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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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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5:26 |倒序瀏覽
魚躍鷹飛 作者:蕭逸  

第01章 玄功殲惡霸 絕藝儆官差

  一尾躍波的鯉魚,揭開了白晝的序幕。
  兩隻水鳥,碉啾著,由眼前低掠過去——
  白騰騰的霧氣,迎著黎明的晨風,四下裡迅速地擴散著。
  整個水面在晝光的映襯下,就像是一面平滑光整的大鏡子,隨著霧氣的消散,顯現出一片琉璃世界。
  從黑夜到天明,是要經過一番蛻變的。日出、日落亦復如此,生與死也脫不開這個窠臼。
  放眼天下,萬物無不都在求新、求生、求變。
  脫下舊袍,換上新襖,那是求新。
  痛苦、掙扎,是求生。
  斗轉星移、寒暑交替,是求變。
  只有死才是永恆的,對付那些狡猾的、千方百計意圖求生的人,更有一定之規,以不變而應萬變,訣竅只有二字——
  等待!
  他已經在這裡等候很久了。
  並不顯得氣餒,更無不安的感覺。
  因為他知道他在等待的那個人,就像是即將從地平線上跳出來的那一輪太陽一樣,馬上要出現了。
  他身上是一襲湖色的舊長衫,卻在前胸後背的位置上,繡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渲染出滿天的胭脂紅色,酷似現實中的情景。
  二十七八,或許還要大一點的年歲——也許,限於他久經日曬的那種淡棕的膚色使人很難猜測出他的年歲。
  一頭長髮倒似經過一番刻意的打扮,理成了兒臂粗細的一條大髮辮,由左肩頭前面甩落前胸。這個年頭兒,男人是不再興留這種髮式的,只有化外的野蠻子,才會留辮子。
  他卻絕對不是一個野蠻子!
  將近七尺的身材,已足以使他高高在上。這種魁梧的身材,使他面對著任何一個武林人物,都不會顯得遜色。然而,遺憾的是他那張鬱鬱神采的臉——上天雖賜以端正英俊,卻失之於過於冷峻嚴肅!
  一張不笑的臉,在任何場合裡,都不會受人歡迎的。
  盤坐在沙堆上,面對著洞庭的浩渺煙波,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揚起目光期待水天交際的日出。這份期盼,甚至於超過他所要期待的那個人。長久以來,對於日光的渴望,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種習慣,也是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項秘密!
  一點帆影,陡然由左面山凹子裡閃出來。月白色的帆影,在水面上跳動著,很快地認定了一個方向,全速前進。
  辮子大漢在那艘小小帆影甫一出現,已經注意到了,銳利的目光細細地瞇成一條線——對方那艘快舟,包括佇立在舟頭上那個人,都在他的視線之內。
  站在船首的那個人,紫色長袍,頭戴高冠,背負長劍,杏黃的劍穗子與他飄灑在胸前的一部花白五綹長鬚迎風飄舞。
  似乎在入目之初,紫袍老者已顯出他獨特的風骨,佇立舟梢,大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小舟很快地來到了近前。
  操舟的漢子,雙手盤舵,迎過了一道旋轉的疾流,已把這艘快船引進了眼前鉗形的灣口——小舟自然地就放慢了。
  四道目光早已磁石引針般地凝收在一起。
  小舟搶波,攏峰!
  辮子大漢緩緩地由沙堆上站起來。
  紫袍老者抖了一下衣袖,落下了十兩重的一錠紋銀。
  搖舟漢子遲疑了一下,拾在手上。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老爺,這……」
  「照我的話去做!」紫袍老者邁步登岸,「如果午時以前我沒有回去,你就備棺收屍……去吧!」
  搖舟的漢子訥訥地答應著,一隻腳涉在淺水裡,情不自禁地跪下來,向著老人叩了三個頭,遂登舟自去。
  「狗才——」紫袍老者目睹著小舟的去向,面現忿容。很顯然,他是懷恨於舟子的無知,沖犯了什麼忌諱。
  辮子大漢到了河邊。
  紫袍老人轉過了身子。
  彼此仍然是一言不發。
  陡然間,紅光大盛,水天之際,躍出了磨盤般大小的那輪紅日——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辮子大漢淡棕色的面頰上衝現出了一片紅光,截然不同於適才的鬱鬱神采!
  劍插在他腳前的沙地上,把子上罩蓋著一塊紅布。顯示著他出道以來,一直就不曾改變過的自負豪氣。在殺人之前,他總喜歡博得一個彩頭——那塊搭在劍把子上的紅布,就是這個意思。
  紫袍老者當然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無疑是他平生所遇見過最強大的一個敵人。然而,憑他的傑出武功,以及技壓四邊的威望,絕不容許他向面前的人示弱!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生要強慣了,掌中劍最愛斗的就是那種狠厲的狂人;偏偏這個狂人也找上了他,真是乾柴碰上了烈火,針尖遇上了麥芒——就是這麼一回事。
  「向陽君!」紫袍老者打量著他的對手,「你一路南來,自稱遍七省無敵,今天遇見了老夫,我要你血濺五步,黃沙蓋頂。不如此,不足以顯示我蒼海客的蓋世神威,哈哈……你死定了!」
  狂笑聲揚空直上,驚飛起一天沙鷗。
  千翅翩躚,萬羽繽紛,勾畫出此一刻動人心魄的綺麗景象!
  笑聲動人心魄,飛鳥亂人視覺。
  蒼海客的戰略一慣如此,的確算得上高明二字!
  無以比擬的那種快——就在他身軀前撲的一剎那,肩後長劍匹練般地暴射出一道奇光,雷電般向著辮子大漢襲了過去。
  一片黃沙自辮子大漢足下揚起——
  飛足、旋身、起劍,三式並成了一招,辮子大漢施展出好身法!
  人影交錯著擦身而過,一仰一伏,形成了歪斜的一個十字。
  在這十字形裡,兩口劍呼嘯著拉開來,一個往南走,一個向北去。
  往南走的是辮子大漢。
  向北去的是紫袍長鬚的蒼海客。
  他只前進了七八步,隨即站住不再移動——一股鮮血直由他長袍下端,緊貼著他一雙褲腿溢出來!他先是彎下一隻腿,繼而腰身,最後是全身突地倒了下來!
  辮子大漢早已去遠了。
  一劍出手之後,他已預卜先知,甚至連頭也沒回,就沿著浪花輕起的沙岸,一徑踏沙涉水而逝。
  岳州府,岳陽樓,近午時分。
  食堂裡聚滿了客人,登斯樓,俯視洞庭浩如滄海,令人心曠神怡。來岳州未抵岳陽樓者,誠所謂不解風情也!
  客甲姓曹,名文典,衙門裡的一個典史。這年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地方上太平,使這個本來就夠清閒的差事,可就更清閒了。
  客乙劉吾,人稱劉三爺。岳州府三班衙役當差,大班頭「鐵掌」劉昆是他大哥。劉吾行三,還有個劉剛行二。兄弟三個一堂當差,地方上稱之為劉氏三傑。在岳州提起劉家三昆仲,無人不知,也是最最難纏、最叫人頭痛的三個人物!
  除了曹典史,劉捕快之外,座頭上還有三個人——
  西門老長興布號的二東家馬樂山,和泰油坊的張老闆張快嘴,以及地保趙小川。
  這樣的五個人湊在了一塊兒,那份熱鬧可就別提了。五張嘴不但忙著吃,更忙著說。
  吃的是油鹽醬醋,說的可是五湖四海——且慢,今天的行情,可是透著稀罕!
  緊張的氣氛不單單顯示在這張桌子上,整個的岳陽樓樓堂裡,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人人談虎色變,顯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曹文典擰著雙眉,歎息道:「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我曹某人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這種人、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劉三爺瞪著眼:「誰聽說過?別說是你了,兄弟成天價在刀尖上打滾的人,這種事也他媽的聞所未聞,可是千真萬確,就有這種人!」
  地保趙小川吃飽了,用牙籤剔牙,也插上一嘴:「這傢伙八成兒是屬太陽的,要不然怎麼能在大太陽下面殺人!」
  曹典史道:「像蒼海客齊大俠,這麼俊的身手,居然也會死在來人的手下,可真有點叫人難以相信!」
  劉三爺摸著下巴:「我大哥已驗過傷了,回來後一天沒說話,也沒吃飯!」
  老長興布號的馬二東家怔了一下:「大人可是怪罪下來了?」
  「豈止怪罪!」劉三爺乜斜著眼道,「反正是遇著這種事,幹我們這一行的就得倒楣!」
  地保趙小川揚著眉毛道:「限期三天?」
  劉三爺鼻子裡「哼」了一聲:「還能給你一年?三天算是好的了!」
  和泰油坊的張老闆,因為平生話多,得了張快嘴這個外號。今天倒有些反常,話比誰都少了。
  可是他到底忍不住,還是開口了:「老三,這件事我看非比等閒,既然江大人已經交待下來,可就不能再裝含糊,你大哥到底是怎麼個打算?」
  劉吾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沒說話。
  馬樂山插口問道:「大班頭現在哪裡?」
  劉吾道:「一早就到西塘訪友去了,說是晌午才回來。」他說到這裡,看了一下窗外,點著頭道:「現在應該回來了。」
  「西塘訪友?」曹典史怔了一怔,「去找誰?」
  「達雲寺的靜虛老和尚!」劉吾苦笑道:「老和尚與蒼海客是多年方外之交。他雖是出家人,可也不能眼看著多年摯友身遭慘死而不予聞問!」
  「對!」曹典史忽然臉上現出了笑紋,道:「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知道達雲寺住著一個老神仙,聽說已有半仙之份,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可就是沒見過;如果你大哥真能說動了他,那就好了!」
  「難!」劉吾臉上佈滿了愁雲,「那個老和尚已閉關多年,平素信任什麼人也不知道,就是達雲寺的方丈,如果不得他事先應允,也休想見得著他。我大哥雖是辦理衙門公事,也未必能見著他。」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就算是見著了,老和尚是不是願意出面,也還難說——無論如何,他總是一個出家人,要出家人去參與江湖兇殺之事,豈非有點強人所難?」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曹典史瞪著他的一雙小老鼠眼,「他老人家總不能眼看著那個殺人魔王在地方上橫行而不聞不問呀!再說,死的那個齊老俠客,與他是多年老友,就衝著這一點他也不能不管!」
  「啊——」地保趙小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聽說湘陰的盛氏雙英前天深夜來到了岳州,住在滿月樓,據說都帶著傢伙!」
  劉吾登時一驚,喜道:「真的?」
  「昨晚上我去滿月樓抄寫記事本子,聽那裡的二掌櫃說的。」趙小川晃動著他的小腦袋,「大概錯不了!」
  劉吾大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可知道他們兩個幹什麼來的?」
  「這可就不清楚了!」趙小川忽然又怔了一下,「聽說這老哥兒倆在房裡關了一整天,連房門都沒有出,盛老二派人找了一個鐵匠,叫他連夜打製了一些東西,詳細情形我可就不知道了!」
  和泰油坊的老闆點著頭說道:「盛家兄弟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在湘陰地面上,論武功可是頭號的英雄人物,論財勢,更是無出其右。自從他們發財以後,聽說是已丟下了江湖生涯,怎麼會忽然又拿刀動劍地趕到了岳州,這可是怪稀罕的!」
  劉吾笑道:「無論如何,在這個時候,他們兄弟來了,總是一件好消息,如果他們肯出面對付那個怪人,那可是再好不過了。吃完飯,我就拜訪他們去。」
  劉吾一聽盛氏雙英來到了岳州,頓時大為振奮,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仰脖子,咕嚕幹下了一滿杯酒。
  張老闆又為他斟上了一杯,笑逐顏開地道:「這就好了,要是他們兄弟肯出面,那小子八成是死定了!」
  老長興布號的馬二東家,歎了口氣道:「不管是誰,只要能夠把那個怪小子除了就好了。」
  曹典史吃了一筷子涼粉,忽然問道:「那傢伙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什麼樣你還不知?」劉吾形容道,「挺高的個頭兒,留著一條大辮子,三十七八歲,聽說長相倒是挺不賴,只是專幹殺人的絕活兒——最奇怪的是,這傢伙穿的那衣裳,也很不一般!」
  曹典史道:「怎麼個怪法?」
  「嘿嘿……」劉吾冷笑著道,「湖青色的長大褂,前心後背上繡著一輪大太陽——你說這是個什麼打扮?」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0 00:1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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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5:57
  他剛說到這裡,忽然像中風似地呆住了,兩隻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直直地向前面看著。
  同桌四人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禁相繼一怔,俱順著他的目光向同一方向望去。
  這一看,不當緊,四個人都愕住了。
  其實,何止是他們這一桌上的人怔住了,所有座頭上的客人也都怔住了。
  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裡,樓堂上忽然變得鴉雀無聲,一片靜寂!
  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因為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直登上樓板,緩緩向食堂走來。
  眾多的眸子,就像是忽然看見了魔煞,目不交睫地盯視著他。
  這個人顯然就是劉吾所說的那個人——挺高的身材,長眉毛大眼睛。一條大辮子由後肩甩向前胸,油光水色的,就像是一條巨蛇。辮梢的頂頭,用紅線繩結紮著,還墜著一顆光華四射的明珠。
  最令人驚奇的,是他那一身奇異的穿著:一襲湖青色的長衫,幾可垂地,在前後各有一輪紅日,渲染著大片紅光,繡工精緻,景象逼真,確係一流裝扮。
  說曹操,曹操就到。
  對於岳陽樓客座上任何一個人來說,這個人的突然出現,都不啻大大地出乎意料,晴天一聲霹靂!
  曹典史那一張黃臉,突然變成了雪白——
  「老天……」他把眼睛轉向劉吾,「你說的那個主兒……莫非就是……他?」
  劉吾的表情較他更為驚駭,慌亂地點了一下頭,什麼話也說不出。
  來人在梯前略微一停,隨即緩緩走到了面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
  緊張的氣氛,在這個人身子坐下來的一剎才微現鬆弛。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十幾張桌子上的客人同時站了起來,打算結賬離開。
  然而,在辮子大漢冷峻的目光轉視之下,這些人都像是受到了一種無形的約束之力,一個個沮喪著坐了下來。
  整個客堂裡原來亂囂的場面,陡然間靜得出奇,只有懸掛在廊子下的幾隻畫眉與八哥兒,一如往常地在籠子裡歡蹦亂跳著,發出嘹亮婉轉的鳴叫聲。
  樓板聲響,上來了兩個客人。
  剛來的兩人,一個是面相清懼、微有病容的文士,另一個是模樣兒十分俏麗的姑娘。
  人家是想跑而跑不脫,他們居然還往裡面湊熱鬧,可真是應了那句「上天有路他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了。
  文士約莫在三旬五六,一身黑綢子儒家裝束。他白皙的面頰雖然微現病容,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是黑白分明、深邃而蘊有智光。這人身後斜背著一個長形的青布包兒,裡面不知包著什麼。除此以外,身無別物。
  那個姑娘,看上去模樣與文士十分相似。她的柳葉眉的左眉尖上,生有一粒硃砂痣。高鼻樑小嘴,襯著修長婀娜的身子,顯得相當標緻。
  女孩子家穿得總要鮮艷些,她也不例外——上身是一襲雨過天青的緊身外褂,下面卻是一襲大紅加邊的八幅長裙,足下那對小蠻靴更是透著俊俏利落!
  大概是兄妹兩個。
  在舉座目光驚視下,兩人並不十分拘謹。
  前行的文士有意無意地掠了一下眸子,瞧了那個辮子大漢一眼,隨即從容地走向一角。那個姑娘也跟過去,兩個人在那個冷座頭上慢慢地坐下來。
  辮子大漢冷峻的目光,忽然向著這看似兄妹二人身上逼視過去。
  紅衣少女一隻細手輕輕扇著,淺笑著道:「好熱呀——大哥,你不是說岳陽樓上涼快麼?想不到——」
  她妙目一轉,突然發覺到人們的目光都在注視著她,臉一紅,忙把下面的話吞在了肚子裡。
  在一片靜寂裡,她這幾句鶯聲燕語顯得十分嘹亮,間接地緩和了原先的緊張氣氛。
  座客中,已有人重新拿起了筷子。
  「酒保。」辮子大漢輕輕喚了一聲。
  雖然是輕喚一聲,卻也語驚四座。
  酒保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聆聽之下,慌不迭地答應了一聲,一步三指地緩緩把身子移了過去。
  辮子大漢倏地睜大了眸子,怒叱道:「酒保!」
  只聽見「噗通」一聲,倒不是什麼東西倒了,是酒保跪下了。
  「大爺,饒命!」那個小夥計一面說一面頻頻磕著頭,「大爺饒命!」
  辮子大漢見狀微微一愕,冷笑道:「你起來說話。」
  酒保磕了個頭,顫抖著道:「是……」
  他邊說邊爬,一連爬了三次才算真正地站起來。
  辮子大漢打量著他,十分氣餒地道:「你這裡可有酒菜?」
  「有……」酒保面色蒼白,「有。」
  「既然如此,我來了半天,你何以不過來招待我?」
  「我……」酒保嚥了一下唾沫,「我怕……」
  「怕什麼?」
  「怕……大爺你……」
  「怕我?」辮子大爺冷冷一笑,「我的樣子可怕麼?」
  「不……」酒保連連搖著頭,道,「是……」
  辮子大漢把盯視在對方身上的一雙眸子,忽地轉向四周的座客——除了後上來的那一對兄妹,幾乎每一雙眼睛都盯視著他,而且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驚懼神情。
  辮子大漢把這些看在眼睛裡,忽然輕歎一聲,目光迅即回到面前酒保身上——
  「這也難怪,是我一路南來,連殺五人,各處州府繪影圖形,皆在捉拿擒我,消息外傳,是以人們駭懼!你也害怕,可是?」
  酒保哪裡說得出話,站在他身前,直嚇得全身連連顫抖,面無人色。
  辮子大漢目光雖然注視著酒保,話中卻似有弦外之音:「你用不著害怕,我所殺的人,無一不是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這些人,有的面善心惡,有的借武勢欺壓善良,獨霸一方,官府無能為力,卻只有我這個癡人,憑借所學來替天行道了……」
  這幾句話,顯然不能使在座的大多數人接受。此時,辮子大漢語音和緩,已經不像來時那樣威懾人了。於是,有些人便交頭接耳,喁喁私語起來。
  酒保聽他這麼說,臉上才現出了一些血色,頻頻點頭道:「是……小的方才太失……態了!大爺你要吃些什麼,請儘管吩咐!」
  辮子大漢微微頷首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概快到午時了吧?」
  話聲才住,只聽遠處舊城門那邊,轟然一聲炮響——午時鳴炮,是這裡由來已久的規矩。
  辮子大漢聽見了那聲午炮,和緩的臉上忽又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冷笑一聲道:「我在這裡,還有些時候逗留,且待我完了事再吃喝不遲。」
  酒保怔了一下,訥訥道:「大爺可要些什麼?」
  「清茶一杯!」他微微一頓,手指向正面長窗,「還有,把這窗簾子給我撩開來。」
  酒保嘴裡答應著,心裡卻是透著稀罕,又不敢不遵,便走過去將垂下的湘竹細簾高高捲起。
  一片陽光照射進來,將辮子大漢全身籠罩在陽光之中。大六月天,人人畏陽如虎,竟然有人渴望著曬太陽——這又是一件新鮮事情。
  酒保捲起了湘竹簾,鬆了一口氣。
  酒保方要退下,辮子大漢招手道:「你過來。」
  待酒保來到了面前,他又冷冷道:「情勢所逼,說不定我又要借你們這個地方開一次殺戒,關照下去,怕事的人快快離開!」
  酒保頓時一驚,嚇得半身動彈不得。
  其實,已無須酒保再費事傳說,辮子大漢的這幾句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在座的每一個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各自離座站起,齊聲呼喚著小二算賬。幾個性子急及膽小怕事的人,忙不迭地丟下銀子,來不及結賬就離去了。
  偌大的樓堂,百十個客人,在極短的時間裡,走避一空!
  走避一空也未免誇大了一點,起碼還有兩個人沒走——剛來的黑衣文士兄妹。
  酒保帶著滿臉驚駭,來到了這對兄妹座前。
  黑衣文士撩了一下眸子,點點頭道:「你來得正好,來兩籠小籠包子,炒一盤鱔魚。」
  「再來兩個豆沙包,一碗清淡一點的雪菜肉絲面。」這是那個標緻的紅衣姑娘說的。
  「二位——」酒保壓低了嗓子,「這裡可要鬧事了,大家都走了,相公……你們也請吧!」
  黑衣文士清懼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絲冷笑:「什麼話,我們是特意來吃飯的,你竟要我們走——走到哪裡去?」
  酒保一怔,垂下臉來,道:「相公——你大概是外來的客人……這裡等一會恐怕要鬧事……萬—……」
  「鬧什麼事?」少女仰著臉盆兒,「那可好,我最喜歡熱鬧了,在哪裡?」
  酒保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伙子,吃不住兄妹兩個一人一語,只急得漲紅了臉,大聲地歎著氣,還要低聲解說。
  黑衣文士揮了一下手道:「下去吧,有膽子看熱鬧,就不怕鬧事,去張羅你的差事吧。」
  酒保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一聲,搖搖頭轉身自去。
  紅衣少女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正要說話,黑衣文士卻向著那邊示意地揚了一下臉——
  紅衣少女妙目一轉,遂向那邊的辮子大漢望去。
  強烈的日光下,那個辮子大漢似乎睡著了。
  只見他上軀後仰,面向陽光,把一條油亮大辮子垂向身後,辮梢上那顆燦爛明珠,被日光一照,更加光彩奪目。那輪刺鑲在他前胸上的滾紅太陽,在日光下,渲染得更為鮮艷。這人的頭、臉、全身,都像是洋溢著一片鮮紅光彩,發射著一股無形的光熱。
  紅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正要說話,黑衣文士卻以二指在唇上按一下,示意她不要說話——
  他隨即以指尖輕沾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太陽神功」四個字,接著即用衣袖將字跡擦去。
  紅衣少女臉上閃出了一片驚異,只把一雙翦水瞳子,靈活地在那個辮子大漢身上轉動不已,確認不能再輕率出言說些什麼了。
  這當口,卻聽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直奔樓上,緊接著珠簾琤琮一聲撩開來!
