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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臻善] 驕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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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7-1-6 14:12 編輯

【書名】:驕寵

【作者】:臻善

【內容簡介】:

  秦王妃是朵奇葩,在男權盛行的大魏朝,愣是活成了女性中人生的最大贏家。

  庶女為妃,上無公婆,中無妯娌,相公寵溺無度,臨了還站在了大魏朝權勢的金字塔頂端。

  秦王妃用切身經歷驗證了一句話——穿越是門技術活!

  可惜——

  秦王妃:椒房獨寵,日夜折騰,腰都要斷了!!

  秦王爺:……寵媳婦,寵媳婦,無原則無底線不計後果寵媳婦!寵壞了就沒有魑魅魍魎惦記了!

  《帝範.大魏秦王.攝政王本記》:「王寵王妃池氏甚!驕寵無度,極盡縱溺——不成體統!」

  秦王妃:淚目……

  這其實就是小兩口相親相愛一家人的故事。坑的都是別人,虐的都是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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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6 14:12:0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7-2-4 22:18 編輯

491 池仲遠 (完)

    寧青卻不知自己現在的模樣,在男人眼中有多撩人,她只是循著本能,又一點點靠近池仲遠,恨不能把自己嵌入他懷中才好。可儘管沒有一頭扎進他懷裡,她嬌軟滾燙的身子,也已經貼在他身上了。

    寧青已經燒迷糊了,她抱住池仲遠的腰,手挨上他果露的皮膚,“真舒服啊……”

    雙手像小蛇一樣往他身上攀爬,讓池仲遠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將她的手扯開,寧青卻再次小蛇一樣攀上來。為防再次被扯掉,她雙手牢牢環住他的腰,渾身沒骨頭一樣貼著他,那柔軟的觸感,嬌濃的語氣,讓池仲遠的自製力一點點崩潰。

    “鬆開。”

    “不,不要……”

    衣服一點點扯開,最後赤裸相貼,卻最終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寧青昏昏睡去,半夜渴醒,感覺嗓子裡像是著了火,讓她整個人都難受的想死。可她卻睜不開眼,腦子裡都是桃溪谷內的廝殺聲,以及回頭看時,那場滔天火焰。

    後知後覺感覺到箝制在腰間的手臂,寧青整個人都懵了。

    身後的人似乎也醒了,卻沒有動靜,寧青腦子裡一團漿糊,最後靜默片刻,還是將他的手臂扯下來。

    池仲遠的身子僵的厲害,寧青轉過身,甚至蹭到了他賁張起的肌肉。

    她沉默的看著他,池仲遠卻在此時一把扣住她纖細的腰肢,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上去。

    意亂情迷似乎成了這場男女盛筵最好的解釋。

    寧青的身子漸漸變得熾熱,她出了許多汗,眼角溢出淚,是痛的,無助的,自甘墮落的,亦或是純生理性的淚水,或許都是,也或許都不是。

    事情自然而然就發生了,寧青昏睡前,腦子裡泛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想著,這樣也好,只要能有個孩子就好。

    她會將她或他撫養長大,讓她繼承顓孫氏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點香火,這樣就好。

    三天時間眨眼而過,吳明成拖著一條斷臂找了過來。

    他的手臂是在水龍王翻身那天斷掉的。

    他的運氣更糟糕,直接被沖到了早先的水匪窩裡,沒防備之下,被個水匪砍掉了一條胳膊,索性命還在,這就是大幸。

    吳明成看著眼前的兩人,總覺得他們間的氣氛好似有些不一樣了,有些過分的……融洽?

    似乎是這樣。

    若是以前,寧青這女人看侯爺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眸光中有些淡淡的對武夫的嫌棄——倒也不是嫌棄他們“武將”的身份,覺得他們粗俗不堪,似乎只是簡單的針對他們個人的衛生情況而定。

    而她則高高在上,神情中有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高傲,像只昂著脖子自傲的不得了的白天鵝,嘖,簡直比侯夫人還像世家貴女。

    現在麼,寧青本人倒也沒什麼明顯的變化,只是神色柔和許多,侯爺似乎也還是冷冰冰的,只是眼神總是不經意的往寧青身上飄……這是怎麼回事兒?

    正耐心觀察,突然察覺一道冷厲的視線掃來,吳明成腰背一挺,瞬間移開視線,再不敢窺探侯爺和寧青之間的二、三事了。

    *

    福州大定,池仲遠準備帶軍回翼州了,因為還有一些事情要交接,一些宴席需要出席,他這幾天較為忙碌,通常回來時已經是深夜。

    現在他們住在福州府城內,是督軍專門安排給他們的一幢三進宅子。院內種了大量薔薇花,還有一個頗大的湖,種滿了荷花,此時正是這兩種花盛開的時節,院內花香裊裊,讓人看上一眼便喜歡上。

    這院子由吳明成把守,里里外外安排了不少翼州水軍,寧青知道這是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畢竟水匪雖被剿,卻還有餘孽逃脫,若是一不小心被刺殺了,可就糟心透了。

    也正是擔心被“刺殺”,吳明成義正言辭的,又將寧青安排在池仲遠的房中休息。

    寧青:“……”當她不知道他想拍上司馬屁,把她當祭品麼?

    索性最後一步也做了,寧青也不矯情,睡就睡唄。

    *

    在福州又待了五天左右,池仲遠率領的翼州水軍準備回程了。

    去時不比來時,現在不趕時間,倒是可以慢悠悠回去。

    鑑於現在和池仲遠關係還不錯,寧青斟酌過後,做了一件非常大膽也非常愚蠢的事,她直接開口求離了。

    結果,呵呵,結果自然是又被扣留下來。

    吳明成代替池仲遠給出了理由——水軍多有受傷,還需要她幫忙換藥治療,一時半刻離不開她。

    不讓走就不走吧,索性她是準備一路回甘州省的,不管怎麼說,也要途徑翼州。所以,就當時和他們順了半路吧。

    寧青又心安理得的跟著上路了。

    此時天氣轉熱,日頭暴曬的人痛苦不堪,池仲遠下令每日晚間趕路,白日休息,對此翼州水軍都沒有意見,寧青也無條件服從。

    如此拖拖拉拉的趕路,到了翼州時,已經是二十多天后。

    而此時寧青敏銳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常。

    她變得嗜睡,懶怠,食慾大開,且脾氣有些喜怒不定。

    就在昨日,她還因池仲遠回來晚了,擾了她睡覺,狠狠踢了他一腳……

    寧青心裡一沉,有了預感,她偷偷給自己把了脈,不知是因為心浮氣躁的原因,醫者不自醫的原因,亦或者是月份還太淺的原因,胎相根本把不出來。

    但是,寧青心裡卻已經確定,她懷孕了。

    她沉默的一天沒有說話,到了第二日,便又是那個淡然安分的寧青。對待池仲遠時,依舊和往常的態度不差什麼,爭取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異常。

    而私下里,她已經在準備第二次跑路了。

    她已經看出來,池仲遠那廝是不準備放她了。

    寧青此時後悔不迭,早知會有今日窘迫的狀況,她就應該發燒把腦袋燒壞了,也不應該稀里糊塗和他成了好事。

    如今倒好,想跑也不容易了。

    不,她確實是燒壞腦子了,不然,也不可能在明知他有妻兒的情況下,還把清白之身給了他。

    可是,人能錯第一次,卻不能錯第二次,不能一錯再錯。

    她不能在丟了清白之身後,還委身給他做妾室,亦或是連提都提不起來的外室。

    如今,也只剩一條路可走了。

    也好在,她腹中有了胎兒,這算是老天的饋贈麼?

    有了這個孩子,顓孫家就還有後,血脈就不會斷絕。所以,她和池仲遠,算是扯平了吧……

    寧青細細思索起逃跑的計劃來。

    比起上一次,她這一次計劃更全面,更穩妥,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慮進去了。

    ——她從出了福州城時,就為了以防萬一,給自己找好了退路。現在目標人物已經盯了二十多天了,她要下手了。

    寧青這一次不準備直接跑出軍營,想來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準備走曲線救國路線——替換掉軍營裡的某個人。

    而那個即將被她替換掉的火頭軍,是個和她身材高低胖瘦不差多少的十幾歲少年。一來惦記著家裡瞎了眼睛的寡母,二來他從小定下的未婚妻,似乎要悔婚別嫁,他焦灼的想回家,然而火頭軍是沒有假期的,唯獨可以期望三年後被遣返。

    所以,若是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沒有跟著隊伍,按照預定的路線回軍營,且身上放著一張讓他可以放心回家的紙條,想來這個火頭軍少年會立即消失在翼州。

    而她身處火頭軍中,可以待“她消失的事件”平息後,偷偷跟著送菜和米麵的車溜走。那時時間頂多過去兩個月,她的肚子還沒有顯懷,一切都剛剛好。

    寧青的計劃施行的不算順利。

    計劃趕不上變化,在她沒有敲暈火頭軍少年,卻被少年驚醒的發現她後,寧青選用了備選方案,誘惑那少年和她結盟。

    少年躊躇忐忑的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抵制不住回家的誘惑,激動又惶恐的同意了。

    因而,進城的最後一天晚上,深夜時分,火頭軍軍營著火。因為此處沒有水源,火難以熄滅,是以,忙碌到天將亮,大火才漸漸平息。

    而此時,一名“長相”猥瑣的少年離開了軍營,藏身別處,軍營裡的寧青也“消失不見”了。

    吳明成得到消息後,簡直頭皮要炸了。

    侯爺昨晚秘密離開,去處理要事,臨走前讓他看好寧青那禍頭子,他答應的好好的,誰知道……這臉都要被打腫了,回來怎麼向將軍交代啊?

    吳明成當即下令所有將士,在偵察兵的帶領下向周圍搜尋,一邊又派遣士兵騎馬速去通報池仲遠。

    池仲遠回來的遠比預料中的快,然而此時也要中午了,若是誰想出城,必定已經出去了。

    吳明成愧疚難當,跪下請罪,池仲遠面容平靜,吳明成卻可見他平靜下的憤怒。

    “人都派出去了?”

    “是。分成六路追尋,但凡有容貌相似,或身材相近之人,俱都被私下押解。”

    池仲遠沒有再說話,吳明成又忐忑的回報說,“侯爺,不知可要張榜尋人?”

    “……不必。”

    吳明成也覺得,他們做的這些都是無用功,畢竟發現的太遲了,而那寧青小兒又是個會易容的,若是她易容成個乞丐,或是再一狠心躲進青樓楚館中,當個貌不驚人的小丫鬟,他們就是想找到人,也沒那本事啊。

    說到底,還是那丫頭片子鬼點子太多了。

    吳明成心下慨嘆,那丫頭真是個不開竅的,一直伺候在他們侯爺身邊,有她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偏偏她作天作地不安分,總有一日要後悔莫及。

    心裡這麼嘀咕,吳明成卻不得不把又一個勁兒往上冒的狐疑壓下——那寧青無論是容貌氣場,言行舉止,教養學識,可都不是個普通姑娘會有的,就是世家貴女,也斷然沒有她那樣的風度氣派,便連世家出身的侯夫人,在她面前都得相形見絀,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家的人。

    他們在甘州碰見的她,難不成是甘州的隱世家族?

    甘州,甘州,甘州下轄有甘平縣,甘平縣有個桃溪谷……

    吳明成駭然失色,不顧池仲遠在旁,就啪啪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想多了,肯定是他想多了。那家的人全都被一夜剿滅了,那裡還會有倖存的人?

    是他想多了……

    “回軍營。”

    “嗯?侯爺您說……回軍營?”吳明成不敢置信的掏掏耳朵,“那寧青呢?不找了?”

    “繼續找,天黑前來營帳回話。”

    “是,屬下遵命。”

    大軍開拔回翼州水軍大營,留守在大營的幾位將軍,聞訊親來迎接,甚至準備了大魚大肉款待回來的將士。可是,凱旋回歸的將士們,並沒有想像中的歡喜,反倒一個個提心吊膽的,活像是驚弓之鳥,這就有意思了。

    幾位將軍從吳明成那裡套了話,也瞬間變了個人似的,立馬嚴肅了神情,收起了嬉皮笑臉的神色。

    大軍靜悄悄的入了軍營,到了天黑時分,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結果既在意料外,又在意料中。那寧青小兒一入人群,簡直像條躍進大海的魚兒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吳明成提著心去回話,原以為會被懲戒一頓,結果,卻得來了輕飄飄的幾個字,“回去吧。”

    吳明成不敢看立在桌案後練字的侯爺,恭敬的行禮退了下去。

    火頭軍休息的營帳中,寧青也在入夜前得知了,池仲遠停止搜查“寧青”行蹤的消息,不由癟了癟嘴巴。

    原本還以為這男人是個長情的,最起碼要搜個一、兩月才會罷休,卻原來,他對她的興趣,只有一天保質期。更有甚者,這一天都還沒過去呢,就不找人了,可真薄情。

    心裡又悶塞起來,寧青翻來覆去睡不著,隨後卻也想開了,覺得這樣對雙方多好。

    一場露水姻緣罷了,她圖的是子嗣,他發洩下過剩精力,如今戲落幕了,自然各自都要回歸本來的角色。

    寧青酣睡一場,到了第二天,天剛亮,她便被旁邊的大牛叫起來,準備燒火造飯。

    她暈乎乎的跟著過去,卻見火頭營前,隸屬火頭軍的漢子們都排成隊,規規矩矩站在空地上。

    而正前方,是一身鎧甲的池仲遠,以及影子一樣跟在旁邊的吳明成。

    寧青眼皮子一跳,直覺不妥,腿腳好似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來。她頓在原地,不想往前走,憨實的大牛卻從後邊推了他一把,“快走,大將軍在前邊,肯定出大事兒了。”

    寧青垂下頭,跟在大牛身後磨磨蹭蹭跑過去。

    她默默給自己鼓勁兒,她現在臉上還有易容,是個有資歷、熟面孔的火頭軍,池仲遠肯定發現不了他。他若是和他說話,她也不怕,因為她變聲了……

    寧青覺得萬事俱備,這次肯定有驚無險,可惜,她想的太甜。

    吳明成只代替池仲遠發號了一句施令,可就這一句話,讓寧青瞬間變色,心跳險些都要停止了。

    “人齊了麼?齊了的話,全體都有,脫上衣。”

    寧青:“……”脫上衣什麼的,這招真毒啊!!!

    寧青心中彈幕無數,硬挺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其餘火頭軍狐疑的掃視過周圍後,不管這軍令到底有什麼意思,都一咬牙開始扒衣服。

    在眾人有志一同的脫衣服動作中,寧青這個異類就太明顯了。

    大牛不知他犯什麼倔,在後邊輕踹她一角,“快脫衣服,你小子違抗軍令,不想活了?”

    寧青:“……”

    池仲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她身前,他垂首看著他,身上散發著冷氣,寧青猛一下抬頭看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他面上的神色,就被猛一下敲中了後頸,暈了過去。

    氣的要吐血的寧青:“……”

    *

    寧青再次醒來,發現頭頂不再是軍營裡簡單的白布帳篷,而是一個精雕細琢的架子床。

    房間中有著清雅的檀香味兒,透過層層帷幔滲進窗帷內,再看一眼身上蓋的雲錦薄被,摸一下身下的床單和身上的衣物,寧青知道,她現在已經不在軍營了。

    奕奕然起身,隨手拿起旁旁邊架子上的薄衫和長裙穿上。

    寧青走出架子床後,便看見穿著青色儒衫的池仲遠,正坐在靠窗的一張太師椅上,閒適的翻著一本書。

    寧青腳步一頓,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色繡雲錦紋曳地長裙,忍不住嘴角抽搐。感情這還是情侶衫?

    “這是那裡?”

    池仲遠聞聲看過來。

    不知是脫了身上那身鎧甲的緣故,亦或是此時不在軍營,他身上的氣息閒適安然,整個人的神態雖依舊清冷,卻少了幾許懾人的冷冽,看起來……溫柔不少。

    “侯府。”

    寧青倒茶的手一頓,秀眉緊蹙,“忠勇侯府?”

    池仲遠點點頭,寧青所有的好心情,瞬間全都不翼而飛。她放下茶盞,走到池仲遠面前,“你帶我來這裡?”

    “你以後住這裡。”

    寧青要炸毛了,冷笑一聲,“我又不是你的妻妾丫鬟,沒必要住你的侯府。”

    “以後你是寧姨娘。”

    寧青忍無可忍,直接舉手揮過去,池仲遠似乎想要伸手去擋,最後還是握著拳頭,硬生生受了她這一巴掌。

    “你懷孕了,好好養胎。”

    在寧青的愕然中,池仲遠站起身走出房門。

    步伐依舊鏗鏘有力,只是,似乎有著許多躲閃和狼狽。

    寧青卻無暇顧及其他,一下跌坐在地上,雙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在浮動:池仲遠知道她懷孕了,那他還會放她離開麼?世家貴族都重子嗣,是斷然不會讓家族子嗣流落在外的,她又失算了……

    寧青安靜的養胎到懷孕六個月時,期間未曾見過池仲遠一面,倒是府裡的老夫人林氏,和侯夫人周氏,對她頗為關注。

    兩人隔三差五就找諸多藉口,想讓她去參加府裡的宴會,亦或是給客人問安。

    寧青暗地裡哂笑,她這寧姨娘的身份,怕是坐實了。

    只是,這都是這些人的一廂情願罷了,她可從未承認過。

    懷孕六月將近七月的某一晚,寧青晚上腿抽筋醒來,便被床邊一個立著的黑影駭了一跳,險些驚叫出聲。

    然而,嘴巴才剛啟開,便嗅到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氣息,寧青當即蹙眉,不再管他,艱難的坐起身,去揉抽筋的腿腳。

    卻有一雙大手,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腿,只巧妙的揉了兩下,便讓抽搐的筋骨恢復如常。

    寧青定定的看著他,良久一會兒後,一語未說,直接躺回床上,翻個身,就又睡了過去。

    身後的人坐到什麼時候,她並不知曉,只是清早起來,並未見到那人。

    侍候她的嬤嬤是個有見識的,看出了她的不情願,便私下里偷偷勸她:既然連孩子都要生了,總要為孩子謀求些什麼。而在這侯府,她唯一能靠的上的,只有侯爺了。

    寧青苦笑。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這裡始終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啊……

    *

    女兒的降生,讓寧青悶塞的心情好過不少,看著這個小生命張開小嘴哭嚎,寧青忍了一年多的眼淚,不受控制似得一個勁兒往下落。

    這是她的女兒,她身上流著顓孫家的血。

    她固執的給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取名叫玲瓏。

    府裡的老夫人林氏和周氏為此來鬧了幾次,俱是反對給五姑娘取這名字。

    侯府有侯府的規矩,按照族譜譜系,侯府這一代的男兒皆是“晟”字輩兒,姑娘都是“明”字輩,而名諱中的第三字,嫡出都需要有個“王”字旁,庶出需要“絞絲旁”,便譬如府裡庶出的大姑娘和四姑娘,分別取名叫池明纖和池明繯,府裡嫡出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分別取名叫池明琬和池明珍。而池玲瓏這個名字,不嫡不庶,既不屬於“明”字輩,偏又帶了個嫡出才有的“瓏”字,這名字太特殊,讓林氏和周氏不喜。

    可她們不喜歸不喜,寧青又如何會在意?

    她的女兒,也不屑去爭這侯府的嫡庶。

    她的名諱和侯府沒有任何關係。她叫玲瓏,她還有兩個表姐,一個叫琳瑯,一個叫琉璃,還有個尚在腹中的小表姐,是二嫂的幼女,她給那個尚未出世的小傢伙取名叫瓔珞。

    他們顓孫氏的姑娘家,在琉璃這一代,名諱中的字都帶了兩個“王”字旁,王通玉,從這名諱中,就可看出女兒家的尊貴。

    她的女兒,自然也是尊貴的世家貴女,她本就出身不凡。

    有了女兒後,寧青和池仲遠的關係也沒有因此好轉。即便是女兒滿月,池仲遠告知她,想要將女兒的名諱記入族譜,她的神態依舊平靜,沒有半點波動。

    池仲遠離開後,姜媽媽苦著臉勸她,即便是為了玲瓏好,也應該對侯爺軟和點,只有把侯爺攏住了,才能過的好,才能讓玲瓏以後吃喝不愁,嫁個好人家,甚至,她還能再生個兒子,給女兒當靠山。

    道理她都懂,可她如何能一而再的,辱沒她顓孫家嫡女的尊嚴和驕傲,只為討好一個她僅僅有好感的男人?

