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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 決明 ]【應家五虎之五 請君入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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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4:58:38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序曲

    淡黃微光灑落在庭院中每一處花團,盡情綻放的百合花瓣上凝結著晶亮水珠,花束旁係著重重柔紗,讓整個場地看來聖潔而熱鬧。

  這是一場婚禮。

  我靜靜站在一角,冷眼看著舞池裏的翩翩儷影,聽著滑過耳畔的笑聲及熱絡交談,場內的一切似乎與我無關,我像尊石雕,一動也不動地杵在這裏,成為最突兀的存在。

  恭喜、恭喜、恭喜--

  空氣中彌漫著無止盡的道賀聲,聽來倍覺刺耳。

  恭喜一個女人走進愛情墳墓了,是不是?

  但更可悲的是,這個身著白紗的新娘並不是抱著愛情踏進墳墓。

  若說愛情是婚姻的希望;婚姻是愛情的憧憬,那麼一個沒有希望、沒有憧憬的婚姻,會帶來幸福嗎?

  這個答案,沒有人能告訴我。

  一個穿著西裝、係著紅領結的帥氣小花童奔向我,將他手上那束嬌傃的捧花遞給了我,並且露出好燦爛的笑顏。

  時間到了。他這麼對我說,口氣中充滿興奮。

  那走吧。我輕聲回道,任他的小手牽起我,累贅的紗裙使得我的腳步沉重,不遠處的禮臺上,站著西裝筆挺的新郎--我的丈夫。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臉上和我一樣沒有笑容,看來我們這對“夫妻”有著相似的心思。

  一定要幸福噢。小花童領著我到了禮臺,放開我的手之際,輕輕軟軟地對我說道,那音量並不大,卻足以讓我們兩人聽聞。

  我的丈夫與我一起露出了驚愕。

  一定要幸福……

  我笑了,為小花童的童言童語而笑。

  我的丈夫也笑了,卻是深沉得令人猜不透。

  那笑,是嘲諷嗎?

  他在嘲諷著小花童的祝福,還是嘲諷著未來--是不可能有倖福的。

  我沒多問,順著司儀的喜悅嗓音,將戒指套在彼此的手上,然後在心底反覆默念著小花童的祝賀。

  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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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5:03: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老舊的公寓在繁華的商業特區圍繞中,成為既不醒目,卻又同時突兀的存在,斑駁掉漆的紅色木門上有著撕了又貼、貼了又撕的廣告紙痕跡。

  這棟公寓即將在兩個月後拆除,而在同樣的地點將再興建一棟商業大樓,所以大多數的住戶都已搬遷離開,只剩五樓頂那處違章建築的頂樓加蓋仍偶見人影出沒。

  應滕德走上大理石階,墻上甚至可見不少孩子塗鴉的怪異圖形。

  靜寂之中,回蕩在四週的只有沉亮的皮鞋跫音……以及數十年前,仍存放在記憶深處裏的嘻鬧童語。

  走到了頂樓、半敞的鐵門上布滿鐵銹。

  長臂一推,鐵繡門在金屬摩擦聲中開啟。

  時近黃昏,公寓卻被籠罩在周圍大樓的陰影下,更顯幽暗。

  圍墻邊靠著一條身影,上半身無視短墻的危險,半傾半探地仰望著天際。

  應滕德跟著走近,環臂撐靠在圍墻上。

  “以前從這裏看過去,可以看到整座山以及夕陽的景色,現在只剩下礙眼大樓。”他開口。

  “你還記得?”

  “說真的,記得的事太少。”應滕德不顧頂樓的水泥地是否幹凈,靠著短墻半蹲了下來,叼著煙的模樣還真有數分像街頭混混,“印象中,總有好幾個男孩子在這裏又跑又跳,常常讓五樓的兇婆娘上來叫罵,等她一下樓,小男孩們又是故態復萌,害她來來回回罵了好幾趟。”

  “她姓胡,我們都管她叫‘虎姑婆’。她半年前搬走了。”

  應滕德無聲一笑,“她搬走了,那些小男孩也長大了。”

  風起,拂亂了兩個男人的發,劉海刺痛了兩人的眼,但誰也沒伸手去撥。

  “長大了,也就捨棄掉童心。”

  “你在說你自己嗎?童。”

  一蹲一站的身影在淡橘的夕照下變得迷蒙而不真實,直到最後一抹色澤隨著卵黃夕陽隱沒在聳立大樓之後,童玄瑋才收回仰望許久的目光。

  他沒有回答應滕德的問句,逕自問道:“Archer的情況還好嗎?”

  “很差。”

  童玄瑋嚥下低嘆,“Archer一定很恨我,他一直都知道我的打算,卻只是很消極地視而不見,我本來不該將他扯進來,也沒有這個打算,最多不過是準備用手段逼他離開應氏,讓處於中立的他無法加入戰局,然後我會搞垮應氏,搞垮老頭子和你的心血——”

  “你在應氏待得不快樂?”應滕德明知故問。

  “不快樂。”童玄瑋想也不想地回答,嫌惡之情溢於言表,“一想到和你們踩著同一塊地,呼吸著同一處的空氣,我一點也不快樂。”

  “你為什麼不說,想到你身體裏和我們流著一半相同的血,就讓你覺得不快樂?”

  “你知道了?”童玄瑋沒任何驚訝,只是淡淡反問。

  “從你出生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他此童玄瑋年長七歲,童玄瑋呱呱落地時他已經是個懂事的孩子,他雖然總是遠遠看著周遭發生的事,但也往往比其他人看得更透徹。童出生那天,他看見父親應漢升偷偷躲在遠處,卻不改喜悅及內疚地眺望病房,也見到童玄瑋的母親所流露出來的滿足笑容。

  他姓童不姓應,但你也要把他當成弟弟一樣。

  那個女人臉上溫柔的笑,與他書桌上擺放的照片“媽媽”一模一樣,小小年齡的他知道,那個女人和媽媽有著百分之百相似的長相,因為她是媽媽的雙胞胎姊姊童允嬋。

  明知道她是父親外頭的紅粉知已,但他無法討厭一張和母親相同的臉。

  “原來你比承關還要早知道十六年,既然如此,你是用什麼眼光來看待我?”

  “與看待其他兄弟一樣,沒有差別。”即使童玄瑋與他的關係比其他兄弟有著更深一層的羈絆——這層羈絆來自於兩個人的母係血源——這似乎也是童玄瑋始終對他存有敵意的主因。

  “老頭子呢?”

  “別當他是老糊塗,他的精明恐怕是你我望塵莫及。”不然他以為老頭子為什麼每次一見到他就流露出一臉的欣喜和慇懃?

  “你的意思是,自頭到尾,除了巳龍和禦飛,你們應家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還是好整以暇等著看我耍猴戲?!”童玄瑋的臉染上陰霾,想起這些年在應氏所做的一切,看在他們眼中又算什麼?

  “難道你以為我們會抱著你喊親愛的弟弟嗎?”應滕德撇嘴哂笑。

  “我也不希罕!”

  “很好,大家有共識。”

  童玄瑋不屑地嘖了聲,將臉別開,右頰上有塊醒目的淤紫。

  “你臉上的拳印……”從力道和角度看來,是出自應家老二之手。

  “這是我該受的。他是替Archer打的。”

  “Archer不會滿意這樣小小一拳,他想殺了你。我保證,病床上那個女人要是一輩子睡不醒,他會殺了你。不過……”應滕德停頓片刻,叼了根沒點燃的煙才再道:“到時會有人擋在你面前,承關也好,老三也會,老五更沒話說,也許連老頭子都會出面替你求情。”應家半數以上的人全站到童玄瑋那邊去了。

  “別以為這樣做我就會感激!”就算傷害Archer並非他的本意,但他也不會逃避自己該負的責任。

  “若要你的感激,早在你一開始犯下頭件錯事時我們就會出面阻止你。一直放任你,只是因為想讓你好好發洩,直到你認為應家再也不欠你什麼為止。”

  “你平常不是話很少的人嗎?”今天為什麼這麼多事地掏出一堆來?

  “我老婆前幾天要我簽下一份合約,上頭明文規定第五條——不準當蚌殼,有話直說,否則我有被休夫的危機。”

  上回被君清晏得知他使手段造成聯姻事實,害他在她心中那臺計算機上被扣了十分之多,現在只好努力聽從她的命令,要將這十分補回來。不過……照君清晏的計算公式,那被扣除的十分應該已經在兩天前補回,而且他的分數還因加乘效果而提高了五分。

  “你現在變成妻奴了?”童玄瑋嗤笑,換來應滕德聳肩回應。他的笑意轉淺,“也難怪,我還記得當初你在君氏企業看到她的時候,差點將手上的重要合約當成畫紙,描繪起她的笑顏。”

  談及君清晏,應滕德的笑顯得真誠許多。

  第一次他與她的見面場地是在君氏企業的會議廳內,那是場乏然無味的廠商企畫合作會議,因為有童玄瑋的連袂出席,所以他並沒有花太多心思聆聽臺上死板的報告,甚至利用為了放映投影片而燈火全熄的時機閉目養神。

  候——開會打盹,不怕被老闆抓包嗎?

  冷不妨,一句女孩的輕語滑過耳畔,即使那聲音僅止於耳語,卻讓應滕德清楚聽到其中的笑意。

  喝杯咖啡提神吧,臺上的林主任很兇的咧,當心他叫你上臺去斥責一頓,當眾讓你出糗。

  斟了約八分滿的咖啡杯,遞到他手中。

  連帶附贈給他一個獨一無二的光彩笑顏,讓他迷醉至今,也讓他在查清她身份的同一時刻,設下了請君入甕的戲碼……

  “我的確畫了。只不過是畫在心裏。”應滕德實話實說。

  “那束玫瑰的誤會解開了?”

  “嗯。”

  “不過我頗覺得意外,沒想到你拖了三年才向君清晏言明。”

  “就是因為知道你故意送錯那柬玫瑰的用意,所以我才忍了三年沒說。”

  童玄瑋不明白他的話,只是瞠著疑惑的眼看他。

  “你沒有發現應家每個人都在放縱你的行為嗎?應承關為了你,寧可背著內部鬥爭戰敗者的身份離開應氏,就是不願讓你有顧忌;應巳龍雖然嘴裏叨念著你丟給他的麻煩事,但哪一回不是又輕易點頭答應?更別提應禦飛動不動就替你付便當錢、塞生活費及兩肋插刀。你就像個想要博取父母關注的頑童,用盡心機、努力搞怪,只希望父母能發現你的存在,你所要的,不過就是應家老頭對你的無法漠視,你想讓他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

  “不是!”童玄瑋吼斷應滕德的話,“我從頭到尾根本就不想要他的注意,更不要他承認!”

  “那你整倒應氏之後第一句話想對他說什麼?”應滕德一把揪住童玄瑋的衣領,將他拖到面前,冷颼颼地低咆:“不就是表明你的身份,讓他知道應氏是毀在他自己的兒子手中,這樣才有報復的快感,不是嗎?!讓他知道自己漠視了數十年的兒子已經有能力將他打下的江山摧毀、讓他後悔不認你這個兒子,不是嗎?!”

  “不是!”童玄瑋倔強地咬牙否認。

  “如果不是,那麼你處心積慮對應家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只是要證明給老頭子看,他的一切並不是高高在上,他的一切是如此脆弱不堪!”童玄瑋急吼道。

  “如果你是一個與應家無關的人,你的‘證明’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商場上弱肉強食的汰換結果,打擊得了他縱橫商場十數年的威名卻不能真正打倒他。童玄瑋,你要的,就是這樣嗎?”

  “我……”他語塞。

  “如果你是一個與應家無關的人,你想做的一切破壞手段,都可以藉由另一家企業與應氏正面抗衡,又何必委屈自己到應氏當一名區區特助,豈不是太浪費時間又成效不彰?你那麼聰明,會找一個對自己最笨的方法來執行你所謂的報復?!”應滕德冷笑,“你只不過是個任性撒野的孩子,在等著老頭子一個眼神甚至是一句怒罵,都好過你在他心目中只是一個遠親的孩子。”他的話不願曲折、無意婉轉,句句都挑著童玄瑋的語病戳。

  童玄瑋欲言又止,他知道再多說什麼也辯不贏應滕德,因為應滕德說的都是事實!

  他滑坐到應滕德右側,長腿無力地半曲半縮,像個玩累的孩子。

  “承認自己渴求親情並不可恥,而且這本來就是你應得的。”應滕德猿臂勾上他的肩頭,“你和應家兄弟有什麼不一樣?自小到大,幾個兄弟不全是由你母親帶大?這片頂樓就是大家的遊樂園,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是你姓童不姓應。你該以‘童’為傲,如果你擁有了‘應’這個姓氏,很可能——你會失去你的母親。你也該知道,老頭子克妻的本領,五個妻子無一倖免,如果他娶了你母親,難保她不會是第六個,用這角度來想,你會不會很慶幸自己是童玄瑋而非應玄瑋?”

  童玄瑋低垂著頭,聲音悶悶的,“我這輩子都不要姓‘應’。”

  “聰明。”應滕德仰望黑幕漸濃的夜,“真羨慕你可以選擇。”

  “你應該是羨慕我媽沒被老頭子給克死才對。”

  “沒錯。以前小時候總認為是這個‘應’姓害死了我媽,接著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那時我曾暗暗立誓,我的小孩絕對不能姓應。”

  “不是每個姓應的人都和老頭子一樣克妻。”

  “小時候哪想得了這些?”

  兩個男人同時做了仰天長嘆的動作,相視而笑。

  “要不要去喝杯酒?”童玄瑋突然提議。

  “慶祝兄弟重逢?”應滕德笑得很假,臉上可沒有半分喜悅。這杯重逢之酒未免也晚喝了十幾年吧?

  “不,我要去灌醉自己,希望明早清醒後,齊娸已經脫離險境,Archer那幾根斷掉的肋骨黏回原位,還有,我和應家的關係全是一場惡夢……”

  “那你可能要灌幾百瓶的XO才有辦法麻醉這些事實。”應滕德揚起的嘴角帶著淡淡的喜悅,“走吧,應家老六。”

  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總會有個平順的結局。

  即使是必須花上數年的時間,但總會有完美的結局。
終曲
童玄瑋偕同應滕德到了醫院,後者是奉親愛的老婆之命,發揮他少得可憐的兄弟愛;前者則是基於認錯反省的心態,懷抱著歉意而來。

  原先靜坐在病床邊的應驥超發狂似地衝到童玄瑋身邊,二話不說就先賞他好幾下硬拳,撞倒不少醫療器材,不顧其他兄弟的阻止,兩人扭打在一塊,童玄瑋沒有還手,只是任由應驥超洩怒。

  “Archer,你冷靜下來!”應巳龍在勸架過程中挨了結結實實好幾拳。

  應禦飛粗臂架在應驥超腋下,也嘗到不少拐子手帶來的皮肉痛。

  應承關高大的身軀硬卡在兩人之間,以肉墻抵擋兄弟間的戰火。“有什麼話好好講!”

  “讓開!”應驥超布滿血絲的藍眸更形駭人。

  “沒關係,你們都讓開。”童玄瑋抹去嘴角鮮血,雖然應驥超數日未眠、體力透支,但揮在他身上、臉上的拳頭仍是力勁十足。

  “玄瑋——”

  “童——”

  幾個兄弟低呼。

  童玄瑋撥開擋在身前的應家兄弟,“我來,可不是要尋求你們的保護及……縱容。”

  語畢,又是紮實一拳迎面而來。

  童玄瑋跟膾數步向後傾倒,大掌反射性一抓,唰的一聲,扯掉了由天花板垂懸而下,用來隔開病床的布簾。

  乒乒乓乓一連串的巨響——點滴架撞上墻柱再倒向窗戶,玻璃盡碎、插滿百合的花瓶也無法倖免,匡鐺響就像是連續而起的混亂前奏,在病房裏譜出一曲嘈雜。

  “你就算打死他有什麼用?!打死他齊娸還是不會醒呀!玄瑋,你也別傻傻在那邊挨揍!你不會閃嗎?!別——Archer,夠了!”這是又湊進混亂中的應巳龍嚷叫。

  “阿飛!架緊Archer!我把玄瑋拖出病房!”這是應承關的低咆。

  “好——噢!”這是應禦飛領命上前卻又無辜被亂拳掃到的哀號。

  “這裏是病房,先生,請你們小聲一點——”這是嚇得花容失色的純情小護亡尖叫。

  而應滕德只是端了杯開水,挑了一張離戰場最遠的椅子坐定,十成十看戲的打算。

  看來要不了十分鐘,這間病房會被拆得片甲不留。

  陡然——

  “你們好吵,我都不能好好睡了……”

  怨慰的嬌嗓在一室雞飛狗跳中軟軟傳開,其中還挾帶幾個柔嫩的哈欠。

  接著,翻面再睡。

  整個屋子的男人像武俠片中被點了穴的嘍羅,全定格在最後一個動作,破了一角的窗戶呼呼地灌入冷風。

  然後,眾人的目光全落向發出埋怨的嬌嗓方向。

  終於——

  如夢初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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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5:02:38 |只看該作者
  “至少我們兄弟對這種相處模式感到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的生疏、理所當然的淡漠、理所當然的血緣關係!

  三者相加就等於應氏兄弟間的親屬認知。

  那對她呢?

  理所當然的外遇、理所當然的權利義務、理所當然的夫妻關係……

  三者相加,也就是她與他的婚姻?

