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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雪山飛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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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1:44 |倒序瀏覽
雪山飛虹 作者:蕭逸  

第01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  
第02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  
第03章 功深蓋宇內,艷色冠群芳  
第04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  
第05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  
第06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  
第07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  
第08章 櫻唇半開啟,秋波勾人魂  
第09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  
第10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  
第11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  
第12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  
第13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  
第14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  
第15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  
第16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  
第17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  
第18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  
第19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  
第20章 為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  
第21章 預佈仙家陣,等候妖魔來  
第22章 玄門金光閃,妖邪消遁跡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1 22:1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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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3:12
第01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

  刀身映照著人面,把那張三分呆滯、七分沉鬱的臉,拉得老長老長的——原本就失血的一張白臉,看上去更蒼白了。
  那漢子一聲不哼地端詳著手裡的一口刀,滿頭長髮,雲般地披散著——刀長兩尺七寸,遍體如銀,其上打磨出一團團的魚鱗旋光 ,四指寬的刀面上有一道直貫上下的紅色刀槽,那道顯目的朱痕,把刀鋒一直拉下去,銀燦燦,青濛濛,端的是一口上好精鋼打製的寶刀——是一把頂能殺人的厲害傢伙!
  天上飄著雪。
  雪花覆蓋著那漢子赤膊的上身,散落在他發上、臉上、眉上!用不了多大的工夫,已積了薄薄的一層,白茸茸的,就像披著一襲白色外衣般的瀟灑!
  面前有一方平滑的大石!
  他已經不止一次地磨它了——雖然明知道它已是十分的鋒利,仍然更奢求地希望著什麼——人的慾望與貪婪,往往在這些小動作上表露無遺!
  天空是灰白色的,在漫天的大雪裡,人的心也同冰雪一般無情,早已凍結了,倒是那一天的黑老鴉,低飛著不去,總是那麼「呱、呱」地叫喚著,讓人心煩氣躁,又像在顯示著什麼不祥預兆似的!
  那漢子磨磨停停,停停復磨磨,不時地翹首雲天,悲慼地笑上一笑,冷峻的面頰,也同天上的雪、掌中的刀,一般的無情,給人以「冷氣襲人」的感覺!
  他緩緩地站起身子來——
  修長的身材,在雪地上留下了長長的一條人影——
  刀身如鏡,他那麼平端著,只需盯著這口刀,環身四側的一切景物全然在目。
  五丈內外,他的刀能砍下一隻凍蠅、一片飛葉、一隻沖天直起的寒鴉,或者是一頭乍出即遁的狡猾狐狸。
  刀身顯示的正面,是他搭建在山窪子裡臨時居住的篷捨,那裡還拴著他所喜愛的一匹黃驃馬,再過去是高山,山上生滿了翠屏如障的矮松,卻都讓白雪積滿了。
  左面是山外山!
  在兩座峰頭中間眺望出去,對面那座巍峨的大雪山,更顯得異常的壯觀了——
  其實壯觀的該是雪嶺上聳峙著、高插雲天的那所白色石堡——「摘星堡」
  石堡本身固是「美輪美奐」,極盡庭院幽深之美,不在話下。可驚訝的是,什麼人能有如此魄力?如此胸襟?如此「走出塵世」的超凡想像力?在這個遠離人世的大雪山,從事如此偉大的靈思構想?——這個人可說在氣魄上先已超人一等了!
  那漢子每一次打量著「摘星堡」時,都會情不自禁地心生此想!
  眸子裡的光焰,最能反映出內心的思潮!
  每當他打量著對面峰嶺上的那所石堡時,他那雙沉鬱如海、深邃如古井的瞳子裡,就會泛出一種深悠的遐想,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他也總是能理智地壓制了下來!
  牲口打著響鼻——一除了當空的那群烏鴉以外,這該算是唯一的異聲了!
  一個衣著全白的少女,蜷曲在雪松地裡!
  藉著松樹的掩護,她已經盤在這裡很久了。
  長長的一蓬秀髮,披散在肩上,細長的眉毛之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不停地轉動著。
  對於那個赤著上身的年輕漢子,她早已不止一次地偷窺了,雖然滿腦子的好奇,只是人不犯我,卻也沒有干涉對方的自由——
  倒是那匹伊犁名駒黃驃馬,深深地吸引著她。
  她出身絕非貧賤——這一點可以由她輕攏在髮根的那串珠鏈,以及皓腕上碧綠欲滴的那只翠鐲上判斷出來,再者她衣著華麗,膚色白嫩……
  這些在在都說明了她出身即使不是官宦之門,也定是豪富之家!
  只是,她卻對眼前的這匹馬,興出了非份的佔有之心!
  這種打算已經存在她心裡很久了,只不過今天她才決定了下手行竊罷了!
  那漢子看來是全不戒備!
  他那麼大模大樣地坐在石頭上,把一口打磨得銀光白亮的長刀,深深地插在雪地裡,兩隻手不停地掬著地上的雪團,往身上洗擦著。
  溶化了的雪,蒸騰起陣陣的白煙!
  那漢子開始了每日兩次例行雪浴!
  白衣少女已經繞到了篷捨左側方!
  她必定是有武功的,只看她手腳間的那份利落,以及雪面上,並沒有留下什麼顯著的痕跡,就可以斷定!
  她所以要由左側面繞過來,是因為這一面衍生著一叢矮小的雪松,藉著這片松樹可以掩飾她的身形!
  雖然她並沒有看見他施展過什麼功夫,可是直覺卻使得她有所警惕,她甚至於可以判斷出這個年輕漢子必屬武林高手之流!
  這樣的人,能夠不與招惹最好!
  那匹黃驃馬已經發現她了,不時仰伏著長頸,不安寧地打著噗嚕!前蹄頻頻地在雪地裡划動著。
  白衣少女的身子開始慢慢地拱起來!
  她衣著也同白雪一般的顏色,除了那頭技散的秀髮以外,全身都是白的,在雪地裡極不易被人發現!
  她嘴裡銜著一口短刀——那是用來割斷拴馬索子用的,漸漸地,她身子彎曲得越加顯著,就像一盤弓似的!
  驀地箭也似射了出去!
  馬聲驟鳴——
  白衣少女如同閃電般的身子,已落在了黃驃馬的背上,手上的短刀向前一揮,已把繫在馬口上的皮韁砍為兩截!
  黃驃馬猝驚之下,人立前蹄,唏聿聿長嘯著,白衣少女一隻手抓著馬頸上的鬃毛,雙腿力磕馬腹,急劇地驅策著,無奈胯下坐騎是一匹不服生人的烈馬。
  白衣少女雖然說得上騎術高明,奈何馬性至烈,一時卻也無能為力!
  黃驃馬猛厲地跳躍顛簸著,蹄下白雪紛飛,人馬已在當地丈許之方圓內頻頻打著轉兒!
  忽然,那匹黃驃馬發出了一聲頑劣的嘶鳴,硬生生地把背上那個白衣少女給摔了出去!
  像是一個大雪團似的,白衣少女在雪地裡打了個觔斗,翻身躍起,仗著她功夫好,這一下雖沒有摔傷了她,卻也弄得滿身滿臉的雪渣子!一時間連羞帶怒,把一張清水臉氣得通紅!
  那漢子仍然背著身子!
  對於身後這麼猛烈火爆的場面,他如同未聞,甚至他連頭也不回看一下!
  他正在用一塊潔白的布巾,細細地拭著身子,隨即把散置在大石上的一件鹿皮背心拿起來,慢慢穿上!
  白衣少女氣得哼了一聲,狠狠地看了那長髮漢子一眼,她生性要強,想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她咬緊了牙,賭氣地再次向著那匹黃驃馬身上竄去——
  黃驃馬長嘯著打了個圈子,白衣少女那等快的勢子,想不到竟會撲了個空,再次摔倒在雪地裡。
  她身子第二次爬起來的時候,黃驃馬卻已繞到了那年輕漢子身側!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一臉的不高興!
  年輕漢子深邃的目光平視著她,冷冷地道:「開始是偷,現在是搶,一個大姑娘家,你不害臊?」
  白衣少女臉上一紅,惱羞成怒地道:「我就是搶,這匹馬我要定了!」
  那漢子長眉一軒,道:「只怕你妄想吧!」
  話聲方出,白衣少女身子已第三次撲縱過來——這一次她是採取平竄的勢子。
  短刃咬在嘴裡,手腳平伸著,疾若旋風似地,硬向馬背上落去!
  長髮漢子冷叱一聲,右手一帶馬口的嚼環,黃驃馬在他熟練的手法下,長頸一伏,向前一栽。
  當空人影一閃,白衣少女一片白雪似地擦著馬身子橫掠而過,卻又撲了個空!
  面前是棵一人多高的雪松!
  白衣少女身子用力地撞上去,搖起了一天的雪花,她猝然一個轉身,右手翻處,卻把銜在嘴裡的那日短刀擲了出去!
  長髮漢子左手微起,舉手間已把飛來的短刀接在手裡!
  白衣少女嬌叱一聲,飛撲過來,右手一沉,照著那漢子前胸就伸,這一手功夫名喚「點金波」,是屬於「形意門」不傳秘功之一!
  長髮漢子臉色一驚,身子向後一收,眼看著白衣少女指尖已經觸及前胸!
  危極一瞬間,他身勢側轉如風,「刷」一聲,已到了白衣少女身後!就在白衣少女身子還不及轉過的當兒,他掌勢平吐,似乎只用了三成勁兒!
  雙掌一托少女後肩,叱了聲:「去!」
  白衣少女那麼靈活的身子,在這人手上卻是施展不開,隨著那漢子平吐的掌勢,足足飛出了一丈以外,「噗」一聲坐倒在雪地裡!
  她身子在雪地裡打了個滾兒,一跳而起——
  那漢子閃身如電,在白衣少女身形躍起的同時,已快如旋風般地站在她面前!
  白衣少女嬌叱一聲,右手一抖,分開一雙春蔥玉指,用「二龍奪珠」的勢子,照著那漢子雙眼就戳!
  只是她顯然不是那人的對手!
  帶著淺淺的冷笑,那漢子右手乍翻,「噗」的一聲,已扣住了她的手腕!
  白衣少女只覺得腕骨間一陣劇痛,總算對方手下留情,隨著那漢子再次地平推之勢,一聲叱道:「去!」
  這一次摔得更重,白衣少女再次飛出了丈許以外,整個身子全栽倒在雪地裡,足足劃出了七八尺才定住了身子!
  幸虧地上積雪數尺,否則這般的摔落,卻是任何人所當受不起的!
  白衣少女痛呼了一聲,她身子還來不及爬起來,那漢子已飄身而前,右掌一探,已扣在了她左面「志堂穴」上。
  白衣少女身上一陣子發麻,痛得連眼淚都淌了出來。她連番受辱,又羞又氣,偏偏對方武功高不可測,自己雖施出了全力,卻連對方的身邊也偎不上!
  平素嬌生慣養的身子,一呼百喏的氣勢,哪受過這般的委屈!真恨不能放聲痛哭一聲!
  只是,當著這個陌生人,她有點害臊,不好意思哭!
  那漢子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手勁兒大極了,那只按在她身上的手,真有千斤之力。
  白衣少女雖試圖著以內功抗衡,無奈那漢子力道大極了,她雖施出了全身力道,卻不能移開分毫。
  「你這個野人!」
  她用力掙扎著道:「放開我!你想幹什麼?」
  長髮漢子冷冷地笑著道:「憑你這點能耐,也想跟我動手?」
  白衣少女力掙得面色通紅,一任她施出了吃奶的力氣,卻也是無濟於事,她回過頭想用嘴去咬那漢子的手,頭才轉過來一半,就被那人一下子接了下來!
  「你是哪裡來的?」
  「我偏不說!」
  她人聲嚷著:「你放開我,快放開——」
  長髮漢子鼻子裡哼了一聲,手上顯然地加了幾分力道。
  幾分力道,已很不得了!
  白衣少女嬌哼了一聲,就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似的,一時間連氣也透不出。
  「說!」
  長髮漢子沉著聲音道:「是不是摘星堡來的?」
  「是又怎麼樣?」
  說了一句,她可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才哭了兩聲,似又覺出不妥,把臉埋在臂彎裡,頻頻地抽搐不已。
  長髮漢了呆了呆,臉色沉著道:「一個偷馬的女賊,還配哭?」
  白衣少女抬起臉,哭得更大聲地道:
  「我就要哭……哭是我的事,要你管?」
  越說越傷心,眼淚成串地墜了下來!
  長髮漢子冷冷一笑,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遂把壓在她背上的一隻手,緩緩地收了回來。
  白衣少女正在埋頭哭泣,忽然中止住聲音,慢慢抬起臉來——
  透過那雙流淚的眼睛,她打量著他。
  他也在打量著她,過了一會兒,他才冷冷地道:「你很喜歡我這匹馬?」
  白衣少女臉上帶著淚,說不出的訕訕表情,她緩緩地坐起身子來,點點頭。
  「所以你就偷?」
  「我只是想送給我爹!」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好一個孝順的女兒!是你爹叫你來的?」
  「不是——」
  少女臉上帶著說不出的羞澀:「過幾天是我爹七十大壽——」
  那漢子臉色一驚——
  白衣少女顯然不曾注意,繼續道:「他老人家一直盼望著能有一匹好馬……」
  長髮漢子哼了一聲道:「你姓沈?」
  白衣少女斜看著他,點點頭,有點不大好意思的樣子。
  那漢子忽然一呆,冷冷地道:「摘星老人沈海月是你的什麼人?」
  白衣少女微微一怔,也許他聽慣了人們對她父親的奉承,像這樣直呼名號的人尚不多見。
  她吶吶道:「是我父親!」
  頓了一下,她又問道:「你認識我父親?」
  那漢子忽然一笑道:「令尊大名,天下同欽,只是久仰而已!」
  說時他抱了一下拳,只是那張臉看上去卻更冷了。
  白衣少女兩隻手把沾在身上的雪拂了拂,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你是願意把這匹馬讓給我?」
  「我沒有這麼說!」
  「我可以出錢買!」
  她往前走了幾步,認真地道:「隨便你要多少錢!」
  那漢子冷冷地一笑,走過去在大石上坐了下來!
  白衣少女跟過去,她好似把剛才打架的事情忘了,那雙剪水瞳子,含著笑靨地瞧著他。
  「你怎麼不說話?」
  「沒有什麼好說的!」
  那漢子苦笑了一下道:「還沒有請教你叫什麼名字?」
  「沈雁容!」
  她有點不耐,用小蠻靴踢了一下雪,道:「怎麼樣嘛!你說個價兒吧!只要不太過份,我都會答應的!」
  「好吧,你既然這麼說,就給一萬兩銀子吧!」
  沈雁容一怔,挑著眉毛道:「多少?」
  長髮漢子豎起一根手指,道:「一萬兩!」
  話方出口,沈雁容已一陣風似地撲了過來,伸手朝著長髮漢子臉上就打!
  卻不意那長髮漢子只一抬胳膊,再次叼住了她的手腕子,沈雁容尖聲叱道:「放手——」
  她腰肢一擰,忽然飛起右腳,向著長髮漢子臉上踢去。
  這一手仍然是佔不了上風!
  長髮漢子身子真像蛇般的滑溜,身法也是特別的怪,只是在沈雁容足尖掌影裡不停地扭轉著。
  尤其難能的是,他身子始終不離開足下那塊大石,沈雁容儘管是拳腳如風如雨,卻只是由他身邊臉前擦過,休想傷及他一絲一毫!
  他仍然緊緊地扣抓住她的手腕子!
  沈雁容著著失利之下,真是說不出羞愧、懊惱,她連聲地嬌叱著,施出了渾身解數。只是一樣,仍然佔不了絲毫上風,甚至於她連那只被對方緊抓住的手,也掙脫不開!
  兩個人剎那間糾纏在一塊,看上去只是頻頻打著圈子。又相持了一段時間,沈雁容終於不支地跌倒在石上,她實在是累極了,只顧得頻頻嬌喘,卻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
  長髮漢子從容打量著她,面不紅,氣不喘,冷冷地道:「怎麼不打了?」
  沈雁容喘息著道:「我打不過你……你也別太神氣……」
  長髮漢子不慍不怒地道:「沈姑娘,你在我面前使出大小姐的性子,可就大錯特錯了,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沈雁容頻頻冷笑著,眼淚在眸子裡打轉!
  她吶吶地說道:「你……你要怎麼樣嘛……」
  她的氣焰由神態上看,顯然弱多了!
  那漢子冷冷道:「我對你已是特別留情,希望你心裡有數,下一次再要落在我手裡,可就休怪我掌下無情!」
  話聲一頓,他那只力抓著她的右手,霍地向外一翻,沈雁容猝然為他所加諸的這大力道,足足摔起了兩丈來高,所幸她輕功不弱,在空中施了一手「細膩巧翻雲」的身法,翩翩而墜。
  佇立在雪地裡,她越想越氣——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對自己的人,偏偏是說理說不過,打又打不過——被人家當面這麼奚落,可真不是個滋味。
  女孩子家面嫩,可就禁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像兩條小蛇似地奪眶直出!
  那漢子卻正眼也不看她一眼,背過身子去在理他的黃驃馬!
  沈雁客緊緊咬著唇兒,就像是要咬出血來!
  對方默默地對峙著!
  漢子由雪地裡拔起刀,牽馬自去——
  沈雁容上前一步叫道:「站住!」
  長髮漢子冷冷一笑,緩緩回過身來!
  沈雁容含著淚,悲聲嗔道:「打了人,一點事沒有的就想走了?你別想!」
  那漢子一手順著黃驃馬的馬鬃,並不答理她。
  沈雁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恨恨道:「就算是野人,你也該有個名字吧!你叫什麼來著?」
  長髮漢子已翻身上了馬!
  那麼烈性子的馬,想不到在他手裡,馴服得就像小羔羊一般!
  馬蹄子踐踏在雪地裡,發出一種「噗落——噗落——」的聲音,人馬一直來到了沈雁容跟前!
  「沈姑娘!」
  那漢子目光湛湛地注視著她道:「我對你已是再三容忍……何苦自討無趣——」
  沈雁容大聲道:「我不領情……你憑什麼要容忍我?你不會不忍麼?打了人就想算了,沒這麼好……」
  長髮漢子忽然呆了一呆,沉鬱的臉上帶出了一片笑容,拉開的唇角,現出了編排整潔的牙齒,一顆顆地閃著潤潔的光澤!同雪般的白,也同雪般的冷,沈雁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覺得他笑得很美,較之先前,簡直判若兩人,一時不由得呆住了……
  「你不知道麼?」
  他輕輕地說著,一面策過馬頭,道:「因為你是我生平所見,第二個美的女孩子——」
  馬蹄如飛,馱著他偉岸的身軀,一徑地向著嶺下去了。
  沈雁容不知怎麼的臉又紅了,望著他逐漸消逝的背影,她那張可人的臉上,綻出了難以形容的一絲笑靨——
  她只笑了一下,就又收斂了。
  「第一個……」
  她腦裡情不自禁地想著這句話,怪不是味兒地回身自去!
  大雪初停,寒風卻是無止無休!
  幾團車輪般大小的於草球,被風刮得在雪原上打著滾兒,巨風把積在松枝上的雪吹下來,四下狂飛著,偶爾碰在人臉上,像針扎一般的疼痛。
  那漢子跨在黃驃馬上,在這裡已經佇立很久了。
  由此而前,是一望無際的大雪原,白色是雪,灰色是天,天地之間獨獨描出了一道暗褐色的分界線,雖極目力,亦不能見其邊際!
  身後,卻是迂迴在千百棵松樹之間的山路,馬勉強可以行走——
  這條山路一直上去,最終的目的地可達山巔,山巔唯一的建築物也就是那座石城——摘星堡。
  說得明白一點,那就是凡是欲往摘星堡的人,或者是摘星堡下來的人,除非是有意迴避,否則這裡是必經的一條道路。
  那漢子可能是在等什麼人吧!
  風聲如哨,尖銳的風把他頭上的長髮一縷縷地飄起來,襯著他偉岸的身材,赤裸的雙臂,那神態很像馳騁邊地的一個野人。只是野人沒有他那麼白,那麼蒼白不見血色的臉是很少見到的。
  這麼冷的天,他只穿著一襲鹿皮背心,過於結實的身子,看上去幾乎要把背心炸開來,只是那種蒼白與他的野性,多麼的不調和。
  「雪花刀」緊插在背後,刀柄部份看上去較一般的刀要長出一倍,尤其是繫在刀環內的那塊紅綢子刀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樣的天,這樣的人!這般的景象!勾劃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惆悵!一種說不出來的淒哀!
  疾風颼颼,馬鬃與人發齊舞!
  在黃驃馬的一聲悲壯長嘶聲中,地平線上現出了一個黑點——那漢子在黑點初現的當兒,一雙尖銳的眸子,已經深深地盯住了它!
  那麼深邃的目光,在他遙遠地逼視著那個黑點時,甚至於眨也不眨一下!
  黑點在疾馳之中!
  的確是相當快的腳程,不過交睫的當兒,已可以窺清它完整的一個輪廓—一
  一個穿著大紅披風的人,跨著一匹「烏雲蓋雪」的大黑馬,人馬在遼闊的雪原上乘風疾馳,的確是極其壯觀,不過是小半盞茶的時間,人馬已來到了面前。
  馬上客是一個年過五旬的壯叟,一身大紅披風,紫黑的臉膛,兩道濃眉如戟雙分,兩腮以下,生著亂草似的一部蒼色虯髯,人是出奇的高,馬是分外的壯。具有說不出的一股子豪邁勁兒!
  大風呼呼,把這人一襲血色披風吹得向身後蕩起,與肩水平,他頭上的一頂荷葉卷風帽,當真有「風捲殘荷」的味道,自兩耳以後,寬大的帽沿,全被風勢捲了進去!
  一口帶鞘的紫金刀,斜掛在馬鞍旁,刀鞘子不時地磕撞著鞍具,發出零碎的叮噹叮噹之聲。
  那匹「烏雲蓋雪」的大黑馬,雖經長奔,卻不顯得疲累,鼻口間噴出的白煙,足有兩尺開外,人馬如風,剎息間已來到目前!
  馬上紅衣壯叟陡地一帶韁繩,坐馬長嘶一聲,收蹄旋身,頻頻在雪地裡打著圈子。
  紅衣壯叟嘴裡連聲吆喝著:「吁——吁——」
  大黑馬收住了身子,不停地打著噗嗜,紅衣壯叟一雙眸子,注視著面前高山,一笑道:「不錯,就是這個地方!沈老頭可真會享他的清福!」
  略微頓了一下,他彎下身來,手拍著馬頸道:
  「這一陣子急跑,可真夠你受,大黑子,再加點力氣,等到進了沈老頭的堡子,我要他們給你一份上好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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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3:26
  大黑馬像是頗能懂得主人的意思,長嘶一聲,那長尾甩了甩,遂即繼續向前奔——
  松樹下那年輕漢子卻是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他,他胯下的那匹黃驃馬也同他一樣,人馬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
  紅衣壯叟的馬擦著那漢子面前的松樹走過去——那年輕的漢子兀自紋絲不動——
  他臉上帶著一絲輕微的冷笑,深湛的目光含著幾許敵意逼視著那個紅衣壯叟,他以無比的自信,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紅衣壯叟果然發覺了什麼!
  大黑馬也似有所驚覺,不待主人收韁,自己就停了下來,紅衣壯叟在馬上欠下身子來,注意到眼前的地面——
  地面上有一列明顯的蹄痕!
  其實這也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只是一個慣走江湖的老風塵,對於任何的一點小地方,都不會輕易地放過,一點蛛絲馬跡,常常能引發起大難的先知——
  就拿眼前這些雪上蹄跡來說吧——
  蹄跡是由雪山下來的——這一點並無可疑之處!
