琪在傑生懷裡哭了一夜,默默地祈禱查理能夠度過難關,好好活下去。
  
  而病房裡的查理和醫生卻打了一夜的牌。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4-10-2 18:06:11
  第六章
  
  「幾乎每個人都到齊了,」蘿茜姑婆興奮地說,幫著露茜理平維琪裙上的縐褶。「是妳登場的時候了,親愛的,來吧!」
  
  維琪聽話地站起來,雙膝卻微微打顫。「我寧可站在查理舅舅和傑生身邊,跟他們一齊接待賓客,這樣我可以認識每一個人,又不會緊張得要死。」
  
  「可是效果也不會這麼好」卜蘿茜很有權威地說。
  
  維琪最後瞄了鏡中的人影一眼,才用以赴湯蹈火的決心走出房間。今晚布魯克街六號被妝點得豪華富麗,滿堂賓客正齊集樓下大廳,等待今晚的女主角出場。維琪向她經過的每個僕人微笑致意,當站在樓梯頂端的馬雷向她行禮時,她微微笑道:「你的牙齒還疼不疼?疼的話就跟我說,我再幫你調一帖藥。」
  
  他赤膽忠誠地對她微笑。「妳上次幫我調的藥很有效,我都好了。」
  
  「那就好。」維琪優雅地經過他身邊,長裙蓋住了她發抖的雙膝。
  
  她在通報來賓姓名的諾普身邊站住,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跳了出來。「讓我先喘口氣,」她求他。「然後你再通報我們的姓名,我快緊張死了。」她跟他老實說。
  
  諾普那雙見過無數美女的眼睛凝視面前這個美如天仙的人間佳麗,嚴峻的唇線不覺給一個笑容融化了。「當妳準備的時候,小姐,我能告訴妳,我非常喜歡妳昨天彈奏的那首鋼琴曲嗎?那是我最鍾愛的一首曲子。」
  
  維琪是如此意外的驚喜,幾乎忘了身旁的嘈雜人聲。「謝謝你。」她柔柔笑道。「什麼是你最最鍾愛的曲子呢?」他好像被她的興趣駭了一跳,然而他還是告訴她。
  
  「明天我為你彈。」她甜甜地許諾。
  
  「妳真是太仁慈了,小姐!」他極鄭重地鞠躬,然而當他轉過去通報她時,他的聲音充滿了驕傲。「薜維琪小姐,蘭思登女伯爵,」他宣稱。「暨魏蘿茜女士。」
  
  他的話一出口,樓下的五百名賓客同時仰起頭來,急於一睹這個早就在社交界造成轟動的女孩。他們看見的是.一尊紅髮女神,冉冉從樓梯上飄下來。一身水藍色的希臘式禮服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烘托得那一雙美目分外清澈明亮。她有一隻完美的鼻樑,兩片溫柔的唇辦,優雅的輪廓,彷彿當她生下來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在今日令眾生驚艷,群花失色。
  
  沒有人知道他們瞻仰的女神祇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維琪站在地板上,掃過一千雙亮晶晶的眼睛,本能地把手放在第一隻伸給她的手臂上尋求支持。她仰起頭來,才發現她的救星是傑生。謝天謝地!她想道。卻忘了那個人本來就應該是傑生,她只覺得此刻他是她唯一的親人。
  
  傑生看見那雙大眼睛裡面盛滿了驚惶,他俯過身去,裝作要說些親密的讚美,悄聲道:「妳嚇死了,是不是?妳要我現在就介紹妳這五百個人呢,還是要我先帶妳一隻舞,讓這五百個人先看個夠?」
  