  撩開珠簾的不是手,是一口流光四射的薄刃鋼刀!然後,兩個藍衣黑靴的長身漢子,相繼閃了進來。
  二人不但衣著相似,就是容貌也相彷彿,一看即知是同胞昆仲,只是一個較胖較白,一個較黑較瘦。除此以外,無甚大分別;從年歲上看,也都在四旬五六,相差不多。
  持刀挑簾的白胖漢子在前,年歲較長。黑瘦漢子在後,右手端著一桿純鋼打製的短短銀槍。
  那桿槍,在武林中並不常見。看來長短與劍相仿,最多不超過三尺,有鴨蛋般粗細,首端除具有一截三稜鋒刃槍尖之外,在邊側部位還附有一片方天畫戟,紫紅色的鈴鐺垂在一邊,通體上下粗鋼打鑄,一看就知道是一桿殺人奪命的厲害玩藝兒!
  兄弟二人最顯著的地方應該算是那一雙濃黑而有殺氣的眉毛,四隻眼睛裡交織的怒焰,令人不寒而慄!
  他二人雖然閃身至快,只是四隻眼睛一接觸到座上的辮子大漢,便情不自禁地忽然止步。
  那副樣子確是很難形容——像是憋了一肚子邪火兒,急於找人拚命;只是一見敵人,又思量起對方不可輕敵,而心懷忐忑,有點兒進退維谷的感覺。
  「是盛氏兄弟麼?」辮子大漢仰身椅上,頭也不回地道,「某家恭候多時,你們來晚了。」
  白面漢子向前邁了一步,卻與辮子大漢仍然保持相當的距離。
  持槍的黑面漢子同時也跨前一步,只是不待站定,身子就飛快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兄弟二人所站位置,有如凸出的一雙犬齒,將辮子大漢鉗制在齒鋒之中。
  站定之後,白面持刀漢子猛笑一聲道:「果然是你——向陽君,你一路南來殺人如麻,人天共憤;韜光養晦尚恐不及,卻還敢變本加厲為所欲為。今天找上了我們兄弟,是你的死期到了!」
  持槍漢子鋼槍一指,冷笑道:「盛氏雙傑手下不死無名之輩,向陽君你報上個萬兒吧!」
  「哼哼……」
  一陣陰森森的冷笑,傳自辮子大漢口鼻之間。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後仰姿態,盛氏兄弟說了這麼多話,他還不曾看上一眼。那副猛傲姿態,端的令人為之髮指。
  「想問某家的姓名,你們還不配!」
  倏地長辮乍舞,如巨蛇盤空。大漢把辮子就空一轉,魁梧的軀體由座上站起,繞了過來。
  盛氏昆仲,情不自禁地各自後退了一步。
  「太歲刀盛世平,無敵槍盛世勇……」辮子大漢一雙鋒芒畢射的眸子,緩緩掃過盛氏兄弟二人的臉,「你們二人自問,眼前這份家當,是哪裡來的?」
  事出突然,盛氏昆仲登時面色一變,對看一眼,一時無以置答。
  「這就是了!」辮子大漢冷笑道,「你們當然答不出來,欺名盜世天下易,為本良知寸心難,你二人造了多少孽,應該是心裡有數。某家替天行道,說不得手黑心辣,只管刀槍過來,且看是否能傷我絲縷分毫!」
  太歲刀盛世平嘿嘿一笑,掌中刀平出一指,一蓬刀光乍然由刀尖吐出,約莫有尺半長短,前後吞吐不已。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太平刀盛世平只一拉開刀勢,即顯出功夫不凡。刀劍之上能練到以氣行使,才為上乘。觀諸盛世平刀身之上吐發的尺半銀芒,正是浸淫有年的所謂刀氣。這是一種以本身精力與刀上菁華揉成一片的上乘功力。以此論刀,盛世平確已領會了刀中三昧。獲得太歲刀之譽,是當之無愧的。
  看到這裡,一旁的紅衣少女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讚歎。她正要開口說話,卻為黑衣文士以迅速的目光止住。
  雖然是輕輕一聲讚歎,卻也使得盛氏兄弟陡然吃了一驚。
  顯然,他兄弟二人在入門之初,心神祇在辮子大漢一人身上;黑衣文士兄妹兩人因是坐在角落裡的冷座頭上,才被忽略了過去。
  盛氏兄弟忽然發覺到尚有外人在座,由不住吃了一驚!
  無敵槍盛世勇身形一轉,翩若飄風地來到了黑衣文士兄妹座前,怒叱道:「你們是什麼人?」
  紅衣少女娥眉一挑,嗔道:「我們是誰,你管得著麼?」
  盛世勇喝道:「放肆!哼,這麼說,你二人想必是那廝約來助拳的了?」
  紅衣少女面色一凝,正要反唇相譏。
  黑衣文士卻自位上站起,負手抱拳道:「兄台且莫介意,愚兄妹實系不相干的客人,與你們彼此都沒有牽連,兄台請海涵!」
  無敵槍盛世勇將信又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凌聲道:「既然如此,快點吃完了走路,敢出聲擾亂休怪我槍下無情!」
  黑衣文士唯唯應喏道:「是……在下不敢!」
  盛世勇冷冷一笑,身形再轉,翩若驚鴻般地回到了原來位置。
  黑衣文士緩緩坐下。
  紅衣少女卻冷冷一笑,輕聲道:「看來盛家兄弟,果然是欺世盜名之輩,大哥,喝了你的酒,咱們走吧。」
  黑衣文士白皙的臉上,輕輕泛起了一片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妹子你先不要急,往下看看再說!」
  紅衣少女還想說什麼,妙目轉處,發覺眼前呈現出劍拔弩張之勢——
  盛氏兄弟一前一後,將那個辮子大漢夾持在中間位置。持刀的盛世平自一開始,就全心集中,在那薄刃魚鱗刀上。須臾間,刀身映著陽光,發出了點點銀星,直直地射向辮子大漢一雙瞳子!
  無敵槍盛世勇則是把鋼槍筆直地抱在懷中,左掌徐徐探出,瞄著辮子大漢的後背。
  被稱為向陽君的辮子大漢,臉上沒有現出緊張表情——在盛世平的刀光射目之下,他並不逃避,只是將豐朗的一雙瞳子拉成一線。
  「盛世平!」他冷冷地道,「你的伎倆充其量不過如此,何必作小兒態,儘管放刀過來。」
  話聲方住,即見正面的盛世平陡地向上揚起刀面,迎著正面直射而來的陽光,爆射出匹練般的一道銀光,反射對方面門。
  一旁座上的黑衣文士,看到這裡,忽然跌足歎道:「蠢材——」
  話方出口,佇立在辮子大漢身後的無敵槍盛世勇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怒叱,配合著太歲刀盛世平的動作,猝然騰身直起,向著面前辮子大漢,攻出了第一招。
  好快的身法!
  隨著盛世勇猝然前落之勢,左掌一吐即收,在疾勁的掌風前攻之下,右手鋼槍呼嘯著劃出了個乙字形,直向辮子大漢身後攻了過去!
  原來盛家刀槍成名,已有七世淵源。
  盛氏昆仲各擅所長,盛世平精擅刀法,盛世勇精通於槍——陽春白雪,各擅勝場!
  眼前這一槍,盛世勇施展的是盛家獨擅的蛇形槍法,有封喉剖腹之勢、劈面掛肩之險,稱得上凌厲之極。
  雪亮的槍身閃出了電也似的一道長光,連同盛世勇的身子,一併狂捲猛襲直上。
  與此同時,盛世平的那口薄刃魚鱗刀,更是不留情。配合著其弟的攻勢,怒捲起海波也似的一片刀光,向辮子大漢正面攻上來。
  兄弟二人,一刀一槍,無論手、眼、身、步,搭配得恰到好處,稱得上天衣無縫。
  任何人目睹及此,都會為那個辮子大漢捏上一把冷汗。
  一旁的紅衣姑娘,不禁驚得倏地站了起來。
  黑衣文士生怕她有異動,陡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不過是這麼一會兒的耽誤,現場戰局卻有了極大的改變!連那個黑衣文士的一雙眼睛,都未能來得及看清怎麼回事。
  兄妹二人所能看見的,只是那個辮子大漢鷹隼般地做了一個翻騰勢子。在這個勢子裡,一隻鐵掌如同猝然剪翅的一雙燕子,左右同時分開來。
  陽光下,辮子大漢的一雙手掌通紅通紅的,更使人驚奇的是,在那雙左右揮出的掌勢裡,像是有兩道燦目的紅光,一閃即隱——
  「噗噗」兩聲,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兩隻手準準地擊中在盛氏兄弟的前胸位置。
  的確稱得上是驚心動魄的一剎那!
  盛氏雙傑各自發出了一聲悶吼,兩個身子一前一後,有如跳擲星丸般地飛了出去,分別撞擊在一根樓柱與石牆上,發出了一聲沉實有力的巨響……
  整個岳陽樓都為之強烈地震動了一下——可真算得上驚天動地之勢了!
  當此重擊之下,就算他們是鐵打的漢子,也難以挺受得住,更何況盛氏昆仲是血肉之軀。
  盛世平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血苗子足足射出三尺高下。他手裡的那口魚鱗刀用力地向後一拉,直直扎進地面半尺多深——就這樣,他身子弓起來活像個大蝦米,登時僵住了。
  無敵槍盛世勇,死得更慘!
  由於他身子是橫撞在一根合抱粗細的石柱子上,致使碰撞之力非同一般,辮子大漢的一擊之力令他胸骨盡折、五內全粉,掌中槍忽悠悠脫手直出,反釘在數丈以外的天花樓板之上,日光下搖顫出一片銀芒!
  在場的黑衣文士兄妹,雖然算得上見多識廣,可是眼看著辮子大漢這般的殺人,亦不禁驚得面上變色。尤其是那個紅衣少女,更不由發出了一聲嬌呼,呆了一會兒才緩緩重新坐下。
  酒保原是躲得遠遠的,這時聞聲而出,不禁嚇得三魂出竅、五魄升天——嘴裡驚叫一聲,雙腿一軟,「噗通」又跪了下來。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酒保嘴裡求著,叩頭如搗蒜,只管向著辮子大漢連連叩頭不已!
  辮子大漢緩緩地走到他原來位子上坐下來,眸子視向酒保,點頭道:「不關你的事,拿酒菜來。」ˍ
  酒保連連點著頭,嘴裡的舌頭像是少了半截,怎麼也說不出話來,費了半天的勁兒才爬起來,醉了酒似地搖搖晃晃地向後屋退去。
  窗外傳來了一陣喧嘩人聲——
  樓梯山響,一連闖進來好幾個人。從那穿著打扮,就可猜知來人是六扇門的差人。
  為首帶路的那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原先在座,後來乘亂溜開的劉吾。
  他們劉家哥兒三個好像全來了——在他左面的那個黑衣紫面膛、豹頭環眼的漢子,是岳州城總管府衙緝捕全責的三班大捕頭鐵掌劉昆,右邊是長白臉、弔客眉的瘦子陰插手劉剛!
  在岳州地面上,一提劉氏三傑的大名,無人不曉。這一剎間,忽然全都出動了。
  除了劉氏三傑之外,另外有東城武勝鏢局的兩個鏢頭——開碑手連雲奇、海馬周天——前者五十開外的年歲,紫紅臉膛,矮而壯;後者年僅三旬,猿臂蜂腰,倒背雙手,觀其面相,更是不怒自威。
  緊接著,樓板聲響,又上來了十來個差人。
  這些人,每人一襲紅色號衣,左弓右箭,外加脖子後面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岳州府的人,對於東城的紅衣快捕豈能陌生?
  岳州府的案子,差不多都由這類紅衣快捕出面了結。平素連袂出現個三五人,已足以聳動地方,不似今天這樣——似乎東府的十二金剛全部出動了。
  原來冷清的岳陽樓,忽然間來了這麼些人,頓時顯現出風鼓雲動之勢,使得先時一片肅殺氣氛更加濃重了。
  人多勢眾,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力量!
  膽子小一點的,面對著官方的這等陣勢,只要看上一眼就會不寒而慄,失去鬥志。更莫說出手頡頏了。
  然而,座頭上的那個辮子魔王似乎無動於衷,他由腰帶上抽出了一把描金薄絹折扇,「呼啦」一聲抖開來,輕輕地往臉上扇著。他那雙沉鬱而內蘊奇光的瞳子,徐徐地掠過來者每個人的臉上。
  最後,這雙眸子竟定定地落在了那個紅衣姑娘與黑衣秀士的身上。
  兄妹二人被他這種突然的注視,弄得很不是滋味兒。那個黑衣秀士尚能保持從容,紅衣姑娘卻有些臉上掛不住——心裡氣惱,又偏偏發作不得。
  「賢兄妹看來是有心人!」辮子大漢臉上帶著冷峻的微笑,「隔岸觀火終究差一點,何不移樽敝座?這接下的一場熱鬧,可要較剛才那一場戲更要有趣得多,二位知否?」
  紅衣姑娘讓對方用話一激,大姑娘家臉皮子嫩,一時就燒了盤兒(臉紅),忙把一雙眼睛看向兄長——
  黑衣秀士可有涵養,臉上不緩不急,輕輕端起蓋碗,呷了一口清茶道:
  「老兄太客氣了,愚兄妹坐這邊涼快得多!」放下蓋碗,他拱了一下手,「請老兄自便,愚兄妹無意觀火,更不敢打攪!小憩後即行離開,失禮、失禮!」
  說完,遂將目光移向一邊,不再看對方。辮子大漢見狀,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樣最好——閣下兄妹顯然是知書達理之人!」辮子大漢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扇子,「遇路上事,樂其便而姑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萬仞。這兩句書上的話,賢兄妹當然是通曉了!」
  由於對方話中有刺,黑衣文士陡地心中一驚,正思作答,卻幸已經有人替他發話解圍。
  「相好的——幸會,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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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6:21
  說話的人正是這群人裡面那個頭頭兒——鐵掌劉昆。
  一身藍色官綢長衣,卻在腰裡緊緊紮著一根帶子,下襟一角拉起來別在帶子上,現出月白綢子帶扎腿的一雙褲管,襯著此人豹頭環眼的一副儀表——果然好氣派!
  「足下未免太見外了!」臉上帶著那種牽強的笑,「來到了岳州地面,竟不給我劉昆打一聲招呼,也叫劉某人得一份人情,作個東道,豈不叫天下人笑我姓劉的太不懂交情了!」
  劉昆嘴裡雖然說著客套話,那張黑紫的臉膛卻隱隱現著一片鐵青。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走到了盛氏兄弟之———太歲刀盛世平身前。
  隨從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跟著劉昆的腳步一直移了過去。包括鐵掌劉昆在內,當他們十數雙眸子,甫一接觸到站立的那具屍身,俱打了一個冷戰,登時瞠目結舌,動彈不得!
  那邊座頭的文士兄妹二人對於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這種怪異變化,也都驚駭不已。
  盛世平的屍體似乎在極短的時間裡已經變成了一具燒得漆黑的焦炭——人形的焦炭!
  佝僂著身子,活似一隻大蝦米,若非是手裡的那口「魚鱗刀」能說明他的身份,簡直令人難以相信這是盛世平的屍體!
  一具血肉凝結的屍身,何以能在極短的一瞬變成一個炭人兒?每個人心裡都在驚慄之餘,打上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哦——」鐵掌劉昆簡直看直了眼,「這是盛……盛世平盛大爺的屍體?」
  他抬起手,摸索著這個炭人的臉和手……一切的顯示,毫無疑問地證明他所接觸的,是個十足的炭人。
  那是萬萬不容置疑的!
  大家的目光,本能地立刻移到了第二具屍身——無敵槍盛世勇。
  和太歲刀盛世平一個模樣,這具屍身也變成了焦炭。
  所不同的是,在眾人目光紛紛投視的一剎那,這具屍身正在完成最後的蛻變過程。
  每個人都目睹著這微妙可怖的蛻變,眼睜睜地看見了肉身變為焦炭的奇異情形。
  兩個血肉之軀,先後變成了兩具焦炭,並非由於火焚的過程所完成,豈能不謂之荒誕古今的怪事?
  瞧在眼裡,驚在心裡,每個人都戰慄不已。
  鐵掌劉昆用手輕輕摩挲著盛世勇變為焦炭的屍身,無論如何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陰插手劉剛卻走進來冷冷笑道:「大哥,從這件稀罕事兒看,說不定這個人會施展什麼邪法。如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你我兄弟何以向府台大人交差?」
  「哼!」劉昆凌聲道,「先把盛家兄弟的屍體抬下去……記住,千萬要保持屍體的原來形樣,不可有絲毫的損毀!」
  陰插手劉剛答應一聲,當即吩咐下去,兩具黝黑的炭軀遂被小心地抬了出去。
  鐵掌劉昆這才轉向座上的辮子大漢,冷冷地抱拳道:「朋友,你來到岳州僅僅幾日,連傷三命,兄弟職責所在,不得不請你往衙門裡去一趟!大丈夫敢做敢當,想必足下不至於與我們兄弟過不去,叫我們難以當這個差吧!」
  辮子大漢手裡的折扇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雙方距離不足一丈,鐵掌劉昆的話他不可能沒聽見,卻是表現出一片泰然,甚至連正眼也不瞧對方一下。
  這時,小夥計端著滿滿一托盤酒菜吃食來到了面前,目睹著眼前劍拔弩張的情勢,嚇得全身直抖,現出一副進退維谷的窘態。
  辮子大漢看著他,微微皺眉道:「我方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怕什麼?快送過來。」
  小夥計應了一聲,全身戰抖著走過來,把酒菜吃食一樣樣擺好。
  辮子大漢冷聲道:「這裡沒你的事,退下去吧,店裡如有損害,由我一人加倍賠償。」
  小夥計連聲道謝著,匆匆行禮告退。
  辮子大漢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辣絲粉兒輕輕送入嘴裡:「劉昆——」他冷冷地道,「你在岳州地方上聲名不錯,雖然多少也幹了幾宗缺德事,比起一般六扇門裡狗仗人勢的傢伙卻是好多了。」
  他微微一頓,又輕輕拿起了面前的錫壺,自酌一杯:「今天這個差事不好當,你們都回去吧,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酒杯輕晃,杯中酒倏地滾出如珠,一口吞入腹內,接著又徐徐注入第二杯。
  鐵掌劉昆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並當面奚落了一番,禁不住怒氣上衝。
  然而,他知道面前這個主兒,不是好對付的。憑著他在地方上二十年辦案子的經驗,深深知道今天這個差事,正如對方所說,的確是不好當;一旦弄不好,二十年英名付於流水尚在其次,只怕自己兄弟三條性命,或許葬送於此!
  有了這層顧慮,才使他現出眼前的猶豫。
  聽了辮子大漢的一番話,劉昆嘿嘿笑了幾聲,拱手抱拳道:「朋友,你對在下太抬舉了,承情之至;只是干咱們這一行的,是事不由己的。向陽君——只憑著你幾句話,就想把我們弟兄打發離開,不是那麼容易的。」
  被稱為向陽君的漢子,冷漠地抬起了眸子:「劉大班頭的意思……」
  「沒有什麼好說的。」劉昆的面色霍地一凝,「好漢幹事好漢當,請隨劉某人到府台衙門裡走一趟,交了這一檔子差,劉某人必有一份人心!」
  「哼哼……大班頭這是一廂情願,」辮子漢搖搖頭,「這個辦法不好。」
  劉昆鐵青著臉道:「朋友你顯然誤會了,在下並非是在徵求你的同意。」
  「當然要我同意才行!」辮子大漢一面吃喝著,語氣並不粗魯,「當今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膽敢強迫我干我所不願做的事情!」
  鐵掌劉昆冷笑道,「那麼,請恕劉某人失禮冒犯了!」
  辮子大漢搖頭道:「不——劉昆,我勸你還是三思而行的好!」
  一面說著,他那一雙蘊含著奇異光彩的眸子,向劉昆臉上逼了過去:「劉大班頭,你也許還不明白,其實你我在某一方面來說,做的事情頗為相似,只是你行的是人道,我行的是天道。人道因人而變,往往有大偏差,天道卻是以天為準,萬無一失,是以我行蹤所至,惡人必無倖免;苟或自恃武功,不甘伏罪之輩,必當千方百計與我為敵,只是他們的結局常常是很悲慘的——眼前的盛氏兄弟正是如此,前死的蒼海客也一樣。此三人一死,洞庭地方的一股惡勢力已去大半,剩下的已不足為害了。」
  一口氣說到這裡,他頓住話聲,打量著面前的劉昆,冷冷一笑:「岳州城我頂多停留三天,就此他去,不會惹事生非。劉兄你眼睜眼閉高抬貴手,兩不相犯才是上上之策,果真要兵刃相犯,只怕你等要吃大虧,何苦呢?我看,你還是帶著你的人走吧!」
  鐵掌劉昆未嘗不為他這番話所打動,只是當著手下的人,外加上助拳的兩位鏢局朋友,果真忍下了這口氣,日後勢將無顏見人。
  心裡略一盤算,的確難以罷休!
  眼前之勢,萬難兩全。鐵掌劉昆面色一沉,已把內力聚於雙掌,以便必要時全力出手。
  站在他身邊的各人,也早已按捺不住。
  陰插手劉剛怒叱一聲,道:「我兄弟有公事在身。辦案拿人,跟你有什麼說頭兒?向陽君,識相的站起來跟我們走,要不然,哼——」
  向陽君目光向他身上一轉,唇角微掀道:「你又是誰?」
  「你連我陰插手劉剛劉二爺的大名都不知道,還敢到岳州地面上來撒野!」
  劉剛嘴裡說著,足下一移,霍地向著向陽君身前襲過去——雙方距離原在一丈開外,陰插手劉剛只一個箭步就竄到了近前。
  原來,劉氏三傑中,就只這個劉剛性子暴烈。雖然明知道辮子大漢武技高強,但是到底多麼高強,他卻不曾親眼看見,反倒是自己這邊,除了兄弟三人之外,更難得請到了武勝鏢局的連、週二位鏢頭,再會合本衙的十二名紅衣快捕,這等聲勢不啻是近年所罕見。
  這麼多的人,大舉出動,竟然會怕對方單身一人,這是陰插手劉剛死也不肯相信的事。
  他這裡一心盤算著,拿著了此人,在府台大人面前無疑是大功一件,可就沒有再深一層顧忌到對方的扎手!
  鐵掌劉昆想不到他兄弟竟然會這麼輕率,急忙驚叱道:「慢著!」
  奈何眼前情勢已是不及!