  但是可疑的是何以卻僅僅到此為止?
  憑著此老過人的智力,他可以武斷地指出在方才來路上,並不見任何痕跡,那麼這匹下山的馬,何以僅僅到此而止?
  事情常常是這樣的,不想不知,不知不懼!「大風起於萍末」,僅僅由此一點,就足以引發起這個老江湖的心中費解!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兩道濃眉向當中擠皺著——
  那雙慣於判事閱物的眸子,進一步地又察覺到地上蹄痕的凌亂!
  他忽然神色一怔!
  凌亂的蹄痕顯示出一匹馬的逗留——換句話說,如果並非是一匹野馬的話,那麼馬上必定有人,這個人也就近在咫尺!
  紅衣壯叟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沉笑,左手一帶馬韁,掉過了身子來——
  大黑馬長嘯一聲,前蹄乍揚——
  馬上的紅衣壯叟伸出左掌按下馬頸,就在馬頸甫一下落的當兒,霍然發覺面前的一騎人馬!
  那個年輕的長髮漢子,幾乎就站在他眼前,他是那等的從容悠閒,一副鎮定不迫模樣。
  然而,對於紅衣壯叟來說,卻是另有一種凌厲殺機的壓迫感受!
  四隻眼睛,在初一相見的當兒,早已經深深地吸住了。
  一個是大馬金刀的糾糾壯叟!
  一個是野鶴閒雲的清奇少年!
  兩個人幾乎不須多說一句話,如果他們彼此都夠聰明的話,就在相見的這一剎那,已足以體會出這種不平凡的邂逅,進而領略到一種尖銳刺骨的凌厲殺機!
  紅衣壯叟由披風裡抖出一雙胳膊,左拳右掌,象徵著「五湖四海」地抱了一下拳——
  那張黑中帶紫的面膛上,綻開了疑惑的一絲淺笑,冷冷道:「請恕我眼生得很,這位朋友——」
  話聲未完,陡地一驚,卻發覺到對面長髮漢子一隻手正在抓握身後的刀柄,目光中殺意盎然!
  紅衣壯叟急探鞍前紫金刀,刀方出鞘,對方長髮漢子已自馬背騰身而起,雪花刀泛起了一片寒光,有如經天長虹般地,直向著他身上捲到!
  兩口刀就空一接,「嗆啷啷!」一聲脆響!
  那匹「烏雲蓋雪」大黑馬一聲嘶鳴,馬上紅衣客已旋風般地滾身下馬——
  他顯然是刀道中一名罕見高手!
  只是那年輕的長髮漢子,更非是沒有來頭!
  紅衣壯叟在雪地上打了個疾轉,如同紅雲一般地飄出丈許以外。
  長髮漢子緊躡著他,流星趕月似地追了過去!
  白紫二色的刀光,疾雷奔電的一連三數次交接,激盪起一天的金鐵交鳴聲,流離的刀光,像灑下了一天的破碎玻璃!
  那麼疾快的身法!
  那等凌厲的刀風!
  如此並世的一雙刀道高手!
  天空出奇的灰暗,像是早經注定的殺人天氣!雪光映著刀光,刀光映著人面,人面又如野獸般的猙獰,狼般的狠,虎般的威!
  這等的身手,武林中已多年不見了,難能的是雙方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凌厲的打殺場面,足使天地為之變色!
  在雙方坐馬長嘶聲中,但只見大群的寒鴉,由松林裡沖天直起,一天黑羽,頃刻間席遮天地,像大片黑雲隨風疾行,一暗復明!
  雪地上廝殺的二人,僅僅在此一剎那間,顯然已分出了勝負。
  在鼓噪振翅的大烏鴉群離開的時候,地面上的兩個人一觸而分——
  一個南下走,另一個北裡去!
  南面走的是紅衣壯叟,北裡拖刀去的是長髮少年!
  這其間卻有些區別!
  南面走的那個人,已不能再說他是「人」了,肩上少了些東西——少了那顆六魁陽首的人頭!
  人頭初落時,像陀螺般打著轉幾——
  隨著長髮漢子的刀鋒,那顆血淋淋的玩藝兒足足拉抽出丈許以外。「噗」的一聲,落在了雪地裡——臨去還想帶走些什麼似的,張唇露齒地啃個不休,剩下的那截無頭軀體,蹣跚著闖出去四五步,才一頭栽下去,大股子的血,就像是正月裡玩放煙火花炮似的,足足滾出了兩三尺高遠!
  漸漸地雪變紅了。
  在漸走漸遠的寒鴉影裡,長髮漢子輕拭著前額上的一層虛汗——
  他左耳下方寸許地方,留下來一道淺淺的刀痕,雖說是極淺的一道痕跡,卻也使得他不寒而慄。
  顯然的,對方敵人,遠比他想像中的要厲害十分!
  他幾乎有點傷心地感覺了——殺害一個如此的敵人,豈能不有所感觸?
  天上仍然在落著雪!
  那漢子仍然是一聲不哼地赤膊在雪地裡,面前是那塊青色的大石,他仍然在磨刀!
  正前面一棵矮樹上,繫著一顆人頭,經過一夜的風雪之後,人頭早已不再是血淋淋的了,凍得硬梆梆的,看上去較諸原來活著的時候,要小很多,其色蠟黃,就和泥上一般的顏色!
  僅僅苦心潛習了三年的刀功,想不到一舉而能殲滅了如此大敵——
  死者——雲中令,人稱「煉魂刀」,活著的時候,該是何等的一個氣派!
  那等輝煌的戰績,足使武林中任何人談虎變色——在祁山刀劈六友,入太湖連闖三關,亦曾在一日之間刀傷十二小瘟神,大戰白水灘!
  這些不勝枚舉的輝煌戰果,如今一如東風流水,再也不存在,再也不值得誇讚了。
  三年的時間,對於一個正常習刀人來說,雖然不能算短,可是如果說能夠參透上乘的刀法,一如這年輕漢子,若非是「天生異稟」者流,實在是不足為功!
  這漢子練功的秘訣,特別在於靈性的悟徹方面,出刀有如神助,再者他臨場鎮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也是難能可貴之處!
  臉色永遠是那麼沉鬱,目光一直是那等深邃,他的心也同當空的烏雲,幾乎就不曾見到他真正地開朗過。
  心裡積壓著的塊壘,使得他很多年以來,已經沒有真正地快樂過。
  似乎他已經習慣於孤獨,孤獨的折磨,使得他有過人的堅毅性格,卻難免會有點不合群,不盡人情!
  父親很早就死了,母親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年也相繼棄養,以後的日子是長時的困苦!
  那些數不清的日子,是怎麼樣過去的,現在他想起來,還有點不寒而慄!
  人是不能永遠忍受痛苦的,除非你心裡存著一個目標,一個能激勵你向上的目標。
  每當他神情沮喪的時候,他就會想到了那個目標,就會潛生出一種新生的力量。這些年以來,他就是靠著這種力量才活下去的!
  遠遠一棵矮小的雪松下面——沈雁容已經藏在那裡很久了。
  長髮漢子的一切,早已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相信她是「摘星堡」裡唯一發現對方的一個人,在沒有更進一步瞭解這個人之前,她不打算把這個秘密洩露出去!
  有了昨天的一次教訓,對於長髮漢子那個人,她存下了深深的戒心,實在不能再輕易招惹!
  按說她對他應該心中銜恨才是正理,可是事情的突變卻並非如此!
  對方那張蒼白的俊臉,披散的長髮,似乎很容易地就給她留下了好感!雖然他對自己那等的粗野,可是卻也不能謂之無情!
  昨夜,她在床上輾轉了一夜,也想了很多!
  今天她卻不由自主地又來了!
  她不能像昨天一樣那麼偎近,怕被他發現不好意思,只能遠遠地窺伺著!
  長髮漢子遠遠上了馬,循著昨天的那條老路去了。
  沈雁容悄悄地由樹下站起來,向著那間茅草房舍走過去!
  那是一間臨時搭建的簡陋房子,說是「臨時」也不合理,因為那個長髮漢子,在這裡已經住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了。
  房門敞開著——
  沈雁容在門外猶豫了一下,終於走了進去!
  裡面的設置,的確是太簡單了。
  木板床上鋪著一張完整的熊皮,一張自己釘制的矮方桌,桌子上凌亂地散置著一些東西!
  沈雁容心跳得很厲害,原不慣於偷看人家的東西,可是她實在太好奇了,她實在想多瞭解這個人一些!
  床上有一個竹片橫編的長枕,枕邊置著一個羊皮簿子!那簿子看上雖只有薄薄的數頁,可是卻很長,像字畫那般捲著,外面還繫著一根紅毛繩!
  沈雁容由敞開著的窗戶向外面看了看,長髮漢子早已走得沒影了,她的膽子頓時大許多!
  她匆匆解開羊皮簿,才發覺到是一冊畫卷!
  一共是五張畫頁!
  第一張畫的是一個白衣文土,手持長劍,背上斜背著一張朱色的雕弓。
  這人神態氣宇,都顯得很高昂。
  第二張畫著一個彪形大漢,眉濃目張,兩眉之間,有一顆顯著的硃砂紅痣,右手提著一對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只由畫上看去,也就嚇人的了。
  第三張畫的是一個紅衣漢子,赤紅的臉膛,正在舞動著一口紫金刀,刀勢上挺,劈斬著一隻小小飛燕,證明這人刀法之驚俗!
  第四張畫的是一個藍色長衣、面像清瘦四旬以上的中年文士。
  這人眉長目俊,目光炯炯,平平地伸著一隻手掌,掌心上落著一隻巨鷹。
  那只鷹似乎在努力振翅,卻無法離開文士的掌心!
  沈雁容心裡由不住微微吃驚,如果說這張畫在顯示此人武功的話,那麼這個藍衣文士的武功實足以駭人了。
  她曾由父親處習得這種「掌盤力」的功夫,可是至今亦只能戲弄一隻麻雀而已。如像畫上人這等的笑玩巨鷹,實在是不可思議!
  她遂即又翻到了第五頁,也就是最後的一頁!
  這一頁上畫著一個形容憔悴的老者,十個手指上都留著極長的指甲,身上一襲白色長衣。
  這個人看上去更奇怪,他的兩隻手平著張開,作出一種力按的姿態,兩隻腳因是懸起,離著地面足足有一尺高下,整個身子卻是浮在半空中模樣!
  沈雁容看了半天,也實在不知道這五個人是什麼來路,由畫上看,每一個人都似乎在練一種功夫,只是卻又絕非用以參習的圖譜!
  五個人像畫得維紗維肖,栩栩如生!
  她遂即把畫冊重新捲好,放置原處!
  室內凌亂地堆置著一些黃精、首烏,石凹裡還盛放著一些青鹽,鍋碗炊具倒也齊全,只是到處零亂地放著!
  有一個大小如同石鼓般的青石圓球,擱在床腳上,也不知是幹什麼用的!
  沈雁容試著用手去搬了一下,覺得份量出奇的重!
  她猜想,這個大石球,必是對方拿來練功夫用的!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幾套換洗的衣服,也都是隨手亂放著。
  沈雁容笑著搖了搖頭,實在看不下去!就開始動手為他整理了起來,她用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才把屋內各物一樣樣地放置整潔!
  幾件髒衣服,她早想動手給他洗出來,可是又怕這時他忽然回來,撞見了不大好意思!
  心裡正在舉棋不定的當兒,可就聽見了遠處傳來一陣子得得蹄聲。
  沈雁容隔著窗戶向外看了一眼,頓時一驚,原來那長髮漢子騎著黃驃馬,已來到捨前,離著這房子,頂多不過三四丈遠近!
  這時候她如果出去,勢必會被他發現,自從昨天以後,她實在是怕了他,還是不要被他撞見的好!
  這房子角落裡,堆放著一人多高的乾柴堆。
  沈雁容急切間實在找不到什麼好的藏身之處,當時就縱入柴堆之後,還算好,柴堆後面的空隙,正好容得她這個人!
  她身子方自躲好,黃驃馬已經來到門前。
  接著是那漢子下馬的沉重腳步聲。
  沈雁容由柴縫裡偷偷外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嚇得她魂飛魄散,差一點兒叫出了聲音!
  原來那漢子一頭長髮緊緊紮在腦後,蒼白的面頰上益顯得沒有血色,一口明晃晃的雪花刀,在一進門的當兒,先已紮在了門板上,四下地悠晃著——
  他左手上,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人頭像是剛剛被砍落下來的,鮮紅的血不停地在滴著,長髮漢子在門口,把人頭高高地提起來,在眼前看了看,然後丟在雪地裡,遂即向房中步入。
  在他蹣跚著步入進來時,沈雁容才發覺到他的一隻右腿上浸滿了鮮血,像是受傷了。
  他不時地吸上一口氣,像是很痛的樣子!
  沈雁容已被眼前這番情景嚇呆了,正在柴堆後呆若木雞,連大氣也不敢喘!
  長髮漢子這裡坐在木床上,高高地抬起一隻腿來,沈雁容才發覺到他那只腿上,有一道顯明的刀創傷痕,約有四五寸長短,寸許深厚,傷勢當然不輕,鮮紅的血把一條腿都染紅了。
  他匆匆由枕內取出一個木匣,找到了一些刀傷藥,胡亂地捺上一把;然後想找一件衣服撕開了裹傷,目光轉處,才覺出了不對!
  經過整理之後的房內,當然不同於昔日的凌亂!
  長髮人炯炯的目光裡充滿著疑惑,竟然顧不得腿上的傷,霍地站起來。
  四下裡到處看了一眼,他臉上越加的奇怪!
  忽然他的眸子注定在柴堆上,沈雁容大吃一驚。
  長髮人的臉上頃刻間,帶出了一絲慘笑——
  他眼睛注視著柴堆,緩緩坐下來,道:「又是你——誰叫你來的?」
  沈雁容還想再裝下去,她止息在柴堆之後一聲不哼。
  長髮漢子一聲冷笑,右掌隔空向外一推,只聽得「嘩啦啦」一陣大響,柴堆垮了一地。
  正在柴堆之後的沈雁容驚叫了一聲,慌忙躍出,她躍出的身子正好落在長髮漢子眼前,二人四目相向,沈雁容神色一呆,登時愣在了當場。
  「我一猜就是你——」
  長髮漢子眼睛裡閃閃有光逼視著她,厲聲道:「說!你來幹什麼?」
  沈雁容強自鎮定著,作出一個不在乎的姿態。
  長髮漢子怒吼道:「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
  沈雁容眼睛瞟著他,道:「我只不過是隨便走走,看見了你這個房子就進來了,發現東西亂七八糟,就動手整理了一下——
  長髮漢子臉上浮起了一絲激動,掩忍著未曾發作。
  沈雁容膽子略微放大了一點兒,向前走了一步,蹲下來道:「你傷勢看來不輕,這樣是不行的!」
  說時一隻手已經按在了他傷處,長髮人身子退縮了一下,長眉一挑,道:「放手!」
  沈雁容抬起臉來,淺淺一笑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你總不能不講理吧!我是一片好心呀!」
  長髮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那雙蘊含著奇光的眸子,在她身上轉了轉,一副掩忍不發,欲言又止的神態!
  沈雁容輕歎一聲,憐惜地搖搖頭,遂即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白脂玉瓶,瞧了瞧他的傷——
  她皺了一下眉,道:「你的傷不輕,看來像是被劍砍的,你稍微等一下——」
  說完她站起來,遂即步出,立刻又走回來,手上捧著滿捧白雪。
  她把白雪整個堆在他腿上受傷之處,上下用力地洗擦著,頓時間化為一汪血水,淌了一地,長髮漢子那只腿微微地顫了一下,再看傷處已然止住了流血!
  沈雁容點點頭,道:「這就好了!」
  遂即打開那個小小玉瓶,瓶子裡大概還有半瓶藥,盡數倒在了傷口上!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痛不痛?」
  長髮漢子一臉的不高興,可是卻也情不由己地搖了搖頭。
  沈雁容站起來,由身上取出了一條白絲巾,撕成兩片,遂即小心地為他包紮起來!費了半天的勁兒,才包紮完畢。
  長髮漢子一直無可奈何地注視著她,眸子裡閃爍著錯綜複雜的表情!
  沈雁容這時站起身子,道:「你覺得好些了?」
  長髮漢子點點頭道:「好些了!」
  沈雁容一笑道:「我為你整理了半天房子,又為你治傷,難道你連一聲謝都不說?」
  長髮漢子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不打算多談!
  「為什麼?」
  沈雁容猜測著道:「是仇恨?你到底恨誰?誰跟你有仇?」
  長髮漢子緊緊咬著牙,冷笑不語!
  沈雁容忽然一笑道:「好了,你不說我也不強迫你——」
  她妙目一轉,道:「你剛才殺了一個人可是?」
  長髮漢子點點頭!
  「我看見了那個人的人頭,是誰?他與你有什麼大仇,你要下這種毒手?」
  長髮漢子忽然站起來,向門外步出。
  沈雁容怔了一下,跟上去。
  長髮漢子腿上有傷,但是經過包紮之後,已無礙行走,只不過走起來,略顯得不大自然。
  沈雁容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麼,卻見那長髮漢子在雪地裡拾起了那顆人頭!走過去把手裡的人頭掛在一顆矮樹梢上。
  沈雁容一直還不曾注意到,這時才忽然發覺,那顆矮樹上原來先已有了一個人頭,連這個人頭,一共是兩顆!
  這一突然的發現,自然使得她大吃一驚!她默默地注視著他,忽然感到一陣兢驚,說不出的害怕,倏地掉身飛奔而去!
  長髮漢子呆了一呆,卻發出了一陣狂笑之聲。
  天方黎明,他已經起來了!
  在院子裡來回地走著,練習著他那只不太靈活的腿,他顯得很急躁!
  因為他馬上就要著手準備去殺第三個人了。
  一連兩天,他連殺了兩個人——
  死者「煉魂刀」雲中令、「白衣客」屠方,顯然是武林中出名的難惹人物——
  如果你一直是在江湖裡打滾討生涯的人,那麼你當然不會不知道「五魁首」這麼稱呼的五個人——五名技驚黑道的滾馬大盜!
  雖然那只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可是對於那些直接受害於五魁首的死者家屬,或是僥倖未死的人來說,「仇恨」二字就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心上,每一思及,都會令他們血液怒張,永遠也不能忘懷。
  江湖上多的是殺人越貨的大盜!
  江湖上多的是為非作歹之徒!
  可是如同「五魁首」那等罔顧倫常,恣意為惡的通天大盜,似乎還不多見!
  儘管是歲月匆匆。
  儘管五個人早已銷聲匿跡,可是他們所犯下的彌天大罪,血手所留下的手印,卻是歲月無法抹滅的!
  對於那類矢志復仇的人來說,年月只能加深仇恨的怒火,時間恰好讓他們從容部署——
  長髮漢子在雪地裡走了幾轉,然後在大石上停下身子,如果判斷正確的話,那麼今晨,他即將要迎戰第三個敵人,勝敗毫無把握,但是他別無考慮,勢將一戰!
  返回房內,他用事前備好的幾根布帶子,把四肢的關結部位用力地纏好——這麼做的原因,據說可以使得筋骨在長久僵臥之後,仍能保持著原有的彈力!
  對付這類武林高手,他必須要出奇制勝,一點也疏忽不得!
  就在這塊地方,他已經先後殺了兩個人。現在他要在這裡殺第三個人!
  他用刀在地面上挖了個七尺長三尺寬的長方形洞坑,長短正好容下自己這樣的一個人,然後自己平平地仰著臉躺下去!
  用不了多大的工夫,他身上已積滿了厚厚的一層落雪,看不見地上的洞坑,更看不見坑裡躺著他這樣的一個人,他只是那麼靜靜地在等候著。
  這一陣鵝毛大雪,足足下了有半個時辰才算停住了,看上去天空頗有放晴意思,四周空氣出奇的清新,目光可以毫無阻礙一直看下去!
  對面山嶺上,幾株老梅盛開著……
  那一旁小溪彎彎,橫架著狹小的一道木橋,溪水如帶閃著銀光,像一條巨蟒似地婉蜒著。
  空氣是那麼的沉靜。
  偶爾,有幾塊積雪,由松枝上墜下來,彈起的枝頭顫晃著,搖碎的雪花,散發出萬點銀星——在此寒山一角,算得上是唯一的一點動態了!
  那麼悅耳的一陣子銅鈴聲,來自遙遠的地方,在你方自領會到的一剎時,你的眼睛同時也已經看見了——
  很奇怪的一番景象!
  一個亂髮虯髯的彪形大漢,足下踏著一長塊雪橇板,雪板上堆滿了東西,在一匹棕色健馬的拖馳之下,其快如箭地向著這邊奔馳而來!
  佇立在雪板上的那個虯髯大漢,雙手持著馬韁,正自引吭高歌,歌聲雄邁,聲聞數里!不大工夫,已來到了眼前!
  約五十來歲的年紀,頭髮和那絡腮鬍須仍然是那麼茂密,一根根強而有力地挺立著,那麼寬的兩肩,那麼粗的胳膊,那麼高而魁梧的身子——足足有八尺高,腰上圍著西瓜般大小的一對流星錘,看上去說不出的凶煞刺眼!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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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3:52
第02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

  這等高大的漢子,武林中端的罕見。
  他那裡昂然直立,引吭高歌,歌聲雄邁,唱的是:
  一路風雪滿天山,眼前故人還。
  赤足踏遍天涯路,半生雪裡打轉。
  最喜愛爭強鬥狠——舞流星,逞一快。
  花月奇艷婦人事——打不動咱!
  歌聲嘹亮,聲震四方,好硬朗的傢伙。
  馬行如風,拉著他足下船形的踏板,飛也似地前馳著,轉瞬間已到了眼前!
  他這裡歌聲方歇,猛可裡那匹飛奔的棕色健馬,像是發瘋般的一聲長嘯,前蹄猝揚,人立直起,肥大的壯軀隨著它猝然仰起的勢子,整個地向後倒翻了下去。
  一口刺目的長刀,深深地扎進了它的心腹裡,由背上貫穿了扎出來!
  隨著棕色健馬仰起的身子,那個守臥在雪坑裡的長髮漢子,虎吼般地躍身而起!
  虯髯大漢萬萬不曾料及竟然會有此一手,由是在那馬猝然的一個倒翻勢子裡,把他身子整個地倒折了出去!
  雪橇板上原本放置著大小七八件東西,分作七八下飛了出去,有的在空中抖開來,金珠細軟,綾羅綢緞抖了個滿地都是!
  虯髯大漢半截鐵塔似地落下來,「噗——」一聲,像是打入到雪地裡的一根鋼樁子,足足陷入到雪地裡有三尺深淺!他身子巍然而立,屹立不動,這份子不倒的豪勁兒,可真是駭人!
  長髮人天衣無縫的一招,似乎有了偏差——
  誰也料想不到那個虯髯大漢竟然沒騎在馬上,否則的話,只此一刀足可由他股下直貫入腹,也同那匹棕色健馬一樣地暴死雪原!
  再想退一步!
  長髮漢子的刀如果慢出一步,改由雪橇下直穿上去,對方那個虯髯大漢即使不死,也得重傷!
  一刀不成,少不了雙方勢將一戰!
  長髮漢子騰起的身子,兔起鶻落,緊綴著那虯髯大漢的身子直墮而下,掌上的「雪花長刀」劈風直下,有如一道奇亮的電光直劈向虯髯大漢那顆亂髮蓬鬆的頭顱!