  「這算什麼選擇?」維琪神經質地笑道。
  
  「我先開始音樂,」傑生明智地決定,微向樂師點個頭。悠揚的舞曲揚起後,他領著她走進舞池。「妳會跳華爾茲嗎?」他突然問道。
  
  「這算什麼問題?」她笑得近乎歇斯底里。
  
  「維琪!」他低喝道,臉上卻掛著一個給別人看的迷人笑容。「妳還是當初那個站在樓梯罵我的勇敢女孩,現在也不許怯場。」
  
  「我不會,大人。」她答道,忙著配合他的舞步。他的舞姿從容而優雅,她想道,希望自己不要踩到他的腳,破壞他的美感。
  
  他的手臂突然箍緊她的腰,把她拉近自己,低聲警告道:「習慣上,一對訂婚夫妻在跳舞時都會調些無傷大雅的情,不然別人就會以為他們不喜歡彼此。」
  
  維琪瞪著他,覺得口乾舌燥。
  
  「跟我說話呀,去你的!」
  
  他的詛咒竟伴著這麼慇勤的笑容,讓維琪實在忍俊不禁,這一笑也就讓她暫時忘了他們的觀眾。她照著他的吩咐做,自然說出心頭想到的第一件事。「你的華爾茲跳得真好,大人。」
  
  傑生放鬆下來,對她一笑。「那應該是我跟妳說的話,小姐。」
  
  「你們英國人對任何事都有一套規則。」維琪批評道。
  
  「妳碰巧也是英國人,小姐。」他提醒她,然後補充道:「蘿茜姑婆把妳的華爾茲訓練得很好,妳還學了那些東西?」
  
  
  他居然以為她以前不會跳舞,維琪慍怒地想道。故意笑道:「我向你保證,英國閨秀該學的東西我都學會了。」
  
  「舉例來說?」傑生逗她。
  
  「除了彈鋼琴之外,我還會哼幾支不算荒腔走板的歌,跳華爾茲不會摔跤,繡一隻像模像樣的夜鶯。此外,我會讀法文,行正確無誤的宮庭禮。在我看來,」她不客氣地說:「英國實在很適合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安居。」
  
  傑生仰頭呵呵大笑。她實在是一個奇妙的混合體,他想道。同時單純而又世故,柔弱而又勇敢,無可救藥的美麗而又無可救藥的幽默。她有一副為男人的手而生的身段,一雙讓人怦然心動的翦翦秋水,一個又性感又燦爛的微笑,以及一張嘴——一張邀吻的嘴。
  
  「直眼瞪人是不禮貌的。」維琪說,心思卻沒有留意到他的眼神。事實上,她給自己逗得正樂。
  
  傑生猛然調開目光。「對不起!」
  
  「你剛說我們跳舞的時候應該調些無傷大雅的情,」她笑著提醒他。「告訴我怎麼做,我沒有一點經驗。」
  
  她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傑生想道。視線落在那雙帶笑的藍眼睛裡,好一陣子恍惚。熱血衝過他全身,他本能地抱緊她。「妳不需要學,」他沙啞地說。「妳現在就做得很好了。」
  
  「做什麼?」
  
  她明顯的困惑潑了傑生一頭冷水,他清醒過來,放鬆手臂。「惹火上身。」
  
  站在一旁的觀眾群裡,年輕的鄺海利爵士雙目炯炯,只是盯著維琪不放。「美如天仙,」他對他的朋友說。「她一到布魯克街的那天,我就說沒有人比得上她的美麗。她是天使,她是仙女。」
  
  「如果不是礙著威克菲爾德,我一定會追她。」他的朋友韓斯俞爵士說。
  
  「你可以,」鄺海利懶洋洋地說。「可是要想趕上她,你得多個十歲,富有二十倍。不過據我所知,他們的婚約還沒有完全底定。」
  
  「既然如此,今晚我就要認識她了。」
  
  「我也要。」另一個年輕人不服輸地說,兩個人便分頭去找他們的母親代為引見了。
  
  對維琪而言,今晚是豐收的一夜。出乎她意料之外,大多數貴族並不像葛夫人那麼盛氣凌人,他們樂於接納她成為他們之中的一份子。尤其是年輕的紳士們,眾星拱月般地圍在她身邊,爭相獻慇勤,只求博得美人一笑。奇怪的是,到頭來都是美人招得他們哈哈大笑。
  
  站在舞池的另一端,柯羅勃走向剛小心把自己的手臂從一個金髮美女臂彎中抽回來的傑生,指著維琪的方向說:「如果你打算把她嫁掉的話,不必等太久了。她剛剛變成新的社交之花。」
  
  「很好。」傑生答道,瞥了一眼又被維琪逗得哈哈大笑的紳士群,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
  