  想著想著,君清晏又繼續掉下眼淚。




第九章

       今夜的她幾乎像個水做的女人,細泉般的淚水總是不止不休,這樣的她,是從來不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

  他眼中的她,總是用一種挑釁的笑容面對他,倔強地想在兩人之間佔據主控權。

  只要他一笑,她便非要笑得比他燦爛,不願在互較虛假中輸了他半分。

  “你別哭了,我明天再去看Archer一次總行了吧?”應滕德以為她還在氣他對兄弟的不聞不問,淺淺輕嘆地退讓了一步。

  “我又不是因為這件事哭!而且你這樣‘總行了吧’的敷衍態度,Archer才下屑你去看他咧!”

  “就算我三步一跪、五步一叩的去看他,他也不見得多感動。”

  “你還說!”她憤憤地擰上他的臂膀,像極了電視劇裏淩虐小媳婦的惡婆婆舉止,“不可否認,今天你們兄弟相處得這麼差,你自己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哼!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當然,他們兩個婚姻不幸福的這筆帳也要算在他頭上!

  誰教他是這種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悶葫蘆態度,以及將蚌殼視為偶像崇拜兼模倣對象,所有的話都鎖在兩片薄唇間?!當別人都是他肚裏蛔蟲,能看穿他的心事嗎?

  “我要負什麼責任?”

  “負一個沒善盡大哥本份的責任!”棉被已經被應滕德掃到地板,她只好拿他的襯衫來抹淚。

  “還有呢?”他知道這項指控不是她扣上的唯一罪名,所以試探再問。

  “負一個花心丈夫外遇的責任!”她不自主地將內心的不滿和著淚水一古腦咆吼出來。

  “我花心?”

  “對,你花心、你外遇、你沒有兄弟愛,你是全天下最爛的臭男人!”四大罪名一條條吼在他臉上。

  “最後兩項控訴我都能欣然接受,但前面兩項罪名有誣陷之嫌。”應滕德扳正她的身軀,讓兩人坐在床鋪上平視。

  她的眸中雖帶薄淚,但其中焚炙的怒火可不曾被澆熄半分。

  “誰誣陷你了?!你沒有花心、沒有外遇?哈!哈!哈!”假到不行的含淚笑靨搭配上虛偽笑聲,“結婚才二十天就被我抓到你偷腥的證據,一個忠誠度這麼低的男人,你認為他有可能三年來守身如玉,不再拈花惹草?那除非閹了他才有百分之九十改過向善的機會吧!”

  君清晏字字咬牙,句句切齒,嬌顏上又是假笑、又是淚水、又是嗔怨。

  “而你還敢說我誣陷?”她擱在身側的手緩緩揪緊了枕頭,應滕德要是敢點頭,她一定會把枕頭塞到他嘴裏以示懲戒!

  送花一事,應滕德可以解釋,但他沒有,只是放任她的疑竇與日俱增,而這個疙瘩最後究竟會擴展到如何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君清晏非常非常介意這件事,所以才會在三不五時的離婚宣言中挖出來嘮叨一番。

  對“他”,你放縱得夠多了,不要連自己渴求得來的婚姻都賠了進去,不值得。

  簡品惇的話不輕不重地回蕩在耳畔,漸漸形成漣漪。

  不要連自己渴求得來的婚姻都賠了進去,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渴求得來的婚姻……

  為了初見那一眼的純真笑靨,他生平頭一次如此絕對地想佔有一個人。

  是呀,為了迫使君清晏成為他的妻,他一步步引誘她的父親踩入破產泥淖,讓君家興衰成敗成為他掌中所能操縱的籌碼,進而使走投無路的君父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寶貝女兒,以鞏固君家數十年打拚下來的事業。

  是他讓兩條平行線產生了交集,是他選擇讓君清晏由“丈夫”身份開始認識他,因為他太清楚兩個人的差別,他不擅長追求一個活潑動人的女孩子,他沒有毛頭小夥子勇往直前的泡馬子幹勁,渾身上下更連一絲浪漫溫柔的因數都沒有,若他不採取行動,君清晏便會從他眼前溜走。

  或許他用了最差勁的方法,但不可否認,這個方法的成效最快!

  而今,他更不想讓應家兄弟間的糾葛阻斷了他與她的姻緣。

  “我欠你一個解釋。”

  “廢話!”她怨懟嘀咕。這個解釋,他欠了兩年又三百四十五天!

  “我這輩子沒送過女人花,即使是我親愛的老婆。”應滕德看著她眼底不肯輕易相信他的疑慮,將近三年根深柢固的誤會,恐怕讓他的誠信度降到負一百……不,是負一千分以下。

  君清晏撇撇嘴,“不是你送的,難道有人想陷害你,以你的名義送花送珠寶?!天底下有這種無聊至極的豬頭兼闊少嗎?哼哼,你這個狡辯的理由不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換個合情合理的藉口吧!”

  “我從來就不是個浪漫的人,送花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他挑眉淡覷她。

  君清晏本想反駁,但……

  認識應滕德三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應滕德的不浪漫。

  送花?別想了,這男人連根草都吝嗇拔來,那些男追女、女追男的戲碼套用在他身上根本起不了作用!

  “而你認為我還會去抄詩?”他笑問,語氣中有些難以置信。

  不會!這個男人可能會去抄一整張的股票收盤價及分析報表,也絕不會去抄任何一個攸關風花雪月的中國字!君清晏在心底瞬間給了答案。

  應滕德由她臉上看到令他滿意的表情,他投下的兩句話成功地讓君清晏開始正視她受了近三年的怨婦窩囊氣到底是對是錯。

  “再者,‘允娟’是一個我招惹不來的女人。”

  一聽到情敵的名字,君清晏渾身刺 般的警戒又一根根豎起,應滕德笑著揉揉她的發,好似在撫平她的利刺。

  “童允娟,是我母親的名宇。”

  君清晏怔了好久。

  “耶?!”讓她嫉妒了三年,夜夜擺在心裏詛咒、痛罵兼釘草人的女人是她那無緣相見的婆婆?!

  “要不要看我的身份證?”後頭的親屬欄總賴不掉了。

  “呃……媽不是姓趙嗎?”她不確定地問,還是姓張、姓馬、姓黃……

  “那是老五的母親。其餘的姓氏是其他任的後媽。”光瞧她的表情就能讀出她現在的想法。

  “對耶……我忘了你們不是打同一個娘胎生的……”她那急驚風般的脾氣一來,就非得掃刮一陣混亂,連同基本份辨是非的能力也被怒焰焚燒得只剩一團死灰,哪顧得著去研究應滕德浪不浪漫、抄不抄詩,還有那“允娟”的真實身份?

  三年的存疑只花了應滕德三句解釋,費時不過五分鐘,為了這短短五分鐘卻讓她等了整整十五萬四千八百分鐘!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在我一開始質問你的時候解釋?多簡單一句話——‘那女人是我媽!’就算兒子送花給媽也是天經地義的,又不是羞人的事!可以馬上厘清的誤會非得拖個三年,你覺得很好玩嗎?就算你真的對我們的婚姻不想盡半分力量來維持,好歹你能讓我好過些,犯不著讓我去猜想自己的丈夫徹夜不歸是和哪個女人廝混打滾去,犯不著讓我在其他女人的指指點點下嘲笑我是個棄婦!”

  他的解釋太簡單,而她也太簡單就相信他,只是這三年來的鳥氣讓她拉不下臉來原諒他,他讓她覺得自己好幼稚,像個弄不清楚狀況就張牙舞爪的番婆子。

  “我沒有意思要讓你難堪。”

  “你已經讓我很難堪了!”不爭氣的淚水又掉了下來,“我剛剛有沒有說過你是全天下最爛的臭男人?”

  “有,你說過了。”這個評語在他有生之年都會牢牢跟隨著他了。

  “那你是全宇宙最腐爛的臭男人!你應該滾回你的火星去,幹什麼在地球胡作非為、欺負良家婦女?”她撥開那隻想擷住滾出她眼眶淚水的長指,“不要你假好心、假溫柔啦!”

  應滕德只好先扣握住她的雙腕,才能如願拭去掛在她頰上的水珠,只可惜擦得掉一滴卻阻止不了更泛濫的淚水成災。

  “話都說清楚了,你還在氣什麼?”

  “說清楚?!誰跟你說清楚了?是你說清楚了,我還沒說!我氣了三年!憑什麼要我在你講了三句話之後消氣?!”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好,那換你說。”

  “我……”

  應滕德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君清晏深吸了口氣。

  “我討厭你!你從頭到腳都讓我討厭!我討厭這場利益婚姻!我討厭婚禮那件婚紗!我討厭那個神父!我討厭那個伴娘!討厭小花童的那句祝福!我討厭我的新婚之夜!我討厭那天你拋下我去上班!我討厭你嘴裏的煙味!我討厭替你們公司拍婚紗廣告!我討厭玫瑰花!我討厭那張寫了詩的小卡!我討厭每一個結婚紀念日!我討厭你夜歸!我討厭你碰我的PS2!我討厭你對小叔們不好!我討厭你沒陪我回過娘家!我討厭你像只自閉的蚌殼!我討厭你的男性自尊!我討厭你的假笑!”

  二十一個“討厭”一氣呵成。

  “就這樣?”應滕德似乎覺得二十一個“討厭”略嫌少了些。

  哪可能這麼容易放過他,她開始替“討厭”加註解。

  “那件婚紗好重又好長,我每走一步就好像要絆倒一樣,害我只能整個晚上直挺挺地站在角落……”嬌嗓走調,變得楚楚可憐。

  “姦,你說過你討厭了。”

  “那個伴娘我根本不認識,她整個晚上一直對你拋媚眼……”

  “是嗎?我沒注意她。”那時他的眼中根本沒有其他女人的存在。

  “那個小花童那句話聽起來好諷刺,而且那個時候你笑了……笑得好假,好像在嘲笑小花童的祝福一定不會成真……”

  “喔?我還以為嘲弄那句話的人是你。”因為那時的君清晏笑得沒比他真誠。

  “新婚之夜那天我好害怕……”

  “我知道。”即使她佯裝著享受魚水之歡,仍不由自主地在他懷中輕顫。

  “隔天一早起來,看到自己被拋下來的感覺好差勁……”

  “這種差勁的感覺我也嘗過。”

  “你每次都抽好多煙,親得我滿嘴煙味……”

  “下次我會刷完牙再親。”他承諾。

  “一個人拍婚紗而旁邊沒有新郎,根本感受不到披白紗的喜悅,那讓我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孤零零的商品……”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在你身邊。”

  “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玫瑰花,結果是我老公送給別的女人的,我簡直要氣瘋了……”

  “我說過,那束玫瑰不是我送的。”

  “還有那張寫著詩的小卡片,什麼獨臥什麼黑發,我只想一根根揪掉你的頭發,看你還怎麼梳!”

  應滕德額際爬過三條黑色線條。

  “你每次打三國無雙都不讓我!每次都用亂世大姦雄把敵人殺光,害我都沒辦法吃到加攻擊力的寶劍!”

  連這種帳也要跟他算?“以後全部敵人由我來砍,寶劍和盾牌都給你吃。”

  君清晏陷入安靜,只有偶爾幾聲抽鼻聲響起。

  “我討厭你娶我的理由……”

  “你討厭……我娶你的理由?”她猜到了?

  “非常討厭!”誰會喜歡自己被視為可有可無又碰巧出現的妻子人選?雖然童玄瑋跟她說過……

  應滕德緊覷著她,眉峰越攏越近,形成波波蹙折,那表情是迷惑不解。

  “你討厭你丈夫娶你的理由是因為愛你?”

  真是奇怪。

  所有哽在喉頭的話一古腦說盡之後,渾身好似輕飄飄了起來,再沒有什麼沉重的壓力卡在心口——除了那隻橫在她胸前的手臂外。

  她問他:為什麼電視劇或是小說裏只要誤會冰釋之後就會來上一段火辣辣的床戲?這是公式嗎?

  他答:應該說,男人都懂得把握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而她給了他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君清晏靈巧地翻了個身,對上應滕德的睡顏。經歷一場疲累且饜足的翻雲覆雨,她的花顏染上慵懶睡意,他亦然。

  這一次,君清晏毫不客氣伸手拂亂應滕德熨貼在頰邊的發,無聲地笑了。

  明明看來這麼嚴肅的男人竟也像個青澀少年玩起“愛在心底口難開”的單戀遊戲。

  這個傻男人說愛她呢。

  四年前的夏天就愛上她了,那個遙遠到連她都沒有記憶的夏天,有個男人在她身後悄悄將心交給了她……

  她沒有逼他說出更多,也不在意他是哪一月、哪一天愛上她,更不想知道他愛上她哪一項特質,能讓他在第一眼便成為愛情禁臠。因為她怕知道太多會使她產生難以平衡的歉疚,以及不知該如何償還他這四年的付出。

  她不喜歡自己佔了他便宜的感覺,雖然依現在的情況看來,她的確是。

  “這樣比起來不公平,我怎麼算都輸給你好幾年,全都要歸零計算才行。”君清晏霸道地朝著他酣熟的容顏宣告這項決定。

  不成文的愛情規定中,哪一方愛得越深也就代表著屬於弱勢的一方,女人總希望男人傻一些,總盼望能找到一個他愛她比她愛他多一點的男人。

  可女人也傻呵,無論起跑點差別多少,到最後,女人給予愛情的速度都會追上那個男人,甚至遠遠超前。

  女人和男人計算愛情加乘的公式不同,若男人是一分一分往上加,女人便是一分一分往上乘;計算愛情扣分也大大迥異,女人是一分一分向下減,男人則是直接在心裏頭的計算機上按下“乘以零”,無論螢幕上的分數多高,只要幾個按鍵便將一切甜蜜消除得幹幹凈凈。

  雖然這種演算法不能適用於全天下男女,但在比例上這樣的情況還是佔絕大多數,也難怪女人總是在感情上略輸一籌。

  “不過說也真巧,你暗戀我的同時,我爸就興匆匆向你提出聯煙,正中你的下懷,時間上未免湊巧得太過不可思議了。”她頓了頓,“我實在不想這麼小人地看待你,但依我對你的認識,我不得不懷疑君氏企業的財務危機和你有絕對的關係……”她一步步推演著應滕德可能採取的步驟,“說不定是你設計我老爸,讓君氏欠你大筆債務,然後你再以債權人的身份出場,明擺著一副‘想跟我談債務,最好用盡方法跟我攀關係’的態度,而攀關係最快的方法就是嫁女兒,所以你只要撒下了魚餌,我老爸那條大笨魚就快快送上門,這根本就是‘甕中捉鱉’的橋段嘛!”

  應滕德的眼睫緩緩睜開,連同薄唇咧成微笑的弧形。

  “不,這叫‘請君入甕’。”

  他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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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5:02: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君清晏上了七樓,才正準備踏入病房,卻在病房外不遠處的大理石柱旁看到應家第五位少爺環臂沉思的模樣。

  “巳龍。”

  應巳龍擡起頭,俊顏上寫滿了錯愕。“大嫂?!你怎麼會到醫院來?”

  “有人告訴我Archer住院了。”

  “是大哥說的?”

  “這不重要。Archer傷得怎麼樣?”她關心地問。

  “慘。”

  “這——”

  “他和齊小姐一塊到婚紗店去挑婚紗,但在回天母的途中被一部車攔腰撞上,Archer斷了兩根肋骨,而齊小姐……睡著了。”

  一個斷了兩根肋骨,一個睡著了,聽起來好像還不至於列入“慘”字呀。

  應巳龍明白君清晏的困疑,只能補充道:“齊小姐腦部受創嚴重,經過急救後搶回一條命,可是……”話聲一頓,他沒有再接續下去,只是心煩地繼續抽起煙。

  君清晏也扭需他多加解釋,便已清楚那句“可是”之後所接的結局是多麼傷人。

  “去看看他吧。”應巳龍淡淡說道,“晚點禦飛和二哥都會到。”

  “嗯。”

  白慘慘的病房,刺鼻的藥味混雜著死寂,這是醫院給人的既定印象,也是君清晏打開病房門扉後所見到的真實情景。

  應驥超的情況不能只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湛藍的眸染上濃重的陰霾,略顯蒼白的面容上,青髭如新芽逢雨似地亂竄萌發,僵直的身軀像尊石雕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坐在病床邊,靜靜地陪著床上那陷入熟睡狀態的娟瘦佳人。

  “Archer。”君清晏一手扶在他肩上,發覺他自始至終都是緊緊繃住渾身每一根神經,即使臉上的神情如此木然,精神卻處於極致的壓迫中。

  應驥超沒有理會她,或者該說他根本沒有注意任何外界的人事物,在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床楊上的齊娸。

  君清晏沒再喚他,緩緩走到病床的另一邊,輕輕執起齊娸插著點滴的手。

  “你就是即將嫁到應家的齊小姐嗎?我是Archer的大嫂,叫我清晏就好了。我真不知道該恭喜你還是同情你——嫁給Archer是值得恭喜,但嫁進應家就讓人同情了,他們應家兄弟說感情沒感情,要親情沒親情,脾氣一個比一個還要拗。”

  君清晏像在分享過來人的經驗般,傳授未來弟媳嫁入應家所會面臨到的情況,神態看來就如同她正與齊娸坐在咖啡店喝咖啡兼聊八卦一般輕鬆。

  “應家男人都有大男人主義的傾向,這種生物在臺灣都快要絕種了,至少和以前的年代比起來,要找老婆也沒那麼容易了,要不是我們的犧牲奉獻,哪來倒楣女人要嫁給他們,你說對不對?”