  虯髯大漢當然不是弱者。
  在對方疾如電光的刀鋒之下,他那半截鐵塔般的巨大身體,忽地旋風般地轉了出去——
  這當口,那對纏繞在腰上的流星錘,就像是兩團明月般地旋空而起。
  流星錘之後是一條匹鏈般的銀色長鏈,那條長鏈忽悠悠地蕩空而起,不偏不倚,正好迎在了長髮漢子砍下的那口長刀刀鋒之上!
  「嗆啷」一聲脆響,雪花長刀的刀鋒滑著流星錘的鏈子,爆出了一天的火星。兩個人在對敵上來說,可是都夠滑溜的,雙方一沾即離,像是離穴的兔子,又像是滾空的巨鷹!
  長髮漢子的確夠精明的!
  他身子不得不閃出去,為了是躲避剩下的一隻流星錘,可是對付這類又長又狠的玩藝兒,越遠越危險,單刀無論如何接不住流星錘那麼沉重的份量!
  長髮漢子顯然清楚得很,是以在身子方一縱出的當兒,雙足一頓,一個虎撲之勢,再次地向著虯髯大漢身上撲了過來!
  兵刃學上有所謂的「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髮漢子所以要欺近他,當然是旨在利用這一個「險」字!
  他身子疾若流星地縱過來!一口刀分心就扎!
  虯髯大漢怒聲吼道:「好小子!」
  距離太近,錘耍不開,可是這漢子雙手力持著七八尺長的鋼鏈子,卻也可當一件襯手的武器。
  鋼鏈子嘩啦啦一響,用力地向著刀上絞去!
  同時,虯髯大漢還飛起了一隻右腿,用「力掃磨盤」的功力,直向長髮漢子臉上踹去!
  「克啷!」的一聲脆響,鋼鏈子絞住了單刀。
  在一陣冒閃的火星裡,虯髯大漢暴喊了一聲:「撤手!」
  雙手上施足了勁兒,那等有力地向外一崩!「錚」的一聲,鋼刀足足彈起了三尺高下!
  長髮漢子其不可輕視處也在於此——
  虯髯大漢那等巨大的力道,那麼飛快有力的一腳,似乎在他身上都未能發生效果!
  眼看著長髮漢子扭曲著如同蛇鱔的軀體,呼!一下子升了起來。
  刀硬是沒有撤手!
  他的人在閃過虯髯大漢的這一腿之後,絕不向遠處去,一分即合,如影附形地再次往虯髯漢子身邊偎了過去!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這就謂之「行險」了。
  「行險」是武者之大忌,如果沒有特殊功力造詣的人,哪一個膽敢如此施展,自暴其短?
  虯髯大漢顯然吃了一驚!
  他吃驚的是對方那口刀在自己千斤神力一崩之下,竟然未曾出手!更吃驚的是,自己那等勇猛有力的一腳,對方也閃開了——
  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深思多想,對方長髮人已經欺身而近!
  虯髯大漢陡然驚心之下,一提丹田之氣,施展出護身之功——
  像是一片紅雲般的,他臉上飛起了大片的紅潮——在外門功夫上來說,這就是一般人常謂的「罩」功,即所謂「金鐘罩,鐵布衫」,是一門頂頂難練的混功,武林中練這種功夫的固然不少,可是真正能夠練成的人,千中難覓其一!
  顯然這種功夫,是要在先天上具有超人的體魄、異稟,後天更要有過人的毅力苦功才能成功!
  虯髯大漢一施展出這種功力,當真是全身刀槍不入!
  可是那也要看敵人是何等樣的一種身手,就拿眼前的長髮人來說,這一刀出去,可不比尋常!
  兩下裡一下子可就湊上了。
  閃爍著的刀,硬硬地扎上了虯髯大漢寬敞的胸部!刀尖未曾觸及,先由其尖端射發出一道風把長短的刀氣,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刀氣」!
  「刀氣」一吐,虯髯大漢爆吼了一聲,半截鐵塔般的身子猛地向後就收!
  這麼大的身軀,難能的是運轉得如此靈活!
  儘管這樣,還是嫌慢了!
  虯髯大漢在對方刀氣一吐的當兒,才猛然驚覺到長髮漢子刀上的功力,那是專破「金鐘罩」的內氣刀氣,他就算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挺受對方如此猛厲的一刀!
  他這裡吸氣抽身,用「倒趕千層浪」的身法把身子反縱而出!卻太慢了一點!
  只聽得「嗤!」的一聲,長髮漢子刀氣劃處,已在他肩窩上留下了五六寸長短的一道血口子!
  虯髯大漢正當施運罩功之際,全身血氣貫通,一見傷,血如噴泉——
  他由不住「啊呀」地大叫了一聲,足下蹣跚著一連後退了六七步,方自拿樁站住!
  長髮漢子臉上帶出一絲輕睨的冷笑,正自注視著他,雙方的距離不及一丈!
  虯髯大漢分出一隻蒲扇大手,力按在刀傷之處,卻是捺不住泉水般怒竄出來的鮮血——
  他以無限惶恐驚異的眸子,打量著面前的長髮漢子,疑惑地道:「小子——你是幹什麼的?……你我無怨無仇,為什麼下此毒手?」
  長髮漢子直視他的那雙眼睛,微微地瞇起來,僅僅剩下眸子裡的一雙瞳孔——
  那雙瞳孔一剎時放大了許多——
  帶著一種勝利的姿態,他吶吶地道:「姓貫的,你完了——」
  虯髯大漢咬錯著滿嘴牙齒,發出一片「剋剋」聲,遂即運指如飛,一連在傷處附近,點了幾處穴道,奈何仍然止不住狂竄而出的鮮血。
  他表情大為吃驚,一連又點了「氣海」、「將台」二處穴道——
  長髮漢子冷冷一笑道:「沒有用,你是練罩功的,莫非連『血炸一條龍』都不懂麼?」
  虯髯大漢神色一變,陡地大喝一聲,手上的一對流星錘,追風趕月般地擲了出去,雙錘一前一後,夾著凌厲的破空聲,直向長髮漢子上身兜貫而來!
  對面的長髮人長嘯聲中,騰身直起!
  在兩團皎潔如同皓月的流星錘影裡,那個年輕的長髮漢子起身如鶴。
  他的一雙腳不偏不倚地恰恰點踏著那一對流星錘,使得那雙流星錘霍然向下一沉——
  就在這一剎間,那個長髮漢子捷如飛鷹搏兔般地,已滾到虯髯大漢左側身邊!身子向前一欺掌中長刀霍地展出,刀光再現,劈中虯髯大漢左面胸肋,一時間怒血狂噴,這一刀較諸前一刀更具十分威力!虯髯大漢狂嘯一聲,在他刀勢之下,整個身子平仰著倒竄而出,足足縱出了三四丈外!
  虯髯大漢顯然有些挺不住了。
  他踉蹌跌坐在雪地裡,兩處傷口內噴出的血,把附近大片的白雪都染紅了——
  收回的一雙流星錘,兀自在天空中盤旋著,發出大片的呼嘯聲,閃耀著一天的旋光。
  他瞪眥著一雙雞蛋大小的眸子,逼看著前面的長髮人,咽喉裡「虎——虎——」有聲地喘息著。
  那副樣子簡直恨不能把眼前那個長髮的小子生吞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錯在不該一上來就施展「罩功」,對方那個年輕的長髮漢子說得不錯,「血炸一條龍」——施展這種功夫的時候身上是見不得血的!
  只一見血就無止休,必然流完到最後一滴血方才為止!
  「貫大野——你完了——」
  年輕的漢子嘲笑著,手裡的長刀遙遙地指點著他道:「姓貫的,你認得我麼?」
  被稱為「貫大野」的虯髯大漢,忽地站起身來,他全身染滿了血,像個血山、血塔——
  他兩隻手上兀自掄舞著那雙流星錘!
  雖然到了性命一髮之間,兀自能鎮定不亂。
  那雙怒凸著、其紅似血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對方身上搜索著,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擊!
  「你是誰?」
  他面目猙獰地道:「咱不認識你——」
  長髮人在對方前進時,相對地向後面退著腳步,大敵當前,他絲毫也不敢大意,一雙眼睛不但要注意著貫大野,更要照顧著當空的一對流星錘!
  貫大野怒聲咆哮著,道:「說——野小子,你是誰?也好叫貫某咱臨死前也要做個明白鬼!」
  長髮漢子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們是沒見過!」
  虯髯大漢自忖著時間不多,什麼時候流血一止,也就是他命喪黃泉的時候!
  就這麼死,他太不甘心了。
  只見他怒發倒立,根根如蝟,一雙銅鈴大眼,幾乎要脫眶墜出,空中飛舞的一對流星錘,儘是其聲呼呼,可是看上去已不若先時之猛厲!
  貫大野豹吼也似地喘息著,忽見他上軀向下一伏,手裡的流星錘猝然出手,西瓜大小的一對鋼珠,一左一有弧狀地向著當中兌擠過來!其間交點,正是那個年輕的長髯漢子。
  這一手「飛貫雙錘」,誠然是厲害之極,武林中能夠如此運施流星錘的人還真不多見!
  長髮漢子早已防著他有此一手了。
  就在那雙流星錘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著當中兌擠的剎時之間,長髮漢子修長軀體猝然向下一矮,那對銀光燦燦的盤天流星緊緊擦著他的頭皮,在他頭當不及一尺距離的地方撞了在一塊——
  「當——」的那麼震耳欲聾的一聲脆響。
  雙錘相擊的一剎那,空中爆出了碗大的一團火光。
  虯髯大漢貫大野一招走空頓知不妙,他那裡倒剪雙臂,意圖把一對出手的流星錘拉回來,卻已經由不得他了。
  就只見長髮漢子大鵬展翅般地分開了兩隻手——由下而上猛地一扯,已力抓住了流星錘的兩端鏈子——那口原先持在右手的鋼刀,不知什麼時候,已銜在口裡!
  雙方似乎都運足了力道!
  四隻手同時向後一扯,鋼鏈子嘩啦啦一陣子碎響,拉了個筆直!
  長髮漢子力握雙錘,全身佇立如松,那張蒼白的俊臉上,卻也由不住帶出了一陣子紅。
  貫大野發眉皆張,全身戰慄地打著顫,傷處的血,箭也似地向外狂噴著!
  兩個人,四隻腳,同時向著雪地裡沉下去!
  以虯髯大漢貫大野那等神力,照理說是不應該輸在年輕的長髮漢子手裡的,無奈他失血過多,眼前已是強弩之末!
  再者,長髮漢子也真是不含糊!實在難以想像他兩臂間,竟然有如此神力!
  兩方力較之下,但聽得「崩!」的一聲大響!那根粗若兒臂的鋼鏈子,竟然吃不住勁道,齊中一斷為二,雙方手頭上猝然一鬆,俱不禁向後倒下去!
  長髮人互挺雙足,修長的軀體不倒翁般地搖晃著,足下卻能不離方寸之地!
  反觀虯髯大漢貫大野可就不同了。
  他那半截鐵塔的偉岸身軀,霍地向後一倒,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發出了一聲大響,倒下的身子掙扎著向上翻,卻是無論如何再也起不來了。
  眼看著對方長髮漢子一步步走到了他身邊站定!
  貫大野緊緊咬著一嘴白牙,發挺須張,那樣子簡直就像是一個鬼。
  要是弄不清這筆賬,他死不瞑目!
  他張開大嘴想說話,胸上就像是壓住了一塊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往昔鐵打銅澆的一條漢子,竟然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提不出來,他只是頻頻地喘息著!
  「姓貫的——你想知道我是誰吧?」
  年輕的長髮漢子站在他身前咫尺之間,臉上帶著戰勝的驕傲與調侃!
  貫大野喉嚨裡發著濁重的喘息,血紅的眼睛瞪著面前的長髮漢子,真恨不能把他咬爛了生吞下去!
  「二十年前嘉興府有個姓岳的老捕頭,你大概不會不認識吧?」
  貫大野似乎怔了一下,那對血紅的眸子,一個勁兒地眨動著,似乎在努力地追憶著什麼,又似乎有點不明白!
  長髮人臉上帶出了一種慘笑,那雙亮若晨星的眸子,一剎時噙滿了眼淚!
  「那個老捕頭被你們連累得好慘……」
  長髮人頻頻苦笑著,道:「只怪他老人家瞎了眼,錯把五個禽獸不如的畜生當成了英雄好漢,以身家性命擔保,由大牢裡救出了那五個好漢……並與其結拜為金蘭之好!」
  虯髯大漢聽到這裡,頓時全身起了一陣子急顫。
  長髮人吶吶繼續道:「……那五個好兄弟一出了牢,可就忘了營救他們的大恩人,居然恩將仇報,一夕之間在嘉興府做案十九件,刀殺四十餘條命案……席捲庫銀十萬兩,從此天涯浪跡,與那位義結金蘭的恩兄岳老捕頭避不見面!……」
  緊緊咬著一嘴牙,年輕的長髮漢子那張臉白中滲青,他發出了一陣冷笑。
  點點熱淚,由他眸子裡滾出來!
  低下頭,逼視著雪地上那個虯髯大漢,他恨聲地道:「姓貫的,你還要聽下文麼?」
  虯髯大漢全身打顫,喉中「虎虎」作響,掙扎著道:「你……你……」
  長髮人冷冷道:「可憐那位好心救人的岳老捕頭,只因為一念之仁,錯把禽獸當成了英雄,由於交不了差,連上了一個串通匪類的罪名,滿門處斬!」
  虯髯大漢忽然大吼了一聲,霍地坐起身來!
  伸出一隻血手,抖成一片地指著對方那個長髮人連聲地道:「你……你……」
  「我也姓岳——岳懷冰!」
  長髮漢子異常淒涼地說道:「就是那個老捕頭的兒子——」
  虯髯大漢身子登時就如觸了電似地一陣子哆嗦——
  長髮人岳懷冰看著他,冷森森地一笑:「明白了這些,你應該死而無憾——」
  話方出口,掌中刀倒拖著向外一推,只聽得「察」的一聲脆響,虯髯大漢那顆亂髮蓬鬆的人頭,足足跳起來三四尺高下。
  岳懷冰伸手一接,已抓在了手中。
  他旋身如風,一路起落縱跳著,剎時間已隱身於亂山之間,現場所留下的只是零亂的雜物,以及那個無頭的屍身!
  空氣裡飄浮著讓人欲嘔的血腥氣息,歷久不散!
  在雪地裡奔馳了有半個時辰,他徐徐策馬而歸!
  當空是一輪滿月,星皎雲淨。
  難得如此良夜!
  雪色,月光,交織成一片燦爛的瓊瑤世界!
  這時萬籟俱寂,偶爾聽到的幾聲狼嚎,那是發自隔嶺的亂石崗,狼嚎聲嬌嫩得有如嬰啼,也虧得這幾聲啼嚎,為這蕭條的寒山夜景,帶來了一點點生存的氣息!
  今夜岳懷冰的心情異常不安和零亂,說不出的一種焦躁、激動感覺!
  他的馬事實上已經來到了「摘星堡」下!
  然而,在打了無數圈子,一番深思積慮之後,他又策馬而歸。
  風如刀,四下裡刺襲著他!
  黃驃馬頻頻地打著噗嚕,他卻因為有過多的心事,早已麻木了。
  矮樹上的人頭又多了一顆——一共是三顆!
  老遠就能清楚地看見,他下了馬,靜靜地注視,蒼白的臉上更似有說不出的悲忿!
  忽然,他激動地掄起手裡的一截竹枝,狠狠地抽打著樹上的三顆人頭,竹鞭子落在凍硬的人頭上,就像是抽在石頭上一樣,發出「卜、卜……」一陣子脆響!
  他一個勁兒地狠抽著,直到手裡的竹枝破碎如絲,才算洩了心中的一腔悲恨!
  丟下了竹鞭子,他恨恨地回到了房子裡!
  他甚至於連燈也不願意點!
  每一夜他總愛坐守在窗前,眺望著這一帶雪山夜景,領略並且咀嚼著一份屬於自己的寂寞!
  最堅強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你總不能一直生活在倔強裡,背人的時候,你也有屬於你自己的軟弱!
  面對著窗外的明月,面對著樹上冷淒的三個人頭,岳懷冰緊咬著牙齒……忽然,他流出了眼淚,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臂彎裡——
  一片火光,突然自他身後亮起來!
  岳懷冰驀地回過身子來,不禁神色一呆!
  不知什麼時候,沈雁容早已在他房中了,她手裡拿著火折子,順便把面前的一盞羊脂燈點燃,剎時間室內現出了一片光明!
  岳懷冰癡看著她,驚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沈雁容微微一笑,卻繃住臉,道:「早來了!」
  她收起了火折子,由椅子上緩緩站起來道:「一個人在黑暗裡不點燈,必定是做了有虧於心的事情!」
  岳懷冰冷冷一笑,未曾答話!
  要依著他往日情形,他早已發作了,只是這一刻,卻是他自己也不覺得為什麼緣故,而變得軟弱了!
  沈雁容走到離他五六步的地方站住,用著一種奇怪的神態看著他——
  她雙手叉在腰上,嬌聲說道:「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可怕!可憐!又可……」
  她喃喃說到這裡,臉上不自然地紅了一下。
  岳懷冰冷竣的目光忽然掠在她身上,似乎掩忍著欲發的怒火!
  沈雁容輕歎一聲,看著他道:「你又殺了一個人!」
  岳懷冰沉聲道:「不錯!」
  「我真想不明白——」
  沈雁容道:「人死了恨也應該消了,為什麼還要砍下人頭,砍下來還不說,還要掛在樹上用鞭子抽——」
  岳懷冰忽然淒愴地笑了一聲,悲憤地看著她不住冷笑。
  頓了一下,他才冷冷地道:「以管窺豹,只見一斑,你知道什麼!」
  沈雁容冷笑道:「是嗎?我是不知道什麼,可是你這種作法未免太過份,太殘忍了!」
  「你胡說——」
  岳懷冰話聲一落,陡地閃身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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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4:08
  沈雁容大吃一驚,她早已嘗過他的厲害,只當他又向自己出手,嚇得忙向後退,可是依然是慢了一步!
  岳懷冰的一隻手,在她旋身後退的一瞬間,已經拍向她肩頭之上,五指一收,沈雁容痛得「哎唷」一聲,一時花容變色!
  她無限委屈地怒聲嗔道:「你打吧!打吧,你除了動手打人、殺人以外,你還會幹什麼?」
  岳懷冰五指上更用力,沈雁容痛得全身打顫!
  她忍不住忽然翻起手來,用力地向著岳懷冰臉上打去!
  卻沒有料想到,岳懷冰竟然沒有躲,只聽見「叭」的一聲,這一巴掌,打了個正著!
  這一掌,反倒使得岳懷冰冷靜下來!
  忽然鬆開了緊抓住沈雁容的那隻手,踉蹌地退後了一步!
  沈雁容驚惶地道:「你……?」
  她心裡怪不忍的,道:「我……打痛了沒有?……誰叫你不躲的!」
  說了這句話,她害怕地預料著對方必將反手攻擊,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仍然是沒有。
  岳懷冰苦笑了一下,道:「沈姑娘,你可以走了!」
  沈雁容笑笑點了一下頭,道:
  「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固執而且不易妥協的人,可是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這樣下去,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岳懷冰!」
  「岳懷冰?」
  沈雁容輕輕地念了一遍,慢慢地在位子上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來到這裡,是預備殺五個人的,可是?」
  岳懷冰陡然一驚,道:「你怎麼會知道?」
  沈雁容本是胡猜的,想不到猜中了。
  她冷冷一笑,有所悟解地道:「這麼說,那畫上的五個人,都是你要殺的對象了?」
  岳懷冰冷笑道:「你原來偷看了我的東西!」
  沈雁容道:「不錯——我偷看了!」
  她忽然走過去,大聲道:「這五個人與你有仇!」
  「仇深似海!」岳懷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沈雁容呆了一下道:「他們是誰?為什麼都往雪山來?」
  岳懷冰眼睛直看著她,冷笑道:「你不認識?」
  沈雁容茫然道:「我——怎會認識?」
  岳懷冰森森地一笑,道:「我以為五人之中,起碼你應該認識一個!」
  「哪一個?」
  岳懷冰冷笑了聲,走過去,把枕前的那卷畫冊拿起來扔過去!
  沈雁容接在手裡,怔了一下,遂即走向桌前,她攤開畫冊,由第一張看起,又翻向第二張,一直翻到了第四頁。
  岳懷冰道:「好了,就是這一張!」
  沈雁容見畫上人是那個身著藍衫、年過四旬的中年文士,這人眉長目秀,掌心上落著一隻飛鷹,飛鷹怒展雙翅,卻似無法離開那人的掌心!
  這張畫在她前次偷看的時候,就曾經使她心裡疑心過,可是這次再看時,依然僅僅感覺得眼熟而已,卻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岳懷冰冷冷地道:「你不認識?」
  沈雁容微微搖著頭道:「不認識!」
  岳懷冰走過來,伸手自桌上拿起了一枝筆,沾了些墨水,很快地在畫上人的臉下額上加了三綹長鬚。
  他手裡的筆用力往地上一擲,道:「還不認識麼?」
  沈雁容神色一變,雙手突然捧起了畫冊,仔細地看了一眼,手一抖,畫冊「叭噠」一聲,落在了地上!
  「是我……爹……」
  她猛地轉過身來,驚嚇地看著岳懷冰,道:「是……我爹?」
  「不錯!」
  岳懷冰眸子裡充滿了怒火,徐徐道:「如果你父親的名字叫沈罡,那麼就不會有錯了!」
  沈雁容搖著頭道:「不!我父親叫沈海月!」
  「那只是他今天的化名而已!」
  「化名?」
  沈雁容一片茫然地道:「為什麼要化名?」
  「因他當年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岳懷冰冷冷地笑著,眸子裡含蓄著仇恨。
  沈雁容呆得一呆,頓時坐了下來!
  「你既然問起來,我不妨告訴你!」
  岳懷冰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差不多二十年以前,江湖上出現了五名藝精天下,而又手黑心辣的通天大盜,這五個人總號為『五魁首』!」
  沈雁容吶吶道:「五魁首……?」
  岳懷冰緊緊咬著牙,道:「五大盜!這五個為首的一個姓鮑,叫鮑千里,人稱『龍捲風』,也就是畫冊上最後一頁所畫的那個老人!」
  沈雁容不由自主翻到了最後一頁,畫上人也就是前見畫冊那個離地騰空的老人。
  「第二個!人稱『盤鷹手』沈罡!」
  他冷森森地一笑道:「也就是今日的『摘星老人』沈海月!」
  沈雁容用力地搖著頭,痛聲泣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你騙我——」
  沈雁容突地站起來,大聲道:「我爹不是這種人,你騙我,你!……騙……我!」
  她大聲叫著,一時淚如雨下!
  岳懷冰頓了一下,繼續道:「其他三個人是『飛流星』貫大野、『金鈴小瘟神』夏侯忠、『煉魂刀』雲中令!」
  帶著一絲冷笑,他的眼睛瞟向窗外,又道:
  「這三個人都沒有逃開我的刀下!沈姑娘,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把人頭繫在樹上的原因了吧?」
  沈雁容搖搖頭道:「我不明白!」
  岳懷冰道:「我在等一個人!」
  「等誰?」
  「令尊——沈罡!」
  沈雁容呆了一下,冷笑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爹又與你有什麼仇恨?」
  岳懷冰淒涼一笑道:「什麼仇恨——我已經說過了,仇深如海——沈姑娘,你回去吧!」
  沈雁容忿忿道:「我是要回去,我要去問我爹——」
  岳懷冰點點頭道:「再好也不過了,你只要對令尊說,他昔日拜弟貫大野、夏侯忠、雲中令,三人皆已死在我刀下,我正在恭候他的大駕!」
  「你……」
  沈雁容將信又疑地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
  岳懷冰搖搖頭,冷冷道:
  「一言難盡,只請沈姑娘轉告令尊,就說二十年前嘉興府老捕頭全家上下十七口,死得好慘!」
  「全家十……七口?」
  沈雁容的聲音都抖了!