  他們是常辦案子拿人的,反正鎖鏈時常在身,陰插手劉剛更是飛索拿人的一等高手。
  是以,就在他身子猛然向前欺進的同時,右腕微振,「嘩啦」一聲脆響,一條丈許長短、前有如意套鎖的銀色鎖鏈已自袖子裡飛出,直循著辮子大漢頭上飛落下來,真是又快又準。
  「不知死活的東西!」嘴裡說著,向陽君舉手一抄,把飛來的鎖鏈抓在手上。
  此時陽光正盛,映襯得他那張臉火也似的紅,包括他伸出來的那隻手,也是火紅色。
  也不知是他身具異功,還是人們的眼睛看花了。
  總之,就在他的手抓住那根鎖鏈的同時,那根鎖鏈子倏地變成了赤紅顏色。
  是以,抓持著鎖鏈另一端的陰插手劉剛,當場鬼也似地嘶叫了起來。
  肉手抓在赤紅的烙鐵上是什麼滋味,眼前的劉剛也就是這種滋味。
  一片嗤嗤聲響,冒散出大股燒焦皮肉的腥臭白煙!
  陰插手劉剛的罪可是受大了。
  妙的是,儘管如此,他卻無法擺脫掉手上的這根鏈子。
  透過向陽君的那只結實手臂,非但注入鐵鏈不可思議的奇熱,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力,緊緊吸黏著鎖鏈那端劉剛的一隻手,他雖然施出了全身力氣,也是擺脫不開。
  陰插手劉剛早已痛得面無人色!
  眼看著那只持有鎖鏈的右手,在瞬息之間被燒得皮開肉爛,成了黑糊糊的一片,而且其勢更未因此而中止,尚在繼續下去。
  劉剛的奇慘災情更有甚之——原因是他負痛情急之下,另一隻手情不由己地抓向鎖鏈。一時之間,這隻手也同另只手一樣,糾纏不開了!
  事發突然,任何人目睹及此,都嚇傻了。
  陰插手劉剛起先尚在大聲吼叫不已,旋踵間已是聲嘶力竭!
  坐在椅子上的向陽君,冷冷笑道:「你這種人動不動就用鎖鏈子鎖人,今天也叫你嘗嘗這條鎖鏈的厲害。包管以後你再也不敢亂鎖人了。」
  這時,陰插手劉剛早已痛得全身亂顫,一雙手掌上嗤嗤亂響,蒸散出大片爆燒油脂氣息,雙眼上翻,當場痛昏了過去。
  向陽君見狀,陡地鐵鏈微抖,陰插手劉剛霍地摔了出去,「噗通」一聲倒在樓板上,直挺挺地似塊木頭,動彈不得。
  劉昆、劉吾目睹這般境況,早已痛穿心肺,一同向著倒地的劉剛撲了過去。
  與此同時,武勝鏢局的開碑手連雲奇、海馬周天,率同十二名紅衣快捕猛地撲了過去。
  這幫人,「刷」的一聲,將向陽君團團圍住,只是沒有一個人膽敢貿然出手!
  向陽君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位子上,他越是處之泰然,身邊眾人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是時,劉氏兄弟已把倒地的劉剛扶了起來。
  只見劉剛緊咬牙關,面如黃紙,全身上下仍在不停地顫抖著——那副形樣,簡直離死不遠!
  手足情深,目睹及此,怎能不一陣子心痛如切膚挖肌?
  鐵掌劉昆鐵青著臉,霍地站起,轉向位子上的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向陽君,你竟然對我兄弟下此毒手,今天撇開官面上的公事先不談,就此一端,劉某人也不能與你善罷干休……」
  劉昆言罷,霍地二次運力,向著對方座前撲去。
  座上的向陽君,忽然哼了一聲:「劉老大,你稍安勿躁,你那個寶貝兄弟還死不了。」
  這句話使得劉昆即將撲過去的身子,忽然定住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兄弟還死不了。」向陽君用著冰冷的口氣道,「返回之後,立刻為他包紮雙手,在冰窯子裡睡上三天,身上的火毒一退傷就好了。這都怪他不知天高地厚,卻是怪不得我!」
  一旁的劉吾聞言,趕忙招呼著一名捕快,速速將陰插手劉剛筆挺的身子抬了下去。
  鐵掌劉昆冷臉怒道:「我兄弟奉公行事,究竟是哪一點不對?朋友你不該妖術傷人,今天倒是放你不得……」
  他話聲微頓,緊接著怒叱一聲,道:「拿!」
  「拿」字出口,十二名紅衣快捕同時搶臂拔刀。嗆嗆啷啷,一陣子亂刀鳴聲,十二口厚背紫金刀同時舉了起來,迎著陽光,爆射出奇彩異光!
  就在十二快捕拔刀出鞘的一霎,武勝鏢局的兩位鏢師——開碑手連雲奇、海馬周天兩個人已快速地向著向陽君兩側切了過去。
  開碑手連雲奇施展的是軟兵刃——亮銀鞭,海馬周天卻是一雙分水蛾眉刺。
  二人一左一右,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湊上去,雙雙同時出手。
  亮銀鞭摟頭蓋頂,峨眉刺分點兩肋——兩股兵刃同時逼到。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連雲奇、周天二人忽然覺得不對頭——他二人身子方自切進之初,忽然感覺到由向陽君坐處擴散出大股力道。這股子無形力道猝然向外擴散而出,形成一個極強的壓力圈,大大地影響了二人向前的衝勢。
  緊跟著,向陽君手上的鎖鏈霍地掄起,看上去就像是趕車的車把式猝然舞動大鞭一般,天空中像閃電那樣亮了一亮。只聽得叮噹聲響中,連雲奇的亮銀鞭以及周天的一對分水蛾眉刺,雙雙隨著向陽君舞開的鎖鏈勁力,捲上了屋頂。
  連雲奇、周天兩人,也由不住被帶飛直起,一左一右跌出了丈許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十二名紅衣快捕迅疾大舉攻出。一片叫囂喝叱聲中,十二把厚背紫金刀劈閃出十二道刺目閃光,十二雙腳步同時向前闖踏過去。
  當他們撲到距離向陽君身前三尺左右時,和先前的連、週二人一樣,忽然遭遇到了向外擴散而出的大股勁道。使得十二人無法近身,幾乎同時不由自主地向外反彈了起來。
  那辮子大漢向陽君並沒因此而止,手上的那根長鎖鏈子緊跟著向外一掄,刷啦啦一陣疾風捲過,只聽得一陣叮噹金鐵交鳴之聲,十二快捕手上的十二把厚背紫金刀紛紛脫手飛出。
  樓堂之內,一時間光華亂閃、滿天飛刀,啼哩嘩啦散落得滿地都是。
  這番聲勢,自是駭人至極!
  一快捕想是抓刀過緊,連刀帶人一併被扯到了空中,然後砰一聲斜撞在樓板上,登時頭破血流,當場昏厥了過去。眾快捕目睹及此,俱嚇得目瞪口呆,一時作聲不得!先時跌翻在地的海馬周天,一個骨碌自地上躍身而起。
  此人有一手暗器——雙手飛刀,在岳州地面上堪稱獨一無二。此刻情急之下,決心要借這雙飛刀為自己找回面子來,便把身軀向外快速一閃,兩隻手向腰間一探,還沒有來得及拔刀的當兒,空中銀光一閃,只聽得向陽君一聲朗笑,說道:「你敢?」
  海馬周天抬首不及,身邊鎖鏈子嘩啦一響,已吃自空而落的一條鎖鏈子將身子緊緊纏住了,一時手腳掙脫不開,踉蹌跌倒在地。
  開碑手連雲奇縱身向前,探手把周天由地上拉起來,相顧默然,俱覺臉上無光!
  不過是轉瞬之間,十來個人全數被辮子大漢向陽君擺平當場。
  明眼人——如座中的那兩位文士兄妹,已看出了鐵掌劉昆這一方面大勢已去。
  那個紅衣姑娘於驚心之下,原先沒有認真思量,曾經不止一次地想由位子上站起來,卻都被她那個看來極其斯文的哥哥用目光止住。
  眼前情勢,由於這個號稱向陽君的辮子大漢出手,已使雙方的力量對比大大改觀。
  鐵掌劉昆眼看著手下人幾乎在對方舉手的當兒紛紛落敗,根本連對方的身邊兒也偎不上去。論人數,自己這邊顯然處於壓倒優勢,但是就實力而論,對方卻具有絕對的優勢。相差之遠何可企及?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劉昆那張臉頓時有如一塊寒冰般,凝住了。
  向陽君卻在這時候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那襲繡有旭日東昇的湖色長衫,拿起了那個青色長包背在背後,冷峻的一雙眸子在樓廳裡一轉!凡為他目光所接觸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誰還膽敢向他出手。
  鐵掌劉昆的臉色,不只一次地轉變著,先青後紅,遂又由紅變成了白。
  那只有極其細心的人,才能由他面色的轉變,看出他內心的詭異!
  正在這時,黑衣文士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
  紅衣姑娘也跟著站了起來。
  向陽君根本無視這一切,只見他抖了一下袖子,落下了一錠約有五兩重的銀子,用以開發酒菜與這裡的一切損失——當然是綽綽有餘的。
  就在他碩健的背影方自轉過的一剎那間,只聽鐵掌劉昆發出了憤怒的一聲斷喝:
  「小輩——你想走嗎?」
  話聲一落,身子又如旋風般地猛襲了過去。
  鐵掌劉昆早已蓄勢以待,雙掌上真力凝聚,二話不說,身子一撲過去,陡地施展他生平最得意的鐵掌碎石之功。雙手一上一下,向著向陽君背後拍了過去。
  人們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實在不明白,劉昆何以還會如此蠢動,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眼看著那個辮子大漢向陽君的壯健身子,霍地向後一翻,只聽見「刷」的一聲,他腦後的大髮辮倏地甩起來,矯若盤空之蛇,直向著劉昆臉上猛抽了過去。
  鐵掌劉昆,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彼此出手疾若電光石火——眼前情景,不是精於武功的行家,也能看出來。
  向陽君想躲開劉昆的雙掌固所不能,劉昆要閃開向陽君的那根髮辮更不可能。只聽見「彭彭」兩聲重響,聲若擊革!
  鐵掌劉昆的兩隻鐵掌,全都擊在向陽君的胸腹之上,妙的是被擊者儼然無事,而出手的劉昆卻像遭到了極大的痛楚。
  在兩聲輕脆的「卡卡」聲裡,劉昆的一雙腕骨,雙雙齊腕折斷!
  一霎間,劉昆的臉色變得鐵青。向陽君對他的懲處,尚不止此,最凌厲而有致命之危的出手,乃是那根甩出的大辮子——一股尖嘯聲中,這根髮辮活似一條軟鞭抽向劉昆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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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恃強施毒手 惜玉釋嬌娃

  在千鈞一髮之際,驀地眼前人影一閃!
  速度是那般快捷,快到令人不及交睫。
  誰也難以想到,那個看來極其斯文的書生,竟會牽扯到眼前的這個事件裡,尤其沒有料到的是,他身負高妙的身手。
  大多數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那個黑衣秀士已經置身於向陽君與鐵掌劉昆之間。
  黑衣秀士人到手到,只一把就抄住了向陽君甩出的那根大辮子,鐵掌劉昆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間撿得了一條活命。他足下一個踉蹌,向後倒退了幾步,立刻被他兄弟劉吾攙住。
  眼前情勢,顯然由於這個黑衣秀士的突然介入,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黑衣秀士能夠抄住向陽君這根髮辮,當然不簡單,只是他的表情並不輕鬆。
  只見他騎馬單襠式跨著,右臂真力內斂,施展出太公釣魚式子,將對方粗若兒臂般的髮辮緊緊地抄在手裡,拉扯得弓弦一般緊張。
  那其間,必然力逾千斤,使得秀士那張白皙清秀的臉,一剎那變成了赤紅。
  被稱為向陽君的辮子大漢,顯然因為一招失誤而受制於人,心中大為震怒。
  雖說是眼前勝負未分,然而對向陽君來說,卻感到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向陽君像蠻牛似的,強自抬起頭來。那個黑衣秀士卻致力於不讓他抬起頭來!
  一個用力地拉,一個用力地抬。
  一拉一抬,其力萬鈞。
  這種情形使人們看得目瞪口呆。
  那個紅衣姑娘,顯然吃驚不小。她雖然為兄長捏著一把冷汗,卻並不乘人之危,在緊要關頭對向陽君施毒手。
  漸漸地,向陽君終於抬起了頭。
  黑衣秀士紅漲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那只緊扯髮辮的右腕分明不勝巨力負荷,有些顫抖。
  四隻凌厲敵對的眸子迎在了一塊兒。
  「向陽君!」黑衣秀士吃力地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趕盡殺絕……請看在下薄面,放過姓劉的與眼前眾人如何?」
  向陽君的頭已經全抬了起來,眼睛裡鋒芒畢射。那張淡棕色的俊臉上,並沒露出憤怒,卻有一種輕佻的含蓄。
  「足下大名?」
  「雷鐵軍!」
  「啊——」驚訝之色猝然顯示在向陽君面頰上,同時也顯現在現場眾人的臉上。
  「原來你就是雷鐵軍,某家久仰了!」向陽君那雙眸子一掃邊側的紅衣少女,「那麼這位想必就是令妹,人稱千手菩提艷紅妝的雷金枝了?幸會、幸會!」
  「不錯——正是在下小妹——」
  自稱雷鐵軍的黑衣秀士說著,那隻手腕上又加了幾分力道,像是施出了全身的力量,卻仍然未能使雙方的力量平衡。
  是以,他不由自主地前進了一步,才緩和了雙方的均勢。
  「哼!」向陽君銳利的目光盯著雷鐵軍,「既然你膽敢插手管閒事,當然不是易與之輩了,就衝著你雷鐵軍三字大名,我就暫且饒過姓劉的。」
  被稱為千手菩提艷紅妝雷金枝的紅衣姑娘聽到這話,趕忙對一旁的鐵掌劉昆道:「劉大班頭,你可聽見了?帶著你的人趕快走吧!」
  鐵掌劉昆一聽雷金枝的話,臉上一陣發青。他雙腕折斷,此刻早已腫起老高,自知以本身武功和向陽君比起來,不啻以卵擊石;若非這個雷鐵軍即時仗義出手,自己這條命萬難保存。
  光棍一點就透!劉昆深知,如果還要不識趣賴著不走,可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劉昆由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鐵青著臉道:「賢兄妹仗義援手,保存了姓劉的一條性命,劉某人也不是石頭做的,早晚有一份人心……」
  劉昆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目光掃向場中的辮子大漢,禁不住咬牙切齒地道:「向陽君——今天算你厲害,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時候,後會有期,告辭啦!」
  他說罷,一擺脖子,吩咐道:「弟兄們,跟我走!」
  儘管是敗軍之將,卻也有其威風!
  十幾個人巴不得早些離開,劉大班頭這麼一吩咐,頓時各自收拾兵刃,扶著受傷的同伴,爭相離開,匆匆下樓,轉瞬間走避一空,和來時的那種盛氣凌人,其勢派相差得不知如何形容。
  現場只剩下了三個人:
  雷氏兄妹及向陽君!
  最奇妙的是,向陽君頭上那根挺粗的大髮辮,仍然抄握在黑衣文士雷鐵軍的手裡——即使後者似乎已現出後力不繼的困窘,卻仍然死死握住辮梢不放,像是只要一鬆手,便會落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之,向陽君雖被對方抄住了髮辮,卻沒有絲毫敗象,也不曾現出什麼痛苦姿態。
  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兩個人都在運用內力向外掙著。
  四隻腳結實地移動了半個圈子,又自站定。雷鐵軍已是全身汗下,並且微微現出了哮喘……忽然,他身子半側,空出的左手猝然一翻。變成了雙手合抄之勢。
  如此一來,才勉強平衡了彼此均勢。
  向陽君冷森森地笑道:「雷鐵軍,你敗像已露,當真要某家施展殺手,你才肯鬆手不成?哼,只怕那麼一來,姓雷的你身上可就要多少帶點彩頭啦——說不定還關係著你的生死存亡呢!你可得仔細地衡量一下,到時候休要怪某家事先沒有關照你;這麼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居心不謂不仁厚了!」
  雷鐵軍在向陽君說話時,臉色由白而紅、由紅而白,轉瞬之間,數度變化不已。
  他聽了向陽君這番話,現出了一絲苦笑,冷冷道:「在下功力確實不及你深湛,甚難求勝。只是——你又豈能否認,被在下搔在了癢處……向陽君,你我之間原無仇恨,只是在下看不慣你這種狠心辣手的作風,才仗義出手;既已出手,自然要分個上下高低,不會中途罷手。你有什麼厲害高招,只管施展出來就是!」
  雷鐵軍邊說邊重複著一上來時的姿態,足下跨馬分襠,把身子微微向下一矮,雙手力抄著對方的髮辮,有如縴夫握纜,死也不肯放手。
  向陽君神色一凝,冷冷笑道:「雷朋友,你好高的招子,竟然看破了某家的練門。只是,憑你這身功力,只怕還難以制我於死地。你放了手,我們有話好說;否則的話,你應當知道某家血炸一條龍的厲害,你敵得了麼?」
  雷鐵軍果然神色一愣。
  微微猶豫之後,他苦笑著搖頭道:「話是不錯,我卻信不過你。只怕我一鬆手,即著了你的道兒,有本事你只管施展就是。只是有一點,我卻要提醒你,我既然看出了你的練門所在,當然知道克制的辦法。你在出手之前卻要先仔細地想一想,這件買賣劃不划得來。」
  向陽君聽了,只是冷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他那雙眸子裡閃閃冒著精光,證明對於雷鐵軍的話並未置若罔聞。
  原來,向陽君自習太陽神功之後,全身上下各路穴道已能自行運功封鎖,很難傷得了他,惟獨頭頂天池一穴是其練門,最為軟弱,所以特留髮辮,用以掩護其頂,並收防範之功。
  想不到他的這一秘密,竟然為冷眼旁觀的雷鐵軍窺破,一出手即以分鬃勒馬功力抄住他的髮辮。雷鐵軍原來認為,在自己內力牽扯之下,定能使其俯首認輸,彼此既無仇恨,只交待幾句場面話,用以警誡他下次出手見好就收。他哪裡知道,辮子一抄在手裡,才發覺對方功力竟是大得驚人!以雷鐵軍自幼練過混元一氣霹靂功之傑出造詣,竟然覺得難以對付敵手,致使他有些恐惶。
  然而,正如他所說,真是應了「羞刀難入鞘」這句話。換言之,以雙方之名望身份,既已出手,勢必分出一個強弱高低,只怕是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越是高手對招,就越會發生這種情形。
  雷鐵軍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是不甚托底。
  他雖已知道對方練門必在頭上,卻未能確知是頭上那一處穴道;一擊不中,再想出手可就大是不易。所以,他心裡猶豫再三,久久不發招兒。再者,彼此並無深化大怨,對這等大敵,更不願結仇,出手之前不得不考慮到「忠厚」二字。
  然而,無論如何,這番較量對於向陽君是個奇恥大辱。雷鐵軍既然不肯鬆手,怎能讓髮辮久置對方手中?
  「雷鐵軍,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某家心狠手辣!」向陽君面色一沉,叫道,「你要小心了!」
  話聲出口,只見他全身驀地一陣疾顫,淡棕色的面頰迎著陽光,忽然像著了胭脂般地起了一層紅彩。
  雷鐵軍見狀,不禁大吃一驚,心知對方情急之下,必定再次施展太陽神功。
  他原以為向陽君的要害被自己控制之下,萬萬不能如此施展,想不到對方竟然存心一拼。只聽雷鐵軍一聲喝叱,陡地分開右手,身子快若旋風般地向裡面一個疾閃,來到向陽君正面,右手一舉,分開五指——夜叉探海,直向著向陽君頂門插下來。
  因雷鐵軍不知對方練門確切之處,才不得不使出這麼一招五指兼顧的絕招。
  在他五指勁力之下,向陽君的整個頂門,包括「天池」、「百匯」、「玉枕」三處大穴全被夜叉探海所制——確是厲害之極!
  兩股強烈的勁風,陡地迎在了一團。
  雷鐵軍揮掌下拍,向陽君舉掌上迎,兩隻手「啪」一聲迎在一塊兒,其勢絕猛,力量萬鈞,整個樓堂都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
  就在兩個人猝然迎合的勢子尚未固定之時,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其勢恰似兔滾鷹飛:
  向陽君是兔子。
  雷鐵軍是鷹。
  即以前一招而論,這一招灰兔滾撲施展得太漂亮了。相形之下,卻使得猝然下襲的雷鐵軍這一隻鷹吃了大虧。
  黑色的衣衫糾葛著,發出了「噗噗嚕嚕」一股疾風,雷鐵軍的身子突地彈了起來,在向陽君盤開的辯花裡整個身子斜飛了出去。
  「颼!」箭矢似地疾快,足足飛出三丈開外,直向樓角猛撞過去。
  一旁的那個紅衣姑娘——千手菩提艷紅妝雷金枝,見狀不禁大吃一驚。她嘴裡尖叱一聲,足下一上步,雙手陡然遞出,迎著前撲的向陽君猛力擊去。
  只是她敵不住向陽君那股勁道,身子才一撲上,即像凍蠅沖窗般地彈了回來。
  這時,空中的雷鐵軍,在即將撞在牆柱上的剎間,就空一個翻滾,飄身落地。
  他顯然已失去了原有的風采,身子甫一落地,連著打了兩個踉蹌;若非是雷金枝及時撲上掩護住他,幾乎要倒在地上。
  眼前人影再閃,向陽君當面而立。只見他怒目張睛,面紅如火,表情極怒。
  然而,在他目睹了雷鐵軍的模樣之後,一腔怒火頃刻消失了。
  雷鐵軍在雷金枝扶持之下,胸口頻頻起伏不已,表情無限痛苦,只是在面對向陽君時,卻力圖振作,故作矜持。
  「老兄功力驚人,雷某咎由自取,領教了。」雷鐵軍頻頻冷笑著,「佩服!佩服!」
  說罷,忍不住發出了幾聲咳嗽。
  向陽君用冷峻的目光打量著他:「我生平說話絕不欺人,閣下已中了我的火龍毒掌;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如不能將火毒引開,即有血炸之危。正如你所說,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告辭啦——」
  然後冷笑一聲,轉身而去。
  就在他身子轉過的一剎那,猛可裡一股疾風直襲身後。但見紅影一閃,雷金枝來到了他身後。
  雷鐵軍見妹妹金枝行動起來,忙驚呼道:「不可——」
  話方出口,卻見眼前寒光一閃,一口短短薄刃已經執在她的手上。
  有其兄必有其妹——這個雷金枝的身手也必然可觀。只看她袖中出刀,絲毫不現痕跡,便知其身手不弱。想是心銜兄傷之大恨,雷金枝這一刀毫不留情,刀尖乍然上挑,銳利的刀鋒閃出了一條銀色的亮線,由下而上直向著前行的向陽君背後撩了過去。
  這一刀看似無奇,其實很厲害:蓋因雷金枝料定對方有金剛不毀之體,是以集全身功力於刀鋒之上,施出名謂指掌透點,用以刀劍則為開線,真是無堅不摧、厲害之極!