  她此時的舉動根本是自言自語,床上的齊娸失去知覺,像是沉睡百年的睡美人,只有好淺好淺的呼吸證明著生命存在。

  “你還比我好一點,至少你要嫁的是五兄弟裏少數幾個正常人,你看他,一直守在你身邊,動也不肯動,所以你不可以貪睡下去,作完一場美夢之後就要醒過來……”

  嗚咽聲由病房門口傳來,君清晏擡頭,望見應家第三位少爺應禦飛正堵在門口,身旁一個圓潤可愛的女孩子哭得恁般淒慘。

  “齊姊……”

  君清晏僅是對應禦飛微微頷首。

  “大嫂。”應禦飛的聲音有些生硬,這兩字對他而言仍屬陌生,對君清晏亦然。

  君清晏又垂下視線,落在蒼白病床上同樣蒼白的睡顏,纖指觸碰著齊娸的臉頰。

  “不要怕,你一定會幸福的,只要你醒來,Archer一定會讓你很幸福的……”她半彎下腰,將額頭抵在齊娸眉心,輕輕柔柔地道:“所以,請你不要奪去他給予幸福的權利。”

  應驥超的視線裏始終只有齊娸存在,直到君清晏的額貼靠著她,那幅輕聲細語說著悄悄話的景象才漸漸在他眼中停駐。

  “她會醒的,一定。”

  歷經兩天,應驥超終於開了口,破碎的沙啞嗓音沉重莫名,介於嘶吼過度及哭音濃重之間。

  “她的夢裏一定全是滿滿的抱枕和席夢思,所以她才會捨不得離開夢境,她會醒的……”他鉗緊齊娸的手腕,抵在自己唇邊,每個字都是模糊且顫抖的,到後來,他只是不斷喃喃低語,說著只有自己和齊娸才聽得到的呢喃。

  君清晏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脆弱及崩潰。

  默默退出病房,君清晏才開始紅了眼眶。她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覺得心裏有個角落在微微抽疼著。

  “大嫂。”一包面紙遞上。

  君清晏沒擡頭,只是抽了好幾張面紙開始哭泣。

  “給、給我一根煙……”她擤擤鼻,抽面紙的速度和麵紙廣告中所呈現出來的效果一模一樣。

  “大哥要是知道煙是我們給的,肯定會為應家帶來另一場……兄弟鬩墻的腥風血雨。”應禦飛長腿一彎,也坐在她右手邊。

  “你們心裏煩的時候不都藉著抽煙來解悶嗎?為什麼我就不能抽?”

  “抽煙沒辦法解悶。”說話的是應家老五,“就像喝酒沒辦法除憂一樣。”

  “大嫂,面紙借一張。”沒待君清晏回答,應禦飛自個兒動手抽了一張,堵住臂彎裏的女人眼中不曾停歇的淚水。

  見狀,君清晏哭得更放肆,讓在場的應家兄弟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嵌在應禦飛胸前的曾圓圓是齊娸的同事,見以前對她照顧有加的齊娸陷入昏迷,傷心難過在所難免,但君清晏只不過是頭一回見到齊娸,甚至連她的全名都稱呼不出來,她在跟圓圓拚什麼眼淚呀?

  而且按照兩人狂哭的情況來看,君清晏略勝曾圓圓一籌。

  長廊上回蕩著淒淒切切的合奏哭調,幾乎要哭疼了在場男士的腦袋。曾圓圓還好解決,讓應禦飛輕聲安慰幾句便漸漸緩了淚水,而君清晏卻有越哭越烈之勢。

  “好啦,既然大嫂這麼堅持要抽煙,就給她啦。”應禦飛再也受不了女人眼淚的攻擊,寧願到時被應滕德的怒火給掃到也勝過現在的魔音茶毒。

  應巳龍無奈,遞上香煙。“你要吸氣。”

  鐺!打火機點燃。

  君清晏好不容易才咬穩了香煙,啜泣吸鼻的舉動與應巳龍的吸氣交代同時進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嗆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嗆到連眼淚都飆出來。

  “大嫂,你還好吧?!”應巳龍和應禦飛同時關心道。

  不好,她一點都下好!

  鼻腔裏煙霧彌漫,整個腦袋都灌滿了煙臭味,她張大嘴呼吸新鮮空氣,喘氣喘得越急,眼淚也掉得越多。

  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

  為應驥超哭、為齊娸哭、為此時無人能分攤她心底的刺痛而哭……

  怎麼辦?應家兩兄弟以眼神詢問彼此,五分鐘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掏出手機,撥號——

  應滕德一手操執著方向盤,一手半彎曲地掛在搖下的車窗邊緣。臺北的夜熱鬧而炫目,川流的車燈遠勝過照明的路燈,將黑夜該有的幽闐全數驅離,連同夜幕間繁星的光芒也為之失色。天的星光慘淡無明,而地的“星光”卻隨著生活品質的提升以驚人的速度增加。

  上下高架橋,踩在油門上的皮鞋明顯加重了力道,呼呼狂嘯的風將他的發吹得淩亂,連同前座同車的人也無法倖免。

  “老頭子知道了嗎?”

  車內的寂靜在應滕德簡單問句中打破。

  應承關似乎沒想到應滕德有此一問——或者該說他壓根沒想到應滕德會主動與他交談——很明顯地怔了一下,才緩緩回道:“瞞住了。照他對Archer那媳婦喜愛的程度,他準會像只暴龍鬧翻醫院。”

  應家老頭應漢升對齊娸的疼愛遠勝過五兄弟,從齊娸進到應氏工作的頭一天,應漢升就想拐她來當兒媳婦,若他知道齊娸和應驥超因車禍而入院,只會讓事情更麻煩。

  車內只剩窗外囂狂的風聲,兩兄弟似乎又陷入相對無語的狀況中,像極了計程車司機與乘客間的安靜——不,有些司機還會很熱絡地與乘客聊天哩。

  “我知道巳龍剛才打來的那通電話讓你急著想到醫???去,但一個Archer出車禍已經夠了,別把我也拖下水。”應承關覺得自己有權利爭取乘客基本的生命安全權。

  他不想落得斷肋骨或是植物人的下場,就算真的逃不過劫難,他也沒興趣和應家老大患難與共。

  應滕德嗤笑,“我比Archer幸運的是——半路不會衝出一輛別有心機的肇事車輛,即使真有這樣一輛車虎視眈眈跟在我車後,在瞧見你之後也不會輕舉妄動的,不是嗎?”

  應承關微微驚訝,臉上卻沒有流露太多情緒。

  “從頭到尾,你都清清楚楚?連同那個秘密?”

  “秘密?何不說那只是應家人都心知肚明卻又沒人點破的事實。”

  “不,巳龍和阿飛並不知道……也許,巳龍在上回阿飛被闖入國外部的竊賊給痛扁一頓後也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但巳龍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信任了一個人便不容許自己對他產生懷疑。”

  “即使‘他’差點害死Archer?”

  應承關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龐終於有了淡淡的蹙眉,“那是失誤。”

  “Archer沒死是失誤?這可真是個好失誤。”冷哼聲陪襯著譏嘲話語。

  “他沒有想要實質傷害Archer。”

  “沒有想就做到這種地步,若有想,那現在我們要去的地方叫‘殯儀館’。”應滕德嘲弄的笑輕揚在唇間。

  “他原本只是想用點小手段讓Archer離開應氏,車禍那件事並不在他的計畫內,是跟蹤Archer的徵信社員工超速……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Archer並無大礙,但齊小姐的情況不樂觀,一切都等她好轉再說吧。”

  應承關低嘆間,車子已經抵達醫院。

  兩人搭乘的電梯才抵達七樓,便聽到女子的哭泣聲,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憐,讓人以為是哪個病人撒手人寰,親朋好友正以悲傷的曲調送終。

  “你們終於來了。”應禦飛看到他們,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應滕德沒和任何一個兄弟打招呼,只是蹲下身子,將君清晏摟到懷中。她沒有掙紮,收緊了環在他頸上的雙臂。

  “是誰讓她抽煙的?”應滕德注意到她兩指之間夾著燃燒殆盡的煙頭,以及不該屬於她身上所有的煙草味,他口氣淡然,但又充滿了不讚同。

  “是我。”應巳龍自首。

  “很好。”

  這是應滕德的回答。

  應禦飛頂頂應巳龍的手肘,和他咬起耳朵,“我打包票,他那句‘很好’的後頭一定有漏字,例如‘很好,你給我記住’,‘很好,你別想看到明天的日出’之類的威脅,”

  應巳龍只能苦笑以對。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抽的……跟、跟巳龍沒有關係……”她像個伏在母親肩上撒嬌的孩子,臉頰貼著他的肩窩,溫熱的眼淚沒有片刻停歇。

  “是誰告訴你Archer住院的事?”

  “童……是他要我替他來看Archer。”抽抽鼻翼,帶著哭音的嗓仍是喑 。

  應滕德與應承關的目光交會,前者帶著薄怒及不以為然,後者卻只有滿滿無奈。

  “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君清晏先是點頭同意,隨即又在他頸窩間猛搖頭,“你還沒進去看Archer——”

  “Archer不會因為我去看他與否就病情惡化或早日康復。這裏這麼多人,少我一個又何妨?”

  君清晏清楚應滕德此話一出,等於在四兄弟的周遭投下一記名為“死寂”的尷尬沉默,不用回頭,她都能想像應家兄弟現下的臉色有多肅然。像是要教訓應滕德的失言,君清晏仗恃著自己背對其他應家兄弟的姿勢,兩排貝齒咬上應滕德的肩胛,以懲罰的力道烙下深深齒印。

  應滕德連半分吃疼的震顫也不曾,活似她啃咬的是他的衣領,而非皮肉,不痛不癢。

  接著,他右臂一勾,將貼攬在胸前的君清晏抱離了座椅,側身與幾個弟弟擦肩而過,卻在應承關身畔頓下腳步。

  “告訴‘他’,遊戲別玩得太過火,否則原先讓人同情的身份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就枉費他這些年的辛苦耕耘。他那麼聰明,知道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

  應滕德說得很輕,沒有情緒起伏,也沒有厲聲斥喝。

  應承關默默注視著應滕德,許久才微微頷首。直到應滕德抱著君清晏步入電梯下樓,他才收回目光。

  應禦飛自頭到尾都是滿臉問號,看著老哥們的暗潮洶湧。

  “巳龍,你聽得懂二哥和老大在打什麼啞謎?”

  “懂。”

  “那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應禦飛搔著小平頭,十分不解。

  應巳龍只能給他一個“別多問”的眼神。

  只不過,他真的希望,自己永遠不懂……

  離開醫院的車程中,君清晏還在為方才應滕德那番缺心少肺的言語賭氣,一個勁兒地抽面紙拭淚,除了啜泣聲外,沒有任何對話交談。

  應滕德也沒出聲打擾她的消沉,放任她哀痛泣吟,只有在她偶爾哭到打嗝時,他會以眼角餘光打量她的情況。

  回到家宅,應滕德的車才駛入車庫,尚來不及停妥,君清晏已搶先一步解下安全帶並開門下車,砰的一聲摔上車門,飛也似地朝家門口奔去。

  應滕德看著散落在座位旁一團團扭皺的面紙,只能無奈搖頭,尾隨她飛奔的路徑而去。

  上了樓,瞧見君清晏將自己蜷成蝦米狀,掩埋在棉被底下。

  “我不知道你和Archer的叔嫂情誼這麼濃厚,你為他哭了……”他舉起手腕,覷了手錶一眼,“四個小時。”

  久到他已經無法容忍。

  “他是你弟弟!”悶泣聲在棉被團中指控。

  “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棉被掀開一角,露出一雙下可置信又萬分驚愕的眼眸,“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我說錯什麼了?”他的聲音不見反省。

  “你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棉被那角又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的鼻頭。

  應滕德鉗握住抵在鼻前的纖腕,一寸寸將她拖出棉被窩。

  “你到底在哭什麼?又到底在氣什麼?”

  “Archer傷得那麼重,你身為大哥的人連瞧都不瞧他一眼,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看他?!你知不知道他哭了,一個人伏縮在病床邊掉眼淚?!你知不知道他將自己逼得多緊,又有多無助?!你知不知道他的模樣像是只要一陣風就可以颳倒他?!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是最脆弱最需要親情撫慰的時候?!結果你們一個個兄弟都沒人上前,只是遠遠看著他,讓他獨自承受一切!更過分的是Archer出事那麼多天,你們應家兄弟沒有一個人告訴我,最後還是由童那邊得知!天呀……你們就這樣放任Archer獨自在醫院,飽嘗著心愛的人極可能一輩子沉睡不醒的恐懼,你們卻連一個小小的擁抱也吝嗇給他……你們、你們真是一群混蛋!”床上沒有面紙供她擦拭淚水,她只好揪起棉被摀住臉,哭得悽楚,“而且這一大群混蛋中竟然有一個是我丈夫!”

  說完,她又想縮回被窩裏去哀悼自己所嫁非人,應滕德卻不輕易放她繼續踩入低潮泥淖,右手五指仍扣在她腕間,輕輕施力便又將她提出被窩。

  “你覺得失望了?”

  “失望?不!我對你們這群混蛋兄弟感到絕望!”她想掙開他的手,卻教他抱得更緊,她只能大嚷:“放開我!你們這群冷血動物!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擁抱!”

  “今天就算情況對調,身在醫院的人換成了我,Archer也只會用我對待他的方式對待我,不,應該說……那四個家夥連來瞄我一眼都不會。”應滕德動手將她壓向懷中,霸道的力勁不容許她與他分離片刻,“你希望我怎麼對待他們?對待那些由我爸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娶進來的妻子所生的弟弟?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從他們出世開始,我就一直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們。”

  君清晏嫁進應家三年,當然也知道應家五名兄弟全是來自於不同的母親,雖然五名美麗的“應太太”都是正妻,但畢竟對於五名兄弟而言,一堆的後母極可能讓他們幼小的心靈感到迷惑。

  “你恨他們,是不是?”這是君清晏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你恨他們的母親取代了你母親的地位?”她在他懷中擡起頭。

  應滕德先是懵懵地望著她,陡然,唇畔揚起笑。

  “我想,我沒有恨他們,從來沒有。”

  他將那張仰望著他的精緻臉蛋輕壓回心窩處。

  “我只是習慣了用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方式面對他們。”

  “用這麼疏遠的距離、這麼冷漠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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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2-4 15:01:46 |只看該作者
  她總是這樣解釋著應滕德對她的忍讓。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窩囊。

  每回深夜,無論應滕德多晚睡,她總會假寐到最後,直到應滕德以為她睡熟了,直到應滕德溫熱的唇瓣輕輕貼在她耳鬢,輕輕吐出她的名字,她才會放任意識被捲入夢鄉。

  她喜歡他喃喃喚著她時的語調,很喜歡很喜歡,甚至喜歡到了沒聽見那句呢喃便無法成眠的境界。

  所以今夜她又失眠了。

  因為另一邊的床位,是空的。

  瞄瞄時鐘,淩晨兩點五十分。

  為什麼他還不睡?

  難道過完了結婚紀念日,兩人又回到那種介於冰冷及火爆的關係之中?

  或許在別人眼中,他們這對夫妻的關係已經快走到盡頭了,否則數月前她公公應漢升的生日宴會上,不會有那麼多雙急於探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和應滕德的一舉一動。

  那天——

  她整夜的視線都鎖在應滕德身上,瞪視著每一個藉敬酒之名,行搭訕之實的名媛淑女。奇怪,壽星明明就是她公公應漢升,做什麼每個女人都挨到她老公身邊直說“生日快樂”兼灌酒引這不是明擺著倒貼的意願嗎?哼!

  而那群婀娜多姿的纖纖美女中,是否有那位名叫“允娟”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應滕德每仰盡一杯酒,便不曾在敬酒的名媛身邊多加停留,那時她才驚覺——

  有多少女人在覬覦著她丈夫——不,是覬覦著應家媳婦的位置。

  她君清晏絕對不是鶯鶯燕燕中最醒目、最美麗的一隻,論家世,隨手揪過宴會上任何一個女人都高她一等,盼著應滕德去挑、去選、去臨幸,他大可不必專挑一個沒落破產的君氏窮千金,從利益面和經濟面來看,應滕德做了一次最失敗的投資。

  君清晏嬌軀一翻,大剌剌進佔他的床位,螓首落在應滕德的枕上,沒有體溫烘暖的絲被讓她打了個寒顫。

  好幾回應滕德徹夜未歸,她也總是窩在他慣躺的床位上,讓枕上殘留的淡淡煙草味包圍著她,讓她假想著應滕德仍與她一同躺在床上,共用溫暖。

  她深吸口氣,再化為嘆息吐出。

  同時,門把轉動,應滕德進了房裏。

  君清晏緊憋著那口來不及吐完的氣,也沒有機會滾回自己的床位,只能由假寐的顫顫長睫隙縫間看到應滕德走近她。

  “睡相這麼差,一張大床全讓你給霸佔了,小土匪。”他的掌掬起她一綹長發,不願吵醒她,只是很親昵的讓手指流連在她披散枕畔的青絲之間。“太習慣沒有我的存在了嗎?”他俯下身,薄唇貼靠著她好近,卻在下一秒又挺直背脊,拉開兩人距離。

  君清晏在他身上嗅到濃濃煙味,通常觀察老公外遇與否,除了老公晚歸的次數、襯衫上不明的香味及唇印,再不然就是清冽的吧皂味——這暗示著老公可能在外“賣弄勞力”後洗了場完事澡,但應滕德無論回來得多晚,他身上永遠只會有嗆死人的煙味,活似在煙窟裏熏烤了二十四小時。

  他一定抽了好幾包的煙!

  不怕吸煙過量,肺癌而亡嗎?!

