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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九月鷹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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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1:28:23 |倒序瀏覽 | x 1
【書籍簡介】

    晨。


久雪初晴,酷寒卻使得長街上的積雪都結成冰,屋檐下的冰柱如狼牙交錯,仿佛正等待著擇人而噬。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7 14:5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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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1:32:03
第一章 青城死士

    晨。

    久雪初晴,酷寒卻使得長街上的積雪都結成冰,屋檐下的冰柱如狼牙交錯,仿佛正等待著擇人而噬。

    可是街上卻沒有人,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地關著,密雲低壓,天地間竟似充滿了一種足以凍結一切生命的殺氣。

    沒有風,連風都似被凍死。

    童銅山擁著貂裘,坐在長街近頭處的一張虎皮交椅上,面對著這條死寂的長街,心里覺得很滿意。

    因為他的命令早已被徹底執行。

    他已將這條長街闢為戰場,不出半個時辰,他就要以西城老杜火燙的血,來洗清這條街上冰冷的積雪。

    在那一刻到來之前,若有一個人敢走上這條長街,他就要砍斷這只腳。

    這是他的城市,無論誰都休想在他的地盤上插一腳。

    西城老杜也休想。

    除了衛八太爺外,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擋住他的路。

    數十條青衣勁裝的大漢,束手肅立在他身後。

    他身旁卻還擺著兩張同樣的虎皮交椅,一個臉色慘白、滿面傲氣的年輕人,身上披著價值千金的紫貂,懶洋洋地靠在左面一張椅子上,用小指勾著柄瓖著寶石的烏鞘長劍,不停地甩來甩去。

    對他說來,這件事根本就很無聊,很無趣。

    因為他要殺的並不是西城老杜這種人,這種人還不配他出手。

    右面的一個人年紀更輕,正在用一柄雪亮的雁翎刀,修自己的指甲。

    他顯然盡量想作出從容鎮定的樣子來,但一張長滿了青春痘的臉,卻已因興奮而發紅。

    童銅山很了解這年輕人的心懷。

    他自己第一次被衛八太爺派出來執行任務時,也同樣緊張的。

    但是他也知道,這年輕人既然能在衛八太爺門下的十三太保中名列十二,手上的一柄雁翎刀,就必定不會令人失望。

    緊閉著的屋子里,忽然傳出一陣孩子的哭聲,劃破了天地間的寂靜。

    哭聲剛響起,就停止,孩子的嘴巴顯然已被大人們堵住。

    一條皮毛已脫落的老狗,夾著尾巴,從牆角的狗洞里鑽出來,竄過長街。

    那臉上長著青春痘的少年,看著這條狗竄到街心,眼楮里仿佛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左手慢慢的伸入衣襟里,突又很快地揮出。

    刀光一閃,狗已被釘死在街心,刀恰巧貫穿了它的咽喉,它的血流過雪地時,也同樣是鮮紅的。

    童銅山精神一振,脫口而贊道︰“好,十二弟好快的出手。”這少年顯然也對自己的出手很滿意,傲然道︰“童老三既然已傳令下去,無論是人是狗,只要敢闖到這里來,我段十二都要他的命。”

    童銅山仰面大笑,說道︰“有辛四弟和十二郎這樣的少年豪杰在這里,莫說只有一個西城老杜,就算是十個,又何足懼?”

    辛四卻冷冷道︰“只怕今日是輪不到我來出手。”

    他小指上勾著的長劍突然停止晃動,童銅山的笑聲也突然停頓。

    古老而傾斜的長街另一頭,已有一行人很快地走了過來。

    一行二十六八個人,全都是黑短襖、扎腳褲,腳上薄底快靴,踏在冰雪上,“沙沙”地發響。

    為首的一個人,濃眉大眼,滿面精悍之色,正是西城第一條好漢,“大眼”老杜。

    看到了這個人,童銅山的臉立刻繃緊,連瞳孔都似已收縮。

    一個勁裝佩劍少年從後面竄出來,一步竄到他身後,扶劍而立。

    只听刀弦之聲急響,後面的數十條青衣大漢,一個個都已弓上弦,刀出鞘,嚴陣而待。

    殺氣更濃,除了那一陣陣如刀鋒磨擦的腳步聲之外,天地間,再也听不見別的聲音。

    眼見對面這一行人已越走越近,誰知就在這時,街道旁一扇窄門突然被推開,十三四個白衣人魚貫走了出來,迎上了西城老杜,其中一個人低低說了兩句話,西城老杜竟一言不發,原地站住。

    這一行白衣人都向童銅山走了過來,童銅山這才看出他們身上竟只穿著件白麻單衣,背後背著卷草席,手上提著根短杖,赤足穿著草鞋。

    在這種酷寒的天氣里,這些人看來絲毫沒有寒冷畏縮之色,只不過手腳都已凍得發青,臉也是鐵青的,青中透白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竟像死人的臉一樣,顯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怕。

    走過那死狗旁邊時,其中一人突然俯下身,解下背後的草席,卷起了這條死狗,用本來系草席的長繩捆起,掛在木仗上,再大步追上他的同伴。

    段十二的臉色已變了,左手又慢慢地伸入懷里,似乎又要發刀。

    童銅山卻用眼色止住了他,壓低聲音道︰“這些人看來都透著點古怪,我們不如先摸清他們的來意再說。”

    段十二冷笑道︰“就算他們現在看來有點古怪,變成死人後也不會有什麼古怪了。”

    他嘴里雖這麼樣說,畢竟還是沒有出手。

    童銅山卻又沉聲喚道︰“童揚!”

    身後那勁裝佩劍的少年,立刻應聲道︰“在。”

    童銅山道︰“等一會你先去估量他們的武功,一不對就趕緊回來,千萬莫死纏濫斗。”

    童揚的眼楮里已發出了光,扶劍道︰“弟子明白!”

    只見剛才說話的那白衣人一擺手,一行人競全都在一丈外站住。

    這人青滲滲的一張馬臉,雙眼狹長,顴骨高聳,一張大嘴不合的時候都已將咧到耳下,裝束打扮雖然也跟別的人沒什麼兩樣,但無論誰一眼就可看出,他必定是這些人之中的首領。

    童銅山當然也已看出,一雙發亮的眼楮正盯在這人身上,突然問道︰“尊姓大名?”

    這人道︰“墨白。”

    童銅山道︰“哪里來的?”

    墨白道︰“青城。”

    童銅山道︰“來干什麼?”

    墨白冷冷道︰“但望能夠化干戈為王帛。”

    童銅山突然縱聲長笑,道︰“原來朋友是想來勸架的。”

    墨白道︰“正是。”

    童銅山道︰“這場架就憑你也能勸得了麼?”

    墨白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連話都不說了。

    童揚早已躍躍欲試,此刻一個箭步竄出去,厲聲道︰“要勸架也容易,只不過先得問問我掌中這柄劍答不答應。”

    他一反手,“嗆”的一聲,劍已出鞘。

    墨白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後面卻有個最瘦最小的白衣人竄了出來,竟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童揚皺眉道︰“你這小鬼干什麼?”

    白衣童子的臉上居然也是冷冰冰的全無表情,淡淡道︰“來問問你的這柄劍答不答應。”

    童揚怒道︰“就憑你?”

    自衣童子道︰“你是用劍的,我恰巧也是用劍的。”

    宣揚突然也縱聲狂笑,道︰“好,我就先打發了你再說。”無聲中,他掌中的劍已毒蛇般刺出,直刺這白衣童子的心口。

    白衣童子雙手一分,竟也從短棍中抽出了柄窄劍。

    童揚一著“毒蛇吐信”刺過去,他居然不避不閃,連眼楮都沒有霎一霎。

    只听“哧”的一聲,童揚手里的劍,已刺入了他的心口。

    鮮血紅花般飛濺而出時,他手里的劍,竟也刺出一著“毒蛇吐信”,刺入了童揚的心口。

    突然間,所有的動作全都停頓,連呼吸都似乎已完全停頓。

    剎那間,這一戰已結束!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幾乎不能相信世上真有這麼樣的人,真有這麼樣的事。

    鮮血雨一般落下,霧一般消散。

    雪地上已多了點點血花,鮮艷如紅梅。

    白衣童子的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只不過一雙眼楮陰惻惻死魚般凸出,他還是看著童揚,眼楮里競似還帶著極冷酷的譏消之意。

    童揚的臉卻已完全扭曲變形,眼楮里更充滿了驚訝、憤怒、恐懼。

    他也不倌世上競真的有這種人,這種事。

    他死也不信!

    他們就這樣面面相對著站在那里,突然間,兩個人的眼楮全都變得空洞、無神。

    然後兩個人就全倒了下去。

    一個白衣人從後面慢慢地走出來,解下了背後的草席,卷起了死者的尸體,用系草席的長繩捆住,掛在短杖上,又慢慢地走了回去。

    他臉上也仍然冷冰冰的全無表情,就和他的同伴剛才卷起那條死狗時完全一樣。

    狂風突起,從遠方吹過來,風中還帶著遠山上的冰碴子。

    童銅山身後的大漢們,卻只覺得掌心在冒汗。

    墨白凝視著重銅山,淡淡道︰“閣下是否已肯化干戈為玉帛?”

    段十二突然縱出去,厲聲道︰“你還得再問問我這柳刀……”

    一個白衣人慢慢地從墨自身後走出來,道︰“我來問。”

    段十二道︰“你也是用刀?”

    這白衣人道︰“正是。”

    他的手一分,果然從短杖中抽出了一柄刀。

    段十二這才看出,他們手里的短杖,有寬有窄,有圓有扁,里面藏的兵器顯然都不同。

    別人用的若是劍,他們就用劍來對付,別人用的若是刀,他們就也用刀。

    段十二冷笑一聲,道︰“好,你先看這一刀。”

    他身形半轉,雁翎刀已帶著勁風,急削這白衣人的左肩。

    白衣人居然也不避不閃,掌中刀也以一著“立劈華山”,急削段十二的左肩。

    但段十二的武功,卻顯然不是童揚能比得上的,他招式明明已用老,突然懸崖勒馬,轉身錯步,刀鋒反轉,由八方藏刀式,突然變為倒打金鐘,刀光如匹練般反撩白衣人的胸肋。

    哪知白衣人也懸崖勒馬,由八方藏刀式,變為倒打金鐘!

    他出手雖然慢了半著,但段十二若不變招,縱然能將對方立斃刀下,自己也萬萬避不開對方的這一刀!

    白衣人不要命,他卻還是要命的。

    他一刀削出時,已先防到了這一著,突然清嘯一聲,振臂而起,凌空翻身,揮刀刺向白衣人的左頸。

    這一著他以上凌下,佔盡先機,白衣人全身都似已在他刀風籠罩下,非但無法變招,連閃避都無法閃避。

    可怕的是,他根本也不想閃避。

    段十二一刀砍在他頸上時,他的刀也已刺入了段十二的小腹!

    三尺長的刀鋒,完全都刺了進去,只剩下一截刀柄。

    段十二狂吼一聲,整個人就像是旗花火箭似的,直竄上兩丈!

    鮮血雨點般地落下來,點點全都落在這白衣人的身上。

    他的一身白衣突然已被染紅,但臉上卻還是冷冰冰全無表情,直等段十二從半空中跌下來,他才倒下去。

    對他來說,死,就像是回家一樣,根本就不是件值得畏懼的事。

    童銅山臉色已變了,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這算是什麼武功?”

    墨白淡淡道︰“這本就不能算什麼武功。”

    童銅山怒道︰“這算什麼?”

    墨白道︰“這只能算一點教訓。”

    童銅山道︰“教訓?”

    墨白道︰“這教訓告訴我們,你若一定要殺別人,別人也同樣能殺你!”

    辛四突然冷笑道︰“只怕未必。”

    他還是用小指勾著劍上的絲帶,慢慢地走了出來,劍鞘拖在冰雪上,發出一陣陣刺耳的磨擦聲。

    可是他慘白的臉上,卻似已有了光,眼楮里也在發著光,冷冷道︰“我若要殺你時,你就休想殺得了我的。”

    一個白衣人淡淡道︰“只怕未必。”

    他的話說完,人已到了辛四面前,身手顯然比剛才兩人快得多。

    辛四道︰“未必?”

    白衣人道︰“無論多辛辣狠毒的劍法,都有人可破的。”

    辛四冷笑道︰“殺人的劍法,就無人能破。”

    白衣人道︰“有一種人。”

    辛四道︰“哪種人?”

    白衣人道︰“不怕死的人!”

    辛四道︰“你就是不怕死的人?”

    白衣人冷冷道︰“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辛四冷笑道︰“你活著就是為了準備要死的麼?”

    白衣人道︰“也許是的!”

    辛囚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就成全了你。”

    他的劍突然出鞘,剎那間已刺出七劍,劍風如破竹,劍光如閃電,只見滿天劍影如花雨繽紛,令人根本就無法分辨他的出手方位。

    白衣人也根本不想分辨,也不想閃避,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等著。

    他早已準備要死的,對方的劍從什麼地方刺過來,他根本就不在乎。

    辛四七劍刺出,這白衣人竟連動都沒有動,辛四的劍一發即收,七劍都被迫成了虛招,突然一滑步已到了白衣人背後。他已算準了這部位正是白衣人的死角,沒有人能在死角中出手。

    他要殺這個人,絕不給一點機會給這個人殺他。

    這一招刺出,虛招已變成實招,劍光閃電般刺向白衣人的背脊。

    只听“哧”的一聲,劍鋒已入肉!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劍鋒在磨擦著對方的骨頭,但就在這時,他赫然發現這一劍並沒有刺上對方背脊,卻刺上了對方胸膛。

    就在他招式已用老的那一剎那間,白衣人竟突然轉身,以胸膛迎上了他的劍鋒。

    沒有人能想到這一著,無論誰也不會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抵擋劍鋒。

    坦白衣人竟以他自己作武器。

    辛四的臉色變了,用力拔劍,劍鋒顯然已披對方的肋骨夾住。

    他想撒手時,白衣人的劍已無聲無息地刺了過來,就像是個溫柔的少女,將一朵鮮花慢慢地插入瓶中一樣,將劍鋒慢慢地刺入他的胸膛。

    他甚至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已覺得胸膛上一陣寒冷。

    然後,他整個人就突然全部冷透。

    鮮血紅花般濺射出來,他們面對面地站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白衣人臉上是全無表情,辛四的臉卻已因驚懼而扭曲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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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1:35:35
他的劍法雖然比較高得多,出手雖然比白衣人快得多,但結果卻是同樣的。

    這一戰突然已結束。

    童銅山霍然站起,又坐下,臉上已全無血色。

    他並不是沒有看過殺人,也不是沒看過人被殺,但他卻從未想到過,殺人竟是件如此慘烈、如此可怕的事。

    殺人和被人殺都同樣慘烈,同樣可怕。

    他突然覺得想吐。

    墨白凝視著他,冷冷道︰“你若要殺人,別人也同樣能殺你,這教訓你現在想必已該相信了。”

    童銅山慢慢地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有說,因為他根本已無話可說。

    墨白道︰“所以你也該明白,殺人和被殺,往往會同樣痛苦。”

    宣銅山承認,他已不能不承認。

    墨白道︰“那麼你為何還要殺人?”

    童銅山的雙拳緊握,忽然道︰“我只想明白,你們這麼樣做,究竟是為什麼?”

    墨白道︰“不為什麼!”

    童銅山道︰“你們不是老杜找來的?”

    墨白道︰“不是,我既不認得你,也不認得他!”

    童銅山道︰“但,你們卻不惜為他而死。”

    墨白道︰“我們也不是為他而死的,我們死,只不過是想要別人活著而已。”

    他看了看血泊中的尸體,又道︰“這些人雖已死了,但卻至少有三十個人可以因他們之死而活下去,何況,他們本來也不必死!”

    童銅山吃驚地看著他道︰“你們真是由青城來的?”

    墨白道︰“你不信?”

    童銅山實在不信,他只覺得這些人本該是從地獄中來的。

    世上本不該有這種人。

    墨白道︰“你已答應?”

    童銅山道︰“答應什麼?”

    墨白道︰“化干戈為玉帛。”

    童銅山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我就算答應也沒有用。”

    墨白道︰“為什麼?”

    童銅山道︰“因為,還有個人絕不答應。”

    墨白道︰“誰?”

    童銅山道︰“衛八太爺!”

    墨白道︰“你不妨叫他來找我。”

    童銅山道︰“到哪里去找?”