  以向陽君之身體靈巧、功力萬鈞,雷金枝這一刀萬難奏功。
  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向陽君竟然偏偏有此一疏,也許他自以為有金剛不毀之功,對於這個姑娘猝然發招兒,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在雷金枝刀鋒劃破他防身游潛的一剎間,卻陡然覺出了不妙,只是來不及躲閃了。
  「哧」的一片刀風掃過,緊接著在向陽君背上現出了一片血光!
  千手菩提艷紅妝雷金枝一招得手,大為驚喜振奮,清叱聲中,左掌倏出,隨同著前出的刀勢,一時力貫掌心,一掌擊出。
  一刀一掌,無疑聚結了雷金枝全身功力,只是有了前面的一刀,後面的這一掌,卻是萬難奏功。
  難以想像出那個負有刀傷的向陽君身法有多麼滑溜,雷金枝那麼猛厲的一掌,竟然拍了個空。
  一掌拍空之下,再想抽掌換式,哪裡還來得及?
  湖青色的長衣,激捲起一股巨大的風力。凌人的勁道,似拍岸的潮水。
  面迎著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雷金枝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倒翻了下去!
  一隻有力的手陡然抓住了她那只持刀的手,五指一收,力可碎石。只聽得「叮噹」一聲,那把緊握在雷金枝手裡的短刀墜落在地。
  雷金枝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登時動彈不得;面對著向陽君那張怒火中燒的臉,不禁打心眼兒裡感到害怕!是時,雷鐵軍見其妹遇險,負傷挺身而上,乍見此情,亦不禁突然止步。
  「向陽君。」雷鐵軍大驚道,「手……下留情……」
  大片鮮血,在向陽君背後浸染著,一滴滴淌灑在樓板上!
  一個練武的人,尤其是一個精於內功的人,對本身氣血極為珍貴,絕不欲有所虧損,眼前的向陽君更不例外。
  這一剎間,他臉上交織的怒火,真恨不能一口把雷金枝生吞下去。
  「丫頭……」幾乎是從牙縫裡發出來的聲音,「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暗算於我……我要你當場濺血而亡!」
  於是,霍地揚起右手,待向雷金枝當頭拍下去。
  驀地,那只揚起在空中的手掌,竟然停住沒動。
  雷金枝驚駭失色,面對死亡,即使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是以,她身子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
  雷鐵軍把握著瞬間的良機,踉蹌前進一步:「向陽君——」
  他的自尊,雖不容他再次開口向敵人求饒,其實這聲呼喚已強烈地顯示了他這方面的意圖。
  向陽君那只舉在空中的手,竟然久久不曾落下。一雙虎目在雷金枝臉上轉了一轉,忽然凌笑一聲,右腕振處,雷金枝被摔出了丈許以外。她空中作勢施了一招雲裡翻,沉重地落在地上。儘管沒有摔著,卻也嚇得臉色蒼白!
  雷鐵軍既知此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況乎金枝更曾暗算過他,簡直難以想像他會對她施以何等殘酷手段致死,想不到竟然大悖常情,對她網開一面——這番舉止顯然違背他的一向作風,令人大惑不解。
  兄妹倆驚心之下,惟恐向陽君另有殺手。是以,雷金枝在一度驚心之後,急忙與其兄會合在一起。
  在雷氏兄妹既驚又懼的眸子注視之下,向陽君卻已緩緩地轉過了身去,徐徐向樓下步去。
  雷金枝目睹著他的背影自梯口消失之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頭道:「好險呀!」
  雷鐵軍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這條命真算是便宜撿來的——此人功力之高,更是出我想像;只怕當今天下已鮮有敵手,可怕極了……」
  說到這裡,一時氣機湧起,由不住發出幾聲咳嗽,身子不得不坐下來。
  雷金枝忽然想起他身上的傷勢,不禁心裡一驚,趕忙上前道:「哥哥!你的傷要緊麼?」
  雷鐵軍搖了一下頭,頻頻苦笑著道:「妹子,咱們栽了,這個跟頭可栽得夠慘的……我……只怕……」
  「你……」雷金枝嚇了一跳,「你傷在什麼地方啦?」
  雷鐵軍的臉色白中透青——原本看上去就有幾分病容的他,這時更顯得無限憔悴,白皙的臉上沁出了一片汗漬。雷金枝伸手摸了一下,覺得冰涼冰涼的,不禁大吃了一驚!
  「哎呀,這可怎麼是好?」雷金枝花容失色,「你的真氣已經……散了?」
  「你說得不錯……」雷鐵軍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我身上已中了他的火龍毒掌,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如不能將火毒引出,即有血炸之危……我惟恐火毒蔓延,所以自行將上半身真氣散開,用以緩和火毒之勢……」
  雷金枝打了一個寒戰,道:「這……該怎麼辦?哥哥……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將火毒逼出來?你……快想個法子才好呀!」
  「沒有用。」雷鐵軍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先回到客棧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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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7:09
  他邊說邊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雷金枝連忙上前攙住他,卻見岳陽樓的幾個管事、賬房、夥計,紛紛自後面出來,慌不迭地上前叩頭稱謝。
  兄妹二人少不得與他們周旋一二,才擺脫開來。等到來到客棧之後,已是午後未時。
  雷鐵軍屏退一干閒人,獨自運功調息,強行將上身渙散的真氣聚結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雷金枝來到他的榻前,發覺到他的面色已不像在岳陽樓時那樣青白,似乎有了點紅潤,不禁內心暗喜。
  出乎意外的是,雷鐵軍臉上不僅沒有絲毫喜色,反而較先前更為沉重。
  雷金枝疑惑地道:「哥哥,你覺得可好些了?」
  雷鐵軍搖搖頭,冷笑道:「向陽君火龍掌看來有十成功力,我用師門內淬洗濯之功居然未能將火毒洗脫絲毫,反倒引得火毒遍佈全身。此刻百骸如焚,苦不堪言!」
  雷金枝驚嚇得花容慘變,道:「這該怎麼是好……那個向陽君不是說過了麼,一旦火毒散佈,即有血炸之危,這……可怎麼是好?」
  「唉!」雷鐵軍淒涼地歎息一聲,苦笑感歎道,「說來,我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向陽君手狠心毒……」
  他說到這裡,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那張臉陡地變成赤紅,全身更是情不由己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
  雷金枝驚叫一聲,慌不迭地上前扶住他,一時熱淚滾流。
  「哥哥……這可怎麼是好?」她淚水漣漣地道,「你得趕快想個法子呀!」
  「妹子!」雷鐵軍緊緊咬著牙,「聽我的話……把你的那把短劍拔出來。」
  「干……什麼?」雷鐵枝大驚道,「你要幹什麼?」
  「放……血……快!」雷鐵軍全身戰抖著,極度痛苦地道,「慢了可就來不及了!」
  事關緊急,雷金枝心中雖是震驚,卻不敢不遵兄命,匆匆將隨身短劍拔出。
  雷鐵軍歪斜著坐向床頭,右手緊扣在前心部位。剎時之間,他臉上佈滿了汗珠,原先鋒芒內斂的眸子,因陡然充血,變成了赤紅之色!
  「哥哥……」
  雷金枝手上握著劍,情不自禁地低泣著。
  「你先不要哭,只要聽我的話,暫時還死不了。」雷鐵軍咬牙忍著遍身奇痛,道,「你注意聽著。」
  雷金枝振作道:「哥哥你說吧……你快說吧!」
  「你聽著,」雷鐵軍氣喘地道,「我現在血走上盤,如果不即刻將流躥不停的怒血放掉,即可能有炸血之危。那時七孔流血,可就非死不可了!」
  「所以……」頓了一下,他又喘息著道,「你必須選擇我上軀要處,開口放血……」
  雷金枝打了一個寒戰:「這……這不太危險了麼?」
  「當然危險……」雷鐵軍有氣無力地說道,「如果不這樣,更是死路一條……你只要按我的話行事……也許還能暫保一時之命……」
  雷金枝點點頭,強自鎮定地道:「哥哥你說吧……」
  雷鐵軍閉了一下眸子,訥訥地道:「現在,氣血已被我內功強自壓下去,集於雙足。」
  說時,抬動了一下兩腿,雷金枝才忽然發覺到他的腿腳已腫大如桶,原先呈現在臉上的一片赤紅,由蒼白之色所代替,足證他說的並非假話。
  「但是,」雷鐵軍定了一下神色,道,「這陣子血馬上還會衝上來,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良機,選一處地方大肆放血,那麼這一次血沖之勢,將要比前一次更猛烈得多,很可能因抵受不住而喪失了性命!」
  雷金枝強忍著心裡的驚怕,只得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由腳上放血?」
  「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雷鐵軍微微地搖頭道,「但是行不通……」
  雷鐵軍喘息了一下,接著道:「因為腳下湧泉一穴,乃人身大穴之一,一經刺破,固然可收快速放血之效,卻是不能立時收止。那麼一來,在極短時間之內,勢將我全身血液耗盡,豈不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萬萬施不得……」雷鐵軍又苦笑著道,「只有上額左右兩處眉衝穴路較為適合,你當在最恰當的時間裡,在那兩處穴路上下手;等到血勢緩平之後,即刻收住……妹子,這些事你可做得來麼?」
  雷金枝噙著兩江眼淚,頻頻點頭道:「我……做得到。」
  忽然,雷鐵軍身子搖了一搖,道:「不好!」
  說話之間,他倚坐的身子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張先時蒼白的臉,陡然間變成了赤紅之色,整個臉部在極短的一剎間像是脹大了一倍,怒沖直上的血勢,真似翻江倒海。
  果然如雷鐵軍所說的,這第二次沖血之勢,比之前一次猛烈得多。
  陡然之間,雷鐵軍滿頭長髮全行炸動,聳聳欲起——他雙手力撐著床板,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嘯!
  眼看著那陣上衝而起的怒血,一發不可收拾,值此性命相關的俄頃之間,雷金枝已揮出了手中短劍。
  由於事先得了雷鐵軍的指點,雷金枝出劍的動作格外謹慎。
  劍光電閃,分別在雷鐵軍頂門稍下的一雙眉衝穴上開了兩處血口子。
  剎時間,兩股血箭怒沖而出,血柱衝到頂棚上,爆射開兩片血花,屋子裡頓時灑下了一片濛濛血雨!
  雷金枝心裡雖然已有準備,但目睹此情亦不禁嚇得全身發麻。
  眼前情景,正如雷鐵軍所說,如果雷金枝稍有遲緩,雷鐵軍的全身血液必將在極短之一霎消耗乾淨,亦不免死路一條。
  目睹著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刻,雷金枝總算沒有忘了哥哥的囑咐。
  就在血花噴射的一剎之間,她拋下了手上的那只短劍,一雙纖纖玉手電閃而出,緊緊按在了雷鐵軍頂門破口子上。即便這樣,那股子衝起的血勢亦十分猛烈。
  雷金枝強行以內力鎮壓住,不使他體內怒血上衝。相持了一段時候,見出現了緩機,遂施展定穴手法,將他兩處穴道封鎖住。
  雖然只是幾個小小動作,卻也甚為吃力!
  再看雷鐵軍,似乎已經解除了危境,只是表情極為疲憊。他強自睜開鬆弛的眼皮,含有欣慰與感激的目神,向著妹妹看了一眼,然後閉目不言,少頃已自入睡。
  雷金枝又為他兩處傷口上了刀傷藥,扶他睡好。費了半天時間,才將屋子收拾乾淨。
  床上的雷鐵軍仍在沉睡之中,一時半刻還不會醒轉,雷金枝便換了一襲乾淨衣裳,悄悄關了房門來到前院。
  一個年約三旬左右、丰神俊朗、留有短短鬍鬚的年輕道人,正在注視著她。
  雷金枝原已由他身邊走過去,忽然定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打量了他一眼。
  道人青冠鵝服,眉長目炯,一口青鯊魚皮鞘長劍系扎肩後,渾身上下不沾絲毫煙火氣息。一眼之下,即可看出是個傑出的三清教下子弟。
  雙方目光交接之下,雷金枝心中微微一動。那年輕羽士禮貌地欠了一下身子,想是要上前說些什麼。雷金枝女孩子家臉皮嫩,不慣與陌生人搭訕,匆匆轉頭向外步出。
  前院是客棧附設的一家酒館,兼賣茶水吃食,生意很不錯,因天氣熱,四面窗戶都開著,兩個小夥計用力拉著懸在屋樑上的一面長布招子,整個食堂裡飄動起習習涼風。
  雷金枝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要了一杯清茶,腦子裡仍在想著剛才照面的那個年輕羽士。
  像是在哪裡見過他,可就是記不起來了;又好像見過不久,她終於記起來了!
  自己攙扶著哥哥步向客棧時,在棧門口遇見過他……當時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向她兄妹二人打量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的神態?
  心裡想著,眸子情不自禁地往上一撩——咳,還真是巧,想著誰誰就來了。
  那個神采飄然的年輕羽士可不是來了麼,而且就坐在自己前面座頭上。
  四隻眸子對交之下,雷金枝臉上微微一紅,忙把目光移向一邊,心裡不禁產生了幾分煩惱。
  年輕羽士嘴角上現出了一絲微笑,模樣兒甚是瀟灑,只是對一個姑娘家這樣笑,總是有失於輕佻!
  雷金枝再回過眸子來,年輕羽士欠身為禮,臉上笑態猶是不端。
  要是平時,雷金枝早已忍不住發作,給對方一個厲害看看。只是今天她沒有這個興頭,因為一番傲氣早在向陽君手裡折騰光了。再說,哥哥重傷之下,生死未卜,心裡發愁還來不及,哪裡還再能惹事生非!
  她忍著氣丟下了幾個制錢,匆匆離了座,向外步出。
  雷金枝在跨出店門的一剎那,眼角已經瞅見他了,卻故意裝著沒看見。她一徑出店,快步前行。
  青冠羽士亦步亦趨,雙方僅隔丈許左右。很顯然,他是存心跟蹤。
  青石板道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雷金枝放快了腳步,一徑穿過了這條行人熙攘的大街,往左拐進一條冷僻長巷。
  巷子兩側栽種著柳樹,狗在吠叫。
  一個背著箱子,搖著撥浪鼓的貨郎走過去之後,巷子裡可就只剩下雷金枝一人了。
  她一個轉身,掩藏在柳樹背後。
  巷子口人影閃動,那個青冠羽士復又出現——嘴角還是帶著微笑,向巷中走進來。
  雷金枝咬緊牙,心裡盤算著。好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打,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訓一下你這個冒失鬼!
  她正想著,那個神態從容的青冠羽士已來到了近前,自柳樹邊擦身而過。
  雷金枝冷叱一聲:「看打!」
  叱聲未落,左手倏出,施了六成功力,直向對方右肩拍了下來。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並不簡單——
  雷金枝因見對方身背長劍,神采飛揚,卻也想到了必有傑出身手,是以這一掌真力內聚,明似拍抓,暗中卻藏著厲害的定穴手法。
  玉手纖指之下,對方「雲門」、「中府」、「天侯」三處穴道,皆在她拿捏之中。
  雷金枝心恨對方的輕薄,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是以先出手後出聲。當她聲音出口,纖纖玉手就接近了對方肩頭。
  青冠羽士原是背向著這邊,可是在雷金枝遞掌之初,他卻有了感覺。
  隨著雷金枝落下的手掌,只見他肩頭驀地向下一沉,接著又一閃。雷金枝那奇快的一抓,竟然落了個空。
  青冠羽士端的是好身法——他這一微沉,竟暗含著三式不同的身法——「沉肩」、「擰身」、「出掌」,而且三式融於一招。隨著他閃電般的轉過身子,雷金枝嫩若春藕般的一隻皓腕,已被他緊緊握住。
  雷金枝只覺得腕子一陣發麻,暗驚可能為對方拿住了脈門。左手正待出招,取對方那雙精芒閃爍的眸子,青冠羽士卻已鬆手退身,風舞桐葉般地飄出丈許以外。
  這情形,真似兔起鶻落,不驚纖塵!
  青冠羽士明明拿住了對方脈門,卻不加害,存心相讓的心意昭然若揭。
  雷金枝臉上一陣子燙熱,冷哼了一聲。她正待奮身撲上,青冠羽士忽然抱拳一拱,道:「姑娘掌下留情——在下有所冒失,這裡賠禮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麼一來,她倒是不好再出手了,儘管瞧著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氣惱。
  「你這個人,真是好沒來由!」她冷冷一笑道,「你幹嘛跟著我?」
  「雷姑娘你誤會了!」青冠羽士抱拳歉然道,「在下只是敬仰賢兄妹人品武功,存心結納而已……」
  「哼!」雷金枝道,「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青冠羽士笑道:「姑娘雖不認識在下,在下卻是久仰賢兄妹的大名。這一次為了救助公門內的劉氏兄弟,賢兄妹仗義援手,尤其令人欽敬!」
  雷金枝目光微微一轉,冷冷地道:「那麼你是誰?」
  「這個——」羽冠隱士神秘地一笑,「在下原無隱瞞姓名之理,只是刻下確實不便相告,尚請姑娘海涵!」
  雷金枝點點頭道:「這也罷了,你緊跟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羽冠道士一笑道:「方纔已經說過了,在下只是對賢兄妹敬仰,存心結納而已!」
  「既然如此——我們相識也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雷金枝掉頭就走。
  「姑娘且慢!」青冠羽士原地抱拳道,「在下還有話不曾說完。」
  雷金枝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既然你對我兄妹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心情很壞,我實在……」她微微一頓,終不願拒人於千里之外,便輕歎道,「好吧,有什麼事,請說吧!」
  青冠羽士這才微微一笑:「也許姑娘還不清楚,在下實在是與令兄妹立場一致——姑娘你可明白?」
  雷金枝搖搖頭:「我不大明白!你還是說清楚一點好些!」
  青冠羽士雖是一連遭受奚落,臉上卻無絲毫怒容,語氣還是那般斯文——設非天性如此,即是別有用心!
  「姑娘應該明白!」他緩緩說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指姑娘當前大敵而言。」
  「當前大敵?」雷金枝撩起眸子在這人臉上一轉,「你指的是那個向陽君?」
  青冠羽士點頭道:「不錯,我們是同仇敵愾!」
  提起向陽君,雷金枝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憤意,臉上立時罩起了一片青霜!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如果姑娘有意,在下頗想與賢兄妹研究出一種聯手對付向陽君的方法……」
  雷金枝心裡一動,不覺細心地打量了他一眼——老實說,對方這等丰神俊姿,確能給少女良好的印象,只是對於她來說,對任何陌生人都存有戒心,而不願假以詞色!
  「哦——」她轉過身子,姍姍步向柳樹,「他也認識向陽君?」
  青冠羽士微微笑道:「豈止是認識……」
  同樣的微笑,這一次卻顯得太牽強了。
  雷金枝回過身來:「你們是仇人?」
  「那倒不是。」
  「敵人?」
  「可以勉強這麼說吧!」
  雷金枝沉默了一下,懷疑地看著他:「據我所知,能夠對向陽君稱敵的人並不簡單。」
  青冠羽士微笑道:「姑娘言下之意,無疑是認為在下還能活著而大感驚異,可是?」
  雷金枝道:「你很聰明,我正是這個意思!」
  青冠羽士臉上現出了一種冷峻:「你的話固然有道理,只是天下很多鐵定的事情不免因人而異!對於我來說,也許是個例子!」
  雷金枝撩起眼皮看著他:「這麼說,足下必然身負相當的功夫了?」
  青冠羽士一笑道:「姑娘莫非有所懷疑?」
  這句話說得很含蓄——事實上是說,剛才我們不是已經較量過了,你還不知道我的武功如何嗎?雷金枝冰雪聰明,哪能不懂得對方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聲,如實地道:「不錯,你的功夫的確很高,只是……」
  「只是未見得是向陽君的對手!是不是?」青冠羽士臉上強自作出一副笑容,繼續說道,「有關疑問,只有留待以後解答了。」
  雷金枝臉上微覺訕訕——對方果真存心結交,共研破敵之計,自己的應付方法顯然有失分寸;設若是自己遭遇到對方這類情形,是否能保持這等風度,那就難說了。
  她心裡這麼一想,不覺有些歉然!不過,對於這個青冠羽士的出現,仍然諱莫如深,不得不使她存有戒心!
  她想了一下,才說道:「我對你這麼認為,並非是僅憑臆測,而是有原因的。」
  青冠羽士斯文地道:「姑娘請說!」
  雷金枝微微笑道:「那是因為你剛才說到聯手對付的話,因此才使我懷疑如果你的武功高過向陽君,又何必找人聯手,豈非是多此一舉?」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想不到這麼個纖嫩姑娘的詞鋒會這般犀利,使得他一時無言以應;只是微微一笑,暫不置答。
  雷金枝看著他,繼續道:「而且,你應該知道,我們兄妹根本就不是向陽君的對手,我哥哥如今重傷在床,生死未卜,而我……」說到這裡,她苦笑了一下,汗顏地道,「不怕你見笑,比起那個向陽君來,我的武功簡直差得太遠了,可以說連他的身邊也偎不上——」
  「你卻傷了向陽君一刀!」青冠羽士打斷了她的話,插口道,「就這件事而論,那是極不尋常的。」
  雷金枝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原來什麼都知道——不錯,我是傷了他一刀,但是那一刀是乘他不備,而且是他失之於太大意。他或許以為,我在那種情況下出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我才會僥倖得手。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因為那一刀對他來說,根本構不成什麼傷害!」
  「不錯——」青冠羽士道,「但是,下一刀就能使他致命,這是毫無疑問的。」
  雷金枝不解地道:「下一刀?」
  青冠羽士點點頭:「只要姑娘願意與在下合作,就會有下一刀的機會!」
  雷金枝哼了一聲,搖搖頭道:「我實在看不出有這個機會!你倒是說說看,這個機會在哪裡?」
  青冠羽士道:「這道理很簡單,姑娘只須想到一點就明白了,向陽君如果不是對你網開一面,姑娘豈能活到現在?」
  這句話雖然頗不受聽,但是言中了實情。
  雷金枝苦笑道:「這又怎麼樣?」
  「這就顯示了一點,」青冠羽士道,「那就是姑娘對於他,有一種反常情誼……」
  雷金枝面色一冷,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青冠羽士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並非影射姑娘什麼,只是感覺到向陽君的舉動很特別,不能不令人奇怪……」
  雷金枝原本想反唇相譏,可是一想到對方所說確實不無道理。事實確是如此,以常情而論,自己之所以能逃得活命,的確有些違背常情!