  她不自主地為他的健康煩惱了起來,連牙關緊扣在下唇也毫不覺疼。

  長指在她發間停駐良久,他才又起身走到窗邊的沙發椅落坐,頎長的身軀半仰在上頭,接著又是點煙的聲音。

  她終於忍無可忍,坐挺身子,“少抽點煙!”

  “吵醒你了?”他的笑,有些歉意,但也由她那清亮而絲毫不帶睡意的嬌嗓,猜測她自始至終都是裝睡。

  “不,是被煙臭給薰醒的。”她擦腰下床,搶走他叼在嘴角的煙,“少抽點。”

  “心裏煩躁,所以才抽過量了。”他也不與她爭,如她所願地當了個聽話的老公。

  雖然一直提醒自己要討厭他,不能輕易和他講和,但她就是無法忽視他此時飄匆而疲累的笑。“煩什麼?”

  他搖頭,不說就是不說。

  “你這只死蚌殼,又不肯開口了!”君清晏真想用鉗子扳開他的嘴,“你在幹什麼?或者你是因為搞不定那一大群紅粉知己而煩惱?!如果你煩的是這個,那你就別講,因為我也不屑聽!”

  她氣衝衝地將煙塞回他的指間,若應滕德的死法有二,一是縱欲過度而罹患AIDS;一是死於過量的尼古丁毒素,那麼,她強烈建議他選擇後者,省得連累了她這個床伴!

  君清晏悻悻然想窩回床上,不再理會他的死活,才跨出小小一步,便又被他伸手撈進厚實胸膛裏,來不及有所掙紮,兩條臂膀交錯環扣將她鎖在其中,剛毅的下顎抵在她的頸窩。

  “沒有紅粉知己,所以不要跟我鬧脾氣。”語調帶著淺淺低笑,卻也像卑微的請求。

  “……沒有紅粉知己,那你在煩什麼?”

  “我覺得跟你訴苦,有損我的男性尊嚴。”

  君清晏翻翻白眼。

  “你們男人為什麼一遇上問題就學只鴕鳥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以為全天下沒有人提供你們幫助,以為你們自己才能解決難題,以為自己是英雄,以為自己可以舉臂撐天?我請問你——”她撥開他的手臂,轉身與他鼻眼相對,雙掌更是火爆地捧住他的雙頰,炯炯媚眼燃著火苗,“誰說男人一定要孤單承受所有苦惱才算有擔當?如果你挖了個洞躲起來思索問題,自己又爬不出來時,請人拉你一把是件很可恥的事嗎?!”

  她換口氣,炮火再開。

  “還是你們男人覺得女人存在的價值就是只能在你身後默默支持,不能過問太多,否則有損你們的男性尊嚴?!男人和女人有什麼不同?兩隻眼,一張嘴,你的腦容量不見得比我多!”

  呼——轟完,收工。她順便拎起睡衣衣袖,擦擦因太過激憤而不小心噴到他臉上的口水。

  “關於腦容量的問題,我從不曾質疑你所說的。”他握住她的手,領著她坐在他身旁,像是撒嬌一樣,傾身靠在她肩頭,將重量全託在她身上。

  “你很重耶!”君清晏肩膀故意一抖一抖地,讓他無法安枕,好不容易抖落了那顆黏在她肩胛上的腦袋,他卻順勢躺上她的大腿,並且很無賴地尋找躺起來最舒服的部分。

  “應滕德——”

  “別推開我,我好累。”

  君清晏望著枕靠在她腿上的頭顱,右手緩緩挪近,想觸碰他的發,卻又遲疑不前。

  她想起那柬錯送的玫瑰裏所附上的小卡片。

  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他渴望的,是最初梳理它的人,那個叫允娟的女人。

  君清晏突然覺得全身精力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抽幹搾盡,再開口,聲音已呈現慵懶無力。“好累就到床上去睡呀。”

  “我只想睡在這。”長指不知是有意無意,滑過質料輕軟的睡衣下擺,或輕或淺地隔著布料摩擦著她的膚。

  “別……”她臉一紅。

  “放心,今晚我也沒力氣盡丈夫的義務。”大掌微微施壓,緩了她的掙紮,“我只是想靠著你,好好睡一覺。”

  “那你還是沒打算要把煩心的事跟我說羅?”虧她還訓了他一頓。

  應滕德沒睜開閉合的眼眸,只是牽起淡笑。

  “我會說,但不是今晚。”

  結果,君清晏等了兩個禮拜,應滕德這只蚌殼仍沒有鬆口的打算。

  竟然敢誆她?!

  最蠢的是她還信以為真,以為應滕德要對她坦白!

  “死男人!臭男人!豬頭!來呀!過來呀!想死就過來呀——”可惡,我刺我 ,我砍我砍,我劈死你!

  君清晏嘴裏念念有詞,雙眼發直地死瞪著前方,直到電視螢幕上出現了敵將被她暴力砍殺至死的目畫面,她才擱下手中的電玩搖桿。

  今天她排休,只能一個人在書房裏狂打電動以洩心頭之恨。

  房裏的內線電話響起。

  她伸手接起話筒,“什麼事?”

  “太太,童特助到家裏來找你。”

  “童找我?喔……你請他先坐一會兒。”

  君清晏滿臉疑惑,仍是關妥了所有電器用品的電源,又大略整理了下自己一身黃臉婆似的居家打扮後才走下樓,看見童玄瑋坐在背對著她的沙發上。

  “童。”

  沙發上的身影回過頭,“老闆娘。”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中原標準時間——正常員工在公司等待中午放飯的十一點半。

  他挑起微驚雙眉,“他沒跟你說嗎?”

  “這個‘他’是指我老公嗎?說什麼?”她坐在童玄瑋對面的沙發上,順便為兩人各倒了一杯奶茶。童玄瑋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像極了數日未眠的疲勞模樣。

  “說我已經離職的事。”童玄瑋苦笑。

  君清晏一臉訝然,“你離職了?!多久前的事?為什麼?你不是在應氏待得好好的嗎?怎麼走得這麼倉卒?是別家公司挖角嗎?”

  “就這一、兩個禮拜的事。”至於後頭的原因,他沒有補充。

  難怪應滕德最近看起來特別倦累,原來是因為童玄瑋的離職,想必痛失左右手的忙亂一定搾幹了他所有精力。

  “為什麼要走?”

  “應氏我待不下去了。”

  “工作壓力太大?”她問。

  童玄瑋笑著搖頭。

  “還是應滕德欺壓你?”她再問。

  “嗯……嚴格說起來,算是我欺壓他比較多年吧。”童玄瑋垂下頭,“既然他沒有對你多說,那我也不想再談。”

  “你們這些男人怎麼全是一個德行?”君清晏嘟囔著。好像要他們多說些話就會要了他們的命似的!

  “事實上……我今天來,是有事要拜託你。”本來該帶著笑意的眼眸因鏡片的阻擋而變成模糊。

  “什麼事?”

  “你可不可以替我到醫院……去看看Archer?”童玄瑋的請求聲很淡,淡得倣佛在談論餐桌上的菜色好吃與否一樣。

  君清晏微怔,“Archer?他怎麼了?!”

  Archer——應驥超,是應滕德同父異母的四弟。平常她難得見到應驥超一面,通常只有在重大家族聚會時,才有辦法將應家五個少爺湊齊。

  “他出事了,而我……是罪魁禍首。”童玄瑋蹙著眉心,“他不肯見我,但我想知道他的情況到底如何,我沒有勇氣向巳龍或承關說清楚始末,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會清楚告訴我為什麼你說自己是罪魁禍首,也不會告訴我為什麼你沒有勇氣向老五和老二說出什麼始末,你只是需要一個一頭霧水、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人替你去醫院看Archer?”

  “真要我說實話——對。”他也不迂迥。

  “我拒絕。”她受夠了身旁這群蚌殼投胎轉世的男人了!

  “老闆娘……”

  君清晏霍然起身,朝樓上房間走去。

  “張嫂,幫我叫輛計程車,十分鐘內到我們家門口,我要去醫院。”

  這回驚訝的人換成了童玄瑋。

  “我去看Archer不是替你去看,而是我這個做大嫂的人要對小叔表達親人的關心!至於你們那堆語焉不詳的始末我也不想知道。”她承認,她是因為受了應滕德太多太多的悶氣,所以遷怒到童玄瑋身上。

  君清晏頭一甩,小跑步踩上樓梯,一句淺淺的咕噥跟著飄下——

  “明明姓童又不姓應,怎麼別扭的個性和姓應的家夥那麼像?龜毛。”

  童玄瑋唯一的反應只是撇撇嘴角。

  七分鐘後,君清晏打理好自己,甫下樓就看到童玄瑋拎著車鑰匙,噙著笑意指向自己的鼻頭。

  “龜毛的計程車司機,可以嗎?”

  她不置可否,率先走出大門,童玄瑋也隨即跟了上去。

  上了車,兩人也沒太多交談,車子平穩的穿梭在臺北街頭。

  良久。

  “你知道應滕德娶你的原因嗎?”童玄瑋打破沉默。

  君清晏的目光仍落在車窗外,“嗯。”不就是要個妻子嗎?

  “你知道了?”

  “我自己猜出來的。”別當女人都不長腦的好不好?

  “那你沒有很感動?”

  君清晏以為童玄瑋在諷刺她,回給他一個不以為然的淡瞟。“有,我感動得痛哭流涕,真想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以謝應大少爺的垂青。”

  “我想,你的猜測和真實的原因差別很大。”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想偏了。

  “是嗎?”君清晏沒什麼興致地隨口回道。

  “你嫁給他,是因為他是君氏企業最大的債權人;而他娶你,卻是因為你是君清晏。”

  “你為什麼不說,我嫁給他,是因為他是應滕德;而他娶我,卻是因為他正巧需要一個妻子,我只是出現的時機剛好符合了他的需要。”她反問。

  “如果他——應滕德,今天與君氏毫無利益瓜葛,甚至沒有呼風喚雨的家世背景,你會嫁給他嗎?”童玄瑋深深望了她一眼。

  君清晏頓了頓,才誠實回道:“不會。”

  “所以,你嫁的並不是應滕德,而是他所能帶給你及君氏的利益。”

  “如果今天換成別人家的企業欠他一大筆的負債,也想用聯煙的方式來拉攏他,我看他八成不會拒絕。”哼。

  “姑且不論負不負債,光是和應氏合作的企業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將女兒,妹妹,甚至是小阿姨全塞給應滕德當老婆,真要談聯姻,正常的姦商都會選擇對自己和公司有利的家族來進行聯姻,應滕德是道地的姦商,賠本生意他不會做。娶了君家大小姐對他有什麼好處?況且你說你出現的時機剛好符合了他的需要,你知道你所謂的‘時機’,起碼有十五個以上的名媛等著和他相親吃飯?”童玄瑋看穿她眼底的疑惑,“你也很好奇,對不對?”

  君清晏無語,視線又落回窗外,離醫院只剩一小段路途。

  “你不是個笨女孩,應該能猜到我想說什麼。”

  她下笨呀,童玄瑋已經點得這麼明白了……

  但應滕德真的因為她是“君清晏”才娶她的嗎?

  車子開到醫院的停車場,熄火。

  “Archer在七○四號病房,上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君清晏解下安全帶,“嗯。”

  待她走遠,童玄瑋才嘆了口氣。

  “方才那些話,就當是我送給你和他的賠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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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5:01: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離婚?”

  簡品惇身兼應氏委任律師、應滕德國中死敵、高中死黨、大學拜把、軍中同袍及隔壁鄰居等等多種身份,三不五時被應滕德拖出來陪酒侍寢——陪他喝酒,醉了兩人便窩在同張床上昏睡——是天經地義的朋友道義。

  不過現在他身處醫院,眼睛受到的傷能不能痊癒都還是個問題,應膝德這個探病的好友不安慰他便罷,還尋求他這個重傷病患為他分擔家庭煩惱?

  簡品惇雙眼被繃帶纏裹,無法盡覽應滕德此時臉上的表情,但從他提到“離婚”兩字的嫌惡語調就知道他的不甘願。

  “這已經不是新鮮事了,你們夫婦倆比放羊的孩子還要會撒謊,提離婚就好比在喊‘我餓了’一樣,像句無意義的口頭禪,你們不煩,我這個聽眾都嫌煩咧。而且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你與嫂子邁入第三個年頭的結婚紀念日。”怎麼每次一到紀念日,這對寶貝夫妻就會吵得更兇?

  自從三年前君清晏提出頭一回的離婚宣言之後,原先井水不犯河水的假像破滅,兩人理所當然地相敬如冰了起來。

  好,相敬如冰就該沉默冷戰,視對方為死敵,要不,就是當對方是粒礙眼的灰塵,眼不見為凈,可偏偏他們相敬如冰到還有空閒火爆地爭吵離不離婚這件芝麻小事,看來他們夫妻倆還有交惡的空間。

  “你回去跟小嫂子說,要離婚也得等我出院,我非常想賺你們這筆離婚的律師費。‘兩願離婚’當然是不用透過律師或代書,不過遇到一方要離、一方不離的‘裁判離婚’及贍養費的糾紛時,我想,她會需要我出面協助,必要時我還可以提供兩名證人代為出力簽名。”簡品惇坐在病床上,啃著自家妹子中午送來的五爪大蘋果。

  應滕德沉聲道:“我不會離婚。”

  礙於眼傷,簡品惇沒辦法朝應滕德翻個白眼,故而作罷,“你們夫妻倆真像小孩子,一個吵著‘我要離婚’,一個又嚷著‘我不會離婚’,換句新詞吧,例如‘好,我簽字’之類的,如何?”

  “我不會離婚!”應滕德語氣加重。

  簡品惇淺嘆一聲,覺得受傷的左眼又開始隱隱作痛,這股抽顫的疼痛還直竄向他的太陽穴。

  “既然不想離婚,你又為什麼要做出讓她急於想離婚的事?”即便他的眼前是一片黑幕,雙耳聽覺卻越發敏銳。嗯……這細微的聲音,是應滕德摸上胸前口袋的煙盒。

  果然,打火機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籲嘆似的吐煙聲。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那就向她解釋呀。”龜龜毛毛的算什麼男子漢?

  “解釋什麼?解釋我是遭人設計,而且設計我的人還是‘他’?”

  “是他?”簡品惇的眉峰挑動成驚訝狀。

  應滕德點點頭,想起簡品惇暫失視力才又簡單應了應聲。

  “但你又何嘗甘心讓一樁費盡思量才得到的婚姻就此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翻身?”雖然不想貶低自己的身份,可是筒品惇真的覺得自己是應滕德肚子裏的——蛔蟲,唉。

  “所以我不會放手。”

  他不會輕易放開這段用了“為商必姦”的手段半強迫、半屈就才得到的姻緣,即使貌合神離、即使冷眼相對,他也不會鬆開那雙與他套上婚戒的柔荑。

  “不肯和她說清楚以解心結,又不願放手讓她恢復單身,這場怨偶的戲碼還得再拖十幾二十年,你自己節哀順變。”簡品惇已經不想浪費唇舌,直接拋下結論,一方面也哀怨起自己誤交匪類。“應大少爺,你到底是來探病還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從踏進病房到現在,問都沒問過他的病情,就算是虛情假意也好嘛,真是沒有兄弟情誼。

  “探病吧。”

  “雖然你用的是疑問句,但好歹還是選到了正確解答。”值得原諒。

  應滕德拈熄了香煙,“你的左眼還好吧?”

  “還沒瞎。”但恐怕也快了。

  “不是只傷了一隻眼嗎?怎麼兩眼全包起來了?”

  “不要用‘只傷了一隻眼’這種句子,聽起來好像你對單數頗有微詞,巴不得我兩眼全盲似的。”簡品惇嘴裏抱怨,唇瓣卻微微掀揚。認識應滕德也非一天、兩天的事,他知道應滕德這短短幾句話已經太仁至義盡了。“雙眼全包起來是因為醫生建議我近期之內別急著增加右眼的負擔,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只要他的左眼確定沒救,他的右眼就得當兩眼用了。

  應滕德扯扯笑,“反正你將住院當度假,況且不是還有個女人任勞任怨地照料你?”視線瞟向病房門外,有條人影守在外頭,不時悄悄探進鬼祟小臉。

  簡品惇隨著應滕德的暗喻而將臉偏向門扉方向,紗布的遮掩讓他仍舊無法瞧見那個每天勤往醫院跑,送花送湯送補品,有時更只是想來看看他有沒有踢被的女人。

  “那女人是誰?我記得你妹不是長這副模樣,什麼時候你身邊冒出一個……這樣的女人?”

  簡品惇還是沒轉回臉,淡淡應道:“我就是因為她而賠上左眼。”

  門縫後的女人因這句話而變得內疚,她緩緩退離到病房五十公尺外去反省懺悔外加面壁思過。

  “故意說給她聽的?”應滕德眉峰一挑。

  “對,她越是自責越是對我言聽計從,我也越能予取予求。”邪惡的笑弧在簡品惇唇畔浮現,他在醫院這段日子無聊到發慌,幸好有那女人提供無限娛樂以解鬱悶。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玩起心機?”

