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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周德東]天惶惶地惶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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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8:25:12 |倒序瀏覽
【書籍簡介】

    周德東是著名美文作家,他的文字淺顯,平平淡淡,甚至有點絮叨,然而讀者的閱讀節奏不知不覺之間就受到了他的控制,變成牽在他手中的線團,他一抖手腕,讀者就一哆嗦。——《南方都市報》 ...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8 21: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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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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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8:28:08
一張紙幣

     

    最近,李燈越來越覺得有點怪。

    他是j市《新聞早報》的記者,平時,他的肩頭總是挎著一只照相機,隨時準備按動快門。他的新聞攝影作品曾經在本市獲過幾次獎。

    《新聞早報》是日報,因此,他的工作很緊張,清晨上班去的時候,天才麻麻亮,在小攤上匆匆吃點早點,就開始擠車,中轉,再擠車。到了單位,采訪、寫稿,發稿、排版、校對。晚上回到家,天已經黑了,吃點東西,倒頭就睡……

    他忙得理發都顧不上,衣服也顧不上洗,女朋友也顧不上談。

    他好像是一個巨大機器上的一個零件,隨著機器身不由己地快速運轉,他得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夠辨清方位,不至于暈頭轉向,他根本無暇去注意什麼虛無飄渺的事情,有時候連續一周連夢都不做。

    即使不忙,李燈也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人。

    他有一個朋友,專門愛看網上的鬼故事,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有一次,那個朋友把一篇鬼故事打印出來送給他,讓他看。

    那故事叫《你猜對了》,是一個叫九天的人講的。那故事是這樣的︰

    野外的路邊,有一間茅房,是一間不分什麼男女的簡陋廁所。最近,鬧了邪,據說有個東西夜里就出現在那茅房里,紅胳膊,綠爪子。

    它也蹲坑,手里攥著一卷看不清顏色的衛生紙,然後問上廁所的人用什麼顏色的紙,猜錯的人通常都被殺死,猜對的人才可以逃命。

    只有一個答對的人,他竟是個標準的色盲。可是,他回到家立刻咽了氣,但是他總算把這件事情通知了家里人。

    有一天,天很黑。

    兩個好朋友開車在鄉間小路上顛簸,他們要去那間無人敢去的茅房探險。

    甲吹噓自己敢進去看那茅房,乙不信,于是就打賭。

    到了那個地方後,兩個人都有點害怕。

    甲墊了幾塊磚朝里看,看了半天,笑了,說︰\"哪里有什麼鬼,你輸了!\"

    他一邊說一邊回頭,向乙看過來,立刻驚叫了一聲摔到在地上,驚慌地爬起來,沒命地朝旁邊的高粱地里跑去了。

    他回頭看見了什麼?

    乙脫下了剛剛戴上的紅色的毛衣袖和綠手套,哈哈大笑。

    他正得意著,茅房里突然傳出了說話聲︰\"你要什麼顏色的紙?\"

    乙試探著走了進去,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偷偷提前放進去的錄音機,把它關了。那個膽小如鼠的家伙根本沒等到這個步驟就跑掉了。

    乙把錄音機揣進口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他是堅決不相信有什麼鬼的。

    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你要什麼顏色的紙?\"

    乙嚇傻了,汗毛盡豎,一股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回答說︰\"我要藍色的。\"

    \"你猜對了。\"那聲音又說。

    他听那語調很熟悉,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挺直腰桿回頭看了看,沒有紅胳膊,也沒有綠爪子,是他的錄音機錯按了重放鍵。

    乙來到了大路上鑽進車門,朝回開,一邊走一邊按喇叭。

    他一路上都沒見到甲的影子。他驀地有點後悔,從那個野外的茅房到城里,開車也得一個小時。甲什麼時候才能走回來?他覺得他的玩笑開得有點過了。

    回到家,乙打開燈便躺在了床上,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幕,覺得特別刺激。此時甲還在路上奔走,半夜能回到家就不錯了。

    這時候,他肚子疼了起來,起身上廁所。

    洗手間的門虛掩著,乙剛要走進去,里面突然傳出了一個絕對不是錄音機的極其熟悉的聲音。那是甲在咳嗽。

    乙極其害怕!

    甲有他家的鑰匙,可是他怎麼回來得這麼快?不可能啊。

    接著,他就听見甲在里面低低地問道︰\"你要什麼顏色的紙?\"

    乙有些不自然,他權當是甲跟他開玩笑,硬撐著死充面子,學著恐怖片里的鬼怪聲音說︰\"我要藍色的紙。\"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甲盯著他的眼楮走出來,手里攥著一卷看不清顏色的衛生紙。他的臉色鐵青,而且手真的變成了綠色,胳膊上長著長長的紅毛。

    甲木木地說︰\"你猜錯了。\"

    ……

    幾天後,那個朋友給李燈打電話︰\"嚇壞了吧?\"

    李燈笑了,說︰\"對于我,最恐怖的是——突然一個醫生告訴我,我得了喉癌。或者,我突然失業了。\"

    可是,什麼都不相信的李燈,最近越來越覺得他的生活有點怪。

    天上太陽依然燦爛。

    單位的打卡機依然板著臉掐時間,不出一點故障。

    樓房在蓋,危橋在改,輕軌在修,道路在拓。

    前面沒有腦袋前後都長辮子的人,背後也沒有可疑的第三只眼楮……

    但是,他就是覺得有點怪。

    晚上,當他躺在床上,細細地梳理這忙忙碌碌的生活,沒發覺一絲一毫蛛絲馬跡,這讓他更有些慌亂。

    到底怎麼了?

    難道是神經出了什麼問題?

    他想給柬耗打個電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柬耗是他的朋友,他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

    李燈之所以沒有給他打電話,是因為要強。他總覺得尋求心理援助的人都屬于弱勢群體。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最早僅僅是因為一張紙幣。

    那是一張50元面值的人民幣。

    2001年7月14日清早(前一天我們中國北京剛剛成為2008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主辦城市,很多人徹夜未眠,街上還彌漫著狂歡的余味),李燈坐出租車去采訪。

    那個司機的臉很圓,嘴唇很紅,他一路都在\"呱唧呱唧\"說話。

    開始,李燈還跟他說幾句,後來,那個司機的話題越來越不著邊際,李燈就不說話了,听他\"呱唧呱唧\"。

    \"唉,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樣一件事——有一對戀人在海邊散步,不小心把訂婚戒指掉進了海水里,那戒指上刻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他們特別難過,怎麼撈都撈不到。時間過去了十多年,他們早結婚了,有了孩子,並且已經遷移到了另一個沿海的城市。一次,他們在市場上買了一條魚,歡蹦亂跳的,特別鮮。回到家,那男的殺魚時,看見魚腹里掉出一個金屬物,他拿起來看,那竟是他和妻子十年前掉的那枚戒指,上面還刻著兩個人的名字……\"

    李燈的心立即不明朗了,好像太陽被遮住了一樣。

    那些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故事,李燈听了多少都覺得無所謂,可是,他害怕這個傳說。

    其實,他早就听說過這個傳說,而且經常在深夜里回想,越想越害怕。他覺得,傳說中的巧合只是一枚漂浮的葉子,下面是深邃的大海,那是一個黑暗的秘密,無底,無邊。

    最初,他害怕那條魚。

    後來,他覺得這一切與那條魚無關。大海中有一只手,那只蒼白的手在黑暗中緩緩移動著,很慢很慢,它做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

    再後來,他覺得那只手的後面,有一張永遠看不到的毛烘烘的巨大無比的臉……

    下車的時候,李燈發現沒有零錢了,就掏出一張100元的人民幣,遞給那個司機。

    那個司機接過去,不停地摸來摸去,反復查看。

    李燈等不及了,但是他很友好地說︰\"這是我上午剛剛在銀行取出來的錢,應該沒問題。\"

    那個司機說︰\"那可不一定,銀行也有偽鈔。\"

    李燈仍然笑著說︰\"我不信。\"

    \"報上說,有一個老頭,從一個銀行剛剛取出錢來,到另一個銀行去存,竟然都是偽鈔,當場全部沒收。都打起官司了……\"

    那個司機羅里羅嗦地終于把那張錢放進了口袋,然後為李燈找錢。

    其中有一張50元的人民幣。李燈看都沒看,塞進口袋就下了車。

    那輛車好像逃避什麼一樣迅速開跑了。

    李燈走出一段路,覺得有點不對頭,把那張50元的人民幣拿出來,看了看,一個很熟悉的字映入他的眼簾,那筆體太熟悉了,使他頓時目瞪口呆!

    那是個繁體的\"愛\"字。

    那是半年前他自己寫在這張50元的紙幣上的。這錢應該早就花了出去,它不知道周轉了多大一個圈,竟然又回來了!

    想一想,這中間經過了多少人的手!

    他一下又看見了詭秘的魚,那只影影綽綽的蒼白的手,那張隱在黑暗中的毛烘烘的巨大的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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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8:30:22
剪紙

     

    一年多前,李燈還沒來j市,他剛剛從大學畢業,正在老家等著分配工作。他的老家在醬坊市。

    當時李燈沒有錢,所有的財富就是一個電腦,還有一張獨一無二的電腦桌,那桌子是

    一個烏龜的樣子。

    那時侯他整天沉迷于網上聊天。

    網上聊天就像假面舞會。人需要聚會,需要發言,需要溝通,需要狂歡。但是又不想露出面目,只要露出面目就是有風險的。

    李燈的小名叫火頭,他的網絡名字就用火頭。

    有一天,他看見一個女孩,她的網絡名字叫厚情薄命。

    火頭每次進入那個聊天室都看見厚情薄命這個名字,但是她一直不語。偶爾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回話。

    時間久了,火頭就覺得這個人有點怪,她永遠在那里看別人聊天。

    網絡世界的人本來就模糊,而她的面孔更模糊。

    那個聊天室大都是熟人,大家在一起最愛對對子。

    這天,火頭隨便根據自己的名字出了一個上聯︰火中來火中去火頭火中活到頭。

    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厚情薄命終于說話了,她馬上拋出一句︰水里生水里長水仙水里睡成仙。

    火頭立即叫了一聲︰好!

    的確,她的才華讓李燈佩服得五體投地。這的確是一個絕對,一個\"睡\"字用得唯美至極。

    接著,她又沉默了,似乎消隱在茫茫網路盡頭,只有一個名字掛著,像星星一樣飄忽。

    那段時間,有一個大約十幾歲的女孩糾纏著非要見火頭,火頭千方百計地推脫。她和他的對話大家都看得見。還有人在一旁煽風點火。

    火頭突然開小窗單獨對厚情薄命說︰我想見你。

    厚情薄命說話了︰那你來吧。

    火頭︰你在哪兒?