    她做不到。

    不管是為了女兒,還是為了自己。

    寧青繼續安然的過著日子,有了女兒後,她的心軟了不少。相對的,想起父母親眷的時候也多了。

    都說一顆心的地方是有數的,裝下了一個人,其餘別的人就擠到邊角去了。

    不是的,其實不是這樣的。反倒是因為多了個嬌軟的女兒,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做姑娘時的歡樂。

    父母和兄嫂必定疼她若珍寶,侄兒侄女圍繞在她跟前,總是“姑姑”“姑姑”的喚著,她總是孩子心性的和小傢伙們爭寵,晚上時,卻總依戀的趴在母親膝蓋上,讓娘親幫她梳著長長的頭髮。

    養兒方知父母恩,她現在更想念父母了,可卻再也沒有盡孝的機會。

    甚至連找出真兇,為他們報仇都不能。

    *

    日子如流水,轉眼玲瓏就一歲半了。

    小姑娘聰慧機靈,小小年紀就會說話了,甚至在母親念詩時,還會咿咿呀呀的說出每句詩的最後一個字,母女兩玩這個小遊戲,每次都樂的眉開眼笑,不亦樂乎。

    玲瓏兩歲時,一日寧青在僕婢送來的酒釀湯圓中,吃出一個紙團。

    她呆怔了片刻,隨即又不動聲色的吃起來。

    飯後,姜媽媽領著玲瓏去院裡散步玩耍,她則藉口困頓,回了內室休息。

    打開那張紙條後,寧青的身體都顫抖起來。

    顓孫家的老僕找她來了,現在已經混進了忠勇侯府,準備伺機救她走。

    而這老僕卻是可信之人,他乃是大魏京都“錦繡坊”的老闆。寧青隨父親和祖父外出遊歷時,路過京都,基本都是歇息在他那裡。

    他家祖輩都是顓孫家的僕人,祖爺爺甚至從“顓孫”兩字中,給他們闢出個“孫”字為姓氏。

    譬如顓孫氏這樣的大世家,即便這幾百年來,族人一直隱居不出。但是,卻也不敢故步自封,不和外界有訊息往來。

    而也是為了子孫後代在外遊歷時,碰上突發情況有個求助的地方,再來也是為了更好的收集外界的訊息,顓孫家在大魏的版圖上,設了諸多客棧、茶樓、衣服首飾鋪,甚至還在尤其繁華的​​州府,設立了山莊,派遣了忠僕,低調老實的經營起來。

    而這些東西,以前寧青根本不屑打理,即便偶爾聽一耳朵,也不會記在心裡。因而,在顓孫家遭受滅頂之災後,她連個求助的地方都沒有,哪怕是想聯繫自己知道的,以往的舊僕,也擔心其中出現叛徒。

    而如今孫姓僕人出現,寧青的心勁兒一下提了起來。

    她既想知道,老僕是如何找到她的,又擔心,孫姓老僕會被池仲遠的人抓住。

    經過這兩年多的相處,寧青對池仲遠由多了幾分了解。

    那人當真慧絕,即便她多次設計逃脫,也逃不出他的算計。且他性情果斷狠辣,對敵人絕不手軟,掌控欲也強,這從她住的院子外密密麻麻的守衛就可看出來。這樣一個人,不得罪他,不踩到他的底線還好,若是不然,結果不難想像。

    寧青當真擔心,老僕還沒來得及救走她,就被發現此事的池仲遠暴怒處決了。

    她為此一直憂心不已,甚至坐臥難安,也好在老僕是個妥當人,到了下次送信兒進來時,仍舊安然無事。

    而這次,老僕送來了兩枚藥丸——假死藥。

    這藥寧青知道,甚至她本人也會做,不過這藥需要的藥材極其珍貴,有兩種甚至已經絕跡了,也因此,她本人還真沒嘗試過。

    老僕手裡有兩枚假死藥,寧青隱約知道一些,她曾經聽祖父提過兩句。說是老僕所在的京都,處處都是風雲,若是有朝一日惹了權貴,不能妥善脫身,就借假死藥逃脫。

    這兩枚藥的珍貴程度,是幾萬兩真金白銀都換不來的,可惜,現在卻被“物歸原主”了。

    寧青看了這藥,大致就明白老僕的計劃了,不外乎是讓她和女兒玲瓏各服用一顆假死藥。

    這藥效用驚人,可保“死者”七日生氣不絕,然而即便請了御醫來診脈,也只會得出個“氣息斷絕”的結論。而“死者”七日後可“還陽”,除了甦醒過後,短時間內脾胃虛弱,對身體並沒有其餘的傷害。

    寧青一晚上輾轉反側,不知該不該服用這藥。

    藥丸放在胸前的荷包裡,她攥緊了又鬆開,鬆開又攥緊。

    她有多想逃出這個牢籠,只有她知道。

    即便整個忠勇侯府的女人,都認為池仲遠對她寵溺過度,為此多次下了林氏和周氏的臉面,只因她不想見外人,他就不讓那兩個女人進她的小院。

    可事實呢,事實上池仲遠對她好像確實喜愛,但那種滿都是掌控欲的喜愛,她不喜歡,甚至躲之不及。

……

    天降亮時,寧青終於下定了決心,決定再嘗試最後一次。

    若是這次逃出生天,那她就無所求了,後半輩子好好教養女兒,將她平安養大,讓她繼承顓孫氏的衣缽就好。

    若是這次還被池仲遠抓住……天意如此,那她這輩子都不逃了。

    心裡有了決斷後,寧青紊亂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

    不過,此時還有三個後顧之憂。

    一者是,不知老僕究竟要用何種方法,才能將她和女兒的“屍體”偷走;二來,女兒到底身子弱,她一個成年人,七天不吃不喝還好,就怕女兒有個萬一;再來,她和女兒突然暴斃,不知池仲遠會不會遷怒院中侍候的僕婢,別人且還罷了,她並不心疼,可全心全意照顧他們母女的姜媽媽……

    這一日又安穩的過去,晚上休息時,寧青要抱著女兒睡。

    姜媽媽下午時,便被寧青遣回家看望“生病”的兒子,一頭霧水的離開了。寧青放了她三日假,讓她大後天歸來。

    屋裡剩下的兩個奶娘,慣常都是隱形人。她們雖有心討好寧青,奈何寧青一直對他們愛答不理,只重用姜媽媽,兩人為此鬱卒不已。這次好不容易得了臉面,能近身時候,自然對寧青有求必應。

    再說,抱著五姑娘睡覺也不是稀罕事兒,誰讓寧姨娘就這一個閨女呢。

    再說以前,除非寧姨娘身子不舒坦,才會讓姜媽媽陪五姑娘睡,別的時候,可都是寧姨娘親自看護五姑娘的。即便侯爺過來留宿,也不曾見寧姨娘為此慢待過五姑娘,反倒是慢待侯爺的時候較多……

    這一夜平安,到了第二天,小院裡響起奶娘驚駭的尖叫。

    池仲遠接到吳明成傳去的消息時,時間已經是中午了。

    吳明成斷了一條胳膊,按規矩是要退伍的,池仲遠倒也沒有包庇他,在回到翼州沒多久,就讓他從大營回來了。

    不過,和外人預料中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相差甚遠,吳明成退伍後的日子過的並不落魄,相反,他還很受重用,因為他現在是忠勇侯府的大管家,替忠勇侯池仲遠處理所有府外事物,並代他管理幾乎所有屬於忠勇侯府的產業。由此,吳明成在池仲遠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池仲遠接到吳明成的火速傳信後,呆愣了許久,他怔怔的看著書信上的文字,覺得腦子空空的,心也空空的,有一瞬間,心痛的像是要猝死過去。

    然而,幾乎是瞬間,池仲遠就想到了異常之處。繼而又想起了那人以往的兩次逃跑,她的聰慧、學識、祖輩的本事,池仲遠的頭腦漸漸清明起來。

    忠勇侯府一如既往的安靜,即便寧青住的小院早先亂成一團,現在也寂靜的好似掉根針都能聽見。

    侯府內林氏和周氏,自然也在寧青這里安插了人手——即便池仲遠將這裡守成了鐵桶,然而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捨得出銀子,又怎麼會有買不來的忠心和消息?

    只是,不管是不是接到暗線傳來的消息,總之現在林氏和周氏都安靜如雞。既歡快於寧青的死亡,又擔心此事牽連到自己,所以,都沉默以對。

    吳明成看著靜默到沒有表情的池仲遠,卻覺得膽寒,恭敬的回稟,“兩個奶娘以及院裡侍候的大小丫鬟都提審過了,沒有任何異常。除了她們幾個,並沒有外人接觸到寧姨娘。您是否要親自問話,人都在外邊?”

    外邊幾個奶娘和大小丫鬟們,全都跪在地板上,鼻涕眼睛橫流,將臉上的脂粉都打花了,那模樣實在慘不忍睹。

    興許是聽到屋內的對話,奶娘和丫鬟們俱都瑟瑟發抖起來,有兩個還直接嚇尿了,恨不能昏死過去,甚至想尖叫兩聲喊冤,可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池仲遠沒有發話,只是坐在床邊,看著那對相擁而眠的母女。

    她們睡姿安詳,模樣幾乎如初一轍,只是她的模樣太過明媚娟麗,小姑娘則多了幾分嬌憨懵懂。

    以前的無數個夜晚,他都會站在床邊看著她們,一如現在。

    吳明成看著神色平靜無波的池仲遠,卻覺得侯爺此時的神情更詭異了,不由也有些膽寒,侯爺不會是受刺激過度,還沒反應過來吧?要不就是……時刻準備大開殺戒?

    吳明成偷偷咽了口口水,繼而腦子一個激靈,突然又想起些什麼,趕緊回報,“侯爺,這院裡的姜媽媽昨天回老家看望兒子去了,聽說寧姨娘給了她三日假,讓她後天回來。”

    又蹙眉道:“只是,院外的守衛並沒有接到姜媽媽家里傳來的消息,倒是姜媽媽自己說,是因夢見兒子生病,憂心不已,才求了寧姨娘給了假期。護衛便沒有多問……”

    “去查了?”池仲遠嗓音嘶啞的問。

    吳明成連連恭敬應是,“已經派人去了,只是姜媽媽家在遠郊村莊,回程需要不少時間,大概到晚上才能將人帶回。”

    “下去吧。”

    “是。……只是,侯爺,寧姨娘和五姑娘……”

    本想問是不是現在就裝殮起來,吳明成又敏銳的感覺到一股殺氣,身子一僵,趕緊退出去,“屬下告退。”

    姜媽媽回來時,吳明成先審訊一番,得出的結果無外乎是,之前她說的話句句是真,沒有半分作假。

    吳明成摩挲著指頭又問,“那你兒子當真是病了?”

    “病,病了。”

    吳明成問旁邊的護衛,就是他將姜媽媽帶回來的,“她說的可對?”

    “對,句句屬實。”

    吳明成一噎,難道他懷疑寧姨娘故意自殺,而後放走了姜媽媽,還是他懷疑錯了?

    不敢再深想下去,吳明成帶著姜媽媽進了內室回話。

    池仲遠卻只是看了幾眼如臨大敵的姜媽媽幾眼,便吩咐吳明成,“帶下去。”

    姜媽媽被拖了出去,趴在外邊的地板上哭的痛不欲生,幾次昏死過去,醒過神後,又神神呆呆的哭起來。

    轉眼兩天即過,吳明成坐不住了。

    雖然現在天已轉冷,但是,兩具“屍體”一直放在房內總不是那會兒事兒,該收斂、裝裹、下葬才是正經。

    吳明成有心提醒侯爺,若當真喜歡過寧姨娘和五姑娘,還是要讓她們早些入土為安,不然,若是這兩人一直陰魂不散,不肯去投胎,那不玩完了?

    可惜,哪怕他有千萬條勸說的理由,在對上侯爺那雙冷厲到沒有溫度的雙眸時,也全部熄滅。

    轉眼,寧姨娘母女“死了”五天了,後院裡的林氏和周氏也都坐不住了。

    林氏到底是繼母,池仲遠偏疼一個活人或是一個死人,說實在的,這和她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再來,她也當真畏懼那繼子,因而,此時雖然嘴上酸了兩句,嘀咕幾句,“真是晦氣”“他倒是個癡情種”,別的倒也沒做什麼。

    周氏卻不同了,在得知池仲遠在個“死人”跟前守了五天后,恨得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攥緊了拳頭,心中也是腹誹不已,卻也忍不住慶幸。

    慶幸這寧姨娘母女都死了,不然遲早一日成了大患;也幸好寧姨娘沒有生出個兒子,不然,池仲遠那裡還看得見他們娘幾個?

    眼下死就死吧,即便死了還佔著侯爺不放,實在是……哼,若是她沒死,她也不能心慈手軟,必定要想辦法除去她,可不能真讓她成了心腹大患。

    還有侯爺也是,以前也沒見他偏寵過那個女人,這冷不丁冒不出個不知來歷的寧青,他到真用上心了。後院裡這麼多女人,都不能把他拉回房,倒是個死人佔著他不離分毫,著實讓人窩火。

    周氏想到這裡,就再也坐不住了,抱著勸侯爺離開死人,讓寧姨娘早些入土為安的“好心”,決定親自走一趟,把侯爺勸回來休息。

    結果可想而知,她照舊連寧青的院子都靠近不得。

    堂堂一個侯夫人,被自己夫君派遣來的護衛,擋在一個姨娘的門前不止一次兩次,她這侯夫人的臉面也都丟完了。

    周氏恨恨離去,又把寧青怒罵一遍,平靜的臉色也有些保持不住了。

    然而,她卻還可以安慰自己,再等幾天,等寧姨娘化作幾根枯骨,她不信侯爺還能記著她。

    寧青母女“離世”第六天晚上,護衛抓住了兩個鬼鬼祟祟的老頭,送到了吳明成跟前。

    吳明成詢問過管事,知道這是在灶上劈柴的老頭,納悶不已,卻也暗暗警惕,將兩人好生詢問一番。結果自然沒問出什麼,不過,倒是從兩人的身上收出好些迷藥。

    吳明成隱隱猜出些什麼,好笑之餘有些納罕——侯府的僕人甚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還裝了這麼多迷藥在身上,這是準備迷暈誰?在院外巡邏的侍衛麼,還是他,亦或者侯爺?

    想到此處,吳明成心中砰砰跳的厲害,模模糊糊的,覺得剛才閃過的那道靈光非常重要,可是,那到底是什麼呢?

    吳明成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便直接把兩人提溜到池仲遠跟前了。

    誰料侯爺只是看了看他手中的迷藥,便麵無表情的吩咐,“帶下去,關進地牢。”

    “是。”

    第七天,吳明成面色疲憊不堪,精神萎靡不振,眼睛中都是紅血絲。

    他看看房內,又看看院外跪著的一群丫鬟僕婢,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這是寧姨娘和五姑娘“離世”的第七天了,外邊的奶娘丫鬟暈了醒,醒了暈,接連幾天不吃不喝,人都萎了,有三個還發著高燒,若是再不醫治,怕是要燒壞腦​​子了。

    只是,也不知侯爺究竟在等什麼,或是盼什麼,寧姨娘都死了好幾天了,難不成還真能起死回生不成?

    吳明成正這麼想著,便聽到內室傳來幾聲輕咳,不是侯爺的聲音,是女子的咳嗽聲……女子?寧,寧姨娘?

    詐,詐屍了!!

    吳明成一瞬間腿都軟了。

    他踉蹌的跑進去,就見屋裡的寧姨娘果真已經醒了,正和侯爺大眼瞪小眼,而五姑娘……嗯,五姑娘還繼續“死”著。

    “給我倒杯水來。”

    寧青睜眼看見面前鬍子拉渣的冷冽男人,先是一怔,隨即便又恢復了平靜。似乎很輕易就接受了“第三次逃跑失敗”的設定,寧青的神態平靜的詭異。

    吳明成條件反射去倒茶,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腰桿子瞬間挺直了。他幾乎是當即放下茶壺,便跑了出去,“屬下告退。”

    池仲遠倒了杯茶遞過去,寧青嚐了一口,“冰的,沒有溫的麼?”

    池仲遠默默看了她片刻,就在寧青即將妥協,湊合著喝時,他出聲吩咐道:“來人,上茶。”

    *

    寧青和池仲遠的相處模式,又恢復到單方面的“互不干擾”,及單方面的“閨房獨寵”。因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倒也平安無事的相處下來。

    玲瓏兩歲時,寧青似乎已經對命運妥協,安然的成了一個內宅婦人。

    她和池仲遠的相處模式,也從一開始的疏遠、警惕、漠視,變成了現在的宛若好友,可以三不五時品茶聊天。雖然大多時候兩人都在默不作聲的看書,半晌才會互相言語一句,但總體來說,氣氛算是很好了。

    玲瓏三歲時,寧青和池仲遠已經可以稱之為是彼此的知己。

    寧青在池仲遠面前更放的開了,甚至還會偶爾麻煩他幫忙做些事情,比如,尋找些甘平縣特有的藥材等。

    她是顓孫氏的女兒,生來身上便帶有體香。這種讓世間所有女兒求之不得的東西,卻讓寧青以及她諸位姐妹苦惱不已。只因為,有了這體香,他們外出遊玩就不好扮作男子了,很容易被人認出來是女兒身,給自己帶來危機。

    不過,這個問題,睿智且能幹的老祖宗們早已經給她們解決了!

    家裡祖上的神醫老祖宗,就想到了辦法,製成了一味藥丸,只需要每月服用一粒,便可以壓制住身上的體香。

    桃溪谷那場廝殺屠戮後,寧青雖狼狽的逃出生天,但是,身上遮掩體息的藥丸卻沒有了。

    也好在她本身精通岐黃之術,且製作遮掩體息的藥丸所需要的藥草也不昂貴,便在甘平縣隱姓埋名偷偷買了不少藥材,制了不少藥丸,足夠她用兩三年的了。

    也好在那些藥碗顆顆小巧玲瓏,和成熟的黃豆粒不差多少,她藏在身上,也沒有人發現。

    不過,她的存貨早就用完了,期間還是託了池仲遠去甘平縣購買了藥材,才又製作出一些。

    而也因為讓池仲遠幫忙做了事兒,寧青對池仲遠更放開了一些心懷。

    她心中隱約有種感覺,池仲遠應該從“尋藥”一事中,多多少少猜出了些她的身份。

    一來,她從沒有在他面前,掩飾過自己生活的“驕奢”;二來,她的學識見聞,遠非普通女兒家可比;三來,甘平縣有個桃溪谷,是顓孫家的隱居之地,那裡出產許多別的地方沒有的藥草;四來,她身上有體香——顓孫氏的女兒家生來就有體香,這並不是太隱秘的事情,只要有積藏的世家,應該多多少少都聽說過此事,不過,信不信全看自家罷了。

    有了這四點論據支撐,想來池仲遠要猜出她的身份並不難。而在一個知道自己身份過往的人面前,寧青不僅沒有忐忑惶恐,反倒有種寬慰放鬆……

    她細細想過,也許,她只是太想讓人知道,顓孫世家並不是真的滅族一事;也許,她只是想要找個,能和她說說家鄉的人……

    玲瓏三歲半時,寧青接到一封信,這封信縫在新衣的夾層裡,寧青拿出來一看,當即整個人如遭雷劈。

    送信來的人是卿嵐,是她名義上的……姐姐。

    她竟沒有死?竟然還活著?

    寧青如遭雷劈,她不僅沒覺得高興,反而覺得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卿嵐沒有死?為什麼?

    那晚祭祖,卿嵐按理是不該到場的,她住的地方,也確實在桃溪谷中較為偏僻的地方,兩相結合起來,她生還的可能性確實很大。

    但是,並不應該是這樣的……

    寧青攥緊了拳頭,強制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細細思索著,腦子越來越清明,從來沒有過的清明。

    她發現了疑雲,有二。

    一來,卿嵐是不被承認的庶出,所以她在桃溪谷的身份很尷尬,自從進了桃溪谷後,就再沒有出來過,而照顧她的人是啞婆,啞婆自己都不知道出谷的路,何況告訴她?所以,在桃溪谷已經沒有人存活的景況下,卿嵐是怎麼憑藉一己之力,安然無恙的從桃溪谷出來的?

    再來,她的行蹤一直很隱秘,早先孤身在甘平時,便躲躲藏藏過活,甚至還給自己做了易容,裝作瘦弱男子,根本沒人能認出她來。

    而遇上池仲遠後,她不是身在守衛森嚴的軍營,就是處在完全封閉的內宅,那麼,沒錢沒勢又沒有人脈的卿嵐,是如何找到深藏在忠勇侯府中,從來沒有露過面的她的?

    事情疑雲重重,寧青卻越來越焦灼不安,她覺得自己不應該懷疑卿嵐的,畢竟卿嵐是她的姐姐,她們是血親,即便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可是,敏銳的第六感卻告訴她,卿嵐變了,早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就變了,興許顓孫氏遭受滅族之災,就有她的原因。

    寧青坐臥難安,大晚上起身在屋內徘徊起來。

    她又想起卿嵐的來信,她想讓她去京城一趟,又要事相商。

    要事?能是什麼要事?與她顓孫家的滅族之仇有關麼?

    京城麼?難道卿嵐現在身處京城?

    而她不方便過來尋她……又是因為什麼呢?

    是身體狀況不好,不允許她遠行?還是說,是她現在……所處的地位,不允許她輕易離開京城那個牢籠?

    只要見到卿嵐,知道她目前的景況,相信她就能理順大半的事情了。

    只要見到卿嵐,興許一切謎團都能解開。

    寧青握緊了拳頭,嘴唇抿唇,險些咬出血來。

    “怎麼還不睡?”耳畔突然傳來嘶啞清冷的男聲,旁邊一道黑影打下,落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讓寧青嚇得一個哆嗦,腳步一退,絆著地毯,差點摔著。

    “小心。”

    冰冷的手掌握住她的胳膊,他的另一隻手卻箝制在她纖細的腰間。明明他的體溫冰冷,手也涼的厲害,偏卻挨著她肌膚的位置,讓她覺得滾燙。

    寧青慌亂的揮開他,掙扎著站直身,隨後看向穿著鎧甲,一身風霜的池仲遠。

    此時已經入冬了,天氣冷的很,他卻只穿著鎧甲,身上連披風也沒有裹,難怪身上冷的像是剛從冰窖裡出來。

    寧青見狀,不由蹙起眉頭,“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池仲遠“嗯”了一聲,沒有解釋。

    外邊的丫鬟聽見室內的說話聲,慌忙過來詢問,寧青便道:“送個火盆過來。”又問池仲遠,“要吃些東西麼?”

    池仲遠說了聲“好。”

    寧青便又吩咐道:“先送雞湯過來,再讓廚房做些好克化的麵食,送兩個小菜。”

    火盆和雞湯先送了過來,寧青就坐在一邊烤著火,一邊看著喝湯的池仲遠。

    她不說話,池仲遠卻罕見的主動開口了,“剛才在想什麼,睡不著麼?”

    寧青點點頭,遲疑了很久,才道:“我想去京都。”

    池仲遠的手頓住,清冷的眸子中幽寂暗沉,好久一會兒,他才回道:“去京都做什麼?”