  “跟應大少爺您學的。”

  兩人沉沉一笑,彼此間的默契依舊。

  “好了,別繼續浪費結婚紀念日這重大節慶,對女人而言,這天比百貨公司大拍賣更重要,你可以忘了清明節、忘了母親節,甚至是忘了大年初一,獨獨這一天忘不得。快回去吧。”簡品惇精確地朝應滕德所在的方向揮揮手,“帶束玫瑰去安撫嫂子吧。”

  “玫瑰是我和她之間最禁忌的東西。”凡是出現在君清晏眼前的玫瑰花,最後都會落得屍骨不全的地步,她現在是見玫瑰如見仇敵。

  “那就買個蛋糕吧。醫院對面那條小巷子,最裏面有家小小的咖啡店,前幾天蘊蘊去吃過,評價不錯。不喜歡吃甜食的女孩子很少,希望嫂子不會正巧是那個例外。”簡品惇再提建議。

  應滕德迴想起好些回雖然處於冷戰階段,他仍半誘哄著她給子“歡迎回家吻”時,總能從她不甘不願而微嘟的唇瓣間嘗到奶油甜香,他猜想,興許是她打工的地方固定供給的免費夥食,有時是草莓香、有時又是巧克力……

  “我想,她不排斥甜食。”

  “那正好。”簡品惇一笑,“回去好好過你的結婚紀念日吧,可憐你結婚三年,只嘗過三個禮拜的幸福假像,這回……也該輪到你去享受屬於你的家庭美滿。”笑音頓了頓,再開口時多了一分無奈,“對‘他’,你放縱得夠多了,不要連自己渴求得來的婚姻也給賠了進去,不值得。”

  應滕德長指梳過一頭與心思同樣紊亂的發,沒給他正面回應,只道:“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喏,明日康復。”他拋了一罐雞精到簡品惇的被單上,表示他可不是帶著兩串蕉來探病。

  簡品惇在被單上摸索一陣,才抓到雞精瓶,也毫不客氣地打開牛飲。“等你下迴想到我,這問病房早就換人住了。”從受傷入院到現在,少說也過了好幾個星期,他大少爺都不聞不問,要等到他的光臨採病,恐怕是君清晏下回提離婚之時。“我三天後出院,別來了,把時間花在嫂子身上更務實點。”

  應滕德笑道:“嗯。”

  離開醫院,應滕德走向對面的小巷子,來回繞了四次才發現簡品惇所說的小小咖啡店。

  戀曲。

  一間很容易被忽略掉的小小店鋪,懸在門外的招牌不過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鐵板,在風中……搖搖欲墜。

  應滕德抱持著懷疑推開門,撲鼻而來是極為香醇的濃濃咖啡味。

  “歡迎光臨!”

  櫃臺後方探出一張笑容可掬的男性臉孔,咧笑的嘴像道上弦月,“帥哥,要什麼?我可以替你介紹噢。”

  “老闆,這種招牌笑臉小??才適合,鑲在你臉上很猙獰噢。”

  循聲望去,店內一角坐著一名全身墨黑的長發……男人。這是應滕德憑他的聲音才斷定出的性別,他纖長漂亮的手指正把玩著滿桌被拆解成屍塊的白色玫瑰花瓣,慵懶的姿態像極了伏臥在花叢間的性感尤物。

  而那桌花瓣的死法讓應滕德倍覺眼熟及親切。

  “小君蹺班去買禮物,服務客人當然只能落在我頭上!”他原本是想,會光臨“戀曲”的全是老面孔,由他坐鎮櫃臺就綽綽有餘,誰知會突然有陌生客人上門。老闆不再理會角落的美男子,繼續笑臉迎客,“帥哥,要不要來杯特調咖啡?”

  “給我一個蛋糕。”

  “一個?還是一小塊?”來咖啡店買蛋糕?

  “一個,十寸大小。”

  “呃,目前廚房只剩一個八寸的海綿蛋糕,夾芋頭和雞蛋布丁口味的,其餘蛋糕早就全切成一塊塊,沒得挑了。可以嗎?”

  “嗯。”

  這聲回應聽來真勉為其難。

  “放心啦,帥哥,我手中做出來的戀曲蛋糕絕對讓你吮指回味樂無窮。”老闆從廚房冰櫃中取出粧點可口的蛋糕,“帥哥,要不要在蛋糕上加生日快樂?”他猜測蛋糕的用途。

  “不是生日用的,不用加字。”淡漠的語氣,很容易便與人產生隔閡,也明顯表示出應滕德不想與人稱兄道弟地侃侃而談。

  老闆閱人無數,自然輕易看出應滕德的排拒,他不再自討沒趣地和應滕德攀談,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長發男人閒磕牙,打包蛋糕的動作也沒停。

  “那堆被小君拆下來的花瓣你還真替她收拾呀?店長。”

  “我是替你收的。”長發男子攏掌掬起花辦,灑放在君清晏臨走前交給他的玻璃收納瓶裏,“小君說留給你當甜點食材。”

  “用玫瑰?”

  用玫瑰做食材?好熟悉的手段……應滕德暗付。

  “用她辣手摧花後所殘留的花淚。”喀的一聲,店長扣上收納瓶的瓶鎖。

  “花瓣就花瓣,還花淚咧!”好好一句話老愛改得亂七八糟,聽來就惡心,“沒見過哪個女孩像小君這麼痛恨鮮花的。”

  “是玫瑰。上回第三十四號追求者送的香水百合沒被她拆成碎片;五十六號送的滿天星花束全身而退;六十九號送的洋桔梗也毫發無傷:七十七號捧上的海芋逃過一劫;八十一號的瑪格麗特她連瞧也不瞧一眼;九十三號的向日葵更是倖免於魔掌之下,其餘只要是送玫瑰花束的,無論紅橙黃綠藍靛紫全都只有一個下場。所以,問題不在於花,而是玫瑰。”店長端起金桔茶微呷,“你沒瞧見她拆玫瑰時那股狠勁?”

  “我倒覺得她說要去買禮物時的表情比較狠。”

  “喔?”

  “她說要去買領帶,但給人的感覺她是準備去買勒死人用的繩索。”老闆朗聲大笑,手邊動作也正巧打完一個精緻繩結,“好了,帥哥,讓你久等了,五百五十元。”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收你一千元大鈔,找四百五十元,謝謝,歡迎再來。”好,送客。

  “小君該不會是跟男朋友吵架吧?”通常女人脾氣失控,百分之二十是朋友及家庭因素,百分之十是身體不舒服或MC拜訪,卻有高達百分之七十的機率是因為男人。

  老闆聳聳肩,“我不小心看到她的記事本,今天的日期上註明著‘紀念日’三個紅字。但她的臉上完全沒有喜悅。”虎眼掃過付了款、取了貨後仍杵著不走的客人,他又咧起笑,“帥哥,你還有什麼事?”

  “我想見見那名摧花小姐。”

  君清晏到附近的百貨公司去挑了兩條領帶準備給應滕德當結婚紀念日的禮物。這幾年的冷戰歸冷戰,一個妻子該做的她一樣也沒少,上至同床的權利義務,下至注意應滕德的衣領有沒有翻好、腳拇指破了洞的襪子該不該丟……

  好啦,她自首,她對三年前那束送錯的玫瑰花耿耿於懷,介意得要死,也更氣應滕德連個解釋……甚至是狡辯也不給她。

  小說裏通常都是男主角想解釋,而女主角不願多聽,造成一連串的誤解、糾葛;但她給足了他機會解釋,他反倒置之不理。

  唉,她與他是否正在上演著不會有結尾的八點檔怨偶大戲?

  放置在領帶旁的紅色絨布盒裏裝著她送給自己的禮物,一條造型典雅簡單的單顆水鑽項鏈。

  “君清晏,結婚紀念日快樂。”她喃喃對自己許下祝福。

  深吸了口氣,她展開職業專用的店員笑臉,推開“戀曲”的玻璃門。

  連招呼都還來不及打,一杯咖啡便塞到她右手,老闆一臉詭異地盯著她,好半晌才道:“小君,第二桌的客人點的咖啡,他已經等了你十多分鐘了。”

  君清晏沒聽仔細老闆言語中被等待的對像是“你”,而不是“咖啡”,慌道:“十多分鐘?!這麼長時間的等待簡直違反了顧客至上的第七條守則!”

  她連購物袋都沒來得及放下,立刻端著咖啡小跑步來到第二桌。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

  第二桌的客人背影讓君清晏愣了愣。

  緩緩的,那道背影轉向她。

  “你——”

  一聲失控的驚呼,引來老闆及店長的目光,或者該說,兩個男人從頭到尾都用看戲的眼神瞅著她。

  君清晏嚥下愕然,輕手輕腳擱妥咖啡。

  應滕德噙著笑意,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

  “這裏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他本來只是覺得咖啡店老闆口中的女人與君清晏近年來的反應太過相似,不由得產生好奇,怎知真的是她。

  “你不是派人跟蹤了嗎?何必多此一問。”她堅信應滕德在此出現必定是派人偷偷跟蹤,不然全臺灣這麼多的咖啡店,他哪有這種本事找上門來?!

  “我沒有跟蹤你,是朋友介紹我來,他說這裏的蛋糕很好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

  “來醫院看朋友。”

  “現在看完了?”

  “嗯。”

  “那還不回去上班?”

  “我等你下班一起去吃飯。”

  “吃飯的機會多得是,不一定要今天。”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

  是呀,再過二十天就是吵架三周年紀念日。

  “好吧,等你喝完咖啡就走。”她可不想在老闆及店長面前和應滕德上演怨夫棄婦的橋段。

  話才說完,應滕德一口便灌完老闆最自豪、號稱每一點一滴都是極品精釀的特調咖啡。君清晏聽到身後響起老闆遭逢打擊的抽氣聲。

  君清晏轉回櫃臺,開始收拾個人物品,“老闆,對不起,我要提早下班。”

  “小君,那個不懂得品嘗咖啡的男人是誰?”老闆咬牙道,對於自己的手藝被如此踐踏感到不爽,他敢打包票,那男人絕對說不出那杯咖啡的好壞在哪裏!

  “我老公。對不起,家教不嚴,別和他計較。”

  “你老公?!”嗯,剛剛偷聽到的對話的確很“閒話家常”,“你真的嫁人了?”

  “三年前我跟你說過。”只可惜老闆不信她。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君清晏有嫁作人婦的味道。

  “不,是認真的。”君清晏背起背包,朝角落的貌美男人揮揮手,“店長,我先走羅,bye。”

  店長回以一記飛吻。

  她投給應滕德一個眼神後,他也跟著起身走近她。自然而然,她的手挽住他的臂膀,相偕出了店門。

  下午四點零七分,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尤其小巷子裏幾乎難見人影出沒。

  “你晚上回家也是自己一個人走這條小巷?”應滕德皺皺眉,光憑想像他都能描繪出夜晚的暗巷裏潛藏著多少危機。

  “老闆會騎車載我到公車站。”他一個蹙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然後他會陪我一塊等公車,非得親眼看到我坐上車,他才會回到店裏繼續工作。”論體貼,老闆可是首屈一指。

  “他結婚了沒?”應滕德攏皺的眉痕加深。

  “還沒。”她擡頭瞟他一眼,“但他對我沒有任何遐想。”

  男人,只要身旁女人的周圍一百公尺內出現雄性動物,都會露出像應滕德現在一樣的嗜血表情。

  “另外一個長發男人呢?”

  “你是說店長?”君清晏假假一笑,“他雖然不是gay,但我相信他優雅閒逸的生活中並不打算加入我這種沒有浪漫性格的人,何況我也受不了和一個比我美上百倍的男人交往,那會讓我很自卑。而且我不會在仍有婚姻關係時外遇,關於這一點我是拚不過你的,老公。”假笑再度問世,甜得好似摻了蜜的毒藥。

  “你就不能對三年前的事稍稍失憶嗎?”

  “如果哪一天我外遇你也能看得雲淡風輕,甚至是豪爽地原諒我的出軌,OK,我就忘了三年前你幹的壞事。”她纖肩一聳。

  “不可能。”他答得毫不遲疑。

  她就知道。“男人,總希望自己做的錯事能被原諒,卻不能原諒女人把下同樣的錯,不平等的道德標準。”

  女人爬墻叫下賤,男人爬墻叫風流。女人原諒???了錯的男人叫寬大為懷,男人原諒犯了錯的女人叫沒骨氣。也因為這種既定的面子問題,讓男人的心胸不得不變得狹隘。

  “結婚紀念日這天,休戰好嗎?”應滕德知道這個外遇話題再扯下去,君清晏的口頭禪“我要離婚”又會搬上戰局了,而那四個字是他最不想聽到的。“你想去哪裏吃飯?”

  一整年的冷戰,通常也只有這一天是平和度過,她不該壞了兩人間的默契。或許,她更不想破壞他此刻映照在她眼底的笑容。

  以前,她能清楚分辨出應滕德的笑容真實性有幾分:現在,她連看到他露笑都屬困難……

  “我想吃蛋糕。”她指了指他提在左手的蛋糕盒,“我們回家去吃。”

  “好。”



第七章

      她知道,她只是在等應滕德給她一個解釋。

  就算他真的是向外發展去尋花問柳也好,至少清楚讓她知道她的不滿不是空穴來風,而不是時常望見應滕德流露出無奈又無辜的模樣,一副好像她誤會他似的,激發她對自己的懷疑。

  是誤會,就把話講清楚,冰釋一切。

  不是誤會,她也可以狠下心腸,說離婚就離婚,犯不著像現在一樣死拖活賴著。

  可是應滕德的耐心更勝她一籌,那張嘴像是沾了三秒膠的蚌殼,撬也撬不開。

  現在換她陷入頗深的困惑中,以聯姻的利益面來說,應該是她苦苦巴著他這只鑽石金龜婿的西裝褲不放,寧可縱容他的花心,委曲求全也要守著應家長媳的地位,因為只消他一抿嘴,輕而易舉就能斬斷所有施捨給君家的援助。結果一切脫離正軌,該掌控婚姻存亡之生殺大權的他,氣焰反倒不及她來得囂張。

  君清晏紅唇一掀,“本來就是他先對不起我,氣焰弱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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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5:00:55 |只看該作者
  “太太……”張嫂憂心仲忡地喚著面無表情的君清晏。原以為先生開了竅,玩起情人送花的浪漫舉動,誰知一看到卡片署名,她的臉都綠了……

  “太太?這個稱呼差不多要換人了。”哼!她這個應太太的位置才坐不到一個月,應滕德就搞起外遇,怎麼?想創下金氏世界紀錄——變心最快的新婚夫妻是不?!

  “太太,你不要這麼說,也許、也許先生有他的解釋……”

  君清晏拿起花束旁的耀眼鑽戒套進蔥白指尖,手指朝地板一指,尺寸下臺的鑽石戒指隨即脫落墜地,一聲清脆之後又歸於無聲。

  她無意拾起鑽戒,只是冷冷看它慘淒淒地躺在地板上。

  “解釋?向我解釋他娶我純粹是因為不想當個冤大頭,不想陪給君氏一筆天大的虧損之後連半點利益也嘗不著,所以硬要揪個君家的子孫來綁在應家當禁臠?!還是等他向我解釋我這個買來的妻子沒資格管他在外頭豢養多少美麗情婦,該識相點睜隻眼、閉隻眼任他大妾小妾鎖金屋?!還是解釋這個叫允娟的女人是他媽?!”君清晏越說越火大,抱過整束玫瑰就朝地上擲,雙腳還不忘多踩兩下。

  “太太……你和先生……”張嫂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番話。

  君清晏深吸口氣,“對,我是他買下來的妻子。”氣話吞不下肚,幹脆全挑明瞭講,她將一切都向張嫂吐實。

  “但你和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恩愛……”

  “那是演戲,一場可笑的戲碼,而且這場戲碼只維持了——二十天。”她連屈指算算都省了,“我原本還打算演一輩……”君清晏讓自個兒的牙關給嚼到了舌頭,嚥下了最後一個“子”字、滿口的鮮血及竄上腦門的錯愕。

  她是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即便是演戲也好。

  從點頭嫁他開始,她知道自己會為了君家賣給他一輩子,因為在這場婚姻之中,應滕德是佔盡上風,只要他一個不高興,君家的經濟來源便會被他截斷,她的父母養尊處優太久太久,久到沒有辦法再去過小康生活。奢華像嗎啡,上了癮便戒不掉。她的角色,就像是因為不忍見嗎啡中毒者犯癮難受而決心繼續提供毒品的毒蟲,而應滕德便是出錢供她買毒品的金主。

  一樁架構在愛情之上的婚姻都有被人介入的危機,更何況是她與他的可笑交易?她自始至終都秉持著這種想法,甚至做好心理準備要面臨婚後應滕德的忽視、冷落、傲慢及濫交,她以為自己可以冷眼看待一切,看待一個她不愛的老公向外發展,她只要顧好自己便罷,但……

  全都脫軌了。

  沒有忽視、沒有冷落、沒有傲慢,應滕德甚至可以在“丈夫成績單”上勉強得到六十一分的合格分數。

  全都脫軌了……

  面對他的外遇,她不僅做不到冷眼旁觀,反倒氣憤得想揪出那個能得到應滕德送花、獻上甜言蜜語的女人,那個詩句中最初梳理他黑發的女人!

  她嫉妒那個該死的女人!

  “太太,你沒事吧?!”張嫂忙不迭抽來四、五張的面紙擦拭君清晏嚼到舌根而淌血的唇瓣,又急忙取來醫藥箱準備替她處理傷口。

  “不用了,哪個人沒咬到舌頭過,一會兒血就停了。”她的聲音因為舌頭的傷口而顯得含糊。

  “那……我倒杯水讓你漱口。”

  “張嫂。”君清晏喚住她。

  張嫂回過頭,“太太,怎麼了?”