  「不錯!十七口!」
  岳懷冰喃喃道:「只為了那個老捕頭憑著一腔義氣,以身家擔保,由大牢裡保出了那五個強盜……並與之結拜為金蘭之好!」
  沈雁容眼淚漣漣道:「後來……呢……不……我不信……我不信!」
  岳懷冰道:「這五名大盜出賣了那個老捕頭,恩將仇報,在嘉興府一日做案十九件,刀殺人命四十餘起——」
  沈雁容全身顫抖著道:「後來呢?」
  說時,她忍不住垂下頭泣了起來!
  「那個老捕頭為此擔上了串通大盜,共圖謀反的大罪,落得滿門抄斬!」
  岳懷冰緊緊咬著牙,又道:
  「老捕頭死而無怨,只怪他認人不清,錯把狼心狗肺的滾馬強盜,當成了有為有義的英雄好漢,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憐的是他滿門上下,上有高堂父母,下有稚齡子女……除了一個稚年幼子倖免於難以外,其他上上下下十六人,統統都綁赴法場,死得好冤,好慘……」
  沈雁容緩緩站起身來,她臉色蒼白,淚流滿腮地道:「那個老捕頭是……你什麼人呢?」
  「是我父親!」
  岳懷冰呆呆地道:「我就是那個倖免於難的稚子……」
  沈雁容陡然一呆,止住了泣聲。
  她頻搖著頭道:「不……這絕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
  岳懷冰一聲狂笑道:「句句實言,去問你父親去吧!去——去——」
  他怒聲地叫著,最後一聲「去」,有如雷鳴,沈雁容倏地大哭出聲,轉身飛奔而去!
  沈雁容走了!
  空氣一下子靜了下來!
  岳懷冰翻攪著的一顆心,卻有如澎湃的怒海,再也不能平息下來,他用力拍著桌子,藉以發洩內心的怒火——
  「沈海月——」
  他大聲地怒吼著:「我要殺了你——」
  靜夜裡,這麼大的吼聲,聽起來真有點嚇人——
  在這聲大吼的餘音尚未完全消失以前,室外傳進來一聲類似歎息的聲音!
  一個蒼老的口音在低喧著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
  岳懷冰陡然一驚,猛地站起來,怒聲叱道:「什麼人?」
  他身子向下一矮,正在騰身向窗外撲出,卻只見眼前衣衫飄忽間,一個長眉細目,身披杏黃袈裟的清懼和尚,站立在室前。
  和尚當門站立,背上背著一個面盆大小的金色木魚,雙目神光炯炯,一眼就可看出絕非是一個普通的僧人。
  僅由外表上看,和尚的年歲很難猜,一顆方形的光頭,儘管是童山濯濯,卻可看出其白如霜的殘留髮根,由此推想,這和尚應該很有一把子歲數了。
  岳懷冰猝然一驚,尚還來不及說話!
  那和尚已雙手合十,向著他深深一揖道:「阿彌陀佛,老衲夜經荒山,路過施主雲駕高齋,想討口水喝,可施得麼?」
  岳懷冰一雙眸子很快地在對方的臉上一轉,微微一哂道:「大師父法號怎麼稱呼?」
  和尚一笑,退一步合十道:「老衲『痛禪』,出家西川『歸禪寺』,今往雪山『降靈寺』朝會,施主大名怎麼稱呼?」
  岳懷冰一笑道:「和尚這話可就錯了!外面遍地積雪,還愁沒有水喝麼?」
  老和尚怔了一下,微微笑道:「施主說得是,老衲是累了,想歇歇腿,可施得麼?」
  岳懷冰點點頭,道:「這倒施得,只是簡陋得很,大師父請坐!」
  那個法號「痛禪」的老和尚,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在靠門側的一張木凳上坐了下來。
  岳懷冰為他倒了一杯水,和尚欠身接過,岳懷冰回身坐好,卻耐下性子不發一語!
  「痛禪」和尚喝了幾口水,把茶碗放下來,吟哦著道:
  「阿彌陀佛,老衲看見施主捨前,懸有人頭三顆,觸目驚心,適才進來,耳聞得施主高聲嚷著要殺人,是以想問個明白,與施主結上一個善緣!」
  說到這裡低眉垂目,雙手合十,接下去道:「佛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這殺人之心萬萬不可……」
  岳懷冰倏地站起,道:「大師父,你歇息夠了,可以走了!」
  痛禪和尚微微一笑,兩道長眉向兩下一分,岳懷冰赫然發現到和尚正中眉心部位,有一道像似刀劍的疤痕,不由得心裡動了一動!
  老和尚那雙湛湛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視向岳懷冰,聞言後不慍不怒,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嘴裡再次喧著佛號,慢吞吞道:
  「施主,你眉眼間呈凶,血透華蓋,是此皆因內心先存了一個『殺』字,殺意不去,只怕日內將有一步劫,怕將大難臨頭了!」
  岳懷冰臉色一沉道:「大師父言重了,佛家講究的是因果報應,一切善惡皆離不開此因果二字,在下寶刀雖利,卻是不殺無罪之人!」
  說到這裡,走向門前,手指戶外那三顆人頭道:
  「大師父但見人頭之鮮血淋漓,心生慈悲,可知此三人生前之喪盡天良,作惡多端!只因為他等昔日種下了殺人為惡之因,才得到了今日為人殺之果,在下這口刀,順天行為,何罪之有?」
  老和尚嘿嘿一笑,說道:「老衲要是與施主談佛,只怕三日三夜也說不完,施主若認為鋼刀在手,就可任意殺人,那就大錯了,就以老衲來說,施主你自認高明的一身武功,只怕在老衲面前,你就施展不開!」
  微微一笑,老和尚雙手合十,欠身道:「無量佛——」
  岳懷冰心中一愣,自忖道:「好呀!這和尚言中之意,分明是向我劃下了道兒,我豈能任他輕狂?」
  想到這裡,身子驀地站來,道:「大師父莫非有意與在下印證武功?」
  痛禪和尚合十笑道:「施主請手下留情!」
  岳懷冰心中又是一動,須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樣子這個和尚明為結緣,其實卻是有所為而來,江湖上對於所謂的「僧、道、婦」,皆有所忌,因為這三種人常是不可捉摸——
  就以眼前這個和尚而論,岳懷冰可就心裡不敢輕視!
  雙方話已說明,好在彼此無仇,不須拚個你死我活。
  岳懷冰生就不服人的脾氣,倒要看看這個和尚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武功,膽敢如此猖狂!
  他心裡想著,一雙眸子,卻注定在和尚身上!
  老和尚正襟危坐,雙手合十,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也注視著岳懷冰!
  岳懷冰鼻子裡哼了一聲,抱拳道:「大師父即然劃下了道兒,小可焉敢不遵,放肆了——」
  身子陡地向前一欺,兩隻手「排山運掌」,霍地向外推出,發出了一股巨大的掌力!
  這是一招「投石問路」!
  雙方距離是如此之近,岳懷冰的掌力雖說只施展了五成,可是在近距離裡,功力卻是十分驚人。
  他滿打算看和尚坐著的身子,必是防不勝防,再者室內地方窄小,即使是有心閃躲也是不易。
  事實並非如此!
  他這裡掌力方自一吐,眼看著那個大和尚身子陡地向後一倒,連人帶著他座下的那張方木椅,平空一個倒翻,同時向著門外翻了出去!
  岳懷冰心中一驚,方悔自己出手過重!同時身子已向外縱出!
  月夜裡,那個老和尚好端端地仍然坐在椅子上。
  椅子端端正正落在雪地裡!
  岳懷冰陡然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老和尚果然是一個身負奇技的高僧!
  對方挾技自高,那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態,卻激起了岳懷冰的無名火起。
  他冷叱一聲道:「大師父,看招!」
  話聲一落,身子猝然騰空而起,左手五指箕開,向下用力一按,右手駢指如刀,用力地向下一切!
  這一手功夫叫「單掌伏虎」,由岳懷冰施展出來尤其見功力,左掌五指所逼運出的功力,有如一道無形籠子,將對方緊緊扣在掌勢之內,右手的掌卻像是一把鋒利的鋼刀!
  其疾如風,其勢若電!
  掌力向下一撇,只聽得「克察」一聲大響,那張原先坐在和尚身下的木椅,在岳懷冰的掌力猝壓之下,一劈為二分為兩片——
  奇怪而令人吃驚的是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和尚,卻杳如黃鶴,不知去向!
  岳懷冰心中一愣,耳聽得身邊和尚的口音冷笑道:
  「施主,你這一手單掌伏虎,原系出自佛門的招式,乃當年伏虎尊者用以降服猛虎的招式,施主你卻拿來伏人,卻是太狠了一點!」
  在他說話的當兒,岳懷冰已經注意到那和尚身倚在一棵巨松之下!
  他話聲一落,岳懷冰一個倒剪,施展出「金鯉倒穿波」的身法,捷如電光石火般地已到了和尚身前!
  這一次他預防著對方再次逃閃,雙手乍分,使出一手「抱樹功」霍地向著和尚兩肋上用力擠了過來!
  老和尚低叱了一聲:「好!」
  只見他雙手向外一分,一雙胳膊,硬硬地接架住岳懷冰的一雙胳膊,這才是實力的一接!
  岳懷冰那等沉實有力的一雙胳膊,吃老和尚雙臂一架,竟然是絲毫也用不上力道!
  這一驚非同小可。
  岳懷冰陡自丹田內提起一股真力,雙腕上猝然加諸了九成功力!
  老和尚鼻子裡「哼」了一聲,身軀大搖了一下,一張臉頓顯沉著。
  雙方在功力實架的一剎那,彼此的身軀起了一陣子顫抖,為恐招式用老了,雙方幾乎是同時向外撤招。
  岳懷冰身子方一後退,遂即施展出一手「鐵犁耕地」的絕招,運腿如飛,「刷」的一腳,直向著老和尚雙腿上,力掃過去!
  老和尚身軀猝然拔起來,岳懷冰的一隻腳,如同是一陣旋風似的,由他膝下掃過。
  岳懷冰出手之不同一般,非但在一個「快」字,更厲害的是他絕不單純的只出一招攻一處,必有附手!——
  眼前這一招正是如此——老和尚身子才騰起一半,岳懷冰一隻沉實有力的手掌,已當胸劈了出去。
  老和尚雙手一分,發出了「噗嚕嚕」一陣衣袂蕩風之聲,整個身子橫屈著平竄而出。
  岳懷冰的這一掌打了一個空,雖沒有拍中老尚的身子,卻拍中了和尚身上的那一襲袈裟,只聽得「波」的一聲輕響,掌力過處,老和尚那襲杏黃色的袈裟上留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透明窟窿!
  老和尚身子如風飄絮地飛了出去,只見他單手忽出,像一長臂猿猴般,抄在了一根岔生而出的松樹枝上,偌大的身軀,吊在樹枝上,那棵樹,卻連搖動一下都不曾!
  夜月下,只看見老和尚身軀鞦韆也似地來回擺動不已!
  雖然只是三招兩式,彼此心裡也都清楚得很,打到這裡,也就適可而止,不必再打下去了!
  岳懷冰黯然仁立在雪地裡,一動也不動——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他實在已經算是落敗了——很顯明的,岳懷冰一連出手數招,對方那個老和尚只是閃躲招架,並不曾出手還招,只憑這一點來推論,老和尚武功就高出他不少了!
  岳懷冰那張蒼白的臉,深沉得煞是怕人。
  老和尚在一個悠然的蕩身勢子裡,飄飄如飛燕似地落了下來——落在了岳懷冰面前三尺左右。
  「阿彌陀佛——」
  他嘴裡喧著佛號,雙手合十道:「少施主好利落的一身功夫,無怪乎貫大野等三人不是敵手,先後在施主你刀下作鬼了——」
  岳懷冰登時一驚.道:「大師父……你認得貫大野……?」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施主休要見疑,老衲雖系佛門中人,但皈依之前,也算得上半個武林中人,『飛流星』貫大野如此聲名的人物,焉能不認得?」
  岳懷冰哈哈一笑道:「這麼說,其他二人,大師父也認識?」
  老和尚一雙灰白的長眉,微微搭下來,陰森森道:「無量佛——罪過——罪過——」
  雙手合十,他緩緩接道:「『煉魂刀』雲中令,『金鈴小瘟神』夏侯忠……這些人卻是武林中佼佼者,老衲焉有不知之理?施主雖說是為報滿門之仇,也該莫為己甚,適可而止了!」
  岳懷冰又是一驚,遂即冷笑道:「大師父既然一眼認出這三顆人頭,想必與此三人之交非泛泛了!」
  老和尚微微吟哦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必多疑,老衲方纔已經說過了,老衲與這三人只是見過,久聞他們兄弟的大名而已。」
  岳懷冰道:「既然如此,大師父應該知道貫大野他們兄弟一夥不止三人!」
  「是五個人——」
  老和尚喃喃地道:「施主指的是『五魁首』?」
  「不錯!」
  岳懷冰目閃凶光道:「大師父要在下收刀,須待這五個人的人頭皆掛高竿,否則恕難從命——」
  老和尚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呵呵笑聲道:「無量佛,善哉善哉!施主你還是適可而止吧!」
  「為什麼?」
  「施主應該知道,五魁首雖屬結義之兄弟五人,如以武功而論,五人中差別很大——」
  岳懷冰一怔,冷冷道:「大師父,這話怎麼說?」
  「施主——」
  老和尚雙手合十,侃侃道:「五魁首中以鮑、沈二人武功最高,即以當年武林中一流高手而論,也甚少能與之抗衡,這一點施主你豈能不知?」
  岳懷冰冷笑道:「大師指的是『龍捲風』鮑千里,與『摘星客』沈罡!」
  痛禪和尚道:「摘星客沈罡,也就是今天的『摘星老人』沈海月!」
  岳懷冰道:「我知道。」
  痛禪和尚一笑道:「不錯,就是這兩個人!」
  他接著又輕輕喧了一聲佛號,說道:「施主——你打算同時也將此二人梟首示眾?」
  岳懷冰恨恨地道:「正是!」
  痛禪和尚道:「施主當然知道,摘星老人就在對面山巔摘星堡內。」
  「笑話!」
  岳懷冰冷冷地道:「這三顆人頭,正為引他上門才懸在樹上!」
  痛禪和尚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道:「這麼說,施主你自信武功勝得過沈海月了?」
  岳懷冰呆了一呆——這個問題老實說,他還沒有深入去想過,此刻被老和尚這麼一問,不禁登時呆住了——
  他冷笑了一聲,點點頭道:「我自信有此把握!」
  「不見得——不見得——」
  痛禪和尚頻頻地搖著頭,冷冷地道:「以老衲看來,施主的功力雖然不弱了,可是較之沈海月,卻還要差上一截——」
  岳懷冰陡然一驚,吶吶道:「如與鮑千里相較呢?」
  痛禪和尚沉笑了幾聲,道:「鮑千里武功如以當年而論,尚在沈海月之上,後聞沈海月得了『天相居士』傳授之後,功力大進,即使超不過鮑千里,也與之相伯仲!」
  岳懷冰呆了一晌,豁然無語地垂下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哼了一聲,道:「那天相居士又是何人?」
  「呵呵——」
  痛禪和尚道:「這位老前輩可就難說了,施主你問到老衲,老衲也是不知道,只知道是當今宇內的一個奇人——」
  「奇人——?」
  岳懷冰緊緊咬牙道:「也只能當個奇人而已!這位老人家如識穿沈海月之昔日為人,焉能會以絕功傳授這類衣冠禽獸、豬狗不如的東西!」
  痛禪和尚長歎一聲,道:「方纔施主你與沈姑娘對答之際,老衲佇立戶外,聽得一清二楚!」
  岳懷冰怒目視道:「出家人焉能有此行徑?」
  痛禪和尚冷冷道:「施主你責備得好,只是老衲路見人頭,為明施主為人,不得不一查究竟!」
  岳懷冰點點頭,道:「這麼說在下與五魁首之一段結仇經過,大師父也都聽見了!」
  「然!」病禪和尚雙手合十地喧了一聲佛號,道:
  「是以老衲一顆古井之心,亦不禁為之波動,五魁首當年一念之貪,見利忘義,想不到竟然會為那位老捕頭岳繼忠種下了如此浩瀚的無邊殺劫!誠然是罪過之極!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岳懷冰大吃一驚,退後了一步,道:「怎麼——大師父,你認得——那位老捕頭?」
  痛禪和尚抬起衣袖,在眼角上拭了一下,十分傷感地道:「令尊與老衲原是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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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功深蓋宇內,艷色冠群芳

  痛禪和尚話方出口,岳懷冰前進一步,雙膝一彎,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一時間,他熱淚奪眶地向著痛禪大師深深一揖,道:
  「在下方才多有開罪,大師父萬請海涵!」
  痛禪和尚面色先是一怔,遂即閃身讓開——
  他臉上帶出一種說不出的尷尬表情,上前一步,忙把岳懷冰攙扶了起來。
  「少施主萬不可如此,老衲……愧不敢當!」
  說時,痛禪和尚眸子裡又自出現了淚光,舉起衣袖情不自禁地又擦了一下!
  岳懷冰道:「晚輩敢請問大師父俗家大名如何稱呼?」
  痛禪和尚只是頻頻地搖著頭道:
  「忘了……忘了……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有如今日生……老衲自入佛門之後,不談當年谷家事久矣!施主也就不必多問了!」
  「是。」
  對方既與自己死去的父親有過交往,在岳懷冰的感觸上來說,那可就大大的不同,平白地現出了一番敬意!
  痛禪和尚遂即又長歎一聲,道:
  「五魁首當年為惡,確屬太過份了一些,不過少施主你手刃了三人,也就罷了……」
  「不!」
  岳懷冰恨聲地道:「晚輩曾在父親靈前盟過重誓,不殺此五人,誓不為人!」
  痛禪和尚漠漠道:「老衲乃是一番好意……少施主,以你今日功力,萬萬不是摘星老人與鮑千里之對手,鮑千里年已耄耋,生死尚在不知,眼前的沈海月卻是一個大敵——」
  「晚輩此心已決,勢將與他們二人一拼!」
  岳懷冰深深一拜道:「大師父已盡慈悲之心,可以無憾,晚輩深仇卻不能不報,耽誤大師父雲駕過久,大師父你老可以去了!」
  「阿彌陀佛!」
  痛禪和尚喃喃道:「少施主,老衲方才看見那沈海月之女,玉潔冰清,對施主一片癡情,是情滋生,可結如意之果,少施主可曾考慮到化干戈為玉帛之一說嗎?」
  岳懷冰冷森森地一笑道:「大師父如以為晚輩見色而忘大義,那麼,就大大的錯了!」
  痛禪和尚深深一歎,合十欠身道:「既然如此,老衲這就走了!」
  岳懷冰深深一拜,恭聲說道:「晚輩不遠送!」
  痛禪和尚搖搖頭轉身而去——他走了約四五步的距離,卻又站住腳,回過身來,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岳懷冰不解地道:「大師還有什麼關照嗎?」
  痛禪大師陰森森地道:「少施主,老衲與你雪夜盤桓,份屬有緣,不忍見你命喪沈海月之手……那沈海月動手對敵慣在十招之內取人性命,這十招之中又分奇偶之差,一三五七九乃是殺著,二四六八十卻是虛招!」
  岳懷冰不禁在心裡大大動了一下,真有說不出的喜悅,果真對方和尚所說是真,那麼在動手過招上來說,自己先已佔了先機,一旦動手自是對自己有利。
  他向著痛禪和尚合十一揖道:「謝謝大師指示先機,晚輩記下了!」
  痛禪和尚道:「沈海月如遇高手,每喜在第九招上取人性命,他有一招不常用的招式,名喚『倒剪喉』,回身運劍快若閃電,普天之下,當得他這一招的人只怕還不多見!」
  岳懷冰道:「晚輩當以『金盤刀法』傷他的手腕,可施得嗎?」
  痛禪和尚吟哦著點了點頭道:
  「施主的反應不謂不快,這一招對拆得很好,但是沈海月劍功驚人,那時必已貫注劍,只怕少施主你措手不及耳!」
  岳懷冰倒抽了一口冷氣,一時驚立當場。
  痛禪和尚微微頷首道:「少施主你仔細推敲吧,如躲得過沈堡主這一招倒剪喉,性命或可保住一半!」
  岳懷冰奇道:「大師這話怎說?」
  痛禪長歎道:「少施主你有所不知,沈海月自負過人,常告其手下各人,任何人如能敵得過他十招,皆可不究。雖然你的情形特別,但當著他手下各人,他也不好再出手傷你!」
  岳懷冰一時氣往上衝,冷笑道:「謝謝大師的指示,在下知道了!」
  痛禪和尚嘴裡喧了一聲佛號,吶吶道:
  「老衲已經說得太多了……沈堡主手下有四大劍手,平素武功皆已得其真傳,劍術高明,以沈海月之為人,必得假手此四人取你性命。不過以你的武功,即使不能取勝,逃走也並非無望,老衲不便出手相助,施主你倖免不死,可循西路方向走,見水則吉——」
  說到這裡,口喧「無量壽佛」,連聲道:「善哉!善哉!」遂即轉身而去!
  岳懷冰不禁獨個兒地又發了一陣子呆,一時默然無語。
  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得入眠!
  岳懷冰腦子裡苦苦思索著那一招「倒剪喉」的破招之法。
  遠處「絳雲寺」的曉鐘之聲,清晰地一聲聲傳過來!
  黎明前後——
  紙窗被雪色映襯得一片慘白,天色出奇的朦朧,出奇的冷!幾隻黑老鴉在窗前呱呱地爭叫著,扇動的雙翅,拍打著雪面,破壞了一天的寧靜。
  岳懷冰欠身坐起。
  每天他都是這個時候起床,然後以冰雪沐浴一回,今天似乎也不應該例外!
  他的手,剛剛把窗門推開一半,驀地止住了動作!——
  他清晰地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藍衣長衫、白面無鬚的文士,正自登上了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峰頭!
  這人顯然輕功一流身手,只見他足尖點處,全身有如魅影般的,已向前飄了過來!動作之快捷,身法之輕靈,誠然武林罕見!
  岳懷冰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把身子貼向裡壁,但是他凌銳的眸子,卻絲毫也沒有放鬆窗外的那個人。
  那個四旬三四的年歲,青皮寡肉的身子骨瘦,看上去十分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給刮倒了似的。
  他的一雙瞳子在四周略一顧盼之後,立刻就被懸在樹上的三顆人頭吸引住!
  只見他後退了一步,一雙微微凸出的眸子連連眨動著,這時候岳懷冰才注意到此人折起的衣袖裡,插置著一張紅色的信帖。
  遂見他雙手向兩方一分,身軀箭矢般地已撲到了懸有人頭的樹下,細細地向著那三顆人頭端詳不已!
  岳懷冰看到這裡,實在不能再裝襲作啞了!
  他猛然把窗扇一拉,在乍然敞開的窗影裡,整個身形旋風似地已捲了出去!
  藍衣文士倏地回身,岳懷冰已站立身前!