    厚情薄命︰後晴街缽鳴胡同4號。

    火頭︰那是什麼地方?

    厚情薄命︰我的家。

    火頭︰到你家里?不方便吧?

    厚情薄命︰家里只有我和保姆。

    火頭︰你家的地址怎麼是\"厚情薄命\"的諧音?

    厚情薄命︰這有什麼奇怪的,我是根據我家的地址取的網名。

    她這樣一說,火頭就覺得不奇怪了。

    他立即找到本市地圖,在上面找了半天,終于在很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這個地址。次日傍晚,他去了。

    他坐了半個小時的公共汽車,終于來到那個院門前。

    果然,有一個女子立在黑暗中。

    他走到她的面前,打量著她的臉。

    她的個子很矮,穿的衣服花花搭搭,很土氣,一看就是一個鄉下女子。

    她朝李燈笑了笑,笑得很卑謙。

    \"你是……厚情薄命?\"李燈問。

    \"我是保姆。我來接你。請進吧。\"

    李燈就跟她走進了院子。

    那是一個挺闊氣的房子。他走進去,看見一個女子穿著黑色的連衣裙,坐在沙發上等她。她長得挺清秀,只是臉色很白,好像有什麼毛病。

    她笑吟吟地指了指沙發,說︰\"火頭,你坐吧。\"

    李燈說了一句︰\"你好。\"然後就坐下來。

    那個保姆倒了兩杯茶,然後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你父母不在這里嗎?\"

    \"他們都去世了。\"

    \"對不起……\"

    \"沒關系。\"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錯。\"

    \"小錯,很好的名字……\"

    小錯指了指那個保姆,說︰\"她也叫小錯。我到勞務市場去,在一個名單上看到她的名字跟我一樣,覺得特別巧,就把她領回來了。\"

    \"她老家是哪里的?\"

    \"陝北。小錯,你家那個村子叫什麼名字?\"

    \"蘭花花。\"那個保姆低聲說。

    \"你真名叫什麼?\"小錯問他。

    \"我?關廉。\"他報上了一個小學同學的名字。

    \"關廉,也不錯。\"

    李燈在網上很健談,此時卻想不起說什麼。

    \"你以前跟網友見過面嗎?\"他問。

    小錯的眼神立即有點暗淡,半晌才說︰\"見過一個。\"

    李燈從她的神態中感覺到,她是一個痴情的女孩,她曾經受到過感情上的重創。\"厚情薄命\",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故事。那麼,給她帶來傷害的,很有可能就是她曾經見過的那個網友。

    她的臉色,讓李燈聯想到一株被風霜襲擊的花。女人是情感型動物,一個被愛包裹的女人,肌膚一定是光潤的。一個被傷害的女人,形容一定是憔悴的。

    李燈不想勾起她的傷心事,急忙把話題引開。

    聊了一陣閑話,他說︰\"小錯,太晚了,我得走了。\"他是一個很知道深淺的人。

    \"好吧。\"小錯說。

    \"我還會來的。\"李燈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笑了笑︰\"再見。\"

    \"再見。\"小錯起身送他。

    到了門外,李燈為了後續內容,忽然想起了一個老掉牙的做法︰\"你家里有沒有什麼小說?借給我幾本看看。\"

    \"什麼小說?\"

    \"無所謂,晚上沒事打發時間。\"

    \"小錯,你去把昨天我買的那本小說拿來。\"

    小錯轉身就到書房去了。很快,她就把一本書拿來,遞給了李燈。

    李燈把書裝進口袋,說︰\"過幾天我就還給你。我看書特別快。\"

    \"沒事兒。\"

    回到家,李燈在燈下翻了翻那本書,發現那不是什麼小說,而是一本畫冊,里面畫的都是毛烘烘的猩猩。

    李燈的心里有點不舒服。他極其不喜歡猩猩。

    和小錯交往了一段時間,李燈漸漸有點喜歡上了她。

    小錯是那種很純淨的女孩,她的生命里略帶憂傷。李燈感到,她的長相總透著一種宿命感,有一種悲劇的意味。

    她有一個表叔,在本市是個當權者,但是,她跟他不來往。那個人似乎品行不太好。

    從言談中,李燈得知有幾個男人追求她,但是,都被她拒絕了。他問她什麼原因,她突然說︰\"我的歸宿也許是尼姑庵。\"

    李燈覺得她就像一枚冬日的雪花,純潔,剔透,無以附加。他甚至覺得她的悲劇應該是他和她共同承受的東西。

    但是,他始終沒有對她表白。他知道,對于小錯這種女孩來說,承諾不能太急迫、倉促,否則她會受驚。

    李燈斷定她心上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她和李燈在一起,再沒有提過她和那個網友的事,她的那段經歷在李燈心中一直是個謎。

    有一次,李燈再次提起這個話題。

    那是一個晚上,他和小錯坐在一家幽暗的咖啡館里。

    小錯沉思了一下,說︰\"我和他在網上熱戀了半年,終于相約見面。他是大興安嶺人,他對我說,他家那里好冷好冷。我去了。我和他只見了一面……\"

    \"為什麼?\"

    小錯陷入回憶中,她的眼里閃著恐懼的光。終于她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我不想說。\"

    \"他是一個有老婆的人?\"李燈好奇地問。

    \"不是。\"

    \"他是一個老頭?\"

    \"不是。\"

    \"他是一個殺人犯?\"

    \"不是。\"

    \"他是一個變態狂?\"

    \"不是。\"

    \"他是一個和尚?\"

    \"不是。\"

    李燈想了想︰\"她肯定是一個女人!\"

    \"都不是。別問了,你猜不到。假如這個人是一個花心男人,或者是一個同性戀女人,都不會給我造成這麼大的打擊。唉,毛骨悚然!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小錯,你慢慢說,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

    小錯平靜了一下,給李燈講了下面的親歷︰

    他說他是一個詩人,如今他遠離鬧市,隱居于大山里,靠打獵為生。

    他說,他生活的世界冰雪寂寞,一片銀白……

    多浪漫啊!我被他打動了,想象著他長著粗硬的詩人的胡子,戴著狗皮帽子,穿著烏拉靴,扛著一桿獵槍……

    三年前的臘月,我沒有通知他,就乘坐火車到東北找他了。

    我按照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路線,在一個很小的縣城火車站下了車,步行幾里路,找到了山腳下他居住的那座用草磚建築的房子。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

    (李燈被小錯描述的情節陶醉了,忘記了恐懼。)

    我見到他第一眼,並沒有看出什麼,只是覺得他長得丑,罕見的丑。

    他穿著皮衣、皮褲,頭上戴著皮帽,都是黑色的,毛很長,閃耀著色澤。我一直不知道那是從什麼動物身上剝下來的。

    當時,我並沒有感到什麼失望。我認為男人就像斑駁的石頭,女人就像清秀的竹子,有時候我甚至認為男人的丑就是美。

    他見了我沒有感到多麼吃驚,也沒有感到多麼高興。

    當時已經是黃昏了,他在吊鍋下點燃樺樹皮,炖 子肉,煮苞米粥。

    當時,我只是發現,他的動作也很丑,準確地說,是很不諧調……

    吃飯的時候,我問他︰\"你不喝酒嗎?\"

    他說︰\"我不喝酒。\"

    我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因為他是詩人,是獵人,是東北男人,應該喜歡豪飲。可是,他竟然滴酒不沾。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和他坐在壁爐前聊天。我發現他的話很少,甚至有些木訥。不過,火很旺,木拌子\"劈啪劈啪\"響。

    與世隔絕的冰雪世界,棄世獨立的男人,寂靜的草磚房,溫暖的壁爐……

    我當時真的有些感動,輕輕依偎在他的懷里。

    盡管房子里很熱,可是他一直沒有脫下他的皮衣、皮褲、皮帽。

    我一邊跟他說話,一邊用手閑閑地摩挲他的皮衣。過了一陣子,我猛然感到不對頭,我摸出那長長的黑毛並不是他的衣服,而是長在他身上!

    他全身都是毛!

    他不是人!

    我驚叫一聲,發瘋地沖向門外。那一刻,我快崩潰了。

    出了門,我一直朝前跑,不知道跑出了多遠,我昏倒在雪路上……

    李燈的眼楮都听直了︰\"誰救了你?\"

    \"一輛路過的拖拉機。\"

    \"你肯定那是他身上長的毛?\"

    \"肯定!\"

    \"那他是……\"

    \"我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不久後,李燈感到小錯有點不對頭,他開始觀察她。

    一天,李燈去她家,在門口,他看見了她,她好像是在等人,而李燈來之前並沒有跟她聯系。

    她還穿著那件黑色連衣裙。

    \"小錯!\"他叫她。

    她木木地轉過身來。

    \"你來干嗎?\"她問。

    \"我來找你啊。\"

    \"我在等人。\"

    \"等誰?\"

    她左右看看,突然低聲說︰\"我在等一個猩猩。\"說完,她猛地打了個寒噤,眼楮炯炯閃光地看著李燈,皺著眉問︰\"我在等誰?\"

    李燈想起那本畫冊,想起那個\"詩人\",一下恐懼起來,他直盯盯地看著她,問︰\"什麼猩猩?\"

    她似乎在努力地回想著剛才的話,好像那不是她說的一樣,突然,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胡說呢,別當真。\"

    \"我沒當真。\"

    然後,她就跟他走了,看電影去了。

    那天,李燈一直很沉默,一直在回想她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在等一個猩猩\"。

    他覺得,她的身體太柔弱了,而且極容易接受暗示。他覺得,她的背後一定有巨大的恐怖在圍剿她,別人卻不知內情。

    從此,李燈覺得小錯越來越怪,他盡可能地經常跟她在一起說一些光明的事情,想把她從一個看不見的深淵旁拉扯回來。

    有一段時間,李燈工作太忙,一直沒去找她。這天晚上,他突然接到那個小錯的電話,她在電話里驚恐地喊︰\"關廉,你快來!\"

    \"怎麼了?\"

    \"猩猩!\"

    \"什麼猩猩?\"

    \"你快來啊!……\"

    李燈傻了,一下想不清是該給公安局打電話,還是應該給動物園打電話,或者給電視台打電話,最後,他一個人跑出門,打出租車向小錯家撲去。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著,進了她家,看見小錯穿著很少的衣服,一邊驚恐地叫著,一邊用刀子刺那個保姆!