  她頓了一下,冷冷地道:「以你之見呢?」
  青冠羽士道:「我雖然不知道確實原因,卻知道這個人似乎對於婦道人家心存相讓,甚至於特別畏懼!」
  雷金枝聞言,不禁十分驚異地問道:「畏懼?」
  青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姑娘可曾聽說有一個叫畢無霜的姑娘?」
  雷金枝反問道:「你說的是江湖上盛傳來自天山冷魂谷的女劍客?」
  青冠羽士點頭道:「不錯,就是那位姑娘!」
  「據在下所知,」青冠羽士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向陽君就在逃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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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7:28
  這倒是個令雷金枝想不到的消息,不禁提起了她的興趣!
  近一二年以來,江湖中對於來自冷魂谷的那位畢姑娘傳說紛紛。或許傳說得有些誇大,因此在雷金枝的感覺裡,這位來自天山冷魂谷的姑娘被神化了。
  傳說中的這位畢無霜姑娘,非但武功出從,冠絕天下,甚至姿色也是壓倒群芳無人能及。是以,在她甫經出道的短短一兩年裡,已使得武林激起軒然大波,人人繪影描形地爭相傳頌。
  雷金枝猝然聽見了這名字,頓時充滿了好奇;尤其令她驚異的是,這位姑娘的名字居然會與向陽君那個殺人魔王相提並論——這可是一件充滿了不凡意味的事情!
  「你是說……」停了一會兒,她才訥訥地道,「……那位畢姑娘曾經與向陽君動過手?」
  青冠羽士搖了搖頭,道:「是否交過手,在下還不能斷定,不過,那位畢姑娘一直在找向陽君卻是真的;向陽君一直在躲避她,也是不假。」
  他冷笑了一聲,又接著道:「因此江湖上才有向陽君畏懼她的傳說——他們曾經有過幾次見面的機會,向陽君卻不戰而退,遠遠避開。這一點,顯然有違於他稱強鬥狠的素日習性……也許是他這種人,生來就怕見女人,尤其怕見漂亮的女人!」
  雷金枝微微一笑,盈盈秋波地道:「既然這樣,你顯然找錯了合作的對象,你應該去找這位鼎鼎大名的畢無霜,而不該找我。」
  青冠羽士怔了一下,含笑道:「畢姑娘俠蹤無定,在下無處尋訪,姑娘盛名卻亦是久仰之至!」
  雷金枝笑笑道:「你如果把我與畢姑娘相提並論,顯然是不當的。畢姑娘能使向陽君聞聲遠避,而我……是他手下敗將;設非他心存憐惜,我很可能早已喪命,實在看不出能幫你什麼忙!老實說,由於家兄負傷,還在昏睡之中,我心情紊亂,無暇想到報仇雪恨之事,因此對你的好意,只好婉拒了……不過,也許有一天,我想到了替家兄報仇的事,我會仔細地考慮與你聯手對敵這件事。」
  說完,點首為禮,逕自往巷外走去。
  青冠羽士一時間無言以對,但是他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還要給對方留下一個最後的印象。
  「姑娘請留步!」他一面說一面追了上去。
  雷金枝回頭道:「還有什麼事?」
  青冠羽士抱拳道:「姑娘顯然不知道我的來歷——」
  雷金枝微微一笑,道:「我記得請教過你——」
  下面一句她沒有說,卻暗責對方故示神秘。
  青冠羽士輕咳一聲道:「如果姑娘答應保密的話,在下倒無意隱瞞一切。」
  雷金枝微笑不言,既不答應也不回絕,一切由對方自己決定。
  青冠羽士頓了一下,遂道:「在下姓鄧草字雙溪,人稱青冠客便是——」
  雷金枝微微一驚,道:「原來你就是青冠客,久仰之至!如果我記憶不差的話,尊駕應該來自青城了?」
  青冠客鄧雙溪立時現出了笑容,道:「姑娘閱歷豐盛,令人欽佩,在下果然是來自青城。」
  雷金枝盈盈秋波再次從他臉上掠過:「青城山離這裡間關千里,你是有什麼特殊原因才會前來的吧?」
  「這個——」鄧雙溪點頭道,「當然是有原因……」
  雷金枝道:「是為了向陽君?要伺機向他尋仇?」
  鄧雙溪搖搖頭:「姑娘誤會了,在下方纔已經說過,在下與向陽君之間並無仇恨!」
  「敵人也是一樣的,」雷金枝淺淺一笑,道,「哦——我明白了!那麼……你是……」
  鄧雙溪微微現出了不自然的神采:「姑娘想到了什麼」?
  雷金枝道:「我知道了,武林中不會有什麼特別大事,能夠驚動你這樣的奇人——看來必然是為了參加一項特殊的盛會,才不遠千里而來吧!」
  青冠客鄧雙溪神色微微一變,付諸一笑,道:「姑娘的想像力實在很奇特,在下倒不曾聽說過什麼盛會,自然無意參與。」
  雷金枝一雙瞳子在他臉上轉過,思忖道:「這個人原是深藏心機之人,我卻不得不對他留心一二!」只是轉念一想,彼此毫無瓜葛,風馬牛不相及,既無利害衝突,自無防範之必要——
  她微微一笑,犀利的目光盯向對方,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倒有個好消息樂於奉告!」
  青冠客表情冷淡地道:「姑娘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雷金枝冷冷地道:「論說這件事,尊駕應該比我清楚得多,不過你既是不知,我就不妨相告。據我所知,武林中四年一度的南嶽論劍,將在今秋舉行!」
  青冠客鄧雙溪劍眉一揚道,「竟有此事?」
  可是他立刻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即使是真的,在下也不會對它發生興趣!」
  雷金枝微微一哂,並不說破,因為上一次衡山論劍,傳說中鎩羽而歸的幾名劍客之中,就有青冠客鄧雙溪其人。對方居然自稱不感興趣,此事一旦揭破,卻與對方顏面相關。初次見面何必揭人之短?當下也就不予道破。
  青冠客鄧雙溪忽然心中一動,進而刺探道:「姑娘對於這件事,看來知道得很清楚,莫非令兄妹也有問鼎衡山之意?」
  雷金枝點頭道:「你猜對了一半!」
  鄧雙溪道:「姑娘的意思是——」
  雷金枝一笑道:「武林中誰都知道,能夠接到論劍請柬的人實在不多,我還不夠資格,不過家兄雷鐵軍卻有此榮幸,接到了一張——」
  「啊——」鄧雙溪失聲道,「失敬,失敬,這的確是一件極為榮幸的事情!」
  「可是家兄顯然失去了這個機會。」
  雷金枝臉上浮起了一片傷感,黯然地垂下了頭。
  鄧雙溪機警地道:「是了,在下幾乎忘記令兄為向陽君火龍毒掌所傷害之事——這件事確是不幸得很,否則以令兄之精湛武技,這一次衡山論劍,很有奪魁的可能。」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這話說錯了——能夠有資格接到五柳先生飛書相邀的人,無不是一方俊彥,普天之下不過十六七人;在沒有正式比試之下,誰也沒有資格預卜獲勝。」
  鄧雙溪嘻嘻笑道:「姑娘這句話說得極為睿智,比較起來,倒是在下論事不深了!」
  雷金枝搖頭道:「你不必謙虛,其實當今天下,哪些人具有真正實力,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家兄固然忝為一方俊傑,只是較諸那幾個最傑出的奇人,武技還相差甚遠。」
  鄧雙溪劍眉微軒:「那麼以姑娘之見,這些奇人都是何許樣人?」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娓娓道:「我只隨便舉出幾個人——這幾個人的實力,都應該列於家兄之上!」
  鄧雙溪作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抱拳道:「請姑娘明示,以開茅塞!」
  雷金枝既知對方明知故問,就想乘機殺一殺他的銳氣!
  「第一個,」她緩緩地道,「當推上屆盟主,青海柴達木的五柳先生!此人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聽說此老已練成二氣分功,一手雷音掌天下無雙。這位老先生的武功,當然在家兄之上。諒必閣下知悉得很清楚,我也就不必多說了。」
  鄧雙溪點頭道:「不錯,此老功力確是跡近化境,舉世無雙,然而……」
  「然而怎麼樣?」雷金枝從對方笑容裡,覺出了弦外之音,「莫非此老有了什麼意外?」
  「這個——」略為考慮了一下,鄧雙溪遂笑道:「詳情是否如此,在下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江湖上已有了傳說——此老目下不慎,中了風毒之症,在癱瘓之中。如果這一傳說屬實,這一次衡山論劍,此老即使仍然強自出頭,卻也只能敬陪末座了!」
  雷金枝驚愕了一下——這倒是她事先不知道的,然而消息既然出自眼前這個鄧雙溪之口,定有真憑實據,絕非空穴來風了。
  她微微驚訝之後,遂點頭道:「果真那樣,那實在是太不幸了!事實上這位老前輩,是我心中極為敬仰的一位長者,我還打算這一次借助陪同家兄之便,請教他老人家一些心法呢!」
  鄧雙溪搖搖頭:「看來這一希望,姑娘將要落空了。以在下看來,這位老人家即使勉強出場,也得借助門下扶持,很可能連說話都十分困難!」
  他在說這句話時,臉上雖然力持鎮靜,並作出一副同情的樣子,雷金枝卻很容易地體會出他內在的欣悅與「幸災樂禍」!
  他終於綻開了一片笑容:「姑娘可以說第二位了!」
  雷金枝點點頭:「再一位以我看,應該是來自滇南的野鶴崔奇——崔老前輩了!」
  鄧雙溪情不自禁地點頭附合。
  雷金枝道:「這位前輩確是如同他的外號一樣,生平飄忽,居無定所。只是,談到武功方面,此人已成金剛不壞之身;真要較量起來,就連五柳老前輩能否是他的對手,也仍在未知之數哩!」
  鄧雙溪冷冷一笑,說道:「姑娘說得不錯,只可惜這位異人目前也有了意外!」
  雷金枝驚異地看著他,等待他的進一步說明。
  鄧雙溪輕輕「哼」了一聲,道:「姑娘如果留意到以往的幾次論劍,當然應該知道,自開始論劍以來,這個崔奇就沒有參加過——」
  雷金枝吟哦了一下,微一點頭,道:「不錯——這件事我曾聽家兄提過,為什麼呢?」
  鄧雙溪冷冷地道:「那是因為這位前輩,有一個厲害的對頭。」
  雷金枝原想草草訴說幾句,殺一殺對方銳氣,不意反被對方講的奇異武林秘聞深深吸引,很想詳聽下文。
  小巷雖然並無人跡,可也不便久站不去。
  鄧雙溪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意,遂道:「此去不遠,有一荒亭,倒也安靜……」
  雷金枝聽了,連連搖頭,表示不贊成這個去處。
  鄧雙溪道:「姑娘想必心念令兄傷勢——既然這樣,我們就回住處,邊行邊談也是一樣。」
  雷金枝想了想,移步前行,鄧雙溪立刻跟了上去。雷金枝有意向旁閃開一步,保持距離,鄧雙溪明白對方的心思,微笑不語。
  朝前走了幾步,雷金枝才啟口道:「剛才鄧兄說到那位崔前輩有一個厲害的對頭?不知說的是誰?」
  鄧雙溪道:「這個人姑娘一定也聽過,就是二十年前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紅葉居士任秋蟬——姑娘豈能不知?」
  雷金枝輕輕「哦」了一聲,點頭道:「我幾乎忘了這位老前輩——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這位前輩的事情了!他老人家是怎麼與崔奇結下仇恨的?」
  鄧雙溪搖了搖頭,道:「詳細情形,似乎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不過,他二人結有宿仇,在武林中卻也不算是秘聞。當年的紅葉居士已削髮為僧,大概皈依在三湘地面。據說落發之前曾與崔奇已有默契,雙方有生之年,絕不朝面;否則,二人之中,絕不並存!」
  雷金枝這才明白,苦笑道:「這麼看起來,他二人所以不曾參加南嶽論劍,原來是心存顧忌嘍!」
  「正是如此,」鄧雙溪道,「姑娘請想,南嶽衡山地當三湘之地,很可能離那位皈依佛門的紅葉居士相去不遠,崔奇心存顧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頓一下,鄧雙溪臉上遂又帶出了一片笑容,「這麼一來,能夠參與姑娘所說的南嶽論劍的強者就不多了。姑娘請想,是不是這樣?」
  雷金枝道:「如果以上三人,果如鄧兄所說,當然南嶽論劍勢必失色不少。不過,卻也未必盡然——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有幾個出色的年輕人,實力也著實可觀,並不見得比以上三人差在哪裡!」
  似乎這才是鄧雙溪所想要知道的——他臉上頓時失去了原有的笑容,變得很嚴肅。
  雷金枝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意,當下冷冷一笑,道:「就拿眼前的這位向陽君來說吧,他的火龍毒掌,內斂太陽神功,說得上為武林中獨開一秘。這個人如果也接到了五柳先生的請柬,這一次南嶽論劍將會掀起前所未見的軒然大波——」說到這裡,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原想五柳先生與方才談到的崔、任二位前輩,可能是僅能予這個人威脅的勁敵。現在看起來,他們原來都有隱衷,或身懷重症,或遁跡空門……看來普天之下,想要找到制服他的人確實很難!」
  鄧雙溪英俊的臉上罩上了一層忿容——
  雷金枝歎息了一聲,又道:「家兄原是有能力與他抗衡一番的,只可惜失之大意,落得如此下場……」
  鄧雙溪冷笑道:「不然,你顯然忘記了一個人——」
  雷金枝精神一振,瞪著亮亮的眼睛,道:「噢——我居然會忘了她——畢無霜!」
  鄧雙溪點點頭,臉上綻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
  雷金枝秋波一轉,斜眼對鄧雙溪道:「當然,如果鄧兄你也曾接到了邀請柬帖,卻也是一份實力——」
  她沒有明顯地把他與向陽君相較,僅說他是具有實力之人,卻使得鄧雙溪大為不悅,只是他外表沒有現出來罷了。
  鄧雙溪微微一笑,緩緩地道:「姑娘言下之意,是懷疑在下接到了五柳先生的邀請柬帖?」
  雷金枝淡然笑道:「這是鄧兄你自己的事情,我無意忖測!」
  鄧雙溪站住了腳步,道:「姑娘詞意冰寒,似對在下頗不友善,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雷金枝仍然帶著淡淡的笑容,「我為什麼要對你表示友善?事實上,我們彼此並不深知!」
  鄧雙溪冷冷一笑:「可是,姑娘對在下已有耳聞。既然如此,當然也就知道在下並非惡人!」
  雷金枝點點頭:「這一點我承認——可是天下的好人太多了,我總不能對每一個自稱不是惡人的人,都表示友善好感吧——鄧兄,你說可是?」
  鄧雙溪碰了一下軟釘子,神色微微一變。
  須知,他秉性剛毅,一身武功在當今武林年輕輩份裡算得上一個極為出色的人物,平時自負過人。他自尊心極強,設非心懷異術,簡直沒有理由相信他能夠當面忍受對方的奚落。然而,他畢竟忍受下來,而且欣然忍受下來的。
  他含蓄著微笑,從容不迫地道:「姑娘錦心繡口,聰明睿智,實在是在下近年所見的最傑出的一個姑娘。不瞞姑娘說,姑娘的風儀實在使在下傾慕之至!」
  雷金枝機警地察覺到他眸子裡流露出的情緒變化,心裡不禁浮起了迷惘——老實說,對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並不壞,尤其這幾句話,使她平靜不染纖塵的少女心扉,像是驀然投落進一顆小石子,激起了片片漣漪!
  這只是她內心一時間的微妙變化,而顯現在她外表的神情卻更顯冰寒!
  「謝謝你的誇獎!」她臉上的表情冷冷的,「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並沒有像你所說的那種出色風儀——哦,客棧到了,我要回去了。」
  鄧雙溪道:「令兄傷勢如何?在下薄通歧黃,或許能力令兄效力一二!」
  「不了!」雷金枝臉上微微一紅,「家兄本人也通醫理,而且眼前似乎已經渡過了危難,謝謝你啦——」
  她那雙盈盈秋波,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臉上轉過,遂向客棧步入。
  鄧雙溪搶上一步道:「姑娘請放心,無論面對何等大敵,在下永遠與令兄妹站在一邊。」
  雷金枝沒有說話。
  鄧雙溪道:「再者,剛才在下談到的話,姑娘不妨三思——向陽君為姑娘刀傷失血,目前正是下手為令兄復仇的最好時機!在下現在有事到郊外去一趟,午夜前後可以回來。如果姑娘決心復仇,在下願將整個計劃提出來,並願助姑娘一臂之力!」
  雷金枝點點頭:「我記住了!」
  說完,舉步進入客棧。
  鄧雙溪一直佇立在原處,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雷金枝穿過飯堂,剛踏入通向後院的甬道,忽然定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當發覺到鄧雙溪仍遠遠地向她注視時,她忙回過身子,並且加速腳步拐過廊道,步向自己居住的客房。
  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等到感覺不對時,才發覺走錯了路。
  她站住腳步,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我這是怎麼啦?」
  定下神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鄧雙溪這個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甚輕,如果不是後來的一些談話,這個人給她的印象是屬於心術不正的人物。然而,又是什麼力量,使得她修正了當初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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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7:59
第03章 拜求方外客 勉作降魔人

  雷鐵軍仍然在沉睡之中,那張原本就白皙的臉,顯得更為蒼白——此刻看上去,使得雷金枝猝然大吃一驚。
  她靜靜地坐在雷鐵軍床邊,端詳著他消瘦的臉,心裡生出一種新的畏懼,試著用手探了一下他的脈搏,觀察了一下他的鼻息 ,覺得與先前無異樣,心裡才勉強鎮定下來。
  人在極度驚恐之下,腦子裡常常是一片空白,會聯想到很多莫名其妙或是潛伏在內心深處的事情。
  這一剎間,她腦子裡反映出的,已不再是外表瀟灑英俊的鄧雙溪,竟然是那個殺人魔王向陽君——那種粗獷的男性氣味,凌厲的出手,奇異的武功……確能予她一種強烈的震撼!
  她今年十九歲了,活了十九年,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意態軒昂、可怕厲害的怪人。
  一想到岳陽樓,那番驚心動魄的搏殺情況,又顯現在了眼前。
  她想到殺他的那一刀!
  想到了他奪刀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一雙充滿了殺機凌厲的眼睛。
  驀然間,她心裡起了一陣強烈的畏懼……思念再轉,對方在釋放她前一剎,似乎又有一種特別的光彩——總之,她竟然能夠在這個殺人魔王手裡逃出活命,不能不說是異數!