    墨白冷淡的目光忽然眺望遠方,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長安城里,冷香園中的梅花,現在想必已開了……”

    衛八太爺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像普通人一樣,微笑著拍你的肩膀,說他自己認為得意的笑話。

    但當他憤怒時,他卻會變得和你認得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了。

    他那張通常總是紅光滿面的臉,突然就會變得像是只饑餓而憤怒的獅子,眼楮里也會射出一種獅子般凌厲而可怕的光芒。

    他看來簡直已變成只怒獅,隨時隨刻都會將任何一個觸怒他的人抓過來,撕成碎片,再一片片吞下去。現在正是他憤怒的時候。

    童銅山皺著眉頭,站在他面前,這威鎮一方的武林大豪,現在卻像是突然變成了只羔羊,連氣都不敢喘。

    衛八太爺用一雙滿布紅絲的眼楮瞪著他,咬著牙道︰“你說那婊子養的混蛋叫墨白?”

    童銅山道︰“是。”

    衛八太爺道︰“你說,他是從青城來的?”

    童銅山道︰“是。”

    衛八太爺道︰“除此之外,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童銅山的頭垂得更低,道︰“是。”

    衛八太爺喉嚨里發出怒獅般的低吼︰“那婊子養的殺了我兩個好徒弟,你卻連他的來歷都不知道,你還有臉來見我,我入死你的親娘奶奶。”

    他突然從椅子上跳起,沖過來,一把揪住了童銅山的衣襟,一下子就撕成兩半,接著又正正反反給了童銅山十六八個耳括子。

    童銅山的嘴角已被打得不停地流血,但看來卻一點憤怒痛苦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好像覺得很歡喜,很安心。

    因為他知道衛八太爺打得越凶,罵得越凶,就表示還將他當做自己人。

    只要衛八太爺還將他當做自己人,他這條命就算撿回來了。

    衛八太爺若是對他客客氣氣,他今天就休想活著走出這屋子。

    十六八個耳光打完,衛八太爺又給他肚子上添了一腳。

    童銅山雖然已被打得一臉血,一頭冷汗,卻還是乖乖地站在那里,連動都不敢動。

    衛八太爺總算喘了口氣,瞪著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小四子他們是去幫你殺人的?”

    童銅山道︰“知道。”

    衛八太爺道︰“現在他們已被人弄死,你反而活蹦亂跳地回來了,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童銅山道︰“我不是個東西,可是我也不敢不回來。”

    衛八太爺道︰“你個王八蛋,你不敢不回來?你難道不會夾著尾巴逃得遠遠的,也免得讓我老人家看見生氣。”

    童銅山道︰“我也知道你老人家會生氣,所以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殺就殺,我都沒話說,但若要我背著你老人家逃走,我死也不肯。”

    衛八太爺瞪著他,突然大笑道︰“好,有種!”

    他伸手擁住了童銅山的肩,大聲叫道︰“你們大家看看,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你們全部該學學他,做錯事怕什麼?他***有誰這一輩子沒做過錯事,連我衛天鵬都做過錯事,何況別人。”

    他一笑,大廳里十來個人立刻全部松了一口氣。

    衛八太爺道︰“你們有誰知道墨白那婊子養的是個什麼東西?”

    這句話雖然是問大家的,但他的眼楮卻只盯在一個人身上。

    這人白白的臉,留著兩撇小胡子,看來很斯文,也很和氣。

    不認得他的人,誰也看不出這斯斯文文的白面書生,就是衛八太爺門下第一號最可怕的人物、黑自兩道全都聞名喪膽的“鐵錐子韓貞”。

    他這人的確就像是鐵錐子,無論你有多硬的殼,他都能把你鑽出個大洞來。

    但看起來他卻絕對是個溫和友善的人,臉上總是帶著種安詳的微笑,說話的聲音緩慢而穩定。

    他確定了沒有別人回答這句活之後,才緩緩道︰“多年前,有一家姓墨的人,為了避禍而隱居到青城山,墨白也許就是這一家的人。”

    衛天鵬又笑了,脾睨四顧,大笑道︰“我早就說過,天下的事,這小子好像沒有一樣不知道的。”

    韓貞微笑道︰“但我卻也不知道他們的隱居處,只不過每隔三五年,他們自己卻要出山一次。”

    衛天鵬道︰“出來干什麼?”

    韓貞道︰“管閑事!”

    衛八太爺的臉又沉了下去,他一向不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韓貞道︰“他們不能不管閑事,因為他們自稱是墨翟的後代,墨家的後代,墨家的弟子,本就不能做一個獨善其身的隱士。”

    衛天鵬皺眉道︰“墨翟又是什麼東西?”

    韓貞淡淡一曬道︰“他不是東西,是個人。”

    衛天鵬反而笑了,敢在他面前頂撞他的人並不多。

    就像是大多數被稱為“太爺”的人一樣,偶爾他也喜歡有人來頂撞他。

    韓貞道︰“墨翟就是墨子,墨家的精神,就在乎急人之難,甚至不惜摩頂放踵、赴湯蹈火的,所以墨家的弟子,絕不能做隱士,只能做義士。”

    衛天鵬又沉下了臉,道︰“難道墨白那個王八蛋也是個義士?”

    韓貞笑了笑,道︰“義士也有很多種的。”

    衛天鵬道︰“哦!”

    韓貞道︰“有種義士,做的事看來雖冠冕堂皇,其實暗地里卻別有企圖。”

    衛天鵬道︰“這種義士好對付。”

    韓貞道︰“怎麼對付?”

    衛天鵬道︰“宰一個少一個。”

    韓貞道︰“宰不得。”

    衛天鵬道︰“為什麼宰不得?”

    韓貞道︰“義士就跟君子一樣,無論真假,都宰不得的。”

    衛天鵬居然大笑,道︰“不錯,你若宰了他們,就一定會有人說你是個不仁不義的小人。”

    韓貞道︰“所以他們宰不得。”

    衛天鵬瞪眼道︰“當然宰不得,誰說要宰他們,我就先宰了他!”

    韓貞道︰“何況,要宰他們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衛天鵬道︰“那王八蛋難道真有兩下子?”

    韓貞道︰“他本身也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些死士。”

    韓貞又道︰“死士的意思,就是說這些人隨時都在準備為他而死的。”

    衛天鵬道︰“那些人難道不要命?”

    韓貞點點頭道︰“不要命的人,就是最可怕的人,不要命的武功,就是最可怕的武功。”

    衛天鵬在等著他解釋。

    韓貞道︰“因為你殺他一刀,他同樣可以殺你一刀。”衛天鵬顯然對這解釋還不滿意。

    韓貞道︰“你的出手縱然比他炔,但你殺他時他還是可以殺了你,因為你一刀砍下,他根本不想閃避,所以在你刀鋒砍在他肉里那一瞬間,他已有足夠的時間殺!”

    衛天鵬突然走過去,用力一拍他肩頭,道︰“說得好!說得有理!”

    韓貞看著他,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仇敵,就是朋友。

    我若殺不了你,就交你這個朋友。

    這不但是衛天鵬的原則,也是古往今來,所有武林大豪共同的原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這原則無疑是絕對正確的。

    韓貞道︰“童老大說過,他們要到長安城去。”

    衛天鵬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听說冷香園是個好地方,我也早就想去看看了。”

    韓貞道︰“冷香園佔地千畝,種著萬千梅花,現在正是梅花開得最艷的時候,所以……”

    衛天鵬道︰“所以怎麼樣?”

    韓貞道︰“既然要去,不如就索性將那地方全包下來。”

    工天鵬道︰“有理。”

    韓貞道︰“等墨白去了,我們就好好地請請他,讓他看看衛八太爺的場面,他若不是呆子,以後想必就不會跟我們作對了!”

    衛天鵬道︰“他是不是呆子?”

    韓貞道︰“當然不是!”

    衛天鵬拊掌大類,說道︰“好,好主意。”

    長廊里很安靜,廊外也種著梅花。

    童銅山和韓貞慢慢地走在長廊上,他們本就是老朋友,卻已有多年未見。

    風很冷,冷風中充滿了梅花的香氣。

    童銅山忽然停下來,凝視著韓貞道︰“有件事我總覺得奇怪。”

    韓貞道︰“什麼事?”

    童銅山道︰“為什麼只要你說出來的話,老爺子就認為是好主意?”

    韓貞笑了笑,道︰“因為那早就是他的主意,我只不過替他說出來而已。”

    童銅山道︰“既然是他的主意,為什麼要你說出來?”

    韓貞沉吟道︰“你跟著老爺子已有多久?”

    童銅山道︰“也有十多年了。”

    韓貞道︰“你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童銅山遲疑著道︰“你看呢?”

    韓貞道︰“我想你一定認為他是個很粗野、很暴躁,從來也不懂得用心機的人。”

    童銅山道︰“他難道不是?”

    韓貞道︰“昔年中原八杰縱橫天下,大家都認為最精明的就是劉三爺,最厲害的是李七爺,最糊涂的就是衛八爺。”

    童銅山道︰“我也听說過。”

    韓貞笑了笑,道︰“但現在最精明的劉三爺和最厲害的李七爺都已死了,最糊涂的衛八爺卻還活著,而且過得很好。”

    童銅山笑了,他忽然已明白韓貞的意思。

    只有會裝糊涂、也肯裝糊涂的人,才是真正最精明、最厲害的。

    童銅山忽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裝糊涂也不是容易事。”

    韓貞道︰“的確不是。”

    童銅山道︰“看來,你就是不會裝糊涂。”

    韓貞苦笑道︰“現在我就算真的糊涂,也不能露出糊涂的樣子來。”

    童銅山道︰“為什麼?”

    韓貞道︰“因為糊涂人身旁,總得有個精明的人,現在我扮的就是這個精明的人。”

    童銅山道︰“所以只要你說出來的,老爺子就認為是好主意。”

    韓貞道︰“就算後來發現那並不是好主意,錯的也是我,不是老爺子。”

    童銅山道︰“所以別人恨的也是你,不是老爺子。”

    韓貞嘆了口氣,道︰“所以你現在也該明白,精明人為什麼總是死得特別早了。”

    童銅山忽然笑了笑,道︰“但有種人一定死得比精明人還早。”

    韓貞道︰“哪種人?”

    童銅山道︰“跟老爺子作對的人。”

    韓貞也笑了,道︰“所以我一直都很同情這種人,他們要活著實在不容易。”

    馮六慢慢地走過一條積雪的小徑,遠遠看過去,已看見冷香園中那片燦爛如火焰的梅花。

    “去將冷香園包下來,把本來住在那里的客人趕出去,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的,全都趕出去。”

    這是衛八太爺的命令,也是衛八太爺發令的典型方法。

    他只派你去做一件事,而且要你非成功不可。

    至于你怎樣去做,他就完全不管了,這件事有多少困難,他更不管。

    所有的困難,都要你自己去克服,若你不能克服,就根本不配做衛八太爺門下的弟子。

    馮六是受命而來的。

    他一向是個謹慎的人,非常謹慎。

    他已將所有可能發生的困難,全都仔細地想過一遍。

    穿過這條積雪的小徑,就是冷香園的門房,當值的管事,通常都在門房里,他希望這管事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都知道,衛八太爺的要求是絕不容拒絕的。

    冷香園今天當值的管事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看來雖不太聰明,卻也不笨。

    “在下楊軒,公子無論是來賞花飲酒,還是想在這里流連幾天,都只管吩咐。”

    馮六的回答直接而簡短︰“我們要將這里全都包下來。”

    楊軒顯得很意外,卻還是微笑著道︰“這里一共有二十一個院子,十四座樓,七間大廳,二十八間花廳,兩百多間客房,公子要全包下來?”

    馮六道︰“是的。”

    楊軒沉吟著︰“公子一共要來多少人?”

    馮六道︰“就算只來一個人,也要全包下來。”

    楊軒沉下了臉,冷冷道︰“那就得看來的是什麼人了。”

    馮六道︰“是衛八太爺。”

    楊軒動容道︰“衛八太爺,保定府的衛八太爺?”

    馮六點點頭,心里覺得很滿意,衛八太爺的名頭,畢竟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楊軒看著他,眼楮里忽然露出種狡猾的笑意,說道︰“衛八太爺的吩咐,在下本來不敢違背的,只不過……”

    馮六道︰“不過怎麼樣?”

    楊軒道︰“剛才也有位客官要將這地方包下來,而且出了一千兩銀子一天的高價,在下還沒有答應,現在若是答應了公子,怎麼去向那位客官交待?”

    馮六皺了皺眉頭,道︰“那個人在哪里?”

    楊軒沒有回答,目光卻從他肩頭上看了過去。

    馮六回過身,就看見了一張青中透白、完全沒有表情的臉。

    一個人就站在他身後的屋角里,身上穿著件很單薄的白麻衣衫,背後背著卷席,手里提著根短杖。

    馮六剛才進來時,並沒有看見這個人,現在這個人好像也沒有看見他,一雙冰冷冷、完全沒有表情的眼楮,仿佛正在凝視著遠方。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切事,好像都沒有被他看在眼里,他關心的仿佛只是遠方虛無縹緲處一個虛無縹緲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與安樂。

    馮六只看了一眼,就轉回身,他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並不想看得太仔細,更不想跟這個人說話,他知道無論同這個人說什麼,都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楊軒的眼楮里,還帶著那種狡猾的笑意。

    馮六微笑道︰“你是做生意的?”

    楊軒道︰“在下本就是個生意人。”

    馮六道︰“做生意是為了什麼?”

    楊軒笑道︰“當然是為了賺錢。”

    馮六道︰“好,我出一千五百兩銀子一天,再給你一千兩回扣。”

    他知道和生意人談交易,遠比和一個不要命的人談交易容易得多。在衛八太爺手下多年,他已學會如何做出正確的判斷和選擇。

    楊軒顯然已被打動了,卻听那白衣人冷冷道︰“我出一千五百兩,再加這個。”

    馮六只覺得身後突然有冷森森的刀風掠過,忍不住回頭。

    白衣人已從短杖里抽出柄薄刀,反手一刀,竟在腿股間削下一片血淋淋的肉,慢慢地放在桌上,臉上還是全無表情,競似完全不覺得痛苦。

    馮六看著他,已可感覺到眼角在不停地跳,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價錢我也出得起。”

    白衣人一雙冷漠空洞的眼楮,只看了他一眼,又凝視著遠方。

    馮六慢慢地抽出柄短刀,也在自己股間割下了一片。他割得很慢,很仔細,他無論做什麼事,都一向很仔細,肉割下雖然很痛苦,但衛八太爺的命令若無法完成,就一定會更痛苦。這一次他的判斷和選擇也同樣正確,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麼選擇的余地。

    兩片血淋淋的肉放在桌上,楊軒已經軟了下去。

    白衣人又看了馮六一眼,突然揮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馮六只覺得自己的手臂已僵硬。他割過別人的耳朵,當時只覺得有種殘酷的快意,但割自己的耳朵卻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本可揮刀殺了這白衣人,可是韓貞的話他也沒有忘記。

    ——你出手縱然比他快,但你殺他時,他還是可以殺了你。

    謹慎的人,大多數都珍惜自己的性命。馮六是個謹慎的人,他慢慢地抬起頭,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割得更慢,更仔細。

    白衣人的肩上已被他自己的鮮血染紅,一雙冷漠空洞的眼楮里,競忽然露出殘酷快意的表情,馮六的這只耳朵,就好像是他割下來的一樣。

    兩只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桌上,楊軒似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白衣人望望馮六耳畔流下的鮮血,冷冷道︰“這價錢你也出得起?”

    他突然揮刀,向自己左腕上砍了下去。

    馮六的心也已隨他這一刀沉下。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一陣風吹過,風中仿佛帶著種奇異的香氣。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眼看過去,馮六只覺得自己從來也沒看到過這麼美麗的女人,她就像是被這陣風吹進來的。

    白衣人看見她時,立刻就發覺自己握刀的手已被她托著。

    她也正在微笑著,看著他,多麼溫柔而甜蜜,說話的聲音同樣甜蜜,“刀砍在肉上,是會疼的。”

    白衣人冷冷道︰“這不是你的肉。”

    這美麗的女人柔聲道︰“雖然不是我的肉,我也一樣會心疼。”

    她春筍般的縴縴手指輕輕一指,就好像在為他的情人從瓶中摘下一朵鮮花。

    白衣人就發覺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已到了她的手里。

    百煉精鋼的快刀,薄而鋒利。

    她十指縴縴,輕輕一拗,又仿佛在拗斷花枝,只听“ ”的一聲,這柄百煉精鋼的快刀,竟已被她拗斷了一截。

    “何況,這地方我早已包下來了,你們又何必爭來爭去?”

    她嘴里說著話,竟將拗斷的那一截鋼刀,用兩根手指夾起,放在嘴里,慢慢地吞了下去。然後她美麗的臉上就露出種滿意的表情,像是剛吞下一顆美味的糖果一樣。

    馮六怔住,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甚至連白衣人的眼楮里也不禁露出驚嚇之色。

    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奇怪的事、這麼可怕的武功?她難道就不怕刀鋒割爛她的腸胃?