    那個保姆嚇得臉色蒼白,到處亂跑。

    \"你干什麼?\"李燈急急地問。

    \"快幫我殺了這個猩猩!\"

    小錯停下來,求助地看著李燈。她的眼光十分異常,好像在看李燈,卻又好像沒有看他。她的視野里似乎是兩種時空。

    他明白,她是瘋了。

    他上前搶過她手中的刀,說︰\"她不是猩猩!你看見的是幻覺,別怕!\"

    她驚惶而急切地說︰\"它的身上都是毛!你看不見嗎?快殺它呀!\"

    那個保姆瑟瑟地抖著,縮在牆角,緊緊盯著小錯一動不動。

    李燈伸手示意她不要害怕,拿起電話,撥打市急救中心。

    這時候,小錯縮到了李燈的背後,她的手直僵僵地指著保姆,驚駭地喊道︰\"關廉,你看它那雙眼楮多嚇人!你為什麼不幫我殺它呢?你別上當啊!它身上那不是皮衣,那是它的毛!\"

    李燈放下電話,抱住了她。

    很快,市急救中心的車尖叫著來到了,急救人員和李燈把小錯扶上車,向醫院急馳而去。

    在車上,李燈給小錯的表叔打了電話。

    他們剛剛到醫院不一會兒,她的表叔就到了。

    李燈對他講述了小錯的瘋言瘋語。她表叔的臉色很陰沉。

    大夫給小錯注射了安定劑,小錯終于睡過去了。大夫為她做了一些必要的檢測,搖搖頭,說︰\"這個女孩應該找精神科醫生診斷。\"

    小錯的表叔深深嘆口氣,說︰\"這孩子從小就敏感……\"

    李燈問︰\"叔叔,你最近有沒有發現小錯有什麼反常?\"

    他回憶說︰\"大約半個月前,一個周末,她嬸子叫她到我家吃飯。那天,她就住在我家。夜里,我听見她驚叫,好像喊著什麼猩猩,我以為她魘住了,急忙讓她嬸子去叫醒她。她嬸子跑過去,把燈打開,看見她縮在床角抖成一團……\"

    \"你們在房間里發現了什麼嗎?\"

    \"她嬸子在窗子上看見了一些白花花的剪紙。我家住在8樓,窗子鎖著。那剪紙是在外面貼的。\"

    \"什麼剪紙?\"

    \"好像是猩猩。\"

    李燈倒吸一口冷氣。\"真怪!\"

    \"我也覺得怪。\"

    李燈忽然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其實,一切都很正常,是小錯得了精神病,一切都是她自己搗鼓的,而那個\"詩人\"純粹是她的一種病態幻想。

    \"殺了它!殺了它啊!\"這時候,注射過安定劑的小錯突然瞪大眼楮尖叫起來,那聲音在寂靜的醫院里顯得極其恐怖。

    她表叔抱住她的腦袋,輕輕撫摸她。過了一會兒,她安靜下來,又睡了。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大夫,把小錯的表叔叫出去辦什麼手續。

    病房里更加安靜,牆壁和床單顯得更白。小錯突然睜開了眼楮,她直直地看著李燈。

    \"小錯。\"李燈笑笑,叫她。

    \"我怎麼了?\"

    \"你……\"李燈有點支吾︰\"你生病了。\"

    她左右看了看,低低地說︰\"關廉,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告訴你——這個世界很危險,你千萬要小心。我看見了很多猩猩,像老鼠一樣多!你不要只看眼前,你要學會看後面……\"然後,她敏感地問︰\"我瘋了嗎?\"

    李燈搖搖頭,說︰\"不,沒有。\"

    她舒了口氣,說︰\"那就好。哎,你還記得那個對子嗎?火中來火中去火頭火里活到頭;水里生水里長水仙水里睡成仙。\"

    \"當然記得!\"說到這里,李燈的眼楮有點濕了。

    他真後悔,直到今天,小錯還不知道他叫李燈。現在,她已經徹底瘋了,想告訴她都晚了。\"小錯,你睡吧。我就坐在這里,別怕,沒事的。\"

    小錯感激地點點頭,慢慢閉上眼。

    李燈靜靜看著她,直到她進入夢鄉。

    他掏了掏口袋,最大的一張票子是50元的,他就把它拿出來,鋪在病床上,用鋼筆在一角寫了一個\"愛\"字,然後,放在床頭,輕輕地說︰\"從沒有給你買過零食……再見了,小錯。\"

    走出了病房,李燈的眼淚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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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8:32:20
粉紅包售票員

     

    李燈出了地鐵,看見了44路車總站,有一輛孤單的車停在那里,好像在等他。

    車門敞開著,里面黑咕隆咚,沒有一個乘客。

    這里是郊區,乘車的人不多。此時,天黑了,還下著雨,一個人都沒有。總站值班室有黯淡的燈光。

    李燈什麼都沒想,一步就跨了上去。

    司機和售票員都不在車上,可能還不到發車時間。

    他一個人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閉上眼楮听雨聲。

    他今天加班了,很累,他希望司機快點把車開動。他在終點下車,路上要走一個多小時。

    恍惚中,他看見一個女司機上了車。

    她面色陰沉,氣色難看,好像隨時都要大發脾氣。

    接著,又上來一個女售票員,她穿著粉紅色制服,很鮮麗。她沒有坐在售票員的位置上,而是並排坐在了李燈的身邊。李燈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

    他感覺她的長相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車開動了,那個售票員總是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

    他不自然地把頭轉向窗外,努力地想,這個人是誰?為什麼這樣熟悉?

    車一直冒雨朝前行駛,經過了一個又一個44路站牌,一直不停。

    他有些不解,看了看那個售票員,她還是朝著他笑。

    他詫異了。

    燈火越來越稀少,他發現已經到了荒郊野外,不由得驚慌起來。

    那個女司機仍然沒有停車的意思。

    他站了起來,問︰"怎麼沒有站牌了?"

    那個女售票員在陰影中指指窗外,溫和地說︰"那不是站牌嗎?"

    李燈看出去,倒吸一口涼氣!窗外根本不是什麼站牌,而是一條大腿,很圓潤,應該是女人的,它好像從土里生出來的一樣,腳丫舉向夜空。

    李燈大驚,喊道︰"我下車!"

    那個女司機似乎被他嚇了一跳,猛然剎車,李燈差點摔倒,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撐在那個售票員的腿上,那粉紅色的褲管里竟然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驚恐地看那售票員的臉,她還在微笑著……

    李燈驀然從夢中睜開眼,司機和售票員還沒有上來。

    今天他剛剛听到這個鬼故事,迷迷糊糊就夢見了。

    雨更大了些,李燈感到有點陰森,好像心中還有那噩夢的殘渣。遠方有渺渺的霓虹燈,他看著那燈光,想象燈光後的花花事,借以驅逐恐懼。

    突然,他發覺身下的車好像緩緩開動了!

    他打了個寒戰,把窗外的一個東西作為參照物,發現車確實是朝前走了,而且越走越快!

    這是怎麼了?

    他前後看看,車里黑糊糊只有自己一個人,根本沒有司機和售票員!他趁車開得還不算快,猛地跳起來,沒命地跳下車。

    跑出一段路,他驚魂未定地回過頭,看見司機和售票員正在車後面"吭哧吭哧"地推車……

    沒什麼,是車出故障了。

    李燈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幸虧沒有人看見這一幕。

    他返回去,幫那個司機和售票員一起推車。

    三個人把車朝前推了十幾米,讓開道,停下手來,跑到房檐下,避雨。

    那個女售票員擦了擦臉上的汗和雨,對李燈說︰"謝謝你啊。"

    李燈看著她,愣了——這個人跟夢中的那個女售票員長得很像。而且,李燈覺得這兩個人的眼楮里似乎藏著同一個人,這個人跟李燈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有著前生來世的糾葛,但是,他怎麼都想不起來她是誰。

    "看什麼?不認識了?"她忽然有點不高興。

    "我……"李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緊張地看了看她的腿,那粉紅色的褲管好像不是空的,很豐滿。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司機不見了,只剩下了他和她。

    "想一想。"她盯著李燈的眼楮,小聲說。

    他有點恐慌了,盼望地鐵出口里快點出來人,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

    那個女售票員深深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再想想!"

    李燈和她對視著,已經恐慌到了極點。

    他知道自己又掉進了冥冥之中的一個陰謀。他置身于她的掌握中,而她站在他記憶的暗處。現在,他必須馬上想起來她是誰。

    李燈努力地想啊想啊,腦袋都快爆炸了。

    終于,他要成功了!這時候,他莫名其妙地預感到那將是一個極其恐怖的謎底。越臨近想起她是誰,他的心跳得越厲害。

    一張模模糊糊的臉越來越近!

    就在李燈要看清那張臉的時候,女售票員突然用嘶啞的聲音吼叫起來︰"你連我都想不起來了嗎!"

    李燈轉身就跑,她好像早就想到了,毫不猶豫地追了上來……

    李燈,1977生,男,醬坊市人,半年前來到j市《新聞早報》打工。他從小到大,沒招過誰沒惹過誰,工作負責,敬老愛幼……誰能想到他竟然會遇到這樣可怕的事!

    李燈這次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是坐在長途客車上。

    他是到一個叫昌明的小鎮采訪的。他太累了,加上車搖搖晃晃,他睡著了。前面都是夢。

    天已經黑下來。

    車上的乘客稀稀拉拉。

    他忽然想,現在是不是夢呢?

    悄悄掐了大腿一下,很疼。他放下心來。

    他想,一個人死了之後,也許會發現,原來他剛剛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醒來……這時,他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其實很不可思議。

    那張50元的票子還揣在他的口袋里,沒有花出去。

    就是它,經過一番輪回,又神秘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想,剛才之所以做那一環套一環的噩夢,肯定都是口袋里這張邪氣的錢鬧的。

    "喂——"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你還沒買票呢!"

    他抬起頭,只見一個女售票員正站在他的旁邊。

    她也穿著粉紅色的制服。

    路邊有一家車馬店,那困倦的燈光穿過樹葉照進來,把她的臉弄得斑斑駁駁。

    他娘的,這世界是怎麼了!李燈在心里暗暗罵。

    他懶洋洋地把手伸進口袋,準確地摸出了那張詭異的50元票子,給了她。

    她把那張錢接過去,仔細看了看,終于塞進了票夾,給他找了零,撕了票。然後,她走了過去。

    李燈長出一口氣——這張令他越想越害怕的50元錢終于花出去了。

    他把腦袋靠在座位上,想再睡一會兒。

    可是,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又出現了那張斑斑駁駁的臉,他忽然意識到她跟夢中的那兩個女售票員都很像。

    他陡然緊張起來。

    他知道又要出事了!

    盡管剛才他使勁掐了掐大腿,盡管他也感覺到了疼,但是,這騙不了他!