  羅勃的預測完全應驗。舞會的第二天,就有一打紳士和七位女士來拜訪維琪,邀請她參加他們的餐會,直把個諾普忙進忙出,累了個不亦樂乎。
  
  九點鐘晚餐開出來時,維琪已經累得只差沒閉上眼睛,別說出去應酬了。她昨晚一直忙到黎明才上床,被窩還沒溫熱就又起床了。另一方面,傑生雖然沒有比她多休息,又在書房工作了一大,現在看起來卻還是生龍活虎一般。
  
  「維琪,」妳昨晚非常成功,」他說,注意力從查理轉向維琪。「鄺海利和韓斯俞已經迷上妳了。麥凱士也一樣,而他是這一季最理想的人選。」
  
  維琪睡眼迷濛地說:「我只記得他像只大比目魚。」
  
  沒過一會兒,她就上樓歇息去了。傑生啜著他的白蘭地,嘴角仍然有一絲笑容。她的笑容能照亮整個房間,即使是一個睡眼迷濛的笑容也一樣。這個奇妙的女孩有一種特殊的魔力,昨晚她風靡了整個社交界,今天她連死硬派的諾普也讓他感動得熱淚盈眶。她為他彈了一曲莫扎特,也為馬雷和其它僕人彈他們心愛的曲子。他的僕人全都對她死心場地,他曉得。維琪能吸引每個人,上至公卿,下至走卒,而她用同樣一顆體貼溫柔的心對待他們全體。
  
  傑生懶洋洋地轉著手裡的杯子。沒有了她,整個房間顯得陰鬱而空洞。他不曉得查理正盯著他,眼中閃著滿足的光芒。
  
  「她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孩,不是嗎?」查理終於說。
  
  「對。」
  
  「漂亮絕頂,而又聰明絕頂。自從維琪來了以後,你笑的時候比一整年笑得還多。別否認,這個女孩是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我沒有否認。」傑生答道,記起她千變萬化的魔力,無論是女伯爵,擠牛奶的女孩,孤獨的孩子,還是世故的女人,都扮得維妙維肖,全看她心情如何而定。
  
  「她既純真又迷人,可是同時也很剛勁。正確的男人會把維琪變成一個熱情的女人,她會溫暖他的床和他的生活。」查理停下來,可是傑生不吭聲。
  
  「她的安德無意娶她,我敢說,否則他早就來了。」他又停下來,傑生還是不吭聲。
  
  「我替那個安德感到惋惜,」查理拐彎抹角地說。「這樣一個千載難求的好女人,只有瞎了眼的男人才會忽視她。傑生,」查理懊惱地說。「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呢?」
  
  傑生不耐煩地看他一眼。「每句話都聽到了。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什麼關——」查理頹然住口。他鼓起餘勇,又開始遠兜遠轉。「跟我們兩人都大有關係。
  
  維琪不能跟我們兩個光棍在一起住太久,就算蘿茜在也不太適合。更何況,表面上她還是跟你有婚約,日子這麼拖下去的話,別人一定會認為你們有了一手,那樣維琪可就完了。」查理又停了下來,傑生還是不開腔,他只好打出最後一張牌。「所以她必須盡快結婚。你想她應該嫁給誰呢?」
  
  「我怎麼知道?」傑生暴躁地聳聳肩。「這個家的媒人是你,不是我。」
  
  查理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你不曉得她應該嫁給誰?你在說不曉得誰需要這麼溫暖熱情的妻子去照亮他的生命嗎?」
  
  傑生不耐煩地跳了起來。「我要管理六座莊園,一支船隊,千百件其它重要的事。我負責這些,你負責替維琪找一個丈夫。以後幾個星期,我可以接送她參加一些餐會。她已經很轟動了,不消多時,她的追求者就會讓你忙不過來。你仔細開張求婚者的名單出來,我再從裡面挑選一個,就這麼筒單。」
  
  查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終於無力地垂下肩膀。「悉聽尊便。」他說。
  
  ***
  
  維琪亮相的三個星期以後,查理走進傑生的書房。「我已經列出一張維琪的求婚者名單了,」他說話的聲音好像那是件最討厭的工作,他只想盡快結束它。「我想跟你一起把這件事解決掉。」
  