    寧青直言不諱,“想去見個人,興許……是我在這世間,唯二的親人。”

    “……好。”池仲遠應道。

    去京都的行程便如此輕易的定了下來。

    剛好池仲遠今年奉召入京,寧青便作為他最喜愛的“寵妾”,陪同他過去。

    這事情傳到後院周氏等人耳裡,自然又恨得咬牙切齒的,將寧青好一頓怒罵,由此,寧青也多了幾個諸如“狐媚子”“狐狸精”的稱號。

    不過,這些流言蜚語自然都傳不到寧青耳裡,即便她知道了,也只是灑然一笑,不予置喙。

    她從來不贊同女子將自身拘謹於內宅中,為了一個男子爭風吃醋。就如她,哪怕是現在對池仲遠有了諸多好感,但卻依舊不會吃他的妻妾的醋,因為不愛,因為太自愛。

    *

    翼州的冬天濕冷,京城的冬天則乾冷。

    北風呼嘯而過,捲起身上的貂裘棉裙,冷風如小蛇一般卯足了勁兒往骨頭里鑽,實在凍得人苦不堪言。

    這樣的冬天,不免又讓寧青想起了桃溪谷。

    桃溪谷所在的甘平縣,雖然處在大魏西北的位置,冬季也很乾冷。然而,桃溪谷卻如真正的世外桃源一般,冬暖夏涼。

    在哪裡,她冬天也不過是穿著單衣,裹著披風,還能優哉游哉的在院子裡種些花卉,自然自得的,好像這不過是初春一樣。

    *

    到達京城的第二天,池仲遠被弘遠帝召見,進宮面聖。寧青也帶著池仲遠派來的侍衛,前去影梅庵上香。

    影梅庵是開國皇后設立的庵堂,能來到這裡上香拜佛的,不是世家出身的貴婦千金,便是宮裡的妃子公主。

    卿嵐能將見面的地點定在這裡,這讓寧青的心又沉了幾分。

    玲瓏是個纏人的姑娘,她磨著母親隨她來了京都,眼下看娘親要出門,也要跟著。

    母女兩人上到半山腰,碰巧遇見了一位犯病的老太太,是安國公府的老夫人。

    寧青雖心急見卿嵐,卻也不會棄人命於不顧。便停下腳,救了人,等那位老夫人甦醒了,才領著女兒進了影梅庵。

    留下侍衛、丫鬟守著女兒,寧青進了之前約好的庵堂。

    寧青見到卿嵐時,險些不敢認她。

    面前的少婦打扮端莊高貴,氣質優雅,儀態萬方,不管穿著打扮,還是渾身位高者的氣度,都不在是早先那個唯唯諾諾的顓孫氏庶女了。她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宮妃,因她頭上插了一隻釵,鳳尾為六,這該是貴妃的品級。

    卿嵐,卿嵐,嵐貴妃……原來她是嵐貴妃。

    姐妹重逢,卻沒有多少喜慶,童年時的親暱、歡快,好似一場幽夢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卿嵐當真是別有所求,寧青,不,她應該叫卿寧,這個名字太久沒人叫了,她險些忘了自己的閨名。

    卿寧聽到卿嵐尋她來,是想求她救命時,眸中平靜無波。然而,當她知道,卿嵐想讓她開的藥方,是治療何種病時,險些笑出了淚。

    那藥是她心思一動研製出來的,她還記得藥研製出藥時,她如何興致勃勃的拿去向父親炫耀,讓父親哄她說,她在岐黃之術上的天分,遠高於叔伯。

    父親偏是不肯開口,惹得她生氣跺腳,那藥就灑了出來,濺在了父親書案的書上。

    那是父親最喜愛的書籍,他愛若性命。

    她見狀不好,扭頭就跑,卻還不忘回頭囑咐父親,“先用乾毛巾擦乾淨了,晾在那裡別動。爹爹你等等啊,我去研製解藥,不然你一碰這書,或是這書不小心被燒著了,冒出了煙,你就會中毒的。爹爹你別碰啊,我這就去研製解藥。”

    她是備受寵愛的嬌姑娘,雖然心急火燎的去研製解藥,但是,母親一喊她去做新衣服,她就又歡快的跑去了。

    那解藥研製到一半,之後卻沒有機會再繼續研製下去。

    所以,是有人碰了父親書房的那本書籍中毒了麼?

    那會是誰呢?

    會是誰在顓孫氏遭受滅頂之災時,還有時間“閒逛”到父親的書房,拿起書案上的書翻看?

    看一看眼前的嵐貴妃,是她麼?

    不是的。因為她面色紅潤,眸色清明,絲毫沒有中毒的跡象。

    那麼,還有可能是誰呢?

    答案似乎太過清晰明了,讓她又笑出了淚。

    所以,其實事情真的很簡單,對麼?

    她眼前這位好姐姐,出賣了顓孫世家,與此同時,得到了帝王的垂青、厚愛與高位作為回報。

    這交易似乎很划算,可是……卿嵐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麼?那是生你養你的顓孫氏啊!!即便對你有所虧欠,但是,站在你那個位置,你已經得到了最好的。

    卿寧看著眼前的卿嵐,笑的越發瘋狂,她多想一把藥毒死她,亦或是一刀捅死她,可是,不可能,她如何能成功的刺殺得了嵐貴妃,在她僕傭繞人,而她手無寸鐵的情況下。

    她不怕死,可她不想讓真正的敵人逍遙法外,自己卻無所作為的喪命。

    *

    回到忠勇侯府設在京都的別院時,池仲遠已經回來了。見她雙眼紅腫,不免憂心的看著她。

    卿寧卻無所覺,甚至就連女兒在她跟前哭鬧,也彷若聽不見一樣。

    天色黑沉後,卿寧迷迷糊糊的喊了聲,“來人,拿酒來。”

    她似乎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醒來,頭疼的好似要炸裂,渾身也疼,像是被石碾滾過了一樣。

    暈暈乎乎的起了身,才想喊人進來,侍候她洗漱,便先一步看見了身上的青紫淤痕,再往下一看,果然又失了身。

    她和池仲遠發生過兩次關係,竟都在她渾渾噩噩時,不知是那時的她作風大膽,還是池仲遠趁機對她做了什麼?

    然而,這些都無所謂,她也沒空再去計較這些,在此時看來完全無關緊要的事情。

    卿寧之後再沒有見卿嵐,儘管又接到了幾次卿嵐的來信,可她都拒絕赴約。

    她也曾想過,是不是給出一份錯誤的解毒藥方,最後想想還是作罷。

    她不想打草驚蛇。

    她想報仇,但那人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是一國之尊,她要想讓他血債血償,就一定要一擊必中,不然,讓那人有了防備,她的一切計劃都要付水流,怕是她連唯一的女兒也保不住。

    卿寧滿心鬥志的隨池仲遠回了忠勇侯府,此時,她還不知道,另一個“驚喜”在等著她。

    卿寧再次懷孕了,在她開始嘔吐時,她腦子裡就轟的一聲炸開了。

    想起了京中那糊塗混亂的一晚,卿寧明白,她腹中又有了子嗣。

    忍不住苦笑,顓孫氏的姑娘一向難以生養,即便生下一個子嗣,已是上天厚愛。可是,她和池仲遠僅有兩次同床共枕,而她兩次懷孕。

    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命運好似在和她開玩笑。

    然而,這胎卿寧沒養好。

    因為她思慮過重,屢次有滑胎的跡象;且因為心中始終有著,另一個不敢去探尋真假的懷疑,她情緒起伏過大,好幾次都見了紅。

    卿寧的情緒最終崩潰之日,是再次接到卿嵐的來信時。

    這封信宛若一把利劍,將她的心肝脾肺腎全都捅的碎爛。

    她的猜測終於得到證實,池仲遠也是兇手之一!甚至,他就是那個提著利劍,將整個顓孫家全家屠戮的,真正的劊子手!

    卿寧早就有所覺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敢去深思,去詢問求證罷了。

    實際上,事情不是明擺著麼?

    就在池仲遠去西北送糧草時,顓孫家被舉族屠戮了。

    西北軍需要的糧草,又那裡需要從翼州運送過去呢?貴州和甘平等周圍州府,全都無災無難,多少糧草出不了,怎麼偏偏從翼州送?

    而不過是送糧草這等區區小事,又如何會勞動手掌三十萬水軍的大將軍?隨便派遣個副官過去,便可昭顯出對此事的看重。

    可池仲遠偏偏是親自去的。

    再想想事發當晚,不過一刻鐘功夫,家族中便再沒有人倖存——若是一般土匪,顓孫家的人不至於連報警、逃脫的時間都沒有。

    所以,造成顓孫氏滅族的,必定是一支鋒銳之師。

    這一項又一項的懷疑,池仲遠完全符合。

    而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池仲遠是弘遠帝最看重的心腹,是他的左膀右臂。

    也興許早先忠勇侯府確實沒落了,確實如父親叔伯所說的那樣,在帝王心中的地位非常微妙。

    但若是池仲遠突然為弘遠帝解除了心腹大患,立了大功呢?

    所以說,這之後弘遠帝對忠勇侯府的看重,池仲遠日益深厚的威望,都是建立在,剿滅她顓孫氏一族的“功德”上?

    卿寧笑著笑著就哭了,哭的直接昏死過去。

    她再次醒來時,旁邊坐著池仲遠,他手中捏著那封來自卿嵐的書信。

    “是你對不對?是你害我父母,殺我兄嫂,滅了我顓孫氏一族,對不對?池仲遠,你才是那個劊子手,對不對?”

    無聲的寂靜在此時才是最可怕的,卿寧的淚都流乾了,再也流不出什麼了,可卻覺得整顆心都在泣血。

    “你殺我父母族人,我卻還為你生兒育女,還妄想讓我的女兒,繼承顓孫氏的血脈,池仲遠,我當真……”愚蠢之極!

    卿寧並沒有說出什麼威脅的話來,甚至語氣都是輕柔的,然而,她的手卻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雙手緩緩彎起,骨節突出,露出森森白骨,她用力的彎曲、伸直,似乎想將肚皮抓破,取出裡邊的一團血肉。

    一句“生生世世,永不見君”,成了兩人之間的訣別語。之後的日子,卿寧宛若行屍走肉。

    而後,終於挨到了生產的日子。

    這一天下著瓢潑大雨,似乎預兆著所有的不平靜。

    卿寧難產了,這是她預料中的事情。

    這個孩子多災多難,是她虧欠了他。然而,到底是她的骨肉,她雖想過打掉他,卻依舊決定生下她。

    只是,她血崩了。

    看到產婆閃爍的眸子,顫抖的身軀,她知道,有人不想讓她活了,而她,確實也活不下去了。

    生機一點點流逝時,卿寧想著,是池仲遠對不起她,但願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他。

    只是,她帶走了腹中的小兒作伴,她的玲瓏怎麼辦?

    她現在五歲了,還是個懵懂可愛的小姑娘。

    從未出過小院的她,生活的單純歡快的她,要如何在周氏手中討生活?

    池仲遠會看顧好她的女兒麼?

    應該不會吧。

    他那麼忙,根本無暇他顧。

    再者說,她死了,是被池仲遠及他的原配髮妻害死的,看見和她肖似的玲瓏,會勾起他心中的罪惡感,他怕是不會想要見女兒。

    不僅不會見,不會特意照顧,怕還會恨她。將對她的恨,轉移到玲瓏身上。

    恨她“謀殺”了他的子嗣,恨她棄他而去,恨她的絕情決意……

    隨便吧,反正她就要死了。

    可惜了她的玲瓏,玲瓏……

    父母似乎來接她了,她看見了含笑看著她的父母兄嫂,還有歡快的在他們周圍跑著、跳著、鬧著的侄兒侄女。

    卿寧眼角泣下明亮的一串珠淚。

    她想起自己隨祖父和父親出遊時,最是嫌棄那些為了些情情愛愛要死要活的男女,可如今,她終究成了她最厭棄的那種人。

    為了那個男人,她懷孕生子,甚至氣壞了身子。

    她妄想為父母族親報仇雪恨,可終究,她還是成了不孝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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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6 14:11:32 |只看該作者
490 池仲遠(四)

    隔日,大軍行了不過兩刻鐘,便和前來接應的福州水軍大營的副官遇上了。

    在這人的帶領下,寧青及池仲遠等人便進了福州城。

    在寧青記憶中,福州毗鄰海域,常與原來的海外客商互通有無,這里便聚集了很多舶來品,遠販至京城、西域等地,可以說是海外貨物的集散地。

    地裡位置優越,造就了福州的繁茂昌盛,可眼前這個破破爛爛的福州,當真和寧青想像中的大相徑庭。

    不僅到處都是廢墟硝煙,就連街上偶爾路過的百姓,也都行色匆匆,面色倉皇鬱苦,走在路上不住的搖頭四顧,聽見了什麼動靜​​後,就逃命似得往前跑。

    就連一州府城都成了這個樣子,可想而知下轄地區縣鎮已經是何等模樣。

    寧青不由蹙緊了眉頭,她以往只聽說過沿海水匪猖獗,可也沒想到會猖獗到這個地步。這等強悍的破壞力,這些水匪該是積年的悍匪吧?

    寧青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隨著池仲遠、吳明成等人,從福州城穿過,到了遠郊的福州水軍大營。

    池仲遠被水軍提督迎走,吳明成自然也跟著去了,寧青則被人帶下去歇息。

    她面上不以為意,心中卻既高興又鬱悶。高興在於,這福州水軍正是混亂的時候,說不定她可以趁此際逃脫。鬱悶在於,好歹和池仲遠相處時日漸長,她以為那人對她多少該有些信任,卻原來,一遇上大事,她就立刻被排斥在外。

    這種感覺當真讓人心裡不怎麼舒服,不過,寧青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場,她是個來歷不明、身份有待商榷的嫌疑犯,誰又能將需要高級保密的事情,告訴一個嫌疑犯呢,這也太為難人了。

    這麼想著,寧青心裡就舒服多了。

    況且,不就是商談對敵策略麼,那些晦澀的東西,她也當真沒興趣聽。不然聽多了打打殺殺,以及算計來、算計去的東西,她還擔心被滅口呢。

    寧青顧自想著自己的事情,倒也自得其樂。只是,在傍晚池仲遠回到營帳時,她卻沒看他一眼。

    那人到是比她更沉的住氣,也沒說什麼,到了第二天,卻直接將她從床上拎起來。

    “做什麼?”寧青懊惱的想咬人。

    “去船上。”

    去船上等於去偵查或是去打仗?寧青的腦子立刻清醒了。

    不過,她不會水啊,又不是衝鋒陷陣的將士,她只是個冒牌貨大夫,那她幹麼跟著去?

    不容她想出個所以然,已經被池仲遠拎著上了船。

    今天果然是來偵查的,不大的戰船上,除了被池仲遠帶來的寧青及吳明成外,還有福州水軍提督,副官,以及一位開船的將士。

    當然,遵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祖訓,在這首戰船周圍,還圍繞著同樣型號的六條戰船,每條船上或站或坐著十名兵士,警戒著周圍水域。

    戰船行駛到三十里外,速度才慢下來,此時已可見水面上漂浮的殘肢斷骸,以及盔甲、銀槍,其餘諸如靴子,頭盔等物,或是福州水軍的戰亡將士的所有物,或隸屬於死亡的悍匪。

    打掃過的戰場尚且一片肅殺之氣,個別地方還有深深的血紅色,由此早先戰事的慘烈程度可見一斑。

    池仲遠和福州水軍提督間或交流兩句,過深的話卻一句沒有說。那提督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粗獷的面頰上一道傷疤從左眼骨,一直劃到右邊鼻樑下,疤痕還很新,可見是最近傷的。

    猙獰的傷疤讓原本面相忠厚的提督,瞬間變得面色兇惡起來,一看就非易於之輩。不過,他對池仲遠應是很敬佩有加,是以態度和善,恨不能以兄弟相稱,對寧青……視線總是若有似無的掃過寧青,眸中有警惕深思之色。

    寧青猜測,這人八成是在疑心她大夫身份的真假,不過,應該還是相信池仲遠的眼光,覺得即便她是個“假大夫”,對他們也應該無害,便不再多加關注。

    寧青卻有些遺憾,若這提督大發威風,將她驅逐出水軍大營,那她才求之不得呢。

    *

    這天回去,晚上寧青照舊和池仲遠共住一個營帳。

    此時她早已不像開始時的彆扭扭捏,已經可以無視這個男人,自自在在的睡覺了。

    誰想到,半夜時分,外邊突然響起打打殺殺的聲音。

    寧青猛一下坐起身,“池仲遠?”

    帳篷裡寂靜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池仲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

    寧青對此既覺得意外,也不是那麼意外。畢竟池仲遠有半夜巡營的習慣,若非如此,她也不能被他逮到,窺破女兒身。

    所以,現在池仲遠是還沒改過來行事作息,去巡視人家福州水軍的大營了?

    ……這樣真的好麼?

    眼下卻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寧青麻利的穿上衣服鞋子,就往外跑去。

    拉住一個站崗的士兵,問他,“前邊是不是有戰事發生?翼州的水兵呢?忠勇侯有沒有出戰?”

    小戰士看似很靦腆好說話的樣子,可嘴巴卻很緊,只撿能說的說,“水匪半夜襲擊,督軍已經集合大軍出戰。翼州的水軍有沒有一道,屬下不知道。忠勇侯的行蹤,也恕在下無法告知。”

    寧青:“……”鬱悶的摸摸鼻子,又回了營帳。

    她可不敢在現在跑出去,一來擔心被福州水軍的水兵當成“可疑人物”射殺;二來,現在外邊兵荒馬亂,只有這水軍大營最安全——這是福州水軍的老窩,只要不到情況最危急時,她呆在這里安全就有保證,傻子才會現在跑出去。

    不過,寧青不跑出去,卻有人來請她了。

    黎明時,早先有過兩面之緣的福州水軍副官來請寧青。

    寧青到了目的地,才發現是督軍中箭了,箭頭剛剛射穿盔甲,在皮膚上留下輕輕一道劃傷,傷口很小,有問題的是,那箭頭上塗抹了劇毒。

    督軍早先大意了,一直拼殺,回過頭髮現身體開始僵硬,才知中毒。

    池仲遠看一眼寧青,“可會解毒?”

    寧青上前查看了一番傷口,點點頭,“七日醉。倒是會解,不過要用的藥材比較刁鑽,不太好收集。”

    池仲遠微頷首,“將藥方寫下來,我讓人去取。”

    旁邊幾個老軍醫一臉狐疑的看著寧青,似乎在懷疑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就連督軍和副官,以及吳明成,都持著懷疑的態度看她。

    寧青卻毫不心虛,說到這七日醉,別人興許不會解,她卻覺得是小事一樁。只因這毒是家中精通岐黃之術的祖先所製,是給小輩在外邊行走時防身用的。

    他們顓孫世家,無論男女皆生的絕世難尋的好相貌,在外行走時,難免會遇到幾個色中惡鬼,未免被算計了,帶上些“無傷大雅”的毒藥防身實在理所應當。

    不過,按說這藥早該絕跡了,要有也只是顓孫家的人親手製成。那麼問題來了,這七日醉是從那裡來的?

    這個問題現在不好問,寧青便先按捺下,決定以後找機會再尋根究底。

    給督軍解了毒,外邊的水匪又殺來了,源源不斷,打不贏就跑,實在讓人鬱悶。

    不過,寧青也算看出來了,那些水匪悠哉不了多久了。因為這幾天池仲遠和督軍天天早出晚歸,深夜了還湊在一起看輿圖,或是召集副將們開會,很明顯,這是憋著大招呢,就準備一舉拿下那些水匪,好還福州城一個清淨。

    *

    福州水軍大肆反攻的時間來的很快,就在七天后,寧青半夜被喊起,掙扎著撐開黏合在一起的眼皮,問眼前開始穿鎧甲的男人,“做什麼?”

    “出營。”

    寧青頭腦一個激靈,徹底醒了,“我也要去?”

    “嗯。”

    寧青只能摀嘴打著哈欠,不情不願的開始穿衣服。

    池仲遠坐著喝茶,看著她磨蹭,寧青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卻多少覺得有失體面,只能嘟著唇背過身,快速將衣服穿好。

    大軍大舉進攻時,正值丑時三刻,人最疲憊酣睡之時。又因為在水匪中買通了奸細,倒是一路通暢,很快攻到了水匪的老窩。

    池仲遠和督軍坐鎮在戰艦上,寧青自然在旁跟隨。

    待得前方傳來成功攻入水匪老巢的號角,督軍才一拍桌子,興奮道:“成了。這群狗雜碎,看老子剁了他們。”

    說完就下令進攻,寧青也積極的跟著池仲遠也去了土匪老窩。

    當然,她並不是去上陣殺敵,也不是想著及時當個救死扶傷的神醫,她單純就是想看看,能拿出七日醉的悍匪老大,到底是何許人。若是有可能,從他嘴裡套出她想知道的,那就更好了。

    水匪們所在的地方是個位於小島上的水寨,佔據地理優勢,易守難攻。不過,因為有奸細開了大門,接下來的進攻就很輕易了。

    悍匪或被生擒,或是被亂刀砍死,滿地殘肢斷骸,看著很是駭人。

    寧青沒有看見悍匪老大,她來晚了一步,只看見那悍匪老大被督軍大人一刀砍了腦袋。

    真兇殘啊……

    軍隊開始收拾殘局,寧青也準備跟著池仲遠退場。

    翼州水軍雖出了大力,卻不好搶功,因而在吳明成的帶領下,整編列隊,上船回程。

    不過,他們運氣不好,在距離福州河岸還有十多里時,竟遇上狂風。

    有個福州本地的老水兵當即大駭,“不好,水龍王翻身了。”

    一陣颶風過境,整條船瞬間被打了個趔趄,而旁邊兩隻船竟被掀翻了,寧青也很駭然。

    她聽說過水龍王翻身之事,據說每年夏季,水龍王都會在沿海地區翻身,期間伴隨狂風驟雨,可以摧垮沿海所有建築,殺傷力之大,簡直讓所有人避之不及。

    寧青驚懼的時候,又有一陣颶風肆虐而過,船隻傳來“哢嚓哢嚓”解體的聲音,耳畔是池仲遠鎮定嘶啞的命令聲,“全體跳水,盡力逃生,岸邊集合。”

    寧青是個旱鴨子,落入水中後就扑騰起來,後邊池仲遠箝制住她的脖子,一手摟住她的腰,一邊奮力往岸邊遊。

    可惜,這風太大了,水也是逆流,他們被捲著向逆著河岸的方向而去,浪花拍打下來,寧青瞬間暈了過去。

    *

    寧青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山洞中,身旁燃著一堆篝火,旁邊坐著一個赤著精瘦上身的男人。

    寧青模模糊糊看見他的面容,是池仲遠。

    “這是……那裡?”寧青頭暈眼花,嗓子啞的幾乎發不了聲,她身上冷的很,一直在打哆嗦,是發燒了。

    池仲遠回了句,“不知。”

    “幫我解下荷包,裡邊有藥。”

    池仲遠似乎扭過頭看了她片刻,隨後才啞著聲音,清冷的道:“你的荷包丟了。”

    寧青:“……”

    “好冷。”她牙齒磨得咯吱咯吱作響,迷濛的雙眸看著眼前的篝火,真想投身進去取暖。

    身上突然搭上一件衣服,還有些潮濕,蓋在身上一點也不暖和。

    寧青嫌棄的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還不如沒有……唉,你的衣服洗了麼?要是……染了血趕緊拿開,太髒了。”

    沒有人回話,寧青就又雙手環抱自己,盡力往火堆邊挪,一邊指揮池仲遠,“你再放些木柴,把火、火堆生大些。我要凍,凍死了,你不冷麼?”