    他猛地回過頭,看見那個女售票員就坐在他身後。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她低低地說︰"我們一起走了很遠的路。"

    李燈不知道該怎麼應答。

    這時候,他發現另幾個乘客都離他很遠,而且,他們的臉都同樣斑斑駁駁。

    "你也累了吧?"

    "不,我不累……"

    "睡吧。我就坐在你身後,別怕。"

    "不,我不困……"

    她不說話了。

    李燈轉過頭來,脖子僵直,大腦快速地飛轉,思考著對策。

    前面有幾個人要上車,是幾個老頭子和幾個老太太,他們站在漆黑的路邊揮著手。

    車慢騰騰地停下了。

    老頭子和老太太們一個接一個地爬上來。

    李燈側過身,試探地問道︰"昌明鎮還遠嗎?"

    那個女售票員說︰"昌明鎮?——噢,快了,天亮前一定會到的。"

    "噢,謝謝。"

    "不過,我說的昌明鎮和你說的昌明鎮可能不是一回事兒。"

    "為什麼?"李燈大驚,轉過頭看她。

    "這世上有兩個昌明鎮,一個在陽間,一個在陰間。你去哪一個?"她的眼楮突然射出異常的光。

    李燈倒吸一口涼氣。

    他猛地站起來,幾步就沖到車門口,跳了下去。由于沒站穩,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顧不上疼,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抬頭朝車上看,那個女售票員並沒有追下來,她只是從車窗探出腦袋,像僵尸一樣說︰"你醒來之後還會見到我!"

    ……李燈睜開眼,看見四周都是白色,空氣里彌漫著來甦爾的氣味。旁邊的床頭櫃上擺著一束康乃馨,那是報社的同事送來的。

    李燈回憶起自己從昌明鎮采訪回來後就一直發高燒,最後住進醫院,打吊針。以上都是他昏昏沉沉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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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8:35:23
藩奇不是人

     

    離市區5公里有一個孔雀山,風景秀麗,小鳥如織。

    半山腰,有一座青磚碧瓦的房子,那是動物觀察中心,柬耗就在那里工作。

    柬耗是j市瀕危動物保護中心的研究員。他酷愛這個工作,廢寢忘食地搞研究,很少回城里。

    這一天,李燈來到動物觀察中心。

    他要向朋友柬耗講述他最近經歷的一系列恐怖事件。

    柬耗是一個學者型的人,平時不愛和人閑聊,假如你跟他說彩票或者奧運,他的眼楮看著你,禮貌地點著頭,好像听得很認真,其實他的心思也許早跑到非洲熱帶雨林去了。

    但是只n一說起他的專業,他的話語立即就滔滔不絕了。

    他說話的時候,身子微微朝前傾,語速極快,眼楮爍爍閃光,好像在看你,其實他沒有看你,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發現或者見解上了。

    現在,大家都忙著升官發財,沒有人對他的學術感興趣,因此,他的朋友很少,總是獨來獨往。

    他搞的是野生動物心理研究。在專業上,他也沒有知音,因為他有著不被同行接受的觀點,而且固執得像一塊石頭。

    他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曾經到神農架、大興安嶺、呼倫貝爾大草原實地考察過。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英國的野生動物學家珍‧古道爾。她青年時代就拋舍紅塵繁華,一個人闖到非洲的原始森林去考察猩猩,幾十年如一日,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柬耗至今未婚。

    和他同居的是藩奇。

    藩奇不是人,是一只猩猩。它是柬耗的研究對象,柬耗和它相處有半個月了。

    猩猩——這種據說跟人類是同一祖先的動物,這種神態、性情幾乎跟人一模一樣的動物,這種基因跟人只差2%的動物,到底有沒有抽象思維?有沒有自我意識?它的內心世界是怎樣的?

    柬耗對此極其感興趣。

    人類永遠弄不清自己最初從哪里來,最終到哪里去。柬耗認為,研究猩猩,對探究人類的起源、智能、行為心理之謎等有著重要的意義。

    藩奇是黑色的,它的體重跟柬耗一樣,大約有140斤,身高比柬耗矮,大約1.5米左右。

    柬耗從不把潘奇關進鐵籠子,它就在柬耗的工作室里活動。

    柬耗覺得,把它關進鐵籠子,只能更促發它的獸性。他要和它平等地相處,交流,他要挖掘它身上類似人性的東西。

    藩奇已經快20歲了,人和成年猩猩在一起生活是危險的。但是,藩奇從沒有進攻柬耗的跡象。這兩個異類在一起生活半個月了,似乎有了一種感情。

    藩奇"臥室"的窗子上安著鐵欄桿,為防止有人把它偷走。

    藩奇的房間像幼兒園一樣豐富多采,有學說話的復讀機,有學算術的黑板,有積木,有畫著各種文字符號的彩紙片……

    和人類最初的文字一樣,柬耗為藩奇創造的都是象形字,比如,"西瓜"是圓的,表皮畫有三條黑色的粗線;"走"是兩個腳丫;生氣就是一張臉的簡筆畫,眉皺著,嘴朝下彎。等等。

    藩奇簡直不像一只猩猩,它不喜歡動,沒有人見過它上竄下跳。

    它經常靜默地望著遠方,像個歷盡滄桑的老頭,那深邃的雙眼不可琢磨。

    柬耗一直在考察、開發它的智力。

    他教它識字、說話、制造工具……藩奇無動于衷,總是冷冷地看著他忙活,好像在看一個不高明的魔術師在表演。

    他撰寫了很多研究文章準備投到相關專業刊物上發表。

    自從接近了這個在動物中除了人之外智商最高的和人最相似、最接近的靈長類動物,柬耗越來越感到它的神秘和奇異……

    李燈到了動物觀察中心,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藩奇。

    它坐在房子的一個角落里,兩條長長的前臂在身上抓撓,好像在抓跳蚤。

    李燈想起小錯的瘋言瘋語,對這只猩猩產生了幾分懼怕。

    還有一個人也在這里,正與柬耗喝茶。

    他很胖,一身膘。

    柬耗介紹說︰"他叫孟長次,是我的同行;他叫李燈,記者。"

    握手,客套。

    然後,李燈坐下來,三個人一起喝茶。

    李燈進來之前,他們兩個人好像在辯論什麼,現在他們繼續。

    對于猩猩的認識,他們兩個人的觀點似乎不一致。柬耗堅決地認為他可以把漢語傳授給藩奇,孟長次不停地搖腦袋。

    他說︰"人類用嘴說話,未必所有的動物都用嘴說話。比如,蟋蟀就是用震動翅膀發出聲響來表達互相的呼喚。解剖結構表明,猩猩的發聲器官不適合人類的語言。我認陛A猩猩應該使用另一種符號語言,比如,啞語就很適合猩猩敏捷的手的動作,也具有口頭語言重要的構思特性。你記不記得《紐約時報》記者倫斯伯杰說過這樣一句話︰從舌到手的過渡使人類重新獲得了自伊甸園以來喪失的與動物交往的能力……"

    那只猩猩坐在幾個人的身後,一聲不響地听。

    李燈好不容易等他們的辯論停了,才講起自己的來意。

    柬耗听了李燈的講述,說︰"那個女孩子可能是因為父母早逝,長期缺乏親情之愛,才導致了精神分裂癥。如果,早些時候有一個男人走進她的生活,給她異性之愛,那麼,她也許就不會崩潰……"

    李燈又說起了那張去了又來的紙幣。

    "一年前,我在幾百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把這張錢放在了一個女孩的床頭,接著,我就離開了那個城市,從此,我和她人海茫茫兩不知。這張錢在成千上萬的人中間流通,前些日子,它竟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最後把它傳給我的人是一個出租車司機……"

    柬耗和孟長次听了之後都十分驚詫。

    "你以前見沒見過那個司機?"

    "沒有。"

    "那紙幣上肯定是你曾經寫的字?"

    "肯定。"

    柬耗笑著說︰"這種事找心理學專家沒用,應該找記者,你們最感興趣。"

    听了李燈關于那個女售票員的夢,孟長次發表了一通解析︰"在你不記事的年齡,比如在襁褓中,你的眼前出現過一個女人。也許她是惡意的,想害你;也許她是善意的,想逗你——不管怎麼說,她在你大腦中留下了一個很恐怖的印象,而且極其深刻……你永遠想不起她是當年醫院里的一個護士,還是當年路過你家門口的一個賣冰棍的女人——那時候你太小了,幾乎鴻蒙未分。當你生病的時候,你的意識游弋在你記憶的最深處,她就依托你成年之後的某種恐怖想象,顯現在你的噩夢中。"

    這天夜里,李燈和孟長次都走了之後,柬耗第一次覺得這個房子空落落的。

    半夜上廁所的時候,他看見有一雙眼楮在黑暗中盯著?他。?

    他猛地站住,伸手打開燈。

    是藩奇,它坐在牆角,好像在沉思。它的身子毛瑟瑟,眉稜很高,雙眼好似深深的古井,其中一個眼角掛著一粒大大的眼屎。

    它整個像一個精于算計的老頭,惟一不和諧的是,它的嘴唇很紅。

    看見了心愛的藩奇,柬耗的心不那麼害怕了。

    他走到它的面前停下來,輕輕撫摸它厚實的肩膀。他希望從它的眼楮里找到一點什麼暗示……

    猴子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類的一舉一動,柬耗卻認為,那不過是表皮的技術而已。只有猩猩那靜默的眼神,才流露出和人類心靈上的通會。

    猩猩與猴子的長相更接近,但是有一個根本的區別——猩猩沒有尾巴。

    也許,猩猩的眼楮真的能看見一些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藩奇沒有向柬耗提供任何信息。

    它在靜靜的黑夜里,突然嚎叫了一聲。柬耗很少听到它這樣叫,很難听,听不出是惱怒,是痛苦,是煩躁,是絕望,是恐懼,是悲傷……

    柬耗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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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8:37:08
一個從北朝南走的人

     

    李燈那50元錢,確實是前段時間去昌明鎮采訪時在長途汽車上花掉的。

    不過,那個售票員是個小伙子,一個很英俊、很陽光的小伙子。

    他為什麼要去那個昌明鎮呢?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簡直是鬼使神差。

    有一天,他在報社接到一個電話,是個女讀者打來的,她提供了一條新聞線索——昌明鎮有一個姓韓的老頭,他無兒無女,死後又復活了……

    李燈就跟領導請示要去采訪,可是,領導對這個線索似乎不感興趣,沒有批準。

    李燈偏偏很想采訪這個事件,就請了病假,自費去了。

    他從小到大,見過兩次死人,一個是他爸爸,另一個是鄰居關廉的爸爸。

    那時候李燈還小,在醬坊市讀小學。他家住的是平房,面積很小。

    他家的鄰居有個小孩,叫關廉,跟李燈同歲,他的父母離婚了,李燈一直就沒見過他媽媽。

    關廉跟爸爸過,他爸爸平時不怎麼愛說話,總是笑吟吟的。

    李燈原來不叫李燈,叫李巍巍。

    在教育上,關廉的爸爸總是效仿李燈家。李燈的父母讓李燈學鋼琴,他也讓關廉學鋼琴;李燈的父母給李燈買棕色七分褲,他也給關廉買棕色七分褲;甚至李燈的父母領李燈去看木偶戲《馬蘭花》,他也領關廉去看木偶戲《馬蘭花》……

    有一天,李燈的媽媽對爸爸說︰"趕快給巍巍改個名吧,不然,說不準哪天關廉的爸爸就會給關廉改名叫關巍巍!"