    這美麗的女人卻又將鋼刀拗下一塊,吞了下去,輕輕嘆了口氣,微笑著道︰“這把刀倒真不錯,非但鋼性很好,煉得也很純,比我昨天吃的那把刀滋味好多了。”

    馮六忍不住道︰“你天天吃刀?”

    這美麗的女人道︰“吃得並不多,每天只吃三柄,刀劍也同豬肉一樣,若是吃得大多了,腸胃會不舒服的。”

    馮六直著眼楮看著她。他很少在美麗的女人面前失態,但現在他已完全沒法子控制自己。

    這美麗的女人看著他,又道︰“像你手里這把刀,就不太好吃了。”

    馮六又忍不住道︰“為什麼?”

    她笑了笑,淡淡道︰“你這把刀以前殺的人大多了,血腥味太重。”

    白衣人看著她,突然轉過頭,大步走了出去。他不怕死,可要他將一柄鋼刀拗成一塊塊吞下去,他根本就做不到。沒有人能做得到,這根本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她又笑了笑,道︰“看來他已不想跟我爭了,你呢?”

    馮六不開口,他根本無法開口。

    這美麗的女人又道︰“男子漢大丈夫,無論跟女人爭什麼,就算爭贏了,也不是件光榮的事,你說對不對?”

    馮六終于嘆了口氣,道︰“請教尊姓大名,在下回去也好交持。”

    她也嘆了口氣,道︰“我只不過是個丫頭,你問出我的名字,也沒有用。”

    這個風華絕代、美艷照人,武功更深不可測的女人,竟只不過是個丫頭。

    她的主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你不妨回去轉告衛八太爺,就說這地方已被南海娘子包下來了,他老人家若是有空,隨時都可以請過來玩幾天。”

    馮六道︰“南海娘子?”

    這美麗的女人點點頭,道︰“南海娘子就是我的主人,”回去告訴衛八太爺,他一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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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海娘子

    衛八太爺愉快時和憤怒時,若是變為不同的兩個人,那麼他現在的樣子,就是第三個人了。從來也沒有人看見過他像現在這麼樣緊張,這麼樣驚訝,甚至連他那張總是紅光滿面的臉,現在都已變成了鐵青色。

    “南海娘子!難道她真還沒有死?”

    他握緊雙拳,聲音里也充滿了緊張和驚訝,甚至還仿佛帶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沒有人敢出聲,誰也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使衛八太爺緊張恐懼的人。

    衛天鵬突又瞪起眼楮,大聲道︰“你們知不知道南海娘子是什麼人?”

    這句話雖然是問大家的,但眼楮卻還是盯在韓貞一個人身上,但這次卻連韓貞也沒有開口。

    衛天鵬已沖過來,一把揪住他衣襟,厲聲道︰“你連南海娘子都不知道,你還知道什麼?”

    韓貞的臉忽然也變得像是那些白衣人一樣,完全沒有表情,一雙眼楮也仿佛在凝視著遠方。

    衛天鵬瞪著他,臉上的怒容似在漸漸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也漸漸松開,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這也不能怪你,你年紀還輕,南海娘子顛倒眾生、縱橫天下時,你只怕還沒有生出來。”

    他忽又挺起胸,大聲道︰“但我卻見過她,普天之下,親眼見過她真面目的,除了我衛天鵬之外,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他的臉上又開始發出了紅光,能親眼見到南海娘子的真面目,竟好像是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

    每個人心里都想問。

    “這南海娘子究竟是什麼人,長得究竟是什麼樣子?”

    這句話當然並沒有人敢真的問出來,在衛八太爺面前,無論任何人都只能回答,不能發問,衛八太爺一向不喜歡多嘴的人。

    世上又有誰喜歡多嘴的人。

    衛天鵬突又大聲道︰“南海娘子就是千面觀音,這意思就是說,她不但有千手千眼,還有一千張不同的臉。”

    他忽然問馮六︰“你遇見的那個女人,長得什麼樣子?”

    馮六訥訥道︰“長得好像還不錯。”

    衛天鵬道︰“是長得不錯,還是非常漂亮?”

    馮六垂下頭道︰“是非常漂亮。”

    衛天鵬道︰“她看來有多大年紀?”

    馮六的頭垂得更低,他忽然發現自己竟沒有看出那女人的年紀。

    他第一眼看見她時,只覺得她雖然還很年輕,但至少也有二十五六。

    但後來听見她說話,他又覺得她好像只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但當他又多看了她兩眼時,就發現她眼角似已有了皺紋,應該已有三十多了。

    現在想起來,以她手拗鋼刀、口吞刀鋒那種功夫,若沒有練過四五十年苦功,又怎會有那麼深的火候?

    衛天鵬道︰“你看不出她有多大的年紀?”

    馮六垂下頭,垂得更低。

    衛天鵬突然一拍巴掌,道︰“這女人很可能就是千面觀音。”

    馮六忍不住道︰“她退隱若已有三四十年,現在豈非已應該是個老太婆?”

    衛天鵬冷笑道︰“她十七八歲時,就有人認為她是個老太婆,過了二三十年後,卻又有人說她只不過是個小姑娘。”

    馮六怔住,他實在想不通。

    衛天鵬道︰“這個人化身千百,你看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她改扮的,據說有一次少林普法大師在泰山講經,听經的人中還有幾位是普法大師的老朋友,听了兩天兩夜後,忽然又有個普法大師來了,于是這才有人發現,先前講經的那普法大師,竟是南海娘子!”

    這種事簡直像是神話,幾乎沒有人相信,但每個人卻又知道,衛八太爺是從不說謊的。

    衛天鵬道︰“無論誰只要看過南海娘子真面目一眼都必死無疑,所以就算在她聲名最盛時,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他聲音越說越低,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她接放暗器和小巧擒拿的功夫,在當時已沒有人能比得上,易容術之精妙,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就在她聲名最盛時,卻忽然失蹤了,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這三十年來,江湖中從來也沒有人再听到過她的消息,連我都沒有听到。”

    大家面面相覷並不敢說話。

    現在每個人都已看出來衛八太爺和南海娘子之間,必定有種神秘而不同尋常的關系。

    但大家心里卻更好奇。

    這南海娘子既然已失蹤了三十年,為什麼又突然出現了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鵬突然大聲道︰“老麼,你過來。”

    一個穿著銀狐披肩、長身玉立的少年,應聲走了出來。

    他的衣著很華麗,剪裁得也非常合身,一張非常漂亮的臉上,不笑時也仿佛帶著三分笑意,看來顯然很討女人歡喜,只不過眼楮里還帶著些紅絲,經常顯得有點睡眠不足的樣子。

    也許每一個能討女人歡心的少年,都難免有點睡眠不足的。

    這少年正是衛八太爺門下十三太保中的老麼“粉郎君”西門十三。

    衛天鵬用一雙刀鋒般的眼楮盯著他,過了很久,才冷冷道︰“八月中秋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交了一個叫林挺的朋友?”

    西門十三仿佛有點吃驚,卻終于還是垂頭承認︰“是的。”

    衛天鵬道︰“自從你跟那婊子養的搭上了之後,這個月來,你做了些什麼?”

    西門十三的臉突然漲紅,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衛天鵬冷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敢說,好!韓貞,你替他說。”

    韓貞想也不想,立刻就慢慢地說︰“八月二十日的那天晚上,他到官庫里去借了三萬兩銀子。八月三十,他又去借了一次。”

    衛天鵬冷笑道︰“十天就花了三萬兩,這兩個王八蛋出手倒真大方。”

    韓貞又接著說下去︰“九月初六的晚上,他們在醉中和從關外來的昆侖弟子爭風,當時雖然忍了口氣,但等到昆侖三俠知道他們的來歷,連夜走了之後,他們卻追出八十里,將昆侖三俠全都殺得一個不留。”

    衛八太爺冷冷道︰“看來昆侖門下的子弟,自從龍道人死了後,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韓貞道︰“殺了人之後,他們的興致反而更高,竟乘著酒興,闖入石家莊,將一雙才十四歲的孿生姐妹架出來,陪了他們一天一夜。”

    說到這里,西門十三的眼楮里已露出乞憐之色,不停地悄悄向韓貞打眼色。但韓貞卻像是沒有看見,接著又道︰“從此之後,他們的膽子更大,九月十三那天……”

    西門十三不等他再說下去,已“噗”地跪了下去,直挺挺地跪在衛八太爺的面前,反手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道︰“弟子錯了,你老人家殺了我吧。”

    衛天鵬瞪著他,望了半天,突然大笑,道︰“好,有種,大丈夫敢做敢當,殺幾個不成材的小伙子,玩幾個生得美的小姑娘,他娘的算得了什麼?”

    西門十三吃驚地張大了眼楮,道︰“你老人家不怪我?”

    衛天鵬笑了笑道︰“我怪你什麼?那兩個小姑娘若是不喜歡你,難道不會一頭撞死?為什麼要陪你一天一夜?若是喜歡你,又有誰管得著?小姑娘愛上了個小伙子,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連天王老子都管不著。”

    西門十三忍不住笑了,道︰“回稟你老人家,她們前幾天還偷偷地來找過我。”

    衛天鵬又大笑,道︰“男子漢活在世上,就得要有膽子殺人,有本事勾引小姑娘,否則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他笑聲突然停頓,瞪著西門十三,道︰“我既然不怪你,你知不知道我叫你出來干什麼?”

    西門十三道︰“不知道。”

    衛天鵬道︰“你知不知道那婊子養的林挺,本來是什麼人?”

    西門十三道︰“不知道。”

    衛天鵬突然飛起一腳,將他踢得滾出去一丈開外,又追過去,一把揪住他頭發,把他整個人都拉了起來,正正反反給了他十七八個耳括子,然後才問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打你?”

    西門十三吃吃道︰“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他簡直已被打得怔住了。

    衛天鵬厲聲道︰“男子漢大丈夫,殺人放火部算不了什麼,但若自己的朋友究竟是什麼人都不知道,那才真是個活混蛋,砍頭一百次都不嫌多。”

    這句話剛說完,忽然間,人影一閃,西門十三旁邊已多了一個人。

    大廳里二三十雙眼楮,竟全都沒有看清這個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燈光照耀下,只見這個人白白淨淨一張臉,瘦瘦高高的身材,長得很秀氣,態度也很斯文,神情間還仿佛帶著兒分小姑娘的羞澀。

    可是他倏忽而來落地無聲,輕功之高連十三太保中都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

    他身子一站穩,就長揖到地,道︰“晚輩丁麟,特來拜見衛八太衛天鵬瞪著他,厲聲道︰“你居然敢來?”

    丁麟道︰“晚輩不敢不來!”

    衛天鵬突然大笑道︰“好!有種,我老人家就喜歡你們這些有種的小伙子!”

    他放開了西門十三,又道︰“你這混蛋現在總算明白了吧,林挺就是丁麟,你能交得到他這種朋友,造化總算不錯!”

    西門十二吃驚地看著他的朋友,每個人都在看著他這個朋友,丁麟這名字每個人都听見過的,但卻沒有人能想得到,這斯斯文文的、像小姑娘一樣的少年,居然就是武林後起一代高手中,輕功最高的“風郎君”丁麟。

    除了韓貞和衛八太爺外,的確沒有別人能想得到。

    丁麟的臉卻已紅了。

    衛天鵬道︰“我揍這小混蛋,為的就是要把你揍出來。”

    丁麟紅著臉道︰“卻不知前輩有何吩咐?”

    衛天鵬道︰“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去做,這件事也非要你去做不可。”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接著道︰“可是我也不想要你去送死,所以我還想看看你的輕功究竟怎麼樣。”

    丁麟還站著,他的肩沒有移,臂沒有舉,仿佛連指尖都沒有動。

    但就在這時,他的人忽然像燕子般飛了起來,又像是一陣風似的,從眾人頭頂上吹過。

    等到這陣風吹回來的時候,他的人竟又好好的站在原來的地方,手里卻又多了盞燈籠。

    這盞燈籠原來是高懸在廳外一根竹竿上的,這竹竿至少有三丈多高,距離他站著的地方,至少有五六丈遠。

    可是他倏忽來去,連氣都沒有喘。

    衛天鵬拊掌大笑,說道︰“好!別人都說‘風郎君’輕功之高,已可名列在天下五大高手之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用力拍著丁麟的肩,又道︰“你這樣的輕功,盡可去了。”

    丁麟忍不住問道︰“到哪里去?”

    工大鵬道︰“到冷香園去,看看那南海娘子究竟是真是假?”

    丁麟的臉色突然蒼白。

    衛天鵬道︰“你知道南海娘子?”

    丁麟點點頭。

    衛天鵬道︰“你也知道她的厲害?”

    丁麟又點點頭。

    衛天鵬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突又問道︰“你師父是什麼人?”

    丁麟為難著,忽然走上兩步,在他身旁輕輕說了個名字。

    衛天鵬立刻動容,道︰“這就難怪你知道了,昔年天山一戰,你師父也曾領教過她的手段。”

    丁麟紅著臉,道︰“晚輩雖不敢妄自菲薄,卻還有點自知之明。”

    衛天鵬道︰“但有件事卻是你不知道的。”

    丁麟道︰“請教!”

    衛天鵬道︰“南海娘子為了要駐顏長生,練了種邪門的內功,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卻沒有練好,所以每天一到了子午正時,真氣就會突然走岔,至少有半盞茶的時間,全身僵木,連動都不能動。”

    丁麟靜靜地听著。

    衛天鵬道︰“可是她的行蹤素來很隱秘,真氣走岔的這一刻,時間又非常短,所以雖然有人知道她這唯一的弱點,也不敢去找她的!”

    他慢慢地接著道︰“現在我們既已知道她這幾天必定在冷香園,你的輕功又如此高明,只要能找得到她的練功處,就不妨在于午正時那一刻,想法子進去揭開她的面具來……”

    丁麟忍不住問︰“面具?是什麼面具?”

    衛天鵬道︰“她平時臉上總是戴著個面具的,因為她沒有易容改扮時,也往往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丁麟道︰“既然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晚輩雖然能揭開她的面具,也同樣分不出她是真的還是假的。”

    衛天鵬道︰“我見過她的真面目,她有個很特別的標記,你只要看見,就一定能認出來。”

    丁麟道︰“什麼標記?”衛天鵬也突然俯過身,在他耳旁輕輕說了兩句話。

    丁麟的臉色變了變,又為難了很久,才試探著道︰“前輩既然見過她面目,想必是她的朋友,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她是真是假。”

    衛天鵬面上突又現出怒容,怒聲道︰“我叫你去,你就得去,別的事你最好少管。”

    丁麟不說話了,衛八太爺盛怒時,沒有人敢說話。衛天鵬瞪著他,厲聲問道︰“你去不去?”

    丁麟嘆了口氣,道︰“晚輩既然已知道了這秘密,想不去只怕也不行了!”

    衛天鵬突又大笑道︰“好,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我老人家一向喜歡聰明人!”

    他用力拍著丁麟的肩,又道︰“只要你去,別的無論什麼事,我都答應。”

    丁麟忽然也笑了笑,道︰“現在晚輩只想求前輩答應一件事。”

    衛天鵬道︰“什麼事?”

    丁麟道︰“晚輩想打一個人。”

    衛天鵬道︰“你要打誰?”

    韓貞忽然嘆了口氣,道︰“我。”

    丁麟果然已轉過身來,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微笑著道︰“不錯,我的確是想打你!”

    他笑得還是很溫柔、很害羞的樣子,可是他的手卻已突然揮出,一拳打在韓貞的鼻梁上。

    韓貞整個人都已被打得飛了出去。

    丁麟這才轉口身,向衛八太爺一揖到地,微笑著道︰“晚輩這就到冷香園去,五天之內,必有消息。”

    “消息”兩個字說出來,他的人已不見了。

    衛天鵬居然也嘆了口氣,喃喃道︰“這一代的年輕人,好像比我們那一代還不是東西,這倒真是件要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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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攝魂大法

    高牆,寒夜。

    高牆下的角門里,忽然有一個人悄悄地走出來,非常英俊的一張臉,已被打腫了半邊,正是那風流成性的西門十三。

    他一走出這條巷子,竟有輛發亮的黑漆馬車急弛而來,驟然在他身旁停下。

    車門一開,他就跳了進去,車廂里已有一杯酒在等著他。

    一杯溫得恰到好處的陳年女兒紅,一雙比女兒紅更醉人的姐妹花。

    姐姐看起來,就像是妹妹的影子,妹妹雖嬌憨,姐姐更動人。

    一個少年人,擁著貂裘,端著酒杯,懶洋洋地倚在姐姐懷里,卻將妹妹推給了西門十三,笑道︰“這小子今天挨了揍,你趕快好好的安慰安慰他!”

