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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104集 雙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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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4 22:43:50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序】
  這是一篇序言,是用電腦來寫的。用電腦來寫作,好像已經不是甚麼新鮮的事情了,不
過我使用的是最新的語言打字機。這對我來說,新鮮至於極點。
  用了三十年以上的筆,忽然可以不用,感覺之奇特,無以復加。而且,非但不用筆,更
幾乎不用手。其奇妙真是難以形容。
  我很貪心,心想,把聲音化成文字的時代已經來到了,那麼,把思想化成文字的時代還
會遠嗎?要感謝葉李華、朱敏鵑夫婦,是他們教會我使用電腦的。
  倪匡  一九九六年三月二日  三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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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救人質

【第二章】四巧堂

【第三章】鬧機場

【第四章】今天、昨天、前天

【第五章】時空紊亂

【第六章】大展神威

【第七章】老地方

【第八章】雙程不是雙倍

【第九章】前進後退之間

【第十章】過一天退兩天

【第十一章】果然發生
120-3977-7-742[1]-7.85
【第十二章】大惹官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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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4 22:45: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大亨接著道 :「我想你們需要律師,需要好的律師,需要很多好的律師!」
  溫寶裕和良辰美景究竟年輕,社會經驗還差了一點,都愕然道 :「為甚麼?」
  我和白素立時互望了一眼,白素搖了搖頭。我們在一個眼色之間,已經交換了語言所能
表達的訊息,我是在說 :走!我們還有時間走。白素的回答是 :不走!我們沒有做錯事,何
必心虛要走?
  溫寶裕看出了我們臉色不善,忙道 :「怎麼了?」
  我沉聲道 :「雖然不能說大禍臨頭,可是這屋子,只怕要遭劫!」
  這巨宅內容之豐富,舉世無雙,溫寶裕一聽,大吃一驚,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說不
出話來。
  白素道 :「就算要搜屋子,也不能隨意破壞,小寶,你放心!」
  溫寶裕更是吃驚 :「搜屋子?」
  白素道 :「是的,我猜想是這樣,由於飛機發生爆炸,有關方面,將之和大鬧機場一事
,聯繫起來,認為那巨人是恐怖份子,飛機是遭到了破壞––他們認為那巨人早知有破壞的
計畫,所以才預知有空難。大搜捕行動,只怕還不是當地警方的事,而是由國際合作反恐怖
行動組織所部署的。」
  白素一語未了,突然之間,強光自四面八方,射將過來,同時,擴音機傳來了洪亮的聲
響 :「屋中的人注意,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限你們在三分鐘之內,把雙手放在頭上,慢慢走
出來!」
  良辰美景喝道 :「闖!」
  朱槿疾聲阻止 :「萬萬不可,就照吩咐走出去!」
  事後,我們才知道,那巨人一開始鬧機場,國際反恐怖組織已經接到了報告,他們也立
刻作出了和白素猜測那樣的判斷,認為有人要製造空難,所以在那時已開始了行動。
  其中,在世界各地的警務首腦、特工領袖,都是利用了軍用超音速噴射機趕來本市的。
  像美國的小納爾遜,就是其中之一,還有兩三個國際刑警上層重要人物,也是如此。
  且說當下,大亨和朱槿一起道 :「出去,不會有事,律師們也該趕到了!」
  我又是生氣,又覺得這是一場鬧劇,問 :「難道是黃堂安排的?」
  朱槿嘆了一聲 :「據我所知,主角要是不見了,他就惹了大麻煩了!」
  我不無惱怒 :「你究竟知道多少!」
  朱槿不以為然 :「你是知道我幹甚麼的,八千公里外的訊息,我都立刻可以獲得,何況
是近在咫尺的事。」
  我努力定神 :「那你把知道的情形,全告訴我。」
  朱槿道 :「要一面走一面說,不然,三分鐘的限時一過,他們就算把這屋子夷為平地,
全世界都不會有人說一句不是!」
  溫寶裕一聽,急得叫了起來 :「快走!快走!」
  他才跨出了一步,就把雙手放到了頭上––我完全知道他不是動不動就投降的人,但是
這屋子是陳長青留給他的,可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我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我這一輩子,做過各種各樣的事,但是把雙手放在頭上走
出去,這種窩囊事,卻也沒有做過。
  大亨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先把雙手放在頭上,向我一笑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算甚麼
,連成吉思汗也曾受過屈辱,何況我們又不是真正投降,只是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外面有的
是我們的熟人,一出去就沒有事了!」
  大亨自己的身分地位,何等至尊,他反倒這樣來勸慰我,令我很感動,道 :「也罷。不
過,似乎不必那麼早就高舉雙手吧!」
  大亨也笑了起來,於是,一行人,遵照指示,一出門口,就把雙手放在頭上。
  出了門口一看,才知道朱槿所言非虛。外面的陣仗之大,真是駭人。單是在上空盤旋的
直升機,就有七八架之多,由四面八方和上空射過來的燈光,集中在門口的空地上,豈止如
同白晝,簡直連眼睛也睜不開來。
  我們來到空地中心,才聽到來自半空中的聲音喝道 :「都站著別動,維持原來的姿勢,
一動也別動!」
  我們幾個人相視苦笑,心知對準我們的各種武器,只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常言道識
時務者為俊傑,在這種情形下,還是遵命不動為是。
  有三架直升機迅速降落,有七八個人分別下了機,向前走來,由於強光集中在我們身上
,所以我看出去,只能見影影綽綽的人影而已。
  但是那幾個人看我們,當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立即聽到,他們幾乎人人都發出了幾下
驚呼聲,其中有一個人更叫 :「衛斯理,是你!」
  我仍然看不清他是誰,不過聽聲音,我也認出他來了,正是小納爾遜––此君的官愈來
愈大,他竟然親自駕臨,可知事情實在非同小可。
  我苦笑道 :「小納,你好!」
  另外有幾個人急奔過來,雙手揮舞,叫著大亨的名字,來到了近前,神色惶恐之至,神
經質地叫著 :「誤會––一定是誤會!」
  大亨冷冷地道 :「我們可以放下手來了?」
  有好幾個人同時大聲叫 :「各單位注意,是誤會!不准有任何行動!」
  在那些叫嚷聲中,我還辨出了警方總監的聲音。由此可知,這大亨,是真正的大亨,影
響力之大,難以想像。
  也虧著有大亨在,我們一干人也佔了便宜,不至於成為階下之囚。而不到十分鐘,十幾
個律師氣急敗壞地趕到,事情就要好辦了。
  這時,小納和我已經有了簡單的對話,我第一句話就告訴他 :「事情不可思議之極,比
你曾經歷過的所有怪事,加起來更怪。」
  小納招手,叫過來幾個人 :「我們會用心聽。」
  他也沒有向我介紹那些人,但看起來個個精悍無比,當然全是世界各地反恐怖活動的主
持。
  雖然環境不是很適宜敘述如此複雜的事情,但我還是急急把有關那巨人的事,說了一遍。
  我相信聽我說話的那幾個人,全有著極高的理解力,可是一時之間,在他們臉上現出來
的古怪神情,簡直是難以形容。
  他們部一致望向小納,小納說得斬釘截鐵 :「我對於聽說的話,不會有任何保留,百分
之百地接受。」
  後來,在一次更多人參與的會議上,我和白素出席,會議由小納主持。我在會上,花了
更多時間,更詳細地敘述了那巨人的「雙程生命」,小納又再次說了這幾句話。
  我、白素、良辰美景、溫寶裕、大亨和朱槿,都沒有惹上官非,事情不了了之。可是黃
堂卻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他惹上了大麻煩。
  雖然,我一再地向各方面敘述了發生在那巨人身上的事,也得到小納的大力支持,大亨
的竭力保證,可是空難是由於恐怖份子破壞,這一點還是在某些人的心目之中的必然,不肯
放棄。
  以警務總監為首,竟得出了一個可怕之極的結論 :那巨人是恐怖組織中的一份子,知道
有破壞飛機的事,不知基於甚麼原因––可能是神經不正常,他大鬧機場,搶奪武器,劫持
人質,洩漏了恐怖陰謀。
  警務總監還特別說明,警方在處理這件事情上,十分得宜,解除了恐怖份子(那巨人)
的武裝,人質無一傷亡,而且,把恐怖份子交給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暫時看管。
  可是結果,恐怖份子竟然不知所終。
  更可怕的是,在那巨人不知所終這個現實之前,警務總監不但不相信那巨人的「雙程生
命」,而且,也不單指責黃堂失職,而是指控黃堂和恐怖組織有勾結,所以放走了一個重要
的恐怖份子!
  這是極其嚴重的指控,即使在一個法治完整的社會之中,這種指控,也嚴重之至,甚至
不被保釋。
  等到我知道了黃堂的處境竟如此糟糕時,也不禁後悔不迭。
  我後悔,一來沒有當晚在機場,由得那巨人把總監摔死,至少把他摔成植物人,也就不
至於讓他想出這樣的壞腦筋來害人。
  二來後悔,這種結果,黃堂其實是一早就知道的了,而且,曾一再提出來過,可是我卻
當作了耳邊風,非但不在意,而且大起反感。
  若是依了黃堂的主意,把那巨人送進拘留所去,那巨人到時在拘留所之中消失,黃堂自
然揹不上「故意縱放要犯」的罪名了!
  黃堂被停止職務,羈押了三天,大亨和我發動了許多人,並且動用了超過十名大律師,
才使得法庭准許黃堂保釋候審。
  我去接他出來,他連望也不望我,我向他深深一鞠躬 :「對不起,是我的不是!」
  黃堂看來是傷心透頂,竟然道 :「閣下說甚麼?閣下是甚麼人?我不認識你!」
  來接黃堂的人甚多,我被他這樣奚落,只好僵在當地,作聲不得。
  我想要分辯幾句,白素在我身邊道 :「他現在在氣頭上,我們只管盡力幫他就是。」
  幫他,就是要找最好的律師,幫他打官司。律師團說 :控方也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黃
堂和恐怖組織有關聯。但是,有關甚麼「雙程生命」的證明,也肯定不會為法庭接受,即使
提出這種證詞的,包括了如大亨、小納這種有身分地位的人在內。
  這就使事情變得很是棘手––黃堂「罪名成立」的可能性是五十五十!
  大亨比較樂觀,這樣看 :「說他和恐怖組織勾結,那是荒天下之大唐,一定不成立。不
過他疏忽職守,令一個交給他看守的人不見了,這一點,卻是百口莫辯,所以,警務工作,
他是幹不下去的了。」
  大亨更拍胸口 :「不幹就不幹,我可以提供一百多個比他現任工作更好的工作給他。」
  可是黃堂卻拒絕了大亨的好意––事發之後,他根本不和我說半句話,將我恨之入骨,
只有一次,從法庭出來,我把他截住了,要他不要躲避我,該打該罰,總要有個表示。
  他這才額上青筋暴綻地把我當眾罵了一頓,小部分內容,上文已記述過,他罵完之後,
又加了幾句 :「別以為從此我會原諒你––絕不會,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單是為了不想見你
,我就可以不惜人間蒸發,從此消失。你知道甚麼叫『不共戴天』?這就是!」
  這一頓痛罵,令我狼狽之至,而且還白挨罵,對事情的改善,一點幫助也沒有,堪稱冤
枉之至。
  黃堂在拒絕了大亨的好意之後,大亨曾去找他,黃堂向大亨透露了心聲,由大亨轉述給
我聽。黃堂說 :「當警務人員,是我畢生的志願。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可以在警
務工作的崗位上終其一生。可是這幸福卻被衛斯理這混蛋打破了,那等於是扼殺了我的人生
樂趣,我還會對其他甚麼工作有興趣?」
  大亨笑道 :「你想繼續做警務工作,那也可以,我可以使你到甚麼小國家去,當警務總
監!」
  黃堂勃然大怒 :「你把我當甚麼人,竟然這樣子侮辱我!」
  大亨嚇得連連道歉,落荒而逃,來到我這裏,轉述了黃堂的話之後,嘆了一聲 :「我看
,你和他之間,再也無法恢復友情了,唉,為了莫名其妙的一個人,竟生出那麼多是非來。」
  我道 :「那不是『莫名其妙的一個人』,那是一個有著雙程生命的奇人!」
  大亨道 :「是,奇怪極矣,他現在在甚麼時候?」
  我道 :「算起來,應該回到五月份去了!」
  大亨用力一揮手,告辭回去。
  我為之悶悶不樂,黃堂的案子還沒有開審,那次空難的原因,也尋不出來。
  白素見我如此情緒低落,提議道 :「不如再去試一次,再去找黃堂,拚著再挨一頓罵,
或許事情會有轉機,也未可知。」
  想起挨罵的滋味,確然不好受,但事情確然是我不對,不妨再去一試。
  所以我答應了。
  再也料不到,這一去找黃堂,竟然又發展出一個故事來,意外突兀之至––那是另一個
故事,表過就算。
  在那巨人失蹤算起,大約兩個月的時間,陳長青的那巨宅,當真遭了劫,先是被警方人
員徹底搜查了一次,溫寶裕緊張之極,和十幾個律師嚴密監視搜查行動,不容許有任何破壞。
  過了這一關,他和良辰美景就開始挖掘那巨人所說的那條地道。
  我早就說過,那將是徒勞無功的事,他們偏不相信。
  結果是勞師動眾,進行了巨大的工程,把整個地窖,挖下了近三公尺深,而一無所獲。
而且,工程艱巨無比,因為地窖之下,第一層,鋪有近一公尺厚的花崗石,每一塊重在三噸
以上。
  若不是陳長青在留下巨宅的同時,也留下了大量金錢,他們的這一舉動,足以令一個中
等富豪破產。
  這挖掘行動,擾攘了好幾個月––在這期間,當然又發生了許多事,但大部和這個故事
無關,反倒是和黃堂有關的事最多。
  一個國際化大都市的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被指控和恐怖組織有關,而且,這個恐怖組
織,最近還「成功地爆炸了一架客機,造成超過三百人死亡,罪大惡極」,那自然是轟動世
界的新聞。
  這種官司,一審經年,黃堂雖然在大亨等人一力主持之下,可以「交保候審」,可是條
件也十分苛刻,不但保釋金是天文數字,而且,他還要隨身佩戴「警方監聽儀」––這種電
子儀器,可以使警方二十四小時知道他的活動範圍。當然,警方在總監的親自命令下,對他
的一切行動,進行了嚴密的監視,他和一個失去自由的犯人,幾乎可以劃上等號了。
  他身受如此,對我的誤會,自然加深,我明知很難挽回,只好暫時擱一下再說。
  在這期間,我和白素不止一次,討論那巨人的「雙程生命」這種奇詭莫名的現象。但是
和最初一樣,觀念之上,都混淆之至,有時,像是挑到了一些頭緒,可以順此發展下去,可
是,立刻又有一個足以推翻這個頭緒的疑問產生,那頭緒又不成為頭緒了。
  這種情形,在過往我們的討論中,曾一再出現,我也都記述過了。既然沒有新的發展,
那麼也自然沒有必要加以重複。
  卻說在若干日之後,我和白素又討論起來,我忽然想起一個久已想問,但卻一直沒有問
的問題來。
  我直視著她 :「這四巧堂的手語,如此複雜,你是如何學會的?」
  我這樣問的時候,態度自然很是緊張,所以白素也可以體會到問題之後的潛台辭 :你還
有多少花樣,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白素笑了一下,卻是答非所問 :「你不覺得,我們討論來討論去,一點頭緒也沒有,是
不是應該找一個有見識的人,去請教一下?」
  我道 :「我早想過了,找––」
  說到這裏,白素道 :「找爸爸!」
  我則道 :「找令尊去!」
  兩人心意一致,莫逆於心,我對於剛才的「嚴詞責問」,不禁大感慚愧,揮了揮手,表
示那問題,不必提也罷!
  白素也居然真的沒事人一樣,當我沒有提過,並不作答。
  這倒使我有些納悶 :莫非其中真有甚麼隱秘不成?不過,我立即用力搖了搖頭,把這個
念頭拋開。白素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一樣,望著我微笑,更顯得高深莫測。
  於是,我們就啟程去找白老大。
  到了法國,見了白老大,把情形說了一遍。在我和白素敘述之際,他老人家閉著眼睛,
一面喝酒,一面在樹蔭下乘風涼,只是不時發出一些語句做為反應,例如「啊!四巧堂」、
「真不可思議」、「那地道,只怕是找不到了」之類。神情則不一,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微笑。
  等到講完,他嘆道 :「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想得到的事情都有,還有不知
多少,是你想也想不到的。雙程生命,嘿嘿,若是叫我老頭子再活回去,這可要我的命了,
寧願早點到陰司去做鬼還好!」
  白素有一個心願,一直希望她的父親,能和她母親一樣「成仙」,但這種事豈是強求得
來的,想起縱使百年,也難免一死,不免傷感。不過話說回來,白老大的感嘆,大是有理,
要是再活回去,也實在太難以想像了。
  白老大又聽了我們所作的種種推測和假設,他雙手一攤 :「我沒有補充,應該說,我無
法有補充。這種事,只好囫圇接受事實,連想也不必多想,愈想愈是糊塗,因為它和我們的
邏輯觀完全不合,使我們的腦部,無法運作,自然得不出任何結論來。這情形,就像你違反
了電腦的操作過程,不可能得到甚麼一樣!」
  白老大這樣說,倒很能說明我們在這件事上,摸不著邊際的情形。
  他忽然又道 :「這種事,我猜想,以前發生過好多次了!」
  他這句話,倒真有點石破天驚,我和白素都為之愕然。白老大「呵呵」笑著 :「在古代
的筆記小說之中,多有記載著,某處忽然出現了一個怪人,或僧或道或丐或普通人,看起來
瘋瘋癲癲,說上許多莫名其妙,人人難明的話,然後一下子就失了蹤影,可是他所說的話,
後來應驗了。這種記載,是不是很多?」
  凡是看過些中國古代筆記小說的人,都可以知道,像白老大剛才舉例的那種記載,多至
不可勝數。
  我明白白老大為甚麼提出它們來,我道 :「這些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全是––
雙程生命之中,正處於回程生命的人!」
  白老大道 :「你看,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
  我大是嘆服 :「可以,太可以了!他們所作的那些『預言』,全是他們經歷過的事,就
像那巨人知道有空難一樣,當然後來都一一應驗了。」
  白老大伸了一個懶腰,忽然問我 :「你難道不奇怪,何以阿素竟然會四巧堂的手語?」
  我有點悻然 :「我問了,她不肯說!」
  白老大哈哈大笑,白素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父女二人,笑作一團。白老大邊笑邊道
:「她六歲那年,我為了要探知四巧堂的機密,命她扮做又聾又啞,被四巧堂發現收留,她
在四巧堂高手的撫養下,過了一年多,還有甚麼學不會的!」
  事情說穿了,再簡單不過。可是命一個六歲幼女,扮做聾啞,混入四巧堂去,這種犯江
湖大忌之事,其中的兇險萬狀,我只能設想百分之一,已是背脊冒冷汗。
  若論膽大妄為,白老大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白老大笑聲陡止 :「你在心中罵我甚麼?」
  我老實道 :「膽大妄為,天下第一,八字而已。」
  白老大大是高興 :「好評,刻在我的墓碑上!」
  夕陽漸西沉,一時之間,三人都靜了下來,頓覺寧靜無比,這一日也就過去了。
  後記 :一位物理學家的來信
  這個故事記述完畢之後,我卻遲遲沒有發表,原因是有個關鍵一直困擾著我。今天接到
了一位物理學家的回信,才終於令我茅塞頓開。(這位物理學家舉世聞名,是個殘而不廢的
奇人,我也是不久前才和他結識。由於那段經過太過匪夷所思,而且有些疑點尚未解決,所
以我至今未曾整理出來。)
  因此,我決定將這封信做為這故事的後記,以下就是信的內容。
  親愛的衛君 :
  來信收到,您所敘述的確實是個罕見現象,不過我要強調,它在理論上絕對成立。
  根據量子力學,一切物理都是量子化的結構,換句話說,全都擁有最小的單位,甚至時
間、空間亦然。我們通常感到的連續性,其實只是一種巨觀的錯覺。因此之故,正向和反向
時間軸的「交點」,並非真正一個沒有大小的點,而應該是一個區間。若將兩個時間軸想像
成兩條帶子,就不難理解其中的意義。
  唯一的問題是,時間的基本單位尺度極短,這個所謂的「蒲郎克時間」,數量級只有十
的負四十三次方秒。它為何會無端暴漲了十的四十八次方倍(根據您的敘述,那人在正向時
間軸存在了一整天),則是一個較難解釋的現象。話又說回來,在我所鑽研的量子宇宙學領
域中,某些事件雖然機率極小,只要不等於零,它就絕對有可能發生。
  希望以上的說明對您有些幫助,代問候嫂夫人和令千金。
  PS :請轉告溫寶裕先生,我們已經收到他的申請表和讀書計畫,他很有可能獲得全額
獎學金。像他這種想像力極端豐富的青年,最適合學物理不過。我甚至期望有朝一日,他能
成為我的子弟。
  您忠誠的朋友S.W.H草於劍橋