    李燈的爸爸說︰"你改什麼能擋住他學我們家呀?"

    "叫李燈,他就學不了了。"李燈的媽媽說。

    果然,這次關廉的爸爸學不了了。

    李燈經常去關廉家玩,他印象最深的是,關廉的爸爸頭發總是很長,總是坐在他家的太師椅上對他笑。

    在李燈讀小學四年級的那年夏天,爸爸不幸遭遇車禍,死了。而關廉的爸爸竟然連這件事情也效仿——不到一年,他就撞了車。

    他是自殺。

    剛剛12歲的關廉被他媽媽領回去了。

    關廉的爸爸為什麼自殺呢?

    當時,李燈不明白,後來長大了,他才隱隱知道,那個總是笑吟吟的男人,好像是貪污了公款,夠槍斃的罪了,他走投無路,就自己了斷了自己。

    在出事前的那個深夜里,他給前妻打了一個電話,讓她早上來把孩子接走,然後就把寫好的遺書裝進口袋里,來到郊區的一條馬路上,等待那輛倒霉的車……

    清早,有人發現馬路上躺著一具尸體,立即報了警。

    李燈也跑去看了,他當時惡心得差點吐出來——他只看見了一團長長的頭發,沒有腦袋,鮮血淌得到處都是。關廉的爸爸身子完好無缺,似乎比平時還長一些……

    從那以後,關廉到另一個學校讀書了。

    每到黑天,李燈就好像看見那一團長長的頭發,沒有腦袋,長長的身子……這種陰影直到他上中學後才漸漸消除。

    從j市到昌明鎮大約200公里,李燈當天晚上就到了。

    那是一個很偏僻的小鎮。

    第二天上午,在一座獨門獨院里李燈見到了那個姓韓的老頭。

    他紅光滿面,一點不像死過一回的人。

    這個69歲的老頭過去是說評書的,表達沒問題,他對李燈講述起來——

    當時,我感覺自己好像走在一座橋上,特別累。

    那橋前面看不到頭,後面也看不到頭,兩邊是無底的深淵,黑糊糊的。

    我越往前走那路越狹窄,最後我就像走在宇宙中的一條鋼絲上。我踉踉蹌蹌,頭發都嚇得豎起來了。

    突然,後面有人大喊一聲︰"你還不回去!"

    我一頭就栽下去了……

    接著,我"忽悠"一下就看到了病房的燈——

    李燈不迷信,他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這老頭在嘩眾取寵,二是他病危中產生了幻覺……

    後來,他又到醫院了解情況,醫生告訴他,這個老頭當時是"假死",在醫學上是很正常的現象。

    李燈很失望,覺得這一趟白來了。

    他回到鎮政府招待所里,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在鎮政府門口的一家小飯館吃了一碗炸醬面,就準備返回了……

    這時候,一切還都很正常,沒什麼可怕的事出現。

    昌明鎮的車站在鎮子的西頭。

    李燈背著采訪包離開鎮政府,由東朝西走,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忽然看見有個人,他挑著擔子,從北朝南走。

    他的擔子里裝的是新鮮的蔬菜,好像是到農貿市場去賣。

    李燈的腦海里有一個東西,像蚯蚓一樣,在記憶的土壤里拱了一下。他沒太在意,繼續走自己的路。

    他走了幾步,他又朝那個人看了看。那個人還是在低頭趕路。

    李燈記憶的土壤下那個東西又在拱。

    這次李燈感到,那個東西決不是蚯蚓,它比恐龍還大,好似一個早已經絕種的怪物,它一直都潛藏在他的記憶里,現在它一聲不響地就要崛起了。

    李燈感到記憶的土壤像火山爆發一樣一點點拱起來,地表微微地顫動,一塊塊崩裂,深層次傳出隱隱的轟隆隆巨響。

    他想不出這巨大的東西會是什麼樣子,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李燈萬萬沒有想到,那記憶竟然是十多年前最恐怖的一幕,長長的頭發,沒有腦袋,到處都是血……

    是他!關廉的爸爸!

    李燈站住了,瞪大了眼楮。

    那個人就要走過十字路口了。

    李燈不想錯過,他急中生智,大喊一聲︰"關廉!"

    那個人猛地停住腳步,像定了格一樣。但是他沒有回過頭,就那樣停在那里,好像在思考什麼。過了半晌,他好像受了驚嚇,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甚至可以說,他不是走,是跑。

    李燈追過去,只看見路兩旁一叢叢的綠樹,沒有一個人。

    李燈的心怦怦怦地跳起來,急忙找到一部公用電話,撥起來。

    他打長途到醬坊市,找到了關廉。

    "關廉!"李燈緊張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電話那一端的關廉口氣很冷靜,

    "你別生我氣啊。"

    "你說。"

    "我在昌明鎮,看見了……"

    "誰?"

    "你爸爸!"

    "是嗎?"關廉的態度仍然很淡漠,好像他爸爸最近正好在昌明鎮出差似的。

    李燈想,關廉可能生氣了,就說︰"可能……可能是我看錯了,對不起。"

    "沒什麼。"關廉的聲音像飄在空中的一片羽毛。

    關廉長大後,變得沉默寡言,嗜煙如命。他愛好網絡,幾乎整天都泡在網上跟沒有面孔的網友聊天……

    李燈跟他兩小無猜,長大後很少見面,友情也一天天淡了。

    關廉似乎對父親有點怨恨。

    他到了母親那里,一直受繼父的氣,生活很不幸。有一次,他甚至跑到外面流浪,最後被收容遣送回醬坊市。他從來不提父親。

    "你最近怎麼樣?"李燈沒話找話地問。

    "挺好。"

    "我也挺好。"

    停了停,關廉突然問︰"你記得姜春紅嗎?"

    他們現在沒什麼共同的話題,除了小時候那一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而李燈都有點想不起來了︰"哪個姜春紅?"

    "咱們小學四年級的同學。"

    "噢,記得,那個女生,後來她家搬走了。"

    "對,就是她。"關廉似乎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

    "也不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你有她的消息?"

    "沒有,我只是突然想起她來。"

    "她的聲音很細,不愛說話,臉上有個痣——在嘴角吧?"

    "左邊。"

    "對,是左邊。"

    "她的成績一直是咱們年級組第一。"

    "可是後來她輟學了……"

    "挺可惜的,如果她不輟學,也許早從清華、北大甚至哈佛畢業了。"

    "我覺得如果不是因為我搗鼓的那件事,她是不會輟學的。想起來我很內疚。"

    "小時候,都不懂事。"

    停了一會兒,關廉突然問︰"你說你在什麼地方?"

    "昌明鎮。"

    "噢……"接著,關廉就沒什麼話了。

    李燈放下電話後,來到汽車站。

    這才發現這個小鎮每天只有一趟車開往j市,下午四點發車,而李燈趕到時,車已經發走了,他只看到一縷煙塵。

    李燈實在不願意在這個地方逗留,又沒有辦法,只要再回到鎮政府招待所,明天再走。

    他煩躁地躺在簡易的客房里,連衣服都沒有脫。

    天黑了,他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他的腦子很亂,不斷閃現那個挑著擔子的從北朝南走的人。他時不時瞄一眼外面,覺得那個人隨時都可能挑著擔子出現在窗外。

    一個十年前就死去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千里之外的偏僻小鎮?

    難道,他用塑料又做了一個腦袋,跑到這里偽裝成人,隱瞞被車撞死的那段歷史?

    或者,當年他根本就沒有死?

    不可能啊,他有遺書,而且,他的腦袋都撞碎了,大家有目共睹。

    也許,那個挑擔的人是一個長得和關廉的爸爸很像的人?

    李燈很希望是這樣。可是,他怎麼都說服不了自己。他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接著,李燈想到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來到這個陌生的小鎮呢?

    李燈想起了那個電話,想起了那個報告新聞線索的女人。

    她是誰?

    李燈覺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不知道對方的單位以及電話,就听信了她的話,像被催眠了一樣來到這里!

    她說這里有一個死而復活的人,而那個姓韓的老頭完全是瞎扯。這個挑擔子的人才真的是死而復活!

    難道這個女人勾引自己到這里來,只是想讓他戳穿一個秘密?

    最後,他想起了姜春紅。

    讀小學的時候,李燈坐在她的後排。

    有一次考試,李燈想抄襲她的答案,遭到她的拒絕。

    更不幸的是,被老師發現了。他走過來,把李燈狠狠訓了一頓,並且通報了他的家長。那時候,李燈的爸爸還沒死,把他打得遍體鱗傷,還跪了半宿。

    從此,李燈對姜春紅懷恨在心,一直想報復她。

    一次,李燈導演了一出雙簧——上學時,他帶了一個嶄新的日記本,塑料皮,他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

    上課間操時,關廉在李燈的授意下,偷偷把那個日記本塞進了姜春紅的書包。

    班主任來上課的時候,李燈突然大叫起來︰"哎?我的日記本不見啦!"

    全班同學你看我,我看你,騷動起來。

    老師走過來,問清了情況,立即嚴肅地說︰"是誰干的?趕快拿出來,主動承認錯誤,不然,我就要搜了!"

    沒有人應聲。

    老師問了三遍,最後,開始搜書包。

    同學們鴉雀無聲,靜靜等待著結果。

    搜到姜春紅的書包時,李燈大聲說︰"就是那個日記本!"