    妹妹已在輕吻著西門十三被打腫了的那半邊臉。

    馬車又急馳而去,馳向長安!

    寒鳳如刀,已是歲末,車廂里卻溫暖如春天。

    西門十三一口氣喝下那杯酒,才看了那坐擁貂裘的少年一眼。

    道︰“你知道我會來?”

    這少年人當然就是丁麟,只不過現在看來卻已不像是剛才那個人了。

    剛才那個丁麟,是個很斯文、很害羞的少年,現在這個丁麟,卻是個放蕩不羈的風流浪子。

    他用眼角瞟著西門十三,懶洋洋地微笑著,道︰“我當然知道,那老王八蛋不叫你來等我的消息,還能叫誰來?”

    西門十三也笑了,說道︰“你既然很有種,剛才為什麼不敢當著他的面,叫他老王八蛋?為什麼要變成那種龜孫子的樣子!”

    姐姐妹妹都吃吃的笑了。

    她們的年紀都不大,可是看她們身材,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她們都已不算是孩子。

    西門十三又笑道︰“不管怎麼樣,你剛才揍韓貞那一拳,揍得真痛快!”

    丁麟道︰“因為他說的話,全都是那老王八蛋叫他說的,他只不過是個活傀儡而已。”

    他冷笑了一聲,又說道︰“那老王八蛋,其實是個老狐狸,卻偏偏要裝成老虎的樣子,只可惜他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西門十三嘆了口氣,道︰“難怪老頭子說你厲害,他果然沒有看錯。”

    丁麟冷冷道︰“這一代的年輕人,能在江湖成名的,有哪個不厲害,真正厲害的,他只怕還沒有看見哩。”

    西門十三道︰“江湖中難道還有像你這麼厲害的人?”

    丁麟道︰“像我這樣的人,至少有十來個,只有你們這些龜孫子,整天躲在老頭子的褲襠里,外面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們連影子都摸不到。”

    他冷笑著又道︰“我看你們不是十三太保,是吃得太飽了,所以撐得頭暈腦脹,老頭子放個屁你們都以為是香的。”

    西門十三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嘆了口氣,苦笑道︰“近來他們的確吃得太飽,日子也過得太舒服了,所以一出了事,就死了兩個。”

    丁麟道︰“在你看來,那也算是件大事?”

    西門十三道︰“雖然不大,也不太小,至少連老頭子都已準備為這件事出手了。”

    丁麟道︰“哦?”

    西門十三道︰“就因為他已準備出手,所以才找你到冷香園去探听消息。”

    丁麟道︰“你以為他真是為了對付墨白,才想到冷香園去的?”

    西門十三道︰“難道不是?”

    丁麟道︰“就算根本沒有墨白這個人,我保證他還是一樣要到冷香園去。”

    西門十三目光閃動,說道︰“如果他不找你,你也一樣要去探听南海娘子的行蹤?”

    丁麟道︰“一點也不錯!”

    西門十三道︰“是為了另外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丁麟點頭道︰“不錯。”

    西門十三的眼楮亮了,道︰“南海娘子莫非也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

    丁麟嘆了口氣,道︰“你總算變得聰明了些。”

    西門十三道︰“這件事不但能令你們老頭子和你出手,而且把已經失蹤了三十年的南海娘子驚動出來,看來倒真是件大事!”

    他的臉已因興奮而發紅,他顯然也是個不甘寂寞的少年。

    丁麟的眼楮里也在發光,道︰“除了你們知道的這些人外,據我所知,五天之內,至少還有六七個人,要趕到冷香園去!”

    西門十三道︰“六七個什麼樣的人?”

    丁麟說道︰“當然都是很有兩下子的人。”

    西門十三道︰“他們也知道老頭子這次已準備出手?”

    丁麟淡淡道︰“這些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未必會將你們的老頭子看在眼里。”

    西門十三勉強笑了笑道︰“老頭子也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丁麟道︰“可是江湖中後起一代的高手,卻沒有幾個人看得起他的、正如他也看不起這些年輕人一樣。”

    西門十三忍不住道︰“不管怎麼樣,年輕人的經驗總是比較差些。”

    丁磷道︰“經驗並不是決定勝負的最大關鍵!”

    西門十三道︰“哦?”

    丁麟道︰“據我所知,這次只要是敢到冷香園去的人,絕沒有一個人武功是在衛天鵬之下的,尤其是其中一個……”

    西門十三道︰“你?”

    丁麟笑了笑,道︰“我本來當然也有野心的,但自從知道這個人要來後,我已準備在旁邊看看熱鬧就算了。”西門十三皺眉道︰“連你也服他?”

    丁麟又嘆了口氣,道︰“我說過,我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西門十三顯得有點不服氣的樣子,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丁麟慢慢地喝了口酒,悠然道︰“你有沒有听說過小李飛刀?”

    西門十三聳然動容,幾乎連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穩了。

    “小李飛刀!”

    這四個字本身就仿佛有種懾人的魔力。

    西門十三失聲說道︰“小李飛刀也要來?”

    丁麟又笑了笑,淡淡道︰“小李飛刀若也要來,你們的老頭子和千面觀音,只怕都也要躲到八千里外去了。”

    西門十三松了口氣道︰“我也知道小李探花已有多年不問江湖中的事,有人甚至說,他也跟昔日的名俠沈浪那些人一樣,到了海外的仙山,嘯傲雲霞,成了地上的散仙。”

    丁麟道︰“他就是普天之下,唯一得到過小李飛刀真傳的人。”

    西門十三又不禁聳然動容,道︰“但江湖中為什麼從來也沒有人听說過小李飛刀有徒弟?”

    丁麟道︰“因為他井沒有真正拜在小李探花門下,他和小李探花的關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西門十三道︰“我們怎麼還不知道?”

    丁麟淡淡道,“這也許只因為你們都吃得太飽了。”

    西門十三苦笑,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丁麟又慢慢地喝了口酒,才緩緩道︰“他姓葉,叫葉開。”

    葉開!西門十三沉默著,眼楮里閃閃發光,顯然已決定將這名字記在心里。

    丁麟又道︰“葉開雖然了不起,另外那些年輕人也同樣很可怕。”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是粉郎君,我是風郎君,你知不知道另外還有幾個郎君?”

    西門十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有個木郎君,有個鐵郎君,好像還有個鬼郎君。”

    丁麟悠然道︰“這次你說不定也可見到他們的,只不過等你見到他們時,也許就會後悔了。”

    西門十三道︰“後悔?”

    丁麟的眼楮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緩緩道︰“因為無論誰見到這些人,都不會好受的,所以你還是永遠莫要見到他們的好。”

    夜,無雲無月。

    馬車已停在冷香園後的一個草棚里,這草棚竟好像是為他們準備好在這里的。

    那一雙可愛的孿生姐妹,卻已蜷曲著身子,靠在角落里睡著了。

    西門十三看著妹妹已完全成熟的胴體,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今天晚上,我們難道就歇在這里?”

    丁麟點了點頭,仰頭道︰“你若已憋不住,不妨把我當做瞎子。”

    西門十三也笑了,道︰“我倒還沒有急成這樣子,只奇怪你今天怎麼會忽然變得如此安分的?’丁麟道︰“今天晚上我有約會。”

    西門十三道︰“有約會?跟什麼人約會?”

    丁麟笑了笑,道︰“當然是一個女人。”

    西門十三立刻急急問道︰“她長得怎麼樣?”丁麟笑得很神秘道︰“長得很美。”

    西門十三更急了,道︰“難道你想一個人溜去,把我甩在這里?”

    丁麟道︰“你要去也行。”

    西門十三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重色輕友的人。”

    丁麟忽然道︰“只不過,我們這一去,未必能活著口來的。”

    西門十三動容道︰“你約的是誰?”

    丁麟道︰“千面觀音,南海娘子。”

    西門十三怔住。

    丁麟用眼角瞟著他,道︰“你還想不想去?”

    西門十三回答倒很干脆︰“不想。”

    他又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準備今天晚上就去?”

    丁麟說道︰“我也急著想看看這位顛倒眾生的南海娘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美人。”

    西門十三道︰“那麼你現在還等什麼?”

    丁麟道︰“等一個人。”

    西門十三道︰“等誰?”

    這兩個字剛說出來,他就听見外面那車夫在彈指作響。

    丁麟的眼楮又發亮了,道︰“來了!”

    西門十三推開車窗,就看見遠處黑暗中有個人身披簑衣,頭戴笠帽,手里提著三根長的竹竿,竹竿在地上一點,他的人已掠過五丈,輕飄飄地落在草棚外。

    丁麟道︰“你看他輕功如何?”

    西門十三苦笑道︰“這里的人看來果然全部有兩下子。”

    這時那個人已解下了簑衣,掛在柱子上,微笑著道︰“我這倒不是為了要炫耀輕功,只不過怕在雪地上留下足跡而已。”

    了麟接著說道︰“想不到你做事這麼謹慎。”

    這人道︰“因為我還想多活兩年。”

    他慢慢地走過來,又脫下了頭上的笠帽,西門十三這才看出他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狐皮袍子外,還套著件藍布罩袍,看來就像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只不過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里,總是帶著極精明而狡猾的微笑。

    丁麟也微笑著道︰“這位就是冷香園里的楊大總管楊軒。”

    楊軒看了西門十三一眼,接著道︰“這位想必就是衛八太爺門下的高足十三公子,幸會幸會。”

    西門十三吃驚地看著他,忍不住接著問道︰“你就是我六哥上次來見過的那個楊軒?”

    楊軒道︰“是的。”

    西門十三苦笑道︰“他居然說你只不過是個膽小的生意人,看來他的確吃得太飽了。”

    楊軒淡淡道︰“我本來就是個膽小的生意人,他沒有看錯。”

    丁麟道︰“我卻看錯了。”

    楊軒道︰“哦?”

    丁麟笑道︰“我還以為你就是‘飛狐’楊天哩。”

    楊軒皺了皺眉,西門十三也不禁為之動容。

    “飛狐”楊天這名字他听過。

    事實上,江湖中沒有听說過這名字的人還很少,他不但是近十年來江湖中最出名的獨行盜,也是近十年來軟功練得最好的一個,據說你就算用手銬腳鐐鎖住了他,再把他全身都用牛筋捆得緊緊的,關在一間只有一個小氣窗的牢房里,他還是一樣能逃得出去。

    像這麼樣一個人,居然肯到冷香園里來做管事的,當然絕不會沒有企圖。

    他所圖謀的,當然也決不會是件很普通的事。

    西門十三忽然發覺這件事已變得越來越有趣,也同樣變得越來越可怕了。

    丁麟好像也知道自己太多嘴,立刻改變話題,道︰“那位南海娘子已來了?”

    楊軒點點頭,道︰“剛到。”

    丁麟道︰“你看見了她?”

    楊軒搖搖頭,道︰“我只看見她門下的一些家丁和丫頭。”

    丁麟道︰“她們一共有多少人?”楊軒道︰“三十七個。”

    丁麟道︰“那個會吃刀的女人,在不在?”

    楊軒又點點頭,道︰“她叫鐵姑,在那些人里面,好像也是個管事的。”

    丁麟笑道︰“莫忘記你也是做管事的,你們兩個豈非是天生的一對。”

    楊軒板著臉,不開口,看來他並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丁麟干咳了兩聲,只好又改口問道︰“他們住在哪個院子里?”

    楊軒道︰“听濤樓。”

    了麟道︰“現在距離子午時還有多少時候?”

    楊軒道︰“已不到半個時辰,里面有敲更的人,你一進去就可以听見。”

    丁磷的眼楮又發出光,道︰“看來我再喝杯酒,就可以動身了。”

    楊軒看著他,過了很久,忽然說道︰“我們這次合伙,因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丁麟笑了笑,道︰“我們本來就是好伙伴。”

    楊軒淡淡道︰“但我們卻不是朋友,這一點你最好記住。”

    他不讓丁麟再說話,就慢慢地轉過身,戴起笠帽,披上簑衣,手里的竹竿輕輕一點,人已在五丈外,然後就忽然看不見了。

    丁麟目送他身影消失,微笑著道︰“好身手,果然不愧是‘飛狐’。”

    西門十三忍不住問道︰“他真的就是那個‘飛狐’楊天?”

    丁麟道︰“飛狐只有他這一個。”

    他忽然又嘆了口氣,苦笑道︰“也幸好只有他這麼樣一個。”

    脫下貂裘,里面就是套緊身的夜行衣,是黑色的,黑得就像是這無邊無際的夜色一樣。

    丁麟已脫下了貂裘,卻並沒有再喝他那最後的一杯酒。

    他的眼楮閃閃發光,臉上已看不見笑容。漆黑的夜行衣,緊緊裹在他瘦削而靈敏的身子上。

    忽然之間,他像是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現在他已不是剛才那個放蕩不羈的風流浪子,已變得非常沉著,非常可怕。

    西門十三凝目看著他,眼楮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羨慕,又仿佛是嫉妒。

    丁麟道︰“你最好就在這里等著,一個時辰之內,我就會回來的。”

    西門十三忽然笑了笑,道︰“你若不回來呢?”

    丁麟也笑了笑,淡淡道︰“那麼你就可以把她們兩個全都帶走,你豈非早就這麼想了?……”

    這句話說完時,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里。

    西門十三于是坐在那里,連動都沒有動。他本來總以為他的武功絕不在別的年輕人之下,現在才知道自己想錯了。這一代的年輕人,遠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

    他抬起手,輕撫著自己被打腫了的臉,眼楮里又露出種很痛苦的表情。

    姐姐本來好像已睡得很沉,這時她忽然翻了個身,抱住了他的腿。

    西門十三還是沒有動。

    姐姐不是他的,妹妹才是。

    誰知姐姐又忽然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咬得很重,當然很痛。

    但西門十三眼里的痛苦之色卻忽然不見了。

    他忽然發現一個人若想勝過別人,並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于是他臉上又露出微笑,微笑著將丁麟沒有喝的那杯酒一口氣喝下去……

    听濤樓听的並不是海濤。

    冷香園里除了種著萬株梅花外,還有著幾百株蒼松,幾千竿修竹。

    听濤樓外,竹浪如海。

    丁麟伏在竹林的黑暗處,打開了系在腰上的一只皮囊,拿出了一支噴筒。

    噴筒里裝滿了一種黑色的原油,是他從康藏那邊的牧人處,用鹽換來的。

    他旋動了噴筒上的螺旋蓋子,有風吹過的時候,他就將筒中的原油,很仔細地噴了出去,噴得很細密。

    那霧一般的油珠,就隨著風吹出,灑在听濤樓的屋上。

    然後他就藏起噴筒,又取出十余粒比梧桐子略大些的彈丸,用食中兩指之力,彈了出去,也打在對面的屋檐上。

    突然間,只听“蓬”的一聲,听濤樓的屋檐,已變成一片火海,鮮紅的火苗,竄起三丈開外。

    遠處傳來更鼓,正是子時。

    更鼓聲卻被驚叫聲淹沒。

    “火!”

    數十條人影,驚呼著從听濤樓里竄了出來,如此猛烈的火勢,就連最鎮靜的人也難免驚惶失措。

    也就是這一剎那間,丁麟從樓後一扇半開的窗子里,輕煙般掠了進去。

    布置得非常幽靜的小廳,靜悄無人。

    丁麟突然大叫。

    “火,失火了!”