  【全文完】       這個帖不只是為了現在的會員,也是為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未來會員的"現在"會員而貼的
-------------------
下一部:  洪荒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5 15:4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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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本來,就像一塊大石懸在空中,會下會落下來,還在兩可之間。而如今,卻是那大石已
落下來了,而且,結結實實,砸在心口!
  黃堂在叫了一聲之後,苦笑道 :「我們總可以做些甚麼的!」
  我沒好氣 :「做甚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那巨人的方法,關閉機場!」
  黃堂瞪了我一眼––這一天,我和他之間,不知道有甚麼地方犯了沖,兩人都覺得對方
不對勁。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很有些時候,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情形。
  那天的情形要不是如此,也不會有以後的那許多事發生了。就算是在事後,也不知道是
為了甚麼緣故,只好說是「合該如此」了。
  當下,各人心情都很沉重,白素道 :「是不是可以託有影響力的人,和有關方面說一說
?」
  我立刻想到了陶啟泉和大亨,當然,大亨比陶啟泉更有力,因為大亨和政界的高層人士
,關係密切。我也想到了國際刑警的高層和我認識的一些各國的特工,由他們出面來警告,
說是有恐怖份子要進行破壞,也可以有效。可是問題是,用甚麼去說服那些人,令他們肯去
為我們向有關方面說項?
  他們會接受一個人有「雙程生命」這種事嗎?
  所以,我一面想,一面搖頭,口中卻找到了一個理由 :「我看不中用,時間無多了,就
算有人肯出面,有關方面第一件事,就是要開會研究,就算開的是緊急會議,等會開好,空
難也已發生了!」
  白素道 :「那我們總算盡了力。」
  我吸了一口氣 :「你準備去找––」
  她和我一起說了出來 :「大亨!」
  白素用電話聯絡大亨,十分鐘之後,回電來的,卻是朱槿。
  白素很有耐性,把事情詳細地告訴朱槿,要朱槿參加意見,看是不是能夠阻止慘劇的發
生。
  朱槿的第一個反應是 :「天!原來在機場鬧事的,和這樣的怪事有關。白姐,告訴你一
件事,對這個––雙程生命人是很不利,有情報指這個人是極其危臉的恐怖份子,屬於一個
極端神秘的恐怖組織!」
  白素答道 :「無稽之談!」
  朱槿道 :「詳細情形我還不清楚,不過不是無稽之談,有關方面,有他做案––行事的
一些紀錄––別的不說,單說今天他在機場的行動,也足以使全世界的警務部門,把他當恐
怖份子了吧!」
  白素嘆道 :「可是他的目的,卻是想救人,這世界真是是非黑白混淆不分的混沌世界!

  朱槿道 :「我會儘可能去盡力,救人是要緊事,就算不能救所有人,也可以救得一個是
一個。」
  白素愕然 :「如何救得一個是一個?」
  朱槿的想法,聽起來,很是異想天開 :「到處去打聽,自己相識的人之中,有沒有要在
二十四小時內搭飛機的,有,就要他們別搭乘。」
  白素欣然 :「是啊,可以到機場去,作個別勸阻,有肯聽從的,就––」
  我忙道 :「不可!絕不可!你到機場去,莫名其妙宣佈會有空難,叫人別搭飛機,非但
別人不會聽,會把你當神經病,而且,也擾亂公眾安全,結果又會遭到警方的對付。」
  朱槿道 :「那就找自己人好了,大亨好像明天一早要遠行,我就一定要他改期!」
  白素重複著朱槿的話 :「救得一個是一個!」
  當時,我只覺得這兩個聰明絕頂的女子,怎麼竟然會想出這樣的笨法子來,而且她們真
的這樣做了。事後,居然有意料不到的效果,那是題外話了。
  溫寶裕在白素和朱槿的通話告一段落之後,拍著手,道 :「我們和這位巨人朋友相處的
時間不多,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不可浪費時間。」
  我嘆了一聲 :「你問吧,我實在想不出還有甚麼好問的了。」
  溫寶裕繞著那巨人打轉。那巨人像是對他頗有好感,一直望著他。溫寶裕忽然嘆了一口
氣 :「他要是能說話,那就好了!」
  我道 :「他要是能說話,還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個子,決計不會有今日這樣的奇遇。」
  溫寶裕的思想轉得快,忽然又道 :「我決定在快到午夜時分,和他––連在一起,看看
他回到昨天去,是不是能把我也帶去。」
  他說著,向白素道 :「煩你對他說明。」
  白素駭然 :「你說和他『連在一起』,是甚麼意思?」
  溫寶裕認真地想了一想 :「時間來不及,不然就算動一個手術,真把我和他連接起來,
我也願意!」
  聽得溫寶裕這樣說,各人都大是駭然。我卻很是佩服,因為這小子真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若是有十天十個月的時間,可以使他通過外科手術,和那巨人連接在一起的話,他還真會
那樣做。
  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時間,這個方法,當然行不通了。
  他像是很感到遺憾 :「所以,只好和他綁在一起。黃主任,有沒有最好的手銬,把我和
他銬在一起,看看他是不是能把我帶走。」
  我忙道 :「別胡鬧了,真是把你帶走了,令堂和藍絲那裏,怎麼交代?」
  溫寶裕呆了一呆,只生感嘆 :「唉!一個人要是能夠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有多好。」
  沒有人去理會他的「無病呻吟」,黃堂道 :「有,不過他要是能把你帶走,這雙程生命
,也未免太簡單了!」
  白素已在不斷向那巨人做手語,那巨人也有作答,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道 :「他說不上
來,不過他答應了,你可以試一試,他不知道會有甚麼結果。」
  溫寶裕跳了起來 :「妙極!」
  良辰美景道 :「不行,你牽掛太多,還是由我們隨他去來得好些。」
  黃堂苦笑 :「這人要是真在這裏不見了,我只怕要糟糕透頂,不如由我跟他去算了!」
  我「哼」了一聲 :「不見就不見了,會糟糕成怎樣?」
  黃堂焦躁起來 :「你別我說一句,你就頂一句,糟糕到怎樣,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事情一定發生在我的身上,不是在你的身上!」
  黃堂這話,更令我反感,要不是白素連使眼色,我還要向他口出惡言。
  我沒有再說甚麼,黃堂重又回到一角去生悶氣。白素代溫寶裕再向那巨人轉達了溫寶裕
要和他「連在一起」的意願,那巨人現出了怪異莫名的神色來,望定了溫寶裕。
  溫寶裕的神情,十分緊張,頻頻問道 :「他怎麼說?他怎麼說?」
  白素緩緩搖頭 :「他說,不中用––有一次,在桐柏山,中國河南省的,他不小心著了
一幫土匪的道兒。那幫土匪曾吃過他的虧,用下三濫的方法捉住了他,在他雙手雙足上,都
套上了鐵環,綁在一根鐵柱上,商量著要剖心報仇––」
  白素說到這裏,又搖了搖頭,停了一會,忽然加了一句 :「其中有一個細節,我想不通
––且不去說它。那幫土匪,磨利了刀,齊集了人,他也自知在劫難逃了。卻不料土匪還未
曾下手,時間已過午夜,他一晃之間,人已在一座大廟之中,出了廟一看,景物全非,已到
了中國的南方,不是福建,就是廣東了!」
  大家聽得目定口呆,白素又道 :「所以,你就算動手術和他連在一起,到時,也自然分
開,而他在時空的變異之中,不知道會到哪裏去。」
  溫寶裕叫道 :「這太不可思議了!那幫土匪––」
  白素道 :「那幫土匪如何了,再也沒有人知道,因為他再也不會與之相遇了。」
  我道 :「你想不通的細節是甚麼?」
  白素道 :「我在想,恰好時間過了午夜。若是在午夜之前,土匪就下了手,他是死是生
?」
  這個間題一出,無人能夠回答。
  照說,那當然是死!
  可是,他若是死了,他的回程生命,如何繼續?
  還是,他的回程生命,就此結束了?
  我道 :「他自己怎麼說?」
  白素道 :「和我們一樣,他––不––知––道!」
  溫寶裕道 :「好極,一切都是未知之數,不管怎樣,我都要和他連在一起,他是不是同
意?」
  白素居然笑了一下 :「他對你很有好感,說你給他的食物,美味之至。他可以讓你騎在
他的肩頭之上,他還表示,若是真能把你帶走,有你作伴,那是大大值得高興之事。」
  溫寶裕聞言,不禁伸了伸舌頭,良辰美景笑得打跌 :「好啊,小寶成了巨人的玩具了!

  溫寶裕居然大無畏 :「別嚇我,我不怕,能回去,自然也有辦法能回來!」
  我隱隱覺得這事有點不妥,但由於整件事都不著邊際,想擔心也無從擔心起,也就想過
就算。
  當下,我、溫寶裕和良辰美景,又通過了白素,向那巨人問了不少問題。可是也都不得
要領。
  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黑了下來,溫寶裕又去準備了一頓豐盛無比的食物
。我們都沒有甚麼胃口,那巨人又據案大嚼,樂不可支。
  在這期間,白素曾抽空用電話,聯絡了一些熟人,問他們是不是會搭飛機。
  朱槿也差不多每隔一小時,就打一個電話來。朱槿最後一個電話,是在晚上十時前打來
的,她道 :「事情真巧,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要在近期搭飛機,只有大亨要到瑞典去,
五分鐘之後出發去機場,飛機在十時十分自本市起飛。我勸他取消行程,他不肯聽。」
  我立即道 :「他不聽,你要強制執行!我們有確切的證據,確實會有空難,雖然未必是
他所乘搭的那一班,但何必冒險?」
  我的話才一說完,就聽到大亨雄渾的笑聲傳來 :「老衛,生死有命,你怎麼也如此執著
了?」
  我大喝道 :「少扮瀟灑,你比誰都怕死!叫你碰上了我命你取消此行,這就是你的命!
朱槿,別和他說廢話,下手!」
  我想,朱槿出手,必然在我發令之先,也是同時發生的。
  電話之中,只聽得大亨發出了一下悶哼,接著,便是一下重物墜地之聲。
  我笑道 :「下手太重了些吧?」
  朱槿回答 :「沒有辦法。愛之深,責之切。」
  這六個字竟被她在這時引用,聽來古怪之極。
  其實,我當然不必擔心,朱槿焉有出手不知輕重,傷害了大亨之理!
  那時,那巨人在吃飽喝足了之後,就在大廳的地上,躺了下來,不一會,鼾聲如雷,睡
得極沉。
  我從來也未曾知道一個人的鼻鼾聲可以大到這種程度。巨宅的大廳極大,為了避開如雷
的聲響,我們已經到了離開他至少有十公尺以上的一個角落。可是,講話還是非得提高聲音
不可,不然,就算面對面,用正常的聲音,還是聽不到對方的語聲。
  只有黃堂,守在那巨人的身邊,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我也沒有去注意他。事後,我才
想到,他可能對即將降臨在他身上的噩運,很有預感。
  溫寶裕望著正在酣睡中的巨人,道 :「真是可惜,『回程生命』何等珍貴,他卻還要浪
費時間在睡眠上!」
  溫寶裕這種似是而非的理論甚多,我不禁笑道 :「這像話嗎?人的生命,本來就珍貴無
比,可是還不是人人都要睡覺!」
  溫寶裕嘆 :「是啊,都可惜。要是使人可以不會疲倦,不必睡覺,那麼,等於是每個人
的生命,增加了一倍,至少是三分之一!」
  我道 :「人各有志,不少人視睡為人生一大樂趣,你怎可剝奪他人的樂趣?」
  溫寶裕笑道 :「愛睡者睡,愛醒者醒,各適其式,豈非大妙。」
  我也感嘆 :「本來各適其式,是最好的了。可惜有一些人,天生有毛病,硬要將自己所
喜,強加在他人的頭上,甚至不惜動用武力,來達到如此目標,這才是人間糾亂不絕的主要
原因。」
  這時,溫寶裕也早從酒庫中取出不少美酒來,大家把盞閒談,話題雖不離那巨人的「雙
程生命」,但有時天馬行空,也不知道會扯到哪裏去。
  時間過得很快,到接近午夜時分,那巨人仍然在沉睡,溫寶裕正在說 :「難道他在熟睡
之中,也會突然不見?」
  我道 :「不是他不見,而是整個時空的轉移,他本身並沒有移動,該睡的一樣睡!」
  溫寶裕道 :「真好,一覺醒來,人事全非。」
  良辰美景覺得倦了,互相靠著,在閉目養神。
  時間,大約是在十一時四十分左右,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是黃堂的電話,黃堂
陡然抬頭,聽電話,才聽了一句,他就發出了一下叫聲。
  燈光之下,只見黃堂身子在發顫,臉上死灰,這種情形,一看就知道有事發生了。
  我疾聲問 :「怎麼啦?」
  黃堂道 :「快看電視!快看電視!」
  他叫得無頭無腦,我們都為之一怔,但隨即明白,電視上一定有重大的事件在報告。這
大廳中並無電視,溫寶裕大叫一聲 :「跟我來!」
  良辰美景已首先掠起,幾個人一下子全奔進了右首的偏廳之中。溫寶裕開著了電視,就
看到了特別新聞報導 :「自本市飛出,原定飛往北歐的一架大型客機,在起飛不久之後,在
空中發生爆炸,墜毀在距海邊不遠的山嶺之間,機上––」
  我不知道別人怎樣,我自己,只聽了幾句,就根本無法聽下去,只覺得頭腦發脹,耳際
嗡嗡直響,甚至連那個新聞報告員的面目,看起來也漸漸模糊。
  果然有空難!
  我們把空難的時間估計錯了!
  那巨人說他是在華燈初上時看到電視畫面的,那是第二天,重複又重複報告中的其中一
次,並不是空難發生之後的第一次!
  現在我們看到的,才是空難發生之後的第一次特別報告,空難不是在明天發生,而是今
天就發生了!
  我在頭腦一片紊亂之間,只聽得白素叫道 :「就是那班飛機,就是大亨本來要搭的那班
飛機!」
  我向她望去,她的神情很激動,手放在心口 :「天,總算救了一個!總算救了大亨!」
  白素的行動電話也響了起來,白素一拿起電話來,不問是誰,就道 :「他醒了?知道自
己死裏逃生了?」
  電話當然是朱槿打來的,白素只講了幾句,就收起了電話。
  這時,我們都盯著電視,身子都一動也不動,當真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報告員在說,拯救人員正趕往失事現場,至少有數百人目擊飛機爆炸的情形,飛機碎片
像煙花一樣在半空中散開。
  報告員還在呼籲,觀眾之中,若是有恰好把這場慘劇發生時的情景,攝錄下來的,請和
電視台聯絡。
  電視台也立刻請來了空難專家分析,說是根據目擊者的說法,飛機在空中爆炸,成了碎
片,那等於說機上所有人生還的機會是零。
  報告員聲音沉重,也出現了許多人湧在航空公司辦事處的畫面。
  溫寶裕首先打破沉默,他語音有些發顫 :「這巨人––真的有雙程生命,他經歷過的事
,確然會發生!」
  溫寶裕的那句話,才一出口,黃堂就「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直奔向大廳,他奔得太
急了,以致才奔出了幾步,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他立時躍起,繼續向前奔去。
  我也陡然一驚,立即看時間,已經過了零時,是零時十一分了!
  各人互望,可是大廳方面,卻靜寂無聲。我吸了一口氣,急急向大廳走去,只見黃堂在
剛才那巨人躺著酣睡之處,木然而立。
  地上,那巨人發出的鼾聲依稀像是還在,他呼出來的酒氣,也可以聞得到,可是他人,
卻已不知去向了!
  我的腳步聲驚動了黃堂,黃堂轉過頭來,臉色灰敗,存著萬分之一希冀地道 :「他會不
會––走開了一會?」
  我直斥道 :「你明知他回到昨天去了,還說這種話!」
  這時候,我心中也懊喪不已,因為我們本來準備看著,到時候這巨人是如何消失的,溫
寶裕還準備和他連在一起。可是恰好空難的消息於此時傳來,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以致不
知時間之眨過,錯過了一日和另一日交替的那一刻,沒能目睹這巨人消失的情形。
  而這種機會,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各人的心情和我相仿,很是沮喪,所以,黃堂是在甚麼時候靜靜離去的,也沒有人注意

  溫寶裕連連頓足,不住唉聲嘆氣,為錯過了這樣一個再也難逢的機會而傷心。
  白素安慰他 :「小寶,能叫我們有機緣遇上這樣一個奇人,已經是很值得高興的事了,
不可貪心。」
  溫寶裕長嘆一聲,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不是不可貪心,是貪心了也沒有用––
要是貪心有用,我還是非貪心不可!」
  白素微笑了一下,也不和他爭辯。白素又打了幾個電話,詢問空難的詳情,由於事情才
發生,所以各方面的消息,很是混亂,和新聞報導大致相仿,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大約在半小時之後,大門口傳來了「噹噹」的敲門聲。這所巨宅的大門上,有兩個大銅
環,繫在門上的一個空心部分,敲動這銅環,就發出如同敲銅鑼也似的聲音,聽來很是誇張。
  溫寶裕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 :「半夜三更,何人來訪?」
  我道 :「你猜呢?」
  溫寶裕笑 :「當然是死裏逃生之人,報恩來了!」
  這小子,果然有七八分機伶,不一會,他帶了兩個人進來,一男一女,可不是大亨和朱
槿。
  大亨一進來,就向我們拱手為禮,表示感激,只說了一句話 :「大恩不言謝!」
  朱槿卻臉色沉重,四面看了一下,說了一句突兀之至的話 :「所有的人,全在這裏了?」
  我訝然道 :「甚麼意思?」
  朱槿和大亨的動作一致,兩人都取出了手提無線電話來,朱槿道 :「我們來的時候,看
到大批警車向這裏駛來,通向這裏的道路,都由警方設了路障,我們要不是有特別通行證,
根本進不來。我看警方準備對付這裏,那天鬧機場的––人呢?」
  她在說「大鬧機場的人」之際,中間頓了一頓,看來她本來是想說「大鬧機場的恐怖份
子」,後來,才改了口的。
  我一聽得她如此說法,心中一凜,陡然之間,想起一些事來,思緒變得紊亂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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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4 22:45: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那巨人吃飽了之後,站起身來,向各人團團行了一禮,又對白素行了一個很古怪的禮,
白素連忙還禮。溫寶裕忙道 :「好了,抓緊時間,我先問!」
  那巨人正捧起一大瓶水,咕嚕嚕地喝。白素也當真一刻不停,向他打手語,打的當然是
溫寶裕的第一個問題。
  溫寶裕的第一個問題是 :「請問他,他在今天之前的那一天,在幹甚麼?在哪裏?」
  「今天之前的一天」,對我們來說,是昨天,但是對那巨人來說,是明天––這種情形
,混淆之極,但既然無法深究,只好承認事實,不然,根本無法在這個問題上進行任何探索