    當時,全班大嘩——這樣一個學習成績一直名列榜首的女生,這樣一個說話臉都紅的女生,這樣一個擔任班級品德課代表的女生,這樣一個所有的老師都經常夸獎的女生——竟然偷人家的日記本!不可能是誤會,她把那日記本藏在了書包最底下的夾層里。

    當時,姜春紅的臉一下就白了,她猛地甩過頭,憤怒地看著李燈,那眼楮都要冒出火來。

    李燈不敢和那眼楮對視,低下頭……

    姜春紅突然號啕大哭,轉身跑出教室外,老師叫了幾聲都沒有叫住她。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來上學。老師去家訪幾趟,沒有一點作用。

    據說姜春紅的父母怎麼勸她,她都不听,一直蒙著被子哭,只要父母的話稍微激烈一點,她就要服毒……

    李燈的心理壓力很大,有幾次想跟老師坦白實情,終于沒有勇氣說出口。

    後來,他听說姜春紅家搬走了,听說,搬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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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9:15:24
荒野

     

    很晚了,可是,李燈還沒有睡著。

    他似乎覺得這一夜他不該在這個小鎮度過,而應該在j市,在44路車總站附近他租的那套二居室的房子里。至少應該在路上。

    走廊里有腳步聲。

    李燈猛地坐起來,豎起了耳朵。

    那腳步走走停停,越來越近。

    是誰呢?其他旅客?值班人員?挑擔的人?

    那腳步聲終于停在了他的房間前,慢慢叩響了門。

    "誰!"李燈驚慌地問。

    "是我,彭站長。"

    李燈來到這個小鎮之後,文化站的這個彭站長一直陪著他。李燈松了口氣,爬起來,打開門。

    果然是彭站長。

    他笑笑地站在門口,說︰"李記者,有一個人他今晚開車去j市。你不是很急嗎?你想不想搭他的車?我都說好了。"

    "現在就走嗎?"

    "對。"

    李燈想了想,說︰"好。"他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了。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跟彭站長走了。

    兩個人在小鎮寂靜的街道上朝前走,只有鞋底磨擦地面的聲音。

    再次走過那個十字路口時,李燈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沒看見那個挑擔的人。

    "你看什麼?"彭站長問他。

    "沒什麼。"李燈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同時加快了腳步。

    走出兩條街,果然看見一台面包車停在路邊,發動機"突突突"地響,更像拖拉機。那車在等他。

    彭站長為李燈拉開車門,讓他鑽進去。然後,他到前面跟那個司機打了聲招呼,車就開動了。

    李燈隔著車窗跟好心的彭站長揮了揮手,車就開過去了。

    前面的路面被車燈照得一片慘白,四周是無邊的黑暗。李燈看到的一直是那個司機的背影。

    一路上,那個司機沒說一句話。車很顛簸,很快就把李燈搖困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燈被一陣鐵器的敲擊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發現車停了,那個司機正在發動機上搗鼓著什麼。

    "怎麼了?"

    "車壞了。"

    j市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了。李燈一下沮喪到了極點。

    "走出多遠了?"

    "40公里吧。"

    "能修好嗎?"

    "不知道。"

    外面的風大了起來。

    那司機似乎修不好了,他把手里的工具往旁邊一摔,朝椅子上一仰,不動了。

    漆黑的公路上沒有一輛過往的車。

    李燈探身看了看,發動機的螺絲斷了,已經歪向一邊,肯定是走不了了。

    "打電話請求救援吧。"他小聲說。

    "這鬼地方,誰救你?"那司機有點不耐煩了。

    李燈的心里又感到了恐懼——怎麼這麼倒霉,又跟一個陌生的司機拋錨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了……

    這時候,他注意到這個司機的頭發很長。他突然想,這個司機是誰?他今天夜里怎麼突然就出現了?彭站長認識他嗎?

    這司機一直不回頭讓李燈很害怕,可是,他也同樣害怕他突然轉過頭來,他擔心他腦袋的前半部沒有臉。

    那司機終于說話了︰"你走吧。"

    李燈愣了愣,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前面不遠有一個鎮子,你到那里去住店吧,明天坐長途汽車回j市。你總不能在這里坐一宿。"

    "那鎮子有多遠?"

    "不到兩公里。"

    "好,謝謝。我走了。"

    李燈巴不得立即離開他。

    這一夜特別黑,很罕見。

    李燈下了車,磕磕絆絆朝前走,好像走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中,眼楮睜開和閉上沒什麼兩樣。

    回頭看,那台車被吞沒在黑暗中,連一點輪廓都看不見。但是,他能感到那司機在車窗里一直冷冷地看著他,那眼楮像貓頭鷹一樣,他甚至能看清李燈的毫發。

    李燈走著走著,根本沒看見什麼鎮子,前面也沒有一絲燈光。

    他猶豫了。

    他停下來,四下張望,終于看見遠離公路的地方有一點光,好像是有房子。他立即順一條小道走過去。

    那光很遠,李燈走著走著,竟然看不見那燈光了。

    他感到很奇怪,但是,已經走到了這里,他只有繼續走。

    又走了好長時間,那光又出現了。

    李燈終于接近了它。

    那果然是一個房子,它孤零零地立在這一片荒野里。

    它有很高的青磚院牆。公路在高處,可以看見窗子里的光,走下公路,那光就被院牆擋住了。

    他壯著膽上前敲了敲門。

    沒人應。

    他感到那院牆的木門沒有閂,冒昧地一推,那門發出鬼故事里的聲音︰"吱——呀——"

    他走進去,趴在窗子上朝里看,屋里點著蠟燭,卻沒有人。

    他在院子里喊了幾聲︰"有人嗎?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

    院子里有草,草里有蚊子,它們朝李燈圍剿過來。

    他感到這房子很像是一個圈套,想退出去,卻沒有勇氣。他預感到在暗處布置這個圈套的神秘之物決不會這樣輕易讓他離開。

    他索性走進了那間房子。

    這里好像是一個羊倌住的地方,氣味難聞。

    屋里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有一只裂縫的櫃子,還有一個磚壘的鍋灶,一堆干草。

    那櫃子上有吃剩的饅頭和榨菜,都風干了。

    地上有一本小人書,殘缺不全,是《西游記》。

    朝上看,屋頂沒有吊棚,露出房椽和房檁。有很多蜘蛛網。

    "撲稜"一聲,一只老鼠飛快地踏著那本小人書跑過,鑽到一個黑黑的洞里去。

    李燈想,這房子的主人是不是去院子外解手了呢?他決定坐下來等。

    很長時間過去了,不見有人出現。

    李燈越來越感到怪異——假如,這房子沒有點蠟燭,那麼就說明這是一個沒有人住的廢棄的房子。可是,蠟燭點著,怎麼會沒有人呢?

    那是一支白色的蠟燭,它閃閃跳跳,一點點減損著壽命。

    李燈想︰這蠟燭終于會熄滅,我不信主人一直不出現。

    一陣風吹過,蠟燭閃了一下,被吹滅了。就在這時,門" 當"一聲,有人走進來。

    此時房子里伸手不見五指,他和李燈互相都看不見。

    咋這麼巧?蠟燭一滅,這個人就進來了!

    李燈害怕起來,站起來,說︰"師傅……"

    對方好像一下就停住了腳步,在黑暗中朝李燈的方向看了一會兒,低低地問︰"你是誰?"

    李燈听得出,他是一個不年輕的男人︰"我是一個過路的,車壞了,想借一宿。剛才我喊了半天,沒有人,就進來了……對不起。"

    那個人想了想說︰"我也是過路的。"

    "你知不知道這房子的主人去哪兒了?"

    "不知道。"

    李燈越來越覺得可疑。他想了想,試探著說︰"那你能把蠟燭點上嗎?我沒有火柴。"

    他想看看這個人的臉。

    "我也沒有火柴。"那個人冷冷地說。

    完了,李燈的心抖了一下,他不可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了,盡管他跟他就近在咫尺。

    李燈摸黑躺在了床上。接著,他听見那個人躺在那堆干草上的聲音。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風停了,這荒郊一片闃寂。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李燈什麼都不敢想,他全神貫注地聆听這個一直沒看到面孔的人。

    那個人像死了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他不翻身,不撓腦袋,不打哈欠,不咳嗽,甚至李燈都听不見他的喘氣聲。

    "你一個人趕夜路去哪里?"李燈想和他搭話。

    他竟沒有回答。

    停了停,李燈又問︰"你怎麼發現這個房子的?"

    他還是無聲無息。

    李燈在黑暗中很尷尬,硬著頭皮又問︰"你是種地的?還是做生意的?"

    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李燈想,難道他這麼快就睡著了?不可能吧?即使睡著了,自己的聲音這麼大,他也會醒過來。

    李燈只好住口了。他摸摸口袋,里面裝的是錢。

    他此時想起,每次到飯店吃飯,飯店都會送打火機之類,他攢的打火機有一籮筐,而此時,哪怕有一個打火機就解決問題了。可是,他沒有帶。

    這時候,天上突然閃過一道閃電!

    借著那雪白的電光,李燈看見那個人毛烘烘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堆干草上,正朝著自己看!他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那一刻,李燈的魂都嚇飛了——

    他看見對面這個人就是他記憶中的關廉的爸爸!他的頭發更長了,臉很白很白,好像失血過多……

    電光一閃即逝。

    李燈立即感到,自己的末日到了,這個人就是來索自己命的人,而幕後是那個司機;那司機的幕後還有人,是那個打電話報告新聞線索的女人;那女人的幕後還有一個人,李燈不知道那人是誰了。

    那個人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你找我,是嗎?"那個人在黑暗中突然問。

    "沒,沒有,我不認識你……"李燈一邊說一邊朝門口靠近。

    "你不可能不認識我。"他慢吞吞的語調毫不信任。

    "真的。我只是一個過路的。"

    李燈繼續朝門口移動。

    "我可認識你。"那個人堅定地說。

    李燈已經走到門口了,他猛地撞開門,撒腿就跑。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逃出這個院子!

    那個人似乎沒有追上來,李燈好像听見他怪笑起來。

    他慌不擇路,摔倒好幾次。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公路上,又一道閃電,他發現公路上根本不見那台面包車了!

    發動機都移位了,還能開走嗎?就像人的心髒都掉了,還能跑嗎?

    可是,那車真的不見了。

    雨下來了,李燈不敢停,他失魂落魄地朝著j市的方向跋涉……

    李燈回到j市就發高燒,住進了醫院里。

    他覺得,恐怖剛剛開始。他永遠都弄不清躲在幕後的幕後的幕後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死死糾纏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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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9:17:37
人頭

     

    猩猩平時吃水果、野菜之類,但是它們不是絕對的素食主義者,有時候,它們也會開開洋葷,逮個長臂猴之類的吃。

    一般說,它們捕捉小動物不太容易,因此,它們基本上是以素食為主。

    可是,藩奇一點肉都不吃,柬耗曾經給它豬肉、雞肉、兔子肉,它抓過來嗅嗅,立即扔開,只吃香蕉、桃子之類的食物。

    它也好像並不向往野外那個世界,也許是柬耗對它太好了的緣故。它樂不思蜀。

    這天,孟長次給柬耗打了一個電話,說︰"我這些天太專注猩猩了,經常做夢。"

    "什麼夢?"柬耗很感興趣。

    "我夢見一群猩猩在森林邊上哭。"

    "有意思。"

    "挺嚇人的,因為每次夢見的都一模一樣,包括那些猩猩的數量,周圍樹木特征,還有它們哭的表情……"

    這個心理學者為自己的恐懼找不到解釋了。

    這天晚上12點,柬耗的電話又響了,還是孟長次,他在電話里大聲說︰"柬耗,我的窗子上也出現了剪紙!"