    沒有人來,沒有應聲。

    丁麟已推開門竄出去,他並不知道南海娘子的練功處在哪里,所以他的動作必須快。

    他還得踫踫運氣。

    他的運氣好像還不壞,第三扇門是從里面閂起的,他抽刀挑起門閂,里面是個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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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1:47:25
案上的銅爐里,燃著龍香,一縷縷香煙綜繞,使得幽靜的佛堂,更平添了幾分神秘。

    香案後黃慢低垂,仿佛也沒有人。

    但丁麟卻不信一間從里面閂起門的屋子里,會沒有人。

    他毫不猶豫就竄了進去,一把掀起了低垂的神幔。

    他怔住。

    神饅後竟有四個人。

    四個穿著紫緞長袍的人,一頭青絲高高挽起,臉上戴著個用檀木雕成的面具。

    四個人的穿束打扮竟完全一樣,全都動也不動地盤膝而坐,樓外閃動的火光,照著他們臉上猙獰呆板的面具,更顯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這四個人全都可能是南海娘子,但南海娘子卻只有一個。

    丁麟知道這種機會絕不會有第二次了,他決定冒一次險。

    他竄過去,揭開了第一人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長長的睫毛,蓋在緊閉的眼簾上,無論誰都看得出她絕不會超過二十,南海娘子絕不會這麼年輕。

    丁麟已揭起第二人的。

    這人競赫然是個男人,臉上還有青黲黲的胡碴子。

    南海娘子當然更不會是男人。

    第三個人看來雖然也很年輕,但眼角上卻已有了魚尾般的皺紋。

    第四個人是個滿面皺紋、連嘴都已癟了下去的老太婆。

    丁磷又怔住。

    他井沒有看見他想看到的那張臉,但這時他已無法再停留下去。

    他轉身、人已隨著這轉身之勢躍起,就在這時,他仿佛看見那臉上帶著胡碴子的男人的手動了動。

    他知道不對了,想閃避,但這人的出手竟快得令人無法思議。

    他剛看見這人的手一動,已覺得腰上一陣刺痛,就像是被尖針輕輕刺了一下。

    然後他就跌了下去。

    佛堂里還是那麼幽雅,外面閃動的火光已滅了,銅爐中香煙綴繞,卻已換了種清淡的沉香木。

    丁麟張開眼,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了件女人穿的鄉裙。

    他大驚之下,伸手摸了摸頭發,他的頭發竟已被梳成了一種當時女人最喜歡梳的楊妃墮馬髻,歪歪的發髻,還插著根風頭釵。

    “風郎君”丁麟從十六七歲的時候,就開始闖蕩江湖,不出三年,已博得很大的名聲。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不但輕功極高,而且非常機警,也非常沉得住氣。

    但現在他卻已忍不住要跳了起來。

    他沒有跳起來,因為他從腰部以下,已完全是軟的,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他整個人都軟了,心也沉了下去。

    香案上一座三尺高的南海觀音菩薩,手拈著普渡眾生的楊柳枝,仿佛正在看著他微笑。

    從繚繞的香煙中看過去,她的笑容看來也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詭秘之意。

    丁麟忽然發現這觀音菩薩的臉,竟和剛才那戴著面具的美麗少女完全一樣。

    難道那少女就是南海娘子?

    但出手制住他的,卻是那臉上長著胡碴子的男人,他本已認為這男人就是南海娘子改扮的。

    但現在他卻已完全迷惑,甚至連想都不敢多想。

    他怕想多了會發瘋。

    幸好這時他就算要想,也沒法子再想下去了,佛堂的門已慢慢地被推開。

    一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種美麗而詭秘的微笑,就像神案中觀音菩薩的笑容一樣。

    丁麟看看觀音神像,再看看她,忽然嘆了口氣,閉上眼楮……這少女的臉簡直就是這觀音菩薩的臉。

    他也不想再看,他怕看多了會發瘋。

    只可惜不看也同樣會發瘋的。

    這少女己走到他面前,忽然笑道︰“你今天頭發梳得好漂亮,是誰替你梳的?”

    丁麟忍不住張開眼,瞪昔她,道︰“我正想問你,是誰替我梳的?”

    這少女卻仿佛很驚訝,道,“難道連你自己也不知道?”

    丁麟道︰“我怎麼會知道?”

    這少女道︰“你難道連一點都想不起來?”

    丁麟苦笑道︰“我怎麼會想起來,我根本連一點知覺都沒有,而且你就算打破我的頭,我也猜不出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扮成個女人?”

    這少女仿佛更吃驚,道︰“你說什麼?你說是我們把你扮成女人的?難道你已連你本來就是個女人都忘了?”

    丁麟忍不住叫了起來,道︰“誰說我本來就是個女人的?”

    這少女吃驚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看見個瘋子一樣。

    了麟又忍不住道︰“你若說我本來就是個女人,你一定瘋了!”

    這少女嘆了口氣,道︰“不是我瘋了,是你!”

    她忽然回頭叫道︰“你們大家全來看呀,丁小妹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子了?”

    丁小妹?

    “風郎君”丁麟竟變成了丁小妹!

    丁麟想笑也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只見門外已有四五個女人走了進來,其中有一個也正是剛才還戴著面具的中年美婦。

    原來她就是鐵姑,因為那少女正在招呼她。

    “鐵姑,你快來看看,丁小妹剛才還是好好的,現在怎麼忽然變成……變成這樣子?”

    鐵姑也在看著丁麟,微笑著道︰“她看來豈非還是好好的,而且頭發梳得比平時都漂亮。”

    這少女道︰“可是……可是她居然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女人。”

    丁麟已經盡量控制著自己,他知道現在非冷靜下來不可。

    但他卻還是忍不住要分辯︰“我本來就不是個女人!”

    鐵姑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了解你的心情,有時連我也希望自己不是個女人,在這個世界里,做女人的確太吃虧了。”

    丁麟也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倒不反對做女人,可惜我一生下來就是個男的,一直到剛才還是個男的。”

    他實在已用了最大的力量,來控制他自己。

    鐵姑的臉上卻露出很驚訝的表情,忽然回頭問另一個女人︰“你們幾時認得了小妹的?”

    “也有兩三個月了。”

    “她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當然是個女人。”

    所有女人都在吃吃地笑︰“丁小妹若是個男人,我們家就全都是男人了。”

    丁麟已覺得自己的臉在發青,卻還是忍耐著,道︰“只可惜我也不是丁小妹。”

    鐵姑帶著笑問道︰“那麼你是誰?”

    丁麟道︰“我也姓丁,叫丁麟。”

    鐵姑道︰“我知道你叫丁靈琳。”

    丁麟道︰“不是丁靈琳,是丁麟。”

    鐵姑道︰“不是了麟,是丁靈琳,你怎麼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那個長得跟觀音菩薩一樣的少女忽然笑了笑,道︰“幸好她說話的聲音還沒有變,無論誰都听得出那是女人的聲音。”

    丁麟冷笑道︰“無論誰都應該听得出我是男……”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冷汗突然從背脊上冒出來。

    他忽然發覺自己說話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又尖又輕,競真的和女人一樣。

    ——難道我真的已忽然變成女人?

    他只覺一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意,像尖針般刺人了他的後腦。

    他想試著運動一下他身上某部份肌肉,只可惜他從腰部以下,竟已完全麻木。

    他甚至想伸手摸摸那部位,可是當著這麼多女人,他實在又沒有這種勇氣。

    鐵姑看著他,眼楮里仿佛充滿了同情和憐憫,柔聲道︰“最近你心情不好,又喝了很多酒,難免會忘記一些事的,何況,以前的事,你本就不願意再想起。”

    丁麟只有听著。

    鐵姑道︰“但我們都可以提醒你,往事雖然悲傷,但若完全忘記了,對自己不好。”

    丁麟只好嘆了口氣,道︰“好,你說吧,我在听著。”

    鐵姑道︰“你叫丁靈琳,是個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你本來有個很好的情人,後來卻為一個人鬧翻了,所以你跑到海邊要自殺,幸好心姑救了你。”

    那微笑如觀音的少女原來叫心姑,她立刻接著道︰“若不是我拉得快,那天你已跳下海去。”

    丁麟咬著牙,不開口。

    他忽然變得很怕听見自己的聲音。

    鐵姑道︰“你那情人姓葉,叫葉開,他……”

    葉開!

    听見這名字,丁麟只覺得自己腦子里“轟”的一響。

    忽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落人一個最惡毒、最詭譎、也最巧妙的圈套里。

    這圈套本是為葉開而準備的,他卻糊里糊涂地掉了下來。

    鐵姑在說什麼,他已完全听不見,他正在拼命集中思想。

    他一定要想法子從這圈套里脫身出來,但他也知道這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非常不容易。

    時間仿佛已過了很久,鐵姑的話卻還沒有停。

    原來她已將這些話反反復復他說了很多次,好像在強迫丁麟接受這件事。

    “你那情人姓葉,叫葉開,他本來是昔年‘神刀堂’的堂主的兒子,後來過繼給葉家的!”

    “你的父親叫丁乘風,你的姑姑叫丁白雲,本是葉家的仇人,但後來這件仇恨卻被葉開化解開了,你們的情感,反而因此而更加深厚。”

    “你本來已非他不嫁,他本來也已非你不娶,但這時卻忽然出現了個叫上官小仙的女人。”

    “這女人據說是昔年威鎮天下的‘金錢幫’幫主上官金虹,和當時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兒所生的女兒。林仙兒雖然美麗如仙子,卻專門引誘男人下地獄。”

    “她生的女兒,也一樣惡毒,你跟葉開,就是被她拆散的。”

    “這件事你當然不會忘記,也絕不能忘記!”

    丁麟听著她說了一遍,又說一遍,忽然發現自己的思想非但已完全無法集中,而且似已感到被她說的話左右了。

    忽然間,他競已對這個叫上官小仙的女人,生出種說不出的痛恨之意。

    他已幾乎快要承認自己就是丁靈琳,承認自己本來就是個女人。

    爐中的香煙一陣陣飄過來,隨著他的呼吸,滲入他的腦子里。

    他竟似已將完全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

    鐵姑看著他,臉上已露出一種詭秘而得意的微笑,慢慢地又接著道︰“你叫丁靈琳,是個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你……”

    丁麟突然用盡所有的力氣咬了咬嘴唇,劇痛使得他突然清醒。

    他立刻大吼道︰“不要再說了,我已明白你的意思!”

    殃姑微笑道︰“你真已明白?”

    丁麟道︰“我一定長得很象丁靈琳,所以你們想利用我來害葉開!”

    鐵姑道︰“你本來就是丁靈琳。”

    丁麟道︰“其實你用不著這麼樣做,你們要我做的事我可以答應。”

    鐵姑道︰“哦?”

    丁麟說道︰“但你們也得答應我幾件事。”

    鐵姑道,“你說。”

    丁麟道︰“我要你先告訴我,你們究竟是恰巧發現我像丁靈琳,才定下這圈套的,還是早已算準了我要來?”

    鐵姑忽然不開口了。

    丁麟道︰“然後你們至少還得解開我的穴道,讓我見見南海娘子,這件事成功之後,我至少還得要佔一份!”

    鐵姑忽又笑了笑,道︰“南海娘于本來一直都在這里,你難道看不見?”

    丁麟卻問道︰“她在哪里?”

    只听一個優雅而神秘的聲音緩緩道︰“就在這里!”

    這聲音赫然竟是神案上那觀音神像發出來的。

    丁麟霍然口頭,看了這神秘的雕像一眼,目光竟再也無法移開。

    從縹緲氤氳的煙霞中看過去,他忽然發現雕像竟已換了一張臉。

    本來帶著微笑的臉,現在竟已變得冷漠嚴厲,眉宇間竟似還帶著怒意。

    這個沒有生命的雕像,忽然間竟似已變得有了生命。

    “我就是你想見的人,所以你現在就應該看著我,我說的話,每個字你都不可不信!”

    煙霧繚繞,這聲音竟真的是她發出來的。

    丁麟只覺得全身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心里雖然不想再看,但目光卻偏偏無法從這神秘而妖異的雕像上移開。

    “你就是丁靈琳,葉開本來是你的情人,你的丈夫,但上官小仙卻從你身邊搶走了他。”

    “現在,他們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廝守在一起,你卻只剩下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丁麟看著她,臉上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種痛苦而悲傷的表情。

    “我知道你和她,這種仇恨本就是任何人都忘不了的,所以你一定要報復。”

    丁麟臉上果然又露出怨毒仇恨之色,喃喃道︰“我一定要報復……我一定要報復……”

    “現在葉開很快就要帶著那可恨的女人到這里來了,你正好有機會。”

    丁麟在听著,發亮的眼楮已漸漸變得迷惘而空洞,但臉上的怨毒之色卻更強烈。

    “葉開絕對想不到你會在這里,所以你的忽然出現,他一定會覺得很吃驚。”

    “但他卻也絕不會對你有警戒之意,所以你就可乘機將那惡毒的女人從他身邊搶走,帶到這里來,毀了她那張美麗的臉,叫她以後永遠也沒法子勾引別的男人。”

    “我的意思現在你已明白了麼?”

    丁麟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已明白了。”

    “你是不是肯照我的話去做?”

    丁麟道︰“是!”

    “只要是我說的話,你全都相信?”

    丁麟道︰“是!”

    “好,你現在就站起來,你的穴道已解開了,你已經可以站起來了。”丁麟果然慢慢地站起來。

    他早已完全麻木軟癱的兩條腿,現在竟似已突然有了力量。

    “好,你身上有把刀,現在我要你用這把刀去替我殺一個人。”

    丁鱗道︰“什麼人?”

    “楊軒。”

    丁麟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從心姑和鐵姑面前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直視在前方,手里緊握著懷中的刀,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用這把刀,去殺楊軒!”

    門房里雖然生了火,卻還是很寒冷。

    楊軒靜靜地坐在火盆旁,看來已覺得有些焦急不安。

    他在等丁麟的消息。

    丁麟竟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就在這時,一個人慢慢地推開了門,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個很美的女人,滿頭烏黑的青絲,挽著個時新的墮馬髻,發髻上還插著鳳頭釵。楊軒站起來,微笑道︰“姑娘有什麼吩咐?”他顯然已將這女人當做南海娘子的門下,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這女人卻一直在盯著他,眼楮里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楊軒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發現他很像一個人。

    這女人的眼楮仍然是在盯著他,一字字道︰“你就是楊軒?”

    楊軒點點頭,忽然失聲驚叫道︰“你是丁鱗!”

    丁麟道︰“我不是丁麟,是丁靈琳。”

    楊軒吃驚地看著他,道︰“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丁麟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我本來就是個女人。”

    楊軒的臉色也變了,道︰“你莫非瘋了!”

    丁麟道︰“我沒有瘋,瘋的是你,所以我要殺了你。”

    他忽然從懷中抽出柄短刀,一刀刺入楊軒的胸膛。楊軒做夢也想不到他會突然下這種毒手,根本就沒有提防,也來不及躲避。鮮血花雨般地從他胸膛上飛濺出來,一點點灑在丁麟衣服上。

    丁麟的臉上卻全無表情,冷冷地看著楊軒倒下去,然後就慢慢地轉過身。

    門外冷霧淒迷,夜更深了。

    他慢慢地走入霧里,黑暗中忽然又傳來那優美而神秘的聲音︰“你做得很好,可是你已經太累了,已累得連眼楮都睜不開。”

    丁麟道︰“我的確太累了!”

    他的眼楮果然慢慢地閉上。

    “這里就是張很舒服的床,現在你已可睡下去,等到葉開和那惡毒女人來到時,我們會叫醒你的!”

    地上積著很厚的冰雪,但丁麟卻已躺下去。

    就像是真的躺在一張很舒服的床上,忽然間就已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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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紅顏薄命

    霧越來越濃了。

    妹妹一直睡得都很熟,姐姐輕輕地喘息著,眼簾終于也閉起,臉上還帶著疲倦而滿足的甜笑。

    西門十三看著她們,心里忽然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愉快和得意,就好像他已將丁麟擊敗了一樣。

    “一個人總不能是每件事都得勝的,我也總有比你強的地方。”

    他微笑著,正想喝杯酒,車廂外忽然有人在敲門。

    是不是丁麟回來了。

    車窗上的簾子已然拉了下來,他看不見門外是什麼人。

    “誰?”

    沒有回應。西門十三遲疑著,終于忍不住推開車門。外面也沒有人。

    外面一片黑暗,冷霧剛剛從地面上升起。

    剛才是誰在敲門?

    他拉緊了衣襟,再問,沒有回應,那個一直在外面望風的車夫呢?

    天氣實在太冷,他本不想離開這溫暖的車廂,可是一個人做了虧心事後,總難免會疑神疑鬼的。

    他終于穿上靴子,跳下車,四面一片黑暗,寒冷而寂靜。

    那個穿著青布棉襖的車夫,躲在一堆稻草里,頭枕著膝蓋,手抱著頭,似乎睡著了。

    剛才敲門的人呢?難道他听錯了?

    他絕不會听錯的。

    他的年紀還輕,眼楮和耳朵一向都很靈。

    這車夫也不知道是丁麟從什麼地方找來的,剛才真有人來過,他終于听見一些動靜。

    西門十三走過去,正想推醒他問問。

    車夫突然從草堆上彈起,凌空一個翻身,箭一般竄了出去,身手之快,雖然比不上丁麟,卻絕不在西門十三之下。

    西門十三竟沒有看見他的面目,但稍微一遲疑間,這車夫的人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冷霧淒迷,寒風如刀。

    他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決定先到車廂里等丁麟回來再說。

    車廂的門竟又關了起來,也不知是否是他自己剛才隨手帶上的。

    嵌在車頂下那盞制造得很精巧的銅燈,還是亮著,柔和的燈光從紫絨窗簾里透出來。

    西門十三實在很後悔,剛才本不該離開車廂的,他很快地走回去,拉開車廂門。

    然後他的心就沉了下去,整個人都怔在車廂外,連動都不會動了。

    車廂里竟多了一個人。

    一個禿頂鷹鼻、滿面紅光的錦袍老人,箕鋸在他剛才坐的地方。

    赫然正是衛八太爺。

    那姐妹兩人還是蜷曲在角落里,睡得更沉了。衛八太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正刀鋒般瞪著他,冷冷道︰“上來。”

    西門十三垂下了頭,跨上車廂,眼楮忽然瞥見剛才那個車夫竟已回到草堆上打噸了,連姿勢都沒有改變,好像根本就沒有動過。

    車廂很低,無論誰都站不直的。

    西門十三卻不敢坐下來,只有垂著頭,彎著腰,站在那里。

    衛八大爺冷冷地看著他,道︰“你那好朋友呢?”