  那巨人放下水瓶,回答白素,白素立即傳達 :「他說,他在一艘船上,聽到船上的人,
都在說飛機掉了下來,死了很多人。他記起在第一次進程生命中,也曾聽說過,就是這個日
子,所以很焦急,想要這個慘劇不要發生,所以就上了岸!」
  我苦笑 :「他在船上幹甚麼?」
  溫寶裕不滿我插口,忙道 :「先讓我問完!」
  我怒道 :「有甚麼分別,你問的,還不是和我問的一樣!」
  溫寶裕咕噥了一聲,沒有再堅持。
  白素道 :「他的情形太奇特了,每過一天,他回到昨天時,不但時間變異,連空間也轉
換,竟是身不由主的。」
  各人默然,我則長嘆了一聲。
  這情形,實在太奇特了––我倒不是指那巨人的遭遇,而是指我們如今面臨的情形。以
往,不論探索什麼事,就算一開始處身於一團煙霧之中,一點頭緒也沒有,但總是一步一步
走向光明,慢慢地理出一個又一個頭緒來,積少成多,豁然開朗,真相大白。
  可是這一次,卻是愈來愈亂,愈來愈糊塗,愈來愈沒有頭緒,簡直是一團糟!到現在為
止,非但連最基本的事都沒有弄清楚,而且,根本千頭萬緒,連建立一個概念,都在所不能

  白素也無可奈何 :「他說,每一次回到昨天,都會在不同的所在。我想,這是由於在時
間的轉移之中,空間同時也起了變化之故。」
  溫寶裕道 :「可是,時間向前進,也是變化,為甚麼我們進入明天,空間不變?」
  白素回答得很實在 :「我不知道其中緣由,我只知道前進和後退是兩回事,在時間的前
進狀態中,連帶的變化是這樣;在時間的後退狀態中,其他連帶的變化又是另一個樣子。」
  各人默然,我想說話,可是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只好揮了揮手。
  良辰美景疑惑 :「過了今天,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會由於時間的後退,而被轉移到
甚麼地方去?」
  白素點頭 :「是,這些日子來,他一直都是如此!」
  兩人道 :「不對,若是如此,他是怎麼去到機場的?」
  白素道 :「七月初四凌晨零時零分一秒,他忽然身處一艘船上,那船就停在本市的海灣
,他從城市燦爛的燈火中認出了是這個城市,這才闖進機場去的––他到達機場的時候,是
凌晨兩點多,尋常人從船的停泊所在到機場去,大半小時就夠了,他走了不少冤枉路。」
  良辰美景點頭 :「是,我們正準備搭夜機,就遇上了他在鬧事。」
  白素道 :「幸虧有你們,不然,像他那樣胡鬧法,一定被特種警察當成是恐怖份子,亂
槍掃射致死了!」
  白素在這樣說的時候,又向那巨人打了連串的手語,想是在責備他行事魯莽。那巨人卻
一臉不服的神色,也回了一串手語,想是在為他自己辯護。
  良辰美景道 :「要是能知道他過了今天,人到哪裏去,這就好了。」
  黃堂一頓足 :「要是能那樣,那才好呢!」
  黃堂一直在關心那巨人歸他看守,不見了之後,他要負責,我對他的這種態度,覺得很
不耐煩,粗聲粗氣道 :「那也沒有用,就算你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他在昨天,你在明天,還
是找不到他!」
  這種情形,混亂之至,所以黃堂聽了之後,像傻瓜一樣張大了口,竟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溫寶裕真是樂觀 :「好極,我們對他的情形,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了!」
  良辰美景道 :「了解甚麼啊!更亂了!」
  溫寶裕講了幾句話,居然大有道理,他道 :「你們沒聽說過一句名言麼?『愈亂愈好』
!亂,表示有很多頭緒在,只不過我們未曾理出來,那比全然沒有頭緒,一絲不紊,好得多
了!」
  良辰美景本來一直和溫寶裕爭論不休的,但聽了這一番話,也不禁首肯。
  我乘機道 :「別在這些摸不著抓不到的事情上打轉了,先說重要的實際問題 :他說會有
飛機失事,是不是肯定由本市的機場起飛的飛機?是甚麼時候?請他把所知的情形,儘可能
地詳細說出來,人命關天,我們能做多少事來挽救,就做多少!」
  白素輕嘆了一聲,顯然這個問題,她也已經問過那巨人許多次了,不過,此際「循眾要
求」,她也就再問了一次。
  然後,她相當緩慢地道 :「他所知,是有一架載了幾百人的飛機,在本市起飛,他記得
起飛城市的名字,但卻不記得飛往何處,這一點真是糟糕,我也責備過他。他說,他能知道
是從這裏起飛的,已經不容易了,要知道他又聾又啞,又不識字!」
  我大是好奇 :「既然他又聾又啞又不識字,他又如何知道甚麼飛機失事!」
  溫寶裕也道 :「是啊,他更沒有理由,知道飛機是由本市起飛的!」
  白素道 :「請注意,他經歷了『兩次』飛機失事的那一天,一次是去,一次是回。第一
次,他只知道飛機失事,那是他看到很多人都在看報紙,報紙上有飛機失事的圖片。電視也
有新聞––街頭的電視店中,陳列著幾十架電視,遇有熱門新聞,就會開給路人看,所以他
知道有飛機失事。電視畫面上,更有大量的失事死亡者的屍體畫面。而等二次,他更加留意
看,看到了在電視畫面中,有本市的著名建築物。他又聾又啞又不識字,可是並不笨,所以
他知道!」
  白素一口氣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又道 :「不過,可惜的是,他沒有留意那是哪一班
飛機。但他有他的辦法,他的辦法是要阻止所有飛機起飛。」
  溫資裕異想天開 :「他要是帶著一份報紙,那該多好。」
  各人都呆了一下,溫寶裕的話,聽來雖然不經,但卻叫人聯想到極多的事––這巨人,
若真每天帶一份報紙在身,那麼,這份報紙,對於他在今天遇到的人來說,就是明天的報告
了。
  明天的報紙,自然可以使人預知明天發生的事!
  以此類推,他要是把報紙一直帶回去,一年甚至五十年以後的事,都可以預知!
  一時之間,人人神情怪異,白素道 :「這一次,他沒有這樣做,而且,我也不準備勸他
這樣做。人人都不知道明天發生的事,沒有理由給少數人知道!」
  良辰美景道 :「還是不公平,他就知道!」
  白素笑 :「還是公平得很––他知道,可是一點沒有用,那對他來說,並不是甚麼預知
能力,只等於我們知道昨天發生的事!」
  我一時之間,只覺得事情雖然荒謬,可是卻滑稽之至。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溫寶裕
也覺得古怪,所以跟著我笑。
  這事情的荒謬滑稽在,這巨人完全可以知道「明天」發生甚麼事,可是他自己卻沒有明
天,他過了今天之後,不是明天,而是昨天!
  我們笑了一會,我才道 :「那麼,他至少應該知道那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白素道 :「他無法知道確切的時間,但是他在街頭,看到電視上出現飛機失事,許多人
圍著看的時候,是華燈初上時分。」
  我忙道 :「現在是夏天,將近晚上八時日落,亮燈,也就是那時候的事。」
  溫寶裕道 :「這種大消息,電視台會有特別報告,一般來說,事情發生,消息傳出,到
電視台播放,總得––」
  黃堂接口道 :「至少三小時。」
  溫寶裕道 :「算它三小時,那就是明天下午五點左右,現在是上午十點––還有三十小
時左右慘劇就會發生了。」
  我頓足 :「要請這位巨人先生,回想每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可能改變一切!」
  溫寶裕在這當口,卻還在咬文嚼字 :「對這位巨人先生來說,『回想』一詞,似乎不很
合適––」
  我不等他說完,就喝道 :「廢話少說!」
  溫寶裕伸了伸舌頭,不再作聲。
  白素不斷在和那巨人「交談」,那巨人的動作又快又多,白素也是。兩人都在武學上有
極其高深的造詣,體能過人,所以很多時候,身體擺動的幅度,不是常人所能做得到的,看
得人眼花撩亂。
  白素還要一面向我們解釋 :「我正在問他一切細節問題,他也努力在說,不過還是沒有
線索。」
  我們一致鼓勵白素 :「繼續努力。」
  在這種情形下,又過了一小時,我看了看錶,心中暗嘆,「為時無多」這四字,形容如
今的情況,可說是再確切也沒有了。
  我來到白素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休息一會,真要問不出甚麼來,就只好相信,已
經發生過的事,是不能改變的!」
  溫寶裕道 :「豈止已經發生過––發生過兩次!」
  我一直注意黃堂的不安愈來愈甚,而且頻頻用他的手提電話在聯絡。
  他也看到了我一直在注意他,所以向我解釋 :「我調來了一隊警員,守在這屋子的四周
。」
  我心裏正煩躁得要命,一聽就冒火 :「幹甚麼?防止我們逃跑?」
  黃堂也有點惱怒 :「衛斯理,你理性一點好不好?我責任重大––」
  我大聲道 :「你不是責任重大,你是在準備事後如何卸責!」
  黃堂怒道 :「不錯,我正是如此,你有甚麼可以教我的?」
  我道 :「對不起,沒有!」
  黃堂也不客氣 :「對不起,你一定要有,因為你說過,你會替我設法的,不能說了不算
!」
  我冷冷地道 :「好,等有人要抓你上電椅時,由我來代你去,這總行了吧!」
  黃堂更怒 :「你要是這樣不負責任,我還是把這人早點送進拘留所的好!」
  也不知怎地,平時,我和黃堂很談得來,可是這一次,卻總看他不順眼,而且也感到他
說的話不順耳,此際一聽得他那樣說,更是反感,就大聲斥責 :「人人都在關心幾百條人命
,你只關心你自己的責任!」
  黃堂的臉脹得通紅 :「幾百個人的生死,是早已注定了的事,我看沒有人可以挽回,而
我的事,只要你不阻攔,就可以不會發生!」
  他也許是在氣頭上,說話沒有考慮,所以給我抓到了毛病。
  我也是為了逞這一時之快,不肯冷靜一些來處理事情,這才以致事情終於發展到了對黃
堂極其不利,無可挽回的地步。
  當下我道 :「好啊,我才不會阻攔你,你有本事,就把他押到拘留所去好了!」
  黃堂呆了一呆,臉色更是難看,因為他明知自己難以做到這一點。就算他命令許多警員
來執行命令,機場大堂中的那一幕,他也曾經歷。
  他向白素望來,白素故意不去看他,令他很難開口求助。
  白素事後很後悔 :「真不應該這樣對他,真該向他道歉十次,或更多!」
  我苦笑 :「當時誰也想不到事情會如此嚴重,也想不到官場竟然如此齷齪!」
  白素道 :「不是誰也想不到,黃堂是想到了的,不過我們都沒有理會他!」
  我只好道 :「事情既已發生,真是我們對不起他!」
  這些都是以後發生的事,暫且不提。
  卻說當時,黃堂憋了一肚子氣,乾脆不再理會我們,自己走到一角去,坐了下來,來個
無聲抗議。
  我們也不理會他,繼續幫著白素盤問那巨人––我們實在也幫不了甚麼,只是不斷提出
問題,希望在那人的答案之中,找出線索來。
  那巨人若是一個普通人,一定在他所知的事情之中,有許多線索可供我們找尋的,例如
他看到的畫面之中,有甚麼突出的建築物,或是甚麼人等等。可惜這巨人所過的日子,幾乎
是與世隔絕的,他完全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無聲的,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之中,能知道有飛
機失事,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溫寶裕最先高舉雙手 :「我投降了!」
  時間過得飛怏,又過去了三個小時,就是說,離可能發生的空難,又近了兩三小時了。
  溫寶裕在宣佈放棄之後,來回踱步,發表意見 :「看––現在,那巨人和我們一樣,在
時間中向前進,一樣是一秒一分一個小時地過去,所以我們可以在一起。」
  各人都覺得很是疲倦––糾纏不清,沒有頭緒的思索,有時比劇烈的勞動,更容易使人
疲累。所以溫寶裕在大發議論,沒人表示意見。
  溫寶裕用力一揮手,一本正經地道 :「重要結論第一點 :在雙程生命的回程之中,以每
一天為單位,在單一的一天之內,和常人無異!」
  說了之後,他揚揚自得,問各人 :「這算不算是一項偉大的發現?」
  我沒好氣 :「太偉大了!」
  溫寶裕道 :「進一天,退兩天,然後又進一天,再退兩天,就以這種的後退方式,來度
過他的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哼」了一聲 :「這發現更偉大了,叫人感動得流下淚來!」
  溫寶裕不樂 :「我還以為你們對雙程生命有濃厚興趣的。」
  兩人神情沮喪 :「是又怎樣,都無頭無尾,不知從何進行才好。」
  溫寶裕道 :「第一步,自然是先把那個地道挖掘出來再說。」
  我道 :「這要取決於那地道還在。要知道,地道一經填死,就不再存在,再也找不到了
!」
  溫寶裕對我這樣說法,倒也同意,來回踱步,突然之間,滿面喜容,高舉右手 :「有了
,有一個人,找到了他,就算地道已經填死,只要曾經存在過,他就有辦法把它找出來!」
  溫寶裕說著,向我望來,像是在考驗我知不知道他所指的是甚麼人。
  這自然難不倒我,我冷冷地道 :「要找這個人,那比發現地道更難。」
  良辰美景也想到了 :「齊白!」
  我和溫寶裕都點頭,是的,若是能找到盜墓家齊白,那麼,他一定有辦法,至少,他可
以知道那地道是不是曾存在過。
  盜墓而可以成「家」,功力自然非同凡響,可惜其人行蹤飄忽,我倒可以肯定他必然藏
身在一座古墓之中,只是不知是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而已。
  我揮揮手,正想再說甚麼,忽然聽得白素大聲道 :「黃主任,快問一問,哪一家殯儀館
,明天有很是盛大的出殯儀仗!」
  白素的這個問題,可說是突兀之至,一時之間,人人為之愕然。
  一時之間,黃堂手拿著電話,也不知道該如何下命令才好。
  白素抱歉地一笑 :「我也急得亂了––有了一點線索,他說,當他在街上,看到電視上
播放空難消息時,看到街道上有一列車隊駛過,照他的形容來看,那應該是一個盛大的送葬
隊伍。」
  黃堂立時照白素所說的去詢問,我望著白素,心念電轉,但是又搖了搖頭。
  白素說的那是一個線索,不錯,可以說是,卻也沒有甚麼用處。
  從這個送喪的隊伍上,可以大致推測出電視台作特別報告的時間,從而推測飛機失事的
時間,但所得的結果,一定也模糊之至。
  因為第一,不知道電視台的特別報導是第一次還是第好幾次了,這樣重大的新聞,必然
會重複又重複地作特別報導。第二,就算知道了新聞報導的正確時間,也無法知道空難發生
的準確時間,因為無法知道空難發生的地點,也就無從推測失事飛機是何時起飛的。
  不過,一線光,比完全黑暗好,這總算是一個突破,所以大家都等著黃堂詢問的結果。
  黃堂一面聽電話,一面連連點頭,他放下電話,吸了一口氣 :「我們真是悖時,連這樣
的大出殯,都一點也不知道!」
  我不耐煩 :「是甚麼人出殯,你直說就是!」
  黃堂被我搶白了一句,很是不自在,就咳了一下,才道 :「是地產業大王的岳母。」
  我們都「哦」了一聲,對城市中的某些人來說,一個和豪富有關聯的人出殯,可能是頭
等大事,但對我們來說,實在沒有非知不可的必要。
  黃堂道 :「殯儀館就在機場附近,預定的大殮時間是晚上七時零三分––那是吉時,鐵
定不變。大殮之後,隨即出殯,所以可以肯定,車隊在機場附近出現的時間,是在七時三十
分左右。」
  黃堂的推測分析,都很精采。可是,這時,我們卻都想到了另一個事實,大受震撼,以
致對他的那番話,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神色凝重,默不作聲。
  我們這樣的反應,一開始,令黃堂覺得奇怪。可是他畢竟也是頭腦十分靈敏的人,立刻
也想到了,他「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他––說的––是真的!」
  是的,這正是我們大家都想到的一點!
  本來,對那巨人所說的一切,包括明天的空難、雙程生命等等,我們雖然可以接受,但
並不表示沒有懷疑,完全相信。
  尤其是對於造成幾百人死亡的空難,總希望是那巨人在胡說八道,實際上不會發生。尤
其,當那巨人說不出細節情形時,「根本沒有甚麼空難」的想法,也就產生。
  可是現在,那巨人卻提出了一件在明天會發生的事,證明了他並不是在胡說八道。
  連我們也不知道明天會有富商岳母出殯一事,那巨人自然也不會知道,可知他真的看到
了那個出殯的儀仗隊伍。那也就是說,他也真的看到了飛機失事的圖片,那說明,真有空難
發生過,不必再懷疑了!
  從接受一個怪誕事實是不能發生的,到肯定了這事實會發生,當然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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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本來一直緊靠在白素的身邊,別看他身手高超,身形又巨大,可是靠在白素身邊的那
種神情,就宛若小孩子依靠著保母一般。
  這時,他的喉間,發出了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音,大踏步向右再走去,他步子大,每一步
跨出,幾乎有兩公尺左右,七八步跨過,已到了在右角處的一具棺木之前。
  當他站定之時,略有猶豫之色,但隨即轉過頭來,伸手向左角––完全相反的方向,指
了一指。
  這一次,我絕對可以肯定了 :在四巧堂的手語之中,有關方向,都是相反的,指東,是
說西;指上,是說下。如今他指向左,當然是在說,就是在他右邊的那一具棺木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雖然沒有多大的訣竅,但總算是一個發現,所以我輕輕哼了一聲。
  不必我出聲,白素早就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知道我想到了甚麼,她向我微笑,點了點頭
,道 :「他說,就是他身前的那具棺木。」
  這時,眾人也不及去理會何以他指向身後,說的卻是他身前。溫寶裕先走向前去,到了
那棺木之前,看了一下,就大搖其頭,而且,立刻自作聰明,向那巨人打起手勢來,又是搖
頭,又是搖手,意思是不會是那一具棺木。
  那巨人瞪著眼,望了他片刻,轉頭向白素望來,白素笑著,向那巨人比畫了幾下,那巨
人也立刻有了反應,作了回答。
  白素道 :「小寶,你怎麼說不是這具,他說肯定是,掀開棺蓋,人可以下去。」
  溫寶裕仍然搖頭 :「這些陳長青的祖宗大爺,我全都伺候得極熟,每一具棺木,我都認
得出來。這一具,我還用X光透視過,左邊是一柄長戟,右邊是一雙長劍,絕不可能有甚麼
通道。他要不信,請他來試試,看是不是能把棺蓋打開!」
  白素把這意思向那巨人「說」了,那巨人神情疑惑之至,走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了棺
蓋的邊緣,用力向上一掀。
  他這一個舉動,結果出人意表之至––他未能打開棺蓋來,可是卻將那巨大的棺木,抬
起了一半來!
  我估計那棺木至少有兩噸重,看他像是並沒有費甚麼力,居然就抬了起來,其神力之驚
人,只怕也不在傳說中薛仁貴的有九牛二虎之力了。
  溫寶裕一見這等情形,就叫 :「慢慢放下來!」
  那巨人哪裏聽得見,一見棺蓋打不開,反倒用力把棺木重重頓下去又抬起來了幾次,在
地窖中發出了沉悶巨大的聲響,駭人之至。
  這棺木中躺的,也不知是陳長青的哪一位祖先,算是該有此劫,棺木的骸骨,只怕已被
弄亂,正合上了「骨頭也散了」這句形容。
  白素也已急忙打手語,那巨人反倒有不明白何以打不開棺蓋的神色。
  這其間的道理,其實再明白不過。那當然是在他們上次,由這裏進入地道之後,棺木已
被移動過位置了。
  白素當然明白這一點,她向那巨人一打手語,那巨人這次雙手齊出,輕輕一推,他用的
力還是大了些,把那具棺木推得和另一具撞在一起,又發出了「砰」地一聲巨響。
  溫寶裕喃喃自語 :「陳門歷代先人,有怪莫怪,這巨人是涸渾人。」
  那棺木被推開之後,地面上仍然是鋪的大麻石,和別的所在,並無二致。
  良辰美景立即飄了過去,在那地方,用力頓了幾腳。
  溫寶裕笑道 :「你們身輕如燕,如何試得出虛實來?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就叫那巨人去
試試!」
  良辰美景道 :「小寶這主意不錯!」
  白素向那巨人一打手語,那巨人立即身子向前一聳,帶起了一股風,躍起兩三尺高下,
重重向剛才放置棺木的所在,落了下去。
  只聽得結結實實的一聲響,我真擔心,若是那麻石板不夠厚,這下子就叫他頓穿了。
  當然麻石板絲毫不動,發出的聲音,也絕不空洞,說明下面是實地。
  接著,在白素的指揮下,那巨人又在別處也跳了幾下,發出的聲音,也是一樣。
  良辰美景道 :「填死了!」
  溫寶裕道 :「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 :「這工程,只怕浩大之至!」
  溫寶裕道 :「有這樣的奇事,工程再大,也得進行,反正陳長青留下來的錢甚多,不花
掉一些,留著作啥。」
  我笑道 :「說得也是,這事情––」
  良辰美景搶著道 :「交給我們去辦!」
  溫寶裕正好趁此脫身,連聲道 :「好極!好極!」
  這事情進行起來,可以肯定,困難無比,但是決定倒簡單,三言兩句,便算是有了定論