  “……我現在好生氣好生氣,生氣到好想殺到應氏去逼問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我現在真的好生氣好生氣,生氣到想將這束玫瑰花瓣全拆下來塞到他嘴裏……”

  “那很大一束耶。”張嫂坐回君清晏身邊,又開始抽面紙,只不過這回的目標不是君清晏的唇,而是那雙冒著眼淚的眸。

  “可是……我有權利向他發脾氣嗎?”他是她的金主,也是她嫁到應家的唯一目標。

  “當然可以呀,你是他的妻子。”

  “但我只是他買來的——”

  “妻子。除了‘親愛的’之外,不要在妻子之前加上任何字眼,懂嗎?”張嫂瞧得出君清晏對於自己嫁到應家的原因感到顧忌與介意,那像塊疙瘩似的存在她心裏。

  君清晏抿著嘴,任張嫂輕聲安撫。

  “適度的爭吵,有助於瞭解問題的症結,所以等先生回來,你可以和他好好‘談一談’,嗯?你先冷靜下來,看到時要怎麼跟先生詢問這束花的事,激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心平氣和些。”張嫂捧起玫瑰花束,“噢,還真重,花錢買這些真浪費。”她起身,轉向廚房。

  “張嫂,你抱著那束花去哪?”

  張嫂戲謔地眨眨眼,“做菜呀,你不是說想將這束花全塞到先生的嘴裏,我去替先生弄些可口的變化,不然我怕他嚥不下去。”

  應滕德回到家,已經是君清晏冷靜下來的三個小時後。

  她捧著一大碗的湯,在玄關處便要求他先喝完了才能踏進屋子。

  應滕德不會天真到以為那碗飄浮著一堆花瓣的湯是用來壯陽或體恤他辛勞工作的十全大補湯,因為君清晏臉上的表情像是個準備將他淩遲至死的劊子手。

  “這是什麼?”他要先確定湯裏的食材才願意將湯塞到胃裏去。

  “玫瑰花湯。”她的聲音很冷。

  他只聽過玫瑰花茶,卻沒聽過什麼玫瑰花湯。

  應滕德的視線越過她,瞧見張嫂又端出好幾道菜餚放在餐桌上,張嫂的目光明白寫著同情及“各人造業各人擔”的訊息,布好了菜,張嫂向他微微躬身,隨即退出將成為戰場的主屋。

  他垂眸將視線落在她的臉蛋上,“這是什麼意思?”

  “喝完再說。”她很堅持,不介意在玄關與他對峙整夜。

  應滕德取過湯碗,三、兩口就嚥下那碗玫瑰花湯,濃黑的眉宇蹙成皺折,湯碗一空,君清晏才勉強退讓一步放他進屋。

  應滕德打了個嗝,嘴裏溢上來的全是濃濃玫瑰味,稱不上美味。

  隨著她的腳步來到餐桌旁,一看清桌上菜色,應滕德覺得前十秒鐘吞下的花湯開始在胃裏翻騰作怪,激發更多的惡心感。

  滿滿一桌的玫瑰料理!

  玫瑰炒肉絲、玫瑰燉排骨、玫瑰花瓣做成的炸天婦羅、玫瑰蒸魚、玫瑰沙拉、玫瑰果凍、玫瑰蛋塔、皮蛋玫瑰粥、玫瑰水餃——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需要用玫瑰來點綴浪漫?”要辦結婚紀念日也嫌太早了點,他們結婚連一個月都不到。

  “很重要的大日子。”君清晏咬牙擠出甜笑,迅速塞給他一雙筷子,“吃。”

  “我想先洗澡——”

  “吃!”她怒目相向。

  “好吧。”

  應滕德隨意挾了塊炸天婦羅入口,老實說,味道不錯……

  “老公。”君清晏伸出纖纖柔荑,在他鼻尖三寸前晃蕩,“你看,我的鑽石戒指好不好看?”

  應滕德淡淡一瞟,下了結論:“你買太大了。”

  “鑽石就是要越大越好,這樣才能彰顯身價。”

  “我是說,戒圍太大了,戴起來鬆鬆垮垮的,不合適。”他挑眉覷她,沒忽略她的耳垂及頸上都配有同一套鑽飾,猜想是她今天上街採購的戰利品。

  “因為不是為我量身訂做的。”她從牙縫中逸出低狺,“你不覺得這戒指的設計看來很眼熟嗎?”

  “不覺得。”他對珠寶沒多大興趣及研究。

  也是,一個大老闆要送首飾給情婦,犯不著自己去挑選,交代秘書去辦就行。君清晏磨牙怒忖著。好,跟她玩起見招拆招的把戲,那麼輪到她再出招了。

  “老公,我今天看了一首短詩,詩意很美噢,我念給你聽。”她握著他的手,驅使他落箸在玫瑰水餃上,又很慇懃地送到他唇邊,見他將那堆玫瑰花瓣吃下肚,她心裏才略略平靜。

  “獨臥,我的黑發。散亂,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君清晏很故意很故意地輕聲慢吟,眼神緊鎖在應滕德臉上,非得瞧出一絲端倪。

  應滕德眉結越揪越深。

  哼哼,察覺不對勁了吧——

  “這餃子是將整朵玫瑰花苞當餡?!”生吃花瓣才是他皺眉的主因。

  “好吃嗎?”

  “你可以自己嘗嘗。”

  “這整桌的玫瑰料理我吃不起,當然是拿來孝敬出錢的冤大頭。”蜜糖似的甜笑底下挾帶零下十度的冷哼。

  應滕德不傻,自然聽出她句中的諷刺。那個“冤大頭”不做第二人想,他應滕德榮登寶座,只是這個頭啣扣得他一頭霧水。

  “你是說,玫瑰花是我花錢買的?”

  “你說呢?”

  “我說,我這輩子沒買過花,連枝康乃馨也不曾。”

  君清晏撇嘴冷笑,“那可真奇怪,我今天就收到一束‘滕德’送來的粉紅玫瑰和整組首飾,上頭還附了膩死人的肉麻話。”

  她緩緩從襯衫口袋抽出那張隨花附上的紅色愛心小卡,啪的一聲拍擊在應滕德前方桌上。

  她的手掌沒栘開,以致於應滕德無法看到卡片中的字。

  她原想等應滕德自己先招的,豈知他完全沒反應,結果捺不住性子的輸家仍是她。

  “應滕德,你好樣的!有種偷吃還敢不擦嘴?!不擦嘴就算了,你還偷吃到連花都會送錯!怎麼?情婦太多,多到你分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應滕德索性放下筷子,與她面對面,“我不想吵這種語焉不詳的架,要定罪也得先宣判罪狀。”

  她輕喝一聲:“要罪狀,好,給你!”嫩掌一翻,傃紅的小卡瞬間陞格成了判決書。

  應滕德深邃似海的眸子閃了閃,不發一語,只是好專注地盯著紅色卡片。

  “我給你時間解釋。”夠理性了吧!

  等了良久,應滕德還是沒有向她解釋的跡象,在她眼中看來,他的反應叫“默認”!

  “無話可說了?!”虛偽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那些等待他回來時所建構出的冷靜又全教她拋擲腦後,她讓嫉妒的怒焰給燒得無法多做思考,她不是火爆,她只是理性用罄罷了!

  “你沒話說了?很好,現在輪到我說——”

  她取下手指上原本就不屬於她的鑽石戒指,拋丟在紅色卡片上頭。

  “親愛的老公,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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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5:00: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君清晏在流理臺前清洗著咖啡杯,一雙失了神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嘩啦啦的流水,第四聲輕嘆不自覺逸喉。

  空蕩蕩的店裏只有她一人,老闆今天突發奇想,收拾簡單行李飛往日本,只因為他昨天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想品嘗道地的日本“沙西米”和拉麵。早上一通急電,將咖啡店全權交付給她處理。

  真敢,也不怕她卷款潛逃。

  思緒回到水龍頭上,第五聲嘆息又起。

  她的嘆氣不是因為上班的無聊所致,更不是老闆無情拋下她,自己去享受日本之旅,而是她那“親愛的老公”……

  “晏晏!”

  玻璃門上的迎客鈴才響,伴隨而來的親昵呼喚又輕易蓋過鈴聲。

  “阿霽?你怎麼有空來?”

  “奉老爸老媽之命來看看你有沒有成為受虐兒。”

  阿霽——君清霽,是君清晏的寶貝弟弟,年齡比她小兩歲,兩人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宮輪廓,光憑一眼便能認定他們的血緣關係。

  “你看起來很好嘛,也胖了一點,那這盅老媽燉給你長肉用的補品就由我代勞啦!”

  “你想得美。”君清晏搶過補品,先大灌一口,其餘的準備等回應家後再熱來喝。

  “來杯摩卡慰勞你弟弟先。”

  “一百二。”

  “什麼?!你還跟我收錢?”天理何在。

  “店老闆又不是我,而且你是今天唯一一個客人,你這杯咖啡錢我是收定了!”她才不會拿店裏的東西來豢養“外戚”咧。

  “我就知道。”君清霽沒好氣地掏出錢,“喏。那送一塊黑森林蛋糕給我?”

  “六十五元。”

  “耶?!”

  “我請。”君清晏自櫃內夾出蛋糕裝盤,遞給???,並且從自己皮夾中抽出百元鈔,完全按照正當交易的程式來。

  她知道老闆總是隨她取用店裏的任何東西,但店裏生意已經冷清到極點,若連她也吃定老闆,那麼“戀曲”倒閉是指日可待。

  “謝啦,老姊。”

  “阿霽,你好像瘦了些?”她取出精緻骨瓷咖啡杯。

  “我兼了三份家教嘛。”

  “你缺錢用?”

  君清霽塞了好幾口蛋糕,“也不缺啦,只是以前自己打工的錢自己花,現在我想多拿些錢回去……你也知道,老爸老媽過慣了那種生活,一下子回歸到薪水階級對他們的打擊不小,也因為由奢入儉難,家裏有些不必要的開銷還是掛在那裏,所以我才想幫忙分攤。”

  小小蛋糕在銀匙兩、三下來回間便消失無蹤。

  君清晏又遞了塊楓糖藍莓口味的蛋糕給他。

  “吃吧,老姊請的。”

  君清霽難得靦腆,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埋頭苦吃。

  “改天把你的銀行帳號抄給我,我以後將咖啡店打工的薪水匯進去給你。”君清晏動手開始衝泡摩卡咖啡。

  “為什麼?”

  “分攤家計呀,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責任嘛。”君清晏笑道。

  “但——”

  “你忘了我現在有老公養?而且這個老公還是咱們的債權人。”

  君清霽先是沉默,似乎思索著該如何發問,他咬咬銀匙,下了決心挖老姊隱私,“晏晏,姓應的對你好不好?”

  “你不是說我看起來很好?你瞧我有消瘦憔悴還是滿臉淤青嗎?”她笑問,不待他回應又道:“應滕德要的是一個妻子,而不是出氣筒或受氣包,他也不以淩虐人為樂。”

  她和應滕德之間,比較像受虐兒的人是他吧。

  打從那天她拋下他來上班開始,隔天她一樣一早就起床上工,而應滕德仍在四天蜜月的休假期中,但在她醒來之前,應滕德便不知醒了多久,像尊石雕一樣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他開口說要送她來上班卻被她婉拒,她打心底不希望讓應滕德知道太多關於“戀曲”咖啡店的事,因為她很害怕……怕應滕德會使手段來打壓老闆畢生的心血,就像當初她從父母口中聽到那些其他企業對君氏所做的一切。

  她想,應滕德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他才會在牽起淺笑時添了不被信任的漠然。

  那時他的表情,在在指控著她的鐵石心腸,害她連虛假的離別吻都沒有勇氣烙在他唇上。

  這也是她今天嘆氣的主因。

  “但是你們不是因愛結合,你們的婚姻只不過是場——”

  “阿霽,噓。”她的食指抵在自己唇瓣前,“話只要不挑明瞭講,便還有作假的空間,足夠我茍延殘喘地維持假像。”

  況且,應滕德待她的確不錯,與她當初在嫁入應家之前所演繹的胡思亂想全然迥異,她以為他會虐待她,並以自大的帝王主人自詔,盡其所能地羞辱她,將她貶低成為錢賣身的女人,用應家的財大氣粗壓死她這個平民小女子……

  但,他沒有。

  他對她,就像在對待一個妻子一樣,不同於其他夫妻的地方只在於他們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足夠甜蜜的愛情回憶供兩人分享……

  她敢打包票,應滕德不會是個好情人,卻可以是個好丈夫。

  或許她沒有機會與他戀愛,是因為若談了戀愛,兩人只有走上分手一途,偏偏他們又有夫妻的緣分,所以月老只好直接讓他們跳過了戀愛過程,直奔夫妻關係也說不定。

  “假像終歸是假像,你討好他也只不過是為了應家的援助,對姓應的來說,咱們君家不過是個寡廉鮮恥想與他攀上關係的勢利鬼!”

  “某些角度來說,咱們的確是。”這場交易中,他們貪的不就是應家的銅臭嗎?“你該很慶幸,應滕德不是同性戀,不然老爸會將你綁在他床上,任他胡作非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就算是要自己的兒子嫁給金主以換取利益,她老爸也不會有太多遲疑。

  她的話讓君清霽手中的銀匙匡鐺一聲落地,他瞠著眼,好似君清晏說了什麼駭人的事。

  “你騙人!”他大嚷。

  “你可以回去問老爸。來,咖啡,再來一塊起士蛋糕。”君清晏又端給弟弟一份甜點,巴不得將寶貝弟弟近來瘦下的臉部凹陷全給補回來。“還有,你回去跟媽說,我在應家過得很好,讓她不要擔心了,下下個禮拜我排休,我會回家一趟的。”

  “和我的‘姊夫’一塊回來嗎?”君清霽將那兩字念得很用力。

  “不一定,不過我會先問問你姊夫,如果他願意,我們會一塊回去。”

  “是呀,要做戲也得真實點,別露出破綻對不對?”君清霽沒好氣地說道,也為老姊成為利益下的“陪嫁品”感到不值。

  “放心吧,我和你姊夫都是演戲高手,不會讓爸媽看到我們的不甘願。”她拍拍寶貝弟弟蓄著短發的腦袋。

  “可是……晏晏,我從你的臉上所看到的,不是結婚之前的激烈抗拒,而是……”

  “是認命嗎?”君清晏接下他的句尾,自我調侃地輕笑著。

  接下來,一名熟客走進店裏,讓君清晏暫且停下與君清霽的交談,拿起菜單迎上前去。

  君清霽望著老姊和客人熱稔地攀談,單單兩個女人就將店裏的氣氛炒得熱絡起來。算了,老姊沒聽到是她的損失。

  “笨老姊,不是認命啦。”他的聲音輕易被聊天聲淹沒,“是飛蛾撲火的那隻笨蛾勇往直前的傻勁。”

  “婚紗效果滿分,產品廣告效果零分。”

  童玄瑋合上報告書,向老闆應滕德稟告前幾個星期請老闆娘身著百萬婚紗所拍攝的平面廣告所反應出來的商機。

  童玄瑋從桌上翻出一張新娘巧笑倩兮的標準婚紗照範本。“你瞧瞧這一張,哪裏有我們公司產品的蹤影?根本就是刻意拍新娘的臉部特寫,這個攝影師真該好好教訓一頓!不過……這張照片照得真美。”

  讚美的話才說完,指問的照片便讓人給迅速抽走,眼前的美景由漂亮新娘照換成冷麵大老闆。

  “我在讚獎老闆娘、你老婆耶。”

  “我代她謝謝你。”應滕德的謝字說得毫無誠意,大掌一揮,將桌面上的照片全掃入牛皮紙袋內,只留下一張。“拿這張去做平面廣告的原圖。”

  童玄瑋接過照片,“這張?”一張完全看不到新娘臉蛋的背影照片?

  “廣告重點在公司商品,我要的只是新娘期盼幸福的感覺,這張就夠了。”

  “這句話你怎麼不在拍照之前就說?要拍一個新娘的背影隻需半卷底片就可以搞定——不,是綽綽有餘,犯得著狂拍一百多張照片備選?”想散盡公司的錢也不是這種散法,不如將錢拿來回績給刻苦耐勞的小員工!

  “我是安排她補拍婚紗,順便替公司拍平面照。”

  “喔?為什麼我從老闆娘口中聽到的順序不是這樣?”

  才拍了一個上午的婚紗照,童玄瑋就和君清晏也混出交情了,或許是童玄瑋真有過人的魅力,讓他的人緣好得沒話說。

  他含著賊笑,手裏的照片充當扇子搖呀搖。“明明就是喜歡人家,還裝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真不坦率。”難怪會被討厭,悶葫蘆一個。“我查過了,原先君氏老頭所捅出來的樓子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全因背後有雙黑手在加速君氏的慘敗,明知道君氏老頭面臨的是個無底洞,偏偏黑手還源源不絕提供資金讓君氏死得徹底,硬是要他進無路、退無步,乖乖任其宰割。誰知道那黑手的胃口這麼小,他要的只是——”

  “調薪兩千,閉嘴。”

  喔,這回沒來得及說完的嘮叨值兩千元大鈔耶!

  “調薪五百,出去。”應滕德開始轟人。

  “遵旨!”童玄瑋樂得從命,短短五分鐘內,他的薪資又向前邁進兩千五,而他今年度的目標是調薪兩萬,看來——希望很大!

  不僅如此,他也發覺比調薪更有趣的事。

  童玄瑋退出辦公室,門扉緩緩掩上,擋住了漾散在他唇畔的精明笑靨。

  如果他沒記錯,應滕德的生日快到了,該送他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以表達祝賀之意,是不?