    西門十三道︰“他已經進去了。”

    西門十三頭垂得更低,他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因為他剛才根本就忘了時間。

    剛才他簡直連什麼都忘了。

    衛八爺瞪著他,厲聲道︰“他走了之後,你在干什麼?”

    西門十三更不敢回答。

    他早已知道自己做的事很有點見不得人。

    男子漢大丈夫,玩幾個生得賤的女人,雖然算不了什麼,可是在荒地里玩朋友的女人,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衛八爺冷笑道︰“看來你真是色膽包天,難道你就不怕丁麟知道?”

    西門十三紅著臉,囁嚅著︰“我們……我們是好朋友。”

    衛八太爺怒道︰“你們既然是好朋友,你怎麼能對好朋友做這樣的事,他若在背地里搶了你的女人,你會怎麼樣?”

    西門十三不敢搭腔。

    衛八太爺道︰“你若以為丁麟不會出手,你就錯了,這種事只要是男人就一定會出手的。”

    西門十三只有承認。

    衛八太爺道︰“憑你這點本事,他一個人就可對付你八個,他知道了這件事後,若要對付你,你準備怎麼辦?”

    西門十三鼓起勇氣,喃喃道︰“我想他大概不會知道。”

    衛八太爺冷笑道︰“你想他大概不會知道,你憑哪點這麼想?”

    西門十三苦笑道︰“我自己當然絕不會告訴他的……”

    衛八太爺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雖然不會說,可是這女人呢?”

    西門十三道︰“是她自己要的,她怎麼會告訴別人?”

    衛八太爺道︰“你以為她真的看上你,所以才勾引你?”西門十三雖然不敢承認,卻不願否認。

    衛八太爺道︰“我問你,這兩個女人是不是你們從石家莊搶來的?”

    西門十三點點頭。

    衛八太爺道︰“你難道以為她們很願意被你們搶走?”

    世上絕沒有任何人願意被人半夜搶走的。

    衛八太爺冷笑道︰“你難道還看不出,這婊子勾引你,為的就是讓你跟丁麟爭鳳吃醋,她們才有報復的機會。”

    西門十三顯然還有點不服氣,忍不住道︰“她也許……”

    衛八太爺怒道︰“難道你還以為她是真的看上了你?你有哪點比丁麟強?而且,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就算生得再賤,也不會當著自己妹妹面前,做這種事的。”

    西門十三不敢再辯了。

    衛八太爺道︰“何況,你們剛才在車廂玩的把戲,我遠遠就听見了,她妹妹又不是豬,你們就在她旁邊,她難道還能真的睡得著?”

    西門十三的臉色又變了,他忽然想到,這件事的確可能是她姐妹早已說好了的,所以丁麟剛才走,姐姐立刻就醒了,妹妹卻一直在酣睡,為的就是故意要使他們方便。

    他忽然發現,姜畢竟還是老的辣。

    衛八大爺忽又問道︰“這兩個婊子是不是生長在石家莊的?”

    西門十三道︰“好像不是,我以前也到過石家莊去過,卻從未見過她們。”

    衛八太爺冷笑道︰“果然不出我們所料。”

    他目光刀鋒般盯在這姐妹兩人身上,慢慢地接著道︰“像這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連我都實在不忍看著她們死在我面前。”

    姐妹兩人還是垂著頭蜷伏在那里,鼻息還是很均勻,居然還好像睡得很沉。

    衛八太爺突又轉頭,瞪著西門十三,道︰“所以你殺她們的時候,我完全閉上眼楮的。”

    西門十三怔了怔,道︰“我?”

    衛天鵬沉聲道,“不錯,你。”

    西門十三道︰“我……我要殺她們?”

    衛天鵬冷冷道︰“你若舍不得殺她們,我也可以讓她們殺了你。”

    西門十三臉色已發白,道︰“但丁麟回來時,若看見她們已死了,豈非…”

    衛八太爺打斷了他的話,道︰“他看不見的。”

    西門十三道︰“為什麼?”

    衛八太爺道︰“死人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西門十三失聲道︰“丁麟也得死?”

    衛八太爺道︰“他不死,你就死。”

    西門十三看著他,終于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丁麟到這里來的時候,已沒有打算要丁麟活下去。

    無論這件事是否發生,無論是否能探查出南海娘子的真相,他只要一回來,就得死!非死不可。

    所以衛天鵬才會跟到這里來,那車夫當然也早已換了他門下的人。

    西門十三看著他臉上冷靜而殘酷的表情,幾乎不能相信他就是那個性如烈火、胸無城府、粗野而暴躁的老人。

    他忽然間也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得比丁麟更徹底。

    西門十三忽然發現一個人若想在江湖中出人頭地,就好像都有幾種完全不同的面目,就連他們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很難知道他們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樣子。

    衛天鵬刀鋒般的目光還是停在他臉上,淡淡道︰“等死比死還痛苦,你若真的有憐香借玉之心,就不如讓她們快死來得快樂。”

    西門十三咬了咬牙,突然出手,中指指節凸起,以鷹喙拳擊向妹妹脊椎下的死穴,姐姐畢竟剛才還向他奉獻出火一般的熱情,他畢竟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誰知就在這時,一直像是死一般沉睡著的姐妹兩人,突然同時翻身,手里已多了對形狀奇特碧光閃閃的彎刀。

    她們本來溫柔得就像是對鴿子,但現在的出手,卻比毒蛇還毒,比豺狼還狠。

    姐姐一翻身,腳已踢在他小腹上,子里的彎刀,已閃電般去割衛八太爺的咽喉。

    西門十三疼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出,捧著小腹彎下腰時,妹妹已揮刀急斬他的左頸。

    衛八太爺臉上竟全無表情,竟似早已算準了她們有這一著。

    姐妹兩人的刀剛揮出,只听“叮,叮,叮,叮”四聲響,四柄刀的刀鋒部已被打斷。

    衛八太爺手里已忽然出現了根一尺三寸長的短棍。

    短棍是漆黑的,暗無光華,也看不出有什麼奇特的地方。

    但那四柄寒光悟眉、百煉精鋼打造的彎刀,竟被它一敲而斷。

    姐妹兩人吃驚地看著手里的半截斷刀,幾乎還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然後她們才感覺到手臂上一陣酸痛,連半截斷刀都拿不穩了。

    衛八大爺冷冷地看著她們,冷冷道︰“你們的隨身雙寶,還有一件為什麼不使出來?”

    姐姐忽然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原來你早已看出了我們的來歷。”

    衛天鵬道︰“哼。”

    姐姐道︰“晚輩正是東海筷子島,珍珠城,歐陽城主的門下,特來拜見衛八大爺的。”

    她看來並沒有驚惶恐懼的表情,只不過對衛八太爺這個人好像很是尊敬。

    衛天鵬道︰“你們是來拜訪我的?”

    姐姐道︰“歐陽城主也早已久聞衛八太爺的大名。”

    衛天鵬道︰“是他叫你們來的?”

    姐姐道︰“正是。”

    衛天鵬道︰“你們躲在石家莊,就是為要等著看我?”

    姐姐道︰“你老人家府上門禁森嚴,像我們姐妹這種人,想見到你老人家當然不是件容易事。”

    衛天鵬冷笑道︰“所以你們就故意讓我這好色膽小的登徒子看見你們,你們早就算準了他遲早一定會去找你們的。”

    姐姐的臉居然紅了,紅著臉笑道︰“不瞞你老人家,我們實在也沒有想到他會在半夜里去找我們的,他用的法子雖然不好,卻很有效。”

    衛大鵬突然大笑道︰“久聞歐陽城主的門下,都是聰明美麗的姐妹花,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他仰面而笑,似已忘了她們的護身雙寶還有一件未使出來。

    就在這時,姐妹兩人已又同時出手,只听“錚”的一聲,已有數十點寒星,從她們衣袖中暴射而出,暴雨般急打衛天鵬的胸膛。

    衛天鵬笑聲不絕,只不過將手里的短棍很快地畫了個圓弧。

    那數十點暴雨般的寒光,竟像是突然被一種奇異的力量吸引,投入了這圓弧,又是“叮叮叮”一連串輕響後,這數十點寒光就已全部被這短棍粘住,就像是一群蒼蠅釘在一根鐵柱上。

    姐妹兩人又怔住。

    衛天鵬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你們若不將這一寶使出來,是絕不會罷手的。”

    妹妹忽然也長長嘆息了一聲,苦笑道︰“看來他們都看錯你了。”

    衛天鵬道︰“哦?”

    妹妹道︰“他們以為你已老了,以為今日之江湖,已是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的天下,但現在以我看來,你一個人就可以抵得上他們十個。”

    她垂著頭,用眼角偷偷地瞟著衛天鵬,眼波中帶著種說不出的溫柔崇敬之色。

    少女們只有在看著她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時,才會有這種眼色。

    衛八太爺看來也仿佛忽然年輕了許多,微笑著道︰“姜是老的辣,這句話年輕人都應該記著的。”

    妹妹垂著頭道︰“我們剛才出手,實在是不得已的,我們姐妹都是可憐人,別人叫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得做什麼,既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她說著說著,眼淚似已將流下。

    衛八太爺面上已露出了同情之色,嘆息著道︰“我不怪你們,歐陽城主對門下子弟的手段,江湖中人人知道的。”

    姐姐恨聲道︰“但除了你老人家這種大英雄外,可有誰會體諒我們的痛苦呢?”

    衛八太爺的聲音也變得很溫柔,道︰“只要你們說出你們的來意,我絕不會為難你們的。”

    姐姐道︰“在你老人家面前,我們也不敢說謊。”

    妹妹道︰“你老人家當然也已知道,我們是為了葉開和上官小仙來的。”

    衛天鵬道︰“為了這件事,珍珠城里一共來了多少人?”

    妹妹道︰“只有我們姐妹兩個。”

    姐姐道︰“歐陽城主的意思,並不是真的想要那些東西,只不過要我們來看看,葉開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究竟有多厲害。”

    衛天鵬道︰“你們很快就會看得到的,他很快就會來了。”

    姐姐道︰“可是我們……”

    衛天鵬微笑道︰“你們已經可以走了,以後有機會,隨時都可以去看我,用不著再躲在石家莊等。”

    姐姐也笑了,道︰“以後我們一定會去拜訪你老人家。”

    妹妹立刻接著道︰“我們一定會去。”

    姐妹兩人甜甜地笑著,轉身推開了車廂的門,跳了出去,就像是一雙剛飛出籠子的燕子。

    一直垂頭喪氣站在那里的西門十三,好像覺得很意外。

    他想不到衛八太爺會讓她們走,就在這時,他忽然听見兩聲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錐子刺入肉里。

    接著,他又听見兩聲尖銳而短促的慘呼。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就看見一個穿著青布棉襖的人,正站在車廂外,用一條雪白手中擦錐子上的血。

    他手里拿的,竟赫然真是一柄發亮的錐子。

    韓貞!

    西門十三直到現在才知道,把他們送到這里來的車夫競是韓貞。

    韓貞的鼻子是歪著的,鼻梁已被丁麟一拳打碎,這歪斜碎裂的鼻子,使得他臉上看來總好像帶著種奇特而詭異的表情。

    衛八大爺臉上卻無表情,忽然道︰“兩個都死了?”

    韓貞點點頭。

    衛八太爺淡淡道︰“看來你實在不是憐香借玉的人。”

    韓貞道︰“我不是。”

    衛八太爺目中露出笑意,道︰“丁麟若知道你殺了她們,你的鼻子就更危險了。”

    韓貞道︰“他不會知道。”

    衛天鵬道︰“哦?”

    韓貞道︰“死人是什麼事都不會知道的。”

    衛天鵬笑了,他喜歡別人學他說話的口氣。

    韓貞卻又道︰“他走的時候,只要我們等他一個時辰。”

    衛天鵬道︰“他當然已將時間算得很準。”

    韓貞道︰“什麼事他都算得很準。”

    衛天鵬冷冷道︰“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年輕。”

    韓貞道︰“他永遠不會走的。”

    衛天鵬道︰“為什麼?”

    韓貞道︰“死人是不會走的。”

    衛天鵬又笑了。

    韓貞道︰“現在早已過了一個時辰,他還沒有回來。”

    衛天鵬目光閃動,道︰“所以他只怕已永遠不會回來了!”

    韓貞點點頭。

    衛天鵬冷笑著緩緩道︰“所以這個南海娘子,絕不會是假的。”

    韓貞同意道︰“能讓丁麟留下的人並不多。”

    衛天鵬的臉色忽又變得很陰沉,緩緩道︰“青城山的墨白,珍珠城的歐陽,再加上南海娘子……這世上,本來已沒有什麼事能打動他們的了,但現在他們都已出手。”

    韓貞道︰“葉開若知道,一定會覺得很愉快!”

    衛天鵬道︰“愉快?”

    韓貞道︰“能夠要這些人出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他之外,世上也許已沒有第二個人還能引動他們到這里來l”衛天鵬沉默著,居然也已承認。

    西門十三當然更不敢開口,但心里卻更好奇。

    他忽然發覺每個人提起葉開這名字時,都會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無論是敬佩,是憎惡,還是畏懼,都表現得非常明顯強烈。

    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魔力,這豈非令人不可恩議?

    西門十三只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他不是葉開,他忽然發覺做一個平凡庸俗的人,有時也是件很幸運的事。

    衛天鵬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一年之前,我還沒听見過葉開這名字。”

    但現在他好像忽然已變成了江湖中最有名的人!

    韓貞道︰“這個人崛起江湖,的確是個奇跡。”

    衛天鵬道︰“要造成奇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韓貞道︰“絕不是。”

    衛天鵬道︰“他真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韓貞道︰“他並沒有殺過什麼人,甚至根本就不出手,江湖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淺。”

    衛天鵬道︰“也許這就是他的可怕之處。”

    韓貞道︰“但是最可怕的,還是他的刀!”

    衛天鵬道︰“什麼刀?”

    韓貞道︰“飛刀!”

    他臉上忽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一字字接著道︰“據說他的飛刀只要出手,也從未落空過一次。”

    衛天鵬的臉色也變了,他忽然想起一句活︰“小李飛刀,刀不虛發!”

    這句話本身就像是有種足以奪人魂魄的魔力。

    數十年來,江湖中從沒有任何人對這句話有過絲毫懷疑,更沒有任何人敢去試一試。

    甚至連昔年咸震天下的少林四大高僧都不敢!

    二十年前,小李探花獨上嵩山,竟將武林中從未有人敢輕越雷池一步的少林寺,當做了無人之地,少林寺上下數百高手,竟沒有一個敢出手的。

    今日之葉開難道也有那樣的威風、那樣的豪氣?

    就算他也有那樣的本事,珍珠城主和南海娘子的手段,也絕不是那些出家人能比得上的。

    衛天鵬緩緩道︰“珍珠城遠在天外,城主歐陽兄妹武功之奇絕,就連昔年的百曉生都莫測高深,所以才沒有將他們列在兵器譜上。”

    韓貞道︰“那也因為筷子島上的弟子,都是同胞雙生的兄弟姐妹,就像是筷子一樣,從來分不開的,所以兵器譜上不列。”

    衛天鵬點點頭道︰“兵器譜上不列魔都高手,但竟連百曉生自己也不能不承認,若以殺人制敵的武功而論,魔教中至少有七個人可排在兵器譜上的前二十人之內。”

    韓貞道︰“魔教中人,互相猜疑,互相殘殺,魔宮中的高手,據說早已快死光了!”

    衛天鵬道︰“但南海娘子千變萬化,魔功秘技,絕不在魔教七大天王之下。”

    韓貞笑了笑,道︰“你老人家手里這根十方如意棒,只怕也可和昔年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天機棒比一比高下了!”

    衛天鵬突然縱聲大笑,道︰“葉開若知道我們這些人在這里等著他,他還敢來麼?”