  「朋友,來到了我這蝸居,也不向主人打個招呼,顯然有失風度吧?」
  藍衣文土冷冷哂道:「請教大名?」
  「岳懷冰!」
  「岳朋友!」
  那人開合著一雙炯炯有光的眸子,徐徐地道:「這句話似乎不應該由足下來說!」
  岳懷冰道:「這話怎麼說?」
  那人莞爾一笑道:「如果足下涉事稍深,就應該知道這大雪山萬松坪,方圓百里之內,只有一個主人!」
  岳懷冰道:「清說得清楚一點兒!」
  藍衫客又陰森森地一笑道:「這個主人,應該是摘星堡的堡主沈老先生!」
  「沈海月?」
  「沈堡主!」
  岳懷冰一股氣直往上衝,那藍衣文士卻又莞爾地笑了笑!
  俗稱「伸手不打笑臉人」,岳懷冰不願在一個初見一面的陌生人面前失風度。
  他定了定神,打量著對方道:「這麼說,朋友你是摘星堡的來客了?」
  那人又笑了一下,道:「不才為堡中總管,也算得上這萬松坪的半個主人!」
  岳懷冰嘿嘿笑道:「大雪山方圓千里,卻未曾聽說過隸屬誰家,朋友你一定要把它劃歸摘星堡,未免失笑江湖!」
  「不然!」
  藍衫客像專為抬槓來的。他嘻嘻一笑道:
  「天下萬物,除了空氣與水,沒有一樣東西是沒有主人的,大雪山亦復如此,自從十三年前,敝堡主掌震雪山客,摘星堡易主之後,敝堡主也就成了前山萬松坪的實際主人!」
  岳懷冰抱拳冷冷一笑道:「貴堡主的江山原來是這麼得來的,佩服!佩服!」
  藍衫客嘻嘻一笑,說道:「岳朋友,你是前年臘月初九登山的,來到這裡定居的——」
  說到這裡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皮記事本子,翻了一下,點點頭道:
  「不錯,臘九來的,今天是十二月初十,已經來了整整兩年零一天!」
  岳懷冰猝然一驚——
  他一直認為自己來到這裡居住,是個天大的秘密,卻想不到摘星堡竟然是瞭若指掌!
  那個摘星堡的總管藍衫客,繼續翻閱著那本小小的記事本道:
  「足下去年九月改建的新屋,並且砍伐了後山紅檜一株,也曾於二、三、九月前後十次攀登萬松坪右峰,挖掘了許多黃精、首烏!」
  岳懷冰冷笑道:「難得貴總管對在下的起居飲食,也照顧到了,實在令在下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
  藍衫客寒暄著道:「不才姓葛小字二郎,因慣著藍衣,人稱『藍衫葛二郎』便是!」
  岳懷冰抱拳道:「久仰!久仰!」他心中也著實有點吃驚,因為這葛二郎三字,確實在哪裡聽過,只是一時想它不起就是了。
  「藍衫」葛二郎笑了一下,道:「敝堡主為人寬厚,自發現足下是一身懷絕技之人,特別關照堡內上下各職司,不許任何人涉足朋友你所居住的這片地方,是以足下始能享受長時的平靜安寧!」
  岳懷冰點點,道:「若就這一點而論,貴堡主對在下實在是愛護有加!」
  「哪裡!哪裡!」
  葛二郎道:「敝堡主所以一直未曾前來拜訪,主要是怕打擾了朋友你的安寧!」
  岳懷冰忽然發覺到這個葛二郎,每說一句話時,必先作出一番和顏悅色姿態,笑臉常開,以掩飾其內心之陰毒。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這葛二郎實在是一個難以應付之人!
  果然葛二郎臉上又露出了一片笑容,道:
  「敝堡主自從得悉朋友你閉居雪山,旨在練習一門絕門刀功之後,對足下之用心良苦,更是敬禮有加!」
  說到這裡以手掩唇,乾咳了一聲,道:
  「如果敝堡主沒有猜錯的話,朋友這年來的苦心並不曾自費,那也就是說,朋友你刻下刀功已成,造詣有如百尺竿頭,更上一層,可喜可賀!」
  岳懷冰冷冷一笑,內心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一直不敢低估了沈海月這個人,事實證明了沈海月這個人卻遠比他想像的更要厲害得多!
  頓了一下,他實在按捺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葛兄來意請直說不諱,在下洗耳恭聽!」
  葛二郎嘻嘻一笑,道:「敝堡主因感與岳朋友颶尺天涯,年來不曾一面往還,深恐貽笑江湖,特此設備水酒一席,邀請岳朋友明日至堡一面,以圖良辰一聚!尚希岳朋友賞光才好!」
  說罷左手一二指,小心地自袖口上取下了大紅的請帖,雙手送上!
  岳懷冰伸手接過,略看一眼,哂道:
  「貴堡主真是太客氣了,客來無筆墨,不便栽復,請轉告沈堡主,就說在下明日準時至堡拜訪就是!」
  「藍衫」葛二郎一笑道:「不才告辭了!」
  說罷抱拳欲去!
  岳懷冰道:「葛兄且慢!」
  說罷上前一步,就手自樹枝上,摘下了三個人頭——
  葛二郎面色一沉,立刻又綻出了前見的笑臉!
  岳懷冰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貴堡主七十大壽之期,亦在不遠,客中難湊上禮,就請葛兄將這三個客魁陽首轉呈貴堡主權作壽禮,不恭之處尤盼海涵!」
  葛二郎鼻子裡「哼」了一聲,堆笑道:
  「岳朋友太客氣了,以此三人身份,這三顆人頭足可當得三萬金數,在下這裡先代敝堡主謝過了!」
  岳懷冰一聲叱道:「接好了!」
  他有意要伸量一下這位摘星堡的總管到底有多少斤兩,是以話聲一落,右手振處,三顆人頭抖手而出。
  人頭乍一出手,作「品」字形,一上二下,驀地穿空直起,遙向著千丈懸崖直墜下去!
  這當口,只見那位摘星堡的葛總管,一聲長笑,叱道:「好!」
  他身子原是面向著岳懷冰,這時霍地向後一倒,足下用力一蹬——
  「嗤——」的一聲!
  這種「倒趕千層浪」的輕功身法,江湖上原已罕見,尤其是背向峭壁,這般的施展,真不禁令觀者目瞪口呆!
  「藍衫」葛二郎果然有驚人之技!
  就見他倒穿出的身子,有如一隻凌霄大雁,在當空一個倒剪,成頭下腳上之勢雙手同出,兩腳齊夾,已接住了空中的三顆人頭,緊接著一個翻仰之勢,輕同四兩棉花般地已落在峭壁邊緣!
  葛二郎身形站定,一聲冷笑道:「好重的一份壽禮,看來要敝堡主明日當面致謝了!再見!」
  三顆人頭在說話間已回交右手,話聲一落,身形如長空一煙,縱身直起,一徑地落身峭壁,倏起倏落一路飛縱而逝!
  岳懷冰不禁倒抽了一門冷氣!
  雖然這個葛二郎是有心賣弄功夫,可是不可否認,那一身傑出輕功,確實武林罕見,岳懷冰自忖著如此輕功而論,這人身手已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即使是勝過他,也屬有限!
  對方一個管家,身手已是如此,試觀沈海月本人,當知必是一位難纏至極點的人物!
  想到這裡,他不禁浮上了一層悒鬱,對於明日之會實在不敢心存樂觀!
  岳懷冰轉回茅舍的時候,出乎意料之外地,發覺到沈雁容竟然在房子裡!
  她身披著一襲純白色的雀羽披風,一聲不吭地默默坐在椅子上!
  不過兩天不見,看上去她竟然像是消瘦多了,白皙的面頰上不著一些笑容,那雙顧盼再春,一向靈活的大眼睛裡現出了一種沉鬱。
  在岳懷冰進來的時候,她漠漠看了他一眼,遂即又把頭垂了下來!
  岳懷冰怔了一下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會兒了!」
  沈雁容看了他一眼,吶吶道:「那時候你正在跟葛總管事談話!」
  「那麼我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
  「都聽見了!」
  「很好!」
  岳懷冰冷笑了笑道:「那麼令尊明日相約之事你也知道了?」
  沈雁容抬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為我會不知道?」
  「那麼姑娘應該知道,我與令尊之間,已無化解的餘地!」
  頓了一下,他輕歎了一聲道:「姑娘也就不必再多費唇舌了!」
  「我知道!」」
  她緩緩點了一下頭,眼圈有點發紅。
  苦笑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明大你不要去。如果你夠聰明,現在最好立刻就走,走得愈遠愈好!」
  「為什麼?」
  「為什麼?」
  沈雁容冷笑著道:「你難道還不知道,你絕對不是我父親的對手!」
  岳懷冰表情一怔,冷冷笑道:「我會牢記住你的話,但是卻要等候著比過之後才知分曉!」
  「你這個人——」
  沈雁容驀地由座位上站了起來,忿聲道:
  「……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我會騙你嗎?你又為什麼一定要去送死?」
  岳懷冰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年來我付出的苦心有多少……只知道三年來我日夕夢寐著要與你父親決一雌雄……這一天總算讓我等到了,豈有不戰而回之理?」
  沈雁容歎息了一聲,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半天她才吶吶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父親原來一直都在瞞著我……我真不敢想,爸爸竟會是這種人!我……真恨……」
  「我恨我自己——」
  她緊緊咬著牙,忽然伏在桌子上,大哭了起來。
  岳懷冰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沈雁容哭了幾聲,收斂住悲痛的情緒,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太衝動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才來看你!」
  「可惜我也不能為你解決問題!正如我也不一定能為我自己解決問題一樣!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太多了,造化也每多弄人!」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公理卻只有一個,永遠也不會變更!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鐵的原則!」
  沈雁容歎了一口氣,道:「你說得不錯,但是——我爸爸要是再殺了你……結果又將如何?」
  岳懷冰冷笑道:「果真如此,只怪我自不量力,姑娘仁至義盡難得,倒使在下至感欽佩!在下以為,今日此刻實不宜與姑娘閒話論交,姑娘你可以去了!」
  這番話雖是說得至誠至懇,卻也表明了態度,等於下了逐客令。
  沈雁容自不便再賴著不走,她歎息著緩緩站起來道:
  「這麼說,明天你一定要赴我父親的約會?」
  「一定去!」
  沈雁容低下頭,微微苦笑道:「其實你我根本談不上什麼深交,我只是可惜你大好的一個人……看來我的一片苦心,你只當馬耳東風,明天若遭不幸,也只怪你咎由自取!」
  說罷看了岳懷冰一眼,倏地閃身越窗而出。
  岳懷冰望窗冷笑,心情紊亂越加不能自已,他期望著明天那一刻趕快來到,恨不能眼前立刻能與沈海月一決生死存亡!
  在一連斬下雲中令、夏侯忠、貫大野三顆人頭之後,他的精湛武技,已無可否認地得到了證實,激發了他雄心萬丈!
  因此,在未來與沈海月的交手生死鬥時,他本有極強的自信;然而這顆信心,在經過痛禪和尚、「藍衫」葛二郎以及沈雁容三人相繼的警告之後,已大大地開始動搖了。
  在雪地裡,他拔出了刀——
  閃亮的刀光,有如冷電般地閃爍著他的臉——
  刀光有如穹空的閃電,穿刺著雲霧,直上青冥,在東方新出的旭日映照下,一片紫流橘燦,當它遠射千丈,直刺向斜面的那座峰上時,卻無巧不成話地照射在一個奇異怪人臉面上!
  這個人立刻像是觸了電般地緊張!
  他原本蜷蹲在一根松枝上,正在聚精會神地採摘著一枚山果,這片刀光使得他眼前一花,足下一滑,直由樹梢上跌落下來。
  如果你不是親眼看見,你萬萬不曾相信這是真的,你也斷斷不能置信,人世上竟然會有這般奇怪,超越想像之外的輕身功夫!
  乍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隻猿猴,而猿猴又豈能有這等功力?
  只見他的手在松枝最尖的梢頭,一抓一彈,整個身子已迅速彈了起來!
  緊接著他雙手交替著,每一次都攀拉著松枝末梢,這般的一陣子跳翻,星丸跳擲般地已飛出百十丈以外。身法之快、之靈巧、之怪異,可以斷言當今武林各派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然而,確確實實的確就是有這樣的一個人!
  在滿天雪影裡,這個人的身子,已高高拔起,足有十丈高下,攀住了一棵高可參天的古樹身上。只見他手腳齊施,只不過向著樹身一貼,已如同黏在了樹幹上一般——
  然後他才帶著怪異的神采,去打量先前那片耀眼奇光的來處!
  這個人如果說他「怪」,那只是指他的身法以及穿著而言,如果以為他的長相怪,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就年歲來說,他大概在二十六七之間,白瘦的一張長臉上配合著一雙異常圓大明亮的眸子,滿頭黑髮向後披著,如非是他兩頰以及唇下滋生出的鬍鬚,你一定會誤會他是個女的。
  這人身材瘦長,看上去足有六尺四五,一身雪白,所著衣褲並非綢布,乃是純白的獸皮所縫製成的。下身是一條短過膝頭的緊身短褲,上身是一件裸露著兩肩頸項的貼身背心!
  背心上的一排鈕扣,閃閃而有光澤,十分美麗,雙足上各穿著一隻鹿皮薄靴,式樣特別,像是為自己所縫製!
  那一道耀眼的刀光,起先使得他至感驚懼,緊接著引發了他無比的好奇之心!
  只見他雙手二足貼在樹幹上一陣快速地爬行,升高了丈許,仔細看了看,長嘯一聲,雙足在樹身上用力一頓,箭矢般地倒射了出去!
  岳懷冰撫刀感傷,萬萬不曾料到,刀上霞光,竟然驚動了蜃居大雪山密林深處的一個怪人,也活該種下了他日後的一段離奇遇合!
  他這裡睹刀恩仇,只覺得一腔熱血,在胸內澎湃翻湧,簡直是無法自已,遂即按捺不住,拉開了架式,把一路刀法展了開來!
  此其間,空中白影連閃,不過是轉瞬間的工夫,那個對峰的白衣少年已臨近眼前。
  岳懷冰這時一口刀正施展到要緊關頭,但只見眼前人影一閃,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手上鋼刀一緊,那只握刀的手接著被一股出奇的巨力一掙,同時身上一陣奇冷之感,掌中刀已脫手而出,硬生生地被人搶了過去。
  這一驚,把岳懷冰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個快速地旋身,飄到了丈許以外,緊跟著一打量眼前,更不禁令他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白衣人,正自雙手捧著他那口刀細細地打量著,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喜悅光采!
  「刀——好刀!」
  白衣人連連念叨著,有一番愛不釋手的模樣。
  岳懷冰與其說對白衣人的出現感到驚詫,勿寧說對於他的武功,更感到詫異!
  他簡直難以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竟然在一照面的當兒,竟能把自己手中刀奪了過去!簡直是匪夷所思!
  為了證實這一點,他身子微微一閃,已到了白衣人身邊,雙手一分「野馬分鬃」,硬向自己那口刀的刀背上抓去!
  「噗!」一把抓了個正著!
  白衣人怔了一下,用力奪刀,雙方力道猝一交接,岳懷冰頓時全身打了一個寒戰,只覺出對方刀身之上傳出一股冰寒之氣,和前番感受完全相同。
  倒不是他力道不濟,輸給對方,而是那種冰寒的氣機,使得他萬難當受,幾乎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將為之凍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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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懷冰驚嚇地鬆手退身,極其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白衣人。
  白衣人也凝睇著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雙方同樣地感到驚異!
  岳懷冰忍不住抱拳冷笑道:「足下武功,怪絕古今,在下甘拜下風,請示知大名以志永念!」
  白衣人一雙眸子由岳懷冰身上轉到他所居住的茅舍,又轉向附近山峰。
  這樣東瞧西瞧,足足打量了半天時間,才問過頭來重新打量岳懷冰!
  「你們言而無信——竟侵犯了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
  「怎麼不是?」
  白衣人用手裡那口刀遙向遠處山谷問指劃著道:
  「以此山溝為界,前山萬松坪白裡的地面,我權衡實情,不得不暫借你們施用。可是山溝以南,整個大雪山,卻是我兄妹所有,任問人不得搭屋而居,沈海月曾親門答應,他手下那個姓葛的管事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我兄妹面前保證,這話該怎麼說?」
  說話間,他那雙炯炯的眸子,冷冷地向著岳懷冰面上逼視過去。
  岳懷冰登時覺出對方眸子裡,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寒光彩,只需注目凝視一下,自己身上即有種冰寒氣息的感染,使得他惶恐欲逃!
  這番話使得岳懷冰大感驚駭!
  一剎間,他才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為什麼摘星堡的人竟然允許自己的存在;為什麼摘星老人不以犯禁見責;為什麼沈海月不曾親自上門與自己一決生死,而反要約自己到摘星堡一行。
  這一切的答案,歸根究底原來只有一條——
  這地方不是他的!
  甚至於沈海月自己所居住的摘星堡,也是跟前白衣人禮借與他所居住的!
  這一切又說明了,武林間萬人所敬仰的摘星老人沈海月,心中亦有所懼。
  那個為他深深所懼怕的人,就是服前這個白衣怪人!
  一切是那麼的奇怪、詭異、荒謬……
  如非是岳懷冰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斷斷是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可是眼前,由白衣人親口道出之後,他略一分析,頓時肯定,對方所說的一切都是實在的!
  驚異、驚駭、驚惶……一股腦地侵襲著他,使得他為之目瞪口呆!
  白衣人顯然還在等待著他的答覆,只是他的目光已不如先時的凌威!尤其當他目光接觸到手裡的那口刀時,和悅的表情,益形顯著!
  「請恕冒昧……」
  岳懷冰苦笑著道:「我實在不知道這山裡的規矩!」
  白衣人盯著他,道:「沈老頭兒沒告訴你?」
  「他……沒有!」
  「沒有?」
  白衣人奇怪地看著他,道:「沈海月是你什麼人?」
  「仇人!」
  「仇……人?」
  白衣人退後一步道:「這話怎說?」
  他口音清脆,聽之不著絲毫煙火氣息,總之這人的一切,或隱約或顯著,大都有異常人。
  「足下請告知真實姓名才好答話!」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岳懷冰!」
  岳懷冰很爽朗地報出姓名!
  白衣人嘴裡重複著念了一遍,然後微微一點頭,臉上帶出冷肅的笑容,說道:
  「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姓名,實在是我兄妹在雪山三代居住,身世如謎,不欲為外人所知……」
  頓了一下,他點著頭道:「你如果一定要知道,那就叫我雪山鶴好了——」
  笑了一下子才接道:「這還是以前萬松坪摘星堡的人給我取的!只是他們其中真正見過我的人,卻是很少……包括沈海月在內,也不過與我有數面之緣!」
  「那麼我就稱呼你雪鶴兄吧!」
  「雪鶴?」
  雪山鶴偏頭想了想,一笑道:「這名字不錯,我喜歡……」
  說著他眼睛在四下轉了轉,道:
  「這附近我大概有兩年沒來過了,想不到變化這麼大!你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大概兩年了。」
  雪山鶴點點頭,指著草舍,道:
  「這房子必須要拆了,否則我妹子看見了,更不會與你干休。再說,這多年來我言出必行,摘星堡的人要以此相詢,我也無話可說!」
  岳懷冰冷冷地道:「既然這麼說,我可以從命,只是請答應我延至明晨,我必自行拆除!」
  雪山鶴想了想,點頭道:「好!一言為定!我走了!」
  說罷一頓腰,正待向對山騰縱出去!
  岳懷冰喚道:「雪兄且慢!」
  雪山鶴回過頭來道:「什麼事?」
  岳懷冰伸手道:「在下的刀……」
  雪山鶴低頭看了一下手上刀,一笑道:
  「我幾乎忘了,岳兄你這口刀鋼質甚好,雖比不上我妹子那口鑄雪劍,卻比一般江湖中人所用要好上百倍……」
  說完持刀近看,眸子裡顯露出一片欽慕之色,張開嘴在刀身之上呵了一口氣,眼看著小小氣珠,在奇光刺目的刀身之上,滴滴溜溜地打著轉兒,遂即凝成一團!
  「好刀——」
  白衣人嘴裡誇讚了一聲,遂即雙手把刀送上!
  岳懷冰原以為他必會據為己有,不意他竟然雙手奉還,倒微微出乎意料!
  再者,他自第一眼開始,就對這個白衣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好感,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之,這個人使他感覺到一種從來也未曾領受過的新奇感覺!
  他接過刀來,一笑道:「雪兄當真喜歡這口刀?」
  「是的,我很喜歡!」
  「好吧!那就送給雪兄!」
  岳懷冰把刀又反送過去。
  雪山鶴大喜過望,接在手中,道:「你真的送給我?」
  岳懷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得雪兄寬量相容,小弟正感歉疚,這口刀也就當得你我今日相見的一點緣份,尚希笑納!」
  雪山鶴怔了一下,說道:「什麼叫笑納?」
  岳懷冰心中一動,暗異道:「奇哉,這個人莫非當真純樸至此,連通用之漢詞也不解嗎?」
  心裡想著,不禁一雙眸子在對方身上多打量了幾眼,由對方一派純真的表情上,證實他確實不知!
  雪山鶴原亦絕頂聰明之人,當時立刻明白過來——
  他臉色微微一紅,窘笑道:「岳兄不要奇怪……我讀書不多,多年來從未與人交往,所有的一點淺薄學識也是與我妹子閒時琢磨出來的,不怕岳兄你笑我……我能夠有今天的一點點漢學成就,還是我妹於的功勞呢!」
  岳懷冰才想起對方還有一個妹妹,不覺怔了一下,說道:「雪兄令妹也在這裡嗎?」
  雪山鶴點點頭,道:「我妹妹,論武功不輸給我,若論文采、才華,可就高過我十倍有餘了!」
  岳懷冰頓心生好奇,意欲一見,可是轉念一想,卻又礙於出口,話到唇邊就吞下肚裡。
  他微微一笑,說道:「原來如此,賢兄妹真可當得是濁世間一對異人,可敬之至!」
  雪山鶴笑了一下,道:「你剛才說的是……」
  岳懷冰乃為之解說道:「笑納意思是請你一笑收下的意思!」
  「那我就謝謝你了!」
  方言到此,只聽得遠處叢林深處隱約地傳出來一聲類似哨音的尖聲——
  雪山鶴聞聲一驚,著慌道:「不好,我妹子在喚我了!」
  驚慌中向著岳懷冰舉手為禮,足下一點,快若箭矢般地已投身對崖崖壁之上!
  那真是驚險的一剎!
  由於對崖崖壁平滑,生滿尖冰,雪山鶴身子方一落下,即有下滑之勢!
  岳懷冰叫聲不好,只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的驚駭也未免太早了一點。
  叫聲方出,遂見雪山鶴手足齊施,眼見他如靈猿飛壁,只不過幾個躍竄之勢,已爬到峭壁之巔。
  立身在白雪皚皚的雪峰之上,遙向著對峰的岳懷冰舉手為禮,回身再次縱起。
  這一次起勢更疾、更妙,野鶴衝霄地已拔起六七丈高下,歸隱於萬松之間!
  同樣是輕功,只是人家施展起來,竟是如此的瀟灑,來去自如,輕功練到如此境界,真與當空飛鳥相去無幾。
  岳懷冰看在眼中,真有無窮的消受,說不出的傾慕,當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想不到人世之間,竟然會有這等的曠世絕才,也算得上是造物者刻意求工下的奇跡了。
  他緩緩地轉回草舍之內,一顆心更加地無法自已。
  忽然心裡一動,暗忖道:不好!自己明天即將到摘星堡赴約,其時勢將要與沈海月以死相拼,怎地將襯手兵刃贈與外人,明日之戰,將持何物以應強敵?
  這麼一想,著實地有些懊喪!
  由於刀的尺碼、長短、寬度、式樣都與一般常刀大是有異,而幾乎絕霸的刀功,也都與這口刀的式樣長短節節相扣,有所配合,是以如換上另一口刀,定必大大地削減了自己刀上的威力!