  而這份禮物,不會讓應滕德太好過。

  童玄瑋腳下一頓,走向助理秘書桌前,笑容可掬的模樣令她臉紅心跳。

  “陶小姐,總經理吩咐你代訂一百朵粉紅玫瑰及一套鑽石飾品送到這個地址去。”他借來原子筆,在紙上滑出一組地址,旁邊又提了首情詩,遞給助理秘書。“禮卡上的甜言蜜語就照我這張紙上的寫。”

  “是、是。”陶小姐恭恭敬敬地捧過童玄瑋交付的白紙,上頭的地址好生眼熟,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曾在哪見過。“童特助,收禮人是?”

  淺淺的笑音帶著難解的惡作劇喜悅——

  “允娟,童允娟小姐。”

  當一個妻子收到老公寄給第三者的花束及貴重飾品,心裏該做何感想?

  是不是該咆哮噴火個兩聲來發洩自己淪為下堂妻的不滿?還是痛哭著所遇非人,丈夫棄糟糠之妻於不顧?

  君清晏瞪著那束龐大的玫瑰花叢,上頭醒目的燙金小卡片以雷射印表機揮灑出精緻字型——



  允娟吾愛:


  獨臥,我的黑發

  散亂,

  我渴望那最初

  梳理它的人。


                                                                         滕德


  (作者注:此為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女詩人和泉式部所著短歌六首之一)



  她的眼,半寸也不離開小卡上濃烈的愛意,幾乎要自雙眼進射出火焰,焚盡上頭每字每句,尤其特別停駐在“滕德”兩字。

  八成是花店將送花人的地址錯植為收件人地址,陰錯陽差地把東西送到她這個正牌老婆手上,這下子人贓俱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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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嫂,婚禮的隔天,太太一個人在家裏都做些什麼?”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打發這種……無所適從。

  “嗯……”張嫂偏頭想了想,“太太先是上了一會兒的網,然後就邀我一塊去逛街買遊戲主機,接著就是窩在房裏打了整天的電動。”說到這裏,張嫂為君清晏的童心笑了笑。

  應滕德不用花心思去揣摩也能勾勒出君清晏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態,她一定笑得很快樂——真誠快樂,而這點,他卻遜她一籌。

  “看來,她挺能自得其樂。”

  “但太太一聽到你會回來陪她吃飯,就更高興了呢。”張嫂急忙補充,“因為太太笑得好開心,一點也不氣先生你新婚期間就拋下她,投入工作。”

  “她當然不氣,也許她更巴不得我一輩子待在公司別回來最好。”而張嫂所說的“笑”,恐怕是硬擠出來的虛假。

  “什麼?”張嫂沒聽清楚。

  “沒什麼。”應滕德啃起他的早餐兼午餐。

  看來一整天的時間他得自己打發了,一方面不想銷假回應氏去接受童玄瑋的恥笑——笑他請了四天蜜月假期,新娘子卻絲毫不領情;另一方面……

  他想學學她,找到讓自己很快樂的方法。

  漸漸地,應滕德浮現了笑容,開始享受他“深宮棄夫”的第一頓飯。

  坐落在臺北市某條小巷子深處,有家名為“戀曲”的咖啡館。

  相較於時不如雨後春筍般的咖啡連鎖店,“戀曲”的存在顯得冷清而渺小,一方透明玻璃區隔著巷外的擾攘人生及店內的寧靜平和,只有在偶爾玻璃門敞開的同時,店裏的咖啡濃鬱氣息會飄向道路,引來路人聞香駐足。

  “戀曲”老闆的夢想是擁有一間合乎自己格調的咖啡館,每天悠悠閒閒地嗅著他最愛的咖啡香,順便賺取生活所需的鈔票,但現實是殘酷的,“戀曲”的地理位置不好,有時整整一天也不會有半個客人上門光臨,再加上左右兩邊的馬路口又各開了一家著名的coffeeshobr,將客源全搶得一幹二凈,只剩下十數個固定的老客人偶爾出沒。

  即使月月虧損,老闆仍是死撐活撐的繼續營業,據說,這家店的存在,除了夢想之外,更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名字裏有個“曲”宇的女人……

  至於這個女人的身份有多方說法,最浪漫的當然便是和愛情有關,只可惜沒人敢去向老闆問個仔細,就算問了也不見得會獲得正解,因為在這裏,不問任何人的過去,只問將來。

  即使月月虧損,老闆仍堅持聘請君清晏這個助手,只因為君清晏正巧對了他的眼,另一方面,對老闆而言,開店是夢想,但當店員他可就興趣缺缺。

  玻璃門被推開,清脆的鈴鐺聲回蕩。

  “歡迎光臨!”

  君清晏直覺擡頭,卻看到捧著數百枝玫瑰花的老闆,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與玫瑰花……嗯,完全不搭。

  “老闆,哪來的花呀?”

  “砸錢買的呀。”

  店員兼會計的君清晏倒抽一口冷氣,“我們‘戀曲’扣除蛋糕、點心的材料費,咖啡豆的成本進價和我的薪水,幾乎已經是負向成長,幸好房子是你自己的,你哪來的閒錢去買花?!”

  “又不是花我的錢,喏。”老闆走到咖啡廳最靠近角落的圓桌,將花塞到自始至終笑意盈盈的男人懷裏,“店長,又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送的花。”

  被稱為店長的男人是咖啡店的常客,至於他被稱為“店長”的原因君清晏也不清楚,只知道從她認識他那天開始,老闆便這麼介紹他,沒有名、沒有姓,就只有簡單兩字——這麼多年過去,她對他的認識仍只有“店長”兩字。

  “是誰送的?”店長說起話來並不嬌嗲,但媲美廣播聲優的輕啞嗓音聽來仍是醉人。

  “他說他是第十號追求者。”老闆望瞭望君清晏,她也很有默契地翻翻櫃臺旁的小冊子,上頭記載了百來名追求店長的愛慕者身家背景。

  “史公子。”君清晏笑著為老闆解答疑惑。

  “這些男人怎麼會以為用追女人的方式就可以追到我?況且我又不愛男人。”店長優優雅雅地剝落一片鮮紅的玫瑰花瓣,明明是個男人卻又擁有美女的舉止行為,連此時不屑的輕哼都是如此韻味十足。

  他雖是男人,骨架卻幾乎比君清晏更清瘦,而身高又比她高出十五公分,骨感十足的軀體不知羨煞多少渴瘦的女人。

  一頭及腰的黑發更是時常讓他的性別遭人懷疑,甚至被不少英俊多金的gay少爺團團圍上,當然也缺不了年輕貌美的高中小女生暗戀——因為店長的調調正好是少女懷春最中意的“俊俏小哥”,只要他出現在“戀曲”的那天,必定也是店裏生意最好的時候,幾乎像塊會移動的活招牌。

  若說店長的背面是一百分,那麼,他的正面就是一百零五分。

  總而言之,只有兩個字——

  完美。

  更遑論他總身著顏色最對比、也最和諧的黑白套裝,無論西式或中國風味,都將他的外表襯托得毫無瑕疵,臉上薄施的彩粧頗有視覺係藝人的味道。

  店長逕自由櫃臺右側的貯物櫃找出一隻造型古典的西洋花瓶,對店裏每樣東西的擺放位置都熟悉得好似在自家一樣,接著二郎腿一蹺,閒閒地在桌前插起花來。

  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麼適合玫瑰花,簡直只要他一出現,眼前就會自動綻放出無數的玫瑰幻影及浪漫的點畫效果,陪襯在他左右十公尺範圍內。

  君清晏為店長衝了壺他所點的玫瑰花果茶,擱在他左手邊。

  店長有種魅力,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自信及傭懶,讓人不由自主將他與“高貴”畫上等號,恐伯哪一天店長出了車禍,在倒地之前都會來個三圈華爾滋旋轉再挑個最美的角度落地。

  “喏,借花獻佛。”店長優雅地舉起綴滿簡單花邊的改良西裝袖,抽出一枝玫瑰花,紳士地遞到君清晏眼前。

  “謝謝。”

  “不客氣。”簡單的回話動作卻充滿十足美感,這張笑臉簡直就是生來打擊天下女性的美。

  雙眼被店長所激射出來的璀璨光芒照耀得有些疼痛,君清晏抱著餐盤,急忙奔離圍繞在店長身旁那堆神似於少女漫畫慣用的玫瑰背景。

  君清晏回到櫃臺,一邊擦拭著櫃臺上的水溼一邊開口:“老闆,我下星期一要再請一天假。”

  老闆挑起眉,“又請假?不是才請了三天?”

  “家裏有點事……”君清晏沒跟任何人提及結婚一事,當然也不會說明她的請假是為了拍婚紗照……不,是平面廣告照。

  聽出君清晏的為難,老闆也不多問,“好,我準了。??他向來隨性,有時心情大好,直接讓君清晏將店門拉下便拖著她去逛百貨公司也是常有的事。

  “謝謝,我以後不會這麼頻繁請假。”不過……她得想好今天晚上要如何面對應滕德,想必他會對她發頓脾氣吧?到時她為了捍衛工作權,也許少不了和應滕德來場口角。

  “別放在心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別客氣。”

  “我才不會跟你客氣咧。”君清晏吐舌,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小頑皮鬼。”

  “不過我真的有事情要麻煩你幫忙。”君清晏雙手合十,央求道。

  “你還真不客氣。”他前一秒鐘才把話說出口,下一秒鐘她就提出要求了。“說吧。”

  “可不可以勞煩善解人意的老闆大人替我烤一個招牌天使蛋糕,我要帶回去孝敬家人。”她笑得諂媚。

  今天回家,她決定與應滕德來個先禮後兵,先雙手奉上蛋糕討好他,如果他冥頑不靈,堅持與她翻臉,那個大蛋糕剛好也可以拿來當攻擊武器。

  “孝敬家人?我看是孝敬愛人吧,你在我店裏工作至少三年以上,你會特別要我烤蛋糕只有在父母生日、結婚紀念日、母親節和爸爸節,大不了再加上一個寶貝弟弟的生日,今天正巧都沒有碰上這些大日子——”

  “好,我招了,是烤給老公吃的。”君清晏做出投降的表情。

  “你哪來的老公?”老闆當她在說笑,連正在插花的店長也擡起微訝的眼,笑意轉為興致盎然。

  “前幾天嫁的。”她吐實。

  “那祝你早生貴子,哈、哈、哈!”超假的笑聲意思意思地配合她。

  君清晏知道老闆壓根不信她的真實告白,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畢竟在老闆的認知中,她連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又怎會突然冒出個老公?

  “看在你為了蛋糕不惜犧牲清白名譽,我會替你烤個最美味的天使蛋糕,要多大的?”

  君清晏雙掌圈成一個圓,又在自個兒臉上比了比,半晌終於作好決定。

  “十寸。”

  這個尺寸拿來砸臉,正好!

  君清晏以為自己回到家便要面對應滕德的冷臉拷問,所以她從搭上公車後便開始演練各種可能的應對方式,甚至準備了四、五種版本潑婦罵街的劇本,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所面對的,是一張如此可愛無辜的——睡顏。

  他睡著了。

  應滕德上半身全塞在蓬鬆的懶骨頭裏,短發不聽話地在他額前及頰邊鬈翹,長腿一平一曲,仰躺在書房的地毯上,雙手還握著PS2的震動搖桿。

  墻上的平面電視仍播送著電玩待機畫面,震耳的戰鬥配樂卻喚不醒他。

  君清晏拎著大蛋糕站在房門口,久久,她才跨前一步,半蹲在應滕德身旁。

  方才回來聽到張嫂提起,應滕德吃完午餐之後便到書房看書,不許任何人打擾,她看書桌前沒有任何書籍被翻閱的痕跡,倒可以猜到他打了整個下午的電動遊戲,連晚餐都沒下樓去吃。

  她將蛋糕盒放在毛毯上,伸手撥開他覆額的劉海,仍沒吵醒他。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個狠心丟下老公的晚歸壞老婆。

  通常這種情況發生時,百分之九十應該是老婆可憐兮兮地窩在沙發上等待花天酒地的老公回家,淚花亂墜地接受老公無情的冷嘲熱諷……

  現在角色互換,她的老公在蜜月期間被她遺棄在家,孤孤單單地窩在書房裏和brS2培養感情。

  她還以為他會為了報復她而去尋花問柳,硬要比她晚一分鐘進家門,好彰顯他對於她的一切無動於衷:她拎著蛋糕回來,而他則拎著女人回來,再不,就是他銷假上工,不讓她專美於前……

  許許多多的猜測,就是沒猜到要面對熟睡的應滕德。

  她無法猜想那些晚歸老公的心態和感受,但她卻知道自己面對老公等門的那張睡顏時,心底有好多的內疚浮上臺面。

  如果他此時身上還披著一件她的外套當棉被,她想,她會當場哭出來,並且撞墻以謝他的真心對待。

  “老公,不要在這裏睡覺,會感冒的。”她伸手搖晃他。

  應滕德沒醍。

  “你再不醒,你的曹操要被劉備用真無雙亂舞給KO羅。”她可沒辦法像言情小說裏的男主角,雙臂一伸就抱著女主角回房去補眠,只能繼續吵他:“老公——”

  “……亂講,我先把他給劈了才睡的。”慵懶的睡音終於給了她回應。

  “醒了?”

  “你回來了?”

  兩句問話同時出口,也同時陷入無聲。

  應滕德睜開貪寐的眼,直視著她的眸光中並未挾帶任何怒意,只是很純粹地看著她,而君清晏在等,等他開口逼問或責難。

  最後,仍是她先捺不住性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兼狡辯——

  “你生氣了吧?我承認,我沒事先向你說明是我的不對,但這份工作我已經做了三年多,而你和我爸的交易又決定得那麼倉卒,我不知道怎麼給老闆一個滿意的離職原因,而且我也不想離職,因為老闆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我的工作環境,我知道你一定會強烈希望我辭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養花養狗養跳蚤,可是那不是我的希望。”她唧唧咕咕一串,甚至不小心連她將兩人的婚姻視為“交易”也脫口而出。

  沒錯,她將這場婚姻視為交易。

  他交出他的財勢,而她交出她的人,銀貨兩訖。

  即使他與她合演了一場甜蜜戲碼,誰也不去點破其中的利益糾葛,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偶爾幾句虛與委蛇的蜜語甜言就可以掩蔽真相的醜陋。

  君清晏自始至終都是這麼想的,也很清楚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相較於她的義正詞嚴,應滕德幾乎可說是雲淡風輕,他起身按掉遊戲主機的電源,再關上電視,讓書房回歸安靜。

  “我沒生氣,也不會要你離職,你若喜歡那份工作就繼續去做,養花養狗養跳蚤的事,我可以另外請人代勞。”

  一方火氣霎時被萬噸冷水灌熄,連半點煙灰也不剩。

  她只能愣呆愣呆地微張著嘴,手裏那張潑婦罵街的小抄飄呀飄地滑落到腳邊也不自知。

  “你……沒生氣?”她不確定地問。

  “沒有。”

  “也不會強迫我離職?”

  “不會。”

  “更不準備很小人地用權勢扳倒我工作的咖啡店?”

  “不準備。”

  那……那她還有什麼好吠的?

  所有的吵架症結都是子虛烏有,爆烈的導火線全都在起點就被人給熄滅,這場架哪還吵得起來?再鬧下去只顯出她的無理潑辣。

  “喔……那……謝謝。”原本要說的話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艱難地轉換成感謝詞。

  “不用客氣。”應滕德淡然道,栘開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瞟向墻上指著十點的時鐘。“你剛回來?”

  “嗯。”

  “吃飯了嗎?”

  “在店裏吃過了。”君清晏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發了他一頓脾氣,回答得有些氣虛,“你呢?”

  “我下去讓張嫂替我下碗麵。”

  那就是還沒吃了。“老公,我買了個蛋糕給你吃。”她連忙遞上十寸大蛋糕,帶著求和的笑容。

  應滕德沒多說便接下蛋糕,“我去請張嫂泡杯咖啡,你去洗澡吧,上了一天班也夠你累的,洗完再一塊下來吃。”他轉身便走。

  “老公——”

  應滕德的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後,沒因她的輕喚而回頭。

  就算應滕德真的回頭,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只覺得,應滕德看來好落寞,標準言情小說裏被惡狠狠欺陵的小媳婦樣。

  落寞——

  是的,這兩個字是應滕德現下心境最貼切的寫照。

  她從不真切的笑容,只是不斷提醒他,這場婚姻的本質兩人都該心知肚明。她說得對,這場婚姻是交易,一場她願打、他願挨的交易,而兩人從中所獲得的,只有“應家長媳”及“君氏企業的穩固”,若要求更多都是違反遊戲規則,都是貪得無厭的奢求……

  所以他的落寞是自己討來的苦頭,他的落寞是在懲罰著他的妄想。

  應滕德自嘲地笑著,用著他最擅長的笑容。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即使,他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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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4:5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拜張嫂的雞湯所賜,君清晏昨夜又嚴重地睡眠不足,使得她不得不很小人地懷疑那鍋雞湯裏是加了興奮劑還是威而剛。

  唔……她可憐的腰,好酸軟……

  而一早又被人給挖出床鋪的怨念,讓她的理智瀕臨崩潰。尤其當她聽到應滕德吵醒她只為了向她索討一個早安吻時,她幾乎想買把衝鋒槍轟掉他惱人的淫笑!

  說好聽是請假陪她,實際上則是她浪費時間來“伺候”他吧?

  應付完應滕德的索吻,他也沒打算讓她繼續睡,替她抓來了一件無袖洋裝套上後就將她推到浴室去刷牙洗臉。

  鏡子之中映照出一個長發蓬鬆亂翹、臉色鐵青的女人。

  聽說,女人一旦有勇氣在男人面前不修邊幅,就表示她將這個男人視為最最親密的人;而男人能包容女人不刻意打扮的模樣,甚至覺得那模樣動人可愛,那便是愛情的升華,是一家人的感覺。

  可是誰來告訴她,她的情況又該做何解釋?