    池仲遠搖搖頭,寧青不信邪的伸手過去摸他的手臂。

    池仲遠身子陡然一僵,胳膊抬起來要往後撤,終究是沒動。

    寧青摸了兩把,感慨的嘆息一聲,“你身上真暖和啊。當男人真好,火力大,落水都不怕……”其實他身上是涼的,反倒是她,因為燒熱,渾身滾燙。

    寧青的聲音陰陽怪氣的,哼哼唧唧著抱怨,卻不惹人討厭,只讓人憐惜。

    池仲遠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迷濛的雙眼,忍不住抿緊了薄唇,用了最大制止力,才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而後站起身,去外邊走了一圈,很久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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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6 14:11:19 |只看該作者
489 池仲遠(三)

    寧青於是便住了西廂房。

    這一晚夜色如墨,雷電轟鳴,瓢潑大雨足足下了一整夜也沒有停。

    到了隔日,天亮的尤其晚,已經是早飯時間了,外邊還灰濛蒙的。天地間也飄著細細的雨絲,刷刷打在人地上,不一會兒便洇濕了地板。

    寧青早起起身時有些咳嗽,“他”本就身染風寒,昨晚又受了凍,睡得也不安穩,病情就又加重了。

    院子里傳來刀劍揮舞的刷刷聲,寧青沒有多想,便推門走了出去。待一看見外邊的景象,卻是眉眼一閃,當即要關門進入房間,卻不想,吳明成已經看見了他,且含笑和他打招呼,“寧大夫,起了啊?”

    外邊池仲遠正赤果著結實虯勁的上半身,進行著每日例行的晨練。他手中一柄長劍銀光乍現,整個人與劍幾乎融為一體,明明一招一式都簡練至極,卻無端生出懾人的殺氣,讓人看了忍不住心聲畏懼。

    這樣殺氣外漏的池仲遠,整個人氣勢如虹,銳利凌冽,遠比他之前說表現在外的,位高權重者獨有的氣勢,更讓人敬畏。

    寧青吶吶的應了句,“是,是啊。”

    “哈哈,寧大夫小心。”吳明成見她被遠遠掃來的劍光,嚇的踉蹌後退了一步,顯然被“他”的反應逗樂了,面上帶笑,眉眼都擠在了一起,可顧忌著侯爺還在,吳明成也只能啞著聲音哈哈笑。

    寧青尷尬的衝吳明成點點頭,隨即就想離開這是非地。吳明成卻快步走過來,“寧大夫是要去洗漱麼?直接去井口邊就行,那裡有兩個木盆,也方便打水。你趕緊忙去吧,一會兒早飯就送來了。哦,忘了告訴寧大夫了,今日咱們怕還要在這裡耽擱一日。”

    “嗯,這是為何?”

    吳明成嘆氣,“早上探路的斥候回來,說是昨日暴雨沖得山體滑坡,把咱們的必經之路給堵上了。現在還下著雨,道路也不好清理,侯爺和幾位將軍擔憂山體再滑坡把人給埋了,只能等雨停了,把路清理出來再回去。”

    “好,如此也好。”

    寧青裝木納的回了幾句,便匆匆打水洗漱。

    那練劍的池仲遠也在此時收了劍,吳明成快步走過去,一邊將劍接過去裝進劍鞘,一邊遞上長衫。

    池仲遠邊穿衣服,邊去井邊洗漱。吳明成便道:“侯爺,現在是否要用飯。”

    池仲遠點點頭,嗓音略嘶啞的回了句,“去吧。”

    吳明成便回屋放好劍,隨後去喊人送飯來。

    寧青還在和水井上邊的軲轆較勁兒,“他”在外邊生活了這麼久,學會了不少東西,可惜這打水的事情,到底做不來。關鍵是力氣太小了,這軲轆又因為常年荒廢不用,都生了銹,“他”轉不動。

    旁邊突然多了道黑影,寧青嚇得眼睛瞪大,看清身邊的人是誰後,立即往旁邊躲了躲,趕緊行禮,“侯爺。”

    “嗯。”池仲遠接過那軲轆,三兩下功夫,便打上一桶水來。

    寧青訕訕站在一旁,池仲遠看“他”一眼。他神色不動,寧青卻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不由吶吶的將地下的水盆放在他腳旁,“麻煩侯爺了。”

    眼睛卻瞄著旁邊另一個裝滿水的水盆,這應該是吳明成打好了水,專門給池仲遠用的。

    沒想到這侯爺表面上看起來不近人情,私底下竟還有幾分人情味兒。虧“他”之前還嘀咕這人滿身血腥味兒,肯定不是好人,是“他”以貌取人,看錯人了啊,寧青對池仲遠的觀感,瞬間就提高了不少。

    該用早飯時,寧青又有些崩潰,“他”原本以為是在各人的屋裡用,或者是池仲遠和吳明成一起用,“他”自個兒用也可以。可偏偏結果卻是,三個人竟坐在一張桌上。

    吳明成看著“他”數著米粒用飯,不由納罕,“寧大夫,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寧青看著吳明成,眼角的余光卻掃到池仲遠,那人專心用飯,明顯沒把他兩看在眼裡,寧青卻無端的覺得亞歷山大。 “不,不……是我有些風寒,胃口不好。”

    吳明成點頭,“生病了更要多吃些,不然這病不定啥時候能好。寧大夫你可要快些養好身子,要知道咱們這隊人馬里,不少將士還指著你治病呢,你可不能先倒下了。”

    “當然,呵呵,當然。”

    這頓飯堪稱寧青這輩子吃過的,最難下嚥的一頓飯。不僅是同桌吃飯的一個侯爺讓他招架不住,一直“勸飯”的吳明成更是讓寧青無奈。用了滿滿兩碗粥,最後寧青幾乎是腆著肚子離開的飯桌。

    好在,也只是早起受了些折磨,中午和晚上因為池仲遠在外忙碌,倒是沒有同桌進食,寧青長舒了口氣。

    到了第二日,天氣放晴,路也清理好了,終於可以離開此地了。

    一路上行軍的速度很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寧青的醫術當真厲害,或是越來越近故鄉,是以早先生病的將士,都快速痊癒了。一個個精神抖擻,對著山林吼一聲,能讓整個山林都晃動起來。

    半個月後,這輕裝上陣的五百將士,終於回到了翼州。

    軍隊直接進入營地,繼而便又按部就班的開始每日操練。

    因為東南沿海有水匪和強盜聯合起來擾民,又有官員當了叛徒從中牟利,是以死傷無數。東南沿海請求支援,要從翼州大營調人過去。

    池仲遠忙的分身無暇,寧青卻是徹頭徹尾的閒人。

    “他”在隨池仲遠等人到了翼州時,便要求獨自離開。屢次告知吳明成此事,吳明成卻道他做不了主,要侯爺同意才行。

    寧青無法,只得耐下心來等消息,一日又一日,時間匆匆過了五六天,“他”也在軍醫所在的營帳中扎了根,吳明成那邊卻還是沒傳來她想要的消息。

    原想自己親自去覲見求離,卻連主大營的營帳都靠近不了。寧青無法,只得繼續耐下心來等。

    再次見到池仲遠,是在入住翼州水軍大營七日後。

    那時寧青身上來了月事——“他”慣是個嬌氣的,怕疼怕癢怕冷怕凍,又因出身、家世好,從小便被全家里人捧在手心裡教養著,身子更是調理的不錯。從十一歲來例假時小腹痛過一次,再沒就沒受過那罪。

    可前幾個月家中突變,奶娘為掩護她身死,她像喪家之犬一樣逃了出來,之後衣食無繼,居無住所,日夜擔驚受怕,從此便落下了痛經的毛病。每個月這幾天,便疼的她死去活來。

    當然,這樣的疼痛,相比起家門慘滅,族人慘死的悲痛來說,當然微不足道,她自然能忍過去,可現在是軍營,她的女兒身若是被揭破,便只剩下一條死路。

    好在寧青還有幾分急智,且又因自己住在一個簡陋的小住所裡,倒是方便製作和藏匿某些東西。

    只是,要如何把這些東西渾不知鬼不覺的送出去掩埋,這卻要費些功夫了。但若是做的謹慎些,也不是不可能。

    寧青便每夜二更時分起身——據說這個時候人睡的更沉,不容易清醒;且據“他”觀察,這個時間同樣是整個軍營的換防時間,她動作快些,一定不會被抓到的。

    可就這樣順利的度過兩個晚上後,寧青被人逮到了。

    那天她照舊鬼鬼祟祟的拎著個小包袱去掩埋,坑都挖好了,將要將東西放下去時,突然發現些許異樣——斜後方出現一雙黑色的靴子,與此同時,還有一個靜默的、被拉長的身影,投射在她身上。

    “誰?”寧青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在做什麼?”

    寧青聽到熟悉的冷冽聲音,心神不僅沒放鬆,反倒提的更緊了。她張皇的站起身,一把將包袱藏在身後,笑的比哭還難看,“將,將軍,您怎麼,怎麼……”

    池仲遠一身鎧甲,身上都是冰霜,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在這裡的,也不知呆在這裡多久了。寧青的心一個勁兒的往下沉,渾身一點點變冷。

    兩人都沒有回彼此的話,池仲遠直接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包袱,寧青後退幾步,抿著唇不出聲。

    “拿來。”

    寧青知道自己遲早是要將手中的東西交出去的,可這讓她怎麼,怎麼……

    既擔心被發現秘密,被凌遲處死——她還不能死,滅族之仇沒有報,甚至還仇人是誰都沒找到,她不能死,也不敢死。

    而又從小被養尊處優著長大,平時別說給人看這種私密的不能再私密的東西了,便是被人多看兩眼都是冒犯,更何況現在……簡直不如直接吊死算了。

    東西被池仲遠扯走時,寧青整個人都木了。

    眼角余光掃到那人似乎在拆開包袱,寧青一下子撲上去,“不可以。”

    包袱一下摔在地上,隱隱露出那東西的廬山真面目。刺鼻的血味兒傳來,寧青顫抖著手,將東西重新包好,不顧旁邊的男人,手忙腳亂的將包袱埋進先前挖好的坑里,還不放心的又踩了幾腳,掩飾平整。

    隨後反應過來身旁的男人還在,寧青此刻心情卻漸漸麻木了,要死要活不過一句話罷了。左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多說無益,她還是給自己留些顏面吧。

    *

    走進池仲遠旁邊的小帳篷時,寧青整個人都是懵的。

    前來安頓她的吳明成,不知是不是從池仲遠那裡知道了什麼,此刻看著她的目光,有警惕,有狐疑,有納悶,更多的卻是如遭雷劈一樣的啼笑皆非。

    “你可真是,真是……”吳明成不知如何說是好,最後總結歸納為兩個字,就是膽大!!

    若他早知道這傢伙不男不女,那是怎麼也要把這傢伙清理了的。

    現在可倒好,既不能送走,還不能放心留著,且得用心盯著些,可別真是那裡派來的奸細,這不給自己添亂麼?

    吳明成憤懣的說,“你啊,就住這兒,平時沒事兒不要外出,老實著點。之後我就往外說,侯爺身體有些小疾,需要你診治,你別漏了馬腳。至於別的事兒,自有我給你掩護。”

    交代完這些,吳明成就嘀嘀咕咕的走了。寧青大致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好似在說池仲遠英明,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有貓膩,所以既不放走,也不重用,就要擱在身邊緊迫盯著,才放心。

    寧青不免哭笑不得,難道池仲遠真的看出她的身份了?

    看出她女兒身的身份還有可能,可若是看出她顓孫氏嫡長女的身份……

    呵,現在怕是外邊的人,都該知道顓孫氏已經被滅族了吧?族之不存,毛將焉附?她這顓孫氏的嫡長女,想來在人們口中,也應該一道被焚死了。

    *

    住進了池仲遠旁邊的帳篷後,寧青的日子好過許多。最起碼不用每日戰戰兢兢,擔心有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同時,換那東西也方便很多,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只是,多少還有些尷尬羞恥,畢竟要一個男人幫她丟東西。

    然而,這種尷尬隨著月事過去,就也消失了。

    *

    寧青既然是來給池仲遠“診病”的,為了避人耳目,就每日早晚去他帳篷裡一次。

    池仲遠每次都是無視她,或自行翻看書信,或是脫了鎧甲洗漱。

    寧青見他完全當自己不存在,慢慢也就放開了,甚至還有閒心打量他的帳篷,觀察他的舉止。

    翼州忠勇侯府池氏,寧青當然是知道的,雖然家中早就有了族規,不許和皇室通婚,即便是王公貴族,能不往來就不往來。

    但是,這並不妨礙顓孫氏的族人對外界的信息知之甚詳,也不耽擱他們對這些公侯世家進行評價忖度。

    然寧青到底是女子,對這些東西並不關心,是以知道的並不多。

    不過,她也多多少少知曉些,池家軍功起家,早先也是扶助高祖開國的重臣。也正是因為身為高祖心腹,池家才會被派到大魏腹地的翼州坐鎮。

    而池家的歷代祖先,也當得忠臣的稱號。只是,一朝皇帝一朝臣,隨著皇權更迭,池家現在也漸漸落漠了,遠沒有了開國時的榮光。

    不過,在寧青看來,真實情況怕並不是如此,弘遠帝顯然還是把現任的忠勇侯當心腹任用的。

    因為之前派了忠勇侯押送了幾萬擔糧草,親自送到西北邊境;又因為東南沿海一有異動,弘遠帝便想到了調遣翼州的水軍前去援助。

    能被當權者第一時間想到,可見忠勇侯府並沒有失寵。

    有關這一點推測,家裡的長輩們失算了。若是有機會,她真想和父親及伯父說一下,嘲笑一下他們也有走眼的時候。 ……可惜,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然話說回來,池家到底也是世家,池仲遠又統領三十萬翼州水軍,所以,在寧青看來,即便池仲遠吃穿住用都用上好的東西,日常起居坐臥非常講究,也無可厚非;他即便有些臭脾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事實出乎寧青的意料,因為在她觀察中的池仲遠,竟然非常不錯。

    他住的帳篷雖是最大的,內裡也確實寬敞,也多了幾樣別的帳篷中沒有的東西。然而,也只是一張放了筆墨紙硯的桌案,兩張凳子,一個書架,另外就是一副掛在桌案後的大魏堪輿地圖而已。

    帳篷內非常簡潔乾淨,衣服等也都收拾妥當。他進了帳篷必定洗漱更衣,早起必定練劍一個時辰,晚上回了帳篷,也會練字看書。

    整個人行事規矩有度,賞罰分明,剛正不阿,也完全沒有什麼陋習,這簡直不像個世家出身、一人獨大的水軍統帥——除了他那一身太過凜冽懾人的氣勢。

    寧青本就對池仲遠有些好感,經此觀察,好感便更多了。

    她不免異想天開的覺得,這樣英明的池仲遠,或許她可以求求情……讓他放她離開?

    終於,有一天她開口問,“你還要把我留在這裡多久?我並不是別人派來的奸細,對你和翼州大營也沒什麼歪念。你能不能放了我?”

    池仲遠沒說話,暈黃的燈光照耀下,他鋒利冷銳的五官線條好似都柔和了不少,氣勢收斂起來,整個人也沒那麼駭人了。

    寧青就又柔著聲音說,“只要你放我離開,我發誓終身不再踏入翼州一步,否則就讓我死無全屍。”

    池仲遠的視線,終於從手中的書本上移開,看向了她。

    他眸子狹長,眼神深邃暗沉,寧青心中陡然一跳,嚇的直接閉了口。

    可隨即她又覺得,這是個機會,一定不能放過,便又誠懇的說,“我說的是真的,如果侯爺肯放我離開,我發誓終身不再踏入翼州一步,離開後更不會將這裡的事情外說,更不會談論與侯爺有關的任何一個字眼。”

    見桌案後的男人仍舊無動於衷,一臉雲淡風輕,寧青就又咬牙道:“不僅如此,如果侯爺肯放我走,我,我……有厚贈。我能默寫一本家族書籍給你,是我父親和叔伯長輩撰寫的成書,叫《大魏……通史》

    大魏這個朝代還沒完結,可是家族長輩已經縱觀大魏三百年曆史風雲,將此集結成書。這並不是顓孫家的長輩們自大狂妄,顧自決定一個朝代的更迭走向,實在是他們通過星象卜卦,已經算到了這個王朝已經走到了尾聲。

    用不了二十年時間,這個三百年的王朝,就該終結了。

    然而,寧青甚至連書名都沒來得及說出,就聽到冷冽的男聲呵斥她,“出去。”

    *

    寧青走到帳篷外時,忍不住挫敗的揉了一把臉。

    不能離開翼州水軍大營,她又如何能調查家族滅門慘案?

    這樣耽擱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寧青又安靜了兩天。

    她這兩天太安靜了,絲毫沒有驚慌忐忑失眠沒胃口等症狀,讓吳明成納悶起來。

    吳明成隨池仲遠長大,自然深知侯爺的威力。

    侯爺若開口訓斥某個人,即便那人是軍中副將,也要提心吊膽半個月不得安生,唯恐事後被侯爺從重發落。

    可這寧青倒好,竟絲毫不把侯爺的訓斥當回事兒?!

    哼,不是說女子的性情都很細緻柔婉麼?被人這麼落面子,還這麼若無其事,這寧青當真還是女人麼?

    吳明成不免暗暗思索,也不知這是那戶人家的閨女?養成這個模樣,她家人也實在是心大!

    *

    寧青是真的不驚慌麼?

    多半是。

    畢竟她也曾隨祖父、父親外出遊歷過,也見識過世面,到不至於懼怕池仲遠。

    且這人是個真正的君子,她也相信他自身的身份和風度,讓他不至於對一個小女子出手。再來,她只是聒噪了些,話多了些,請求離開罷了,也沒碰到他的底線,他不同意就不同意了,呵斥她兩句也無可厚非,可再多的事情,那人肯定做不出來。

    寧青安靜的好似軍營中根本沒她這個人一樣。可她內心絕不像她表現在外的一樣平靜。她很煩躁,甚至已經秘密計劃起出逃的事情。

    軍營重地,平時少有人出入,不過,據寧青所知,軍營每隔三天,便會有人送來大批的蔬菜肉類,供這些軍營的漢子們吃喝。

    另外,每日三更天后,也有夜香車從軍營駛出。

    最後,好似忠勇侯府的侯夫人,也會不定時讓人來軍營送些東西給池仲遠。

    先說前者,雖然搬運蔬菜時,場面混亂,不一定有人注意到她,很適合她渾水摸魚。但是,軍營廚房距離主營帳距離太遠,她根本不可能在吳明成等人發現她之前溜過去。

    再來,第二種方案……夜香車什麼的還是算了。作為一個出身於傳承幾千年的世家貴女,即便落魄了,可也不能做出那樣丟份的事兒。她的驕傲也不允許她藏身於那等污穢之地。

    最後,便只剩下趁忠勇侯府的人過來送東西時,趁機溜出去了……

    寧青心中暗暗有了計劃。

    三日後,時機來了。

    那日寧青正在自己營帳中調製一些“藥膏”——名義上是止血的藥膏,可實際功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是以,這幾天便弄來了諸多藥草,準備做些易容膏。

    手中的動作順利收尾,寧青便聽到隔壁的動靜。她心思一動,走了出去。就見吳明成正和一個趕著馬車的漢子說話。

    那漢子年約二十五、六歲,身材精壯,長的高瘦,表情卻很憨實。

    吳明成似乎急著去忙什麼事情,便交代他,“東西直接搬進侯爺帳篷裡就行,幹完活兒趕緊回去。你這小子,悶頭悶腦的,一股子傻氣,怎麼派你過來送東西?”

    吳明成嘴上嘟噥,心裡卻清楚,也虧得這小子憨傻,且是從小和他與侯爺一道長大的,勉強稱的上是個“親信”,才能被引進大營,換了別的送東西的人,百分百連軍營都進不來,都直接被擋在軍營外邊了,侯夫人可不得丟臉?