  岳懷冰細一思索之下,禁不住潛生出大大的憂慮!
  由於二人相見得突然,分別得更突然,是以連對方下榻之處也未曾問及,雙方更未定下後會之期,匆匆一晤即謂永別,更屬荒唐之至!
  如果能夠找到其人,暫時把刀索回,只待明日過後再轉手贈予,亦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由這口刀,又想到了雪山鶴這個人,更不禁興起了接納之心,如此一個曠世奇才,如能長時交往,日夕論交,當必收益不淺。只可惜匆匆一面,瞬即訣別,自己明日一戰之後,敗固不論,必當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戰勝了,亦將離此而去,萍蹤無定,對方又神秘至此,永世不出雪山之奇人,再思一見,談何容易!
  他心裡反覆思索著,愈是無窮地悔恨不已!
  由此左思右想,大戰前之恐懼,在所難免,一想到明日與沈海月相拚之事,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人到了極度焦慮、緊張之時,往往會潛生出一種無可奈何,什麼事都不在乎的麻木感覺!
  他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反覆思索著一些無關宏旨的遐思——
  這時候,那扇風門「吱」的一聲,被風吹開來。
  岳懷冰有意無意地撩起了眸子向外看了一眼,誰知這無意的一窺之下,卻使得他心中怦然一動,大吃了一驚——
  像是夢境般的,他看見一個二八年華,長身玉立,秀髮披肩的少女正自步進自己房內。
  那少女蛾眉淡掃,膚白如脂,款細的纖腰上紮著一根綠色絲絛,一襲短短的白熊皮裙,繃在她豐腴的臀股上,更加襯托得她身材出奇的好,她那搖曳著身軀姍姍步入之態,有如玉樹臨風!仙子般的清艷,望之幾有出塵之感。
  岳懷冰目光方一接觸到這女子那張面頰時,登時心頭如小鹿般撞——
  這張臉,正是他兩年來刻骨銘心的那張臉……
  雖然當時給他的印象,不過是驚鴻一瞥,可是他猶能回憶起當時那一瞥之間的驚羨之情——
  那一眼,使他保留到兩年之後的今天,在記憶裡仍是那等清晰!
  他確信那等的國色天香,乃自己生平僅見,正因為那一次之後,才使得他給與光艷照人的沈雁容為「生平所見第二個美人」之評價!
  真像是夢中相會一般!
  岳懷冰確信自己絕非輕浮好色之輩,然而在這女子艷光咫尺照射之下,一時竟然無法自已,登時愣在了椅子上,當然這裡面心理的因素居多。
  須知岳懷冰乍然發覺到眼前來人,正是當年夢境的實現,內心之驚詫莫釋,一時使然!
  ——兩年前,岳懷冰初臨雪山之下,在一野店內,正逢此女下山採購衣物,一在屋內,一在室外。
  岳懷冰立驚絕艷,匆匆趕出時一女子已杳如黃鶴。
  像是故意尋開心似的,那開設野店的蕃婆子,卻說那女子去得匆匆忙,把一個穿珠子的繡荷包忘在了店裡。
  蕃婆只道女子家居雪山附近,乃請岳懷冰追上去還給人家!岳懷冰受命後,找了許多人家,卻無有一人識得女子姓氏,竟似無一人見過那女子似的!
  ——好沒來由的一番消遣!然而穿珠子的繡荷包,卻是真的,直到現在,還盤在他腰袋裡!
  荷包裡少不了有一些女子用器,有一塊紫玉珮,兩個纏滿了絲絨的小香囊粽子,一錠金子,一塊鮫絹絲帕!
  就是那個繡荷包,也絕非尋常小家女子的用物,其上珠子,粒粒圓潤,岳懷冰雖非是什麼珠寶行家,卻認得出乃上好珍珠所穿制!
  這兩年他暇時找遍了雪山附近人家,可就再也找不著那姑娘的下落,只落下這個貴重的繡荷包,沉沉地壓在腰裡……晨昏、雨後,睹物思人,幾疑身在夢中。
  夢境竟然有實現的一天!
  此一刻岳懷冰內心之激動自可想知,目睹著眼前絕世芳容,試與昔日野店中邂逅的那個女子,兩張臉互一對照,竟是那般相合,足可證明乃系一人。
  兩年積慮惆悵,一朝得釋,岳懷冰內心頓時大喜,他身子陡地自位子上翻身站起。
  絕色女子自一步入,一雙妙目已注定在岳懷冰身上,那張清水臉上,雖不帶絲毫笑容,卻並無慍怒之色。
  只是此刻岳懷冰的突一躍起,使得她微微一驚。
  隨著她的一聲清叱,玉手翻處,一隻春蔥般的玉手已隔空抖出。
  岳懷冰萬萬沒料到對方少女,竟然會向自己出手,一來疏於防範,再者那姑娘功力絕高,確使他防不勝防,隨著少女五指點處,他只覺出左側前方「氣戶」、「屋翳」、「乳中」、「期門」、「腹哀」等一連串穴道上同時一麻,登時身上一軟,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岳懷冰幽幽醒轉的時候,似乎天已經很晚了。
  他突地翻身坐起時,才發覺到自己好端端睡在床上——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明明記得為那絕色女子隔空點穴手所中,翻倒地上,怎地又會睡在了床上?
  由於他欠身時動作過劇,身子一動,才覺出全身上下百骸盡酸,這才知道穴道雖解,余痛兀自可觀。
  那女子似乎對自己仍算是留了情面,否則以方才一手五穴的厲害點法,當者萬萬再無生理。
  一番熱情,無端受害,真個是好無來由!
  他一面欠身下床,一面自丹田內運氣行貫全身,摸著黑,打著火,把室內一盞羊脂燈點著了。
  燈光一亮,照著一件刺眼的物件。
  「刀——」一個念頭在他腦子裡興起未,再一打量——
  可不是嗎,正是自己那口「雪花刀」,好生生地擺在自己桌上。
  岳懷冰心裡一愣,伸手拿起來看看,證明確是方才自己贈與雪山鶴那口刀,只是怎地又遭退還?誠乃令人不解!
  目光一轉,卻又發現到桌上有一小小玉瓶,大如拇指,燈光下光華燦爛。
  這原非是他所有之物,岳懷冰當然一看即知,當他伸手拿起那玉瓶時,才又發覺到桌上有幾行字跡。由於那些字純是手指沾水所書,如非光度正好,萬難看見!
  所幸岳懷冰方才摸索亮燈之時,並未曾觸乃這一面,否則定必字跡模糊不堪一認了。他一隻手掌著燈,細看桌子字跡!
  好一筆清秀的小草書!儘管是指水而書,看上去仍是那等娟秀,迤邐自如!
  岳懷冰細讀之下,只見那幾行字跡,寫的是——
  萍水相逢,不堪重禮,謹代家兄璧還寶刀。瓶中丹藥,
  功可活血凝氣,服數粒即可解身上痛楚,余相贈,以
  贖失手誤傷之瀆。本山自萬松坪以後,皆屬禁區,百
  年來向禁武林中人進出,尊駕雖非惡人,亦不便濫開
  先人之禁,即請自去,實屬兩便。
                匆此 即頌
       刻安              雪山女子
  岳懷冰細讀一遍,頗感不是滋味,總觀其意,這雪山女可就遠較其兄更難說話得多,頗似在下逐客令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繡荷包,急忙探手往身上一摸,發覺並未遺失!
  方纔一刻明明可以問明一切,將對方失物面還,想不到那女子竟不容自己把話說清了,遂即以厲手相加,舉手間連點自己前胸五處大穴,手段不謂不毒。
  想到這裡,岳懷冰不禁有些氣惱!
  他實在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既以毒手相加,又何以手下留情?事後懺悔贈藥?
  這兩天,彷彿萬事都對他不利!所遇見的人,竟然是一個比一個都更難纏,都更厲害。
  試以這位風華絕艷、麗姿天生的雪山少女來說,其武功簡直是高不可測,也絕不在其兄雪山鶴之下,這等的曠世奇才,自己竟然是從來也未曾聽過,實在是應該感到慚愧!
  想著,他就收刀入鞘,轉動之間,只覺得身上隱隱酸疼,一個人在被人重手連點五處大穴,而仍能保持著不死不傷之身,在武林中還不曾聽說過!
  忽然,他明白了過來——
  「是了!」
  他心裡忖思著道:「這雪山女子必是一自視極高之人,方纔我猝然跳起,必被她誤為登徒輕薄之流,是以才以重手傷之,或許事後感覺到過於莽撞,才又施展開穴手法為我解開穴道,並贈以良藥,展示內心歉疚!」
  這個猜測,雖無根據,卻極為合理!
  於是他不禁按此再為推想,忖道:
  「由她留言,以及雪山鶴話中,可以想知這女娃子必是一極有教養,凡事都甚有主張,而喜支配別人的姑娘。她本人當必是一個自視極高,而又極知自愛的人!」
  他想到這裡,啞然失笑了一下,覺得這女子對自己那一手,實在大可不必,而且也是個侮辱!
  原因是岳懷冰亦是一自視極高、頗知自愛之人,不可否認,對方之絕代姿色,確實令他大為驚訝;然而他萬萬不會因此而做出有損自家尊嚴之事,這一點是足可認定!
  岳懷冰原先尚沾沾自喜與雪山鶴之定交,而此刻卻深深感到為雪山女之冷落而遺憾!
  他信手捏開了那個小小玉瓶的瓶蓋,頓時室內傳出了一陣沁人的清香!
  那五瓶雖然不過有拇指般大小,但是其內卻盛著千百粒極為細小的丸藥!
  岳懷冰試著倒了一些在掌心裡,才發覺藥色純碧,每一粒大小僅如半粒芝麻,陣陣清芳上衝鼻樑,頓時有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當下試著服了幾粒,頃刻間只覺出一股冷而芳的氣忽向腹下直貫而入。
  妙的是他身上原有的酸痛感覺,在這股氣機甫一疏貫之後,頃刻間化為子虛。
  由此而觀,這小小藥九功效自屬驚人,亦極珍貴,對方竟然以滿瓶為贈,這個人情也誠然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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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5:41
第04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

  岳懷冰自習上乘刀功以來,為臻極上之刀功造詣,常使自己心胸淡泊名利,即使是兒女之私,也有礙他的修為,是以多年來心不旁騖,從不曾使自己陷於兩面作戰。尤其是近兩年遷來雪山之後,日夕浸淫於內功、刀功之探索,更不曾敢有絲毫雜念,即使是刻骨銘心的仇恨,也得暫時撇開不思,這種不思所為、心如止水的生活,一直到他上乘刀功練到一個段落——就也是到了今日的成就,開始有所作為時,才行告止!
  使他奇怪的是,那個雪山女子的倩影,竟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他心裡,早先一心復仇,尚還不覺 ,此刻一經觸及,其勢竟若水面漣漪,串通廣泛,生生不息,由此而觀心境之修煉,何等之不易!
  他獨個兒地發了一陣子愣——
  「罷罷!」
  他心裡想:「我這是怎麼了?怎會被一個陌生女娃子在內心糾纏至此?」
  想一想平素的自負,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
  看著那個繡荷包,他啞笑了一下,連同那小瓶丸藥,一併收入懷內!
  第二日正午時分。
  岳懷冰離開了蟄居一年的草舍,為遵從昨日面允雪山鶴的諾言,他親手把草舍拆除,夷為平地。
  在馬背上,他注視著這片山谷,興出了一陣莫明的感傷,此去摘星堡固然近在咫尺,可是生死存亡,勝敗榮辱也即將在這咫尺的摘星堡內有所分判交待,此一行焉能令人不心生警惕?
  為示此一行不計生死的決心,他抽出了雪花刀,揮刀砍斷了一棵大樹——
  那棵大樹齊腰而折,發出了「喀喳」震天般的一聲大響時,他內心也同時激起了澎湃的怒潮,一剎時,平添了萬丈的雄心壯志!
  他逕自掉過了馬頭,以刀背拍了馬股一下,這匹馬撥開四蹄,昂首長嘶著,直向對山狂奔而去。
  馬過「萬松坪」的界碑,眼前也就是摘星堡的勢力範圍,岳懷冰勒住馬韁,心裡忽然思索道:「是了,那沈海月所以兩年來優容於我,並非當真的厚道,分明是忌諱著雪山上的那一對奇人兄妹!」
  他想,沈海月必將認定了,那對兄妹決計不會饒過自己,卻萬萬不曾想到兩年來仍然相安無事——
  這一點必將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
  想到此,他不禁頗為自己當初選擇居住的明智而慶幸,設想當初如果自己並非居住在萬松坪,而是前山某處,只怕早已為沈海月所偵知,那時自己刀功未竟,只怕難逃他的毒手了!
  再想到,這長久的兩年以來,沈海月明知自己居住在後山萬松坪,卻始終不敢上門生事,找到自己一作了斷,或是暗中下手殺害——
  這一層道理,可能有兩重的解釋。
  第一:沈海月必定在雪山兄妹手上吃過大虧,或是雙方立過合同,沈海月礙於自身尊嚴,自不便言而無信。
  第二:那就是沈海月自負過甚,認定了岳懷冰縱使練成了刀上功力,亦絕非自己對手,是以特予優容,以待自己技成時,再下手殺害!
  岳懷冰細一推想,這兩個猜測都很有道理,以沈海月之老奸巨滑,必將不會輕易饒過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禁對沈海月這個人,更生出了一番警惕!
  眼前來到了雪山各處小道的一個岔集點——
  這地方,地勢不高,是一個畝許方圓的平頂山峰,峰上設有一個古意盎然的茅草亭!
  岳懷冰馬行至此,心裡暗暗一笑,忖思著道:
  「沈海月老兒尚不夠仔細,如果我自此萌生退志,隨便選擇一條岔道逃遁,以雪山之展延千里,只怕他雖傾摘星堡全堡之人,亦難望我項背!」
  一念未完,忽見茅亭內跨出一人,遠遠抱拳一笑道:「謹奉敝上之命,在此恭候岳少俠你多時了!」
  岳懷冰心中一怔,這才知那沈海月果然老謀深算,自己想到的,他早已想到!
  再看來人,一身藍衫,面相青瘦白皙,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摘星堡總管「藍衫」葛二郎。
  葛二郎一臉和藹,滿面春風地大步走過來,道:「岳少俠一諾千金,真信人也!快下馬吧!」
  岳懷冰在馬上抱拳道:「不勞葛總管遠迎,失敬,失敬!」
  言罷翻身下馬,卻見茅亭內同時閃出一雙黃衣青年。
  其中一人抱拳大聲道:「摘星堡弟子項強、柳飛參見岳少俠!」
  說話的那人三十左右的年歲,生得豹頭環眼,面相十分兇猛,一雙眸子尤其是光芒閃爍,這人就是自稱項強之人。
  那個叫柳飛的弟子,身材與項強相差不多,一頭短髮根根直立,腰上繫著一根索子鞭,朝天鼻,大圓臉,一雙凸出眸子,亦是炯炯有神。
  二弟子甫一現身,岳懷冰頓時心中一驚,因為若由項、柳二弟了眸子內蘊的光華上看來,這兩個人當必是內功中一流的高手無異——
  沈海月命令這兩個弟子隨同葛二郎一併來迎接自己,當必是暗中含有監視自己的意思。
  他洞悉了對方的涵意之後,冷冷一笑抱拳道:「不敢有勞!」
  這時那個叫柳飛的弟子已大步走上來,伸手就去接岳懷冰手中的馬韁,嘴裡道:「岳少俠,坐騎請交給在下吧!」
  嘴裡說著,手上還是真施勁兒,手指頭一帶,馬韁用力地就往後面拉。
  岳懷冰登時就覺出一股極大的力道透韁而出——哪裡是在拉馬,分明是藉著拉馬之名,暗中一較岳懷冰的功力,用心可能在於當面凌辱。
  岳懷冰心中猝然一驚,遂自丹田內猛然提出一股真力——
  他嘴裡說道:「用不著客氣,我自己來!」
  馬韁往回裡一扣,驚人的力道即由馬韁內反逼了出去,那個叫柳飛的弟子,陡然間全身大大地震動了一下,臉上一陣子紅,足下亦不禁向前蹌出了一步,手上的馬韁也已脫手而出。
  總算岳懷冰存心厚道,並未施展真力反擊對方,否則的話,只此一手那柳飛當必受傷不淺。
  經此一來,非但柳飛自己心裡有數,就連一旁的項強也驚得呆住了。
  「藍衫」葛二郎原本是想借助二弟子上來殺一殺對方的銳氣,卻未曾料到一上來就栽了個觔斗,自是覺得臉上無光。
  他嘿嘿一笑,打著圓場道:
  「岳少俠這匹牲回乃是伊犁純種,千金難購,你二人不必多事,還是由岳少俠自家牽著的好。」
  柳飛唾面自乾地抱拳道:「遵命!」
  二弟子遂自頭前帶路率先前行。
  岳懷冰冷冷一笑,亦不多言,他雖然一上來在對方弟子身上拔了個頭籌,但是以自己身份,卻也並不能顯出什麼光彩。
  反之,他卻感覺出柳飛身上功力可觀,如果以自己功力退後兩年,亦即初上雪山之時來說,那時是否仍能勝得過這個人,可就成問題了。弟子已是如此,師父當然可觀!
  不過,這些問題,已經對他構不成困擾。
  此刻他既然敢來,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早些見到了沈海月,馬上能拚個你死我活才好。
  他雖然與摘星堡對峰而居,甚至天天都可以看見那尖尖簷角的奇特建築,但是那也只限於隔山而窺。
  他從來也沒有走近「摘星堡」近看過,這還是第一次——
  只見堡的形狀有如一堵大山,下寬上尖,佔地極大,由於地勢本高,再加上高伸的屋脊,看來整個的堡屋就像是建築在雲霧裡一般。
  摘星堡的正前方種植著左右兩列青松,樹齡都約在百年之上,山風過處,帶出一片悅耳的松濤之聲。
  時值冬令,後山早已是白雪遍野。唯前山積雪不多,亦只峰上得見白頂,摘星堡因處頂峰,自為白雪所覆,白的雪襯以朱紅石柱,看上甚是醒目。尤其是四下裡松枝上的垂冰,更似各式水晶,懸掛在枝頭之上,亮晶晶的相映成趣。
  岳懷冰立在堡前,彷彿置身玻璃世界一般,只是此刻,他早已喪失了欣賞的雅興。
  一行人來至正面堡門前,即見四名黃衣弟子,各佩腰刀站立在大門兩側。
  四弟子乍見葛二郎來到,一齊彎腰行禮。
  葛二郎側身伸手向著岳懷冰說道:「請!」
  岳懷冰微微一笑,把手上馬韁往馬首上微微繫好,舉掌向馬股上一拍,那匹馬遂即自行跑開。
  葛二郎異道:「這樣施得麼?」
  岳懷冰道:「這畜牲隨我在山上住了兩年,早已摸清了山上的地勢,料它是迷失不了的!」
  言罷才又抱拳道了聲:「請!」舉步向堡內邁入。
  他身子一踏入堡門,才恍然覺出堡內敢情好大的地勢,除了正中高聳入雲的那座摘星堡外,另外尚有四座矮平的建築,分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緊緊偎在摘星堡四周,每一建築都具相當規模。
  這些低平的建築物與正中摘星堡,背靠著一條甬道相銜接,甬道上搭蓋著碧綠琉璃瓦的廊蓋,兩道間以紅梅、老松,確是美妙之至。
  岳懷冰倒不曾十分為眼前美麗的情景而吸引,倒是注意到在這片廣大的堡院之內,佇立著數十名武裝黃衣弟子,這為數甚多的黃衣弟子,星羅棋布地散佇在每一個角落裡,是以如非特別細心之人,是不容易看出來的。
  岳懷冰卻是一個十分細心之人。
  他覺得在未與沈海月交手之前,應該要特別先瞭解一下堡內的情勢,來路、去路,也應在觀察之列。
  在一段不算短的走路過程裡,岳懷冰已有足夠的時間,把一切看得很仔細——
  猛抬頭,已到了堡前正中的一座平頂建築屋前。
  但只見朱紅色的兩扇花格門敞開著,一個黑衣壯叟站在門前。
  不待大家走近,這名黑衣壯叟遂即抱拳朗聲說道:「是岳少俠麼?堡主正等著呢!」
  說話之人,乃是堡內武術教練之一,人稱「通臂神猿」馬天行。
  彼此寒暄通名之後,那馬天行回身高聲說道:「稟堡主,岳少俠到!」
  廳內傳出聲音道:「請!」
  即見第二扇內門,無風自開。
  同時間,岳懷冰就覺出一股極烈的疾風,由身側兩旁颼然而過。
  他肚內雪亮,卻也禁不住暗自吃驚。
  很明顯的,方纔那股風力,必是沈海月發出的內功掌風。
  那股風力於開啟二門之後,猶能直貫向廳門之外,以此推想施功之人內力確是十分的驚人了。
  岳懷冰冷冷一笑,覺得沈海月這個人,以一堡之主,實在是犯不著顯示這些伎倆——
  當他踏足入門時,再聽得旗幟飄動之聲——
  卻見一面血紅色的大旗,足有丈許長短,其上繡有四個金色大字——「我武威揚」。
  接著他步入大廳正門,即見到一塊巨匾,正面而懸,上書「止戈為武」四字。
  這「止戈為武」四字與廳外旗上「我武威揚」四個字,在意思上顯然並不吻合,甚至於有點自相矛盾。
  岳懷冰心念時,再回頭看,不禁暗暗一驚。
  原來剛才隨同他同時步入的「藍衫」葛二郎,以及項強、柳飛二弟子,俱已無蹤。
  甚至於剛才高聲報名的那個「通臂神猿」馬天行,在高聲報名之後,一剎那間亦已隱身不見。
  岳懷冰不禁心中一動,暗忖著有點不妙——
  既來之,即安之。
  他現在什麼也都不在乎,只求快快見到沈海月以求一戰。
  這間大廳顯然式樣特別,除了進來時的那一扇空花格門與敞開的第二扇門以外,左右二壁,竟然還各開著兩扇門,前後共為六扇,由開合的門影裡,可以忖測這些門都是可以自由活動開啟——預料著,方纔的那些人,定必是分別由這些門內遁出。
  大廳內陳設著式樣古雅的一套楠木坐椅傢具,坐椅上都加著猩紅的坐墊,四周的花架子上,陳設著適合時令的各式花草。
  這些都不是岳懷冰目光瀏覽之處,倒是那扇敞開著的二門,一直敞開著。
  甚至於由門內一直襲出的奇異風力兀自繼續。
  岳懷冰站定腳步,正想出聲詢問,卻聽二門之內,前面傳聞的聲音,發話道:「岳小友,你可知來到了什麼地方麼?」
  岳懷冰冷冷道:「貴堡主如此待客,誠所謂別開生面!」
  那人哼出沉重的鼻音道:「小友,你不要誤會老夫沒有待客之誠,實在是老夫正在練功,時辰不到,萬難離開,前後只需要再候半盞茶的時間,即可完事。閒著也是閒著,開個玩笑與小兄弟你解解悶兒有何不可!」
  岳懷冰細察聲音來處似在二門之內,只是餘音裊裊,卻又似分別由其他各扇門內傳出——
  他心裡微微一驚,頓時也就明白,自己一時不察,率爾地來到了對方的「六門風雷陣」內。
  那人嘻嘻一笑,道:「岳小友,你自命高人,可識得老夫這個地方麼?」
  岳懷冰一哂道:「小小一個『六門風雷陣』焉有不識之理。」
  暗中那人嘻嘻一笑道:「孺子堪教,居然還認得我這風雷陣,足證高明!」
  頓了一下,他又接道:「再考考你,老夫身坐何處?六宮之內的那一宮?」
  說話間那扇敞開著的二門,忽然自行關閉。
  緊接著六扇旁門一併地搖動起來,六門前後搖動,發出了一片風聲,身處在正中的岳懷冰,就好似立在一個巨大的鼓風爐內一般。
  呼呼的風聲,把他身上衣衫全都揭揚了起來,同時卻又聞得一片洋溢的笑聲,發自各扇門內。
  這片笑聲,自然是旨在混淆岳懷冰的視聽,造成他的錯覺觀念。
  岳懷冰心中非常氣惱,原因是自己與沈海月仇深至極,可謂不共戴大,按照常理見面後,必當即刻分個生死存亡才合常理,卻沒有料到,這個沈海月居然盡自拿些閒話來消遣自己。
  可惱的是,自己如果回答,無異接受了對方的捉弄,如果拒答,卻少不了要受對方一番調侃奚落。
  一個念頭,很快在他腦內閃過——
  六扇門,除去來時的正門,與正面的二門,只有兩邊的四扇門。
  但是這四扇門看上去只是陪襯的偏門,依序當為水火風雷。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遂即向著第三扇門內闖進去。
  他身子方一接觸到第三扇門前時,立時就有一股至為罡烈的氣機向自己身上襲到。
  岳懷冰越加地證實對方必定藏身於此,他當然不甘示弱,一提丹田之氣,用力一掌向著那扇門推去,掌力過處,這扇門頓時大開——
  迎面即見一池噴泉,由地面升起。
  透過晶瑩耀眼的一片泉水之後,即見一塊平整的大石,石面上盤膝跌坐著一個極其瀟灑的素衣老者。
  老者長鬚飄胸,前額至後面髮際,繫著一根紫紅色的風翎,老者長眉細目,鼻正口方,兩隻手上分持著一支寶劍和一柄拂塵,一眼看上去.分明是一道貌岸然的三清羽士。
  當然岳懷冰一眼也就認出了這張臉正與畫冊上的那張臉完全吻合。
  一剎時間,岳懷冰心中充滿了怒火,但見那個素服老者沈海月身側左右各自立著一個黃衣弟子。
  二弟子原是靜立一旁,自岳懷冰方一進入的當兒,雙雙向前襲進,意欲阻止岳懷冰前進之意。
  素衣老者見狀喝止道:「慢著——」
  遂向二弟子道:「這裡已沒有你們的事,退下去!」
  二弟於聞聲向老者躬身行禮,遂即向兩側退出!