  沒有愛情足以升華,卻已讓應滕德看到黃臉婆似的她?

  君清晏握著牙刷,或輕或重地滑過貝齒,一個再怎麼美麗的女人,黑著兩個熊貓眼圈又鼓著腮幫子,說實話真的美不到哪兒去。

  “你刷牙刷了三十分鐘了。”應滕德斜靠在門柱上,由鏡中瞧見正背對著他的君清晏。

  她漱了漱口,又擠了些洗面孔開始做起臉部按摩,完全沒有打算加快動作。

  而應滕德也維持著同樣姿勢賴在門前不走。

  即使他沒出聲打擾,仍是礙了她的眼!

  “老公,你在看什麼?”沒事不會滾下樓去吃早餐嗎?!

  “看你。”應滕德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回道。

  “別看啦,人家這樣好醜。”君清晏轉過頭面對他,攤開沾滿了洗面孔柔泡的雙掌,捂在他眼前五公分。

  若不是他清楚兩人間的關係,他會真以為君清晏在撒嬌。

  可惜,她笑得太假了。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

  若不是她明瞭婚姻在兩人心中的定義,她會真以為應滕德在吐露愛語。

  可惜,他笑得太假了。

  “肉麻當有趣。”她嬌斥一聲,在心中對他吐了個舌頭。“你先出去啦,我還要洗個晨浴。”

  “你是在邀我一起洗鴛鴦浴?”

  洗你的大頭鬼啦!“貧嘴。”

  “別多費工夫,我正準備帶你上陽明山泡溫泉。今天不是星期假日,溫泉一定很少人。”

  “要去洗溫泉?”她邊潑水衝去臉上泡沫,邊含糊回道。

  “就當做是去日本泡湯一樣,中餐順便嘗嘗山菜的滋味。”

  耶?看來應滕德是當真要陪她度蜜月?

  在她拎起幹凈毛巾擦拭臉龐時,應滕德跨進了浴室,一手搭上她的肩。君清晏從鏡中回望著身後的他。

  “沒能帶你出國一趟,你會記恨我一輩子嗎?”他想起了張嫂那天在電話中提到的話。

  一輩子……好奢侈的承諾。

  “我想……我會。”她頑皮一笑,“不過,不是記恨出不出國,而是記恨有人在結婚隔天就跑去公司上班。”

  “但我請了四天假陪你。”

  “已經造成的傷害哪裏是四天可以彌補的?女人在意的可不是假期的長短,而是心意。”君清晏感覺到應滕德另一隻手正緩緩爬梳著她的發。

  “男人卻往往在女人在意時才會發覺自己漏做了什麼。”

  她噗哧一笑,“老公,你不用想太多,我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和你生氣,我是故意嚇你的啦。”

  “是嗎?”她的眼神透露的訊息可不是這樣,但應滕德仍是陪她一塊做戲,“親愛的老婆,你果然很善解人意。”

  “當然 ,你也不瞧瞧是誰挑中的老婆。”這樣夠給他面子了吧?

  應滕德穿梭在她發間的指踰越了屏障,直接爬上她頸背肌膚,充滿愛撫地挑逗著她。

  接著,薄唇取代了他的指。

  “老公……”她渾身的毛細孔幾乎全屏息而立。

  他沒給她掙紮的機會,大掌撫過她的雪頸,輕扣在她下顎,半強迫地要她仰頭迎接他的吻。

  認識應滕德只有短短三天,但她就是知道應滕德並不像他外表所呈現的淡漠,因為他的吻很炙熱,甚至帶著霸道,好像要一口一口吃了她。

  應滕德雙唇吮貼著她的,緩緩以舌侵入她,捧著她臉龐的長指滑過她的眼睫,要她閉上雙眼,她先是微微掙紮,而他放柔了動作,蠶食般地催眠著。

  這一回的吻,沒有煙酒味,只有牙膏的清冽薄荷味道……

  君清晏猛然驚醒,在他的右手解開她內衣鉤子的同一時刻!

  “老公--”她推開他,嗓音有些輕喘及沙啞,“你不是說要去泡溫泉嗎?這樣下去……溫泉就泡不成了。”

  “那可以緩。”

  “不可以!”她嚷完之後又急忙掩嘴,佯裝囁嚅,“做、做那件事很累耶……我做完會很想睡……所以……不要啦。”她的結巴倒不是故意佯裝的。

  男人,換個地方思考好不好?!腦容量只有一個字--色!

  下半身永遠比上半身先起反應,哼!

  應滕德勾住她的腰身,將她帶進懷裏,惹來她的驚呼。

  “應--”

  “那麼,就延到今天晚上吧。”他貼在她耳畔,輕咬著軟嫩的耳珠。他的慾望可以等。

  “泡溫泉延到晚上?”

  應滕德瞇眼一笑,“你想改順序也無妨。”

  “改什麼順序?!”她雙掌抵在他胸前,硬是隔開五公分距離。

  肆虐在她耳殼的嘴同時籲吐著灼燙熱氣及笑聲,“先上床,再放你睡場覺,最後才去泡溫泉,這不是你要的嗎?”

  君清晏弄懂了他所謂的順序,原來將他方才的話倒過來排序兼重新整理,就是他今天為她安排的“行程”?!

  “不不不,按你說的順序就好,我聽你的。”她強擠出小女人的笑靨,“你先下樓去吃早餐,我要吹頭發了。”

  應滕德被半推半請地轟出浴室。

  接著--

  他聽到她重新刷牙的聲音,以及交雜在咕嚕嚕漱口聲中的低聲漫罵。

  這算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現在要找到一對結了婚才開始約會的夫婦簡直難上加難,所以他們兩個應該被列入??有動物好生保護著。

  視線瞟向左手邊正在開車的應滕德,在不久之前,她才由父親手中傳來的“丈夫資料檔”看到這張容顏,過不了幾星期,她便成為他的妻--這對她而言,除了排拒之外還是只有排拒,因為相識的時間太短,短到不足以讓她改變觀感,不足以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她打從心底仍舊認為自己是父親與他利益互換下的犧牲品,只是她這個犧牲品不像言情小說中淒慘受虐的可憐小媳婦,應滕德也還不到變態施虐的惡棍男主角的火候,他們的相處雖偶有摩擦--那些摩擦全是她心裏在作怪--其餘都算得上是和平共處。

  但對於一個“丈夫”,還是一個未曾與她交過心的丈夫,她還不知道用哪一種面目和他共同生活,所以只好用最虛假的笑臉面對他。

  顯然,應滕德和她有一樣的想法。

  她有時真想衝口問出:“你為什麼不拒絕我爸提出的聯姻?”

  但她又知道,應滕德定會回她那句傷人的話:“我正巧需要一個妻子。”

  她不喜歡自己只是一個“正巧被需要”的角色!

  原先偷瞟的目光轉變為怒瞪,君清晏對他那句話當真耿耿於懷,恐怕至死方休了。

  “看我看得這麼專注?眼睛連眨都不眨了。”應滕德微偏過頭,正對上她的眼,讓她眼底浮現被抓包的窘樣。“在看什麼?”

  “在看我所認識的你呀。”除了那副皮囊外,她對應滕德的認識少得可憐。“老公,我發現你很帥噢。”雖然是為了移轉應滕德的注意力而隨口說起,但這句話是事實,外貌美醜是見仁見智,在她眼中的應滕德外表幹凈清爽,衣著品味也不錯,絕對構得著她心目中帥哥之列。

  不過這當然不能構成婚姻美不美滿的要素。

  “你這叫情人眼裏出西施?”應滕德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此話一出,君清晏收起笑,咬牙切齒地嘀咕,將他那句死不要臉的句子反覆暗罵。

  這個話題再聊下去,她鐵定會想將他踹下車,所以君清晏決定直接斬斷可能的延續,話鋒三級跳。

  “老公,你請假在家陪我……”靡爛。這兩字暗暗在心底附註,“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任性、很驕縱、很後悔娶我?”要是後悔了,她倒是不反對簽字離婚啦,不過贍養費可別吝嗇噢。

  “你自小家境好,倍受疼愛是必然的。”

  噢?不給正面回應,反而給她另一句評語,這表示默認她前一句問話 ?

  “是呀,我可是從小就被捧在手中小心呵護的掌上明珠咧。”她驕傲地仰著頭,君氏公司在沒遇上這波低靡景氣浪潮之前,規模雖不及應氏,好歹在商界也是小有名氣的,她父母除了給子充裕的物質生活之外,也給了她和弟弟君清霽幸福和諧的家庭。

  “將來也會是。”應滕德淡瞥向她。

  君清晏怔了怔。

  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想由應滕德眼中多挖掘些什麼,但應滕德已經將頭偏回正前方,專注於山路曲折。

  在她苦思許久仍厘不清他的語意,應滕德又開了口,“你父母不會因為你嫁了人而不疼你。”

  “那是當然的。”原來他說的是這個意思呀,害她差點會錯意……

  “你父母都怎麼叫你?”

  “晏晏。”

  “晏晏?很可愛的匿稱。我也可以這樣叫你嗎?”他的問句像是索求。

  “說實話,我比較喜歡你叫我‘親愛的老婆’。”這樣她會少掉些雞皮疙瘩。

  反正他要的,只是一個老婆,而不是她君清晏。

  “為什麼?叫晏晏比較不生疏。”

  “你也希望我叫你德德?還是老公?”她的語氣帶點威嚇。

  應滕德因她的反駁而笑,“我明白了,親愛的老婆。”

  兩人陷入沉默,方才應滕德那聲“親愛的老婆”在笑意中有著詭異的冷漠,聽起來真像由牙縫中進出來的……

  他確定他說的是“親愛的”,而不是“該死的”?

  陽明山上的氣溫偏低,而她和他之間的氣氛也由此刻開始轉冷--

  即使泡完了暖呼呼的溫泉,吃完了一桌山菜土雞,也在茶藝館裏喝了好幾壺濃茶,順道在著名的文化大學旁賞了夜景,一切都像是約會該有的行程,但君清晏就是知道應滕德怪怪的。

  他仍是有問必答、仍是避重就輕、仍是很容易一句話激起她心底的小人嘀咕,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怪怪的。

  尤其在他每次喚她“親愛的老婆”時,她都有聽到類似木材在烈火中焚燒的闢哩啪啦聲。

  而這個夜裏,應滕德幾近饑渴地擁抱她,用最原始的愛語強調著兩人的夫妻關係,每一個吻都在訴說著“她是屬於他的”!

  他的孟浪讓她不知所措,想掙紮又掙不過他,她不知道他想證明什麼,也不知道他想由她身上得到什麼,她只知道這樣的應滕德是她不曾見識過的……

  雲雨之後,君清晏揪著絲被,惱火地背對著應滕德。

  臭男人!心裏面對她有不爽的地方就攤開來講呀!腦子裏只想著用“體育課”來發洩,上天賜給他一張嘴是拿來幹啥用的?當然是溝通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拿來肆虐她一身無辜的肌膚!

  她不想在氣頭上和應滕德說話,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索性閉起眼,讓應滕德以為她被他折騰得疲累而熟睡。

  “親愛的老婆。”他試探地呼喚她。

  裝做沒聽到。她還很假地發出細微酣聲。

  感覺到應滕德的手臂橫過她的纖腰,將她圈圍在胸膛之間。

  不會還想再來一次吧?!她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

  應滕德輕輕地將臉枕靠在她腦後,環著她的手流連在她發上,將她披散的長發撥到她耳後。

  那動作,像極了親匿的愛撫……

  他的指尖無可避免地碰觸到她的臉龐,這樣輕淺的接觸比原先翻雲覆雨的激情交纏更讓人震顫臉紅。

  慵懶的低喃貼在她耳畔,若不是他靠得恁般近,君清晏不會聽得仔細。

  “清晏……”

  咦?!

  君清晏一夜末眠,整個腦中嗡嗡作響,只有那聲好輕好柔的呢喃佔滿思緒。

  他從來沒有這麼叫過她,她甚至一度懷疑應滕德壓根還沒記起她的名字,所以才老婆、老婆地喚她。

  可是……

  君清晏想起了那句輕喃,覺得有把火竄上了她的雙頰,燒紅了白皙的膚。

  “親愛的老婆,今天還想去哪?”

  餐桌上,應滕德輕喚神遊太虛的君清晏。

  “啊?”她甫回神,一臉茫然得可愛。

  “今天還想去哪裏玩?還是我馬上讓人訂機票,帶你去香港吃美食兼購物?”

  不可否認,應滕德努力想將“新婚夫妻”這戲碼演好。

  “不要了,今天我想待在家裏,昨天太累了。好不好,老公?”加上她輾轉整夜沒合眼,哪還有力氣陪他遊山玩水?另外,她向咖啡館請的三天事假到今天為止,明天她就得正式上工了。不過這點她沒有向應滕德說,誰知道他會不會很大男人地強逼她離職。

  君清晏喝著柳橙原汁,視線不經意定在他唇上,似乎仍在懷疑昨夜聽到的是不是夢境?

  “你要待在家裏當然也行。”

  “老公……”她好想開口直接詢問他關於昨天那句呢喃。

  “嗯?”

  她低下頭。“不,沒什麼。”她問不出口,也不知該怎麼問,更怕問了,會得到與她現在心底想的可能性完全相反的解答。

  女人,很容易為了男人一個無心之舉或隨口的甜言蜜語而感動得要死,剝開幻想的美麗糖衣,才會發現現實之中竟只有虛偽。

  “看你,一早起來就沒什麼精神。”應滕德輕笑,一句關懷很容易便出了口。“上回說的婚紗照,童已經安排好了,下星期一你就跟我一塊去公司。”

  “你是說你們公司的平面廣告照?”她故意提醒他,她不是去當新娘子,而是廣告模特兒。

  “你非要這麼想也行。”應滕德的口氣平淡。

  不是她要這麼想,而是應滕德表達的意思就是這樣!

  但這麼一來,她又得請假一天了,她這個月能領的薪水勢必相當淒慘,車好她只要養自己一個人就好,加上現在她的經濟來源轉移到鑽石金龜婿身上,倒也不用擔心餓肚子。

  甫從廚房走出來的張嫂在桌上又放了塗滿奶油、草莓、花生醬多樣選擇的吐司,見夫妻倆由方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到後來的無言相對,她偷覷了兩人一眼,猜想著小夫妻倆是不是在鬧別扭?

  “太太,你和先生今天又打算去哪裏玩?”張嫂打破沉默,以為這樣能為夫妻倆帶來話題。

  “哪裏也不去,今天要留在家裏。”君清晏拿起草莓吐司大咬一口。

  “留在家裏?不出去走走?”

  “老夫老妻了還玩什麼年輕人的戀愛遊戲?”君清晏撇撇嘴角,自然而然地牽起諷笑。

  如果戀愛是結婚的過程,那麼已經步入婚姻的她,還有權享受戀愛嗎?

  應滕德擡頭凝覷她,沒有開口。

  君清晏回視著他,為他此時的木然感到疑惑。

  那、那是什麼表情呀?好似她說錯話一樣……

  君清晏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喝完最後一口果汁,擠出甜膩得嚇人的笑。

  “老公,你吃飽了吧?吃飽了我們就到書房去打電動,我買了一臺PS2噢,就是你送我的新婚禮物,昨天的行程由你安排,今天就得聽我的了。”

  一日之計,由電玩開始。



第四章

       早上醒來,應滕德怔然望著右手邊空蕩蕩的床鋪。

  昨天被君清晏拖著打了十八個小時的電動,直到淩晨兩、三點才得以鳴金收兵,讓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即使是睡醒後的現在,他仍覺得雙肩及兩手拇指疼得發麻。

  他終於知道,打電動比辦公還要辛苦……

  就算他經常性加班一星期也比不上狂打電動一天的疲勞……

  懶懶地擡睫望著床頭時鐘。

  早上十一點半。

  從多久前開始,他便不曾睡超過九點?

  應滕德緩緩起身,如果君清晏仍窩在床上,他想,他會繼續放縱自己沉入夢鄉。

  但她人呢?

  盥洗完畢之後,他下樓正巧遇上張嫂。

  “先生早……午安。”

  應滕德隨意應諾,再問:“太太人呢?”找了整間屋於都不見她的身影。

  張嫂露出疑惑的神情,倣佛覺得他應該知道才是,“太太說,她只向老闆請了三天假,所以她今天去上班了。”

  “上班?”應滕德喃喃低問。

  “先生,我將午餐煮好了,你就連同早餐一塊用吧。”

  應滕德的話題仍只在君清晏身上,“她有沒有說她上班的地方?”

  “咖啡館,至於店名和地點太太都沒說。”張嫂小心翼翼地瞄向應滕德,很擔心在他臉上看到怒意。她心底亦同時浮現問號,她開始覺得這對新婚夫妻的相處模式有些怪怪的……

  應滕德在餐椅上落坐,啜飲著張嫂遞上的咖啡。

  苦澀的咖啡滑入喉頭,吮嘗不到任何美味。

  他請了四天的婚假陪她,她卻在第三天就放他鴿子?甚至昨天連半個字也不跟他提起。

  或者,她是故意要他也嘗嘗蜜月期間被另一半拋下的感覺?

  這感覺,的確不好。

  新婚的隔天,被單獨留在家裏的她也是這種心裏悶悶的感覺嗎?

  應滕德放下了咖啡,不想為低落的心緒再添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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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8 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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