  傑生從他的文件拾起頭來,瞄了一眼查理手中的紙張。「我現在沒空。」
  
  「那就請你撥出一點空來,我要盡快結束這件工作,它實在非常的討厭,吃力又不討好。」
  
  「可以想見,」傑生冷笑道。「全倫敦的純褲子弟都瘋了似的跟在她後面團團轉。」他說完話,注意力又回到文件上。「把名字念出來吧!」
  
  看到傑生那麼淡漠的樣子,查理不禁蹙起了眉頭,在他對面坐下來,戴上眼鏡。「第一個是鄺海利,他已經徵求我的同意向她求婚。」
  
  「不!太衝動了。」傑生斷然否決。
  
  「你為什麼這麼說?」查理困惑地問道。
  
  「鄺海利對維琪的瞭解根本還不足以到向她求婚的地步。」
  
  「這太荒謬了,名單上的前四個人都已經徵求過我同樣的事,因為他們都聽說你們的婚約還沒完全底定。」
  
  「不——四個人都不及格,為了同樣的理由。」傑生簡單地說,靠回椅背,專心看他的文件。「下一個是誰?」
  
  「鄺海利的朋友,韓斯俞。」
  
  「太年輕。下一個?」
  
  「藍阿瑟。」
  
  「太矮。」傑生說。「下一個?」
  
  「羅威廉。」查理挑戰性地頂回去。「他夠高、穩重、成熟、聰明,而且英俊。他還是英國最好的莊園的繼承人,我想他很適合維琪。」
  
  「不!」
  
  「不?」查理叫了起來。「為什麼?」
  
  「我不喜歡他騎馬的姿勢。」
  
  「你不喜——」查理不可思議地嚷道,然後他看了傑生斬釘截鐵的臉色,不禁歎了一口氣。「好吧!我的最後一名人選是戴倫爵士,他的馬上姿勢非常美妙,而且高大、富有、英俊。現在,」他洋洋得意地結束道。「你還能挑出他什麼缺點?」
  
  傑生的臉一沈。「我不喜歡他。」
  
  「又不是你要嫁給他!」查理拾高了聲音頂回去。
  
  傑生靠向書桌,一拳捶在桌子上。「我說我不喜歡他,」他從齒縫中進出話來。「到此為止。」
  
  查理臉上的憤怒漸漸變成驚訝,最後又變成一個冷笑。「你不要她,可是你也不讓別人得到她,對不對?」
  
  「對,」傑生冷冰冰地說。「我不要她。」
  
  維琪壓抑的怒聲從門口傳來。「我也不要你!」
  
  兩個人同時掉過頭去,可是當她一步步走近時,那雙寒如秋水的眼眸死盯在傑生身上。她用兩手撐在書桌上,胸脯氣得一起一伏,語氣中充滿被羞辱的憤怒。「既然你那麼擔心安德不會來,急著要把我嫁掉,我會努力去找幾個候補的人,可是你決不會是其中之一!你連他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他又溫柔,又善良,又仁慈,而你卻冷酷無情、妄自尊大,你這個雜種!」
  
  她最後那兩個字陡然挑起傑生眼裡的火焰。「如果我是妳的話,」他惡意地報復道:「我會開始去找那些候補,因為妳的好安德不會比我更想要妳!」
  
  維琪就像當面挨了一巴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刷的轉過身去大踏步衝出書房,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她一定要讓費傑生瞧瞧,還是有人要她的。而她再也不會信任他了。過去幾個星期以來,她還以為他們是朋友,她甚至以為他喜歡她呢!她記起自己剛剛罵他的字眼,更是倍感挫辱。
  
  他居然讓她氣得罵他髒話!
  
  當她走後,查理轉向傑生。「恭喜!」他火辣辣地說。「打她一到威克菲爾德開始,你就存心要讓她討厭你,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我看見你看她的樣子,你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嗎?你要她,你害怕自己一時把持不住,會向她求——」
  
  「夠了!」
  
  「你要她,」查理繼續怒沖沖地說。「你要她,你關心她,但你又恨自己這個弱點。好,現在你什麼都不必擔心了——你侮辱她已經夠徹底,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了。你們兩人都說得對,你是個雜種,安德不會來找她。傑生,你再也不必擔心你會軟弱了。等她發現安德不會來的時候,她只會更恨你。慶祝你的勝利吧!」
  