  岳懷冰幾乎有些弄糊塗了——
  因為眼前所見,像是來到了一個陰森的山谷之內,四面石質,色作純黑。
  對方素衣老者,趺坐的一方大石,四周卻環繞著一溪流水,奇怪是溪中水,卻有似陀螺般地旋空直起,圍繞著那老者身側紛紛灑落下來,成一集匯而透明的水晶罩子,把老者罩在正中。
  四周景物除了山石以外,不見一草一木。
  岳懷冰方一踏入,即覺出四面八方襲來的寒風,進入骨髓,似乎旋轉著往當中集中。
  他試圖著往老者面前接近時,強逆的風力頓時迎面撲過來,幾乎使得他摔倒在地。
  至此,他才怦然有所警覺。
  他嘗聞人言,凡是靈山大野,必有一「風眼」所在,是處風眼乃萬峰風力回集之所,看來這地方定是大雪山之風眼所在了。
  他並且也知道,武林中有一門秘功名喚「乾罡鎖陽金剛功」,這種功力被譽為萬功之首,最為難練,其唯一難處,即在於練此功者,必須先要找尋到一處風口,以之培練軀體內外,日久才可生效見功。
  這麼看來,對方沈海月必是在練習這種功夫了。
  思念中即見了石上的沈海月身形直坐如鐘,似乎全力鎮壓著身子不為這風所襲。
  儘管如此,風力兀自把他全身衣衫吹得獵獵作響,整個包裹住他的瘦軀。他也似正以全力鎮壓著的身子,由其緊咬牙關的面部表情看來,他也是相當的吃力,絲毫也不敢大意。
  風力的強度,除了由飛濺起來的溪水看出以外,還可以由地面上刮起的石屑上得以證明。
  只聽得一陣沙沙聲,揚起的石屑,就像一片雲似地由地面上兜起來,一經觸及人身,痛徹入骨。
  沈海月似乎因為剛才發話過多,吃了許多苦頭,是以這時緊緊閉口,再也不多發一言。
  怪異的是只有沈海月坐處那方大石風力極大,其它地方雖亦有風,較之中間大石處卻是不可同日而語,顯然沈海月所坐之處,乃是一個風口的核心位置。
  岳懷冰佇立在風圈之外,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石上的沈海月。
  沈海月面上亦頗現驚惶地注視著岳懷冰——
  在他的感覺裡,似乎岳懷冰來得太快了一點兒。
  此時此刻,岳懷冰如果洞悉先機,冉者他本身如有足夠的內氣功力護體的話,那麼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拔劍撲上去,一劍殺死對方。
  但是,沈海月卻料定了他還沒有這種功力。
  果然,在岳懷冰身子方一襲上時,頓時就被那股風力旋了出去。
  強大的風力外圈,一經觸及岳懷冰身上,他頓時就像著了一記千斤重錘,頓時把他身子甩了出去。
  總算岳懷冰功力不弱,就空一滾,落出了數丈以外——
  他身子方一落定站好之時,卻覺出眼前風力戛然而止,天色由原本的黯紅忽然轉為雪白明亮!
  大石上的沈海月拍身而起,一剎時彷彿身上痛楚全失!
  他望著一旁的岳懷冰呵呵笑道:
  「岳小友你受驚了,這於午二時的雪山罡風最是猛烈,卻又對於我等練功人最是有益,一錯過這個時間,只得再等上一天了,這也是老夫所以怠慢足下之理!」
  岳懷冰迎著沈海月,只見他那雙眸子內光華若隱若現,時而明銳懾人,時而又隱若雲霧,得悉其內功已至爐火純青地步!心中更不敢大意!
  沈海月徐徐步下大石,走近岳懷冰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緩緩點頭道:
  「葛管事曾把足下一切俱報我知,我只道當今武林已鮮見如此傑出少年,只當他言過其實,今日一見,果然符其所言!難得,難得!」
  他一面說,一面把長劍歸鞘,拂塵插入後頸衣內,含笑道:「岳小發,你何必以這等眼神看我,老實說,老夫很佩服你的膽子!」
  岳懷冰冷笑道:「你是說我敢來到你這摘星堡?」
  「正是!」
  沈海月冷冷地道:「你雖然一連殺了雲中令等三人,卻難望我沈某人項背!」
  岳懷冰一反手,奇光閃出,一口雪花刀已舉在了手上。
  沈海月微微一笑,後退一步,道:
  「老夫知道這兩年來,你在刀上很下了些功夫。可是如果如此自恃,滿以為就可與老夫有所抗衡,那可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岳懷冰一振下中刀道:「沈罡,你廢話少說,拔劍吧!」
  沈海月猝然一呆,凌笑道:
  「沈罡這兩個字,武林已多年不聞,岳小友,看來你知道的的確不少!老夫倒想確知一下,你何以毒手殺人的道理!你又何以知道沈罡這個人的名字?」
  岳懷冰心中更是一驚,吃驚的是對方果系一心思緘密、城府極深之人,已經十拿九穩,足堪認定之事,他都試圖再要加以證實!
  當時他冷冷一笑,道:「沈罡、沈海月實系一人,你一定要知道,問不問問你自己?」
  沈海月仰大一聲狂笑,道:「岳小友,這麼說,你找沈罡為的又是什麼?」
  「為了雪我岳家一十七口的血債!」
  「一十七口?」
  沈海月呆了一呆,冷森森一笑,道:「岳懷冰,這殺人之事,不可亂栽,你如說不出個名堂,只怕眼前你就離不開我這摘星堡!你要仔細了!」
  說話間,他的一隻手不自禁地握在了劍柄之上。
  他的手方一觸及劍柄,頓時間方圓尋丈之內,籠罩起一片冷森之感——
  距離他咫尺之間的岳懷冰,焉能會沒有感應!他知道這正是修煉劍術中極高的一種境界,也就是俗稱的「劍氣」——
  換句話說,凡是在他這種劍氣的感應圈內,都不便隨意亂動,否則對方一經出劍,威力所及不死必傷!
  岳懷冰此來,原是和對方一決生死來的,是以內心絲毫不為所懼,敢於直言無畏。
  他的一隻手不自禁地也握在了刀柄之上,預料著對方如果出劍,必系正中方向,是以他的刀暗中採取了必要的防勢!
  沈海用冷冷一笑,目光逼視著他,仍在等候著他的答話!
  岳懷冰面色沉著,隱隱浮起了一片傷感道:「昔年江湖上有號稱『五魁首』的五名大盜——」
  「不對!不對!」
  沈海月吶吶道:「盜與俠這兩個字,在武林中常有混淆——老夫與你打上一個譬方!譬如說某甲殺了一名貪贓枉法的贓官,萬民稱幸,謂之『俠』;而官府原文,繪影圖形,必稱之『盜』……再如有人夜劫大戶,得銀數萬,必謂之大盜了;但是如果這人以所得之極少數分與貧戶,必又被稱之為『俠』了——其實他實實在在還是個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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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6:02
  微微一笑,他輕捋長鬚,道:「所以說,凡是拿刀動劍的江湖朋友,你都可以稱他為俠,也都可以稱他為盜,盜和俠要看你用什麼樣的眼睛去看他,拿什麼樣的尺去衡量他!」
  這些話,倒也不無道理。
  岳懷冰冷笑著道:「我無意與你就盜與俠這兩個字爭個沒完!只以一事而論,這『五魁首』分明連盜也不如,只是五個無情無義、喪失靈魂的行屍走肉而已!」
  沈海月一笑,道:「你說這些話,可要有真實的憑據,老夫洗耳恭聽!」
  這幾句話雖然說得不失斯文,可是岳懷冰卻已體會到他語意之後的凌厲殺機!
  岳懷冰道:「昔年五魁首案發,被困嘉興府大牢之內,可有此事?」
  沈海月陡然一驚,冷漠地點了點頭。
  岳懷冰道:「那一年嘉興地面上來了一夥子海盜,有一個姓尚的海盜頭子……外號人稱……」
  「洗雲幡」
  「不錯!」
  岳懷冰道:「『洗雲幡』尚天霞!」
  「是有這麼一個人……」沈海月雙目收成了一條線,往事使得他神情懊喪。
  「這個尚天霞在地面上燒殺奸擄,無惡不為,嘉興府官兵窮於應付,於是乃由應府的三班大捕頭岳群出面,將大牢裡五名巨寇,也就是上說的五魁官,保了出來!那名大捕頭不惜降貴纖尊,刻意與此五人論交,旋結金蘭之好。」
  沈海月鼻子裡哼了一聲,未承認亦未加否認!
  岳懷冰冷冷一笑道:「岳捕頭與這五人商量之後,具狀知府,知府劉大人允予將功折罪,遂令此五人往剿尚天霞之一夥海盜!事成之後前罪可以報請不究!」
  沈海月森森一笑道:「這麼說,那岳群可是你的什麼人?」
  「乃是先父!」
  「令尊已經作古?」
  岳懷冰慘笑了笑,心想道:好個狡猾老兒,竟然佯裝作不知,當時反問道:「你不知道?」
  「是什麼病死的?」
  岳懷冰內心憤怒,已到了極點,他外表卻越加地顯現著沉著鎮定,徐徐道:「那五魁首原是五名落網巨寇,狼子野心,外表雖是恭順,其實內心城府極深!」
  「人要沒有幾分城府,還叫人麼?」
  沈海月說完這句話,輕輕地瞌上了一對眸子。
  岳懷冰笑道:「嘉興府方面由於五魁首的暗助,一舉而將那伙子海盜殲滅乾淨,除了那尚天霞一人得以逃生之外,幾乎無一漏網,在朝廷來說,不啻為大功一件——」
  「但是你卻稱呼他們五人為盜!」
  岳懷冰哼了一聲,不予置答,一面接下去道:
  「五魁首就此以平賊有功,而前罪不究,先父更酌量出資,協助這五個兄弟在城西開了一家綢緞莊子,滿以為這五個定必誠心向善,再也不思為惡,誰知道……」
  說到這裡他長長歎息了一聲——
  「摘星老人」沈海月仍然是閉目不開,不過由其頻頻眨動的一雙眉頭看上去,顯然他內心不無感觸!
  「誰知道——」
  岳懷冰略微頓了一下,遂即接下去一道:
  「誰知道,這五個人面狼心的畜牲——竟然恩將仇報,原來五人早有計劃,所以聯手殲敵,無非是因為『洗雲幡』尚天霞之一夥子海盜,與他們昔本有仇,再方面這伙子人住在嘉定,影響五人作案,是以才假公濟私地甘心全力協助,等到大患一除之後,這五個人才露出了本來面目。首先遇害的,竟然是嘉定府開釋他們的知府劉大人,接連下去一日數驚,嘉興地方受害之劇,竟遠較海盜更甚……」
  沈海月緩緩睜開了眸子,道:
  「那贓官把持地方,魚肉鄉民,復以平賊之功,上邀天子在城南與城西與商家聯手經營的錢莊、鏢局,更是日進萬金,這等人不殺要殺哪個?!」
  他嘿嘿一笑,手捋長鬚接著:
  「……至於嘉定城被殺的那伙子人,哪一個也是死有餘辜,非奸商巨賈即土霸惡紳,嘉興百姓人人額手稱慶,倒還不曾聽說過百姓為此受害之說!你太也為官家張目,危言聳聽了!」
  岳懷冰冷哼一聲道:「這些事倒也不再去說他,只是這五魁首殺人劫財一走了之,卻把那位吃拿公糧的大恩人岳群害苦了!」
  沈海月陡然一驚,「哦——」了一聲。
  「只可憐那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為官方扣上了一個與匪勾結的罪名,滿門一十七口盡道株連,全數被綁午門,落了個屍首分離——」
  說到這裡,岳懷冰竟然再也把持不著,一時熱淚滂淪,淚下如雨——
  傾神聆聽的沈海月,禁不住呆了一呆,發出了一聲浩歎,道:「這件事……果然做得有欠考慮,小伙子,你是聽哪一個說的?」
  「滿門抄斬之日,那時我年方稚齡——正巧在市郊學堂上課,承蒙恩師項先生掩飾收容……得保殘生乃至今日……」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你前番所說,皆得自你那老師項先生之口了?」
  「何只得自項先生之口?」
  岳懷冰冷笑道:「嘉興地方早已是盡人皆知!」
  沈海月聽到此,長噓了一口氣,道:
  「這就難怪了,有些事自非項先生與任何局外人所能得知——岳懷冰,既然你已清楚老夫身份,老夫也就不必再瞞著你,老夫正是你所意料中當年的沈罡——」
  岳懷冰冷冷一笑,目光湛湛地注視著他。
  沈海月又復長歎一聲,道:
  「你可知,我五兄弟何以日後散伙?老夫又何以退隱摘星堡?……實在說,也就是因為衷心愧對令尊之故!」
  眼睛向岳懷冰臉上瞟了一眼,道:
  「只是一點沒有想到,他竟然有子至此——唉!我那岳群兄果真泉下有知,也足堪告慰了!」
  岳懷冰一挺手中刀道:「沈海月,你何必花言巧語。岳某身負一十七口血案,又豈能輕輕地放得過你?請撤劍吧!」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賢契,你何必生躁,老夫要取你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勢,只是念在你乃系多年前故友之子,又以當年事你並不盡知,是以不得不特別開發與你,你果真以為老夫怕了你,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岳懷冰嘿嘿一笑道:「你以為我會聽你一面之詞不成?」
  「聽不聽在你,說不說卻在我!」
  說到這裡,沈海月拇指壓動劍上啞簧,一口青鋒長劍,已出鞘半尺——
  頓時就有一股冷森森的劍氣,迎著岳懷冰面門直射過來,劍氣方一出鞘,原是散開的,可是轉瞬間卻凝為一道有形的劍氣,約莫有一寸見圓那般粗細,直直地射向岳懷冰面門之上!
  岳懷冰頓時就覺出身上一陣寒冷,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身子向左移出一步,那道劍氣緊隨著他移了過去,他往右,那道劍氣也跟著往右!
  沈海月哈哈一笑道:「這是老夫閉門多年來苦練而成的『如意劍氣』,賢契,你想擺脫只怕不易吧!」
  岳懷冰心中一驚,益加地知道這個沈海月非比尋常,對方此舉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威,如果不殺下他這第一招的銳氣,等一會兒更有何面目與其動手?
  想到這裡,遂即提起一股丹田之氣,瞬息間貫注全身,以此努力地再向外面擴張,遂即成為所謂的內功「游潛」!
  這股護身的游潛向外一逼出,沈海月的劍氣,突然間連連閃動了起來!
  猝然間,像是玩具的收縮,如蛇一般,首先的光尾,陡地向後倒捲了過來。
  沈海月手下一震,那道光華,又緩慢地向前直伸過來,只是有如「凍蠅沖窗」般地,一連串地向前刺擊之後,仍然未能立刻攻破岳懷冰那種護身的無形潛力。
  沈海月陡地長眉一揚,正待再加力道,可是轉念一想,他卻又無意在此一方面取勝對方!
  「小伙子果然不錯,有一手!」
  說話間,寶劍「嗆啷」一聲,歸入鞘內,頓時空中劍氣消於無形。
  沈海月像是對眼前的岳懷冰,有了一番新的認識,他內心越是如此想,表面上越是不著痕跡!
  嘻嘻一笑,他冷冷道:「賢契,我這裡有幾句話交代清楚之後,你再把你一身絕學施展出來,看看能否是我對手,我不會讓你空來一趟的!」
  說到這裡,沈海月徐徐接下去道:
  「當年我兄弟在嘉興府有所作為之前,曾經與令尊長談過一次,要他辭去那沒有出息的六扇門公差職位,與我等為伍,奈何你父親一腦門子忠心思想,我等既是說他不動,也只好自己下手從事了!」
  岳懷冰冷笑道:「先父一生正直無私、身任緝盜之重住,豈能與盜人為伍?」
  沈海月一笑道:「那他又何必與你嘴裡所謂盜的人結為兄弟?貴契,信不信由你,在案發之後,老夫曾經親自夜往尊府,力勸令尊速速逃離,偏偏他不為所動,乃至於後來生出滅門慘禍!」
  眼皮往下一搭,他苦笑道:「也許是他自命正派人物,不願與我等為伍,當時我們認為他另有善處的良策,想不到他竟然自往投案,甘受大刑,最最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會株連府上一十七條人命——」
  「……這件事雖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及今思之,猶如眼前——」
  他垂下頭來,極其傷感歎息一聲。
  他緩緩再抬起頭來時,卻發覺到面前的岳懷冰已然不似先前的那般凶狠模樣!
  沈海月又復長歎一聲道:「岳群兄品行為人,都足以令人欽佩,多年來老夫仍自常常緬懷著他的風範!很覺愧對良友於九泉之下……」
  岳懷冰聆聽至此,忍不住一時唏噓出聲。
  沈海月道:「八年前,老夫也曾親自到過嘉興府,在尊府的墓園盤桓多時,對於死去的故人寄以無限惆悵和悼念!」
  岳懷冰擦了一下眼角的淚道:「只有你一個人去?」
  沈海月點點頭道:「你當知道嘉興事後,我等五人已經分散,多年來從來未曾來往了。」
  「你們都已經很有錢了,大可富居一方!」
  「哈哈!」
  沈海月笑道:「老實說,以後日子過得不錯,後來老夫看破紅塵,才遷來摘星堡,自此也就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了!」
  岳懷冰微微點了點頭,內心在一剎那,顯然在做一番劇烈的掙扎,衝突——
  不可否認地,沈海月這番話,已削減了他原本凌厲的鬥志氣勢,其時已不如對付雲中令、夏侯忠、貫大野等三人那般一鼓作氣,銳不可當。
  沈海月一笑道:「話雖如此,賢契眼中,仍以老夫為第一號大敵,其實賢契你初來雪山之時,老夫已知道你的一切動靜,那時候,老夫果真有意要取你性命,只是易如反掌。想不到我一念之仁,日後卻為我三位拜弟,留下了殺身大禍。」
  岳懷冰垂目良久,忽然抬起頭來,道:
  「沈前輩,方纔你所說的一切,即使是真的,我也不便相信,後輩此來,曾對天盟下重誓,如不能在四十賤辰前手刃五魁首,取下首級,當在四十生辰前日,在父母靈前,自己剖心而亡,以贖不孝之罪!」
  他的刀原已歸鞘,這時緩緩地抽了出來——
  「嘿嘿!這是賢契你的一番孝心,老夫不便說你不對……」
  頓了一下,他吶吶道:「賢契,你今年多大了?」
  「後輩二十六歲了!」
  正因為有了以上一番對白,岳懷冰才會對沈海月忽然改了稱呼,自己也謙虛地稱呼為後輩。
  沈海月呵呵笑道:「賢契,老夫功力先前你已見識,你自信你勝得過我麼?」
  岳懷冰冷笑道:「前輩功力確是驚人,正所謂『自揣而不敗,雖千萬人吾往矣!』後輩已無從選擇,只得放手與前輩一拚,生死何辭!」
  沈海月道:「這就錯了,『暴虎憑河』謂之匹夫之勇,老夫倒有一個建議,賢契你以為如何?」
  「前輩有話請說!」
  沈海月道:「老夫以為你今日不妨回去,待你四十生辰前日,再來此赴約,其間尚有十四年的漫長年月,正可以加緊勤習武功,那時也許老夫已非你敵手,正可成全你的孝道,你意如何?」
  岳懷冰道:「十四年歲月太久了,後輩只怕已沒有那個耐心!」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老夫可是一番好意,四十歲比二十六就死,要好得多,其間總還有十四年!」
  岳懷冰冷冷一笑,反唇相譏道:「前輩真是太替我打算了!後輩敢請問前輩你今年春秋幾許?」
  沈海月道:「再過幾天,就是老夫七十賤辰!」
  岳懷冰一笑道:「這就是了,十四年後前輩是否尚在人世,卻是大有問題。果真那時前輩等不及後輩來此赴約,先已作古,試問後輩這無窮悵恨,又能向何人傾訴!豈非抱恨終身了?」
  這番話說得自信頗有修養的沈海月,亦不禁面有異色。
  他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堅持要與老夫此刻一拼了?」
  岳懷冰道:「正是!」
  「既然如此,那是你自己找死,怨怪老夫不得!」
  手掌方自一觸劍把,凌人的殺氣,已然透鞘而出——
  岳懷冰把刀向左肩頭上一搭,身子快轉了一個旋風,已然飄出丈許以外!
  可是他身子尚未站定,一股冷森森的劍氣.已緊緊追著他身後襲到。
  岳懷冰當然知道厲害,他身子不待站定,掌中刀已向後劈出,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刀劍交接之下,岳懷冰一條右手,竟然是齊很麻軟,差一點兒掌中刀也把持不住!
  驚魂乍定,忽然覺出沈海月口頭禮讓,手底下卻是毫不客氣,自己如非心有提防,只此一劍,只怕亦難逃活命。
  他有見於此,就在身子方一轉過的當兒,掌中刀挾風雷之勢,一刀直向沈海月面上劈來。
  沈海月身子向下一沉,抱劍守一,等到對方的刀距離自己面門僅有半尺左右,長劍才自抖出。
  「叮」的一聲,長劍從他刀尖點了個正著!