  雷鐵軍發出一聲微吟,翻動了一下身子——一縷細細的血漬,仍然掛在他的唇角。
  兄妹手足情誼,驀然帶給她深切的傷痛感觸,從而使她加深了對向陽君這個人的仇恨。
  在這個世界上,哥哥是她最親近的人。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她不禁想到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日,全系哥哥所賜,萬一這個惟一的親人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今後將何以為生?一想到這裡,她的心紊亂極了,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她又想到了鄧雙溪這個人——他自稱精通醫術,願為哥哥療治傷病……也許他所說的是真活,可是,當時為什麼竟然會一口拒絕了他呢?是自己的矜持,抑或是自己在逃避些什麼?如系前者,顯然不合情理,因為事關哥哥性命,豈能容有矜持作祟?如果屬於後者,可就更令人費解了。
  她不禁暗暗地問自己:「這個鄧雙溪豈能在我心裡佔有一席地位?否則,我又何必逃避他呢?」
  喝了幾口茶,使她的思維更趨於明銳與冷靜。她開始靜靜地分析青冠客鄧雙溪這個人。
  第一,鄧雙溪必然跟蹤她兄妹二人有一段時間了,是以他才會與他們同住在一個客棧。
  第二,在岳陽樓與向陽君搏鬥時並沒見到鄧雙溪,但是現場情形他卻知悉得很清楚。他所以沒有現身出來對付向陽君,可能有兩個因素,一是他自信武功不能勝向陽君,貿然出手,必遭奇禍;二是因為以上的原因,所以他只能躲在暗處,謀劃對向陽君暗中下手,以圖對向陽君不利。
  因為以上兩點理由,所以他想到了拉攏他們兄妹二人,聯手對付向陽君。
  至於他為什麼不在雷鐵軍負傷之前現身表明心跡,這一點雷金枝猜想到可能出於他的自私與借刀殺人心理。
  她自信這一番分析頗近情理。
  她又想到,鄧雙溪很可能與向陽君之間根本就無仇無怨,他對向陽君的敵視當然另有原因——
  這個原因,雷金枝老早就猜想到了,關鍵就在於南嶽論劍這件事上。
  事情分析到這裡,已經極為鮮明瞭。
  誠如鄧雙溪所說,老一輩的五柳先生、崔奇、任秋蟬諸人,或因疾病,或因仇怨,俱己不可能在南嶽論劍時有所施展,甚至於不可能出現。那麼,能夠構成對他威脅的,當然只有年輕的幾個人。
  是以暗中打擊向陽君這類強敵,使之在南嶽論劍時喪失實力,自是對他有利。
  想到這裡,雷金枝幾乎有點鄙視鄧雙溪的為人了。
  然而,如果站在同仇敵愾這條線上來說,能夠結交鄧雙溪這類強而有力的助手來對付向陽君,實在是上乘之策。
  雷金枝忽然發覺到自己之所以並不厭惡鄧雙溪這個人,主要原因正是如此。別的原因當然也有,諸如他的翩翩風采,他的精湛武技,以及他在江湖上響亮的名號等等;只是這些原因附屬於同仇敵愾這個主要的因素,才會被發覺出來罷了。
  床上的雷鐵軍翻了個身子,倏地睜開了眼睛。
  雷金枝驚喜地看著他,問道:「哥——你醒了?」
  雷鐵軍打了個要坐起來的手勢,雷金枝忙把他扶起,在背後墊上一個枕頭,讓他坐得舒服些,又為他倒上一杯茶水。雷鐵軍接過杯子,喝了幾口。
  他臉上終於發出了一絲微笑——淒慘的笑容。
  「哥——你的傷勢好些了沒有?」雷金枝極為關心地問,「要不要緊?」
  雷鐵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眸子掠向窗戶,含著幾許欣慰,卻辛酸他說:「托天之幸,我這條命總算暫時保住了。」
  雷金枝先是一喜,接著皺了一下眉:「暫時?」
  「好厲害的火龍毒掌……」雷鐵軍伸展了一下身子,道:「如非你及時助我放出那股上衝的血箭,哥哥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臉上帶著一抹淒涼,由雷金枝扶著緩緩下地,慢慢地走了一圈,然後站住腳步。「嗯——」他苦笑了一下,「妹子,你可知道,我如今功力已經廢了麼?」
  雷金枝陡然一驚:「什麼,你的功力已經……廢了?」
  「除非……除非……唉……唉……」他是那麼失望的搖著頭,頻頻苦笑著,「除非能有人擅金切玉膏之術,才能使我功力恢復;又須有內提丹爐的罕世內功,我身上遺留的火毒才得以盡去。否則,我這條命即便能繼續活下去,也不會超過三年。」
  雷金枝由不住打了個寒顫:「……金切玉膏……內提丹爐……誰會這些功夫?」
  「難!」雷鐵軍苦笑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金切玉膏並非什麼武功,而是最上乘內外兼理的一種醫術——內提丹爐是武功中的一種境界。這兩種造詣迥然不同,卻又必須一人兼領。試想,在茫茫人海裡,這種人該是多麼難覓?」
  聽了他的這番話,雷金枝不禁一陣黯然,緩緩地垂下了頭。她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淌下了兩行熱淚。
  雷鐵軍苦笑道:「你也不要太難受了,這一切都是命——是非皆因強出頭,這只能怪我不自量力,卻是怨不得人……」
  「哼!」雷金枝冷笑了一聲道,「我今生只要有三分氣在,就絕不會與那個向陽君善罷干休。」
  雷鐵軍聞言,搖了搖頭,臉色愈加淒苦,道:「你最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向陽君這個人絕非等閒之輩——」
  他臉上現出了一片呆滯,訥訥地接道:「我只看出了他深擅太陽功力,竟然不知道他的功力竟然那麼深,而且我不該一上來就下毒手,操住了他的髮辮……他為了自衛,才不得不厲手相加。所以,嚴格說起來,這個人的居心倒不是我先前想像的那麼狠毒……我真是後悔啊!」
  「後悔?」
  雷鐵軍點頭道:「這個人原可與我為友,使我獲益良多,現在反倒成了敵人……也害了我自己!」
  雷金枝氣不過地道:「他把你傷成這個樣子,你居然還幫著他說話……哼,在我看來,這個人仗著他是一身武功,目空四海、到處殺人,不足可取,我真後悔那一刀下手太輕了……」
  「你知道什麼?」雷鐵軍苦笑道,「除了頭頂那一處練門之外,這人全身上下一經運氣,便是刀槍難犯。你那一刀所以得手,只是出其不意的偶然例外,以後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你要記住,千萬不可再貿然出手;否則,他可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了……」
  雷金枝嘴裡沒有吭聲,心裡卻是一千個不服,看著哥哥這個樣子,也不願再頂撞他。但是,她心裡不禁想到了青冠客鄧雙溪,並盤算著是不是應該把與他的一番邂逅告訴哥哥。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叩門的聲音。
  一人朗聲道:「雷相公在麼?衙門裡的劉爺看你來了!」
  雷金枝皺眉道:「劉爺——啊,莫非是那個劉大班頭?」
  雷鐵軍盡力地坐下來,點點頭:「他們來幹什麼?開門讓他們進來就是——」
  房門打開,一連進來了四個人,全是公門裡的人,其中二人正是日間岳陽樓見過的劉氏兄弟之二——劉昆、劉吾;另外兩個沒有見過,一個黑胖的個頭兒,一個黃臉漢子。外面顯然還有人,只是沒有進來,燈籠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鐵掌劉昆已不是日間所見時的那副興頭了,黑紫的臉膛上,就像抹了一層灰那樣淒涼,眸子也失去了原有的神采——他雙腕全折,經過一番包紮,用吊帶吊在脖子上。
  雷金枝面色沉重地道:「劉大班頭——天這麼晚了,你們來有什麼事麼?」
  鐵掌劉昆雙手不便抱拳,勉強地欠了一下身子道:「在下聽說雷大俠與姑娘下榻這裡,特為來拜謝白天救命之恩。雷大俠與姑娘在上,請受我一拜!」
  一邊說一邊真地要跪下。
  雷金枝忙上前扶住他,說道:「不敢當!大班頭你們請坐,我給你們倒茶。」
  劉吾忙攔阻道:「這就不敢當了,姑娘快請坐下說話。」
  雷金枝倒也不客氣,老實地坐下來,心裡對於這一群不速之客倒不甚表歡迎。
  四個人相繼坐了下來。
  鐵掌劉昆注目看著雷鐵軍,道:「雷大俠後來負傷的事,在下聽說了,為此前來探望。敝上呂大人,聽說雷大俠仗義援手之事,極表感激,特差在下奉贈紋銀百兩,以及手寫表彰義行的立軸一幅,請賢兄妹先行收下。至於雷大俠傷勢,在下也有妥善安排,一切皆可無慮。」
  說完,向著他兄弟點了一下頭,劉吾遂將早備好的一個綢子包裹雙手送上。
  雷鐵軍苦笑道:「貴上可真太客氣了,愚兄妹愧不敢當。貴大人手賜墨寶理當敬收,銀兩卻不便收受,仍請大班頭代為璧還才好!」
  鐵掌劉昆怔了一下,道:「這——賢兄妹外出的人,身上總該有點路費呀!」
  雷鐵軍哂道:「這個就不勞劉兄你費心了……」
  幾個人又爭執了半天,雷鐵軍仍是執意不肯收下,劉昆當然知道這類人物說一不二的脾氣,恭敬不如從命,沒有將銀子放下。
  雷金枝沉鬱地道::「我哥哥傷勢很嚴重,大班頭你剛才說——」
  「啊!」劉昆臉上堆滿了笑容:「這件事姑娘放心,在下已聯絡了一位高人,承他答應,令兄的傷勢必然是無妨了。」
  雷鐵軍微微苦笑了一下,抱持著懷疑的態度道:「實不相瞞,在下此刻功力已廢,氣走玄關,非比等閒,只怕絕非一般庸醫所能奏功。劉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看也就不要再麻煩了。」
  鐵掌劉昆冷冷地道:「雷大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閣下的傷勢,在下也能夠瞧出個八成兒,不是我劉某人說一句狂話,錯非是我剛才提到的那位高人肯賜以援手,只怕閣下走遍天下,訪遍當世名醫,也是枉然!」
  「大班頭,你說的是真的?」雷金枝心裡一動,「什麼人有這麼高明的醫術?」
  「這個——」劉昆微微一笑,道,「在下此行,已備好了一輛騾車,只請賢兄妹隨在下一去便知!」
  雷鐵軍冷漠地搖了一下頭:「劉兄必須先請賜告,愚兄妹此去是會見什麼人,當與不當,我才能作決定!」
  劉昆知道拗他不過,嘿嘿一笑,左右看了一眼,道:「其實這裡倒沒什麼外人,說出來也沒關係;只是因為在下當初曾親口答應這位高人,不得洩露他的行藏……這個,雷大俠如有見疑,在下也只好實話實說了。」
  聽到這裡,劉吾回身掩上了房門。
  「雷大俠——」劉昆乾咳了一聲,道,「這位高人不是別人,就是駐錫西塘達雲寺,已經退休坐塔的靜虛老和尚!」
  「靜虛和尚?」雷鐵軍凝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竟是一位出世的長老?我倒是沒有聽說過!」
  雷金枝也由不住心裡好笑,她原當是甚麼驚天動地的人物,想不到是個默默無名的和尚!
  鐵掌劉昆的表情卻十分嚴肅,冷冷笑道:「賢兄妹也許還有所不知,這位靜虛老方丈可不是一個平常的和尚!」說到這裡,他輕咳一聲,吩咐他兄弟與兩個陪行的公差道,「你們三個先到外面照顧一下,我們耽擱不了多久!」
  劉吾情知他這位大哥口風最是嚴謹,這種情形,分明是不想叫他們三人聽見——對於這位老和尚的一切,他早就心存好奇,好容易就要揭曉一切,想不到還是被支了出去,一時好不沮喪。聆聽之下,只得遵命,當下站起來,同著兩個夥伴踱出門外。
  雷金枝關上房門,轉回來十分好奇地道:「怎麼,這個靜虛老方丈莫非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隱情?」
  鐵掌劉昆挑動著一雙濃眉道:「怎麼沒有?這件事……除了我劉某人之外,整個岳陽地面上,大概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也正因為這樣,和尚對我劉某人不得不給些面子;要不然,憑著他目前一個跳出三界的出家人,怎會買我的賬?」
  雷鐵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徐徐道:「劉兄這麼一說,我明白了。看起來,莫非這位老方丈過去也是……武林道上的一位朋友?」
  劉昆愕了一下,道:「怎麼,雷大俠你也聽說過?」
  雷鐵軍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隨便猜猜罷了!」
  「一點都不錯!」劉昆點點頭,「雷大俠你可猜對了!這個老和尚過去確是武林道上的朋友,而且還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武林高手。」
  雷金枝道:「是誰?」
  劉昆笑道:「這件事還不為外界所知,賢兄妹務請代為守口。否則,消息一經外洩,引起了一些想不到的事故,可就是在下的罪過了!」
  雷金枝冷冷地道:「大班頭要是信不過我們兄妹,就不要多說,我們絕不多問就是!」
  她一面說時,臉上罩起了一層淺淺的薄怒,兩隻眼睛向窗外望去。
  劉昆這才知道這兄妹倆沒有一個好說話的,當下賠笑道:「姑娘不要見疑,在下只是為了慎重,不得不這麼關照就是了!」
  雷鐵軍生怕妹子使性子說出令對方臉上掛不住的話,遂點頭道:「我們不會對外人洩露一字,劉兄大可放心!」
  劉昆點頭道:「這就是了,這位靜虛老方丈,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極負盛名的紅葉居士任秋蟬任老前輩!」
  雷氏兄妹登時吃了一驚,尤其是雷金枝更是驚異,因為方纔她還與鄧雙溪談起過這個人,想不到竟會突然聽到了他的消息!
  他們兄妹雖然年歲甚輕,可是像紅葉居士任秋蟬這等當年武林知名前輩,卻是久仰之至,萬無不知之理,而且江湖上有關這位紅葉居士當年的盛事傳說,更是膾炙人口,只要略有武林閱歷的人,無不知悉甚清。是以,當他二人一旦聞知這位前輩搖身一變遁跡空門時,怎能不大吃一驚!
  兄妹二人都愕住了。
  過了良久,雷鐵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這實在是令人萬萬想不到的事情,有關這位前輩的往事,我們聽得實在太多了……想不到他老人家已經遁跡佛門……」
  「可不是!」劉昆微微搖了一下頭,「有關這位老人家的種種傳說,江湖上眾說紛紀,我們也實在是難辨真假,不過有一點,卻是真的!」
  雷金枝急忙問道:「劉大班頭莫非指的是這位前輩是在逃避仇家的糾纏?」
  鐵掌劉昆驚訝地道:「姑娘竟然也知道這件事!不錯,他老人家確是在避免與當年那個厲害仇家見面——」
  雷鐵軍道:「劉兄指的是二十年前,與居士齊名的野鶴崔奇——崔老前輩?」
  「誰說不是——」劉昆氣餒地道,「據說,他們是死冤家、活對頭;這輩子只要一碰上,必然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然而這麼多年下來,雙方年事都已經高了,況且雙方之一既已遁跡空門,對於生死仇恨,未必沒有另一番新的見解……在我看來,這位任老前輩雖然忘不了當年舊恨,倒也未必非要尋著故人一了宿仇不可,我想,這正是他老人家皈依佛門的緣由所在。」
  雷氏兄妹聽了這番敘說,都點了一下頭。
  劉昆臉上帶出一種神秘,微微笑了一下:「真正使得這位老人家逃避的原因,直到現在也並不為外人所知——似乎只有在下能道其詳,這也就是希望賢兄妹千萬代為守口的原因!」
  「大班頭,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雷金枝真有些忍不住了。
  鐵掌劉昆卻是不慌不忙地道:「賢兄妹雖然都知道他當年結仇之事,卻絕不會知道這位老人家還是當年大內重賞緝拿的欽命要犯吧!」
  雷氏兄妹對看了一眼,覺得出乎意外!
  鐵掌劉昆冷笑了一聲,又道:「就在我身上,還保留了一張二十年前大內頒傳下來的海捕公文。就憑著這一紙細述,經過我多年的留心暗訪,終於查出了這一樁當年的無頭公案……卻也使得這位遁跡空門的老和尚,不得不當面向我吐述一切——他求我法外施仁,對他網開一面。我也就權衡當年之勢,眼睜眼閉,多年來聽憑他法外逍遙……我們之間的這一秘密,已經保留了許多年了,若非是賢兄妹今天問及,我是不會隨便說出來的。」
  「原來如此……」雷鐵軍喟然道,「劉兄雖是公門中人,倒是很講江湖義氣,愚兄妹實在是失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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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8:15
  鐵掌劉昆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在下雖然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銀,卻不忘出身武林世家,對於江湖上的朋友常常心存關懷。剛才所說的那位任老前輩,更是在下自童子時即心存敬仰的人物,自不會賣友求榮——顯然,賢兄妹對在下為人還不夠清楚!」
  「劉大班頭這句話可就說錯了!」雷金枝微微一笑,「我們如果沒看清你劉大班頭的為人,豈會甘冒性命之危與那個殺人魔王在酒樓拚搏,我哥哥又豈會落下這一身重傷?」
  鐵掌劉昆臉上一紅,點點頭道:「姑娘這麼一說,劉某人真是愧疚得無地自容了!」
  他說到這裡,長長歎息了一聲,又道:「這一次向陽君挾技南來之事,我早已耳聞,沿途州府不斷地發下緝拿追捕的公文,案落之後,府台大人面諭限期拿人。我久聞此人非比等閒,深知自己絕非他的對手。經過再三斟酌,才想到求助老和尚幫忙——哪裡知道,適值老方丈坐關之期,在達雲寺一直等了三天也不見他醒轉。衙門裡快馬一日三催,無可奈何地匆匆趕回來;若非是遇見了你們兄妹,只怕這條性命已葬送在那廝手中了!看來這都是命中注定之事,如果那一天請動了這位老和尚,說不定就是另一種結果了!」
  雷金枝面色一喜,道:「對了,如果他老人家真肯出手對付那個向陽君就好了!」
  雷鐵軍微微搖了一下頭,面現苦笑,道:「事情不會有這麼容易,這位老前輩如今到底已非武林中人,佛門戒殺,想要請他老人家再出來拿刀動劍,只怕是千難萬難!」
  鐵掌劉昆愕了一下,搖頭道:「話可不能這麼說,他老人家果真還有點江湖公義之心,這種事豈能不予聞問?再說,別人的事他盡可不聞不問,我劉某人的事他卻不能袖手不管!」
  言下之意,無非是指他多年來對於這老和尚的知情不報、道義袒護,老和尚果真心存感激,就該知恩答報——雷氏兄妹當然省得。
  雷鐵軍微微一笑,並不樂觀地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況乎這位前輩早已放下屠刀,即使他以此推卸,劉兄亦不能怪他無義——」
  鐵掌劉昆哈哈笑道:「當然、當然,不過這件事關係我得失榮辱太大,老和尚他絕不能袖手旁觀!」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天不早了,忙道:「此去西塘達雲寺,還有一段路,我看雷大俠你的傷勢不輕,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雷鐵軍原來對於求醫之事,絲毫沒有信心,然而現在既知求醫的對象竟是內心非常敬仰的一位武林前輩俠隱人物,不禁油然潛生出一線希望,也就點頭答應了。
  當下,即由雷金枝小心攙扶著哥哥,一行人步出客棧。
  棧外早已備好了一輛寬敞的騾車,劉昆及雷氏兄妹上車之後,餘人分騎四匹健馬,當即向西塘出發。
  雖然距離不遠,卻也費了有一個多時辰才到,達雲寺建在西塘鎮北的半山之上。
  由於劉昆早已著人去寺裡打了招呼,所以在山道入口處,早已有人等候在那裡。
  雙方見面之後,雷鐵軍見對方是一位六十上下的年老比丘,此人面相清懼、骨瘦如柴。
  劉昆走上前去,客套地道:「有勞師父久候,罪過!不知靜虛老師父是否已經醒轉?」
  老比丘道:「劉施主不必客氣,施主剛剛離開老上人就醒過來了。住持大師將施主來寺之事面稟老上人之後,上人起了一卦,算定施主今夜當與貴客上門,所以特著老衲在此恭候。老衲才出得寺門,就見施主派來的快馬官差,說是施主一行等隨後就到。不一會工夫,施主等一行就來了。」言罷,雙手合十輕輕宣了一聲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
  老比丘一雙深深陷在眶子裡、陰沉的眸子注視著雷鐵軍兄妹,欠下腰道:「這兩位施主,想必就是敝寺上人恭候的貴客了?阿彌陀佛——」
  雷鐵軍抱拳道:「大師父太客氣了,在下兄妹不速之行,太打擾了!」
  老比丘呵呵笑道:「不然,不然,荒林野寺,無以待客,敝寺簡陋……老上人還在恭候,各位請吧——」
  言罷,單手一揖,另一隻手高舉著燈籠,在前頭帶路,不一刻來到了達雲寺前。
  寺廟雖然並不寬大,更稱不上金碧輝煌,卻有一種幽深的莊嚴氣氛——
  小小茅亭懸掛著一隻青銅巨鐘,一個年輕和尚正在撞鐘。一聲聲鐘鳴在山間縈繞,洋溢起漫天迴響,給人一種無比的寧靜感覺。
  兩排蒼松拔雲直起——松樹高矮如一,雙雙對立,顯得極有妙致。松樹幹上,相對地平支著一盞盞紙燈,燈寵上書寫著「佛」字。在遠處看,宛似兩條婉蜒的火龍,一路伸展直下,盡頭處的那個月亮門,就是寺院的入口之處。
  一行人隨在那個年老的比丘之後,踏著滿地的枯枝,一路進入寺門——
  雷氏兄妹邊走邊思索著:這位當今的佛門高僧,亦即當年的風塵俠隱的身世變遷,不知包含著多少外人難以知曉的辛酸,誠若佛門禪語所言:「不可說!不可說!」
  堵在月亮門正前面的,是一方隱蔽牆。牆邊有一塊佔地頗大的放生池,牆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寫——三湘淨土。
  有一條蜿蜒曲折的羊腸石道直通內殿,石道上鋪著一式的六角形石板,色澤紅紫不一。足步踏踐時,發出一種清脆的異響之音。雷金枝好奇地細問之後,才知道這條蜿蜒石道名叫琵琶徑,道上石塊稱琵琶石,為天台山的佛門特產。
  至此,前殿已在眼前,一片木魚誦經聲傳出來——透過大殿敞開的一排軒窗,可見數十僧人正在夜課。
  一行人不敢打擾,在老比丘引導之下,繞過正殿,前行了一段路,見有一座平矮的偏小殿捨,掩藏在松柏之間。那裡有一盞高挑燈,散發著一片濛濛的光華,照著刻有「俗止」兩個大字的一方青石。
  青石旁邊,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沙彌立在那裡。
  見了客人,小沙彌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道:「老上人交待,因地方大小,僅請劉施主與兩位貴客入內,餘下的各位施主,請至前面佛堂飲茶休息!」
  劉昆遂向劉吾等四人道:「你們先在佛堂裡坐一坐,我們去去就來。」
  老比丘乃向四人比著手勢道:「四位施主請暫隨老衲到前院看茶,請!」
  劉吾等四人原是心存瞻仰而來,一聽這話,未免失望,卻也無可奈何,便隨著年老比丘轉向前面佛堂,那個年輕的小沙彌同著雷氏兄妹等三人,繼續向偏小殿捨行進。
  一縷淡淡的檀香,由捨房裡發出來,微風襲處,靜懸在簷前的兩列風鈴,發出極其輕微的叮叮聲。
  卻聞得禪捨裡傳出一聲深沉的歎息,這歎息聲,使得行近門前的幾個人俱為之止步。
  稍頃,聽見一個蒼老但含磁性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遇路上事,樂其便而姑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萬仞;理路上事,勿憚其難而稍為退步,一退步,便遠隔千山!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雷氏兄妹對看了一眼,覺得話中含意似對他們有所影射,又像是在自我解嘲。鐵掌劉昆微微一笑,正想上前出聲招呼,即聽得房中那蒼老聲音道:「三位來得正好,若再等不至就擾了老衲的晚課時間,請進來吧!」
  劉昆微笑著道:「大師父真是神機妙算,怎麼知道我們來的是三個人?」
  房內的聲音:「你等未來之前,老衲已由卦上測知,劉施主請關照貴客兄妹進來吧,不必拘禮了!」
  雷氏兄妹聽後,不禁暗暗吃驚——蓋因對方非但事先知道有客人登門拜訪,甚至能測出來者為兄妹二人,當真是神機妙算了!
  當下,劉昆答應著,隨即同著雷氏兄妹步入禪捨。
  正面偏殿有一金身如來寶像,靜虛上人的禪房卻在偏右的那一間。
  但見房門前懸有兩麵粉色貝殼,其薄如紙,大如巴掌,既非門簾,更不知用作何用?