    看來侯夫人現在也長進了,知道妥善用人了。

    吳明成走後,寧青就繼續表情平靜的打量那漢子。

    這人長的確實很精壯,搬東西時,手臂高高鼓起,且走動間腳步鏗鏘有力,下盤很穩,明顯是個練家子。

    想要用武力打蒙他,明顯不可能,那就只有用第二種方法了。

    寧青回到帳篷,快速將藥膏塗抹到臉上。她手腳非常麻利,一切都做好後,外邊那人也剛好將馬車上的東西全部搬進營帳。

    寧青悄悄走過去,一把藥粉灑出,那人便“噗通”一聲昏倒在地。

    麻利的扒了他的衣服,解開他的頭巾,將自己整成縮小版的漢子模樣,又悶著聲拖著這人,將他藏在書案後,寧青便大模大樣的出了營帳,上了馬車,要趕著馬車往軍營外走。

    距離這處主營帳最近的站崗值守的士兵,就在十米外,可惜他們都全心警戒著外圍路過的士兵,根本沒有往後看,不然,她的計劃不能進行的這麼順利。

    寧青心中竊喜,覺得老天爺都在幫她,然而,很快,現實就甩了她一巴掌——這駕車的馬兒應該是個識主的,啼叫了幾聲,掙扎著不受她驅趕,讓寧青急的頭上快冒煙了。

    趕緊下來抱著比她還高的馬頭,將兩塊飴糖塞進它嘴裡,“好馬兒,快帶我出去,等出了軍營,我再給你兩塊飴糖。”

    馬祖宗咕咕噥噥不樂意,寧青就又塞了一塊兒飴糖在他嘴裡,這傢伙才好似被收買了,傲嬌的抬起健壯的馬蹄,優雅的載著她往前走。

    一路上碰上不少將士,說說笑笑的去吃飯,寧青才恍然大悟,現在已經快到飯點了。

    這當真是個既幸又不幸的消息。

    幸運在於,吃飯時軍營也會換班,那麼現在守著軍營大門的人,說不定就不是之前的一批,這倒是又減少了她暴露的風險。可不幸也在於,大概片刻後,就該有人去她的帳篷送飯了,若是發現她不見了……

    寧青揮了一下馬鞭,馬兒甩著脖子裡的鈴鐺,踢踏踢踏走的更快了。

    一路上有驚無險的過了不少關卡,將到軍營門口時,恰好看到守衛人員換防。寧青特意遠遠避著,等那群人離開後,才趕著馬車露了頭。

    那守門的將士中,有不少人看見寧青了,有一個比較敏銳的,隱隱覺得那裡有些不妥。可這距離太遠了,他也看不清,皺著眉頭便想過去看兩眼。

    同伴卻一把摟住他肩膀,“幹什麼幹什麼?往哪兒走呢?還吃不吃飯了?趕緊的,跑快點,一會兒大肉片子全讓那群兔崽子吃完了。”

    “不是,我覺得那人不對。”

    “什麼人不對?哦,你說那傻大個啊,嘿,他有什麼不對?傻兮兮的,你說侯府裡又不是沒人,怎麼就派這傻大個過來送東西了?這要是在路上被人騙走了,可不丟咱們將軍的臉麼?”

    幾個人說說笑笑離開了,寧青也在提心吊膽中,順利出了軍營。

    距離軍營兩百米遠時,寧青狠狠舒了口氣。

    方才那幾個營衛看他的目光頗為尖銳,想來若不是她一直傻笑,讓他們放鬆了警惕,且又因為他是忠勇侯府的下人,算是池仲遠的家奴,身份上絕對可靠,這些人該是讓她下車,好好接受一番檢查了。畢竟,她那強做淡定的模樣,著實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

    不過,不管如何,總算逃出生天了,還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寧青不會駕馬車,好在這馬兒性情溫順,也是個知道路的,便又帶著寧青沿著大道一直往前走。

    馬兒跑的很快,但是,寧青還是在即將走出翼州水軍大營地界時,痛苦的下了馬車。親暱的拍了拍馬兒的頭,餵了它三塊糖,“諾,兩塊是還債的,一塊兒是額外感謝,我所有的存貨都給你了,兜里可空了。”

    “好馬兒,我能不能成功逃出生天,還要你再幫一把。你一會兒跑快點,能跑多遠跑多遠,盡力給我爭取時間啊。”話落音,又抱了抱馬頭,親了它一口,才用力拍了拍馬屁股,馬兒嘶鳴一聲,留戀的看了看寧青,隨即撒開四蹄騰雲駕霧一樣飛奔遠去。

    不遠處似乎傳來接連不斷的馬蹄聲,寧青心中一跳,直覺告訴她,這是追兵到了。

    她將過長的衣擺塞進腰中,撒開腳丫子就往左側的草叢跑。

    她看過翼州大營附近的地形圖——是池仲遠看書時,她偷瞄到的,好在她過目不忘,至今記憶清晰。

    而她走的這個方位,有一條小路,順著這條小路,再翻過兩座山,便能直接進入翼州城。進了城就好了,大隱隱於市,隨便一個嘰里旮旯兒她都能貓進去,就不用怕被池仲遠找到了。

    從軍營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寧青隱隱約約又聽見吳明成的聲音,“侯爺。”

    池仲遠勒停了馬,吳明成訝異的喚了一聲“侯爺”,卻不敢看侯爺的臉色。

    他覺得今天被打臉打的真疼啊,特馬的,誰能想到那個弱不禁風、小雞仔一樣的女人,竟能順利逃出守衛森嚴的翼州水軍大營。

    他覺得臉都被打腫了,心裡暗暗叫苦,忍不住將逃跑的寧青罵的狗血淋頭。這小雞仔可千萬別被他們找到,不然,哼哼,抽筋扒皮,一定要給她個好看。

    “侯爺,屬下帶人去前邊追?”寧青跑了沒有一刻鐘,想來她不知道路,又不會駕馬,肯定走不遠。而他們騎的都是戰馬,且帶了幾個追蹤的好手,要尋到她,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池仲遠“嗯”了一聲,吳明成便帶著十餘個將士沖他行了一禮,策馬狂奔而去。

    池仲遠卻下了馬,隨手將韁繩丟給旁邊的副官,“在這兒等著。”兩個副官響亮應是。

    寧青跑的很快,順利走過小路,開始爬山。她在閨閣中時,也時常隨著祖父和父親爬山,這根本難不倒她。

    然而,才爬了一百多米,寧青的身子就陡然僵住了。

    她恐懼的看著眼前青色的、正沖她吐著芯子的蛇,差點沒暈過去。

    距離她面門不過一個胳膊遠的地方,就有一條蛇,且是一跳毒蛇,此刻正絲絲的吐著分叉的蛇信子,陰冷的盯著她。

    寧青手一滑,腳一軟,整個身子開始往後倒……

    “啊!”

    不知道摔成肉餅和被毒蛇藥死,那個死法更體面和不疼痛一點……不過,好像都挺不體面的。一個血肉模糊,渾身骨頭都碎成渣渣,慘狀可想而知;一個全身青黑,抽搐的跟中風一樣吐著白沫死掉,簡直慘不忍睹。

    兩相比較一下,……她能不能不死?

    “起來。”冰冷的聲音響在耳側,也讓寧青回過了神。

    她顫巍巍鬆開捂著臉的手,有些恐懼的往四周看了看……池仲遠!還不如直接摔死她呢!!

    立即起身站好,寧青摸了摸自己囫圇的胳膊腿兒,沒瘸沒碎,簡直就是命大。

    “跟上。”池仲遠轉身就走,寧青此刻也明白自己是被逮到了,且驚險時分被這人救了命。但是,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她妥協,跟著他回那牢籠,繼續被他禁錮?呵呵……

    荷包中的藥粉將將取出,還沒來得及撒出去,纖細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他的力道很大,好像要捏碎她的骨頭似得,寧青疼的皺眉,想往池仲遠臉上撓幾下回敬。

    這個登徒子,竟然佔她便宜!!

    “再不老實,我不介意將你打暈帶回去。”

    寧青的荷包也被沒收了,她垂頭喪氣的跟在池仲遠身後,可是,走了沒幾步,她倏爾往池仲遠那側一倒。

    寧青閉眼前,簡直生吞了池仲遠的心都有了。

    她在指甲中也藏了迷藥,這次倒是成功撒出去了。只是,池仲遠這廝竟然箝制著她的腰,讓兩人瞬間換了換位置!!!

    那迷藥全讓她自己吸進去了,她被自己給坑了!!!

    池仲遠看著躺在胳膊上的人兒,渾身僵硬,良久後,才提起她的腰,大步往前走去。

    *

    寧青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在池仲遠的營帳。 ……這是怕她再偷跑,所以準備把她拘在他身邊,親自看管麼?

    寧青爬​​起來托腮坐在地上,此刻由衷的懷疑起,池仲遠這麼做的動機來。

    他對她既不殺也不放,待遇不錯,甚至還救了她命,現在更是要以身犯險,將她看管在身邊,這未免太不符合一個殺伐果斷的大將軍的行為處事準則。

    想不出個所以然,寧青便不想了,蒙頭又睡了一覺。

    她再次醒來時,想去外邊走兩圈散散步,可才剛走到營帳口,就被外邊兩個穿著鎧甲、氣勢凜然的士兵趕了回來。那兩人看著她的眼神忌憚的很,好似她是犯了滔天殺人案的罪犯一樣。

    當然,她的罪惡雖然沒有那麼深重,但也確實很大。

    畢竟,就因為她成功從軍營脫逃,連累的整個軍營的將士,都被懲罰在校場上訓練。

    據吳明成說,這樣大幅度的訓練,通常只有戰前備戰時才會有,而因為寧青的“惡作劇”,害的翼州大營所有水軍都要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最少要哭爹喊娘的被池仲遠親自操練半個月。

    吳明成幸災樂禍道:“所以,寧大夫接下來的日子還是安分些好,不然走出去被人打了悶棍,這事兒情我可調查不了。”

    寧青:“……”

    當天晚上池仲遠沒有回來,寧青鬆了很大一口氣。到了第二天晚上,那人到夜幕深沉了才歸來,寧​​青也不緊張了——既然她到現在還活的好好的,那很明顯池仲遠並沒有打算要她的命;既然生命安全有保證,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兩人就這般“和諧”相處下來。

    可寧青卻又不舒坦了。

    池仲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

    既然是他把她強拘在他營帳的,憑什麼只能她睡地,他睡床?

    寧青撓著枕頭睡不安穩,突然聽到一道冷冽清明的男聲,“安靜。”

    寧青肚裡腹誹,把池仲遠罵了個狗血噴頭,可卻不敢再去挑戰他的權威,老老實實的收了手,睡覺了。

    第二天,帳篷裡多了張小床。

    寧青很滿意,心裡又扭扭捏捏的給池仲遠點了個贊。

    他這人看著冷,其實真要相處起來,還當的上一句“不錯”。可是,這種不錯,並不會成為將她束縛在這裡的理由。

    若是有可能,她還是要走的,不過,已經失敗了一次,她不允許自己失敗第二次。

    寧青徹底沉寂下來。

    隨著她的這種“安分”,守護在主營帳的士兵俱都鬆了口氣,吳明成卻如臨大敵。幾乎每天都要將值守的將士訓斥警告一通,讓他們小心提防她的“示敵以弱,攻他們不備”的戰略,讓他們小心頭上的腦袋。

    有了吳明成的警告,看護的士兵無不嚴陣以待,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偶爾看見營帳中的寧青來回走動,更是嚴陣以待,拿著銀槍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寧青又安分了兩日,這一天晚上,池仲遠回來,便聽他道:“收拾東西,明天三更離開。”

    “嗯,去哪裡?”寧青漫不經心的翻著書頁問。

    此時她和池仲遠的相處,已經從一開始的提防、警惕,變得輕鬆隨意。甚至偶爾興致來了,還能拉上池仲遠對弈一局,看書看到趣味的地方,也會說出來——雖然他頂多被她吵得煩了,回應一個“嗯”字,然這種感覺卻還不錯。

    “去福州。”

    “去哪兒?”寧青微微提高了些聲音。

    “福州。”

    “哪兒不是正鬧海盜?哦,我知道了,你要率軍去支援了,對麼?”寧青皺眉,“太遠了,我不想去。這天也太熱了,我也懶得折騰。你愛去你去,我就在這大帳中呆著,保證不四處走動。”

    “必須去。”

    寧青:“……”

    氣咻咻的合上書,跑到自己小床上睡覺。才不要搭理這個自大狂妄沒人性的男人!哼,枉她前些日子還覺得他人不錯,真是瞎了她的大眼了。

    無論願不願意,到了第二日三更時分,寧青還是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一路風吹雨淋到了距離福州百里地左右的地方,大軍停下來休息。

    因為是急行軍,待遇自然沒有上一次行軍時好。寧青也是一路騎馬過來的,這讓她這個皮嬌肉嫩的世家貴女苦不堪言。

    偏偏這一路幾乎都在野外休息,她根本沒有隱私空間清洗。頂多每晚用些溫水擦擦身子,這待遇已經不錯了。

    可是,這在這些兵士們看來絕對的高等待遇,卻還是讓寧青鬱悶不已。她從小到大都被這樣被太陽暴曬過,皮膚都要皸裂了,整個人黑了不少,好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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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6 14:10:55 |只看該作者
488 池仲遠(二)

    弘遠帝來了甘平縣,來了桃溪谷下的城鎮,他身邊僅帶著一百精衛,至於隱在暗處的暗衛幾何,池仲遠無心掛念,也沒有時間讓他多想。

    天黑的深沉,似有陰雲在漆黑的夜色中醞釀,凜冽的西北風打著哨子從耳邊呼嘯而過,窗戶被打的啪啪作響。

    天氣冷的滴水成冰,然這一切陰冷,似乎也因為今天這個特殊的節日,因為遠處的萬家燈火,近處的美食飄香,稍稍溫暖了一些。

    整個城鎮裡家家戶戶都是歡聲笑語,唯有這一處本該關門的客棧,卻寂靜的彷若連呼吸聲都不存在。

    倏然,樓下傳來輕巧的腳步聲,繼而房間外響起稟報的聲音,池仲遠站在陰影的地方垂首不語,那站在窗邊、眺望遠方的九五之尊,良久之後才開口一句,“進來。”

    來者是兩人,其中一人止步在門外,進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披風,頭戴兜帽,面上還蒙著黑紗的女子,女子進屋後請了一禮,隨後便也沒有說話。

    那御極天下的君主片刻後再次開口,“都準備好了?”

    “沒什麼可準備的。”女子的聲音很年輕,聽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卻有些嘶啞,像是風寒未癒。

    “你當知道,但凡​​你的心思有一點作假,等著你的,便是萬劫不復、死無全屍。”

    “不敢。”

    “既如此,池仲遠……”

    “臣在。”

    “出發吧。”

    “遵命。”

    除夕這一晚的夜色,濃的像是化不開的墨,傾灑在桃溪谷的血,也像是化不開的胭脂,那鮮血將土地染成一塊塊暗紅,配著帶哨的寒風,死者生前最後一聲哀嚎,以及山峰影壁阻擋回來的淒慘尖利迴聲,竟是讓一眾精衛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桃溪谷三百八十九條人命,在短短一個時辰內被全部屠戮,池仲遠雙眸冰冷的看著眼前一幕幕殺戮,面上沒有絲毫異色,雙掌卻都握成了拳。忽而耳邊傳來聲響,“去後邊看看情況。”

    池仲遠斂下眸子,雙手抱拳,“是。”

    後院裡一片寂靜,事實本也該如此。桃溪谷顓孫氏慶祝除夕的風俗還沿襲著舊制,要在除夕當晚祭拜祖宗,這時候但凡是家中兒孫,理應都集合在家廟前。

    後院裡除了幾個死狀淒慘的丫頭外,再無其他,帶著血腥味兒的風飄來蕩去,池仲遠等幾個負責此地的心腹到齊後,才轉身準備離開。

    距離不遠處的一處院子似乎傳來動靜,吳明成眉頭微蹙,抱拳道:“屬下去看看。”

    池仲遠才要點頭說好,不知為何,滾到唇邊的話轉而又成了,“不必,去前邊復命。”

    吳明成幾人應聲離去,池仲遠在原地頓了片刻,也邁步朝不遠處的院子走去。

    這明顯是個閨閣千金的住所,宅院佈置的清雅明麗,即便在這冷肅蕭條的冬日,也有花卉綻放,院裡一株臘梅夭夭灼灼,散發著怡人的清香,另有諸多不合時令花卉在透明的玻璃罩下吐露芬芳,足可見其中女主人精緻巧妙的心思。

    屋裡似乎有些動靜,池仲遠抬步走進去,那動靜就更大了,傳來砰一聲花瓶破裂的響聲,隨即歸於靜寂。

    池仲遠推開半開房門進去,就見房間中慘死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嬤嬤,一刀封喉,地上流著一灘鮮血,她渾濁的眸子看著梳妝台的位置,死不瞑目。

    那梳妝台在他進來剎那,傳來哢噠一聲機關關閉的聲音,另有一片紅色的衣角一閃而逝,池仲遠佇立在原地,閉了眸子靜默片刻,轉身準備離去,也就是此時,一頁潔白如玉,細薄光潤,還含著香風的澄紙飄到眼前,揚揚落地。

    池仲遠垂眸,就見那紙張是一封閨閣信件,署名處落了兩個清麗婉媚,頗具風骨和靈性的簪花小字——卿寧。

    *

    在邊境待了兩月,待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時,處於軍中營帳的秦瓊和池仲遠再次得了來自京都的聖命——東南沿海水匪為患,責令忠勇侯池仲遠即刻啟程前往翼州,訓練水軍,以供剿匪之用。

    池仲遠一行人再次馬不停蹄前往翼州,卻在行至甘州時,碰上大規模風寒惡疾,甘州城中半數百姓,以及池仲遠手下二十萬大軍中有四分之一將士患病,發燒不止、口吐白沫、嘔吐腹瀉,短短兩日已是形銷骨立。

    因恐是春季多發的傳染疫病,甘州城開始封城,城內大夫俱都被徵召,商議治病良方,且在風寒得到有效控制之前,甘州城內許進不許出,池仲遠連帶著手下將士全部滯留此地。

    甘州似乎一夜間就成了一座死城,人心惶惶,百姓驚駭欲絕,城中哭泣不止,接連十餘日情況都未得到緩解,反是城中不少人家都掛起白幡,家中親眷接連去世。此時再盼著遠在千里之遙的京都的御醫前來救命已經來不及,甘州城知州終於把全部希望寄託在城中大夫和遊醫身上。

    池仲遠就是這個時候,見到了一個膚色黑黃,身形清瘦若枯柴的少年,少年形色倉皇,若驚懼之鳥,穿著一襲破舊的棉襖,渾身抖若篩糠,整個人看起來尤為落魄,然他卻長了一雙尤為清澈的眸子,眸中俱是悲痛欲絕之色,聽說乃因至親不久前去世,心傷至此。

    知州言稱,此小兒與岐黃之術上頗有造詣,昨日研究出一良方,如今服用者已穩住病情,有望解決此次城中大疫。

    池仲遠用一塊錦帕擦拭著手中利劍,對此事並不以為意,然卻鬼使神差的,在知州遞過來那張藥方時,接到手中看了一眼。

    紙張上的字乃行書寫就,藏鋒巧妙,露鋒得當,飽滿剛勁,灑脫有力,頗有氣勢,池仲遠面色微怔,知州此時也哈哈笑道:“忠勇侯也沒想到吧?哈哈,這小子看起來其貌不揚,沒想到這手字倒是頗有水準,聽說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倒是可信。”

    池仲遠淡然頷首應付知州,視線卻不由的看向那身形矮小清瘦的小兒,及至那少年倉皇不定的作揖垂首,池仲遠才又移開視線,轉而和知州敘了幾句話,就送了客。

    吳明成送完客回來,就見自家主子仍舊坐在花廳中,看著桌上那張藥方出神,不由好奇的問了一聲,“侯爺,可有什麼不妥?”

    “無。”

    池仲遠淡然回應,轉而在吳明成離去後,也拿出袖袋裡一張含著香風的澄紙,展開放在面前黃花梨木小腰几上,兩張紙張上的字體迥然不同,風格也天差地別,只不管起勢抑或收勢,再或提筆、回鋒,俱是一樣的瀟灑酣暢,風骨盡顯,尤其那幾乎相同的兩個緣/櫞字,那往下而來的一捺,也是漂亮至極,如一出折子戲唱到尾處戛然而止,只餘餘音繞樑,讓人回味無窮。

    城中患者風寒初癒時,已經是三月桃花盛開之際,值此時甘州城群情激昂,百姓歡愉雀躍,奔走相告,家家燃著艾草祛除晦氣,百姓著新衣往來街市之上,慶祝劫後餘生天之驕子。

    甘州城城門再次打開,池仲遠也將即日趕回翼州,臨走前吳明成前來匯報,稱軍中尚有少數將士風寒未癒,為防回城途中疫病再犯,想將想出治愈風寒良方的寧大夫一起帶往翼州。

    池仲遠沉默片刻,也又冷淡的道了一字,“可。”

    回城的路途跋山涉水,又因急著趕路,可謂整日都在急行軍,軍中將士早就習慣這樣的風裡來雨裡去的日子,倒不覺得什麼,唯有寧青身體本就瘦弱枯柴,此時一番折騰,到了晚間時便再也忍不住吐了血。

    與此同時,本就病情未痊癒,急著趕路的百餘將士,也有舊情復發的,倒是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天上悶雷轟響,眼見是要下雨,吳明成看過情況後,就眉頭微蹙的和池仲遠回報,“將軍,看天色降雨到後日方歇,明天怕是趕不成路。”又道:“軍中弟子暫需修養,不如就在此地休息一如如何?距此十多里外有一荒山道觀,倒是正適合落腳。”

    池仲遠微點頭,吳明成也就下去安排了,由是一行人再次匆忙趕路,到了雨落下時,倒是正好全部入住那山間道觀。

    道觀中房間不多,唯有幾處大殿也是破破爛爛,勉強能遮風避雨,吳明成將一些患病的將士安排入住到後邊廂房內,身體健壯的將士則留在大殿過夜。

    寧青毫無疑問被分到了一處十多人住的廂房,當即推辭,只說住柴房就好。

    吳明成見他面色蠟黃,身子孱弱瘦小的好似風一刮就倒,也忍不住道:“柴房潮濕,且屋頂坍塌了一角,倒是不適合人居住。且寧大夫有病在身,那處更是不能久待,不如就住這裡,雖說是多人混居,到底方便些,夜裡有個不適,也有人幫忙看顧。”

    寧青面色尷尬的一再推拒,態度尤其堅決,吳明成倒是不惱,只是看著寧青的目光卻不免狐疑了些,只覺得這個身材矮小的寧大夫說不出來的古怪,大家都是男人,住一起又何妨?