  白素道 :「這工程進行起來,只怕不是三五天能完事的,重型機械用不上,只能用人力
,估計––」
  她說到這裏,停下來,我道 :「簡直無法估計––誰知道這大石塊有多厚?或許有一尺
!」
  黃堂道 :「無論如何,今天午夜之前,是絕不能完成的了!」
  黃堂這樣說,令各人大是錯愕,因為這是廢話,今天午夜之前,非但不能完成,且連開
始都不能,他說這話,不是白說嗎?
  我剛想說他幾句,一轉念間,倒明白了他的意思,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黃堂又道 :「你也想到了?過了今日子夜,這巨人和我們不同路,再無相逢之日,他說
的話,是真是假,也就無法證明。他若是胡說八道,我們就算把這屋子翻個身,也不會找到
甚麼地道的!」
  他這一番話,大是有理。
  良辰美景聽了,大是氣餒,向我望來。
  我嘆道 :「此是其一,其二是,一條地道,要是有心把它填死了,並不如小寶所想那樣
,總可以掘出來,它可能變得一點痕跡也沒有!」
  白素的意思則是 :「這巨人絕不會胡說八道。不過,大動土木之餘,是不是能找到有地
道,那可難說!」
  這意見和我相同,因為要填塞一條地道,令人找不到,那是很容易辦到的事。
  良辰美景很有鍥而不捨的精神,還想表示異議,溫寶裕道 :「其實要知道那巨人有沒有
胡言亂語,很簡單!」
  白素嘆了一聲 :「是,只要看是不是真會有飛機失事,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此言一出,人人盡皆默然。
  因為飛機出事,幾百人喪生,那是一件很悲慘的事,沒有人會希望這種事發生。
  可是那巨人又說來言之鑿鑿,而且,在他的生命之中,也經歷了兩次。看來,只要相信
他的話,這種慘事就一定不會發生。
  他就是為了避免慘劇發生,才大鬧機場的。可惜的是,我們這幾個人,雖然可以接受他
這種怪誕的說法,但是負責處理事件的官員,卻根本不相信。
  如果慘劇真的發生,那證明巨人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不然,甚麼「雙程生命」等等
,也全都是他的胡說八道了!
  我相信別人都和我一樣––又想巨人所說的是真,但又不想慘劇發生。可是世事難兩全
,這兩件事,要來就一起來,要沒有就一起沒有,不可能有選擇!
  溫寶裕性格樂觀,絕不多愁善感,他雙手一攤 :「該來的總要來,也無法可想,我只想
到一點––」
  他在說這兩句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巨人,我吃了一驚 :「小寶,別亂來,這巨
人力大無窮,打一個噴嚏,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溫寶裕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向各人望了一眼 :「理論上來說,他的回程生命是倒退的
生命,也就是說,時間對他來說,是倒退的,不是前進的!」
  黃堂悶哼了一聲,我則點頭道 :「就我們對這事的理解程度而言,應該如此。」
  溫寶裕道 :「這就怪了!」
  他說話一貫誇張,所以他叫了這一聲,也沒引起甚麼人特別的注意。
  可是接下來,他所提出的問題,卻令得人人都不禁「啊」地一聲,都在心中想 :是啊,
怎麼會這樣?
  溫寶裕接下來說的是 :「這真奇怪,時間的倒退,為甚麼以一天為單位呢?時間的前進
,是不斷在進行的,每一分鐘都在前進,也就該每一分鐘都在後退!」
  各人感到他提出來的這個問題,大是有理,可是也沒有答案。
  白素道 :「不單每分鐘都在變化,而是每秒鐘,每千分之一秒、萬分之一秒、億分之一
秒都在前進––如果倒退也照這種方式的話––」
  她說到這裏,神情古怪之至。
  我也立即道 :「我們根本和他沒有相逢的可能,他根本無法和我們在一起!一個向前,
一個倒退,雖然理論上有交叉的一點,但那一瞬即過,億分之一秒或更短,如何能和他在一
起那麼久?」
  良辰美景道 :「是啊,更混亂了––他的生命雖然是倒退的回程,可是,至少在今天的
這一天,他是向前的,還是從清晨零時起,過到第二天零時止,並不是倒退著過,只不過是
過了今天,他就變成退到了昨天了。」
  溫寶裕搖頭不已 :「那也不對啊,各位看––」
  他說著,向前跨出了一步 :「跨一步,算是一天,今天,他是向前跨出了一步的,過了
今天,他後退––」
  他說著,之後退了一步,站定,神情也古怪。
  我失聲道 :「如果是這樣子,他也回不到昨天去,來來去去,進一步,退一步,他應該
永遠在今天!」
  良辰美景雙手撐著頭 :「更混亂了!更混亂了!」
  確實是更混亂了!
  溫寶裕又跨進一步,再後退一步 :「除非他進一步,退兩步,那才能回到昨天。」
  他說著,以行動來表示,跨了一步,退了兩步,那當然比他原來的位置,後退了一步。
  他像是有了大發現,很是興奮 :「一定是這樣!」
  良辰美景苦笑 :「甚麼是這樣啊,亂七八糟的。」
  溫寶裕道 :「在所謂回程生命之中,以一天為一個單位,在這單獨的一天之中,他的時
間和我們一樣,向前進;然後,一天結束,他就倒退兩天,再前進一天。這樣,他的整個生
命,才形成一個倒退的生命!」
  溫寶裕的這一番分析,令我大是讚佩,我大聲道 :「說得好,你沒來之前,我們都沒有
想到這一點!」
  溫寶裕受了稱讚,更是臉上發光,繼續發揮 :「時間和日月星辰的運行有關。他的這種
情形,基本上,還是一種時空的錯亂組合所致,當然,也是來自宇宙運行的一種變異,恰好
反應在他的身上而已!」
  我笑 :「這只好算是一種假設。」
  他的回答順口之極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良辰美景有點不屑 :「如何求證法?」
  溫寶裕向那巨人一指 :「就落在他的身上。理論上來說,今日子夜,他就會在時間上倒
退兩天,然後,開始他的昨天。」
  我也不知他準備如何「求證」,所以很有興趣地聽他說下去。
  溫寶裕道 :「這關鍵時刻,是在子夜時分,一到第二天的零時零分,我們到明天,他到
昨天,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在將到子時之前––」
  他才說到這裏,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來 :「不可以!」
  溫寶裕大訝 :「我還沒有說出來要怎麼樣,怎麼就不可以了!」
  我道 :「千萬別試圖把他綁起來、關起來,或是有類似的行動,以阻止他離去!」
  溫寶裕神情不服,一翻眼 :「那會怎麼樣?」
  良辰美景哼了一聲 :「很簡單,你還沒動手,他就把你的骨頭拆散了!」
  溫寶裕還想爭辯,可是他向那巨人看了看,對於良辰美景提出的這一點,他倒也不敢不
認真考慮。
  我相信他本來的意思,確然是想把那巨人關起來或是綁起來甚麼的,可是他腦筋動得快
,一轉念間,他就道 :「誰說要把他綁起來!我的意思是,請他好好吃一頓。在食物之中–
–」
  我不等他說完,就喝道 :「自己掌嘴!連這種下三濫的主意也想出來了!」
  溫寶裕嚷了起來 :「這可能是人類科學史上,最偉大、最重要的發現。」
  白素也不以為然 :「加進藥把他弄昏過去,我看並不能阻止他在時空之中倒退。別忘了
,他第一次開始時空倒退,是在他死了之後的事!」
  溫寶裕怔了一怔,這才伸手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 :「是,我想岔了,死了尚且可以
倒退到昨天去,昏迷也不能解決問題!」
  我又好氣又好笑 :「別企圖改變他的雙程生命了!」
  黃堂卻不同意 :「最好可以改變,這人––是總監當眾交給我看守的,要是他不明不白
消失,誰會相信他回到了昨天?」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仍大有埋怨地望著我和白素,可知他始終在擔心這件事,而且嗔怪
是白素向總監出的主意,把巨人交給了他。
  我已向他保證幫他說明,他仍是如此擔心,我也無法可施。
  我道 :「現在我們唯一可做的是,到子夜時,大家圍著他,且看他如何消失。」
  溫寶裕道 :「我要拉住他的手!」
  一眾人討論到這裏,自那巨人的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陣很是怪異的聲響,令人人為之愕
然。
  那陣聲音並非發白巨人的喉間,而是自他身體之內發出來的,聽起來,像是有一大鍋水
,正在沸騰一般。
  一開始時,確然是人人愕然,但不到一秒鐘,也個個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連一直心事
重重,愁眉不展的黃堂,也有了笑容。
  因為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之中,我們的遭遇,實在太奇特了,所以成了驚弓之鳥,一有些
甚麼現象發生,就立即聯想到了怪異的方面去,卻不向尋常的方向去想。
  所以,乍一聽到那巨人的身體之內,發出了聲響,就大吃一驚,不知道又有甚麼怪事發
生了。
  等到定下神來,這才想起,人人的身體之中,都會發出相類似的聲響,只要他的肚子又
餓了的話。
  那是飢餓造成的生理現象,所謂「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就是這種情形。只不過因為
這巨人體形龐大,腹腔自然也廣闊,所以那一陣聲響,聽來特別驚人而已。
  我忙道 :「他餓了,小寶,你這裏有甚麼吃的?」
  溫寶裕笑了起來 :「有,大大的有。五分鐘,不,十分鐘之內送到!」
  他說著,飛奔了開去,奔到了地窖的門口,又站定 :「大家都吃點東西的,有必要再在
這地窖之中麼?」
  白素道 :「暫時沒有必要,我們要爭取和這巨人相處的每一秒鐘,可以擱一下的事,都
擱一下再說。大家都上去吧!」
  溫寶裕大聲叫 :「到廚房去!」
  他說著,已衝了出去,可是他快,也不如良辰美景,兩人身形一閃,就已從溫寶裕的身
邊,掠了過去。
  等到白素帶著那巨人,我和黃堂跟著,到了巨宅之中,那巨大無比的廚房之中時,桌上
已經擺放了不少食物。
  這巨宅本來是陳長青的,陳長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廚房連著一個很大的冷藏庫,那冷
藏庫,照陳長青的說法,是「長期抗戰」式的。裏面儲藏的食物之多,簡直是匪夷所思,整
頭的牛羊豬獐鹿,每一種至少有十頭以上,有生的,有煮熟了的,各種調味皆有。
  其餘雞鴨鵝等等,更是不在話了。所有食物,都經由特別的真空處理,而且,冷藏庫的
溫度,陳長青特別仿照北極發現長毛象猛馬的那一處的低溫,是攝氏零下五十二度。
  探險人員在那樣的低溫下,發現了一批古代長毛象––不是化石,而是在低溫下,被保
持得很是完整的屍體。探險人員設法剖下肉來,還很新鮮,完全可供進食。而推測時間,那
批長毛象,可能是冰河時期起,就凍結在那裏的,超過五百萬年了。
  所以,陳長青以前常說,他保存的那批食物,不但在低溫之中,而且,經過真空包裝,
他估計,在一千萬年之內,都可以保持新鮮。
  是不是真的可以保持新鮮一千萬年,只怕誰也無法去實踐證明了,但是,百來年是絕無
問題的,而冷藏庫中的食物,至多不過二三十年而已。
  所以,當一隻烤羊,經過微波迅速處理,溫寶裕吃力地將之扛上桌來時,熱氣騰騰,肉
香四溢。白素向那巨人做了一個手勢,那巨人發出了一下吼叫聲,大手伸處,將整隻羊一把
抓了起來,張口就咬,也沒有見他吐甚麼骨頭,只見他腮幫子不斷鼓動,發出一連串各種古
怪的聲響,轉眼之間,那羊已是剩下了一半。這樣的狼吞虎嚥法,只怕做過野人的紅綾,也
要嘆為觀止。
  我看著那巨人吃東西,心中有無數疑問,可是不論是甚麼問題,都要通過白素才能和他
溝通,所以我向白素做了一下手勢,示意有很多問題要問。
  白素還沒有回答,黃堂又道 :「我看,等他吃完了,送他進拘留所去吧!」
  我忙道 :「不行,我們有幸遇到了這樣一個奇人,能和他相處的時間又不長,怎能輕易
放走他!」
  黃堂的神情仍是遲疑,我再說服他 :「和這巨人一別,不單是距離上的問題,還有時間
上的問題,那是再也不會有希望重逢的了。所以,和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貴無比。」
  黃堂皺著眉 :「我竭力主張,至少在午夜之前,送他進拘留所去,不然,我會有大麻煩
!」
  我一揮手 :「再說好了!」
  我的態度,得到了除黃堂以外,其他人的認同,黃堂也無法可施。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都證明黃堂的憂慮,並非事出無因。而我
完全沒有照顧到他的想法,那是我的不對。
  黃堂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一頓,其間難聽的話頗多,也不必細述(誰會詳細記下人家罵
自己的話),最後,他以極其憤慨的語氣道 :「衛斯理,你這個人,一貫自以為是,所以也
自私無比。為了你一己的好奇,不理他人死活,自說自話,莫此為甚,我認識你這種人,算
是我倒了十七八代的楣!」
  我有生以來,還真未曾挨過他人如此的痛罵,但這次錯在自己,我除了苦笑以應之外,
沒有別的可做。
  黃堂罵完,拂袖而去,後來又生出許多事來,但那已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當下,不但是我,溫寶裕也在迅速地利用一具小型錄音機,把他想要問的問題記下來。
  那巨人一直在埋頭痛吃,雙手起落如飛,兩顎運動不絕,咀嚼之聲,如同萬馬奔騰一般
。最令人駭然的是,竟可以看著他的腹部,漸漸鼓起,直到吃到了看來像懷孕五六個月的孕
婦時,他才撫著肚子,一連打了十來個飽嗝,又吞了一大塊豬肉,這才吁了一口氣,不再進
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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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4 22:45: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也是直到此際,才知道當日兩人隱藏在地窖之中,竟是藏身在一具空棺之中的!
  白素皺眉 :「沒有地道入口?」
  良辰美景用力點頭。
  白素道 :「那一定是後來有人更改過,把入口堵死了!」
  良辰美景神情仍然疑惑。我道 :「那簡單,下去看一看就明白,就算堵死了,也可以把
它挖出來。」
  白素道 :「當然要下去看個明白,但是那不是當務之急,現在要緊的是 :我們要在這巨
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資料,那才重要!」
  黃堂一直在擔心到了今天結束的那最後一刻,那巨人會化為一股輕煙,不知去向,所以
他對白素的說法,大表贊同 :「是啊,為時無多了!」
  白素向那巨人指了一指 :「當時,他看到兩個活人進了棺木,覺得又可怕又滑稽,沒想
到過了一會,看到了一陣白色的塵霧冒起之後,那兩個跨進棺木中的人,竟然沉沒在棺木之
中了。」
  白素說到這裏,略停了一停,才道 :「請注意,那全是他小時候的印象––有塵霧冒起
,我認為是通向暗道的門,久未曾開啟,驟而打開時所引起的。」
  她望向各人,大家不出聲,因為都同意她的說法。白素又道 :「至於『兩個人沉沒了』
,那自然是兩個人已打開了通向暗道之門,進入了暗道之中。」
  我點頭 :「應該是如此。」
  白素繼續 :「他和那長老等了片刻,才見到屋主人又自棺木中冒了出來,向他們招了招
手,長老就牽著他,向棺木走去。到了棺木邊上,長老命他也跨進棺木去,他心中雖然害怕
,卻也不敢不從。他跨進了棺木中,身子向下一沉,才看清棺木是沒有底的,人已向下掉了
下去,掉下去之後,他眼前一黑,就甚麼也看不到了。」
  白素在說那巨人兒時的遭遇,也就是那巨人得了「雙程生命」的經過,所以各人都全神
貫注,聽得很是用心。
  白素又向那巨人作了片刻交談,才道 :「從那一刻起,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在一團
漆黑之中。對一個聾啞人來說,身處漆黑之中,惶恐比常人更甚,所以,他立時極度驚駭,
以致有一些細節,在慌亂之中,不是記得很清楚了。」
  良辰美景興致勃勃 :「反正我們一定要把那地道找出來,記得到時帶照明設備就是。」
  我想說,就算本來有一條地道在,要把它完全填死,也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心知這話一
說出來,一定大大掃興,所以暫且不說。
  白素已接著道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向下滑,好在他感覺到,在他附近有人,他只
知道在他身邊的人,不是長老,而是屋主人。他一直滑了相當久,才算止住,在那時,他被
人握住了手,帶著他向前走,走了不久,又被人拖著,坐了下來。」
  白素嘆了一聲 :「真可惜,他在黑暗之中,甚麼也看不到,又不能聽到甚麼。所以,他
坐著的時候,發生了甚麼事,一點也不知道,只感到有一股大力,令他非坐著不可,他用盡
氣力想站起來,可是卻做不到。終於,他又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拉了他一下,他向前跌
出一步,身子的那股壓力也不見了。接著,他又被人拉著向前走。等到眼前一亮時,他已自
棺木之中,被在棺木邊上的長老拉出來了,他這才知道,原來長老根本沒有下去過。」
  我問道 :「當時,他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起了甚麼變化?」
  白素搖頭 :「沒有,他在過了不久之後,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一直等到那長老臨死,
一方面把長老的高位傳給他,另一方面,也告訴了當年,他在黑暗之中,已經接受了『雙程
生命』。他直到那時,也不知道甚麼是雙程生命,一直到那一天真的來––』
  黃堂高舉起手來 :「哪一天真正來到?」
  白素一字一頓 :「回程生命的第一天!」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因為人人都想知道,這種奇妙之旅,難以想像的生命形式
,是如何開始,如何進行的。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 :「他臨死時,是在一處人跡不到的荒山野嶺之中––四巧堂中的
人,幾乎全部都是避世的隱士,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目的是盡一切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
觸,他們在絕對靜默的世界中,悟出了一個道理 :人是最可怕的生物,避之則吉,寧願和毒
蛇猛獸為伍,來得好些。他們自己人之間,也只有不定期的聚會,偶然到人間,也多半只是
為了可以遇到需要救助的聾啞人,助上一臂之力,或是見合緣的孩子,收養來成為四巧堂的
人,對世事可以說絕不開竅。」
  白素忽然像是把話題岔了開去,我幾次想要插口,都被她做手勢止住。
  等她告一段落,我才道 :「先說他回程生命第一天的情形。」
  白素道 :「你真性急。我先說明他臨死時的處境,也很重要,在他奄奄一息,生命將告
終之時,他自知大限已到,快要死了。那時,在他身邊的,是幾隻在山中一直和他為伴的老
猿猴,老猿猴有靈性,也知道他快要死了,所以圍在他的身邊,不斷把一些果子向他口中塞
,希望他能吞食,但是他早已衰弱到連張開口的氣力都沒有了。他一直望著天,從下午到黃
昏,一直到一鉤新月上升。」
  白素的敘述,大是真切,只是對我這性急之人來說,卻有點急不及耐。
  她接下去,總算說到了正題 :「他感到生命在漸漸遠去,在那時候,他忽然對長老臨死
時告訴他的那番話,有了深切的了解!」
  我一直在疑惑,長老臨死時,就算是用四巧堂複雜無比,表達能力很強的手語,把有關
「雙程生命」的事,告訴了那巨人,那巨人也應該無法弄得懂那是怎麼一回事。
  別說是沒有受過教育,不通世務的一個啞人,就像我,算是見多識廣了吧,直到此際,
也未能真正明白「雙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我沒有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怕打斷了白素
的敘述。
  直到白素說到這裏,我才「哦」了一聲,低聲道 :「他到這時,心中才明白!」
  白素道 :「是,生命本身,奇妙之極,有許多事是根本不明白不了解的,可是生命的程
序本身,卻仍然不變地、有規律地在進行,不會錯亂。人的生命更是如此,兒童和少年人青
年人壯年人,根本無法想像死亡,因而對死亡產生極度的恐懼,但是一到了接近死亡的年齡
,自然而然,就會明白死亡並不可怕,了解生命的終結,必然會來到。一句話 :事到臨頭,
就會明白。他那時的情形,就是如此!」
  良辰美景道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白素道 :「不,他知道自己會死,可是也知道,一死之後,去程生命結束,回程生命也
立時開始。他一直不明白甚麼叫雙程生命,也曾苦苦思索,不得要領,這時才豁然開朗,一
下子就明白了。」
  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那是甚麼樣的一個情景。白素神情無可奈何,說明了她也不知那
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
  那究竟是一種甚麼樣的感覺,甚麼樣的情形,當然只有身歷其境的那巨人才知道。
  但是我敢說,就算那巨人不是聾啞人,他也必然無法說得清楚––還是那句老話 :那不
是人類的語言所能表達的,因為那種情形,根本不是人類生活中出現的事,當然無法用人類
的語言形容。
  我把這句老話又解釋了一次,以釋各人之疑。良辰美景顯得很是焦急 :「他說不明白麼
?總可以多少作一點––形容吧!」
  白素道 :「我問了他很多次了,他實在是說不出所以然來。」
  良辰美景的神情,很是失望,忽然又道 :「不要緊,反正地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
來。」
  我覺得她們的態度古怪––太熱中於想知道這「雙程生命」的奧秘了,似乎超出了僅僅
是好奇心的範圍。
  我忍不住問她們 :「你們很想也有雙程生命?」
  兩人怔了一怔,皺著眉,像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我心中陡地一動,想起了一些
事來,我望著良辰美景,語重心長地道 :「古今中外,多有人在發長生不老之夢的,不過我
認為這雙程生命,和長生不老,全然是兩回事!」
  良辰美景極是機伶,一下子就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知道我看穿了她們的心事。她們俏
臉略紅了一紅,但是由於我和她們實在太熟,所以她們也沒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反倒坦然道
:「雙程生命,至少使生命延長了一倍!」
  我大搖其頭 :「非也非也,不能混為一談。你們要弄清楚,雙程生命,並不是生命加倍
,而是一來一回。這回程生命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不是親歷者,誰也不知道。但據我推測
,滋味絕不會好。」
  良辰美景不服 :「你所據而云然?」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回程生命」的滋味究竟如何,也只不過是想當然矣,良辰美景這一
追問,倒使我至少想起了一點來。
  我道 :「只舉一點,就可見其餘了。這一點是 :他在今天見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只是
一天之間的事,過了今天,就永遠消失了。」
  良辰美景瞪大了眼,神情古怪。事實上,我也一樣神情古怪,因為那幾句話,雖然出自
我口,可是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要我用一個實例,作具體說明,我也真不知從何說起!
  偏偏良辰美景像是非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不可,鍥而不捨地追問 :「請你舉一個我們容
易明白的實例,這才比較有說服力!」
  我說了半天,原來她們竟認為我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當真是豈有此理。
  當下,我也不甘服輸,就悶哼了一聲 :「聽著,很簡單,想一想,就可以有假設––」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指了指,表示要用腦去想,可是老實說,直到此際
,我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也就在那剎那之間,我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一個「實際
些的例子」來。
  我道 :「譬如說,一個皇帝有了雙程生命––」
  我在說到「一個皇帝」的時候,加重語氣,而且直視著她們。
  良辰美景道 :「好譬喻!」
  我特意舉「一個皇帝」作例子,還是因為我看穿了她們的心意之故。
  還記得《爆炸》那個故事嗎?
  良辰美景和那故事中,那亞洲小國的獨裁統治者,那一雙雙生子,必然關係有進一步的
發展。她們想像「雙程生命」是生命的加倍,也必然是為那獨裁者兄弟著想,所以我一說「
皇帝」,她們也就立刻心領神會。
  我舉出了我的實例 :「譬如說,一個皇帝,大權在握,為所欲為,以百姓為芻狗,以一
己為天下––」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 :「夠了,不需要太多的形容詞。」
  我笑了一下 :「為了加強這皇帝希望生命延長的意念,有必要介紹他比普通人更留戀生
命的原因!」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沒有再說甚麼。
  我道 :「在這樣的情形下,皇帝一定想永遠活下去當他的皇帝,就算不能,生命可以延
長一年半載,都是夢寐以求的事,何況雙程生命,聽起來像是生命可以延長一倍,自然更是
吸引––吸引皇帝和擁護這皇帝的人。」
  我老實不客氣地說出了「擁護這皇帝的人」這樣的話,自然有譴責良辰美景的意思在內
。她們的神情委屈。白素在這時,為她們說話 :「別太多不必要的話,你且舉你的例子。」
  我就繼續 :「假設皇帝的第一程生命,到了盡頭––別怪我說廢話,有些話還非說不可
。在實際情形之下,凡是皇帝到了生命的盡頭,必然出現你死我活,血肉橫飛的權力鬥爭。
這個皇帝就算沒有這種事,一切風平浪靜,在萬民擁戴之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照我們現
在的理解,在他死了之後的第二天,就立即開始了回程生命,是不是?」
  各人都點了點頭。
  我道 :「為了確定起見,再向那巨人問一次。」
  白素道 :「好!」
  她說著,就向那巨人「詢問」,巨人回答,白素道 :「是!」
  我又問 :「回程生命的第一天,對他來說,有甚麼不同?」
  白素又問,那巨人又答,白素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了回程生命,卻說不出所以
然來。」
  我用力一揮手 :「這就是了,因為他處於一個很是特殊的情形之下,他身處荒山野嶺,
除了猿猴之外,並沒有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今天和明天,或今天和昨天,沒有甚麼不
同,界限不是那麼清楚,因為日子總是那樣,平淡而沒有變化––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像到這
種日子是怎樣的?」
  良辰美景輕咬著唇,不出聲。
  黃堂道 :「可以想像,別說一天,就算是一年,既然每一天都一樣,沒有變化,自然也
覺察不到會有甚麼變化。」
  我道 :「這就是了,那巨人是一個隱士,對他來說,回程生命一開始,沒有甚麼大變動
,他甚至不會感到日子在倒退。可是,對一個皇帝來說,就大不相同了。」
  我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加強語氣 :「他有許多大臣,也有許多軍隊,有許多百姓,而
一切屬於他權力範圍的人,卻進入了明天,永遠不會再相遇,他也就失去了一切,不再擁有
了!」
  我說完這一段,一揚眉 :「明白了嗎?那不是生命的延長,而是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皺著眉 :「還是很混淆,他––那皇帝,到了昨天,一天天倒退,可是總還有
人在,他仍然可以主宰那些人。」
  我吸了一口氣 :「我已經聲明過,我也同樣勉力在舉一個例子,真正的情形怎樣,我也
不確知道,想像中,皇帝治下的所有人,都和皇帝分道揚鑣,再沒有任何關係,另一些人為
甚麼還要接受他的統治?皇帝變得甚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擁有回程生命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一臉疑惑,我嘆了一聲 :「我已經盡力,再也不能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 :「我也沒有補充––本來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愈說愈糊塗,
真是古怪透頂。」
  良辰美景仍然處於極度的疑惑之中,喃喃自語 :「這回程生命,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
  我對她們的「執迷不悟」有點冒火,冷冷地道 :「看來除了親歷其境之外,不會理解的
了!」
  良辰美景並不理會我的譏諷,反向我挑戰 :「只要有可能,當然要親歷,難道你不想嗎
?」
  我的回答十分實在 :「是,我不想––別看我這人好像是千奇百怪,但我有一樣好處,
就是對於自己的生命形式,很是知足,不想改變。我不想做外星人,也不想自己有古怪的回
程生命。」
  良辰美景很是認真 :「那你––不準備深入探索這件事了?」
  我道 :「深入探索是一件事,投身進去改變生命的形式,又是一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良辰美景這才不再出聲,這個額外生出來的問題,總算暫時告一段落。
  我首先提出了實際問題 :「他是不是還記得,他當日進去的是甚麼位置?」
  白素道 :「我問過他,他說記得。」
  我大聲道 :「那不必再等了,我們立刻就到地窖去,把那地道找出來。」
  白素道 :「我在等小寶,我一到,就聯絡了他,他畢竟是屋子的主人,不等他來,似乎
不便亂來。」
  我剛想說「那有甚麼關係」,已聽到溫寶裕大呼小叫,衝了進來。他一進來,就四面張
望,幾乎第一時間,視線就定在那巨人的身上。
  他先是一怔,然後,大踏步走向前,來到那巨人的身前,向那巨人提了提手,做為行禮