    突然一個人悠然道︰“他一定會來的,因為他非來不可。”

    這聲音優雅而神秘,說話的人仿佛就在他們身旁,又仿佛在很遠。

    衛天鵬的笑聲突然停頓,臉色也變了,過了很久才試探著問道︰“南海娘子?”

    “多年的故人,你難道連我的聲音都听不出來?”那聲音仿佛更近,卻看不見人。

    衛天鵬額上似已有了冷汗,勉強笑道︰“既已來了為何不現身相見?”

    “你真的想見我?”

    “多年渴思,但求一見。”

    “好,你跟我來。”

    那聲音仿佛又已到了遠方的黑暗中,黑暗中忽然亮起點燈光。

    碧粼賊的燈光,就像是鬼火,在寒風中閃爍不停,卻還是看不見人浴衛天鵬遲疑著,忽然拍了拍韓貞的肩道︰“你也跟我一起來。”

    西門十三總算坐了下來,心里卻比剛才彎腰站著的時候還要難受。

    天地間仿佛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衛八太爺是他的師傅,卻帶著那個多嘴的韓貞走了,好像根本已忘了還有他這麼樣一個人在旁邊。

    這世上竟似沒有一個人看重他,簡直就沒有一個人將他看在眼里。

    ——個人若已連自己都輕視自己,又怎能期望別人看重你。

    他用力握緊了雙拳,心里充滿了委屈和憤怒,他發誓要做幾件驚人的事,讓大家都知道他西門十三並不是個沒出息的人,讓大家都跪在他面前,吻他的腳。

    只不過,要怎麼樣才能做出驚人的事呢?他根本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使他又覺得很悲哀。

    不如還是找個地方去痛痛快炔地大喝一頓,等到喝醉了時,就會覺得自己是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英雄了。只可惜這大英雄現在還是要自己去套馬趕車。

    他嘆了口氣,沒精打采地站了起來,忽然听到車廂外有人說︰“你一個人坐在這里,也不覺得寂寞?”

    還是剛才那神秘而優雅的聲音,口氣卻比以前更慢。西門十三全身都已冰冷,就好像一下子跌入了個深不見底的冰洞里。

    他已看見了這個人,看得很清楚。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6 12:0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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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1:59:28
她的臉是死灰色的,輕柔的長袍上鮮血淋灕,咽喉上還有個血洞,赫然正是剛才已死在韓貞錐下的那個姐姐。

    她死灰色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美麗的眼楮已死魚般凸出來,嘴角也帶著血漬,在黑暗中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西門十三的腿已軟了,冷汗已濕透了重衣。他實在不敢再看她,但也不知為了什麼,目光竟偏偏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你看著我……我知道你一定會看著我的!”

    這本不是她生前說話的聲音,但這聲音卻的確是她發出來的。

    “我本來是真心喜歡你的,本來已決心永遠陪著你,他們卻狠心殺了我,讓你孤單單的,沒有人陪伴。”

    西門十三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碎了,剛才的恐懼,忽然又變成了滿腔悲憤。

    這世上畢竟還是有人看重他的,但這個人卻已死了,而且就死在他面前。

    他卻只有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

    “他們好狠的心,竟當著你的面殺了我,他們根本沒有把你當做人。”

    她的聲音更幽怨。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使我就這麼含冤而死的,你一定會替我報仇,讓他們知道,你並不是個膽小無用的懦夫!”

    西門十三握緊雙拳,慢慢地點了點頭,恨恨道︰“我會讓他們知道的,我一定會讓他們知道!”

    “這里有柄刀,你為什麼不去殺了他們?”

    半空中忽然有樣東西落下來,“叮”的一聲,落在地上,果然是柄鋒利的刀。

    “你只要能殺了韓貞和衛天鵬,你就是江湖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了,從此以後,絕沒有人敢再看不起你,我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聲音又漸漸飄忽,漸漸走遠。

    “這是我最後的要求,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要答應我……”聲音越來越遠,終于消失在淒迷的冷霧中。

    然後她的人就倒下去。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西門十三突然沖出去,握起她的手。

    她的手早已僵硬,顯然已死了很久很久但剛才的確是她在說話,地上的確有柄閃動著寒光的短刀。

    西門十三用他掌心已沁出冷汗的手,拾起了這柄刀。

    “……你只要殺了衛天鵬,你就是江湖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他的臉已因興奮而扭曲,但一雙眼楮卻是空空洞洞的,就像死人一樣。

    他握緊了這柄刀,藏在衣袖里,慢慢地走了出去。

    淒迷的冷霧,迷漫著大地。

    風更冷了。

    但他卻已完全不覺得寒冷,他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用這柄刀去殺了衛天鵬!”

    無風無雪,卻有一陣陣暗香浮動,香沁人心。

    一片片粼粼的鬼火在風中閃爍,衛天鵬和韓貞走在積雪的小徑上。

    他們都知道現在已到了應該閉著嘴的時候,應該閉嘴的時候,他們絕不開口。

    路很滑,雪已結成冰,遼闊的園林中,只有寥寥幾點燈火,疏若晨星。

    小徑從一片梅林中穿出去,梅花上積著雪,雪也是香的。

    忽然間,前面也出現了一點火,一行十余個白衣人,幽靈般跟在鬼火後,忽然間又全部消失。

    衛天鵬走出梅林,才看出前面有一排低檐的平房,建築的形式很奇特。

    那些幽靈般的白衣人,想必已走了進去。就在這時,引路的鬼火也突然消失,風中卻又響起了那優雅而神秘的聲音。

    這次她只說了兩個字︰“請進。”

    走進去之後,才發覺這屋子非但不低,而且顯得特別高闊。

    地上鋪滿了嶄新的、一塵不染的草席,迎面一幅屏風上,畫著積雪的高山,鮮紅的花樹,看來不像是中原的風物。

    再看畫上的題字,才知道畫的是海外扶桑島上的景色,那鮮紅的花樹,正是扶桑的名種櫻花。

    櫻花雖也如梅花同樣鮮艷,卻少了梅花的幾分氣節,一身傲骨。

    這一排平房,顯然也是依照扶桑島上的形式建的,屋子里竟沒有桌椅,只擺著幾張矮幾,幾上的青錫燭台,燭暗火低,屋里還燃著一爐香,香氣卻很濃郁。

    正中的一張長幾,擺著個三尺高的觀音佛像。手拈楊柳,面露微笑。

    兩個白衣如雪的絕色麗人,垂肩斂目,肅立在旁,年紀較長的風華絕代,儀態萬千,年紀較輕的卻更美,美得超凡脫俗,美得令人不可思議。

    她們當然就是鐵姑和心姑。

    那些白衣人已盤膝坐在草席上,一個個臉上仍然全無表情,目光仍似凝視在遠方。

    他們的人雖在這屋子里,卻完全不像是這世界上的人。

    香煙繚繞,屋子里顯得說不出的神秘安靜。

    現在還不是應該說話的時候。

    衛天鵬也在草席上盤膝坐下,然後才看見屏風後有兩個劍眉星目、非常英俊的錦衣少年,傲然扶劍而立,劍鞘上還瓖滿了龍眼般大的明珠,每一粒都是價值連城、人間少有的寶物。

    他們不但面貌極相似,眉宇間也同樣帶著種逼人的傲氣,竟似完全沒有將屋子里這些人看在眼里。

    衛天鵬和韓貞對望了一眼,心里已都知道,這兩個少年人一定是從珍珠城來的。

    又沉默了很久,這兄弟兩人中,身材較高的一人突然問道︰“南海夫人究竟在哪里?既然叫我們來了,為什麼還不出來相見?”

    他的話剛說完,優雅而神秘的聲音又突然響了起來。

    “我就在這里,兩位難道看不見?”

    聲音競是那觀音佛像發出來的,鐵姑和心姑,連嘴唇都沒有動。

    兄弟兩人臉色又變了變,一個冷冷道︰“我們兄弟不遠千里而來,並不是來看泥雕偶像的。”

    “你們要看的人就是我。”

    “你就是‘千面觀音,南海娘子’?”

    “我就是。”

    兄弟兩人突然同時冷笑,同時拔劍,劍如匹練,向這觀音佛像刺了過去。

    他們的出手、招式、身法,竟都完全一樣,一個人就像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們的劍法迅急輕靈,一劍刺出後,方向突然改變,劍光錯落,如花雨繽紛,突又“嘯”的一響,兩道劍光竟似已合二為一,閃電般刺向觀音佛像的臉。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忽然發現這觀音佛像臉上的表情竟已變了,變得嚴肅而冷漠,也就在這一瞬間,那鳳華絕代的中年美婦,已突然出手!

    只听“啪”的一聲,兩柄劍鋒已全部被夾在掌心,接著又是“蹦”的一響,那劍鋒竟硬生生被她打斷了一截。

    珍珠兄弟顯然是因為觀音佛像表情的改變而震驚失手,此刻居然臨危不亂,腳步一滑,已同時後退了八尺,回到屏風後,兩柄斷劍又已入鞘。

    他們應變雖快,但臉上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驚訝之色。

    因為他們已看見這美麗的女人,竟將他們的斷劍吃了下去。

    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這兩柄劍的鋒利,他們自己當然知道得很清楚。

    這女子的腸胃難道真是鐵鑄的?

    南海娘子那種神秘的聲音卻似在輕輕嘆息,道︰“歐陽城主不該叫你們來的。”

    珍珠兄弟現在已只有听著。

    南海娘子道︰“就憑你們兄弟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對付葉開。”

    珍珠兄弟終于忍不住抗聲道︰“葉開也只不過是個人。”

    他們兄弟兩人,雖然只有一個人說話,另一人的嘴唇仿佛也在動。

    南海娘子道︰“不錯,葉開也是個人,但卻絕不是普通人。”

    珍珠兄弟嘴角帶著冷笑,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南海娘子淡淡他說道︰“若論武功,我們這些人之中,也許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珍珠兄弟冷笑道︰“他若來了,我兄弟第一個先要去領教領教。”

    南海娘子仿佛又嘆了口氣,道︰“他現在說不定就已來了。”

    這句話說出來,不但衛天鵬倏然動容,就連墨白冷淡如死人的臉上,也不禁露出種奇怪的表情。

    珍珠兄弟變色道︰“他現在真的已來了?”

    南海娘子道︰“就在你們到達里來的時候,他的馬車,也駛入了冷香園。”

    珍珠兄弟道︰“上官小仙呢?”

    南海娘子道︰“上官小仙若不來,他又怎麼會來?”

    原來葉開是為了上官小仙而來的。

    珍珠兄弟道︰“她就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兒的女兒?”

    南海娘子道︰“是的。”

    珍珠兄弟道︰“上官金虹和小李探花活著時已勢不兩立,他的女兒又怎會跟著葉開?”

    南海娘子道︰“因為阿飛將她交給葉開,要葉開保護她到這里來。”

    珍珠兄弟道︰“這事和飛劍客又有什麼關系?”

    南海娘子道︰“林仙兒紅顏薄命,晚年潦倒,她這一生中,只有一個真正信任的人,就是阿飛,所以臨終時,就叫她的女兒去找阿飛。”

    珍珠兄弟道︰“她怎麼能證明自己就是林仙兒的女兒?”

    南海娘子道︰“她當然有很好的法子證明,否則阿飛又怎麼會相信?”

    她忽又問道︰“你們兄弟對這件事知道的好像並不多。”

    珍珠兄弟道︰“我們只知一件事。”

    南海娘子道︰“哦?”

    珍珠兄弟道︰“我知道城主要我們來將上官小仙帶回去的。”

    南海娘子道︰“所以你們就要將她帶回去?”

    珍珠兄弟道︰“是的。”

    南海娘子道︰“現在既已來了,你們為什麼還不去?”

    珍珠兄弟不再說話,突然凌空翻身,掠過屏風,一霎眼就不見了。

    衛天鵬脫口而贊︰“好身手!”

    南海娘子的聲音卻忽然變得很冷淡,冷冷地說道︰“送兩口棺材到飄香別院去,為他們兄弟準備後事。”

    珍珠兄弟的劍鋒雖然被折斷,可是那出手一劍的變化,劍風破空的力量,和他們身法之輕靈,配合之佳妙,無疑已是當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

    尤其是那一著雙劍合壁,飛虹貫日,其威力之強,就連衛天鵬也未必有把握能抵擋。

    但是在南海娘子看來,好像他們只要去找葉開交手,就已經是兩個死人了。

    南海娘子當然絕不會看錯。

    大廳中忽然變得靜寂如墳墓,大家竟似都在等待著別人將珍珠兄弟的尸體抬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鵬才沉吟著道︰“上官金虹縱橫之時,神刀黨還未崛起,現在神刀黨的後代都已長大成人,上官小仙的年紀想必已有不小。”

    南海娘子的聲音道︰“她算來至少已應該有二十多了。”

    衛天鵬道︰“二十多歲的女人,難道一直沒有成親?”

    南海娘子道︰“她若已有了夫婿,又怎會要葉開來保護她。”

    衛天鵬道︰“林仙兒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她女兒也應該長得不丑。”

    南海娘子道︰“非但不丑,而且也可以算是人間少有的美人。”

    衛天鵬道︰“既然是個美人,為什麼還找不到婆家?”

    南海娘子嘆了口氣,道︰“只因她雖然美如天仙,但她的智力,卻連七八歲的孩子都比不上。”

    衛天鵬皺眉道︰“這麼樣的一個美人,難道竟是個白痴?”

    南海娘子道︰“她並不是個天生的低能兒,據說只不過是因為她在六歲的時候,受了一次重傷,腦力受損,所以智慧一直停頓在七歲。”

    衛天鵬道︰“哦。”

    南海娘子道︰“可是她的美麗,卻足以令任何男人動心。”

    衛天鵬嘆了口氣,道︰“天妒紅顏,造化弄人,看未她的命運,竟似比她的母親還要悲慘。”

    南海娘子道︰“這麼樣一個女人,若是沒有人保護她,也不知要被多少男人欺騙玩弄。”

    衛天鵬道︰“所以,林仙兒臨死時,她還是放心不下,才要找飛劍容來保護她。”

    南海娘子道︰“但阿飛一生流浪,到現在還沒有家,所以他在江南遇見葉開時,就將這副擔子交給了葉開。”

    衛天鵬道︰“他難道也能像林仙兒信任他一樣信任葉開?”

    南海娘子道︰“無論誰都可以信任葉開的,這個人灑脫不羈,不拘小節,但是朋友托他的事,他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墨白一直在靜靜地听著,此刻突然道︰“好,好男兒!好漢子!”

    南海娘子道︰“就為了他答應照顧上官小仙,他的情人丁靈琳才會跟他吵翻,一怒而去,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衛天鵬笑了笑道︰“我也听說過丁家這位姑娘,是個醋壇子。”南海娘子嘆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哪個是不吃醋的。”

    直到現在,她說話才像是個女人,才有了些人類的感情。

    衛天鵬沉吟著,又道︰“昔年金錢幫威霸天下,南七北六十二省,全部在他們控制之下,幫中的財富,富可敵國,但上官金虹本身卻是個很節儉的人。”

    南海娘子道︰“他並不是節儉,只不過世上所有的奢華享受,都不能讓他動心而已。”

    除了權力外,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讓上官金虹真的動心。

    就連林仙兒那樣的絕代美人,在他看來,也只不過是個工具。

    衛天鵬道︰“據說上官金虹生前,已將金錢幫的財富和他的武功心法,全部收藏到一個很秘密的地方。”

    南海娘子道︰“江湖中的確久已有了這種傳說。”

    衛天鵬道︰“但上官金虹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卻從未有人能找到這筆寶藏。’南海娘子道︰“的確從沒找到。”

    衛天鵬眼楮里閃著光,緩緩道︰“但這寶藏的所在地,並不是沒有人知道。”

    南海娘子道︰“哦?”

    衛天鵬道︰“知道這秘密的,只有荊無命,但他也是個對任何事都絕不動心的人,所以多年來,從未對這筆寶藏有過野心。”

    南海娘子道︰“他本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衛天鵬道︰“他劍法狠毒,出手無情,別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何況他的行蹤也一向飄忽不定,就算有人想找他,也找不到。”

    南海娘子道︰“就算找到了,也必定已死在他劍下。”

    衛天鵬道︰“他已將這秘密告訴了上官金虹唯一的骨肉!”

    南海娘子道︰“上官小仙?”

    衛天鵬道︰“不錯,正是上官小仙,所以她現在不但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也是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再加上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心法,無論誰只要能找到她,不但立刻可以富甲天下,而且必將縱橫武林,這誘惑實在不小。”

    南海娘子道︰“只可惜她自己並不知道,她只不過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衛天鵬道︰“所以無論誰要保護這麼樣一個人,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南海娘子道︰“可能。”

    衛天鵬道︰“不可能!”