    然而,到底沒有多想,又因著他的醫者身份有所讓步,想了片刻後,就也斟酌道:“寧大夫且稍後,倒是還有一間廂房可住,且等我去問過侯爺再說。”

    寧青還未回神過來這話什麼意思,卻見吳明成已快步離去,向忠勇侯回事,且此刻負責後勤的少尉前來告知所需藥草已到位,且等著他過去指導幾個醫護幫忙熬藥,寧青也咬著牙,極力忍著身上的疼痛和難受跟著去了。

    卻說吳明成將一應人馬的安置事情回稟給池仲遠,之後卻遲遲不退,那坐在桌後的人手執一封書信,抬眸像他看來,眸子深邃暗沉,冰冷淡漠,卻滿是讓人想要匍匐以拜的壓力,吳明成忍住想要擦拭額頭薄汗的衝動,隨即也恭敬道:“倒是還有一事,需得侯爺許可。”

    不等忠勇侯回話,便也隨即開口說,“院中尚有一西廂房空置,不知可否讓寧大夫入住?”略有尷尬的摸摸頭說,“侯爺,寧大夫似是有些潔,不喜與男子同居,屬下見院中還有一廂房,空著倒是可惜,不如讓與寧大夫。”又忍不住輕聲嘀咕說,“好歹回程途中還需寧大夫出力,不好虧待了他。”

    這道觀中唯有這處較大的院子,自然被吳明成收拾了給忠勇侯住,院中除了一正房外,尚有東西廂房,東廂房是他住所,便於隨時保護,西廂房倒是空置著無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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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7 池仲遠篇 番外(一)

    中秋節才過不久,眨眼時序已經入了九月,初秋的天氣淒清蕭瑟,到處都是一片荒涼冷落的風景,然翼州忠勇侯府卻處處濃墨重彩,花紅柳綠的讓人有種錯亂了歲月的感覺。

    夜涼如水,明月高掛在夜幕之下,銀白的月輝傾灑在寂靜的青雲堂中,讓人恍若走入一方無人的死地。

    明亮的羊角宮燈中倏然爆出一個燭花,將副將吳明成的思緒打亂,他看著臨窗而立,才剛過加冠之年的年輕英俊男子的背影,恭敬的拱手行禮,動作一絲不苟,盔甲與刀劍碰撞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在暗夜裡聽起來格外尖銳分明,“侯爺,該休息了。”

    那臨窗而立的男子,身材頎長,他著一襲青色松柏長青紋長衫,頭髮也只用一支羊脂白玉簪簪住,看背影不過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儒雅文士,然他面容英俊無匹,還有些消瘦清臒,臉部線條略顯鋒利,就連眸中也都是薄情寡欲的冰冷之色,單是看人一眼,便讓人控制不住心生涼意,遍體生寒。

    男子良久後出聲,“下去吧。”

    吳明成略有些躊躇的應了一聲,臨到走出書房門前,到底忍不住又道了一句,“侯爺,兩名龍衛現居客院,將於明日三更時分啟程回京。”

    說完這句話,恭敬的躬身退出書房,吳明成走到外邊廊下小聲的與守護的侍衛低語幾句,這才轉身朝青雲堂外走去。

    吳家早先便是忠勇侯府的奴僕,到了他祖父那一輩,因祖父驍勇善戰,有些謀略,便被主家消了奴籍,給當時的忠勇侯做了貼身副官,他父親也是如此,到了他這一輩,因和現如今的忠勇侯一起長大,母親更是池仲遠的乳母,他便也順理成章的成了侯爺身邊的第一人。

    兩人自幼情誼深厚,加之在戰場上又有過命的交情,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侯爺的左膀右臂,深的侯爺看重。

    也正是因為這份看重,他才能看到那封由魏國皇家養出來的暗衛——龍衛送來的帝王密信……

    吳明成駐足在假山旁邊,想起落在雪白宣紙上的,出自帝王手筆的鐵畫銀鉤,骨子裡一點點浸上涼意。

    吳明成是武將,可以說因為深受身邊父輩的影響,對文人有種發自骨子裡的鄙夷和輕蔑,認為文人頑固迂腐,同行相輕,表面溫雅清貴,睿智端方,實則奸猾狡詐,兩面三刀;而這些只知道爭權奪利的文人儒士,實在是王朝養的蛀蟲,遲早一日要將權術玩弄到他們身上,將王朝腐蝕一空,委實該剷除乾淨。

    他蔑視端坐在朝堂的所有文人,甚至連當世幾位有名的大儒都鄙夷不屑,然在這些文人中,卻絕對不包括素有文人第一世家之稱的顓孫氏。

    吳明成讀書少,對於國策諫行之類的書也無甚興趣,如此看來實不該和素有文人第一世家之稱的顓孫氏有何神交,更遑論是對顓孫氏另眼相看,尊崇至極,但實際狀況卻不然。

    吳明成作為忠勇侯身邊第一的用副將,其實胸有丘壑,也當真有些真才實學,而他與顓孫氏的交集,便是由蕭十洲先生編寫的那幾冊《大興堪輿全圖》解說本。

    這幾本書乃是蕭十洲先生在繪製完《大興堪輿全圖》後,對於出現在堪輿內的所有城池、山脈等進行嚴苛考察,才寫出的解說附議。其中不僅詳細記載有當地的人文風俗,每條河流的汛期、枯期變化,通往一城一池最便捷徑,民風和飲食狀況,就連各地歷年來的天氣景況,或多雲霧、多雷電、多風雨等等都記錄清晰,委實是帶兵打仗的將領人手必備之“良師益友”。

    雖說現如今距離大興滅國已有將近三百載,因天災等故,地理山河都有些微變化,甚至一些城池、小鎮的名字到也多有改變,然這本《堪輿全圖》的實際功用卻絲毫未減,反倒因其中屢有涉及對於各地或道路艱難、或毒蟲遍布,或飲食難以維持等問題的解答之法,已經被大魏的將領們奉為圭皋,進而對蕭十洲先生乃是整個顓孫氏敬若神明,不敢有絲毫言語不敬。

    吳明成也不例外,他頗通文墨,又因曾是侯爺身邊書僮,跟著讀了不少書,就連一些世家都難以接觸到的,有關蕭十洲先生著的其餘幾本軍事兵法淺談的書籍都有涉獵,心中對蕭十洲先生敬仰至甚,對傳說中的文人第一世家顓孫氏更是仰慕至極,只感概晚生了三百年,緣鏗一面。

    只是,這些仰慕崇敬,在看到陛下的手書,要侯爺率領十萬將士,以“助秦王秦瓊驅逐西域大軍為名,實則暗中打探桃溪谷進出路徑,將於除夕之夜將顓孫氏闔族屠戮殆盡”之詞時,心都冷的結了冰。

    弘遠帝登基兩年,廣施仁政,多有建樹,被民眾視為聖明之主,更有欽天監言曰“王朝將有中興之象”,弘遠帝明君之名愈發卓著,可就是這樣一個“心胸開闊”,文治武功的帝王,在坐穩了龍椅後的第一件密事,竟是要將那被天下文人武將奉為“聖明”的千年隱世家族顓孫氏滅族!!

    雞鳴聲響起,吳明成在三更之前起身到了客院,領著全身盡都掩在黑色布料中的兩名龍衛進了青雲堂。

    青雲堂中一片漆黑,只有書房中亮著燈,吳明成在守備侍衛的示意下得知,侯爺昨晚果真沒有歇息,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既覺得陛下這命令委實強人所難,若有一個疏漏,侯爺怕將萬劫不復,不僅失了聖心,侯爺也將被天下人唾罵;可若侯爺推辭此事……先不說皇命不可違,就說這密令見不得光,自家侯爺既已得知,且上了這條賊船,就絕對下不來,除非身死。更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忠勇侯府雖深受先皇恩寵,乃是先皇留給弘遠帝的,用來鎮守大魏腹地的忠實擁泵,然則弘遠帝自登基以來並無特別重用和信任忠勇侯府,這於忠勇侯府的基業委實不利,因而,眼下不管怎樣斟酌,這事情其實也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吳明成從侯爺手中接過密信,交給為首一名龍衛,坐在案幾後的池仲遠此時也起身,道了一句,“勞二位稟明聖上,池仲遠定不負所望。”

    龍衛拱拳一禮,隨即便大步走出青雲堂,轉眼消失不見。

    吳明成送了人後回來,“主子,今日可還要去大營?”

    “卯時三刻出發。”

    “屬下遵命。”

    接下來一段時日,翼州城內的糧草,包括忠勇侯賬下士兵開始被頻繁調度,忠勇侯帳下大將俱都走路帶風,一個個興奮的摩拳擦掌,眼都紅了——要打仗了,他們侯爺奉皇命將押送五十萬擔糧草,率領十萬士兵,將與一月後出發,前往隴西邊境支援秦王。

    這事情瞬間在整個翼州吵得沸沸揚揚,忠勇侯夫人周氏和老夫人林氏聞訊後,一人驚慌莫名,心憂難耐,唯恐池仲遠稍有不慎,自己便成了寡婦,年紀輕輕便要守節;一人則祈神拜佛,惟願這繼子就此死在外地才好,屆時整個忠勇侯府就是她兒子的了。

    時間轉瞬即逝,眨眼便過一月之期。

    翼州軍隊西上之時,天氣已入深秋,此時大魏腹地的翼州仍舊山清水秀,然北部地區,卻已經飄起鵝毛般大的雪花。

    行軍的路程並不順利,因是趕路,每天最多只能歇息兩個時辰,南方的士兵本就不適應北方的酷寒冰冷的天氣,路上不斷有人染上風寒,更有甚者道路皆成凍土,寸步難行。

    便有脾氣火爆的將軍忍不住罵娘,“狗日的,就這樣龜爬什麼時候能到隴西?”

    “比起這個問題,小弟倒是更想知道陛下在想什麼。要說青州、黔州等地皆有守備軍,數量之多足可與我翼州軍隊相比,陛下要調軍,何必捨近求遠?再來,我翼州軍中以水軍為主,水上戰鬥乃是強項,雖也有陸行軍,比起常年駐守邊境的秦家軍,西北軍,到底遠有不足……”

    “青州、黔州等地有軍隊不假,只是糧草卻不足,也只有我翼州四通八達之地,才能一下集齊五十萬擔糧草。怕是陛下讓翼州軍去前線支援是假,最主要乃是送糧。”

    “也就只有這個解釋了……”

    翼州軍一路走走停停,經由將近兩月時間跋涉,終於趕在年底時進了隴西地界。而此時北部滴水成冰,西北風像刀子似得呼呼的刮著,直將那些皮糙肉厚的軍士臉上都留下了道道紅痕。西北部冰天雪地,出門成了苦差事,鑑於此,就連一直不斷騷擾西北邊境的西域兵,也都各自回了駐地,要待來年開春再戰。

    兩軍匯合,自是一番宴飲,如此不日之後就要除夕,秦瓊原要邀請翼州軍等人一道狂歡,池仲遠藉由當天要出營會友之名,率領一百士兵,匯合了藏在城外的兩百精衛,一路疾行往桃溪谷而去。

    天黑之後才趕到桃溪谷下城鎮,一行人進了客棧,卻明顯覺得這裡多了幾個陌生面孔吳明成此時匆匆趕來,“主子,陛下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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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大結局(七)

    宮中傳來鐘鳴,接連響了九下,山陵崩。

    正心慌失措的安慰著因為刺客闖入,而被嚇傻眼的三胞胎的池玲瓏,聽聞從皇宮方向傳來的古樸厚重的鐘響聲,動作頓在半空,面上的神情怔忪而茫然。

    鐘響九下,象徵帝王禦極而去,弘遠帝……駕崩了……

    提在半空中的心措不及防的就“砰”一聲落了地,多年防備驚醒著的仇敵竟在她毫無準備的當口離世,當真是,說不出來的……恍惚和難以置信。

    池玲瓏面上的表情是掩飾不住的悵然,她眸子轉動,流露出的神色卻是無法形容的舒緩和安心……這一切,終於到頭了。

    她就這樣呆立在原地,看著皇宮的方向,心中愁腸百緒,而與池玲瓏同樣心思的,還有京都幾乎全部的朝臣勳貴及貴婦。

    鐘聲在空氣中蕩漾開來,從紫禁城緩緩傳播出去,京都上空的雲似乎都靜止不動了,勳貴世家的家主和宗婦們全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陡然驚醒似得從原地站起來,哆嗦著嘴唇,想要張口說話,到底沒有發出聲音;而京都的百姓此刻更是恍惚,猶如做夢,統治整個王朝將近三十年的帝王,這就駕鶴西去了?

    “娘娘,娘娘,鐘響……”喵喵拉拉正在出神的母親的衣袖,好奇的側著耳朵傾聽,一邊還好奇的指著皇宮的方向,“哪裡。”

    小傢伙剛才還被闖入秦王府的刺客嚇得哇哇大哭,被母親稍做安撫後,瞬間就痊癒了,而看著母親看著天空發呆,喵喵也忍不住開口。

    歲歲和壽壽也圍到母親身邊,小勺子從一地死屍中快步走過來,將兩個兄弟拉過去,一邊和池玲瓏說,“娘親,陛下駕崩了。”眉頭皺緊,又說,“舅舅還在宮裡。”

    小小少年行事已經頗有章法,因為是被舅父當成親傳弟子教養的,他一言一行都肖似舅舅,和舅舅的關係也非常親厚,他熟讀經史,對於朝政雖說遠遠不到通透的地步,但也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堪稱年少有為;而身為秦王府世子的他,這兩年也從父親和舅舅毫不遮掩的一些行動命令中,看出自家與宮中陛下的衝突,那幾乎是一種不死不休的局面,兩方必有一亡,而如今,宮中那位去世了。

    只可惜,舅舅還在宮中,且還是被陛下召進宮的,若是陛下恰好在和舅舅敘話時暴斃,舅舅會不會有一場牢獄之災?

    池玲瓏顯然是了解兒子心思的,看他擔心舅舅,心下快慰熨帖的同時,也忍不住拍拍長子的肩膀,“你舅舅無事,不要擔心。”

    又說,“紹兒領著弟妹先去玉瀾堂找姨媽好不好?陛下駕崩了,母親要吩咐丫鬟們處理一些事情,你先幫母親照看好喵喵他們,能做到麼?”

    小勺子一本正經的點頭,而後拉著三個猴兒樣的弟妹,往玉瀾堂走去。

    池玲瓏這廂就快速吩咐丫頭們,將府內色彩艷麗的物甚都收起來,又讓他們都回房換了素淨衣衫,自己也回了內室更衣。

    將自己收拾整齊,又派了碧雲往玉瀾堂給三個小傢伙送衣服,她自己則領著丫頭往清華苑走去。

    秦承嗣從表哥孫無極進宮後,就帶了墨乙幾個在致遠齋理事,沒想到突然有一批刺客前來刺殺,他解決完刺客後,才又匆匆去了清華苑,好似有什麼緊要要務要處理。

    池玲瓏想讓秦承嗣派幾個人去宮外迎一迎表哥,唯恐有哪些心懷不軌的朝臣,會因為弘遠帝生前接見了表哥,就在他身上大做文章,讓他連宮門都出不來。

    才出了致遠齋院門,池玲瓏竟見秦王府的二管家頂著毒辣的太陽跑來了,他滿頭大汗,彌勒佛一樣常年帶笑的面孔此刻難得的嚴肅起來,上來行禮後直接道:“忠勇侯府的三公子來報喪,說是侯夫人剛才病逝了。”

    當頭一幫不過如此,池玲瓏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她恍惚的想著,侯夫人病逝了?周氏麼?她從沒聽聞別人說過她的身子有什麼不適,怎麼措不及防人就沒了?

    池玲瓏倒不是覺得沒了這個長輩,她心裡難受,覺得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事實上,周氏對她從來刻薄,那人是她的嫡母,卻是容不下妾室生養的女兒的尋常婦人。

    她母親寧氏貌美,幾乎將池仲遠所有寵愛包攬,周氏厭烏及烏,對她自然也恨得要死,折磨的她沒有好日子過,母女兩人的感情本就淺薄,甚至可以說是互相敵視,雖然自從她嫁入秦王府後,周氏對她的態度好轉,甚至有些討好,但是,兩人的關係也依舊寡淡,甚至比不過陌生人。

    周氏對她來說,如今更多的像是一個陌生人,這樣的人或生或死,對她來說都沒什麼關係,她根本不會難受或揪心,現在覺得當頭一棒,不過是覺得這個事實有些不大好接受,畢竟,周氏身體一向康健,怎麼說沒就沒了?

    池玲瓏沉著臉往清華苑走,快要到清華苑門口時,卻恰好碰到秦承嗣領著墨乙、墨丁出了清華苑院門,他看到她後眉眼柔和了許多,拉著她的手往回走,一邊還問,“得到消息了?”

    池玲瓏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她知道,所謂“消息”,肯定是指周氏病逝的消息。

    秦承嗣握緊了她的手,沒有再說話,等兩人回到致遠齋後,秦承嗣讓丫鬟們都下去,才又抱了池玲瓏在內室窗前的美人榻上落座,他把玩著她的手指,眸色有些暗沉,似乎想到了不怎麼美好的事情,而這件事,他也在躊躇,不知該不該告訴她。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告訴我好不好?”

    “……好。”

    池玲瓏想,若是她能預知到,秦承嗣會告訴她那樣一個驚天的消息,她寧願不向他索要原因,她寧願裝痴作傻,一輩子不知道這個真相。

    可她已經知道周氏的死因了,她後悔心痛,腦子裡充了血,渾身顫抖不止,可這又能怎麼樣?

    她的生父是弘遠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可也正因如此,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弘遠帝才會派他去做,忠勇侯府歷來只忠心帝王,無論坐在龍椅上那人要求他們做什麼,都會盡忠職守,也就是這樣“忠心”的忠勇侯,奉皇明親率士兵屠戮了顓孫氏三百八十九口人,她的生父竟是害的生母家族險些滅族的最大幫兇!!

    這個消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只以為弘遠帝是殺害顓孫氏族人的罪魁禍首,卻沒有想到,他還有個幫兇,而那幫兇在殺了寧氏全族之人後,竟會留下寧氏的性命,將她藏在忠勇侯府,以一個妾室的身份……

    池玲瓏覺得這世道真可笑,可是,這卻是真的,她笑著笑著就哭了,此時趴在秦承嗣懷裡泣不成聲,只是想著,既然秦承嗣都知道這個消息了,豈不是說,表哥和表姐也早就知道池仲遠的事情了?她就心如刀割,痛的四肢抽搐。

    她是最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麼?

    表哥和表姐又是怎樣咬牙嘔血的,和她這個身為池仲遠女兒的人交往的?他們對她這麼這麼好,難道就不噁心她麼?不會想要殺了她,為族人報仇雪恨麼?她畢竟是池仲遠的女兒啊。

    周氏是上吊自縊的,在她知道寧氏原是顓孫氏嫡女,孫無極乃是顓孫氏的嫡長孫後,她就知道,當初她在寧氏產子時故意拖延大夫過來侯府的事情,肯定逃不脫孫無極的調查,當孫無極還是個無名之輩、當他只是個低賤的商家子時,她不怕他的報復,可孫無極不是,那是第一隱世家族的嫡長孫,身份尊貴,多智近妖,連閣老、惠郡王之流都要甘心在他面前執弟子禮。

    孫無極“發跡”了,她的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了,在另一個謀害寧氏的兇手——老太太已經死亡的情況下,不說孫無極會把姑姑的死因全都歸罪在她身上,她總歸是保不住命的。

    這個信念越來越重,周氏漸漸變得渾渾噩噩起來,她的異常府內人都注意的到,可任憑誰也無法想到,周氏竟會在見了管家吳伯一面後,選擇自縊。

    池玲瓏去見了表姐,孫琉璃似乎對於她會在此刻過來玉瀾堂絲毫不意外,她悠悠然的拿著銀簪挑著香爐裡的灰,一邊讓魏釋錦領著四個小的出去後,一邊開口讓她落座,也直接道:“大哥素來信奉一人做事一人當,周氏害的小姑姑身亡,她也必死。至於池仲遠,……總歸當初他保了小姑姑一命,且有了你,雖說我和哥哥都覺得,將他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可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阿愚,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哥哥也不會濫殺忠勇侯府其他人,這是大哥最大的仁慈了。阿愚,你懂麼?”

    池玲瓏點頭,熱淚簌簌落下,只讓作惡者受懲,這確實是最大的仁慈了,她不能再多加祈求,即便池仲遠是這具身體的父親,可他也是害的顓孫氏幾乎滅族的兇手。

    善惡到頭終有報,欠了的債,總歸是要還的。

    孫無極回到秦王府時,日已西斜,池玲瓏在玉瀾堂陪了表姐一下午,見到表哥時,還忍不住泣淚不止,他知道為了一個她,他做出了多大讓步,那是滅族之仇啊,孫無極卻只殺了池仲遠一個人……

    池仲遠被弘遠帝派出的暗衛刺殺,以至當場身死的消息,幾日後傳到京城,與此一起傳來的,還有弘遠帝屍首不翼而飛的消息。

    池玲瓏知道,她那生父肯定不是死在弘遠帝手下的,他是不是死在表哥的追殺下的她不知道,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威名赫赫的忠勇侯肯定已經死了,在表哥輕描淡寫了一句,“以一己之軀換闔家子孫性命,他死得其所”的時候,她那父親就已經死了。

    池玲瓏在玉瀾堂照顧吐血的表哥,孫無極從弘遠帝駕崩後回了秦王府,進了玉瀾堂後,幾乎是瞬間吐血昏迷過去。

    兩天后甦醒,頭髮已經變得花白,偶有幾縷銀絲,看得人觸目驚心;池玲瓏即便再不通醫術,看到表哥這副模樣,也忍不住想到油盡燈四個字,表哥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若非確定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他怎會將計劃一再提前,怎會讓弘遠帝死的那般乾脆?