  這一招顯然是施展的「四兩撥千斤」,劍尖一觸及對方刀身的當兒,他身子就如同泥鰍的滑溜,向著岳懷冰身側轉了過去。
  岳懷冰心方一驚,只覺得右肩上一陣奇痛——
  沈海月的一隻枯瘦長手,彎曲著如同一柄鋼鉤般的,堪堪已將抓臨自己肩頭之上!
  岳懷冰身於向下一坐,施展了一手「狂葉舞秋風」,「嗖」的一聲,飄出了尋丈以外。
  可是對方尖銳凌厲的指上風力,卻已透穿他的肩衣,連同著他肩部的一層皮肉,一下子撕了下來——
  岳懷冰痛得鼻子裡「吭」了一聲,禁不住一時間冷汗涔涔!
  沈海月身軀如鶴,已縱起在一堵山石之上!
  這時候,他顯然地已露出他猙獰面目,劍上的光華,也同他面上的神色一般可怕——
  「岳小友,老夫以往對敵,凡是後輩,多少都有些個子讓頭,對你自就更不例外!」
  岳懷冰蓄勢以待,心裡思忖著即將出手的一刀,當時身形直立,收招不動。
  沈海月身形微起,輕如落葉一般地,已飄在了他的身邊!
  掌中劍向外平伸而出,冷森森的劍氣,由兩處刀鋒上向正中捲上來,匯成一根閃爍著銀光的光棒。
  岳懷冰知道對方此舉無疑是在混亂自己的視線,讓你無法忖測出他這一劍遞出的方式和部位——
  他心裡暗暗地警惕著,不要使自己再落於對方算中。
  沈海月已十分自負地道:「岳賢契,今在你是故人之子的分上,老夫特別對你容情,二十招內如不能制勝於你,你即可自去,否則必叫你血濺當場!」
  岳懷冰仍是不發一言,他已由對方歷次手裡,得出了一些經驗,那就是對方這個人,慣以抽冷出劍,令人防不勝防,不可須臾大意!
  沈海月邊說著退出一步,用手中長劍,向著東面一指道:「這是本堡的五宮陣,人之必死!」
  一指西方道:「這是雙煞道,由本堡三十六名弟子分兩隊夾守,退之亦死!」
  「北面是萬丈峭壁,飛馬難渡!」沈海月冷森森地笑道:「更是死路一條——倒是只此一條路,還有一線生機——」
  他的劍指向南方,微微笑道:「這是通向後山的一條路,須知大雪山方圓數百里,其間並無前人之路可以遵循,一個人要是盲目瞎闖,後果可以想知,只怕下場較前三條道路更慘——話可是又得說回來了!」
  沈海月微微一笑道:「路是人走出來的,總還有一線生機,二十招後,如果賢契你僥倖沒有死在我的劍下,那麼,就循著南面這條路去吧!」
  岳懷冰在他說時,已細細地打量觀察著眼前的每一條道路!
  就只見東面一片奇花異草,亭台樓謝點綴得很是雅致,只是他卻留意到有五座石頭的小小閣樓,分踞五方,足證沈海月話沒有錯!
  西面是一雙刀斧般分峙的黑白峭壁,石峰上寸草不沾,光華如鏡,一目望過去石道婉蜒,如龍蛇舒展,不知道有多長多遠。
  岳懷冰更注意到這條峽谷其實寬度僅可通人,頂多可以雙人並行。
  設想如此險要地方,兩處石峰上,果真如沈海月所說,要是設有埋伏的話,那麼人行其間,既不能飛越峭壁,又身當眾弓之的,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亦只有任人割宰之一途了。
  北面一片雲海蒼茫,可以隱約看見集結的冰雪——看起來這是一條最寬的可行之路,只是岳懷冰只看了一眼,也就寒了心。
  正如沈海月所說,通路盡頭是一孤峰,其下是危崖萬仞,上去將是死路一條!
  倒是南面——
  在衍生著的松柏林子裡,飄過陣陣松子清芬,雲隨山風時開又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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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

  松林裡時有幾聲淒厲的猿鳴,可見得是一塊適於人居的地方——
  但是,摘星堡卻把這塊地方,視為禁地——
  岳懷冰再細心留意地觀察,發現通向南面後山那片地方一有一道長有十數丈,粗若兒臂的鋼鏈橫鎖著,除此之外,尚還堅立著三塊石碑!
  石碑上紅色雕刻著「戒入」兩個大字,顯然這是用來告誡本堡各弟子職司!
  岳懷冰看到這裡,心裡一動,已聯想到了雪山之上的那一對奇異兄妹。
  想必那怪人雪山鶴言之非虛,必定是他們與摘星堡方面早已有約在先,後山萬松坪以南,整個大雪山後山地方,是屬於他兄妹二人的禁區,以北方圓百里,才是摘星堡的權力範圍。
  如果照怪人雪山鶴的說法,即使是這塊摘星堡現有的地方,也是兄妹二人借與他們居住的。
  ……這多年以來,他們之所以能夠彼此相安,互不侵犯,全系摘星堡由上至下各人,刻意遵守著這項約定使然!
  由於那對兄妹的奇異素質,岳懷冰得曾親眼目睹,是以深深相信,即使是眼前這位目高於頂的沈海月,只怕也不敢輕攖其鋒!
  岳懷冰在對四周的環境略作瞭解之後,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概念。
  沈海月一笑道:「賢契,你可準備好了?」
  岳懷冰道:「隨時候教!」
  沈海月冷冷道:「我的心情至為矛盾,站在人心世道的立場上說,我實在不忍心對你下毒手,可是另一個念頭,卻逼使我對你非下毒手不可,這也是我為什麼摒退各人,單獨把你引來此處的道理!」
  「所以這二十招也必將是你生平絕學殺手!」
  「你說得不錯!」
  他的劍向側方一指,說道:「你且看來!」
  順其劍指處,岳懷冰立刻發覺到一棵排雲直聳的孤松,先時岳懷冰還不曾發覺到,此刻經沈海月寶劍指處,岳懷冰才霍然發覺到那棵松樹樹幹之上,居然高高懸掛著三顆人頭!
  正是岳懷冰親手斬下的三顆人頭。
  「我所以要把三位拜弟的人頭懸掛此處,主要的就在於激發我向你下毒手的決心——」
  長歎一聲,他轉向岳懷冰道:「來吧,把你刀上的武功盡情施展出來吧,老夫這顆頸上人頭,隨時預備雙手奉上,只要你有本事!」
  岳懷冰刀勢向下一矮,足尖飛點著,已如同一隻狼也似地撲了上來!
  他身子方一欺近,只聽得沈海月高叱了一聲:「著!」
  一股迎面撲來的勁風,直向著岳懷冰臉上襲到,岳懷冰方自暗叫不好,正待反手護向面門時,沈海月身軀已如同走馬燈般地轉向一邊!
  同時間,他掌中長劍在左手的劍訣裡,施展了一招「倒插花」,伸吐著的劍芒,連同著原本就有三尺長短的劍鋒,直向著岳懷冰腦門上直紮了下來。
  岳懷冰只覺得背脊項裡一陣子發冷——總算他一上來就全神貫注,這時哪裡再敢少緩須臾,足下一點,已把身子竄了出去。
  饒是如此,沈的劍尖已在他背上劃撩開一道半尺許長的大口子——所幸傷的只是衣服,皮肉只個過差在毫釐,岳懷冰身子雖是旋了出去,卻已嚇得面無人色。
  他陡然記起來,那一日痛禪和尚,向自己透出的口風,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那和尚分明告誡自己說沈海月出劍,逢單,即一三五七九,必是殺招,二四六八十雙數乃是誘敵之招。
  和尚的這番指點,一直清清楚楚地記在他腦子裡,何以此刻情形並非如此——
  一念未完,沈海月第三招已然出手,一口閃爍著刺目奇光的長劍,緊緊貼著他面上向外展出。
  這一劍直向岳懷冰臉上罩蓋下來——何以謂「罩蓋?」因沈海月劍上光華,形成了一大團劍雨,有如一把張開的雨傘般,直向著岳懷冰頭臉全身各處落了下來。
  岳懷冰默記著痛禪和尚的指示,只當逢單數便是殺招。是以就在對方劍勢落下的一刻,自己施展出全身功力,一口雪花刀,挾定了唬人巨力,一刀猛揮而出,
  這一刀,刀勢如山——
  岳懷冰自信施展出十分力道,即使是沈海月接得住自己這一刀,可是四溢的刀風,必能趁隙把他殺傷,是以這是他滿懷信心的一切!
  無奈事情大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岳懷冰的刀勢方一奔出的剎那之間,沈海月長嘯一聲道:「好刀法!」
  他那口遞出的長劍,分明無意傷他,旨在誘敵之招,這麼一來,岳懷冰的全力施展,正中了他的下懷。
  眼看著他身子雲般地起在半空。
  在空中一挺一折,極其美觀!
  等到岳懷冰發覺到一刀走空之時,其勢已是不及。
  帶著一股子砭人肌髓的冷風,沈海月的長劍,卻改由岳懷冰的左手後方向外撩出去!
  這一劍,可就在岳懷冰手臂上掛了彩頭!
  劍尖過處,血光乍現!
  岳懷冰嘴裡「唔」了一聲,足點處竄出了丈許以外,但只見那只持劍的右手背向上引伸連續之處,留下了一道血槽!
  急切間,他也不知道傷勢有多嚴重,總之,無限的氣餒和傷感,一剎時襲擊著他!
  敢情那個大和尚騙了他。
  對方的殺手分明是設在雙數招式之上,而和尚卻告訴他是單數!
  正因為這一念之差,自己幾乎做了劍下之鬼!
  使他痛心的是,世上人心竟然險惡如此,就連一個皈依佛門,看來有道的高僧之言,也不能相信。至於那個陌生的痛禪和尚,何以對一個初見面的陌生人,竟然如此陷害,誠然令人百思不解了。
  當然這些感慨,歸納起來,在當時來說,只在一念之間!
  岳懷冰那只持刀的手,只覺得一陣子顫抖,掌中刀竟然是再也把持不住「嗆啷」一聲,落下塵埃!
  這本是性命一髮之間——
  沈海月果真於此刻取他性命,誠然易事!但是此老偏偏喜歡增加一些殺人的情趣!
  一招得手,他單手托著頷下長鬚,身子如同一片枯葉般,已飄到了數尺以外!
  「小伙子——不要緊,換一隻手,拾起刀再來!」
  說話時臉上固然帶著笑臉,可是卻掩不住他笑臉之後冷酷的殺機!
  岳懷冰冷冷一笑,足尖一勾,已把地上刀勾飛跳起,左手一伸,接在了手中。
  這時他右腕上的血,熱刺刺地順著手面滴落直下,如不設法先行止住,一盞茶後只怕已無力與對方交手。
  所幸沈海月此刻自信託大,一副優容自得模樣,並不急於出手——
  他只不過出手四招,已使對方負傷掛綵;而且最厲害的殺手招式還未曾施展!
  所以,他覺得篤定得很,自信在未來的十六招之內,定必可以輕輕鬆鬆地殺死對方!
  「小伙子!你現在應該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吧!老實說,你那兩手三腳貓,差得遠呢!」
  岳懷冰把左手的刀,緊緊咬在嘴裡,同時左手運指如飛,一連在右手腕上「天府」、「俠白」、「尺澤」、「青靈」、「少海」諸穴道上各點了一指!
  點穴手法不盡雷同!
  此刻岳懷冰是用以止血,是以全憑本身所練的指為內氣,以之透穴定脈,這種點穴手法誠然可以謂之不易!
  指為一下,流血頓止!
  然後他刀交右手,氣勢昂然地向著沈誨月道:
  「沈前輩你好厲害的殺手!還有一十六招,就請快快展出,後輩也好多多地增加一些見識!」
  沈海月身軀一晃,從容地飄身來到了他面前。
  「我這第五招叫『火中取薪』,第六招『倒捲白雲』,你要仔細了!」
  岳懷冰只把絲絲內勁,貫注於刀身之上,一雙眸子注意著對方一雙肩頭之上!
  果然沈海月話聲一落,怒叱一聲,掌中劍穿心直出,有如驚魂一閃!
  岳懷冰有了前番見解,自不會再貿然上當——
  對方既然擺了一個上來拚命的樣子,自己少不得也與他虛張聲勢一番!
  是以,就在沈海月的長劍渲染著一天劍氣,當面直刺過來時,岳懷冰相應地也發出了一聲嘶吼,掌中刀假意地再次貫足真力,直迎著對方劍身上猛然揮磕過去。
  刀鋒和劍鋒,眼看著就要撞上的一剎間。
  沈海月一聲長笑,陡地抽回了劍勢,足下一個跨步,反手出劍,好一手「倒捲白雲」——
  這才是他真正的殺手!
  無邊的劍氣,幻為一片白光,在他轉身側轉的一剎那,直欺向岳懷冰前胸上衝壓過來!
  這一手好厲害——
  如果說岳懷冰仍如先前,誤把單招當成殺手,那麼他萬萬是逃不開對方這一手厲害的殺著。
  只是,情形大非如此!
  岳懷冰在一連兩次吃虧之後,第三次可就學了乖,於是,就在沈海月身形捲到的一剎那,岳懷冰的刀也同他的劍一般快地抽了回來。
  沈海月的劍不是劈向岳懷冰的正面前胸嗎?
  岳懷冰也不含糊,他的刀在身形一轉之間,同樣快地反劈向沈海月的後背——
  他雖手面負傷,可是卻絲毫也沒有損及他的內在功力,尤其此刻作生死存亡的拚命時,力道自然是貫足了。
  沈海月頓時覺出了厲害!
  這時候他如果堅持不撤招的話!固然十拿九穩地可以斃對方於劍下,可是自家也萬萬難以逃開對方那等凌厲的一刀!
  這一手顯然是沈海月所沒有想到的!
  雙方的動作,同樣的利落。沈海月的劍到,岳懷冰的刀同樣地到。
  這種情形之下,沈海月頓時只得軟化了下來!
  他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身形轉側之間,像一片雲似地飄了出去!
  同樣的情形下,岳懷冰也向著另一個方向閃了出去!
  現在岳懷冰已經證實了對方動手過招的密訣,原來逢單就是虛招,雙數才是實招,本乎此,在他還沒有把自己摸清楚以前,大可以以己之實,攻其不虛,給他來上一個厲害!
  想到這裡,他就抖擻起十分精神,一口刀平端在面前,防備著對方即將出手的殺著。
  沈海月一抖劍身,再次襲上來,這一次大反前態,劍尖堪堪已臨岳懷冰面前,驀地停住不動。
  「賢契,我的劍要削落你的雙臂,你要仔細了!」
  話聲一落,他劍下一抖,「叭」的一聲,劍尖上爆開了一朵劍花。
  就在這朵劍花的光影尚未消失之前,沈海月身軀下盤,掌中劍扇面也似地展了開來——
  這又是岳懷冰未見過的一式怪招——就在一天劍影尚未消失之前,岳懷冰已感覺到右肩上一陣透骨刺痛,已為對方長劍戳了個透穿!
  岳懷冰怒叱一聲,道:「老匹夫!」
  他的刀就勢向上一提,在這只右手尚還能運力的當兒,拚命地一刀砍了出去。
  刀上聚集著一股凌人的冰雪之氣——
  如果說這兩年雪山刻意練刀有所成就的話,那麼這項成就也就在於此了。
  刀光一吐,沈海月陡地一驚,叱一聲:「好!」
  抽劍,退身,看上去是一個勢子。
  岳懷冰這洗雪一刀,雖不曾傷著了他,卻把他那自命瀟灑的一部長鬚,齊腰砍為兩段。
  一時間空中散滿了須絲,在一蓬刀光之後,沈海月就空翻起的身子,如出雲之鶴——
  松樹枝子一陣子打顫——
  他的身軀已掛在了松枝之上,這一手「老猿墜枝」施展得極為巧妙。
  也就在他身子方一垂下的當兒,岳懷冰掌中刀已「噹」的一聲落在地上。
  岳懷冰向前搶上一步,急快地由地上拾刀!
  松枝上的沈海月一聲長笑,他垂在樹枝上的身子,隨著樹枝的向上一彈,整個身子,再次地彈了起來,連人帶劍,一股腦地向岳懷冰身上捲了過去。
  岳懷冰這時無異地已亂了章法!
  然而人到了拚死活的時候,總有一些急智狠招!
  一刀一劍,就在這般情形之下,一連三度交鋒,在滿天顫抖的碎光流影裡,雙方已接觸了六七招之多!
  眼前已到了第十三招上!
  忽然流海月身形向前一欺,側身再次地如同扇面般地展了開來——
  就在這片扇狀的倒影未消失前,沈海月變幻著如同魔影一般的劍尖,已經扎進到岳懷冰左肩之內!
  同時間,沈海月身軀向上一提,一陣風似地,由岳懷冰的髮梢上掠了過去!
  岳懷冰兩處肩窩中劍,掌中刀已無能為力。
  雙方動手已在十五招上!
  沈海月顯然因為剩餘的招式不多,要在最後這幾招裡,加緊取對方性命!
  是以,就在他身子襲近的一剎間,這老頭兒顧不得江湖間的道義,左手向上雞爪般地一提,猝然向外吐出之時,已把浸淫有年,最近方始大成的「乾罡鎖陽金剛功」使了出去!
  掌勢一撒,空中出現了一片凝形的掌影,「波」地一聲。
  岳懷冰還算見機得早。
  對方這門功夫,他雖不曾練過,可是卻也有個耳聞,是以就在沈海月方自撤招之初,他已先行冒死騰身而起,饒是如此,背心上亦彷彿著了一記重擊,有如一柄數百斤的大鐵錘打在了後心之上——
  一任岳懷冰是何等功力,也是挺受不住。
  他身子足足飛出了三四丈外,才摔了下來,一時間天昏地暗,眼前金星亂冒,只覺得全身酸軟如棉,竟然是一絲力道也提不起來。
  沈海月一聲狂笑,道:「小輩,納命來!」
  長劍一抖,帶起了匹練般的一道白光,直向岳懷冰背上劈到——
  眼前地勢,正是接近南面通向後山萬松坪的那塊禁地,也許是沈海月擔心岳懷冰會越界而過,是以才連番地施展殺手。
  他的劍堪堪已將落在了岳懷冰的頭頂之上,就在此一剎那間,迎面起了一陣大風——
  風勢顯然是由萬松坪那邊吹過來,疾風裡夾雜著大片的雪花,有如一天白霧。
  雪花紛飛中,沈海月已迷失了視線……
  當他身子落下時,眼前風勢兀自不減,漫空的白雪劈頭蓋臉般地直向他全身襲過來。
  這陣風勢,當真是好無來由——
  雪花紛飛裡,他模模糊糊地看見地面上已受重傷的岳懷冰正自跨越過那道通向後山的界碑!
  成功在即,沈海月豈能就此放走他?
  喝嘯一聲,他騰身而起——
  眼看著他即將越過了眼前那道鎖鏈,可是不知怎地,他卻又落了下來!
  這裡加上一道鎖鏈,當然不是平白無故的,沈海月猶自能清楚地記起昔日的一幕——那是他入雪山後第二次邂逅到後山的怪人兄妹!
  那一次,如非是自己與手下見機識趣,並肯口下服輸的話,只怕早已喪生在對方兄妹手裡——
  這道眼前的鎖鏈,如說是代表前後山的一道分界線,勿寧說是深具生殺威力的一種內心枷鎖!
  沈海月是身受其戒之人,焉能不會有所顧慮?
  這是他內心最感猶豫的一件事——
  可是,他無論如何不甘心眼看著岳懷冰就這樣地逃離,以免留下日後的禍根!
  四下無人——
  山風呼呼,萬松在風勢中搖擺著,發出嚇人的松濤聲——
  岳懷冰像是蝸牛般地,在雪地裡爬著,進展慢極了。
  雙方距離不超過十丈!
  以沈海月的武功,自可極為從容地騰身過上,殺死岳懷冰,而且很輕鬆地把他屍體帶回來,再在地面上作一番掩飾——
  這些在沈海月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可以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裡一切完成。
  他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會驚動了自己深深怕見的那兩個人!
  事實上,他來到雪山摘星堡多年來,不過才與後山兄妹有過三數面之緣!
  天下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
  沈海月一雙細目頻頻眨動著,驀地惡向膽邊生,身形猝然騰空而起,起落之間,已穿越過那道鎖鏈,落在了對方禁區之內!
  「小輩,你納命來——」
  他雙手持劍,陡地運功一逼,冷森森的一道劍芒,匹練般地由劍尖上暴射而出!直向著岳懷冰身上捲去!
  沈海月多年來練劍頗有所成,只是這種幾乎已成形的「劍氣」,他卻是極少施展!
  揆諸原因,不外乎有二,其一:是練劍人的一件大隱秘,在劍質未成氣候之前,不願意輕易示人,以免招惹人敵!
  其二:施展這種有形的劍氣,最是消耗元陽真力。
  有了以上兩種原因,是以武林中雖有極少數人到達此等成就,在他們未能更進一步,練到身劍合一,甚至於「御劍出手,殺人於里許以外」的成就之前,萬萬是深戒施展!
  沈海月為了想急於成事,一時竟顧不了許多,竟然不惜損耗真元,把苦心多年方練成入門的一道有形劍氣運施出來!
  劍氣方自吐出,其光燦燦,其質濛濛,約莫有杯門粗細,看上去是乳白顏色,像是一匹緞子般地向著岳懷冰身上捲到!
  剎時間,四下裡像是亮起了一道閃電般的奇光奪目,耀目生輝!
  正在雪地裡爬行的岳懷冰自從對方那道劍氣一經吐出的當兒,登時就像是被一股無名的吸力吸住了。
  眼看著那道劍光由沈海月劍尖上漸次伸長,瞬息間已吐出了兩丈以外——
  沈海月的功力極限不過僅僅達此——
  就在此千鈞一髮間,一道匹練般的白光,自十數丈外的一棵巨松之上暴伸了過來——
  顯然又是一道成形的劍氣,然而這道劍氣,無論就粗細,就光華,就長短上來說,都比之沈海月這一道要強得太多了。
  像是一條闖空的銀龍——
  像是猝然灑出的一整匹緞子!
  天空裡頓呈奇亮,沈海月乍一睹及,不由大吃了一驚,慌不迭運功收劍!
  太晚了。
  那道新出的劍光,在一陣破空聲中,神龍見首不見尾地就空一擺,已迎著了沈海月所發的劍氣!
  空中一粗一細兩道白光,甫一交接,只聽得一陣子金玉交鳴之聲——
  沈海月似乎啊唷地叫了一聲——
  對方發出的那道成形劍氣,彷彿有極大的一股吸力,以至於沈海月就連手中那口劍也把持不住,隨著那道巨蟒似的白光向後一卷,已然脫手而出!
  緊接著空中光華幾閃,沈海月平素愛若性命,新近方與本命心性相聯接的一口「玉泉劍」,竟然被絞成了一天寒星,紛紛墜落在地!
  沈海月面色一陣慘變,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當口空中人影一閃!
  一條白影子風馳電掣般地射空而出,就空一折,已經若鴻毛地落在了面前!
  來人長身玉立,秀髮披肩,上身是對襟的一襲白皮衫馬甲,下身是短及膝上的一襲同色皮裙——正是昨日岳懷冰草舍邂逅的那位雪山女子!
  她的武功顯然高不可測,高到連沈海月也生平僅見,歎為觀止!
  只見這雪山女於,手腕子上抱著短短的一截寶劍鞘,不過尺許長短!
  這時她身子方一落下,右手劍鞘,往空中舉了一下,當空那道看似闖空的銀龍,陡地蜷曲著向回一收,耳聽得「嗆」的一聲脆響,已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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