  那巨人嘻著嘴,也伸手抱拳––俗稱「醋缽也似的大拳」,他那一雙「醋缽」,至少可
以裝四公升的醋。
  溫寶裕又疾聲問 :「怎麼一回事?」
  他問得很輕鬆,可是聽了他的問題,各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
  溫寶裕望向我,我也緩緩搖頭 :「太複雜了,一面行動,一面說!」
  溫寶裕間 :「甚麼行動?」
  我道 :「到地窖去,可能要大動土木工程,這屋子的地窖之中,有一條地道,大有古怪
。」
  溫寶裕聽了,反應之強烈,從未曾有。他先是「哇」地一聲大叫,直跳了起來,接著,
又僵屍也似,直上直下,連跳了三下,居然一下比一下更高。
  看他的樣子,當真是興奮莫名。他跳的時候還在叫 :「太好了!太好了!這屋子的地面
部分,我還未曾全部發掘出來,居然地下也有秘密,太好了!太好了!」
  他不知叫了多少聲「太好了」,已經轉身,向通向地窖的門走去。良辰美景緊跟在他的
身邊,向溫寶裕道 :「那巨人就在這屋子的地窖下面,得到了雙程生命,古怪之至。」
  溫寶裕又叫了起來 :「不得了,甚麼是雙程生命?」
  良辰美景於是就向溫寶裕說甚麼是「雙程生命」。當然,她們也無法徹底說得明白,只
是把那巨人是在回程生命之中的情形,大體說了一下而已。
  這時,我和黃堂在中,白素和巨人在最後,溫寶裕一面不斷發出怪叫聲,一面頻頻回頭
,看那巨人,神情訝異到了極點。
  到了地窖的門口,溫寶裕雙手用力去推門,那是兩扇烏木大門,看起來沉重無比,上面
還有許多閃亮的大銅鐵,氣派懾人。
  把門推開,一股陰沉之氣,撲面而來。
  那地窖我來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來,都感到陰沉無比,令人生出一股寒意。我的好朋
友齊白,一生與古墓為伍,最喜歡居住在古墓之中,真不知他是怎麼忍受古墓中那種陰沉的
,甚麼時候有機會,倒要帶他來這個地窖一次。
  地窖的四壁和地上,全由巨大的麻石塊鋪成,可見當日工程之巨。
  在牆上,有不少油缸,都點著長明燈。那種半明不暗的燈頭,更照映得那一具一具漆得
黑光閃閃的大棺木,陰森無比。
  溫寶裕由於知道那些棺木之中,全是陳長青的祖先,所以陳長青在把巨宅給了他之後,
雖然沒有特別吩咐,他也把這地窖打理得十分好,燈火不絕,棺木之上,纖塵不染,以示尊
敬。
  一進了地窖之後,大家都注視那巨人,只見他擠在一起的五官,不住地更往上一起擠,
看來像是很激動,但實在難以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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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4 22:4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提高聲音 :「嗨,你說甚麼,怎麼說她陷害你?」
  黃堂又怒又急 :「是衛夫人向總監提議,把這人交給我看管的!」
  其實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這時黃堂這樣說,我也說不出話來。白素嘆了一聲 :「黃主
任,接下來––今天和明天交接的那一剎那,會發生甚麼事,誰也不知道。那巨人或許會突
然之間在我們眼前消失,這種情形,雖然絕不可理解,但不論在甚麼情形下,只要照實直說
,也就沒有甚麼交代不過去的。」
  黃堂苦著臉 :「照實直說,也要有人相信才好啊!」
  白素道 :「我們這裏所有人都作證。別人真要不信,也只好由得他們了。」
  黃堂仍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我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 :「別像是吞了死老鼠那樣,我
們共同處理古怪的事還少了麼,你怎麼忽然如此沒有信心?」
  黃堂長嘆一聲 :「唉,衛斯理,此事大大不妙,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你們可千萬不能事
後不理。」
  我拍心口保證 :「絕不會!」
  黃堂雖然鬆了一口氣,可是仍然愁眉不展。當時,我也沒有料想到事情後來會有那樣的
發展,只當黃堂至多不過被上頭責備一下而已。同時,也對自己的說話的分量,估計過高,
也對人性的醜惡,估計過低,所以,很是對不起黃堂。不過,倒由此發展出一個新的,絕妙
的故事來,所謂有一失必有一得,這倒是始料不及的意外收穫,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當下,我們一起進了大宅,才在大門口,我就覺得那巨人的神情有點異樣,他東張西望
,神情又是興奮,又是緊張,等到進了大廳之後,他發出了一下聲響。
  他雖然又聾又啞,但是從簡單的聲響之中,倒也可以辨別出他的喜怒哀樂來。他在機場
中的那幾下怒吼,驚天動地,這時發出的聲響,一樣在耳際引起陣陣回音,可是卻可以聽得
出,他心中高興之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 :「奇怪,看情形,他像是很喜歡這裏。」
  白素道 :「豈止喜歡而已,他簡直對這裏,很是熟悉。」
  說話之間,那巨人手舞足蹈,大踏步向前,在正當中的一張太師椅站定。
  我們都以為他會坐上太師椅去了,誰知道不,他在太師椅前,挺直了身子,看來很恭敬
地站了一會,滿面喜容,轉到椅背後,站著不動。
  白素過去,和他指手劃腳,他也回答著,兩人「對話」相當久,我們人人看著納悶,黃
堂還在不住唉聲嘆氣。
  等到白素和巨人對話告一段落,白素才道 :「他曾來過這裏––當年,是和一個四巧堂
的長老一起來的,他隨侍在側,還是一個小孩子。接待他們的,是一個中年人,我估計是陳
長青的上代。」
  陳長青出身奇特,和良辰美景大有淵源,也可以說是江湖中人,血液中那種草莽英雄的
遺傳,總有多少作用,會和四巧堂這種怪異的組織有來往,也不是甚麼出奇的事情。
  可是,白素接下來又轉述了巨人的話,卻令我們都為之愕然。
  她道 :「他還說,這次到這裏來,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在回程之時,若有
可能,他要一絲不變,重溫那一天的情景。」
  老實說,直到這時,我還是無法想像,難以假設他的「回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所以
聽得白素這樣說,只好苦笑,無以為應。
  怎知白素再說了幾句話,更令人咋舌,她道 :「他說,就在這裏,他知道了自己可以有
雙程生命。」
  我、黃堂和良辰美景齊聲訝然 :「甚麼?」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且別出聲。同時,她也眉心打結,像是正在想該如何說明
才好,過了片刻,她才道 :「那個和他一起來的四巧堂長老,是他的養父––他長到兩歲上
下,已被人看出又聾又啞,所以被人丟棄在野地,是那長老救了他,把他養大的。那長老–
–本來是那長老可以獲得雙程生命的,可是那長老卻把這個––奇遇,讓給了他––」
  白素說到這裏,我已叫了起來 :「這算甚麼,是購物優待券嗎?可以讓來讓去的!」
  白素道 :「這一部分,我也不明白,曾問了三次,但可能一則由於當時他年幼,二則可
能是事情太複雜,難以用手語全部表達,所以他說來,有點不清不楚。」
  我大搖其頭 :「這像話嗎?這是事情最主要的部分,怎麼能夠不清不楚?無論如何要他
說個明白。」
  良辰美景也道 :「是啊,這屋子中有甚麼古怪,竟可以產生『雙程生命』這種怪事。」
  黃堂則苦笑 :「要說趁早,為時無多,他一到了昨天去,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白素舉起手來 :「別急,這事急不出來,我和他溝通的方法,比起正式的語言來,要落
後很多,一著急,更是混亂。」
  我道 :「那麼,盡量問個明白––這是我們僅有的機會,只有那十來小時,錯過了之後
,永遠不再!」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和那巨人對話起來。
  這一次,那巨人看來興奮無比,就像是正常會說話的人,興致極高,話也多了起來,滔
滔不絕一般,是他「說」得多,白素「說」得少。
  大約經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白素才轉過身來,神情疑惑 :「據他說,當年,他根本不知
道發生了甚麼事。他的生命變成了雙程生命,是他臨死前才知道的,也就是說,他開始回程
生命,才知道曾發生過甚麼事。」
  我悶哼一聲 :「這很合理,當年,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當然不明白––連我們現在
也都不明白雙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瞪了我一眼,怪我多口,我忙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再插言––我明白,事情種之
複雜,白素不容易說得清,要是我在一旁不斷打岔,那更加夾纏不清,難以明白。
  白素續道 :「他雖然聾啞,可是腦部的其他功能完好,記憶力尤其過人。」
  我又想插口,可是一張口,還沒出聲,就硬生生將話嚥了下去。我想說的是 :那當然,
他記憶力不好,絕學不會那麼高強的武功,也學不會那複雜的四巧堂手語了。
  由於我沒有出聲,所以白素可以連續說下去,她道 :「當時在這大廳中的情形,他歷歷
在目,其時,可能還在清代,因為他說,另外一個老者在,那老者的辮子極長,幾可及地。

  那巨人活了七十二歲,若那是他八九歲,算是十歲之前的事,一來一去,是八九十年前
的事––這樣的計算法,很是混亂,但是我也想不出如何計算。
  就算是在清朝未年,那也不是很奇怪之事。
  這巨宅歷史悠久,超過百年,殆無疑問。
  白素又想了一會,才道 :「巨宅主人、那長辮人,和四巧堂長老在交談,他在一旁侍立
––」
  我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搶著道 :「且慢!」
  白素不等我提出叫「且慢」的理由就自顧自道 :「三人用的是筆談,各自飛快地寫著孛
,而他,卻不識字,他一直不識字。」
  我本來是想問「難道另外兩人也會四巧堂手語」,白素這一說,等於已回答了我的問題

  黃堂忍不住也說了一句 :「筆談是聾啞人和他人交流的最佳方法,他何以不認字?」
  白素道 :「他的一切生活、學能,都由那長老負責,他在十歲那一年,也曾問過那長老
,何以不教他認字,那長老的回答是 :學會了字,就會和正常人多溝通,而和正常人溝通總
是聾啞人吃虧的多,所以,愈少來往愈好。他是特地不讓巨人學認字的,使他可以盡量與世
隔絕,少吃點虧!」
  我們聽了,盡皆默然,雖然有說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事實情形,頗有絕不如此者