    "什麼剪紙?"

    "是猩猩……"

    柬耗一下想起了那個叫小錯的女孩遭遇的經歷。他說︰"是誰逗你玩吧?"

    "不像。我今天總覺得要出什麼事……"

    "別胡思亂想了。"

    放下電話後,柬耗不放心,他開車去了孟長次的住處。

    他敲了敲門,卻發現門開著,就直接走進去。

    房間里漆黑一片,有血腥氣息。

    他摸索著打開燈,果然看見窗子上貼著很多剪紙,剪得很粗糙,周邊像鋸齒一樣,那是猩猩的毛。嘴很大。眼楮是兩個洞洞,死死盯著人。

    他朝孟長次的床上看去,目瞪口呆︰他看見了孟長次的尸體!

    那尸首真是慘不忍睹。

    一般的凶殺案總是無頭案多,因為凶手怕被查到。

    但是,這個凶殺案不同,孟長次的身子不見了,或者說身上的肉都不見了,只剩下白慘慘的骨架,被啃得很干淨,連個血絲都沒留下。

    之所以說是"啃",因為柬耗看見那骨頭上還有牙印。

    但是,孟長次的腦袋卻完好無損,那神態還有點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柬耗想跑出去,卻發現門反鎖了!

    他的腿卻抖得厲害,急忙摸起電話,里面卻無聲。

    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機,上面竟然顯示沒信號!

    這里竟然沒信號!

    這時候,燈一下就滅了,柬耗一下就跌坐在屋角,死死盯著孟長次的床,眼珠一動不動。

    這一天是8月8號,這個日子將成為他的忌日?

    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很清脆。

    "誰?"他顫顫地問。

    沒人說話。

    "誰!"

    他又問。

    那門輕輕地開了,門外更黑暗。

    柬耗簡直傻了,他靜靜等待著,過了很久,竟然沒有人。

    他哆嗦著走過去,邁出那個門,試探著朝前走,好像走在地雷陣中。

    他一步步走下了樓,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

    他跌跌撞撞地出了樓門,跑到附近一個公共電話亭,立即報了警︰"四道口街安居樓,8月8號,不對,是4門8號,有人被殺……"

    警察很利落,只說了一句︰"明白,馬上到。"

    ……警察風忙火急地趕到,勘察現場,拍照,向他詢問情況……

    柬耗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進了家門,看見藩奇在酣睡。

    他沒有弄出一點聲響,觀察它好半天,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他受到了巨大刺激,當然睡不著,一直在苦思冥想……

    是誰害了孟長次?

    那些剪紙是誰貼的?

    是誰在四處散布這種不祥之物?

    孟長次為什麼在死前最後一個電話里說他夢見了一群猩猩在哭?

    為什麼最近發生的一系列恐怖事件總跟猩猩有關聯?

    猩猩是元凶,還是通風報信者?

    突然,寂靜的黑夜里他的錄音機響起了歌聲︰"……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就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他一下抓緊被子。這房子里只住著他一個人,客廳里的錄音機自己怎麼就響了呢?

    "……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如此熟悉……"

    他的神經緊張得快斷裂了,慢慢慢慢爬起來,打開暗暗的地燈,向客廳走過去。

    突然,背後有一只手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猛一回頭,看見一只長滿黑毛的手!

    是藩奇,它冷冷地看著他。

    他忽然覺得這個猩猩是一種恐怖的意象。

    它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走到錄音機前,伸出爪子亂按,竟然把錄音機關上了。然後,擺弄那些磁帶,似乎在挑選喜歡听的。

    一定是它把錄音機按響的。

    柬耗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他走過去,把電源線拔掉,拍拍藩奇的腦袋,說︰"睡覺。睡覺。"

    它放下磁帶,四肢著地走回了它的臥室……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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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9:18:58
預言家

     

    李燈突然堅強起來。

    他起早貪黑,努力工作——什麼可怕的事都不給解釋,但是假如你遲到了,必須給領導一個解釋。

    他把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得滿滿的,甚至沒有時間想心事。

    月末評比,他有三篇稿件評上了"最佳"。

    一有了空閑,他就上網去聊天,把自己投到那個虛擬的世界中去。

    那一連串的古怪事件似乎都劃上了句號。

    從此,李燈有了一個信念——你越怕,你所怕的東西越囂張。

    他經常在網上聊天,認識了一個叫"十萬八千里"的人。

    十萬八千里是新手,一上來就主動跟火頭搭話。

    火頭是這個聊天室的房主,不但可以踢人,還可以封殺服務器。

    他跟她聊起來。

    雖然在網上看不出性別,但是,憑經驗,只要對方說話,火頭就能夠辨別出是男是女。可對這個十萬八千里,火頭的經驗卻不管用了。

    有一次,十萬八千里突然說︰"我們見一下吧。"

    "你在j市?"

    "我住在趙公街108號院。明晚8點,怎麼樣?"

    火頭想了想,說︰"借用當前一句流行話,你能不能給我見你的三個理由?"

    十萬八千里︰"三個找不全,一個還可以。"

    火頭︰"一個就一個吧。"

    十萬八千里︰"我想見李燈。"

    李燈大驚!

    他感覺有一張模糊的臉,突然跨越千山萬水,橫穿虛擬的時空,定定地懸掛在他的頭頂!

    他在網上一直用的是"火頭"這個名字,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叫李燈,連厚情薄命都不知道。他一直覺得之所以大家都迷戀這張網,就是因為它不真實,如果跟現實生活雷同,那還在網上泡什麼呢?大街上那麼多人呢?

    可是這個十萬八千里竟然一語道破天機!

    難道……他抑或她是一個熟識自己的人?

    李燈記得有一個朋友,他開了一家公司,經常跟老婆撒謊說加班,卻在公司里上網和女孩聊天。

    一次,他老婆到公司找他,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後,眼看著他跟幾個美眉肉麻。

    接著,她又悄悄退出去,到隔壁一個沒鎖門的辦公室,打開了電腦,用一個很甜美的名字進入了老公聊天的頻道。

    她太了解他的喜好了,很快就把他勾引過來,兩個人聊得熱熱乎乎,他甚至訴說起家庭的不幸,而且兩個人還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終于,他老婆離開電腦,來到她老公的辦公室,叫了一聲他網上的名字。

    他老公嚇了一大跳,愣愣地看她。

    她甜美地一笑,說︰"咱倆還是現在就見面吧!"

    李燈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但是,這更讓他害怕。

    他端正了一下身體,像孫悟空收攏尾巴變成土地廟一樣,盡可能恢復成火頭的姿勢——火頭在鍵盤上重重敲下三個字︰"你是誰?"

    十萬八千里︰"你來就知道了。"

    火頭傻了,他下了網,變成李燈,呆呆地想︰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的腦袋里又一次閃現出趙公街108號院這個地址,他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去看看!

    他立即找到本市地圖,在上面尋找這個地址,竟然遠在市郊。

    他出了門,坐出租車就去了。

    天已經黑了,街上刮著冷風,行人很少。一片片枯葉在半空中翻卷。

    他來到了遠離鬧市的趙公街,發現這是一個很偏僻的街道,兩旁的房舍低矮、破舊,門都緊緊關閉著。

    他下了出租車之後,看見一個亮著燈光的雜貨店,走進去,有一個女人在織毛衣。

    "大姐,問一下,108號院在附近嗎?"

    那女人抬頭長長地看了他一眼,說︰"不知道。"

    李燈退出來,眯著眼挨家挨戶看。

    他順著門牌的引導走了一段路,又拐進了一條胡同。

    這條胡同更顯荒涼,連一條狗都沒有。路上的塵土積了很厚。最晦氣的是,他看見路上撒著很多冥錢。

    他好像走進了哪個朝代的一個胡同,有點猶豫了,但是他還是想把事情搞清楚,咬咬牙,繼續前行,尋找108號院。

    終于他在暗淡的夜色中找到了這個門牌號。

    這個院落的牆很高,牆頭長著長長的草。大門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好像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他試探地敲了敲,沒有人。

    他輕輕推了推,竟然開了,他看見一個還算整潔的院落,迎面有一個青磚房,房門虛掩。他把院門開得很大,然後,慢慢地走過去,闖進了那間青磚房。

    房子里沒有亮燈。

    他劃了一根火柴,看見這是一個廢棄的房子,空空蕩蕩,正中間有一張電腦桌,桌上放著一台已經破損的電腦,落滿了灰土,一看就不能用了,主機已經被砸癟了,鍵盤上的按鍵殘缺不全……一派淒涼。

    李燈打了個冷戰。

    他的腦海里出現了這樣一個設想——十萬八千里真是一個痴情的女子,她搞網戀,愛上了一個男人,卻被人欺騙了,後來,她自盡身亡……

    他一步步退出來,到了院門外,一路小跑,逃之夭夭。

    回到家,他嚇得一夜都沒有睡著。

    第二天,他沒有去上班,一直蒙頭大睡,他總是夢見那台被損壞的電腦。

    晚上,他又上了網,想看看那個十萬八千里還出不出現。

    她出現了!

    火頭對她說︰我去了你家。

    這次,他是在大廳里對她說的話。

    盡管其他的網友都在網絡的一個個看不見的終端,但是他還是覺得在公開場合跟她說話更壯膽。

    她說︰什麼時候?

    火頭︰昨天。

    十萬八千里︰我們不是約好今天見嗎?

    火頭︰我昨天正巧從那里路過。

    十萬八千里︰我怎麼沒看到你?

    火頭︰你那房子沒有人住啊。

    十萬八千里︰那院子里有兩座房子,我住在後面。

    火頭努力回想,怎麼都想不出那房子後面還有房子。

    十萬八千里︰現在你來吧,我們在樹妖酒吧見面。

    火頭糊里糊涂地說︰好吧。

    他下了網,關了電腦,出門坐車朝樹妖酒吧駛去了。

    他不是色膽包天,他必須弄清這是怎麼回事。

    這一天晚上風更大,好像急切地預告著什麼。

    他走在路上,忽然有一種預感——這個十萬八千里不是絕頂的漂亮就是絕頂的丑陋。

    結果,他錯了。

    她在樹妖酒吧里等她。這里離她家更近一些。李燈見她長得不漂亮也不丑陋,她長得有點怪。

    怎麼怪呢?