    這世上活著才是最難的,讓弘遠帝飽盡世間酷刑折磨,讓他看著他治下的江山改朝換代,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死亡對於他來說是解脫,可惜,他的身子等不了了,可他還是要復仇的,所以只能讓弘遠帝死,死在他前頭。

    “阿愚,歇息會兒吧。”孫無極看著眼前的表妹,吃力的笑出聲,“已經三天了,你再這樣衣不解帶侍候我,怕是秦承嗣,咳咳,要忍不住對我動刀子了。”

    池玲瓏不說話,只是笑著給表哥擦臉,動作輕的好似再碰最容易碎裂的瓷器,她笑著,卻好似在慟哭,孫無極知道這個表妹是想替池仲遠贖罪,興許還覺得自己罪無可恕,可他怎麼會怪她?他身上流著顓孫家的血啊。

    孫無極就又笑嘆道:“阿愚,表哥算錯了一件事。”

    “嗯,什麼?”

    “算錯了池仲遠。”輕笑一聲,也又道:“我竟在他手上吃虧了,阿愚,你信麼?”

    不等池玲瓏說話,顧自道:“我命人將你母親的屍體盜走,要送往桃溪谷安葬,好讓小姑姑得以陪伴父母身旁,咳咳,可惜,那屍體是假的,是池仲遠不知何時就布好的障眼法,真的那具屍體,怕是現在已經和他合葬了。”

    “表哥從未在人手裡吃過虧,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後一次了。可惜不能讓你母親去祖父母膝下承歡,表哥無能為力了……”

    孫無極喃喃的說著話,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低不可聞,池玲瓏哽咽的抬眸,就見表哥已經又昏迷過去了。

    朝堂動盪不安,保皇派極力擁戴先太子,如今的肅王登位,另有臣子紛紛開口,言道陛下臨終前有意過繼惠郡王府乾世子為嗣子,合該乾世子登基,兩派人馬在朝堂上吵的沸沸揚揚,孫無極卻已昏迷了五日,再沒有甦醒。

    池玲瓏哭著向秦承嗣索要淨悟大師的行蹤,已經三年了,人還是找不到,表哥注定只有死路一條了麼?

    孫琉璃像個活死人一樣,每天靜默的坐在兄長床側,不言不語,一日日消沉下去,早先艷麗如帶刺的玫瑰花,最是張揚炫目不過,現在卻好似枯萎凋零的殘花,生機在一點點消退。

    孫無極在七天后甦醒,這日精神似乎好了許多,卻讓池玲瓏看的駭然,竟覺得這是表哥的迴光返照。

    孫無極醒來後只說了三個字,“乾世子……”

    乾世子被墨乙火速帶到玉瀾堂,池玲瓏和表姐呆呆的坐在外室等著,乾世子在內室中停留片刻時間,再出來時,孫無極已經進氣無多。

    池玲瓏此時已經哭不出來了,扶著表姐進了內室後,只看到孫無極含笑閉上雙目,喵喵從後邊擠過來,不知怎的突然嚎啕大哭,“舅舅,舅舅… …”

    “主,主子,淨,淨悟大師從海外回來了,現在,在往這邊來……”阿壬狼狽竄進內室,額頭汗如雨下。

    *

    淨悟大師從內室出來時,唱了句佛號,他俊逸的面孔上,多了幾許滄桑和慘白,整個人卻愈發顯得縹緲慈目。

    “昔日家師被迫予陛下解一夢,言之秦王府與顓孫氏,他日將會逆改朝綱,不預陛下信以為真,害的秦王身死,顓孫氏幾近滅門,家師鬱鬱而終,貧僧替家師還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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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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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 大結局(六)

    弘遠帝尤記得,那是在他登基滿半年,已經徹底掌控了朝堂後,不知具體是從那天開始,他夜裡頻頻做起噩夢來。

    那噩夢陰戾至極,滿是向他索命的惡鬼,他身著明黃色的帝王朝服,居高臨下的坐在龍騎上,指著遠處諾大的“大興堪輿全圖石雕”侃侃而談,四周恭敬肅立的朝臣,以秦王秦瓊為首,卻在一瞬間都變成厲鬼,猙獰著青黑的面孔,齜牙咧嘴的向他撲來。

    “昏君!”秦瓊的怒罵刺耳至極,他驚恐的躲避,身下的龍椅轟然坍塌,豁然出現一個無底黑洞,他就在那黑洞中不斷下沉,聲嘶力竭的尖叫卻無人應答。

    這樣的噩夢一做就是兩月,他每每都要驚恐的大汗淋漓醒來,彼時他已經坐穩了龍椅,正是磨刀霍霍想要繼承父志對秦王府動手的時候,他不知道夜晚的夢是不是預兆了什麼,然他驚懼交加,卻始終沒有破解之法。

    兩個月後,他終於找來了可以為他解夢的大師,而那大師在屢次占卜掐算後,終於給了他一個堪稱晴天霹靂的解答。

    ——大魏百年的基業會斷送在他手裡,而篡位江山的主謀,一是顓孫愚人氏,二是權勢滔天的秦王府。

    江山基業無疑是弘遠帝心中最看重的東西,他為了登上皇位,不惜忍辱負重,不惜謀害兄長嫡母,弘遠帝恨極怒極,卻也只能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開始慢慢籌謀起來。

    他不信鬼神,可有時候,所謂的得窺天機的佔算卜卦,卻讓人忍不住恐懼,尤其是在結果本就讓人驚駭欲絕的情況下。

    弘遠帝這一謀算就謀劃了二十餘年,在這漫長的悠悠歲月中,他謀害好兄弟秦瓊死無葬身之地,顓孫氏家闔族滅亡。

    原本以為能夠威脅他的禍根盡被剷除,卻沒想到,除了嵐貴妃外,這世上竟還有顓孫氏的餘孽,——一人竟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的愛妾,且為他誕下一女,乃是如今的秦王妃;另外兩個竟也是顓孫家的嫡系子弟,哈,哈哈哈哈……

    弘遠帝不覺得,池仲遠會不知道他身邊妾室的來歷身份,他算盡了池仲遠的忠心不二,卻從沒想過英雄難過美人關,池仲遠竟和顓孫氏的女人還有這樣一段孽緣,他們竟還育有一女!

    這個臣子背叛了他,而他宮裡的嵐貴妃,早年也曾藉口要給他解除體內潛伏的瘴氣之毒,曾三番五次和翼州忠勇侯府通信,她曾告訴他,那是問詢忠勇侯是否注意到桃溪谷內的特殊草藥,有無拿到桃溪谷的家傳醫術,他信以為真,卻原來,怕他那貴妃,不是在與池仲遠通信,而是在與池仲遠的妾室往來!!!

    再有,秦王妃娘家表哥表姐在京都也算是知名人物,嵐貴妃想是早就知道這是顓孫氏報仇的人來了,可那賤婦竟從未告知過他一言半語,讓他被動到如今只有一條死路。

    可恨,恨不能生食其肉啊!!!!

    弘遠帝恨的吐血,他本來昏花的老眼,此刻卻倏然爆出犀利懾人的冷光,竟將旁邊幾個侍候的小太監嚇得身子戰栗,可顓孫無極還灑然立在當場,顓孫世家的傳人啊,歷來就是光風霽月、朗月清輝般的謫仙之士,可就是這樣無所不能的大能,竟要覆滅他的江山,毀他祖宗的基業,讓他成為千古罪人,死都不能下地獄!

    弘遠帝嘴角滲出血漬,他又恨得咬牙身顫的說,“七,七皇子,是不是你,是你害死的。”

    孫無極在小太監搬來的大椅上落座,淡然點頭,“是我。”俊顏上長眉微挑,神情依舊淡漠,卻又好似透出幾分徹骨冰寒的涼薄來,竟讓弘遠帝看的膽寒。

    弘遠帝一直覺得秦承嗣那麼容易就擊退七皇子叛軍,這事情肯定藏有貓膩,在得知“顓孫氏”還有族人存世後,弘遠帝才考慮到這其中潛在的可能。

    青史流芳的顓孫氏,大能之輩盡出,族人博學多才,或精通文史詩書、醫理算學、或星象占卜、六藝農桑,而顓孫氏中,更有多智近妖之士,傳說運籌帷幄,可謀算千里之外,乃是大興王朝時舉足輕重的國師。

    聰慧絕倫之輩,弘遠帝在位期間也見識過不少,不提別的,單就他那七皇兒,以及侄兒乾世子都不是平庸之輩,可對比那兩個天潢貴冑,眼前這個從小就流離顛簸的顓孫氏嫡長孫,才更讓人忌憚惶恐,甚至到了無能為力的地步。

    能算出七皇子遲早會叛變,且早在七皇子叛軍中埋下奸細,這是何等驚人的洞察力和智慧,若能為他所用,不愁開闢不了清明盛世,可這是仇人之子,他親自率軍滅了他闔族三百八十九口人,殺父之仇尚且不共戴天,更何況滅族之仇。

    可還是不甘心,大業未成,他不想死。

    “東南,西南,叛軍……”弘遠帝顫顫巍巍的表達想說的話,話未盡,孫無極已經再次淡然開口,“都是我的人。”

    不管是東南的叛軍首領,西南的叛軍首領,亦或是占山為王的地頭蛇,或是南方許多佔據城池的豪族,多半都是他的人。

    他多年籌謀,機關算計,等的就是這一天。

    弘遠帝面如死灰,孫無極卻又抬起那雙深沉如海的眸子看過去,他清冷幽寂的面孔上沒有絲毫憤怒怨毒之色,卻平靜的讓人毛骨悚然。

    “等到山陵崩,我會扶持魏釋錦登位,改國號為桃溪。”

    顓孫氏族人隱居之地,名為桃溪谷,以一族地名號,命名一國,這個國還是祖宗傳下的基業,世上最大的侮辱莫過於此。

    弘遠帝被氣的生生噴出一口血劍,“你,你不會如意的。西,西北……”

    “西北左翼狼王舉全國半數兵力犯邊,十日前已被全部坑殺在疆場,秦家軍滅敵二十五萬,匈奴五十年內不會起復。”

    弘遠帝病弱的身子,如同秋天枯黃的落葉一般,終於無力的摔倒在龍榻上,他牙齒磨得“咯吱”“咯吱”作響,顯然氣到幾點,臉色變得青紫,毒素蔓延開來,已經距死不遠了。

    “來人,來,將這刺客拿,拿下,殺無赦!”

    弘遠帝還是走到了最後一步棋,要將顓孫氏斬草除根;他將大魏帝王傳承了三百餘年,從不見光的龍衛兵分四路,一隊守護乾清宮,只待他發號施令,就讓顓孫無極命喪當場;一隊殺去秦王府,務必將顓孫氏的餘孽和秦承嗣的子嗣全部屠盡;第三隊前去乾州,他要池仲遠的命;最後一隊滅殺先太子,如今的肅王,及其外家護國公府,掃除一切障礙,護乾世子登基為帝。

    弘遠帝想要魚死網破,拼的自己身亡,也要讓生前那些仇敵為他陪葬,可惜,施令發佈出去良久,乾清宮內都沒有一點動靜。

    弘遠帝大驚,張目四望,孫無極卻又奕奕然道:“龍衛都已七竅流血而亡,怕是沒辦法過來聽命了。”

    “孽,孽障,你,不得好死!來人,來人,把這畜生……”

    乾清宮內的小太監,不知在何時都退了乾淨,乾清宮外似乎還傳來了徐安公公淒慘的哀嚎,弘遠帝嚇的失聲,此時諾大的宮殿突然竄出三個黑衣人,“主子。”

    “殺了吧。”

    其中一個黑衣人走到龍榻前,在弘遠帝面目猙獰扭曲之際,袖中匕首突地現出,只是眨眼間,弘遠帝喉中一股鮮血噴出,他喉嚨中發出“汩汩”的聲音,手臂抬起似乎有話要說,卻已死不瞑目。

    “回主子,人已死。”

    “碎屍萬段……扔到亂葬崗餵狗。”

    “是。”

    乾清宮外一片死寂,除了一隊隊黑衣人,再不見穿著太監和禁軍服侍的當值人員,孫無極漫步在宮廷中,步履緩慢悠閒,似乎在遊覽自家的後花園。

    太和殿距離乾清宮不遠,卻也不近,那里內放置著國之重寶——重達五百公斤的“大興堪輿全圖”玉雕,往日都有密密麻麻的重兵把守,今日這裡卻寂靜的只聞鳥叫聲,環境淒涼,無端讓人心驚。

    嵐貴妃細細摩挲著石雕上的一山一水,眸中滿是幽幽的靜謐,她聽著緩緩走近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開口,“比我預料的早一些。”

    “是麼?”

    嵐貴妃手中動作未停,卻是緩緩點了點頭,“是啊,我本以為還可以再活一個時辰,看來是沒那個時間了。”

    太和殿外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男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溫酒跑進來的時候,看著太和殿中健全的嵐貴妃,幾乎是瘋了一樣扯著她的胳膊,就將人藏在自己身後,他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那力量重達萬鈞,竟是讓整個太和殿都微微晃動起來。

    “要殺就殺我,溫酒罪無可恕,當初也是溫酒將出入谷中陣法每時每刻的變動告知卿嵐的,溫酒死不足惜,只求公子能從輕發落卿嵐,公子饒她一命。”

    溫酒跪在太和殿中,雙目赤紅,頭髮凌亂如草窩,他之前粗獷乾淨的面孔上,現在鬍子拉渣,整個人像是剛從那裡逃荒出來的難民,狼狽的可憐可恨。

    孫無極目光清淡的看著眼前玉雕,這是祖先的絕命之作,卻被滅族仇敵賞玩了幾十年,世事無常,真是可笑。

    他的視線絲毫沒有在嵐貴妃和溫酒身上停留,叛徒罷了,都要死的,左右不超過這一刻鐘。

    顯然嵐貴妃也是這樣想的,她微微一嘆,伸出手要將溫酒拉起來,眸中一片清潤平和,“從我做下惡孽那一天,就在等今天的報應,這是我的命,我敢因為一口惡氣出賣家族,如今就不怕報復,你又何苦回來?”

    “卿嵐,卿嵐……”恁的粗狂一個漢子,此刻眼紅的哽咽,嗓音也已嘶啞,他抬眸往上看,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心中悔過千萬遍,如今卻只覺枉然。

    卿嵐是不被顓孫氏承認的女兒,因她不是嫡出血脈,因她污了顓孫氏的高貴血統,她從小就被養在谷中無人問津的小院兒,只有一個看管藥園的婆婆照顧她,也是為了看管她不在谷中四處走動。

    卿嵐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他卻因為對她心存好奇,開始避著族人接近她,兩人慢慢長大,她待他親如兄長,他卻對她暗生情愫,甚至想要請求族長將卿嵐嫁予他,也就是這時,他竟意外在甘平縣,撞見不知怎麼混出桃溪谷的卿嵐。

    那時卿嵐身後跟著一個氣質高貴儒雅的青年,兩人舉止親暱,相談甚歡,他嫉妒的發狂,卻因為卿嵐的眼淚,因她挽著他的胳膊口口聲聲喚“哥哥”,只能黯然神傷的將出入桃溪谷的陣法告知她,只為幫她與那男子秘密相見。

    可是,結果卻遠出他的預料,原來卿嵐要了出谷的方法,並不是要出谷會情郎,而是為了報復這些年一直無視她,將她養的執拗而瘋狂的顓孫氏。

    他猜測到真相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除夕夜的鐵劍來的猝不及防,他心中滿是不好的預感,在殺戮初起的時候,就驚駭的跑去尋她,不知是想要幫這個“妹妹”避過這一災,亦或是滿腹倉皇的想要去求證些什麼。

    結果自然沒有找到人,他魔怔一樣順著自己曾經告知卿嵐的出谷密道,瘋了一樣追出去,就這樣追著,一直追了二十餘年……

    “我以為從你去秦王府見我那天,就已經做好必死的準備了。”

    “是,是,屬下知道必有一死。”當時他是不同意去找公子的,把弘遠帝是殺害秦瓊和顓孫氏的仇人的事情告知孫無極,更不是他想要的,只因為若秦承嗣和長公子證實了那事兒,肯定會對弘遠帝發難,卿嵐自然也必死無疑。

    他因為卿嵐背叛了顓孫家,再沒有退路可走,就寧願一條道走到黑,寧願死後不見祖宗父母,也要護得卿嵐平安,可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那時候弘遠帝瘴氣之毒發作,已經開始用卿嵐的性命威脅她盡快制出解藥,她命在旦夕,與其最後死在弘遠帝手中,她寧願死在長公子手裡。

    這個女人,她早就已經瘋了,她固執的想要整個顓孫氏,為忽視了她多年的事情付出代價,又覺得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而她欠了顓孫氏將近四百條人命,合該償命的。

    溫酒泣不成聲,“只是卿嵐,公子,是顓孫氏早先虧欠卿嵐在先啊。”

    “呵。”孫無極輕嗤一聲,口氣淡的好似要化作虛煙騰空,可他眸中的血色卻漸漸醞釀開來,“顓孫氏虧欠了她?那又是誰虧欠了顓孫氏?”

    心中疼的滴血,孫無極的情緒卻又緩緩平靜下來,他只是淡漠的看著眼前兩人,半晌後轉身出了太和殿,而就在他雙腳踏出太和殿那瞬間,身後突然傳來“碰”一聲悶響,嵐貴妃一頭撞在顓孫氏留下的國寶玉雕上,殷紅的鮮血噴濺開來,眼前一片血霧,嵐貴妃頭破血流,卻嘴角含笑的緩緩閉上眼。

    溫酒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卿嵐”,他爬到她跟前,抱著她開始變得冰涼的身體,哭的涕泗橫流,倏然又瘋了一樣呵呵笑起來,用溫柔到詭異的聲音說,“卿嵐你等等我,你走慢點,我這就下去陪你……”

    胸口插上一把匕首,正中心臟,溫酒鬆了手中的利刃,呵呵笑著垂首下來,“若有來生,卿嵐你嫁,嫁我可……”好。

    話未盡,人已閉氣,朗朗晴空下,太和殿四周一片死寂,只餘下孫無極一句淡漠至極的“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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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 大結局(五)

    秦承嗣從乾州回來,秦王府內眾人俱都大喜過望,池玲瓏更是歡喜的眉眼帶笑,連三胞胎惡作劇的給後山的“貓咪”“狗仔們”剪毛,結果惹的一群寵物發了瘋似得在後山狂奔,弄得秦王府人仰馬翻都氣不起來。

    她是一直盼著秦承嗣快些回府的,卻沒想到,秦承嗣到王府的時間,遠比她預估的早了兩個時辰不止。

    按說此次秦承嗣從乾州平亂回來,是一定要獻俘的,弘遠帝雖已病入膏肓,不能遠迎,以慰功臣,但置辦下酒宴,犒勞秦承嗣一番,給他接風卻是非常要得的。

    可惜,池玲瓏這次竟預料錯了,弘遠帝竟連作戲都沒有精力了,只是短暫的接見了秦承嗣後,就讓秦承嗣回府歇息,對於酒宴犒賞之事隻字不提 ……池玲瓏開始還冷嗤出聲,嘲笑弘遠帝越來越沒有肚量,不過,再又想到,秦承嗣這次的功績,乃是建立在七皇子身首異處的基調上,也就釋然了。

    你不能指望一個為人父的,會對殺害自己孩兒的人恭賀厚待,畢竟那麼多年的父子情誼不是作假的,雖說七皇子叛逆作亂罪不容誅,連弘遠帝都恨不能將這個兒子千刀萬剮,但是,當人死了,有關這個人的好也都一一浮現在心頭。

    七皇子是弘遠帝所有兒子中,名聲最好、也最為孝順恭敏的皇子,弘遠帝之後對這個兒子有多怨恨,早先對他就有多喜愛,人死如燈滅,怕是弘遠帝現在再想起這個兒子,也只願記著他的好;而秦承嗣這個殺子兇手,弘遠帝能克制住心中的怨毒,不當場殺他已是萬幸,不能指望這樣一個病態的君王會對他善待了。

    秦承嗣到府時,身上滿是風塵,他下巴和鬢角處都長滿了鬍渣,眸光犀利冷冽,一雙深邃暗沉的鳳眸下,是明顯的青黑色,一看就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池玲瓏見此就心疼的不得了,動作麻利的給他脫了衣衫,就讓他先去西大殿泡溫泉舒緩舒緩筋骨。

    “一起。”

    秦承嗣嘶啞著嗓子說話,不等池玲瓏有所反映,已經一個彎腰將人抱起;池玲瓏掙扎兩下,見他不僅沒鬆開她,反倒抱的更緊了,不由往他胸膛上輕拍一下,哭笑不得的說,“小勺子他們該過來了,這兩天都不停歇的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被他們吵的頭疼,就讓表哥、表姐把他們拘在課堂上,怕是這會兒都得了信,正往致遠齋趕來呢。”

    秦承嗣聞聽幾個孩兒的信息,冷峻的面部線條柔和了許多,但腳步卻是一頓沒頓,只隨口說了句,“來了就讓他們先在外邊候著。”

    伴隨著衣料被“刺啦”“刺啦”撕裂的聲音,兩人赤裸相見,池玲瓏的嘴被堵上,感覺到抱著自己的力道加重,身側男人的呼吸變得急促火熱,心中湧起一股甜蜜,卻也緊張的身子緊繃。

    小別勝新婚,久別重逢的小夫妻兩個自然恩愛纏綿無度,池玲瓏被折磨的腳都站不穩了,嗓子都哭啞了,秦承嗣才略略盡興。

    被那人抱在懷裡哺餵了一杯酒水潤喉,池玲瓏累的頻頻打瞌睡,偏她一張俏臉面染飛霞,紅唇水潤腫脹,白皙的皮膚上都是歡愛過的痕跡,無論打哈欠還是活動腰身,那動作都魅惑妖嬈的宛若花精,只把秦承嗣刺激的又狠狠要了她一回。

    情事方歇,池玲瓏已經昏睡過去,秦承嗣給她穿上寢衣,抱著人出去,途徑外室時,就見長子正帶著三個小的在說笑,聽見腳步聲一起看過來,俱都眉眼一亮,“父親。”

    喵喵快步跑過來,抱著父親的腿就想往上爬,親暱的不得了,爹爹回來了,她有靠山了,以後就不會被娘親打小屁屁了。

    “先去吃些點心,父親稍後就來。”

    “父親,娘親怎麼了?”歲歲墊著腳尖去瞧被父親抱在懷裡的母親,話剛出口就被身後的大哥一把摀住嘴,可惜,這動作到底是遲了。已經懂了不少東西的秦元紹頭痛的看著弟弟,真是出口成災,就不能少說兩句?