  我嘆了一聲,說了一句老話 :「人心可怕啊!」
  白素道 :「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那三個人在說些甚麼,只覺得過了不久,那三人更是爭
辯起來––下筆愈來愈快,而且,臉紅耳赤,動作也愈來愈大。他又看到,那長老不斷地指
著他,使他知道事情和他有關,那令他更是惶恐,因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麼事。

  我趁白素略停一停之際、急忙地插了一句 :「他也『說』得夠詳細的了!」
  白素這一次,沒有怪我 :「接下來,就到關鍵問題了,我還要再問他一次。」
  白素說著,就再度面向那巨人 :指手畫腳起來。我留心看著,只見白素和那巨人不住(
好幾次)伸手向上指,像是在說,上面有甚麼事發生。白素是在一再查詢,而巨人的每一次
答覆,也很肯定。
  我心想自己總算也可以明白一些四巧堂的手語了,不由得暗自高興。
  白素轉個身來,繼續道 :「過了一會,爭辯似乎已有了結論,那長辮老者向他招了招手
,他當時心中更是害怕,可是長老做了不必害怕的手語。他走到老者面前,老者伸手拍著他
的頭,向屋主人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到現在還記得。」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聽者愕然,良辰美景大叫 :「這不像話!」
  黃堂道 :「他不聾了?」
  我維護白素 :「或許是那長老事後向他傳達的!」
  白素道 :「都不是,是他自己『看』到的––四巧堂中的人,全是聾啞人,可是他們的
一個創辦人,並不是天生聾啞,而是青年時期,遭了仇家的暗算,才變成又聾又啞的。此人
聰明絕頂,不但創出了一套複雜無比的獨特手語,而且也精通唇語,四巧堂中人,也個個必
定苦學唇語。他們自己雖然口不能言,但是卻可以看到別人說話!」
  我駭然 :「我們在說話,他全看得出來?」
  白素道 :「是!」
  良辰美景伸了伸舌頭 :「乖乖,還好我們絕不曾說過他的壞話!」
  黃堂道 :「還是不對啊,他既然會看唇語,自然也應該會說唇語了!何必費那麼大的勁
,做全身運動,來和他作交談?」
  白素搖頭 :「一來,我不用四巧堂手語和他交談,他不會當我是自己人,不會把許多事
說給我聽。二來,看唇語是一回事,要說,又是一回事。一個不會說話,天生是聾啞的人,
根本不知道甚麼是語言,只能用嘴唇的動作,表達一些簡單的意思,做為手語的一部分,並
不能成為一套完整的語言。」
  白素解釋得很明白,我做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往下說,因為再下去,就到了關鍵性時
刻了!
  白素道 :「那老者對屋主人說的是 :『便宜了這個小娃子了!』他當時也根本不知道這
句話是甚麼意思––發生在這大廳中的事,一直到很久以後,那長老臨死時告訴他,他這才
明白。」
  各人齊聲問 :「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道 :「事情頗複雜,原來那長辮老人,和那長老是老朋友,屋主人又和長辮老人相
識,長辮老人知道屋主人的一個秘密,這秘密和人的生命有關,可是連屋主人在內,也不能
完全明白,只知道和長命百歲之類有關,所以才在討論,由誰從這個秘密之中,得到好處。

  我聽到這裏,已大搖其頭。
  白素斜睨著我 :「你是心中在說,有那樣的好處,屋主人為甚麼不自己享用!」
  我道 :「是啊,此人多半是陳長青的祖上,若真有甚麼長命秘方,他如今可能還在世上
,比陳長青更要長命,陳長青也不必出家去尋甚麼生命奧秘了!」
  白素道 :「這一點,我也大是疑惑,曾一再詢問,可是他由於當時年小無知,那長老卻
也未曾向他交代,所以他也莫名其妙。」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 :這一點大是重要,偏偏又不清不楚,真叫人難過。
  白素繼續說道 :「他們商量的結果,是把這個好處,給當時在場的那個小孩。」
  我在那剎那之間,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件,我一張口就叫了出來 :「那好處是,使人能
有雙程生命!」
  白素也立時點頭,證實了正是此事。
  而我想到的第二件事,卻沒有說出來––要不是我知道那巨人有看唇語的能力,我也會
說出來。我知道了他有這能力之後,我怕我所說的,被他看了去,只怕會生出事來。
  因為我想到的事,很是可怕。
  後來,我和白素討論,白素搖頭道 :「你把甚麼事都向壞的一方面去想。」
  我說道 :「你不能否定有此可能!」
  白素也默然不語,顯然是她也以為大有此可能。
  我想到的是,當時在大堂中的三個大人,都知道有這個可以獲得「雙程生命」好處的秘
密,可是他們在爭辯了一陣子之後,並不是三個人都爭著要享用這好處,卻把好處給了一個
小孩子。
  這種結果,我猜想是他們同時也知道,或者是害怕,在得到這個好處之後,會有甚麼副
作用,他們自己不敢試,卻拿孩子來作試驗品!
  所以,這樣曠古奇聞的怪事,才落到了一個孩子的身上。
  這自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拿無知的孩子作試驗品,去冒三個大人都不敢冒的險,這
三個大人的行為,簡直卑鄙之至!
  我當時想到了,卻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那巨人對那長老的尊敬,誰都可以看得出
來。我提出這一點來,他當然不會同意,只怕會和我過不去,我可惹不起這樣的一個巨靈神

  這件事的真相如何,當然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好在和這個故事雖有關聯,但並非大重要
。重要的是,那巨人當時是如何獲得了「雙程生命」的。
  當下,白素在點了點頭之後,我沒有再說甚麼,她吸了一口氣 :「當時,他是小孩子,
自然是大人說甚麼,他就聽甚麼,他也根本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那長老和屋主人,其時也
和長辮老人一樣,用動作誇獎他,令他很高興,所以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印象也很深刻,一
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道 :「對他來說,應該是『兩輩子』也不會忘記才對!」
  白素笑了一下 :「對,兩輩子也不會忘記,現在,已經是他的第二輩子了!」
  良辰美景交頭接耳了一陣,齊聲問道 :「他––就是在這屋子中,獲得了雙程生命的?

  聽白素一路說來,當然可以得出那巨人就是在這屋子中得到了「雙程生命」的結論。良
辰美景這一問,只不過是要加以肯定而已。
  所以,我搶著說 :「當然是––」
  說了之後,我又想起剛才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談」之中,曾不住指向上面,所以,我又
補充了一句 :「是在這屋子的樓上,不知是哪一層。」
  說了之後,我頗揚揚自得,因為那表示我至少也明白了一點四巧堂的手語!
  白素望了我一會,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在對我不以為然。
  然後,她道 :「不在樓上,是在地窖之中。」
  我陡然一怔––我絕對可以肯定,剛才他們交談之中,只有向上指的手勢,沒有向下指
,表示在地窖中有甚麼事發生的手勢。
  我剛想張口問,陡然之間,我明白了!
  我是留意到了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談之際,曾不斷有向上指的手勢,於是才自作聰明,以
為事情在樓上發生。可是事實上,事情卻在地窖發生,而他們在交談之時,卻又並沒有向下
指的手勢!
  這說明了甚麼呢?
  這說明了,在四巧堂的手語之中,向上指,就表示下面!
  那是和尋常的手勢完全相反的!
  這創造手語的主人,心機之深,真是無以復加。他不但創造了極其複雜的手語,還唯恐
被外人識破,所以在手語之中,採取了和尋常手勢完全不同的動作,人家就算看懂了一些,
也必然被引到錯誤的道路上去,我剛才就是那樣!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感嘆聲,白素又望了我一眼,她知道我想通
了,向我點了點頭。
  我又吁了一口氣,聾啞人為了保護自己,花的功夫,可真不少!
  我從說了蠢話到明白,只是一剎那間的事,除了我自己和白素之外,別人都不曾知道有
這個過程。
  白素一說出「在地窖」,卻引起了良辰美景相當程度的驚訝和緊張。
  因為這巨宅的地窖,另有專門路徑,良辰美景也曾長期躲在地窖之中,使溫寶裕以為地
窖有鬼。
  她們對巨宅的地窖,自然很是熟悉,一聽說那裏可以有力量使人獲得「雙程生命」,當
然覺得好奇。
  她們道 :「在地窖中,那地窖––」
  白素道 :「那地窖中全是棺木。」
  是的,那地窖中,排滿了棺木,棺木比尋常的大,每一具都用傳統的油漆方法,保養得
極好。是以那地窖中,陰森無比,連溫寶裕這種天下怕地不怕的小伙子,沒有事,也少下去

  溫寶裕的「有事」,是他知道那些棺木中,全是陳長青的祖先,他曾利用X光機去透視
,發現棺木中的骸骨,都很粗壯,而且,都有大型的兵器陪葬。
  陳長青的上代,曾和另一些人在歷史上顯赫過一陣子,這在我以前的故事中,已有交代
,此處不贅。我想說明的是,溫寶裕的這項行動,只開始了不久,就被陳長青和我阻止了,
一來是此舉有褻瀆祖先之嫌,二來也沒有甚麼作用。
  所以,對那些地窖中的一切,可以說,連陳長青也不是很了解的。
  白素繼續說下去 :「他被帶到了地窖,看到了許多棺木,小孩子自然感到害怕,就緊拉
住了長老的手,長老不斷命令他不要害怕,他看到屋主人和長辮老人,走到一具棺木之前,
掀起了棺蓋,跨了進去––」
  白素說到這裏,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由自主,大搖其頭。
  因為在地窖中的棺木雖然很大,就算是空的,但是要兩個人跨進去,也很困難。
  白素沈聲道 :「那具棺木是一個入口,通向一處所在,由於地窖中棺木多––」
  良辰美景插口 :「一共是六十七具!」
  白素道 :「每一具都作正常用途,只有這一具,是暗道的人口!」
  良辰美景又搖頭 :「不。」
  白素揚了揚眉,看來她一時之間,也不明白何以良辰美景會不同意她的敘述。
  良辰美景道 :「在六十七具棺木之中,確有一具是空置的,但那並不是甚麼暗道入口!」
  白素明白了,她「啊」地一聲 :「你們打開過?」
  良辰美景笑 :「豈止打開,還在裏面住了不少天,嚇溫寶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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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道 :「例如在總監一下命令之後,甚至在下命令之前,你已經告訴了那巨人,要他採
取行動?」
  白素薄怒 :「當然沒有,你別忘了,那巨人不但天生力大無窮,而且武術造詣極高,在
你我之上不知多少,他雖然不通世務,可是保護自己的本領,比誰都多。再而且,這已是他
的第二程生命,會有甚麼意外應付不了的,還需要我做手腳?」
  我連連抱拳 :「是,是我的不對,你別見怪!」
  當時的情形,是那一隊警員之中,只有兩個人向那巨人走去,其中一個已取出了手銬來
。他們來到巨人之前,我已料到會有事情發生,可是也想不出甚麼方法去阻止。
  一開始,那巨人卻很是貼服,一個警員抓起了他的手來,另一個警員,手法熟練地替他
上手銬。
  可是連銬了幾下,都未能扣得上,因為那巨人骨骼粗大,手腕比常人粗了三倍有餘,那
手銬根本不夠大。
  那警員回頭望向總監,意思是在問 :手銬不夠大,應該怎麼辦?
  就在那一剎那間,事情就發生了。事情一發生,當真如同一連串的驚雷一樣,令人不及
掩身,眼花撩亂,耳際充滿了各種聲響。
  先是在那巨人身前的兩個警員,在常人之中,也可以說是大個子了,兩個人突然飛了起
來。由於事變太過突然,所以兩人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以致當兩人飛起來時,竟是一片
寂靜,詭異之至。
  接著,兩人還未曾跌落下來,那巨人發出了一聲怒吼,已經向前衝了過來。
  他向前衝來之勢,猛惡之至,真正、實在地帶起了一股勁風。我、白素和良辰美景事後
討論過,都認為即使我們早知他有此一著,四人要合力阻止,也阻擋不住他那一衝之勢。
  良辰美景道 :「加上白老爺子或許差不多!」
  我道 :「我們人再多也沒用,要同等級的人才行,我看只有紅綾和曹金福合力,才成!