    她的眼楮很大,眼珠不是黑色,也不是藍色,有點綠,半透明。

    你無法確定她是不是在看你。

    她看你眼楮的時候,你會感覺她看的是你眼楮後的大腦。

    她看你的胸口的時候,你會覺得她看的是你肌肉後面的心髒。

    "我是一個預言家。"李燈坐下後,她透過李燈的眼珠看著他的大腦,開門見山。

    李燈一下就有點反感。

    盡管他經歷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但是他仍然是一個很理性的人。他反對邪教,嘲笑迷信,他看得出任何騙子的嘴臉。

    因此,他的態度一下就冷淡下來。

    "你不相信。"她看出李燈的神態在轉變,淡淡地說。

    "是的,我不相信任何預言。"李燈毫不掩飾。

    "其實,我不是一個職業預言家,我的工作是售樓員。這是我的名片。"她又亮出第二個身份。

    "預言家比較好混。而且比算卦的高一個檔次。"李燈說。

    "什麼意思?"

    "算卦的必須要算出從前,說準了,在此基礎上,他才能獲得信任,人家才相信他算的未來。而預言家可以只預見未發生的,杜絕了露出破綻的機會。算卦走街串巷,很辛苦,屬于江湖上的下九流。而預言家,我感到和藝術家、慈善家什麼的差不多,再朝前走就是大師了。"

    她沒有笑,認真地說︰"相信我,也許,我會讓你避開災禍。"

    李燈覺得,他跟她沒有網絡男女見面的那種感覺,好像在他倆之間沒有性別,而她似乎是懷揣什麼使命來的。

    "你叫什麼名字?"李燈問。

    "我的名片上有。"

    "抱歉。"李燈急忙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名片,上面寫著——十萬八千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售樓主管。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到現在我還是弄不懂,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

    這一次她笑了,說︰"這世上有多少窗簾就有多少秘密。你的名字是一個秘密,你不說出來,沒有人知道。但是,為什麼我知道呢?這是另一個秘密。"

    這時候,李燈注意到這個酒吧擋著窗簾,很嚴。

    "正因為有了這些秘密,才顯示出預言這種職業的神聖。"

    她是預言家,這個名義把什麼不可解釋的事情都解釋了。

    李燈突然問︰"你平時在家上網嗎?"

    "是啊。"

    "你的電腦在哪兒?"

    "就在前面那座房子里。"

    "你就用那台電腦?"李燈全身發冷。

    "怎麼了?"

    "那台電腦……都癟了呀!"

    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還能用。不過,真的該換一台了。"

    "你為什麼想見我?"李燈又問。

    "因為……"她左右看看,低聲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李燈敏感地觀察著她,現在,他懷疑她是一個精神病。

    "秘密?"

    "對。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即使有,也不會告訴你。"

    "你說。"

    "有人想害你!"

    "誰?"李燈馬上緊張起來。

    她顯得有點迷茫︰"我也不知道是誰……"

    這不是逗人玩嗎?

    李燈這時候已經斷定她是一個精神病了。

    "你為什麼這樣說?"

    "你的名字在網上一出現,我的電腦顯示屏就流下血水……"

    說到這里,十萬八千里的眼楮突然不說了,她的眼楮越過李燈的肩頭,直直地盯著李燈的背後。

    李燈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看——是一個男服務生,他送來了咖啡。

    那個服務生離開後,十萬八千里還是直直地看著李燈的後面。

    李燈又回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你看什麼?"

    她顯得很緊張,低低地說︰"對不起,我得走了……"

    "你看見什麼了?"

    她的聲音更低了︰"對不起,我只能告訴你這些。我得走了……"一邊說,一邊拿起包匆匆走出去,連一聲再見都不說。

    "哎!"

    "網上見吧!"她很快就沒了影。

    李燈更詫異了。

    他換到對面十萬八千里剛才坐過的那個位子上,看著剛才自己的背後,心里也有點陰虛虛。

    萍水相逢,這個女人怎麼說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呢?難道暗處真有一個人操縱這一切,要害他?

    後來,他自己給自己吃寬心丸︰預言家為什麼能蒙住人?一是他要麼驚叫一聲說你即將洪福將至,發財呀,升官呀,出名呀;要麼驚叫一聲說你要大難臨頭,車禍呀,絕癥呀,破財呀什麼的。

    每個人都夢想洪福,懼怕災難,于是都寧可信其有而不信其無。

    李燈一個人坐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了。

    他發誓再不和這個十萬八千里交往了。

    他懷疑她就是那個報告新聞線索的人。

    盡管不信,他回到家中,用鑰匙打開門,進去後,關門時,還是不自信地回頭瞟了好幾眼。

    樓道里一片漆黑。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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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8 19:51:54
詭秘電話

     

    這個周末的晚上,李燈在街上散步。

    路過一家快餐店門口,突然,耳邊傳來"啪"的一聲響。

    他嚇得一縮脖子,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家快餐店門口那個戴著面罩的"大力水手"拿的氣球碎了。

    "大力水手"朝李燈擺了擺手,他的眼楮透過面罩的眼楮好像還擠了擠。

    李燈趕緊離開。

    最近,他感到自己的神經都出問題了,一個突然的聲響、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影都會把他嚇一跳。

    像這種躲在一個殼子內的人,這種他能看見你你看不見他的人,李燈更加不放心,誰知道L的殼子內是男人的臉還是女人的臉,誰知道那殼子內有沒有腦袋!

    街上的人川流不息,燈光五彩繽紛。

    李燈想,這次不會有危險了。總不會有一個無頭人突然在大庭廣眾前與他面對面吧?

    他信馬由韁地走著,想著那個神秘預言家的話——你的名字在網上一出現,我的電腦顯示屏就流下血水……不由毛骨悚然。

    突然,他听見有電話鈴聲。

    轉頭一看,見路邊有一個大帽子電話亭,孤孤單單地立在那里。人若是站在那大帽子底下打電話,看不見腦袋,只能看見身子。

    正是那個電話在響,很急促。

    他愣住了,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又東張西望。

    他以為又是電視台搞的游戲,檢驗行人的反應,最後播放給大家看,取個樂。可是,他掃視一圈,沒有嗅到電視台的味道。

    李燈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假如有人在附近關注他,哪怕他的臉沒有朝著他,他也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系在自己身上。

    真的沒有。

    聯想自己這些天的遭遇,他意識到那電話可能是沖他來的。

    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快步走開了。

    大街上,隔一段路就設立一個電話亭。李燈走到另一個電話亭的時候,那電話鈴又響起來。

    這次,李燈肯定這電話是找他的了。

    他像發現自己生了尾巴一樣驚恐,又快步逃離了這個電話亭,橫穿馬路,從路的另一側朝回返。

    路的另一側也有電話亭,李燈走過的時候,那電話又響起來。

    李燈知道,既然那個人時刻知道他的方位,一尺一寸都不差,說明他就在背後跟著他,或者說在就在半空中俯瞰他。

    抬頭看看,空中連一只蝙蝠都沒有。

    他又看看身後,只有一個爸爸領著孩子在蹣跚學步。

    他覺得,他不接電話是沒有用的,他反而雩荍v听他(她)是誰,他(她)到底要干什麼。電話是安全的,他(她)總不至于從電話里跳出來,抓住他的喉管。

    他停在那個電話亭前,想了想,終于拿起了電話。

    "喂?"

    里面沒有聲音。

    "喂?"

    還是沒有聲音。

    "喂?"

    一個女人的聲音慢吞吞地出現了︰"是我。"

    李燈感到那聲音有點熟悉︰"你是誰?"

    "你說我是誰?"那女人好像有點生氣。

    "我不知道……"李燈又膽怯了。

    "你說啊,我是誰!"她的聲音一下大起來。

    "我確實不知道。"

    那女人像面對她追了八百輩子的仇人,聲嘶力竭地嚎叫起來,那聲音里飽含憤怒和冤屈︰"你~~~說~~~我~~~是~~~誰~~~!!!"

    李燈的神經實在受不了那歇斯底里的聲音的刺激,"啪"地把電話摔了。

    他傻傻地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他傻傻地想,這個聲音為什麼很熟悉。

    他記憶的土壤下又有什麼拱動了一下。

    他立即撲過去,用思維在那里使勁挖,卻一無所獲。

    離開那里之後,他感覺那里有什麼東西又拱動了一下。

    他再次撲過去,那地方又平靜了,他挖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

    他在記憶的平原上轉悠,過了半天,那個地方又拱動了一下……

    不知道那下面是什麼,但是,他感覺那應該是一只長相古怪、渾身陰濕的東西。

    他努力地想。

    他一遍一遍把那聲音在大腦里重放——你說我是誰!你說我是誰!你說我是誰!……

    一個女人的臉從深遠的黑暗中一點點向他移過來,移過來……

    隨著那張臉的五官一點點顯形,李燈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可是,那張臉就在清晰得快能夠看清是誰的時候,突然又消隱在茫茫黑暗中……

    李燈又努力地想。

    你說我是誰!你說我是誰!你說我是誰!……

    他像拔河一樣把那張臉從黑暗的深處拉出來,那張臉卻一直朝後退。

    終于,他快成功了,那臉快成臉了,突然又消失了,就是不讓李燈看清。

    李燈閉上眼楮,抱元守一,全神貫注,繼續想她是誰。

    最後,他失敗了。

    他心神不寧,身心疲憊,趔趔趄趄地走回家。

    上樓。那樓梯似乎比平時更黑,更長。

    進了屋,他把床頭燈打開,那燈光顯得很詭秘。

    他想打開所有的燈,卻似乎沒了力氣。

    他就這樣躺在那詭秘的燈光中,閉上眼楮。

    明天就要交稿子了,可是,他一篇稿子都沒有。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半夢半醒中,忽然,有個聲音跳進了他的腦海——那個報告新聞線索的女人……

    是她!

    是她。

    這公共電話里的聲音正是她,李燈想起來了,是她把他牽到了昌明鎮,把他牽到了那個十字路口,把他牽到了那個荒郊野外的孤零零的房子里……

    李燈的心被恐懼攫緊了。

    把這兩個聲音聯系在一起,並沒有解決問題。

    現在,李燈要搞清楚的是——她是誰?

    她的聲音如此熟悉,好像在一個很遙遠的時空,李燈曾經和她有過什麼關系,或者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他是她最緊密的親人,再或者,他和她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這次,李燈實實在在想不起來了。

    李燈把燈一關,在黑暗中把被子蒙在了頭上。

    去***,管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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