    “母親累了,父親抱她回去歇息,先去吃糕點。”

    “父親你快送母親回內室歇息吧,孩兒帶弟妹們去外邊玩耍,稍後就回來。”

    還想和父親說話的三個小的,被身為長兄的小勺子領出去,秦承嗣看著嘰嘰喳喳說著話還一邊不捨的看著他的孩兒,唇角微勾,而後就去了內室。

    家裡的主心骨回來了,整個秦王府都熱鬧的像是過年,晚上致遠齋擺了一桌宴席,池玲瓏,秦承嗣,表哥表姐,魏釋錦,再加上四個小的,剛好湊了滿滿一桌,到是熱鬧。

    宴席過半,池玲瓏突然注意到,魏釋錦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大對勁,眉眼周正俊秀的少年眉頭緊蹙著,不時看一眼秦承嗣和孫無極,他雙拳不時緊握,神態間有著倉皇和踟躕,好似被什麼事情困擾住了,而那件事情折磨的他坐臥難安、魂不守舍。

    池玲瓏有心問一句,嘴巴才剛張開,就被身側表姐按住了手,“吃菜。”孫琉璃夾了一塊兒魚肉過來,“這段日子瘦了許多,如今可該好好補補了,你如今這身子骨,可沒有生產前好了。”

    池玲瓏知道表姐這是有心阻止她問魏釋錦話,但是,這又是為什麼?

    不管為什麼,總歸表姐考慮事情比她周全,她用意也深遠,若是表姐覺得她不應該開這個口,她就不說了,總歸她是個懶人,本來也就不樂意多管事。

    眼下便也說道:“那裡不好了?我身子好著呢,你看,都長肉了。”

    一行人熱熱鬧鬧用過晚膳,到了晚上就寢時,池玲瓏就針對魏釋錦的事兒詢問起了秦承嗣。

    她是不想多問的,但是,就是忍不住好奇,人一旦起了好奇心,若是不能被滿足,怎麼都不舒服。

    秦承嗣緩緩順著她的背,遲疑片刻還是沒有告訴她答案,只是安撫的親吻她,“睡吧。”總不能告訴她,魏釋錦這般倉皇不定,是因為孫無極有心將他捧上高位。

    魏釋錦是有些小聰明,這些年也被孫無極親手教養成才,可到底只是個十歲有餘的孩子,禦極天下的事情,對他來說太遙遠,也太超乎想像了,人對於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總免不了倉皇,魏釋錦也是如此。

    不過,孫無極連皇位的繼承人都挑好了,看來也終於忍不住要對龍位上那人下死手了。

    *

    隔日江閣老和惠郡王登門,攜弟子禮拜訪顓孫氏的嫡長公子顓孫無極,秦承嗣作陪。

    這不是江閣老和惠郡王第一次見孫無極,早先在秦承嗣大婚,以及秦王府四個孩兒周歲宴上,江閣老和惠郡王也曾見過孫無極,雖那時也覺得那宛若謫仙般的青年絕非池中物,倘有一日遇到風雨,定會化龍,他們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孫無極邁出去的第一步竟這樣大,大到連他們這些老不死的都需要仰望,都要恭敬以待、甚至心甘情願執弟子禮相見。

    一身素白衣袍的青年迎至花廳門口,書生寬袍的袖口繡了墨色如意蘭,腰間束帶下掛著玉如意,容貌雋秀,眉眼清雋如山水畫,眸中清輝不惹塵埃,翩翩佳公子似踏月而來,身形秀頎如竹,其身姿風度讓人望之生慚,敬仰崇敬之心更勝。

    江閣老和惠郡王在秦王府中停留一天,才在月上柳梢頭時,依依不捨離去,至此後,京都一夜間俱是大能之士輩出的顓孫長公子傳言,一夜過而攜雷霆之勢席捲九州,其勢銳不可當。

    天災如民眾所願終於過去,萬物生長的季節,早先播下的種子豐收可盼,就在這充滿希望的日子裡,百廢俱興,文學昌盛,天下大儒飽學之士,及各隱世家族子弟齊齊進京,秦王府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變得炙手可熱了。

    而就在顓孫氏嫡長公子出世的消息傳的如火如荼時,早先曾過來拜見孫無極的江閣老和惠郡王,在歇息兩日後,也都派了各自的夫人過來秦王府,想要將自家不孝兒孫說與孫琉璃相看一個男人。

    孫無極身份曝光,不止他個人的名聲水漲船高,與此同時,身為孫無極胞妹的孫琉璃,以及作為孫無極嫡親表妹的池玲瓏,名聲都看漲起來。

    早先嫌棄池玲瓏庶女身份,嫌她辱沒了秦王尊榮的貴婦人們,在吃了幾年酸醋後,如今可真算是自打了臉,再沒有說閒話的餘地了;而一直遲遲不婚的孫琉璃,雖說之前因為商家女的身份不被人看好,現在卻比最最尊貴的長公主都難求。

    江閣老和惠郡王讓各自夫人親自來說和,江閣老拿出了自己的嫡長孫,猶且覺得不足以匹配那文采風流、端莊賢淑的女子,尤其是在得知,惠郡王竟然推出長子乾世子,瘋魔一樣想要為長子求取顓孫氏的姑娘,更覺心塞……

    京都的書香世家也都削尖了腦袋,想要與顓孫先生一悟,也多的是要拿自家最最出色的子孫出來說和的,就盼著那生在隱世家族的顓孫嫡女,能瞎一瞎眼睛看上他們子孫……

    也不是沒人想要孫無極做女婿、孫婿,可是,那樣一個大德之才,單是與他說文論道猶嫌時間不足,又那裡又時間說些別的東西?

    再來,顓孫氏的嫡長公子,論才學淵博,足可畏世人師,古人尊師重道,因而,誰也不敢用自家女兒和孫女去辱沒了顓孫公子。

    “顓孫”兩字變得眾人皆知​​,池玲瓏和孫琉璃也再不用吃那些隱藏身上體香的藥丸了,秦王府幾個小崽子某一天突然嗅到自家娘娘和姨媽身上香香的體息,俱都吃驚的瞪大了眼,四處尋找起那香味的來源來。

    喵喵是個愛美的小姑娘,更是纏磨著母親和姨媽,索要香香的胭脂和藥膏,在被告知那香味是體香,塗抹再多的香脂香膏也得不來後,小姑娘委屈極了,破天荒的掉了幾滴貓尿,可怕秦承嗣心疼壞了。

    喵喵心情不好,池玲瓏到是滿足,她和孫琉璃說,“我之前懷他們時,就擔心會生個有體香的小姑娘下來,畢竟咱們家有那樣的風俗,表姐你不知道,我那個時候真害怕……”

    “再怕也過來了,索性喵喵沒有繼承你的體質……這樣也好。喵喵沒有體香,你、我之後,這世上大概再沒有女子會因不孕不敢出嫁了。”

    “表姐,你,唉,你還是不想嫁人麼?惠郡王妃給乾世子說和的事情,表姐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池玲瓏現在想起表姐前幾天拒絕了惠郡王妃的提親,還有些肉疼,“咱們只是在子嗣艱難而已,又不是不孕,你看我不也生了小勺子和喵喵他們麼,還一下就生了四個兒女,那裡是子嗣艱難啊?表姐你再考慮考慮吧,畢竟乾世子對你一片痴心,到現在還癡等著。”

    “且罷了,這事情今後勿提。你也說你我在子嗣上困難,雖說不是不孕,和不孕也差不多。他是郡王府嫡長子,有延續血脈的重任,而我體質不易受孕,家裡還有不與皇族聯姻的家規。阿愚,這事情今後勿說了……”

    *

    “顓孫”二字弄的京城風雲迭起,文風湧盛,而就在越來越多的士子文人亢奮的向京都湧來時,禁衛甚嚴的皇宮內終於釀出大動盪。

    經過月餘查證,皇后二十五年前換太子之事證據確鑿,其意謀皇位、欺上瞞下、罪犯欺君、惡行逆施、罪大惡極,弘遠帝親下令,將皇后打入冷宮,廢後,剝奪六皇子太子封號,賜爵肅郡王,封地兗州,即日啟程,終生不得入京。

    弘遠帝這一旨聖諭,可是將整個京都都攪的天翻地覆了,朝臣們無不心有餘悸的抹汗,一邊還心念著,陛下這是真瘋了,他瘋了!

    弘遠帝膝下諸子,這幾年來要麼被鳩酒賜死,要麼就死在早先的大皇子逼宮中,再不就是十二皇子被處以極刑,七皇子在亂軍中身首異處……

    諸多皇子中,現在只剩下太子一人安然立世,他是弘遠帝親生,且無功無過,品行端方,又是多年的國之儲君,本就是唯一、也是最適宜的皇位繼承人,雖則皇后換子之事,確實讓朝臣們吃驚,皇后被廢除後打入冷宮,按照祖宗規矩,太子也要被廢除,可眼下不是特殊情況麼?

    若是連太子都喪失了繼承皇位的資格,弘遠帝這是準備從那裡臨時找個太子出來繼承皇位啊?難不成是想要過繼堂兄弟們的子孫?

    就為了和皇后爭一口氣,值得麼?

    朝臣們俱都想不通這事,而知情后的池玲瓏卻覺得,這事情真的挺好理解的。

    若她是當事人,將她放在弘遠帝的立場,她也不會將皇位留給太子,雖然明知太子是最適合的繼承人,可誰讓他從小在皇后跟前長大?一個連皇位都敢謀算的女人,和他離心了半輩子,如今竟還想坐上那至尊太后之位,憑什麼?

    池玲瓏覺得,依照弘遠帝現在頑固瘋狂而執拗的性子,將太子罷黜實在在意料之中,那人已經瘋了,可他卻還有理智,他動不得最大的敵人秦承嗣,只敢窩裡橫,只能將太子剔除,讓皇后多年的願望一朝成空,以作報復,好慰藉他那顆倉皇變態的心!

    池玲瓏將自己的猜測講給秦承嗣聽,結果得到的是那人火辣辣的吻,她都要喘不過氣來了,秦承嗣卻還在為她竟花時間“想”弘遠帝氣惱不平,可真是,幼稚!

    弘遠帝和皇后娘家護國公府撕破臉,是在皇后被打入冷宮的第二天,護國公請旨入宮,老淚眾橫的向弘遠帝祈求,廢後病重,請求放女兒回家病歿,恰此時刺客蜂擁而入,弘遠帝被荼毒的刀劍刺中肺腑,護國公命喪當場。

    池玲瓏問詢這一起刺殺,竟然是護國公安排的殺局時,簡直驚呆了,置之死地而後生,護國公是真下得了手啊。

    用自己的老命換弘遠帝一命,不僅打消了護國公府是兇手的可能,還讓弘遠帝下了地獄,只要弘遠帝一死,這天下只能是太子的……

    弘遠帝遇到刺昏迷不醒,待到醒來,下的第一道詔令,竟是派人宴請顓孫無極進宮為皇帝診脈,池玲瓏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表哥已經進宮,她憂心的小臉煞白,唯恐表哥有去無回,孫琉璃卻站在玉瀾堂門口,笑的搖曳生姿,嘴角泛著淒涼的冷光。

    一切都要結束了。

    *

    弘遠帝見到孫無極時,老眼已經昏花,那做了二十餘年皇位的帝王老態畢現,面容枯瘦慘白,臉上滿是老年斑,這樣一個老者,任是誰看了都要心生憐憫,偏孫無極只面色平靜,宛若看到一條已經死了的鹹魚。

    鹹魚翻身,還是鹹魚,更何況他如今已經翻不了身了。

    “是……是你,對……不對?”弘遠帝怨毒的瞪著昏花的老眼,看著眼前風姿雋永的青年,他感覺自己呼吸困難,就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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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6 14:09:25 |只看該作者
483 大結局(四)

    池玲瓏對於表哥和表姐,是如何證明了他們身份這一事情很好奇,同樣,對於他們甩出手的證據,更是詫異不已。

    她暗戳戳思量著,莫非是表哥將顓孫氏祖藏的典籍甩出去了一些?再或者是……表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讓他的手下在京導演了一場戲,所以,顓孫家的嫡長公子人在秦王府的消息就不翼而飛了?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像都很可行啊。

    摸著下巴斟酌著那個方法更好一些,全然遺忘了,哪怕現在她有更好的法子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在顓孫無極的身份已經曝光,且已經得到有力證明的前提下,也都用不上了。

    而至於孫無極到底是如何證明了他們身份的,這件事情根本沒必要吊人胃口,蓋因為現在幾乎整個京都的人都在口耳相傳著,新鮮出爐的顓孫家長公子的傳奇故事。

    隨便出來個人,去街上轉一圈,都可以聽到書局老闆因為要給顧客印刷十本從未見過的書籍——《諫言行策》,好奇之下看了書的內容,結果竟在書的末頁看到署名為“顓孫無極”的顓孫公子來,而至於書的內容,更是讓舉人出身的書局老闆拍案叫好,一時之間只恨不能匍匐在顓孫公子膝下,請求賜教……

    顓孫家的公子又出來游歷天下了,且如今到了京都,聽說還收了幾個弟子,精心傳授書史,而顓孫無極公子著作的《諫言行策》,就是準備教授幾個童兒的教材……

    這本書說是給天子的諫文,不如說是對現如今大魏各地局勢的精闢分析,其中涉獵山河概況、水陸河運、各地兵士佈置,山險民俗,其見解新穎獨到,眼光長遠廣博,書中隨便給出的一個論據,沒有博古通今之才、積累豐茂的底蘊、以及廣博的見聞博趣之士,都絕對猜不出這些論據的由來,而這本行策,絕對數的上是大魏建國以來,最精彩的一篇長篇策論,沒有之一。

    市井百姓們紛紛傳道,當時看到這本手書時,太子太傅吳大人當場驚為天人,從二品翰林院掌院賀大人激動的渾身發顫、眼冒紅光,就連向來鎮定的江閣老和惠郡王,和素有才名的“三元及第”之士、現如今的吏部左侍郎池仲禮,也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亢奮難耐,若不是看完這本書時,天色實在太晚,城門已經落鎖,且又不知道顓孫無極先生究竟身在何方,這些太傅、閣老和王爺、侍郎,當真恨不能也瘋狂一把,親自帶人將顓孫公子找出來。

    事情就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很快有了結果,而這個結果,這個驚才絕豔的顓孫無極公子,不是旁人,竟是秦王妃的嫡親表哥,化名為孫無極的顓孫無極,這事情實在震得眾人頭暈眼花,險些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顓孫公子竟然已經在京都生活了六年之久,他們甚至還在街道上,亦或者是秦王府的宴席上和他有過幾面之緣,當時只以為這個容貌俊逸如謫仙的年輕人,談吐不俗,博聞強識,將來必定會有一番大造化,卻又有誰知,這人竟當真有這般驚世駭俗的出身和文采。

    僅只一本《諫言行策》,顓孫無極的大能之名已名副其實;而他又背靠顓孫世家,——素有天下第一隱世家族之稱的顓孫愚人氏……

    可想而知當京都的文人士子在知道這一結果後,心中滂湃的激情已經沸騰到何種地步,看看素來寂靜無聲的秦王府門外的狀況就可知曉一二了。

    平日里,不管是文武官員還是貧民百姓,走到秦家巷都需要些膽色,至於秦王府正大門處,更像是凶獸張開的血盆大口一樣,連常年征戰沙場的將軍都不太敢孤身進入,更何況是那些文弱的文人?

    可如今,就為了見偶像一面,這些士子文人已經瘋狂,軀體內流淌著的熾熱的血液,給了他們無盡的力量和勇氣,他們都聚集到秦王府門口,連秦王府侍衛們身上佩戴的冰冷的刀劍和鎧甲,都抵擋不住他們見偶像的狂熱心情。

    顓孫氏的族人已經足有四百多年時間,不曾公然行走在大魏疆土上了,他們的先生和祖輩,屢屢感慨“緣鏗一面”,不能一睹先人英姿,死也不能瞑目,而如今,他們竟有幸在有生之年見到傳說中的顓孫族人,真是死亦心甘。

    池玲瓏在玉瀾堂聽完表姐的解說,天色已經將近中午了,她出了玉瀾堂的大門往致遠齋而去,路上還不忘詢問七月,“現在外邊的情況如何了?”

    “已經聚集了兩百多名文人士子,國子監的學子也都在趕來的路上。”又說,“王妃在和孫公子、孫姑娘敘話時,阿壬來過一趟,說是惠郡王和吳太傅府里分別下了帖子,想要明天過府來拜訪孫公子,墨乙大人想問您拿個主意。”

    七月還是有些不習慣稱孫無極為顓孫公子,那樣一個姓氏,會讓一個人從出生起就榮耀加身、尊貴無比,卻也是沉重的負荷,會讓一個男子年紀輕輕就鬢生華髮。

    此時,七月倒是有些慶幸起,她已經忘卻自己的姓氏了……

    心內感嘆一聲,七月也說,“王妃,您看如何是好?”

    池玲瓏想了想,就覺得這事沒什麼不妥的,雖然她私心裡認為,在秦承嗣不在府裡的時候,不大想讓外男進來,但是,現在的景況又不同以往了。

    她就短暫思慮一下說,“我這邊沒意見,到是表哥和表姐,不知道他們什麼打算,要不要見一見惠郡王他們。”嘆息一聲,也說,“等回了致遠齋,你再過來玉瀾堂代我問一問表哥和表姐吧,若是他們同意,就勞煩表哥寫了回帖,你交給阿壬送出去,若是表哥和表姐想要推辭幾天,你也回來再稟告我。”

    “是。”

    七月應下,等送了池玲瓏回去致遠齋,與六月交接後,就又親自跑去墨乙處,取了吳太傅和惠郡王府上送來的帖子送到玉瀾堂,恭敬的詢問玉瀾堂中兩位主子的意見,孫無極將這事交由妹妹全權做主,孫琉璃就說道:“明天沒空,若是可以,就大後天吧。”

    隨手寫了回帖交給七月,七月先送到墨乙處,才又回了致遠齋,將事情告訴池玲瓏,池玲瓏就也說,“你們主子最遲後天晚上可到府,大後天吳太傅和惠郡王過來的話,正好讓你們主子作陪。”這大概也是表姐算好的,有秦承嗣坐鎮,就像是有了個過度的台階,兩邊都能自在些。

    這事情就這麼商定,幾人都安了心,可有關於秦王府外越聚愈多的文人士子,池玲瓏是真沒法子。

    放進來是肯定不行的,誰知道其中有沒有混進別的府裡的奸細?他們若是趁亂進了秦王府,隨便鬧騰些大小事兒來,或是恰好衝撞了幾位小主子,誰也賠不起。

    池玲瓏有些頭痛,就問七月,“墨乙那邊商量好怎麼辦沒有?”

    “奴婢回來時,墨乙和墨圭大人還在商議,兩人的意思是,一個都不放進來。不過,也允許那些文人安分的在外邊候著,咱們府裡從今天中午起,會提供些饅頭飯菜,算是賣那些文人一個好。至於之後怎麼處理,墨乙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主子回來,那些文人應該會自己潰散。”

    池玲瓏和房間其餘幾個丫頭都忍不住扑哧一聲笑出來,都有志一同的覺得,墨乙這主意實在太損了,這不是把秦承嗣當強效驅蟲劑使喚麼?不過,秦承嗣還確實就有這功能啊。

    他才下了戰場,身上肯定煞氣洶洶,那些文人都是弱雞,被幾個大漢嚇唬一下還忍不住渾身顫抖,這要是讓他們親眼見識一下秦家軍的鐵血之獅,和秦承嗣的兇戾,怕是到時候不用派兵驅逐,這些人都會好似身後有鬼在追一般提前散場。

    秦王府門前的文人越聚越多,而也如同池玲瓏所料,秦承嗣果真在孫無極的身份爆出來第三天回了京都。

    守在秦王府門口的文人,一聽說秦王已經進京了,立馬倉皇逃走一多半,而此時秦承嗣已經進宮復命去了,等他從皇宮出來,也不過才剛過午時,天上的陽光正是熾熱的時候,而聞聽秦王正策馬狂奔往秦王府趕來,即便是幾個狂熱的文人也坐不住了,馬蹄聲噠噠響起,聲如雷霆,文人們驚駭欲絕,惶惶如喪家之犬一樣,瞬間就跑的一個不剩。

    守在秦王府門口的將士見此情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看了三天熱鬧,還沒看夠呢,怎麼就好似身後有鬼在追一樣,瞬間就跑精光了?

    哈哈,一群膽小鬼,聽聽他們王爺的名號就嚇得腿軟,還好意思過來威逼,可真有出息。

    將士們笑聲震天,一個個樂的快要笑破肚皮了,秦王府門前素來清淨,平常他們守門的時候,閒的無聊都是靠緊盯著進出門的小昆蟲解悶的,這幾天可倒好,一群猴子上躥下跳的取樂他們,可是讓他們樂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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