  傑生拾起桌上的報告,臉寒如冰。「再去擬一張名單,下個星期拿來給我。」
  
  ***
  
  維琪的愛慕者與日俱增,使得排列名單的工作更加困難。等到下個星期結束時,布魯克街六號快要變成花市了。有維琪的地方就有笑聲,甚至俄國伯爵和法國侯爵也慕名而來,更加大大地增加了她的聲望。
  
  隨著維琪的春風春水,卻有一股寒流逐漸在費爵士身邊聚集,他所到之處,沒有一個人不被凍成冰柱。他痛罵廚子太常煮他愛吃的飯菜,責怪女僕沒有擦拭他在欄杆上摸到的一絲灰塵。他還咆哮著要開除一個忘記扣一個扣子的僕人。
  
  以往傑生雖然也是個挑剔的主人,可是他的要求總還合情合理,現在無論誰倒霉給他撞見,都會挨一頓臭罵。維琪也察覺到這股暗流,可是好幾次當她想跟他談這件事時,他就說她「蓄意挑撥」,然後開始怪她的訪客太吵,他們帶來的花朵太難聞。
  
  查理兩次想跟他討論第二張名單,都給他轟了出來。
  
  當諾普也挨了一頓慘痛的排頭之後,整個家緊張得快要裂開了。接著整個暗流又在一天午後戲劇化地收場,那已經是維琪正式露面的第五個星期。當時傑生在書房工作,揚聲傳喚諾普。
  
  諾普剛收到送給維琪的一束鮮花,一聽到傑生的叫喚,他心裡著慌,,立刻衝進書房,花都還捧在手上。
  
  「真好,」傑生冷哼道。「送給我的花嗎?」他不等諾普答話,接著尖刻地說:「這整個房子都給他媽的花香熏臭了!把那些鬼花丟掉,給我找維琪過來,再把那張他媽的盧家請帖拿來,我忘記他們今晚幾時開宴了。然後吩咐小廝把我的衣服準備好。幹嘛!」他喝道。「你發個什麼楞,不會動呀!」
  
  「遵命,大人。」諾普匆匆退出去,卻在大廳和馬雷撞個滿懷,傑生剛才罵過他沒把靴子擦亮。
  
  「我從沒看他像這樣過,」馬雷喘著氣說。「大人要我送一杯茶過去,然後又罵我怎麼沒有泡咖啡。
  
  「大人從來不喝茶。」諾普挑著眉道。
  
  「大人吩咐的時候我就問了,」馬雷懊惱地回道。「他說我無禮。」
  
  「你是無禮。」諾普說,轉身去找維琪了。
  
  在小客廳裡,維琪茫然地瞪著剛收到的貝太太的來信,上面的字就像一朵一朵的火花燒痛了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該如何委婉池告訴妳,安德和他在瑞士的表妹結婚了。妳臨走之前,我曾試著暗示過妳,可是妳不聽。現在妳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了,我建議妳還是在英國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吧!
  
  「騙子!」維琪撕心裂肺地低喊一聲,心裡一幕幕飛過童年的甜蜜回憶,全都碎成片片。「騙子!」熱淚沿著腮邊滾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信紙上。
  
  諾普走進小客廳,報告道:「費大人請妳到書房去一趟,小姐。還有鄺海利爵士剛到,他想請問妳是否……」諾普突然縮住話頭,驚駭地看著維琪抬起那張淚痕狼籍的臉。然後她霍然站起來,掩著臉從他身邊衝了過去,一聲低低的啜泣跟著她逃向樓梯。
  
  諾普瞪著她跑走的方向老半天,才彎下身去,拾起她掉落的信紙。他跟其它僕人資格不同,這一家主人的全本故事都在他的肚子裡頭。他曉得維琪並沒有真正跟傑生訂婚,她的愛人遠在美國。
  
  與其說是好奇,毋寧說是驚慌促使他低下頭去,想看看是什麼悲劇竟會令她如此肝腸寸斷。
  
  他讀完信,痛苦地閉上眼睛。
  
  「諾普!」傑生的咆哮從書房直穿過來。
  
  諾普機械化地前去應命。
  
  「你跟維琪說我要見她了嗎?」傑生問道。「你拿的是什麼?盧夫人的請帖嗎?拿來給我。」傑生伸長了手,不耐煩地看著背脊僵直的門房慢慢走向書桌。「你吃錯藥了嗎?」他說,奪過僕人手中的紙張。「這上面一點一點的是什麼?」
  