  各人都為之咋舌,想起當時的情景,仍然覺得驚心動魄之至。
  那巨人直衝過來,辦公室中頗多辦公桌,而且全是鋼桌,桌面上有玻璃。那巨人一下子
摔出了兩個警員––那兩個警員當然是被他摔出來的,雖然誰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但也絕不會以為他們是自己飛起來的。
  他摔出了兩個警員之後,就直衝向前,第一張攔在他面前的桌子,被他一步跨過,而第
二張桌子,則被他一腳踏在中間。
  那一踏之力,竟令得那張鋼桌整個凹了下去,不再成形!
  這期間,再加上那兩個警員下墜的聲音,當真是驚天動地!
  看那巨人的去勢,簡直如同一輛銳不可當、摧枯拉朽的坦克車一樣,他左腳踏扁了那張
鋼製的寫字抬,右腳伸處,已到了總監的面前。
  更出人意表的是,他一出手,先對付的,竟然不是總監,而是在他一邊,看來還隔得相
當遠的機場主管。
  當然,這時,人人都被他那種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的行動嚇呆了(連我在內),所以機場
主管也呆若木雞,被他打橫手臂一伸,已經手到擒來,被他蒲扇也似的大手,叉住了脖子。
  同時,在巨人身前的總監,自然也不能倖免,巨人的另一隻手再伸出,照著葫蘆畫瓢,
也叉住了總監的脖子。
  這一連串的行動,快疾無倫,估計不會超過五秒鐘––因為他發動時的那一下大喝聲,
彷彿仍然在耳際,嗡嗡作響。
  他一抓住了兩人之後,又是一聲大喝,雙臂一振,竟將兩人硬生生地提了起來。
  在這時候,我看到白素的身子,急速扭動了幾下,雙手也隨之揚動,我一時情急,也忘
了那巨人又聾又啞,大叫道 :「不可傷人!」
  我雖然不懂四巧堂的特種手語,可是也可以料想得到,白素是在向那巨人發出同樣的警
告。
  因為,事情雖然鬧得天翻地覆,但總還可以有個收場。但,如果傷了人,或是殺死了總
監和機場主管這樣的重要人物,那這巨人一定會成為世界通緝的罪犯了。
  我也不知道那巨人是否接到了白素的警告,不過,一看到他的手法,我倒先放下了心。
  因為我看到,巨人的雙手,看起來雖然像是叉住了兩人的脖子,但仔細一看,可以看到
他的手法,很是巧妙。他手大,手指長,手指的著力點,在雙頰和後項處,並不是叉在喉嚨
上。
  這樣,就算他把兩人提了起來,力道的重點,也落在頭骨部分。
  所以,兩人也就不至於窒息,而且,也不會因為本身的體重,而導致頸骨斷裂,不然有
生命危險。
  當然,身處這樣的情況之下,甚麼舒服愉快,那是絕對談不上的了。
  兩人一被提了起來,還在手舞足蹈,掙扎不已,我又大喝一聲 :「別動,不會沒命!」
  總監和主管二人,畢竟是做大事的人,雖然身處危境,倒也肯聽忠告,立時手腳下垂,
不再亂動。
  那巨人回頭,向白素望了一眼,雙目之中,流露出極度的依戀之色,看了令人感動。
  白素又急速地向他「說」了幾句話,那巨人神情黯然之至,幾乎泫然欲淚,一扭頭,不
再看白素,就提著兩人,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急問 :「他想怎樣?」
  白素也發急(多少年未見她如此惶急過) :「他說他不能被捕,絕不能,所以要挾著兩
人離去,逃走!」
  這時,巨人已跨出了辦公室,在辦公室中的人,都被他和他手中所提的兩個人,堵住了
門口,出不去。只有良辰美景兩人,也不知道她們用的是甚麼方法。只見紅影一閃,兩人已
出了辦公室。
  我又大叫 :「他能逃到哪裏去?」
  白素聲音苦澀 :「或許逃到『昨天』去!」
  這一句話,陡然提醒了我,我大叫一聲 :「有了!」
  白素同時也想到了,她大叫一聲 :「攔住他!」
  這時,那巨人向外衝出去的勢子,何等猛烈,再加上他兩隻手中,各抓住了一個重要人
物,外面的警員再多,武器再精良,也無奈他何,可以說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攔得住他了。
  但是,良辰美景才閃出去,她們卻可以攔住那巨人的,她們若是不顧一切,加以阻攔,
那巨人必然不至於傷害她們。白素在剎那之間就想到了這一點,真可以說是機敏之至。
  她一面叫,一面也已向外掠去。這時,在場的所有人之中,除了良辰美景之外,行動最
快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也立刻展動身形,可是,我們兩人卻無法超越那巨人。從巨人
的身側看過去,只見良辰美景顯然已聽到了白素的叫喚,兩人們在那巨人的面前,手拉著手
,又張開了另一手,阻攔之勢,一看就明。
  想來她們也知道,這時要攔阻那巨人,等於是要攔阻一頭發了瘋的大象一樣,所以她們
的神情,又是緊張,又是堅決,看來甚是有趣。
  那巨人腳步略慢,可是一慢之後,又發出了一下大吼聲,向前硬逼了過去,離良辰美景
已不過一公尺了,而且並沒有收勢之意。
  兩人叫了起來 :「我們攔不住了!」
  也就在這時,白素找到了一個空隙,身形一閃,在那巨人的身邊掠過。
  她一個轉身,竟硬生生橫在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之間,雙手齊用,手指在那巨人的胸口,
迅疾無比地點戳了好幾十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快疾無倫,等我也掠到那巨人的身邊時,白素已經快收手了。
  我看到白素這樣的動作,心中更是大訝,實在不明白白素在幹甚麼––照這動作來看,
白素像是在施展中國武術之中的「點穴」法,可是,點穴法是武術中最高深的一部分,早已
失傳,現在只存在於武俠小說之中,白素再能幹,也不會這種武術。
  雖然白素有很多本事,我還不知道她會––例如才展示的「四巧堂手語」,我就不知道
她是在甚麼時候學會的,多半是很久之前的事,難得是她居然沒有忘記。
  隨著白素的動作,那巨人的神情,起著急劇的變化。本來,他又是憤怒氣憤,又是驚惶
緊張,這時,卻明顯地鬆了下來。
  我一看這種情形,就立刻知道,白素的動作,也是四巧堂手語的一種––後來證明我的
想法正確。這種用手指觸及對方身體的「語言」,是四巧堂手語之中,最重要深奧的部分,
只有在傳達最重要的訊息時才用,出手的輕重,點戳的部位,分得極其精細,一點也錯不得
,一錯,等於傳達了錯誤的訊息。
  而這種手語,不到最緊急關頭,雙方之間,又不是有過命的交情,或是非比尋常的關係
,絕不使用。一經使用,接受了訊息的人,一定會遵照訊息所指示的行事。
  白素事後道 :「當時事情緊急,我顧不得了,若是給我有一秒鐘的時間考慮,我就不會
用這個方法,因為畢竟多年未用,生疏得很,一個錯失,就不得了!」
  我不知輕重,問 :「怎樣不得了?」
  白素道 :「譬如說,我想對他說 :『你去試』,卻弄錯了一點,變成了『你去死』,他
會立刻自斷經脈而死!」
  我駭然 :「他會那麼聽話?」
  白素道 :「這種觸及身體的手語,是絕對要對方服從的命令式,下達訊息的,大多數地
位極高,收到訊息者,不能不從!」
  我咋舌 :「你竟敢冒充四巧堂的長老?」
  白素笑而不答。
  我更咋舌 :「你真是四巧堂的長老?」
  白素道 :「這事,說來話長––」
  我大聲道 :「再話長,也要說!」
  白素當然說了,我當然也不會拖在這當口補敘,且放在後面再說。
  卻說當時,白素一放手,我看到她鼻尖有汗珠冒出,心知事情非同小可。
  不過我也知道,她必然是在向那人傳遞訊息––把我們幾乎同時想到的告訴那巨人,看
那巨人的神情,分明也已經接到了訊息,而且也明白了。
  我和白素想到的,其實極簡單,那巨人怕上手銬、被捕,可能是人之常情,也可能是他
另有慘痛經歷,所以才會大失常態。
  我們想到的是,他和我們這些人相遇,是兩個直線相交的一點,只有這一點 :今天。
  一過了今天,他到他的昨天,我們到我們的明天,正所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
獨木橋」,從此再無相逢之日。那麼,他受被捕之罪,也不過是這一天(今天)剩餘的十來
小時而已,又怕甚麼?
  我們的想法,怪誕之至,完全不合邏輯,而且,也不知道過了「今天」之後的情形怎樣
。只是在「過了今天,再難相遇」這一點上聯想出來的,勉強可以說,在理論上可以說得通
而已。
  白素在向那巨人說話的時候,當然是怕那巨人不肯接受,所以才心情焦急。
  等到看到了那巨人的神情,她也定下神來。良辰美景飄了開去,她又向巨人「說」了一
句甚麼,那巨人手一鬆,把總監和主管放了下來。
  兩人嚇得連站也站不住,自然立刻有人衝過來,把他們拉住。
  等他們定過神來,已有許多警員,把我、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圍在中心。
  總監喘著氣,像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
  白素道 :「趁事情沒鬧大,容易收篷,總監先生,是不是停止運作,你作決定。」
  總監這才定過神來,大聲道 :「我不會聽瘋子的胡說八道,當然要恢復操作!」
  白素像是早料到他會這樣說,立刻道 :「那是你的權利,可是你既然說這位是瘋子,那
你在拘捕他時,我要求有醫生在場。」
  總監瞪大了眼 :「拘捕他?是,當然要拘捕他,來人!來人!」
  他連叫了七八聲「來人」,非但沒有一呼百諾,而且人人都像是和那巨人一樣,變成了
聾啞人––見過剛才的陣仗,誰還敢上來?
  白素笑了一下 :「如果你堅持要拘捕他,我可以負責把他送到拘留所去。」
  總監當警務人員的資歷,當然不淺,可是在這樣情形下,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白素笑著,走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話。
  這一次,雖然我和白素心靈相通,可是也無法知道她向總監說了一些甚麼。
  只見總監連連點頭,面有喜色,等白素說完,他已向黃堂下令,一臉嚴肅,不愧是一個
警務總監的本色,他大聲道 :「黃主任,這名––疑人,先交給你看管,等我向上級請示了
該如何處理再說。」
  他忽然之間下了這樣的命令,自然是白素在他耳邊所教的了,黃堂在聽了總監的命令之
後,神情猶豫 :「這個人––十分奇特,我怕看不住他!」
  總監走過來,壓低了聲音 :「看不住他,就讓他走好了,也不會有人追究你的責任,現
在,你難道還要我公開作這樣的宣佈嗎?」
  黃堂心知事情還是不妥,可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如何可以拒絕總監的命令,而且這
時,在辦公室外的機場大堂上,不但警察多,看熱鬧的人多,而且還有大量記者,單是電視
台的記者,就有七八名之多,各台的攝錄機,都對準了事件的主要人物。
  在這樣的情形下,黃堂其勢不能全然拒絕總監的命令,所以他儘管神情遲疑,還是答應
了一聲 :「是!」
  總監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擔一樣,鬆了一口氣,大聲道 :「我們走!」
  也不知道他在招呼甚麼人和他一起走,總之,他自己在話一說完之後,就即大躍步向外
走出去,急於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大群記者向他圍了過去,自有大批警官替他開路阻擋,那不在話下。
  這時,圍住那巨人的人更多,白素沉聲道 :「拿緊,扯手!」
  她竟連這樣的江湖暗語都用上了,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禁失笑。黃堂瞪著眼,看來是想向
白素責問甚麼,可是這時兵荒馬亂,也容不得他發問,白素已道 :「先離開這裏再說,黃主
任,請你叫人開路,等離開這裏之後,有甚麼事再說。」
  白素一面向黃堂說話,一面又向那巨人「說」了一些「話」,那巨人跨出一步,站到了
白素的身邊。黃堂顯是沒有了主意,向我望來。
  他的意思是,徵詢我的意見。
  我用力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白素的主意,黃堂這才照著白素的意思,找人開路,殺出重
圍,說了無數聲「無可奉告」,這才上了一輛警車。
  那警車是來運載犯人的大卡車,那巨人上了車之後,坐在白素和我之間,我要看他的時
候,仍然要抬高頭,可見他身形之高大。
  而且,離他近了,可以感到他全身的肌肉,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跳動。看上去雖然沒有
動靜,但是那種充滿了動感的精力彌漫,卻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
  我一生的經歷之中,遇到過的奇人,不知凡幾,眼前這個巨人之奇,可以排名在前五名
之列。
  黃堂也上了車,問了一聲 :「到哪裏去?」
  白素想了一想 :「我提議到小寶的那大屋子去,那裏有的是地方。」
  黃堂這時,顯然已感到事情對他來說,愈來愈不對頭,所以反對 :「那麼多記者跟著,
我又是當眾受命,看管疑人,現在到一個私人住宅去,怎麼向公眾交代?」
  白素的回答很直接 :「擺脫所有的跟隨者!」
  黃堂沒好氣 :「司機只怕沒有這種本領,我看要衛斯理出馬才行!」
  黃堂這樣說,以為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豈不知我是正有此意,立刻站起身來 :「就我
來!」
  黃堂也無話可說,點頭同意。
  我下了車,請司機下來,坐上了駕駛位。
  我先觀察了一下情形,看到至少有二十輛以上大大小小的採訪車,蓄勢待發,準備和這
輛警車打追逐戰。
  當然,我也佔有很大的優勢,因為有更多的警方車輛,可供我調動。
  我通過車上的通訊設備,借黃堂的名義,要警車以二對一,阻止各採訪車的行駛,只要
有五分鐘的時間就夠了。要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
  命令下達之後不久,我就看到,大量的警車、警方的摩托車,紛紛駛到了各採訪車之前
,把我們隔了開來。我覷準時機,發動了車子,疾駛而出。
  幾乎沒有費甚麼力,就把各採訪車完全拋開去了,到了陳長青的大宅之前,天還沒有亮
,靜無一人,只怕再也沒有人會料得到,大鬧機場的可疑人物,會被警方帶到了這裏來了。
  我下了車,看到黃堂先下車來,臉色大是不好,瞪了我一眼,我道 :「手段如何?」
  他來到我身前,神色凝重 :「我感到不對頭,我被你們擺上了神檯!」
  被擺上了神檯,那就是被當作祭品的意思,我吸了一口氣 :「何出此言?」
  這時,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也已下車,良辰美景一躍而過高牆,在裏面開了門(溫
寶裕看來不在),讓各人進去。黃堂向那巨人一指 :「這人––這人––這人––」
  他連說了三次「這人」,卻難以為繼,我心中暗嘆了一聲 :他想到了!
  我立時向白素望去,只見白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根本不理會我和黃堂,已和那巨人
向大宅走去。
  我也只好裝糊塗 :「這人這麼啦?」
  黃堂道 :「這人的日子是倒著過的,一過了今天的子夜,他就進入昨天,我們就到了明
天,是不是?」
  為了使氣氛輕鬆一些,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先進屋子去,一面順口道 :「是啊,他是
這樣說,這種事古怪透頂,無法想像。」
  黃堂發急,大聲道 :「先別進去,我愈想愈不對頭––我負責看管此人––總監把這人
交給了我,而過了今天,我們和這人再無相見可能,不管情形怎樣,明天我就交不出這個人
來,是不是?」
  他說了之後,又大叫 :「衛夫人,是不是?」
  白素在大門口站定了身子,轉過身來 :「理論上是如此。」
  黃堂大是惱怒 :「原來你早知如此!你––這不是陷害我麼?明天我要是交不出這個人
來,就算總監肯放過我,傳媒界怎肯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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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望向那巨人––那有「雙程生命之路」的人,一時之間,腦中亂成一片,別說不知道
說甚麼才好,連想,都不知道該想甚麼才好!
  過了一會,我才問 :「怎麼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在他身上的?」
  白素搖頭 :「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我再追問 :「這種事,在他身上發生多久了?」
  白素吸了一口氣 :「他說,他活了七十二歲,而今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一面揮著手,一面道 :「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
。」
  白素道 :「是的,如果這種情形繼續下去,他還要再走四十七年,才能走完生命的歷程
!」
  我吞了一口口水,想到的是 :一個人,如果有了雙程生命,是幸事,還是不幸呢?
  人都戀生怕死,雙程生命,可以說是活兩次,打破了人只能活一次的規律。可是,其中
的一程,卻是回程。回程的生命,過了今天是昨天,身處其間,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真是
難以想像。
  良辰美景定著眼盯著那巨人,聲音也變得有點異樣 :「白姐,你說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
––回程路,那就是說,往後去二十五年的事,他都經歷過了?」
  白素道 :「是,這正是他今天大鬧機場,要機場停止運作的原因。」
  白素忽然這樣說,當真是奇峰突出之至,魯健大聲道 :「這有何關聯?」
  白素道 :「今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每一個人對自己生日那天,周遭發生過甚麼事
,總記得很清楚。而且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發生過兩次,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大家(至少我是)都很亂,所以對白素的話,要花一番精神去消化,一時之間,無人出
聲。
  白素也看出了我們的情形,她道 :「情形極怪,要花一點心思才能理解。我盡量把事情
簡單化。」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又道 :「今大是七月初四,請用心聽著,明天是七月初五。
我們的明天,是他的昨天––這一點,先要弄明白,別理會是不是有可能,或是否太荒誕,
先確定了這一點再說。」
  我們都點頭,魯健像小學生聽了老師的講解之後一樣,重複了一遍 :「是,先確定一點
,我們的明天,就是他的昨天,他已經經過了我們的明天。」
  白素道 :「而且是兩次。」
  我有點混淆 :「兩次?」
  白素道 :「是,兩次。一次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程,他在七月初四過了四十七歲生日之後
,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五,這一程的生命,和我們一樣。第二次是在生命的回程上,經過了七
月初六,到七月初五,再到今天,他的生日。」
  這樣的解說,夠明白了,大家都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事情的要點所在了 :「他知道,在七月初五會有事發生,會有一架飛機失事!

  白素吁了一口氣,因為她總算把一件幾乎不可能用人類語言說得明白的事,大體上說明
白了。
  她道 :「在他的雙程生命之中,兩次經歷了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在這一天會有一
架飛機失事,機上數百人,無一生還,所以,他才有今天的行動。」
  白素雖然把事情大體說明白了,可是我的腦中,卻更加混亂了,我道 :「他的目的,是
想不要有飛機起飛,那也就可以不發生飛機失事了?」
  白素道 :「正是如此。」
  不單是我,所有人都叫了起來 :「不對––不對,這不對頭!」
  白素道 :「是,這一部分,是有點混亂。」
  我大聲回應 :「豈止『有點混亂』而已,簡直是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無法接受!」
  白素道 :「在提出問題之前,我想先強調一點,事情本來就不可理喻––我已一再聲明
過,所以,請不要以常理去理解。只要接受這個事實,那也不至於太不能接受。因為事情本
身,完全超出了我們自小所受的邏輯訓練,是會感到混亂的。」
  我苦笑 :「好,提倡『理解的要接受,不理解的也要接受』者,可以大嘆吾道不孤了。

  白素一攤手 :「沒辦法,如果堅持要用常理去理解,根本無法進行。」
  我道 :「雖然如此,可是有一些事,還是非弄清楚不可的。」
  白素道 :「請說。」
  我道 :「七月初五,明天會有一架飛機失事?」
  白素道 :「是,他知道。」
  我不厭其煩,重複道 :「乙亥年七月初五,這個日子,他已經過了兩次?」
  白素點頭 :「是,而且是同一個乙亥年。」
  我吸了一口氣 :「那是說,飛機失事,一共發生了兩次?」
  在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大家都跟著點頭,顯然這也正是他們想問的。
  白素道 :「這一點,很具體地說明了事情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弄清
楚了,可以避免在其他問題上引起混亂。」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又道 :「雖然他經歷了知道飛機失事兩次,可是實際上,飛
機失事只有一次,那一個乙亥年的七月初五,他去的時候遇過,回來的時候也經過。別忘了
他的生命是雙程的!」
  一時之間,良辰美景、黃堂、魯健,紛紛發言,亂成一團。我大喝一聲 :「別亂,由我
來統一發問!」
  各人靜了下來,我還沒有出聲,白素又道 :「大家冷靜一點,現在雖然許多問題糾纏在
一起,顯得亂麻一般,但只要細心清理,還是可以理出一個頭緒來的。」
  這時,白素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她不但要和我們對答,而且還要和那巨人交談。和那
巨人的「交談」,相當辛苦,很多時候需要有大動作。
  我道 :「好,慢慢來,先從雙程生命說起。現在,他的生命是在回程途中?」
  白素道 :「是。」
  我問道 :「他的第一程生命,曾活到七十二歲。那也就是說,他到過二十五年之後?」
  白素點頭,表示肯定。
  魯健叫了一聲 :「天!他到過未來!」
  白素的神情,略有疑惑 :「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可是,由於人類對於『時間』究竟
是怎麼一回事,並未能有真正的了解,所以對過去、未來等等,都存在著難以理解的問題。

  魯健道 :「時間就是時間,有甚麼不了解的?」
  我「哼」了一聲,白素耐心解說 :「如果問 :時間是甚麼?相信沒有人回答得出,只好
如閣下剛才所說 :時間就是時間。但這樣的回答等於沒有回答,時間抽象之極,根本沒有具
體的事物可以拿得出來。」
  良辰美景道 :「一次日出日落,就是一天的時間,這應該是具體的。」
  白素道 :「不是,日出日落這種現象,持續了許多億年;而時間的觀念,卻是在人類發
展之後才產生的。而且,每一次日出日落都相同,可是為甚麼要分別成為今天明天後天?又
為甚麼隨著時間的過去,人的生命會步向結束?時間本來是根本不存在的,只不過有了人,
才產生了時間這樣的一個觀念,而這個觀念,卻又決定了人的生死。人類豈不是自己建立了
一個觀念,規範了自己的生命?」
  白素一口氣說下來,我聽到一半,已忍不住輕拍自己的腦袋,因為這一番話,引起思緒
上的混亂更甚。
  我趁白素的話告一段落,忙道 :「先別討論這些,更亂了。就照你剛才所說,我們不用
常理去理解就是。」
  白素嘆了一聲 :「也只能這樣。」
  我又重複道 :「他到過未來?」
  白素再次肯定 :「應該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來?」
  我試探著 :「可以假設成為,時間是每個人獨有的,也就是說,每個人有他自己的時間
。」
  白素又嘆了一聲 :「其實,不必假設甚麼,先接受事實,再作探討。事實是,這巨人經
歷過兩次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有飛機失事。」
  我高舉雙手,表示不再支持己見。別人雖然面有難色,但是也實在難有更好的說法,所
以神色尷尬。
  白素繼續道 :「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沒有飛機起飛,自然不會有飛機失事。」
  我也學她嘆了一聲 :「你的話,陷入了時間問題的一個最不可解決的矛盾之中––既然
兩次在七月初五都有飛機失事,他如何能改變這個事實,要知道,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並不是未曾發生,可能發生的事。」
  良辰美景也道 :「還是不對。這樣說來,竟有三個七月初五了。一架飛機,怎麼可能失
事三次?」
  白素也不由自主,輕輕敲打頭部 :「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堅持如此,我問過他,他也說
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說不想明知有慘劇,卻任由慘劇發生。」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問問他,他在四十七歲到七十二歲這二十五年之中,每
一日都經過了兩次,這兩次都是一模一樣的麼?」
  良辰美景反應極快,不等白素回答,就搶著道 :「當然不一樣,上一次七月初四,是二
十五年前,我們根本沒有出世!」
  說了之後,她們立即更正 :「不是二十五年,一去一回,是五十年,連飛機也沒有!」
我搖頭 :「你們又用常理去看這事了––並沒有五十年前或二十五年前,都是今天。」
  白素道 :「是,都是今天。」
  良辰美景不服 :「我們只遇到他一次,他卻已有了兩個今天,那上一個今天,他也大鬧
機場來著?」
  白素道 :「沒有,我詳細問過他。他說,上一個今天,他在太湖邊上抓龜––去程和回
程中,雖然都經過今天,可是一切卻可以大不相同。」
  我低呼了一聲 :「發生的事,可以改變的!」
  白素道 :「是,過了今天,他會回到昨天,這昨天是七月初三,可是那是他回程的七月
初三,和去程的七月初三可以完全不同,他見到的、遇到的,全是另一批人,發生的是另一
些事。」
  我又「啊」了一聲 :「這是否說明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呢?」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不能肯定,我又盯著那巨人 :「這麼說來,他也知道七月初三發生
過甚麼事了?」
  白素點頭 :「當然,他去程時經歷過,我們也都知道昨天發生過甚麼事,可是回程的七
月初三會有甚麼不同,他卻也不能知道。」
  這種情形,是真正的怪異莫名,不知道該用甚麼語言文字來形容,正合上了我最經常說
的一句話 :人類的語言文字,只能表達人類生活之中正常發生的事。至於像那巨人這樣的「
雙程生命」,絕非人類的正常生活,所以也就無法用語言或文字來作精確的表達。
  一時之間,人人的腦中都亂成了一片,魯健向黃堂道 :「黃主任,我看––我和你,肯
定要大受譴責了。」
  黃堂苦笑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 :「我想,衛斯理先生也同意我的決定––既然有警告
,總是小心為上。」
  黃堂的神情和語氣,簡直像是一個臨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放一樣。
  我知道,一個國際化的大機場,停止運作二十四小時,那是世界性的大新聞,剛才機場
主管竭力反對,魯健卻傾向要接受警告;而黃堂則拍板決定,所應負的責任更大。各方面的
譴責,必然紛至沓來,因為事情可以改變,沒有飛機起飛,就沒有飛機失事,也就沒有方法
證明那巨人的警告,是否真實。
  那巨人又聾又啞,行為怪異,最能相信他所「說」的人,只有白素一人,我們之所以也
相信了真有「雙程生命」這樣的事,全是由於白素的緣故。
  黃堂剛才說我也必然同意關閉機場,那是想我也負上一份責任,而我又不是公職人員,
無可受譴責之處。我很同意黃堂的處境,所以道 :「是,我完全同意––關閉機場的損失雖
然大,但是總比飛機失事,死好幾百人,來得好些。」
  我的話才出口,「砰」的一聲,門便被打開,一群人衝了進來,衝進來的人,其氣勢洶
洶之至。雖然他們手中並無武器,但是那股氣勢,只怕當年衝進巴士底監獄的革命者,也不
過如此。
  當先一人,正是機場主管,後面跟著的一人,全市人都認識他,是最高警察總監。再後
兩個人,氣勢非凡,其中一個一進來就叫 :「我是民航局長,警方無權封閉機場,絕對無權
!」
  另外一個則尖聲尖氣道 :「我是市府秘書長,哪一位是下令封閉機場的?」
  警務總監也把同樣的問題,重複了一遍,他顯然是明知故問,因為他在厲聲發問時,直
視著黃堂。
  黃堂臉色了白,但是神情堅決,他挺了挺胸 :「是我,我下令關閉機場的!」
  幾個人一起怒吼 :「為甚麼?」
  黃堂也豁出去了 :「如果你們一個一個發問,而且,稍微留意一下君子的儀態,我會回
答。」
  民航局長和警務總監還爭著說話,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一隊武裝誓員抄了過來。
  機場主管大聲吼叫 :「把這些人全抓起來!」
  過來的警員卻望向他們的總監,總監吸了一口氣,問黃堂 :「為甚麼?」
  黃堂也嘆了一口氣 :「因為接到了報告,會有大型客機失事!」
  一聽得黃堂這樣說,我就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知道事情要糟。
  因為世上沒有人,能夠把這樣的一件事,向各級官員解釋得明白的。
  不論是甚麼地方,甚麼樣的官員,都有一套處世的準則,那準則神聖不可侵犯,就是 :
不論發生甚麼事,別想叫他們負責,他們有九千八百多種方法和說詞,推卸責任,說明一切
都不關他們的事!
  果然,總監立即問 :「甚麼報告?來自甚麼人?可有說服力?能不能向遭到損失的各方
面提出合理的解釋?是不是有絕對的必要採取全面的封閉?」
  黃堂也知道自己對於總監這一連串問題,沒有一個可以令對方滿意的回答,他更知道自
己的處境很是不妙,所以也懶得為自己多辯護了。
  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向那巨人指了一指 :「報告來自這位聾啞人士。」
  總監向那巨人望去,「哼」了一聲 :「他是一個劫持許多人質的現行犯,你非但不拘捕
他,而且聽他的胡說八道!」
  他說著,還一頓足 :「太可惡了!」
  他又向機場主管道 :「機場可以立即恢復運作!」
  主管大聲答應,白素忙道 :「且慢,若是恢復運作,有意外發生了,誰負責?」
  總監很是可惡,他明明認識白素,卻昂著頭問 :「你是甚麼人?怎麼可以干涉警方執行
任務?」
  白素冷冷地道 :「我是一介平民,但做為唯一能和提出報告者溝通的人,我有必要提醒
你,雖然事情很怪異,但不照他的警告行事,一定會有重大事故發生,到時,全世界都有興
趣知道,誰負責?!」
  總監又驚又怒 :「全世界?」
  白素向良辰美景使一個眼色,兩人立時道 :「是,我們是記者,替瑞士和西歐的七家通
訊社工作,而且受亞洲一個國家通訊社的委任,全權代表該國處理任何有關新聞事宜。」
  兩人說著,早已到了總監面前,各自取出放證件的夾子來,拉開,裏面足有十來張證件
,證明她們的身分。
  她們的這些身分,倒不是胡扯的,而是確有其事。做為歐洲通訊社的自由記者,倒也罷
了,那亞洲某國國家通訊社高級記者的身分,卻是不簡單,那是她們和這個國家的統治者–
–一雙雙生子兄弟有非比尋常交往的結果。不光是這個身分,她們還擁有聯合國發出的記者
身分證明。一項消息,若是通過她們的發表,確然可以舉世皆知。
  總監看著這些證件,神色難看之至,乾著聲音問 :「甚麼飛機會失事?是不是報案者放
了爆炸品,還是他主持的陰謀?叫他說出來!」
  白素沉聲道 :「不是,他經歷過,他是一個有雙程生命的人,他––」
  接著,白素竟把那巨人的特異的「雙程生命」事,說了出來。
  當白素一開口說時,我就知道要糟––這種情形,絕不會有人相信的!
  白素一路往下說,那些官員的神情,一路變得古怪。我的苦笑,也愈來愈甚。
  事後,我對白素道 :「你明知那些人絕不會相信這種事的,為甚麼還要說?」
  白素無奈 :「我不照實說,還能說甚麼呢!說甚麼他們都不會相信,還不如說實在的。