  禪房裡亮有栲栳大小一團燈光,燈盞式樣古雅——為一隻青銅仰首的仙鶴,由長長的鶴嘴內吐出碧青色火焰,滿室生華。
  三人先向那尊金身如來佛像行禮膜拜之後,才走近亮有燈光的禪房。那個引導他們三人來此的小沙彌,站立在殿門外未曾跟入。
  劉昆同著雷氏兄妹二人,方自行近門前,距離禪房尚有丈許,即聽得眼前傳出一陣清徹的脆響聲。雷氏兄妹不禁猝然一驚——竟是那懸在門扉上的兩片貝殼作祟。
  那兩片貝殼打磨得極其薄刃,垂繫在細如繭絲的兩根垂線上。殿堂內風息不染,那貝殼原呈靜止狀態,一沾微風,哪怕是人身轉動帶起的細微風力也能使其激盪出聲,設計之巧妙確是極盡靈思。
  那陣子貝鈴聲息,直到三人深入禪房之後,才行自止。
  但見一位貌相清懼的瘦高和尚盤坐在一樽蒲團上。
  禪房裡的擺設極為簡單,除去和尚坐的一樽蒲團之外,另外尚有兩樽,分設左右,外有矮几一張,白木矮凳一張。
  老和尚身披杏色袈裟,迎著三人單手打了個問訊,口宣佛號道:「無量佛——三位施主遠來辛苦,請各自落座,不必客氣。」
  雷鐵軍合十作揖道:「弟子雷鐵軍與舍妹金枝參見大師!」
  靜虛上人側身道:「當不得——雷檀越兄妹請坐!」
  兄妹落座之後,劉昆才歎息道:「老上人,在下晨間離開時,正好你老坐關未醒,因有要緊公務在身,不能久候,來不及請示就匆匆去了。適才聽那位接引的師父說,在下剛走了不久,老上人就已醒轉,可真是太湊巧了,現在又來打擾,實在是罪過之至!」
  和尚清懼的臉上,未著絲毫表情,淡淡一吁道:「老衲記得前歲與施主曾經有過一次長談,當時老衲將心跡向施主說得甚為明白。出家人心如古井,是凡俗事皆視為魔障,不宜沾得——阿彌陀佛——老衲這一點苦心,尚希施主垂注,賜以諒解才是!」
  雷鐵軍心中一怔,暗忖著果如自己所料,這和尚必然知道劉昆來此心意,是以不待對方開口說話,就先推脫個乾淨。
  然而,劉昆自有應付方法,他聽了老上人的話,臉上並不失望,而是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在下當然不曾忘記。老上人,這件事我們等一會兒再談。這位雷兄,眼前遭了暗傷,卻是刻不容緩,需請大師父施展妙手,賜以活命之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大師父,這可是善功一件呀!」
  靜虛方丈訥訥道:「阿彌陀佛,老衲雖然深擅醫術,卻因課業繁忙,已經多年不以此濟世。這位少施主的傷勢看來甚重,老衲是否能有把握醫好,卻是不得而知!」
  他邊說邊把目光視向雷鐵軍,點著頭道:「雷施主請近前來看看。」
  雷鐵軍答應一聲,合十欠了一下身子,走向老和尚身邊站定。
  靜虛上人就著面前燈光,先察看了一下雷鐵軍臉上的氣色,一雙長眉微微一皺,略閉兩眼,並伸出一隻手把向雷鐵軍之脈門。稍頃,他倏地顯現出無比的驚訝!
  「看起來,你真氣俱虛,上中元氣渙散,僅下丹田能獨守,好危險——」
  他不停地搖著頭,震驚地問:「你可是受了敵人的掌傷?」
  雷鐵軍黯然地點了一下頭,沮喪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一旁的雷金枝忍不住道:「大師父,你老人家看這個傷要緊麼?」
  「姑娘!」老和尚臉上籠罩著一片森嚴,道,「老衲有幾句話,容令兄回答之後,才能論傷情!」
  他話聲微頓,目光轉向雷鐵軍:「雷施主請坐!」
  雷鐵軍見他表情如此,心中不免微存不解,當下一揖落座,道:「大師父有話請講當面,小可知無不言。」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不瞞施主說,老衲早年亦為武林中人,自皈依佛門後,這三十年不再過問武林中事,這一點施主可曾知道?」
  雷鐵軍怔了一下,遂道:「這個……倒是不知。」
  靜虛上人冷冷一笑,道:「莫非這位劉施主,不曾把老衲出身向賢兄妹道及?」
  劉昆笑道:「老上人這可是你自己先說出來的,在下可是沒有說過。」
  靜虛上人「唉」地歎息了一聲,道:「自那年劉施主你上山道出老衲昔年底細後,這多年以來老衲無時無刻不心懷隱憂,預料著總有一天老衲必得為你所累,今日果然應驗了!」
  鐵掌劉昆臉色一紅,汗顏地笑了笑:「老上人可真是神機妙算!在下還不曾開口道出來意,你老就知道將要說些什麼了。」
  這幾句話明面上是藉著老和尚的話頭髮揮,暗中卻表明了態度,很是老練。靜虛上人聽後,更斷定所料不差。他微微呆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片苦笑!
  「劉施主——」老和尚冷冷地道,「老衲自知欠了你一份人情,只是有關江湖武林中事,請恕老衲如今身份不便,萬難干預……耿耿此心,望見諒!」
  鐵掌劉昆愣了一下,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強自作出一副笑容,道:「好說,老上人,這件事咱們等會兒再談,只要你老人家決心不為,在下亦無勉強之理!」
  「阿彌陀佛——」老和尚口宣佛號道,「劉施主萬請海涵!」
  言罷,他的一雙眸子轉向雷鐵軍,道:「雷施主,老衲已由你脈相上探知,施主所受掌傷極為嚴重,且掌力大不尋常。由此可知,掌傷施主之人,必系武林中極為罕見的奇人。不是老衲佛門中人怕事,這等厲害仇家,施主萬萬不得招惹……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確是為人明哲保身之至理,施主宜切記之!」
  雷鐵軍黯然一笑道:「老師父教誨甚是,小可謹記不忘,請問傷勢如何,是否有救?」
  靜虛上人道:「不瞞你說,施主身中掌傷,系脫胎於自然界的一種奇異功力,因此老衲推斷掌傷施主的這個人,必是一個酷愛自然之士。方才老衲在施主近身時,已試以本身所練之無相元氣,周行施主全身上下,探知你中了奇熱氣功。以此而思之,只有行太陽真熱元罡,或得地磁陰煞才能具有此等功力!說到這裡,請恕老衲打個岔,倒要問一下那位掌傷施主之人有多大年歲?」
  雷鐵軍心中甚是欽佩,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老和尚初初一見,即能有這番觀察,果然是個大行家,見解一針見血!
  雷鐵軍據實回答道:「約在三十上下!」
  「唔!」老和尚微微點了一下頭,驚異地道,「這麼年輕?如此看來,此人一定是個體魄魁梧、聲音宏亮、性近魁罡之人了?」
  雷鐵軍點頭道:「大師高見,正是如此!」
  「這就是了。」老和尚冷冷地道,「那麼,此人練的必是太陽真熱罡元之功——一名元罡功,或稱火龍功、太陽功……好險!」
  劉昆在旁插口說道:「老上人有什麼高見?」
  靜虛上人口宣佛號,唱了一聲「無量佛」,乃道:「幸虧這人所練功力系元罡一門,倘若采自地煞,華佗在世也是無能為力的!」
  雷金枝不禁欣喜地道:「這麼說,我哥哥的傷大師父你能夠醫治了?」
  「老衲不能如此自信!」靜虛上人長長吁歎一聲,道,「這些年來老衲武功雖不曾全拋,卻也大為生疏……如要令兄不死,得先要施展內提丹爐之極上內功,將令兄身存之太傷丹毒提吸而出……」
  他頓了一下,又道:「這只是第一步——雷施主內罡真氣已經渙散,要以金切玉膏之術一一使之連接。兩者相輔配合,施展得體,方能初步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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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鐵軍聽他這麼一說,證明與自己的覺察相符合,不禁由衷欽佩,立時站起來深深一揖道:「大師所言極是,尚請破格成全。雷鐵軍若得條命,今世必效犬馬,以報大恩。」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靜虛上人面色平和地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這件事施主等既已上門,老衲萬無推卻之理,只是有一點請施主答應老衲。」
  雷鐵軍欠身道:「大師賜告!」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施主既是武林中人,當知武林規矩,老衲今日為你治療之事切忌走口。否則,那人斷斷不會與老衲干休,這一點施主你可明白?」
  雷鐵軍點頭道:「大師不必顧慮,小可省得!」
  聽到這裡,一旁的鐵掌劉昆忽然冷冷笑道:「任大俠呀任大俠,你當年屠龍搏虎的萬丈豪氣哪裡去了?如今一入空門,居然連一個剛剛出道的黃口小兒也畏懼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靜虛上人面色猝然一變,一雙長眉倏地挑了一下。但是,畢竟數十年佛門深修,練成了「不動心」的涵養心性,未現怒容。
  他雙手合十,輕聲宣道:「阿彌陀佛——在佛言佛,老衲跳出三界之人,自然不宜再納入江湖是非漩渦。劉施主如不以老衲為然,老衲也就不擬多事,怠慢之處,尚望海涵——阿彌陀佛!」
  這位老和尚一連宣了幾聲佛號,雙手合十,雙目下簾,大有肅客之意。
  鐵掌劉昆頓時僵怔當場,驀地跺了一下腳,道:「你好——」
  雷金枝眼看著雙方話不投機,生怕激出事端,匆匆站起道:「劉大班頭,你就不要再說了……」
  她接著轉向閉目合十的靜虛上人道:「大師父,你的話我們都聽好了,師父如今是出家人,自然不能再強逼你老人家干預武林中事。這一點你請放心,我們一定不會對外宣揚的!」
  劉昆無奈之下,也幫陪著說了許多好話,靜虛上人卻目不開簾,毫不理睬。
  雷鐵軍眼看無望,長歎一聲,苦笑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既然如此,愚兄妹先行,向大師告辭了!」
  說罷,深深一揖,轉身離開。
  他身子才自轉過,卻聽得老和尚發出了一聲歎息:「阿彌陀佛——雷施主請稍安勿躁,老衲既應之事,豈有反悔之理?蓋乎順心理性,作一番自我檢討;即使劉施主有所要求,亦在老袖付度之中。此事看來已是無可避免,老衲當在可能之內略盡心力,以期順應此一劫數罷了!」
  老上人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嘴裡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言罷,但見他坐著的身體左右搖晃,一雙銀眉更是頻頻眨動不已——滿臉痛苦模樣。甚久之後,才霍地睜開了一雙瞳孔,搖動的身子也緩緩定住。
  這番形樣,在場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殊不知,和尚在短短時間之內,已運用佛智作了一番天人交戰,更對自身眼前的一步塵劫不得甩脫,那搖動的形相,正為清醒內外靈智的倒禪工作,旨在明心見性而已。俗人佛緣單薄,自是不解,對於和尚的前拒後納,出爾反爾,不禁心存迷惑。
  靜虛上人既然有了一番滲透,也就不甚顧及,便向著雷鐵軍道:「雷施主你請盤膝坐定,老衲就為你施展功力,內卻丹毒,看看是否能夠奏功吧!」
  雷鐵軍想不到對方一經承諾,立刻劍及履及,心中大為感激,忙深深一揖,在和尚對面坐定。
  靜虛上人看著雷金枝,點頭道:「煩請姑娘將那盞燈移近眼前。」
  雷金枝應言將那盞青銅鶴形古燈移到跟前。但見老和尚抬手捏住鶴頸燈嘴一轉動,光華下傾,照射在雷鐵軍臉上。
  靜虛上人一雙眸子緊緊盯在對方臉上,甚久之後,他才微微點頭道:「施主瞳孔光華已呈散亂,色作靛紫,此乃真氣內精大耗之故。所幸神智尚能守舍,重創之下竟得如此,倒是難能可貴,足見施主平素精於練功之幸。此功修來不易,武林之中,據老衲所知,惟四明山之一陽神君與東海七巧嶺之青蟒客雷……」他說到這裡,自己微微一驚,喃喃道,「無量佛——善哉,善哉!莫非賢兄妹就是東海七巧嶺青蟒客雷蛟的後人不成?」
  雷鐵軍輕歎一聲,點頭道:「大師所料不差,雷蛟太君,乃是愚兄妹祖父,小可一身武學亦為太君親自傳授,只可惜學藝不精罹此重傷,為家門蒙羞,慚愧之至!」
  靜虛上人道:「阿彌陀佛——如此說來,老衲與你們兄妹倒有些淵源了!」
  雷鐵軍恭聲道:「大師莫非與家祖有舊麼?」
  靜虛上人喟然一歎:「那已是太久的事情了……蛟兄生性豪放,怪絕天下。據聞,不幸墮崖傷足之後,性情更異。我二人平生只得三面之緣,自老衲皈依佛門之後,已不聞故人音訊……他如今可好?」
  雷鐵軍臉上強作笑容,恭聲回道:「還好……」
  靜虛上人苦笑道:「蛟兄練神之功,堪稱天下無雙,以其所練青蟒胎術神功,獨步字內。若非東海距離遙遠,少施主你這一身傷勢請令祖代勞,當能手到病除,卻又要較諸老衲高明多了。」
  雷鐵軍兄妹二人對看一眼,各人臉上俱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番淒慘。
  靜虛上人銀眉微微一皺,道:「怎麼……莫非令祖他……」
  雷金枝淒然道:「大師父還不知道麼?我爺爺自東海採藥墮崖之後,手足為毒蒺藜所傷,昏迷一百天之後為神醫馬玄子剁去手腳,已是一個……十足的廢人!」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雙手合十,黯然地道,「這件事老衲竟是不知……罪過,罪過!莫怪乎數十年未聞其行蹤……可惜,可惜!」
  他邊說邊浩歎不已,一雙眸子又緊盯著雷鐵軍的臉,點頭道:「這麼說,令祖傳授汝兄妹武功,只得口述心法了?」
  雷鐵軍點頭道:「正是如此!」
  「這就是了!」靜虛上人苦笑著道,「那青蟒胎術神功必欲內習於神,外見於形,失去手足,自難百尺竿頭再上層樓。少施主不得令祖之示範,僅憑口述,自是大打折扣。可惜,可惜!否則,那青蟒胎術一功,絕不至輸與那人火龍毒掌之下;若滲以五行功力,更有制勝之可能,少施主你也就不會有眼前這一步厄運了。廢話少說,且待老衲看看你的傷吧!」
  靜虛上人說著,雙手連連搓動不已,忽然同時遞出,按在雷鐵軍一雙「乳中穴」上。
  雷鐵軍登時宛若觸電般地打了一個哆嚏,那張臉剎時間變為鐵青之色。
  只見他上軀一挺,竟由嘴裡沁出了一口鮮血。
  雷金枝神色一變,忙伸手扶住哥哥欲倒下的身子。恰在這時,靜虛上人收回了雙手。
  「施主氣血大耗,已不足擔受老衲功力……這便如何是好?」他抬眼一看雷金枝,微微點頭道,「有了,姑娘你可曾習過令祖定神歸元之術?」
  雷金枝點頭道:「習過——只是造詣不深!」
  靜虛上人大喜道:「這樣就好,既然如此,你可助令兄一臂之力!」
  雷金枝怔了一怔,點頭道:「請大師關照!」
  靜虛上人道:「姑娘內提丹田,以右掌直抵令兄後背『志堂』一穴,默運定神歸元之術,將本身功力徐徐注入;不過要注意,須不急不緩,隨著老衲丹爐之力共為反哺,一周天之後,即可慢慢收回!」
  雷金枝問清楚之後,點頭答應。
  只見雷鐵軍盤膝墊上,早已全身汗下,模樣憔悴之極。只是待雷金枝的手掌一經按抵,登時神情大振,疲態盡消。
  靜虛上人見狀點頭道:「吉人自有天相,少施主得力令妹一掌之助,看來這條命是保住了!」
  說時雙掌再搓,如前樣按在了對方那對「乳中穴」上。這一次果然較諸前一次大見不同,身子只是在剛一著掌時抖動了一下,當即就穩住了。倒是他身後的雷金枝吃力不小,一張粉臉漲得通紅。
  雷鐵軍只覺得透過老和尚一雙手掌,發射出兩股奇寒氣息,一經入體,如著冰露!可是緊接著即覺出下腹奇熱如焚,隨著上人氣機行過之處,一絲絲導引而起。
  如此一來,一熱一寒相互對消,體內即生出無限溫煦感受,嘴裡雖不便出聲說話,心裡卻是明白,知道老和尚正在運施內提丹爐極上功力,將自己身中之丹火劇毒逼發而起,雙方對消。這一步驟似乎運施得甚是順利,配合雷金枝的內力支援大見功效。
  雷鐵軍只覺得身上無限舒但,宛若「入定」時之陰陽交泰。有了這番見識,他就守定神捨,不驚不喜,慢慢地已能配合著二人功力有所接引。
  一炷香後,靜虛上人才向雷金枝點頭示意,陡地收了雙掌。
  雷金枝配合著對方掌勢,猝然抽回了手,由不住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已是汗透羅衫。
  靜虛上人輕聲宣道:「無量佛——雷少施主看來無妨了!」
  他邊說邊輕起大袖,揩拭著臉上的汗珠,緩緩自蒲團上站起,向窗前走去……
  這時,雷鐵軍雙目下簾,顯然已經達到入定境界。
  鐵掌劉昆直到此刻才插上嘴:「大師父,這位雷兄弟不礙事了?」
  靜虛上人默默點了一下頭,伸手指了一下外間殿房,緩緩步出。
  劉昆與雷金枝隨後跟上。
  三人行至佛殿落座之後,老上人才吩咐殿前弟子侍茶,並向雷金枝道:「姑娘武功已甚見火候,以此推想令兄更非弱者了。他功力並沒喪失,只限於氣血兩虧,不能施展。經過方才老衲丹爐九轉之後,已將其五行真氣一一銜接,如加上調養得宜,將在七日之內恢復功力……」
  雷金枝喜道:「老上人成全之功,愚兄妹刻骨銘心,今生今世永遠不敢忘懷。大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說完她真個行禮拜謝。
  靜虛上人點點頭,說道:「罷了……令兄此刻正在引功內行,約半盞茶之後,即可醒轉行動。那時,當老衲以金切玉膏之術,略擊其十三節脊骨,即可大功完成。此一功德所以能夠圓滿,姑娘功勞亦不可埋沒;老衲出世之人,何敢以此居功,倒是——」
  他微微一頓,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喟歎,目光轉向一旁的劉昆苦笑道:「劉施主,如果老衲料想不差,你對老衲尚有所求,且直言說出來吧!」
  鐵掌劉昆面色微微一紅,輕輕咳了一聲,道:「不敢,唉——這都怪在下學藝不精,給大師平添了許多麻煩!」
  靜虛上人溫聲道:「有話直說,不必客氣!」
  鐵掌劉昆輕咳一聲,面色甚窘地道:「既承大師見愛,在下就直說了吧,事情是這樣的……最近我們三湘地面上,出了一個武功極高,卻又生性兇惡、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宣了一聲佛號,打岔道:「施主可是親眼所見,或只是道聽途說?」
  劉昆嘿嘿冷笑道:「罪證確實,鐵案如山,在下與雷氏兄妹都親眼看見過!」
  靜虛上人看了雷金枝一眼,道:「是麼?」
  雷金枝點點頭:「千真萬確!那個人就是打傷我哥哥的向陽君!」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看著劉昆道:「劉施主請說下去,那人殺死的都是些什麼人?」
  「是……」「鐵掌」劉昆道,「有洞庭神君蒼海客之稱的齊大俠齊老太爺,大師對齊大俠不會陌生吧?」
  靜虛上人點著頭道:「你說的是齊天野!老衲對齊大俠倒是久仰之至!」
  「不錯!」劉昆冷笑一聲道,「他就是在岳陽第一個遭受向陽君殺害的人!」
  老和尚一雙長眉倏地一蹩,遂點頭道:「這位施主與老衲曾經有過一段交往……此老乃是六合門武術出身,自練成六合門神劍之功後,一身武功已深入堂奧——怎麼,連他也敵不過那個人?」
  「唉,說的是呀!」劉昆哭喪著臉道,「他老人家死得好慘——經衙門裡驗屍證明,齊老爺子是被對方一劍穿心而亡!」
  「唔!」老和尚留神地傾聽著。
  「怪的是——」劉昆神色突變道,「齊老身上的衣服,並無絲毫破損,大師父你說怪不怪?」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喃喃地唸了一聲,唇角掛出一絲冷笑,道,「這件事儘管驚人,卻並不怪異。施主既是習武之人,當知『劍以氣使』這四個字的涵義。」
  劉昆點點頭,表示知道。
  老和尚乃冷冷地道:「這就是了,這人殺害齊天野的手法,正是以本身真氣,貫注入劍身,形成了上乘劍道中所謂的劍氣,是以殺人之後,外面仍能保持原狀,絲毫不顯露痕跡!」
  他雖然對於蒼海客——齊天野的死,作了精確的分析,內心卻生出了一番激動。
  「無量佛,善哉、善哉——好高明的劍道!」老和尚冷笑了一聲,銀眉頻眨,「只是手法未免太過於狠毒了,阿彌陀佛!」
  劉昆「哼」了一聲,道:「齊老劍客為洞庭有名的大善士,平素熱心地方公益,樂善好施,又與敝衙大人私交甚篤,就是布政使那裡,他老人家都有交情。大師父請想,這件案子衙門裡豈能不追究、不限期破案嗎?」
  「哼哼——」靜虛上人平和地道,「齊天野落籍洞庭之後的一切老衲並不清楚,只知此人前身為惡多端,少說也有百十條命案。阿彌陀佛——老衲無意再對死者置貶,少說一點吧。不過,這些也都是三數十年以前的往事了!」
  雷金枝大為驚異,不禁長長地「啊」了一聲。
  劉昆則怔了一下道:「這件事在下倒是不知,不過洞庭居民,誰不知這位齊老爺子是個大善士,再說上面有所交待,這案子是非破不可的!」
  靜虛上人點點頭道:「施主所見甚是,齊天野果真已洗心革面,悟卻前非,既往就大可不咎!」
  「是啊!」劉昆狠聲道,「再說,向陽君的罪狀更不只一樁,說起來真是數不盡!大師父也許不知道,湘陰的盛氏雙英盛世勇、盛世平兄弟二人,今晨在岳陽樓也遭了這廝毒手,死於非命!」
  靜虛上人面色一怔,又宣了一聲佛號。
  劉昆乃源源不絕將盛氏兄弟遇害經過講說了一遍,靜虛上人聽後,沉默了許久,卻未曾說話。
  劉昆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大師父請想,岳州府有此狂徒存在,地方上豈能有安寧?府台大人限在下三天破案……大師父你老可也看見了,在下這一雙手……唉……」頓了一下,他哭喪著臉道,「……若不是雷氏兄妹仗義援手,命只怕早沒了……是以在下萬般無奈,才想到了大師父老人家。看來,也只有你才能對付得了這個人,是以冒昧登門求見……」
  靜虛上人冷冷地哼了一聲,緩緩站起來,走了幾步,道:「劉施主之意,莫非要老衲脫下這襲袈裟拿刀動劍不成?」
  「這個——」劉昆愕了一下,苦笑道,「大師父本系武林一代宗師,紅葉居士任秋蟬大名,武林中人哪一個不知道?」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打岔道,「劉施主不必再提任秋蟬其名,任某人在老衲心中早已物化子虛,全然不存在了……無量佛——罪過,罪過!」