  「眼淚。」諾普僵硬地報告,眼睛轉向牆壁。
  
  「眼淚?」傑生重複道,視線落在模糊的字跡上。「這不是請帖,這是——」當傑生終於發現他看的是什麼東西時,室內落入一片寂靜。一等到他看完信,他抬起頭來,氣憤的眼神望向諾普。「他居然讓他母親來告訴她他娶了別的女人的事,這個懦弱的混帳東西!」
  
  諾普嚥著口水。「我有同感。」他嗄聲道。
  
  近一個月來,第一次傑生的話裡沒有火藥味。「我去跟她談談。」他說,拉開椅子站起來,上樓到維琪的房間去。
  
  像往常一樣,她沒有應門。也像往常一樣,他不請自入。維琪並沒有埋在枕頭上哭泣,她望出窗外,臉色白得像鬼,肩膀挺得那麼直,傑生都可以感受到她要撐起自己有多苦。他關上門,卻猶疑不前,希望她會像以往一樣斥責他擅入別人的房間。可是當她終於開口時,聲音卻沈冷得可怕。「請你走開。」
  
  傑生不理會,逕直走向她。「維琪,我很難過——」他才開口,就被她眼中陡然升起的怒火打斷了。
  
  「我想也是,不過不必擔心,費大人。我不會留下來,繼續拖累你。」
  
  他向她走近,想要擁住她,可是維琪像怕被燙著似的,馬上往後跳開。「別碰我!」她嘶聲道。「我不要給任何男人碰到,尤其是你。」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一直在想怎樣維持我自己。我——我不見得像你說的那麼一籌莫展。我的女紅很在行,以前我就聽裁縫師說過,要請得力的人手不容易。她也許願意雇我——」
  
  「少荒謬了!」傑生斥道,氣自己為什麼要說過她沒用的話,也氣她在他想安慰她的時候,當面把他的話丟回來。
  
  「噢,可是我本來就很荒謬,」她哽咽道。「我這個女伯爵沒有一文錢,一個家,或者一點自尊。我甚至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拿針——」
  
  「夠了!」傑生粗聲打斷她。「我不許妳去當什麼女裁縫,這就結了。」她才要爭,傑生又打斷她。「妳要在整個倫敦城面前讓我和查理難堪嗎?」
  
  維琪的肩膀垮了下來,搖搖頭。
  
  「好,那就別再說傻話了。」
  
  「可是我要怎麼辦呢?」她低聲問道,痛苦的大眼睛搜尋他的。
  
  傑生臉上掠過一抹古怪的神色,然後他的下巴一緊,好像在嚥住一些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做一般女人做的事,」他隔了一會見才說。「嫁一個能夠供養妳的人。查理已經碰到半打想向妳求婚的人了,從中挑一個吧!」
  
  「我才不嫁給我不愛的人。」維琪反駁道,總算回復了一點精神。
  
  「妳會改變主意的。」傑生冷然地說。
  
  「也許我應該,」維琪泣不成聲地說。「愛人只會受傷。因——因為他們會辜負你而且——噢,傑生,告訴我,我到底那裡不對?」她那雙受傷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他。「你恨我,安德他——」
  
  傑生的自製崩潰了,他緊緊地把她抱在胸前。「妳沒有錯,」他輕聲道,撫著她的長髮。「安德是個懦弱的笨蛋,我比他還笨。」
  
  「他要別人勝過要我,」她哭倒在他懷裡。「知道這個事實讓人好心痛。」
  
  傑生閉上眼睛。「我知道。」他低聲說。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襯衫,卻慢慢融解他那顆冰凍多年的心。他一直擁著維琪,直到她的哭聲漸歇,他才貼著她的太陽穴小聲說:「妳還記得嗎?妳在威克菲爾德曾經問過我,我們是不是可以交個朋友。」
  
  她點點頭,面頰自然地在他胸前揉擦。
  
  「我很想。」傑生說。「我還有第二個機會嗎?」
  
  維琪拾起頭來,滿臉疑慮地看著他,終於又點點頭。
  
  「謝謝妳。」他溫柔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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