  我道 :「你可以一味恐嚇他們,他們怕萬一出了事要負責,也就不敢反對!」
  白素搖頭 :「你沒注意到?辦公室有四具攝錄機同時開動,我們在辦公室中的言行,都
一一被記錄了下來。就算真出了事故,把紀錄一公開,他們只要說 :當時誰都不會相信沒有
根據的報告,就可以把責任歸於意外。他們有恃無恐,不會受威嚇的!」
  我呆了半晌––白素說的確是實情,我也無可反駁。
  等到白素說完,警務總監忽然又認得白素了,他哈哈大笑道 :「衛夫人,妳編故事的本
領,顯然已經超過了衛先生了!」
  白素認真地道 :「這故事不是我編的,是這位聾啞先生說的,要我,相信他所說。」
  總監繼續笑 :「要是我說,我不信呢?」
  白素真不容易,在這樣的調侃下,她居然還能保持誠懇的態度,她道 :「希望你是對的
,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笑下去。」
  可是總監卻全然失去了風度和幽默感,他陡然提高了聲音 :「由這樣的一個人,提供了
如此荒謬的一個報告,那使我有理由完全不接受,就算真有甚麼事發生,我也不必自責。」
  白素安靜地道 :「是的,在行政或法律上,你不必負任何責任。但如果真的有事發生,
你這一生,必然會受你自己良心的譴責。」
  總監傲然 :「我的良心告訴我,我的決定,應向公眾利益負責!」
  他向那巨人伸手一指,喝道 :「拘捕這人!」
  我、白素和黃堂同時喝阻 :「不可!」
  但那隊警員已向那巨人衝了過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混亂之極,我實在無法一一看得清楚。
  事後,我問白素 :「你有沒有在警員動手拘人之前,做了甚麼手腳?」
  白素反問 :「甚麼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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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4 22:44: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伸手在他的後頸之上,用力拍了一下,他才發出了「哦」的一聲,我道 :「小朋友,
你那魯莽衝動的習慣,要改一改了,不然,死了還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說不出話來。黃堂大聲下命令。過來兩個警官,挾著他走了出去

  白素這時已走向那巨人,她居然伸出手來,那巨人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向黃堂道 :「黃主任,他沒有惡意,一點惡意也沒有。」
  這時,機場大堂中反倒亂了起來,不知從哪裏冒出了許多人來,圍住了黃堂、白素和巨
人,一個看來是機場主管,正大聲吼叫 :「快通知各部門,照常運作。」
  白素沉聲道 :「不行,機場在明日凌晨之前,要停止一切操作。」
  那主管和好幾個人齊聲反問 :「為甚麼?」
  我聽得白素這樣說,心中也訝異之極,還在心中問著「為甚麼」,所以也急於聽白素的
回答。
  怎知白素卻沒有回答,神色為難,向我望來,分明是向我求助,要我來代她回答這些人

  我不禁叫苦不迭––如何知道為甚麼?
  這時,那些人更是聲勢洶洶,那主管更是大聲叱喝 :「別理她,全是瘋子。」
  他一罵白素是「瘋子」,這已激怒了我,我向著他冷冷地道 :「你不是瘋子,你不肯聽
我們的忠告,是不是因此有了任何意外,你都負責?」
  我這樣說,其實也只是虛驚一招,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會有甚麼意外。但是我卻知道這一
類主管人員的習性,最怕的就是對甚麼事負責。這一點,只要看看有甚麼事發生之後,一切
主管者都例必想盡方法推卸責任,就可以知道了。
  果然,我這樣一說,那主管就一怔,但仍然聲色俱厲 :「會有甚麼意外?」
  我連聲冷笑,虛張聲勢 :「先別問甚麼意外,總之,你已接收警告,只是你一意孤行,
這裏許多人都可以證明。任何意外,你是不是負責?」
  這一次逼問,令得他臉色難看之至,聲調也緩和了下來 :「沒有具體的事實,只是虛言
恫嚇,我不能因此停止機場的運作。」
  被我一輪毫沒來由的進攻,對方分明已經退了一大步,我要是舉不出具體的事實來,確
然,他做為機場的主管,難以使機場運作停頓。
  可是,叫我舉出具體的事實,我哪裏舉得出來,只好向白素望去。由於我剛才接過了她
的「棒」,她已有機會思考如何應付的方法,所以這時,她的神態,看來很是從容,她向那
巨人一指 :「這位先生說,會有航機失事,自空而墮,爆炸,事故重大,舉世震驚!」
  操作機場的人,自然忌聽這樣的話,所以自那主管以下,幾個高層人員盡皆變色。
  那主管道 :「他––這位先生,如何知道?」
  白素悠然道 :「推想,或者是他放了炸彈––或許不是,只是推想。」
  那主管又驚又急向黃堂大聲問 :「警方怎麼說?」
  看黃堂的神情,一望而知,他的心中也是疑惑之至,不明白白素何以要如此。
  可是他卻也從經驗知道,我有時還會胡來一氣,但白素決計不會,她提出這樣的要求,
一定有原因,只是一時說不明白而已。
  由於他對白素有信心,所以他吸了一口氣 :「警方同意,為了安全,機場全部運作停止
二十四小時,等候警方作緊急調查。」
  在我們和主管交涉期間,我一直在留意那巨人的動靜,只見他的神色,一直很是緊張,
雙手緊捏著拳,令得粗大的指骨不時發出「格格」聲來。
  直到這時,黃堂這樣說了,白素也立即向他作了說明,那巨人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
上的神情,也陡然鬆弛了下來。
  看來,機場停止運作,對他來說,極其重要。
  我這時心中想,這巨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古代人」––我的意思是,
他是一個和現代社會脫了節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和飛機這種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應該不發生甚麼關係,他為甚麼如此關
切一個機場是否運作,還要如此大陣仗、大動作來達到目的?
  這自然只是我心中的疑問之一,事實上,我心中的疑問極多,不能一一列舉。
  因為我把發生的事平鋪直敘,看了我敘述的人,和我一樣,都會產生同樣的疑問。
  機場的幾個主管,悻然離去,只有一個年紀較輕的,留了下來,自我介紹 :「我叫魯健
,是機場控制室的副主任,我想留下來,和各位一起了解事情的進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對他這種態度,很是欣賞,忙道 :「可以,當然可以,而且必須!」
  要一個機場停止運作,而不讓機場的管理人員參與其事,那自然說不過去。
  我又補充 :「事情可能很怪,我的意思是,發生的事,可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魯健摸了摸他留的平頂頭 :「我早有此心理準備––有衛斯理參與的事,當然都不能以
常理去理解。」
  我笑 :「你且別忙捧場,究竟是甚麼事,我到現在為止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魯健很是機伶 :「看來,衛夫人大有頭緒?」
  白素道 :「我也沒有!」
  這時,在黃堂的帶領之下,一眾人向駐機場的警方辦公室走去。
  那巨人緊隨在白素的身邊,別看他如此高大,而且,毫無疑間,武功絕頂,可是動作神
情,對白素的那種依賴的眼神,十足像一個小孩子––雖然我估計他的年齡至少在五十以上

  像那巨人這一類型的人,最難從他的外型去估計他的年齡,但他是一個成年人,這一點
,殆無疑問。
  到了警方的辦公室,人人不約而同望定了那巨人,雖然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疑問
,但是卻又每一個人都不知如何發問才好。
  辦公室並不大,人又頗多,很是擠迫,可是良辰美景偏有本事像蝴蝶一般,在陳設和人
與人之間,穿來插去,令人眼花撩亂。
  好幾次,她們在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都伸手想把她們抓住,可是總差那麼一點,她們
的身法,實在太快,難以如願。
  還是魯健先開口 :「是不是可以讓我先知道,這位先生,為甚麼要機場停止運作?」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望著白素,顯然是他知道,白素是唯一能和那巨人溝通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各位,事情有些不可理喻,我只是照實說。」
  大家都沒有異議,良辰美景也停了下來。
  白素道 :「這位大哥說,因這個機場起飛的飛機之中,有一架會在空中爆炸,導致好幾
百人喪生,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以防止慘劇發生。」
  白素不說明原因,人人莫名其妙,可是她一說明了原因,大家更是莫名其妙,至少我是
如此。
  在辦公室中,不超過十個人,但一聽了白素的話,個個反應相同,都發出了表示不明白
、不滿意,和覺得很怪誕莫名的聲音。而且接下來,幾乎人人都張口發問,一時之間,甚麼
也聽不到。
  白素高舉雙手 :「一個個發問,我會代問這位大哥。」
  她一面說,一面又用那古怪之極的手語,向那巨人「說話」,想來是在徵詢巨人的意見
,是不是肯回答她轉達的問題。
  在這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先爆出了一個問題 :「你怎麼會這種古怪手語的?」
  白素立即回答 :「這問題,可以遲一步再說。」
  那巨人也立時有了回應,白素又嘆了一口氣 :「誰先問?」
  魯健和良辰美景齊聲道 :「我。」
  說了之後,他們互相又讓了起來,「你先說」,「你們先說」,我大喝一聲 :「都不說
,我先說!」
  我立刻把問題提了出來 :「這人有預知能力?」
  這個問題,自然也是別人想提,而沒有提出來的。所以,我的話一出口,立時有一片響
應之聲。
  而且,我也相信,其他人和我一樣,都預期白素會有肯定的答案––在我的經歷之中,
曾經有過遇到有預知能力的人的經過,就算眼前這個巨人有預知能力,對我來說,也不是甚
麼新鮮的事。
  可是,白素搖頭 :「不,不能說他有預知能力,不能。」
  她強調了「不能」,也就是說,那巨人並不是有預知的能力。
  這樣的回答,對我來說,雖是意外,但也不是極其不解,因為我還有第二個問題。
  但對魯健來說,卻是驚訝之至,當我提及「預知能力」時,他已瞪大了眼。及至白素否
定了我的問題,他的神情更是怪不可言,立即問 :「他沒有預知能力,怎知飛機會有失事?

  他在急忙之中,把「會有飛機失事」說成了「飛機會有失事」,聽來有點像是洋人在說
中國話。不過在那樣的情形下,並沒有人理會他。
  白素並沒有理會魯健的這一問,只是向我望來,她自然知道,我會有第二個問題提出來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 :「這巨人,他有在時間中旅行的本領?」
  「在時間中旅行」這樣的事,連聽起來都覺得很是拗耳,但在我的經歷中,也曾遇到過
有此能力的人,王居風和我的表妹高彩虹,就有這個本領。他們兩人,志同道合,一直在時
間中旅行,頗有些驚心動魄的經歷。雖然我已很久沒有他們的訊息了,但是我深知他們必然
在不知何年何月之中,享受人生––最後一次,他們向我提供了駭人之極的錄影帶,發展成
一個在中國金沙江上游發生的傳奇,我已把它記述在《黃金故事》之中,那是衛斯理故事之
中很突出的一個,印象深刻。
  魯健聽到了「在時間中旅行」,更是神情怪異莫名。
  白素想了一想,仍然搖頭 :「也不能說他有在時間中旅行的本領!」
  白素竟然又一次否定了我的問題,那確然令我意外,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良辰美景也嚷了起來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魯健忽然也叫了起來 :「我知道了!」
  他的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素的眼神之中,更充滿了鼓勵之意,請他說出來。
  可是他一開口,卻令人大失所望,引起了一片噓聲。
  他竟然道 :「各位,這是『三條毛蟲的故事』––」
  看他的神情,像是接下來還想問大家,有沒有聽說過「三條毛蟲的故事」,但未等他開
口,噓聲已然四起。
  良辰美景更是大聲道 :「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衛大哥的故事裏,就提到過好多次。」
  黃堂卻道 :「他的意思是,這位巨人先生在胡說八道,我倒也有此感。」
  白素道 :「他是不是胡說八道,我也不能肯定,我早已聲明過,他說的一些事,不可理
喻之至。」
  究竟如何「不可理喻」,白素始終沒有說出來,我們自然不知道。
  良辰美景道 :「不猜了,白姐你說。」
  白素吸了一口氣 :「我再肯定一下。」
  她說著,面對著那巨人,又「交談」起來。
  兩人的動作都怪異之至,有的動作,四肢身體的擺動幅度相當大,以致黃堂、魯健、良
辰美景和我,要不斷搬開桌子椅子文具櫃甚麼的,以給他們可以有發揮的餘地。
  在這過程之中,我們甚麼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滿了疑惑。那巨人則有好幾
次咬牙切齒,表示他說的是實話。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說的話,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好不容易,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談」告一段落,白素最後向那巨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
他坐下來。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餾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餾水來
,舉瓶便喝,只聽得「咕嘟咕嘟」一陣響,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雙手按在一張桌子上,開始敘述那巨人的話,她在轉述之前,聲明 :「這巨人兩次
的說法一樣,我也找不出甚麼破綻來,可是信與不信,只好全憑己意了!」
  她說著,略一停頓,才轉入正題,可是第一句話,就聽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 :「他在十歲那年,有一個奇遇,從此,他的生命就與眾不同,變成了雙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來大家都不明,因為各人面面相覷,無人出聲。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我的發問,繼續道 :「人的生命,是單程生命,自出生到死
亡,就那麼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單程,而不是雙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麼是「雙程生命」––那不是由於我的想像力不夠豐富,而是這個詞、
這種說法,我生平第一次聽到,自然難於理解。
  白素又道 :「雙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極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有回程,那是甚麼意思,像是買了來回票
一樣,到了目的地之後,還能回來?」
  白素竟然回答 :「可以說是如此!」
  我揚起手來 :「生命的單程,是出生––死亡。回程是甚麼?是死亡––出生?」
  若說有雙程生命,自然就是這樣子。
  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試想,一個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說,他會愈活愈年輕,
最後,回到他母親的子宮中去,成為一顆受精卵子。這不是黑色的滑稽麼?
  白素卻一點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嚴肅 :「最後會怎樣,還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
命,最特別的一點是,時間的轉移,與我們完全不同。」
  白素的話,愈來愈玄妙了,不過我可以明白。魯健問 :「甚麼叫『時間的轉移』?」
  我哼了一聲 :「就是過了一天又一天。」
  魯健又問 :「他怎麼不同?」
  白素道 :「他也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們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說甚麼了,但卻一時之間,由於過度的驚訝,竟得張大了口,說不出
話來。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麼,她只向我點了點頭,才道 :「我們,過了今天是明天,過了
明天是後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們不同––」
  白素說到這裏,我已叫了起來 :「天!他過了今天是昨天,過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點了點頭,良辰美景聽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落在一張桌子上。
黃堂瞪大了眼睛,魯健身子像陀螺一樣,團團亂轉,而且,不斷用力拍打著頭頂,顯得有點
不正常––事實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聽了我剛才所說的話,都應該有些不正常的反應,
那才正常。因為我的話,太不正常了!
  黃堂先叫了起來 :「衛斯理,你在說甚麼啊?甚麼過了今天是昨天,過了昨天是後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著氣 :「那就是說,他過的日子,是倒過回去的––不對,也不
是倒過,是走回頭的,就像你從甲地到乙地,再走回頭,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樣,回頭路––

  黃堂不等我說完,就大叫一聲 :「更不明白,你愈說我愈糊塗了。」
  我苦笑 :「事實上,確然,我也糊塗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 :「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而且,我的思緒也很紊亂。
還不能了解整個情形是怎樣,不過,他說到一點,倒是有助於了解他的生命歷程,與我們的
不同之處。」
  這時,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來,等白素作進一步的說明。
  白素道 :「他告訴我,能遇見我們,實在太高興了。他想不到能有這樣的巧台,遇到了
一個可以傾訴他的遭遇的人,這機會太難得了。」
  我揚眉 :「確然,在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語的人,太少太難了。」
  白素知道我因為弄不明白她如何會懂四巧堂手語,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釋,只是一
笑 :「不是指這一點,而是說,他和我們相遇的機緣,太難得了。」
  我攤了攤手 :「人與人之間相遇,尤其是偶遇,本來就是難得的事,算起或然率來,幾
乎等於零。」
  白素搖頭 :「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說,他和我們相遇,就只限於今天,這十二
個時辰––」
  我不滿 :「請說二十四個小時。」
  白素改口 :「就只有這二十四個小時,我們正好相遇,過後,就永遠沒有機會見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來,停在白素的身邊,她們問 :「為甚麼,他要死了?」
  白素道 :「不是,過了今天,我們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各人又靜了片刻,我要求 :「能不能說具體一些?」
  白素點頭 :「好,今天是乙亥年––」
  我忙道 :「請用公元紀年!」
  白素嘆了一聲 :「因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說法,聽起來反倒順耳一些。」
  我只好說 :「那就隨便吧!」
  白素道 :「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過了今天,我們進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
而他,則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說得再具體也沒有了,可是聽了她的話,各人仍是面面相覷。
  白素又道 :「我們向一個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個交
會點,就像兩條直線,只可能有一個交點一樣,過了今天,我們和他愈離愈遠,再也沒有機
會相遇了。」
  白素這一次,說得更明白了。
  但是辦公室中也更靜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聲。我們都向他望去,他也望著我們。
  良辰美景先開口 :「可是––過了今天,他到了昨天,總還能遇到別人的!」
  白素道 :「那當然,不過,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個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
那才能有機會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問 :「他遇到過沒有?」
  白素道 :「我也問過,他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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