  劉昆訥訥道:「話雖如此——大師父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卻不曾丟掉。在下之意,只要大師略顯身手,即可將那廝治服!」
  「施主對老衲過於抬愛了!」靜虛上人苦笑了一下,道,「總結施主方纔所說,那人功夫傑出,不怕施主見笑,即使老衲全力與其一拼,亦未見得是其敵手!」
  劉昆不禁呆了一呆,訕訕地道:「這麼說,大師父是決計不幫在下這個忙了?」
  靜虛上人長長歎息一聲,苦笑道:「請劉施主見諒,這件事,只怕老衲無能為力。」
  劉昆冷笑道:「大師父雖是出家之人,但到底是出身俠義之門,豈能見義不為?」
  靜虛上人忽然歎息道:「罷,罷!劉施主,老衲有一變通之計,要老衲親自出山勢所不能,老衲卻可指點施主一條明路,如果你遵照老衲之言行事,卻不啻老衲親自出手一樣?」
  鐵掌劉昆原已大失所望,聽後不禁大喜,但表面上並沒表現出來,只是乾笑道:「在下願聞其詳!」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才說道:「雷姑娘,你果真傷中了此人一刀?」
  雷金枝點頭道:「不錯,確是刺中了他一刀!」
  上人道:「那人可曾失血?」
  雷金枝又點頭道:「流了不少血,但是不曾刺中他身上要害!」
  靜虛上人訥訥道:「無須傷中要害,只要見了血就好——老衲實在心中奇怪,因為如照你二人所說,這個向陽君分明具有金剛不壞之軀,豈能為姑娘短刀所傷?」
  雷金枝道:「大師說的甚是,我那一刀所以能傷得了他。乃系出其不意。聽家兄說,對方所練的乃是內氣之功,平素不經運氣功力不顯,一經運息才會刀劍不入。我那刀的確是出其意外,只可惜我刀力不足,否則必可當場置他於死地了!」
  靜虛上人微微頷首道:「令兄與老衲所見略同,情形正是如此,只是令兄似乎還不知道,向陽君目前生命亦在垂危之中!」
  「哦?」雷金枝大為驚奇地道,「老上人你是說因為我那一刀……」
  「不錯!」靜虛上人冷冷一笑,「正因為你那一刀!」
  「可是……我那一刀並不曾傷中他的要害!」
  「無須傷中要害!」靜虛上人道,「只失血就足夠了,你們也許還不知道,像他那種練習自然功力的人,惜血如寶,即使失落點滴亦有關聯。更何況,他身習太陽元罡之功,一旦失血,必會引發一種叫『反潮』,的奇怪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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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9:09
第04章 愛恨難取捨 生死懸一發

  劉昆奇怪地問:「反潮?」
  老和尚肯定地點著頭道:「這種現象在他失血六個時辰之後一定發作,那時候……即使他有托天拔地之能,亦將百骸盡酸,行動不得。劉施主若要將其拿下送官判罪,豈非正是時候!」
  劉昆一怔道:「大師之言當真?」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自然是真的了!」
  劉昆大喜,道:「好,在下這就告辭——」說罷,轉身就走。
  靜虛上人見狀,忙喚道:「施主且慢!」
  劉昆回過身來:「大師還有什麼囑咐?在下恨不能馬上就把這廝擒到手上,才息我心頭之恨!」
  「不——施主你暫時還不能走!」靜虛上人訥訥道:「再說這件事亦不如你所想像的那麼簡單!」
  劉昆問道:「怎麼?大師的意思是……」
  靜虛上人道:「施主雙目泛紅,分明也中受了向陽君火毒。雖不若雷施主那般嚴重,一經發作卻也非同小可。目下既然來了,老衲就便為你去了身上火毒,再為你接好斷腕,亦不為遲!」
  劉昆聽了,不禁暗吃一驚,深深一躬道:「大師對在下也太厚愛了,只是這麼一來,豈不耽誤了捉拿那廝的時刻?」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時間足足有餘,老衲預計他就算是功力再高,要想從容化解這段『反潮』,時刻,至少需要十個時辰。換言之,在明日午時以前,他都難以行動,如果此人沒有元胎照命的功力,很可能難以渡過這十個時辰——也許等不到天明前,他就命喪黃泉啦!」
  劉昆聽到這裡,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當下面現笑容,道:「大師這麼一說,在下就放心了!」
  靜虛上人道:「話雖如此,如果這個向陽君果真功力達到了元胎照命地步,那麼十個時辰之後,他必能回復功力,又將是一條生龍活虎。劉施主,你務必在明日午時以前下手將他擒住,才不至於誤事!」
  劉昆點頭道:「大師放心,在下已掌握他的確切行蹤,可以說是插翅難飛!」
  雷金枝亦大感興奮地道:「大班頭,你莫非已經知道他住在哪裡?」
  劉昆嘿嘿笑道:「那還用說,此人一出岳陽樓,即被我手下人緊緊跟上了。他果然行蹤謹慎,最後藏身在洞庭湖邊李氏祠堂之中。確知他在那裡落身之後,為恐打草驚蛇,乃將跟蹤之人撤開……如今大師這麼一說,在下才算明白。看來,他果然是自知傷情,才選擇了那個清靜罕見行人的偏僻所在,以期渡過難關。」
  靜虛上人緩緩點頭道:「看來確是如此。劉施主——你且記住,這人雖然在『反潮』時全身骨節呈現一片酸軟,動彈不得,卻也有幾點不可不防。」
  劉昆點頭道:「大師請關照,在下一定謹記不忘。」
  靜虛上人道:「這個向陽君老衲雖不曾見過,但是聽你們所言,已可確定他內外功力俱已臻至極高境界,即使他身處絕境,亦不能稍有大意。再者,他既習有太陽元罡之功,必有護體內潛之力;如果施主正面與其接觸,很可能為他口中真氣所傷,萬萬切記。」
  劉昆不禁為之一驚,道:「若非大師指點,在下決計不曾防到還會有此一著。這麼說,當由他身後接近,方可以下手了?」
  「不然。」靜虛上人訥訥道,「只是後面出手,也有幾點須注意。向陽君元罡封穴,刀劍不入,這一次必然不會再失之大意。你須記住,只其頂門『上星』,一穴可以下手——在那一穴道上輕下一指,他必然全身疲軟,任你處置了。」
  劉昆聽一句應一聲,心裡暗暗叫道:「向陽君呀向陽君,此番你落在我劉昆手中,我當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該知道我劉某人的厲害了!」
  心裡想著,不禁笑逐顏開地對靜虛上人道:「大師父這番指點,在下感激不盡;果真擒住了這個人,大師論功居首。那時,在下必請府台大人,為大師你這廟裡多多佈施,鑄金掛綵,以謝今日指點之恩。」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劉施主萬萬打消此念,老衲此舉全是為報答施主多年愛護情誼。老實說,對於那位向陽君卻深具歉心……阿彌陀佛——但願我佛慈悲,垂鑒老衲這一點不仁之念……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雷金枝把二人一番對答聽在耳中,禁不住心驚膽跳。她腦子裡不禁浮起了那個向陽君的影子——粗獷豪邁的造型、殺人時的狠厲手段,心裡真不知是什麼感觸……
  人的思維實在是極其微妙!
  在此之前,她一想到向陽君這個人,必然會產生深入骨髓的痛恨,恨不能一刀殺了他為哥哥報仇。可是,當她獲悉向陽君即將遭遇到不幸時,內心竟然萌發出淡淡的傷感——這真是十分微妙的一種心理。
  不可否認,向陽君是她此生所罕見的一個英雄人物,只是其心性失之於偏激狠毒……以他這樣一個天地間奇人,一旦為霄小所乘,其命運之悲哀,可是預卜難定的了……
  雷金枝緩緩抬起目光,注視向劉昆。他那眉飛色舞的表情,令她十分厭惡。
  在劉昆得意的笑聲裡,她恍然回到了眼前的現實——暗吃一驚,忖道:「我這是怎麼了?居然會為那個殺人魔王惋惜起來!殺了這個人,為江湖除了一大害,難道說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禁不住長長吁了口氣,似乎鬆快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不合情理的思慮。
  雷金枝偶一抬頭,看見了靜虛上人那一雙慈祥而智慧的眸子,正在注視著她!
  此刻,她心裡一驚,就像作了虧心事似的,下意識地紅了臉。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低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你心裡在想什麼?」
  雷金枝的臉上又是一陣子發熱——儘管她不擅說謊,可心裡所想的是萬萬不能據實吐露的。
  所幸,就在這一霎,聽見了雷鐵軍在內室發出的一聲歎息。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站起來道,「雷少施主醒了。」
  雷金枝這才心情一鬆,跟著靜虛、劉昆匆匆步入禪房,即見雷鐵軍正自蒲團上站起來。觀其面色一片紅潤,較諸來時之白裡滲青,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阿彌陀佛!」靜虛上人長宣一聲道,「少施主稍安勿躁,須待老衲再施以金切玉膏之術,才算大功告成。」
  雷金枝忙上前扶著哥哥坐好,不勝欣喜!
  鐵掌劉昆笑道:「雷大俠果然是好多了,真可謂『吉人自有天相』。恭喜,恭喜!」
  對於雷鐵軍來說,自是對靜虛上人感入骨髓。當下站起來,向著靜虛上人深深一揖,道:「老師父活命大恩,弟子沒齒不忘,大恩不敢言謝,只圖來日感報鴻恩於萬一了!」
  靜虛上人含笑道:「少施主不必客氣,出家人慈悲為懷,只論因果不計其它。說起來,這也都是施主你的功夫底子好,再者令妹從旁相助出力不少;否則,只憑老衲一人之力,亦是難以奏功。少施主你且坐好,待老衲運施金切玉膏之術,即可大功完成!」
  雷鐵軍情知老和尚所說的金切玉膏之術,乃是門幾乎絕傳的罕見醫術。一經施展,可使碎斷的筋骨一一接攏,更可令白骨著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奇。想不到面前這個靜虛上人竟然精通,自是不勝驚奇、欣慰。
  靜虛上人如先前模樣,在他對面盤膝坐好,兩隻手頻頻搓動不已,目光視向雷金枝、劉昆,道:「二位請暫時退後幾步,容老衲且行獻醜。」
  劉昆、雷金枝方自後退,即見靜虛上人臉上驀地飛起一片紅潮,瘦削的面頰像是肥胖了許多。雷金枝與劉昆雖是看得不解,閱歷豐富、技藝高超的雷鐵軍卻是一看即知——
  他心知和尚此刻正在運施五行真氣——原來,凡是特殊上乘的醫術,莫不與精湛的內功有關聯。眼前和尚所施這種金切玉膏之術,亦不例外。
  一念未完,即見靜虛上人原已腫脹而起的面頰,又漸漸恢復如前。雷鐵軍明白,對方所運施的五行真氣已經完成歸位的過程。
  卻見靜虛上人已自蒲團上站了起來,那雙白瘦的手掌頻頻搓動不已。
  忽然,兩隻手掌猝出如電地按在了雷鐵軍背上,即聽得後者全身骨節起了一陣子密響聲。雷鐵軍只覺得全身百骸酸楚,簡直難以挺受,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所幸那陣子酸痛感覺來得急去得也快,卻見老上人那一雙瘦手倏地掄起,即在雷鐵軍後背脊椎骨上拿捏起來。那副樣子確是怪異之極,看起來老上人像在玩弄一具古箏。尖瘦的十指,配合著一定的節奏,各有動作——捻、捏、搓、拍、點、捶,快慢有度,恰到好處。
  這一番奇特手法連續進行了約有小半炷香的工夫,老和尚的雙手,又移向了雷鐵軍的雙肩,繼而四肢……
  劉昆與雷金枝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莫測高深,只聽得雷鐵軍全身骨節在靜虛上人運行的十指下,各有響聲。隨著老上人十指動作的輕重不同,骨節聲響也大小迥異。
  經過一番拿捏打敲,靜虛上人停住手,即見雷鐵軍全身近乎癱軟模樣,臉部表情卻精神煥發,那雙眸子更隱斂著炯炯光采,凡此,足以說明了他的功力已經漸次恢復。
  靜虛上人看著他,興出了一聲浩歎:「少施主你如今功力總算恢復了,只須好好睡上一覺,明日此刻,當可一切如常。無量佛——善哉,善哉!少施主,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雷鐵軍面現感激,頻頻點頭不已。他滿心充滿了感戴之情,只是太疲倦了,那雙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力墜著,只要一閉眼,即可沉沉入睡。
  靜虛上人微微一笑,道:「少施主什麼都不必多說,老衲與你夙緣深厚,略盡薄力,亦算是了卻一件善事。令祖當年有恩於我,今日償還在少施主身上,亦為一段因果。你兄妹好自為之,且自行返回休息去吧。」
  說罷不待對方答話,伸手拿起身旁一盞銀鈴,輕輕搖了一下,即由外殿進來一個中年和尚,雙手合十道:「老師父有什麼差遣?」
  靜虛上人道:「至善,你好生照顧著雷少施主與這位姑娘離開,這就去吧。」
  至善和尚應了一聲,即上前搭住雷鐵軍,道:「施主與姑娘請——」
  雷金枝一心惦念著哥哥的傷勢,對於靜虛上人的肅客,倒也不覺奇怪。當下即向上人深敬謝忱,拜別離開。
  「鐵掌」劉昆跟著出去,關照手下備車護送,彼此告別之後,再行轉回。
  當他再次步入靜虛上人禪房時,卻見老上人在一盞古燈映照之下,似乎正陷於苦思!
  劉昆輕咳了一聲,靜虛上人忽然警覺過來。
  他苦笑了一下,道:「他們兄妹已經走了?」
  劉昆抱拳道:「已經走了,多謝上人慈悲,雷少俠有生之年,不啻大師所賜……在下也總算對他兄妹有所答謝了。」
  靜虛上人道:「你與他們兄妹過去就認識麼?」
  劉昆道:「不認識……是因為這一次的事才認識的。」
  他發覺到上人口氣不對,不禁心裡一動:「怎麼?老上人莫非認為……」
  靜虛上人搖頭道:「你不必誤會,據老衲觀察,他兄妹俱是十分正直純情之人……只是那位雷姑娘命屬火星,與老衲元星犯剋……有她在場,老衲即潛生六神無主之感,這是老衲自皈依佛門之後,未曾有過的現象,誠百思不得其解!」他那雙銀眉頻頻眨動不已,又道:「莫非丙子之難恰逢陰人而變遷,應在了此女的身上?阿彌陀佛——果真如此,老衲對此女卻不得不刻意防範了。」
  劉昆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靜虛上人目光一轉,落向劉昆身上,道:「適才我關照你下手對付向陽君之事,切記不可假手他人,更不可為外人所知,你要記住……」
  劉昆躬身道:「大師放心,在下返回之後,即刻與舍弟親自下手,將那廝手到擒來,明正典刑,消解心頭之恨!」
  靜虛上人歎息道:「這件事千萬不可太急,老衲雖不識向陽君其人,但此人既然具有如此功力,當然絕非尋常之輩。老衲遁世之身,實不願為此而有所牽連。劉施主你若為老衲惹禍上身,達雲寺百十名弟子未來禍福與佛祖基業亦深所繫之。」
  這一番話出自上人之口,語深意重,使得劉昆心中怦然一驚。他忽然體覺到一種不祥之兆——驚心之下,遂向著靜虛上人臉上逼視過去。
  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劉昆發覺靜虛上人眉目之間,鬱結著一層陰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卻也說不出何以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受,使得先時觸及的不祥之兆更為明顯突出了。
  這種純屬靈性的第六感,自非劉昆所能深入洞悉。以他平素之脾性,更不會為此在心上留下任何痕跡,只不過當時略為一驚罷了。
  反之,靜虛上人一念及此,顯得很不開朗。他到底是佛門中深有修為之人,即使有所逆心,亦能處之泰然。當下打點起精神,重施金切玉膏之術,將劉昆一雙斷腕重新接好。待一切就緒,天光已依稀透曙。靜虛上人由於連番運功,確已相當累了!
  劉昆心裡惦念著擒拿向陽君的大事,不敢多有逗留,遂向上人請示告辭。
  老上人一襲袈裟,踏著黎明前的昏暗,步出殿外,原是古井無波的一顆心,不知怎麼一再顯現出忐忑難安的情緒。
  「阿彌陀佛——」他悵望著東方天際,喃喃自語道,「莫非當真有什麼不幸之事,要降臨到老衲頭上不成?」
  老上人一念及此,頓時覺得左邊眉頭一連跳動了三下,右手無名指抽動個不止。
  「啊——」靜虛老和尚,猝然神色大變!
  四十年來,他早已養成了一顆不動之心,類似今日之一夕數驚,簡直絕無僅有。悟及此情,頓時大生警惕,預料到大難或將來臨?
  面向著即將黎明的當空,他發了一陣子呆,決計要將此一番預感所顯的吉凶禍福求諸神佛,無比虔誠地上體天心,而予以證實。
  偏殿外,站更的至善和尚,遠遠持燈走過來,打著稽首道:「老方丈,天已快亮了,你老還不休息麼?」
  靜虛上人長歎一聲,道:「至善,你哪裡知道本座心中所想?本座是在為達雲寺這爿數百年佛祖基業而有所擔憂……卻因眼前有一道衝不破的關隘……此事關係本寺百十名僧眾禍福生死,我怎能脫下仔肩?」
  他說到這裡,雙手合十,低聲宣道:「吾佛慈悲,南無阿彌陀佛——」
  至善和尚聞言,吃驚地道:「請恕弟子愚昧……老方丈是說本寺即將有一場避免不了的劫難?」
  靜虛上人道:「正是如此——」
  至善和尚登時一呆,說道:「啊——這……」
  「你不必驚慌。」靜虛上人訥訥道,「這件事尚未證實,且隨本座至大雄寶殿一行。我要親自佛前上香,靜悟一個更次,參透一些未來禍福。你且為我殿外站更,不許任何人入殿打擾——且隨我去吧!」
  至善和尚答應了聲「遵命」,遂持燈前導,直向大雄寶殿而去。
  洞庭湖邊——李氏祠堂。
  兩扇繪有威武將軍門神的門掩閉著。天近黎明,院子裡卻不曾現出絲毫亮意,僅有的一線曙光都被那棵佔有甚大空間的黃果樹遮住了。祠堂恰恰就被掩蓋在黃果樹下,遠看上去像是一個矮小老人持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
  頻鼓的蛙聲、蟲鳴,形成了一曲嘈亂的樂章。對於這種人類幾乎無法避免的噪音,大多數人都已習慣,非但不以為其亂囂嘈雜,反而把它當作寧神催眠的和諧樂章了!
  然而,對於某些人來說,這些和諧而有節奏的樂章,卻足以形成他們心理上的魔障,成為德業功力進展的最大障礙!
  這些人包括修養心性者、上窺金丹大道的丹士、苦參入定的佛門高僧,以及那類修養上乘心法的武林奇人異士——在一定情形下蛙聲就給予他們心情困擾,阻礙其功業之進修,為害之大,實在是難以估計!
  就拿眼前這個人——向陽君來說,蛙聲使得他心情沮喪。他情緒之低落,幾乎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如非親眼看見,簡直使你難以置信——總共相隔不過幾個時辰,看上去他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除了那條盤纏在脖子上的大辮子,依然黑光油亮以外,包括他那張飛揚跋扈的臉在內,俱萎糜不振。全身上下,簡直一點兒生氣都不復存在!
  地上鋪著薄薄的一層干稻草,雙膝盤坐在上面。身邊是一個破了一半的瓦罐,瓦罐裡有一些清水,他就是靠著這半罐子清水維持著體力,使他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神案上燃著一盞燈,跳動的燈焰,放射出一片昏黃淒迷的燈光,燈光自高而下,將那截雄大的坐姿陰影映在地面上。由地上陰影看,仍然是罕見的好漢一條——猿臂蜂腰,說不出的英挺豪邁。
  正如達雲寺的靜虛上人所說,他在遭受雷金枝刀傷之後的六個時辰開始,即興出了那種可怕的「反潮」現象:起而全身癱瘓,繼之百骸盡酸。極度的、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楚,一直持續了三個時辰;如非他具有元胎照命的精湛內功,在發作之初就會死於非命!
  對他來說,眼下雖然度過了最危險的一段時間,然而那種「反潮」現象,並未完全消除。他必須全神貫注,守護著位屬「丹田」的三處要穴,只要稍一分神。仍有致命之危!
  長夜漫漫,由黑夜到天明,對於一般人來說,多半在甜美的睡眠中度過,而他——向陽君——這個神威不可一世的武林怪傑,卻是在一點一滴的痛苦之中挨過的!
  抬起頭來,他迷濛的視線投向窗外。
  他多麼渴望著黎明的曙光在眼前出現,讓他感覺到光明已經來到——事實上,他只需要再挨上三四個時辰,過了午時後,這種足以危害他生命的「反潮」現象即可完全消失。那時,他即可恢復昔日的豪邁雄風,又是頂天立地的一條好漢子了!
  他臉上佈滿了汗珠,汗水早把他身上的繡有大太陽的綢衫濕透,全身上下水淋淋的,簡直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個活人,形容為落湯雞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這還是他生平從來未曾領受過的一段痛苦經驗,一切的痛苦折磨,都是心狠厲手的姑娘雷金枝造成的——
  如不是她猝然出手的那一刀,使自己失血過多,萬萬不會形成現在的「反潮」現象,萬萬不會使自己瀕臨死亡的邊緣。
  「雷金枝!」
  一想到這個名字,他腦子裡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那個姑娘娉婷的倩影——包括她當時出刀的狠厲情景。
  在他的印象裡,那個纖弱如嫩柳扶風的少女,無論如何是不會這麼狠心厲手的,正因為這樣,他才對她毫不提防,以至於吃了大虧。
  奇怪的是,那個姑娘雖然對他構成了致命傷害,他卻輕而易舉地把她放過了,沒有對她施以報復加害——這一點也許令人費解,但是卻毫無疑點地標明了這個怪人的英雄作風,具有強者氣度的俠士風範。
  時間在蛙鳴聲中一點點地磨了過去,終於,他窺見了薄薄的一線微曦!
  微曦穿過了老黃果樹茂密的枝丫,就在這一霎兒,那片躁人心神的蛙鳴趨於靜止!代之而起的,卻是驀然飛臨的滿空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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