    南海娘子道︰“別人不能葉開能!”

    衛天鵬冷笑道︰“他就算是武林中的絕代奇才,武功就算已能無敵于天下,但只憑他一個人,難道就能抵抗得了天下武林中的數十高手?”

    南海娘子說道︰“他並不是只有一個人。”

    衛天鵬道︰“不是?”

    南海娘子道︰“一心想殺了他,奪走上官小仙的人,固然不少,但為了昔日的恩義,決定要全力保護他的人,也有好幾個。”

    衛天鵬道︰“昔日的恩義?”

    南海娘子道︰“莫忘記他是小李探花唯一的傳人,昔年受過小李探花恩惠的人也並不少。”

    衛天鵬冷冷道︰“事隔多年,那些人縱然還沒有死,只怕已將他的恩情忘了,恩情總是比仇恨忘得快的。”

    南海娘子道︰“至少還有一個人未曾忘記!”

    工天鵬道︰“誰?”

    南海娘子道︰“我!”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不禁全部聳然動容。

    南海娘子道︰“你們若以為我也想來圖謀上官小仙的話,你們就錯了。”

    衛天鵬目光閃動,道︰“你找我們到這里來,是為了什麼?”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過想要你們看在我的面上,打消這個主意。”

    衛天鵬道︰“你要我們放過葉開。”

    南海娘子道︰“是的。”

    衛天鵬道︰“我若不答應呢?”

    南海娘子冷冷道︰“那麼你們就不但是葉開的對頭,也是我的對頭,今日你們若想活著走出這屋子,只怕很不容易!”

    衛天鵬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總算明白了。”

    南海娘子道︰“你明白了什麼?”

    衛天鵬的笑聲突然停頓,道︰“你要我們打消這主意只不過想一個人獨吞而已,你故意將葉開說得活靈活現,其實你想必已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南海娘子的聲音也變了,突然道︰“衛八,你看著我。”

    衛天鵬卻已轉過頭,去看門口的屏鳳,冷冷道︰“你要是想用魔教中的勾魂攝心大法來對付我,你就找錯人了。”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過想提醒你,三十年前我已放過你一次。”

    衛天鵬道︰“不,三十年前,我幾乎已死在你手里。”

    南海娘子道︰“那時你發下重誓,只要我再看到你,我無論要你做什麼你都絕不違背,否則就寧願被利刃穿胸而死。”

    她的聲音突又變得陰森而可怖,冷冷地接著道︰“這些話你還記不記得?”

    衛天鵬道︰“我當然記得,不過……”

    南海娘子道︰“不過怎麼樣?”

    衛天鵬道︰“這些話我是對南海娘子說的。”

    南海娘子道︰“我就是南海娘于。”

    衛天鵬道︰“你不是!”

    他嘴角帶著種奇特的冷笑,一字字接著道︰“南海娘子早已死了,你以為我還不知道?”

    這句話說出來,連墨白也不禁動容!

    衛天鵬道︰“在後面那草寮中,你問我怎會听不出你的聲音,那時我就已知道,你絕不是南海娘子,就知道她早已死了,否則我又怎麼敢來。”

    那神秘的聲音沉寂了很久,才徐徐道︰“你怎麼會知道?”

    衛天鵬道︰“因為你不該問這句話的。”

    “為什麼?”

    “因為我根本就听不出她說話的聲音,我雖然是唯一見過她真面目的人,卻從來也沒有听見她說過一個字。”

    衛天鵬笑得很奇怪,接著又道︰“你雖然知道我是唯一見過她真面目還能活著的人,卻一定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因為她絕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你。”

    那聲音又沉寂了很久,才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那是個秘密,天下絕沒有別人會知道的秘密。”

    這老人的臉上,忽然發出一種青春的光輝,就像是已回到多年前,他還充滿了夢想的少年時,然後他就說出了一段奇異而美麗的故事,美麗得就像說神話︰“三十年前,我還是個喜歡惹是生非的年輕人,有一次在苗疆闖了禍,逃竄入深山,卻在深山里迷了路。”

    “苗山中不但到處都可能遇到毒蛇猛獸,而且瘴氣極重,我為了躲避每天黃昏時都會出現一次的桃花瘴,躲入了一個很深的山洞里。”

    “那山洞原是狐穴,我想殺條狐狸,烤來充饑,就為了去追這條狐狸,我才遇見了那件我這一生中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事。”

    他刀鋒般的眼楮也已變得非常溫柔,然後他接著又說了下去︰“我將那條狐狸一直追到山洞最深處,才發現後面的山壁下,還有條秘密的出路。”

    “我撥開枯藤走進去,沒多久之後,就听見一陣陣流水聲,沿著水聲再往前走,天光豁然開朗,外面竟是個世外桃源的人間仙境。”

    “那時正是暮春時節百花齊放,綠草如茵,山上有道泉水流下來,競是滾熱的。”

    “然後我就忽然發現那溫泉水池中,竟有個美麗的少女在沐浴。”

    說到這里,大家當然都已知道他說的這少女是什麼人了。

    衛天鵬目光溫柔地凝注在遠方,仿佛又看到了那錦繡的山谷,那沐浴在溫泉中的美人。

    “那時她也很年輕,烏黑發光的頭發,又光滑,又柔軟,就像是緞子一樣,尤其是她的眼楮,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麼美麗的眼楮。”

    “我就像是個呆子般地看著她,已完全看得痴了。”

    “她起先好像覺得很驚惶,很憤怒,但後來也慢慢地平靜下來,也在靜靜地看著我。”

    “我們就這樣互相凝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大地上所有的花朵,就仿佛已在那一瞬間全部開放。”

    “我不由自主向她走了過去,競忘了前面是個水池,也忘了身上還穿著衣裳鞋子,我簡直什麼都忘了,只想走過去抱住她……”

    听到這時,每個人臉上都不禁露出溫柔之色,仿佛都在幻想著那一刻的溫馨和甜蜜。

    又過了很久,衛天鵬才嘆息著,慢慢他說下去。

    “我們始終沒有說過一個字,也沒問過對方的姓名和來歷。”

    “所有一切事,都發生得很自然,一點也沒有勉強,就好像上天早已安排好我們這麼樣兩個人,在這地方見面的。”

    “直到天色已完全黑暗,她已要走的時候,我才知道她是什麼人。”

    “因為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她額角上的頭發租蓋下劃著一朵黑色的蓮花。”

    “那正是南海娘子的標志,我驚訝之中,做出了一件令我後悔終生的事。”

    “我脫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人突然變了,溫柔美麗的眼楮,突然出現了殺機,竟向我施出魔教中最可怕的武功大天魔手,仿佛要將我的心摘出來。”

    “我不想閃避,也不能閃避,那時我的確覺得,能死在她手里,已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也許就因為這一點,她才不忍真的下手,我甚至又可感覺到她的手已插入我的胸膛,她那雙柔若無骨的縴縴玉手,竟像是忽然變成一柄鋒利的刀,我甚至已閉上眼楮,準備死了。”

    “但是她卻忽然將手縮了回去,等我張開眼時,她的人已不見了。”

    “夜色已籠罩著山谷,山谷還是同樣秀麗,但她卻似已忽然消失在春風里。”

    “我就好像剛做了場夢似的,若不是胸膛上還在流著血,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件真的事。”

    “我跪在地上,求她回來,再讓我見她一面,但我心里知道她是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了。”

    “所以,我又發誓,只要再見到她,無論她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違背她的意思。”

    “可是自從那一天之後,我就永遠再也沒有見著她,永遠也沒有……”

    他聲音越說越低,終于變成了聲長長的嘆息。

    這是個美麗、淒涼,而且充滿了夢幻的神秘的故事。

    這故事美麗得就像是神話,你只要看見鐵姑和衛天鵬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故事每個字都是真的。

    鐵姑美麗而冷漠的臉,競似已因悲痛和震驚而變形。

    心姑的神色也變了。只有那木雕的觀音神像,還是手拈著楊柳枝,在繚繞的煙霧中微微含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鵬才恢復鎮靜,冷冷道︰“所以我知道南海娘子已死了,我知道魔教中有種神秘的腹語術,你們利用這木偶就想把我嚇走,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心姑忽然道︰“不錯,那些話都是我借觀音神像的嘴說的,可是我說的話也一樣有效。”

    衛天鵬道︰“哦?”

    心姑道︰“你若一定還要打上官小仙的主意,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的。”

    衛天鵬突然大笑,道︰“我衛八自十三歲出道,在江湖中混了五六十年,至今還沒有為任何一件事後悔過。”

    心姑道︰“你一定不肯放過他們?”

    衛天鵬道︰“我只希望你們能將這碗飯分給大家吃,莫要一個獨吞。”

    心姑冷笑道︰“好,念在你昔年和本門祖師爺的那一點情份,我現在可以讓你活著走出去。”

    衛天鵬道︰“然後呢?”

    心姑道︰“只要你一走出這間屋子,從此就是我南海門的對頭,你最好就趕快去準備後事,因為你隨時都說不定會死的。”

    衛天鵬道︰“你們若一定跟我作對,也未必還能活多久的。”

    他冷笑著,霍然長身而起,忽然又向墨白笑了笑,道︰“我們以前的恩怨,也不妨一筆勾銷,從現在起,你我是友是敵,也就看你了。”

    這句話一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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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3:07:47
第五章 飛狐楊天

    門外冷霧淒迷,夜更深,風更冷。

    衛天鵬迎著風長長吸了口氣,忽然道︰“韓貞。”

    韓貞已跟過來,道︰“在。”

    衛天鵬道︰“你知不知道那飄香別院在哪里?”

    韓貞道︰“我們現在就去?”

    衛天鵬道︰“先下手的為強,這句恬你該听說過的。”

    韓貞道︰“可是那葉開……”

    衛天鵬道︰“葉開怎麼樣?”

    韓貞道︰“葉開現在必定已有防備,我們現在若去跟他硬拼一場,不論誰勝誰負,雙方都難免要有傷損,豈非讓別人漁翁得利了。”

    衛天鵬道︰“誰說我們是要跟他去打架的?”

    韓貞︰“不是?”

    衛天鵬道︰“當然不是。”

    他嘴角又露出了狐狸一樣的微笑,悠然道︰“我們是好意去向他通風報信,是跟他交朋友去的。”

    韓貞的眼楮亮了,微笑著道︰“因為小李探花昔日也對我們有恩,我們這次來並不是為了要算計他,而是為了報恩。”

    衛天鵬道︰“一點也不錯。”

    韓貞道︰“南海娘子既然死了,別的人已不足為慮,我們一定要勸他乘這個好機會,先下手把那些對他有野心的人除去。”

    衛天鵬道︰“他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明白的。”

    韓貞道︰“何況他還有我們做他的後盾,他無論要殺什麼人,我們都可以幫他提刀。”

    衛天鵬大笑道︰“好,你果然越來越懂事了,也不在我對你一番苦心。”

    他們已走入了梅林,一陣陣春風吹過,迷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幽靈般的人影。

    衛天鵬低喝道︰“什麼人?”

    “是我!”

    這人垂著頭走來,竟是西門十三。

    衛天鵬沉下了臉,道︰“誰叫你到這里來的?”

    西門十三頷首道︰“弟子有件要緊的事,要稟報你老人家。”

    衛天鵬道︰“什麼事?”

    西門十三走近幾步,走得更近些,道︰“我知道葉開……”

    他聲音實在太低,衛天鵬只好把耳朵湊過去。

    他一生殺人無數,隨時隨地都在提防著別人殺他,但此時他卻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最寵愛的這個徒弟手里,竟有把準備刺人他胸膛的刀。

    兩個人身子已湊在一起。

    衛天鵬道︰“有什麼話炔說。”

    西門十三道︰“我要你死。”

    听到這個“死”字,衛天鵬才吃了一驚,但閃避已來不及了。

    他已能感覺到冰冷的刀鋒,刺入了他的皮裘,刺在他胸膛上,他甚至已能感覺到死的滋味。

    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西門十三突然慘呼著倒下。

    他手里那柄殺人的刀,在夜色中閃著碧光,刀鋒上已沾著血跡。

    是衛天鵬的血。衛天鵬身子這才開始發抖,才真正感覺到死的恐慌。

    西門十三仰面倒在雪地上,眼珠已突出,耳、鼻、眼、口中,突然同時有鮮血流出。

    血竟是黑的。

    衛天鵬轉頭去看韓貞,韓貞也已嚇得呆住。

    西門十三顯然不是被他殺了的。

    究竟是誰在暗中出手,救了衛天鵬這條命?

    工天鵬已沒空再想了,這梅林冷霧中,處處都仿佛隱藏著殺機。

    他跺了跺腳,低聲道︰“快退出去。”

    突听一人道︰“你站著不能動,否則刀毒一發,就必死無疑了。”

    聲著清脆嫵媚,一個人幽靈般地在霧中出現,赫然競是鐵姑。

    衛天鵬愕然道︰“剛才是你救了我?”

    鐵姑點點頭。

    衛天鵬道︰“叫他來殺我的也是你?”

    鐵姑又點點頭。

    只有被她攝心大法所迷的人,才會做得出這種事。

    工天鵬道︰“你既然叫他來殺我,為什麼又要來救我?”

    鐵姑蒼白的臉上帶著種無法描敘的表情,誰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麼,更猜不出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是她看著衛天鵬的時候,眼楮里卻仿佛有種很強烈的表情。

    她本不是容易動感情的。

    她幾乎已沒有感情。

    衛天鵬看著她,眼楮忽然也露出種無法描敘的感情。忽然道︰“你……你是她的女兒?”

    鐵姑點了點頭。

    衛天鵬倒退了兩步,道︰“那麼你……你……你難道也是我的……”

    “女兒”這兩個字他並沒有說出來,他好像不敢說出來。

    可是他不必說出來,別人也知道的。

    鐵姑居然並沒有否認,目中的神色又變得很悲傷,忽然道︰“她這一生中,只有你一個男人。”

    衛天鵬後退了兩步,身子突然又開始發抖。

    ——南海娘子這一生中,居然只有他一個男人。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感動,是驚訝,還是悲傷。

    鐵姑的眼楮里似已有淚光,道︰“所以我不能看著你死。”

    她當然不能。

    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眼見著自己父親死在別人刀下的。

    ——難道她竟真的是我的親生女兒?

    衛天鵬幾乎不相信,卻已不能不信。

    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女兒,誰知到了垂暮的晚年,竟忽然有了個女兒。

    如此美麗,如此值得驕傲的女兒。

    他看著她,眼楮里也不禁有了淚光,已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想叫人去殺了她韻。

    血濃于水。

    就連野獸也有親情,何況是人!

    衛天鵬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去摸摸她的頭發,摸摸她的臉。

    可是他又不敢。

    就在這時,梅林外忽然又有個人沖了進來,吃驚地看著他。

    心姑也來了。

    鐵姑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不該來的。”

    心姑用力咬著嘴唇,忽然大聲道︰“我為什麼不該來……他既然是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祖父,為什麼不能來看看他。”

    衛天鵬又怔住。

    原來他不但有了女兒,還有了孫女。

    他只覺得全身的血都熱了,幾乎已忍不住要大叫起來。

    誰知就在這時,心姑突然反身出手,閃電般點了他胸前七處穴道。

    韓貞本來一直在旁邊看著,遇見這種事,他也只有在旁邊看著。

    看見心姑出手時,他想救已來不及了,誰知心姑竟又扶住了衛天鵬,道︰“刀上已見了血,他想必已中了毒,你快抱起他跟我來。”

    原來她出手是為了救人,韓貞嘆了口氣,今天他看見的和听見的這些事,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永遠忘不了的。

    他這一生中,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奇秘的事。

    佛堂里燃著香,香煙繚繞,仿佛梅林中的冷霧一樣。

    韓貞將衛天鵬放了下來,放在一張軟榻上。

    神案前擺著的幾個蒲團上,坐著個雲鬢高髻的錦衣少女,仿佛很美。

    她重眉斂目,盤膝坐在那里,竟像是老僧入定一樣。

    這麼多人從外面走進來,她居然不聞不問,好像根本沒有看到。

    但韓貞卻忍不住要去看看她。

    放著這麼美的少女在面前,若是連看都不看,這個人一定不是個男人。

    韓貞總算還是個男人。

    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他忽然發現這少女很像一個人,像丁麟。

    縱橫江湖的“風郎君”,怎麼會忽然變成了個女人?

    韓貞當然不會相信這種事,但越看越像,這少婦就算不是丁麟,也一定是丁麟的姐妹。

    丁麟的人呢?

    他若是已被鐵姑她們殺了,他的姐妹又怎麼能安心地坐在這里?

    韓貞並不是個很好奇的人,一向不太喜歡管別人的閑事。

    可是現在他實在覺得很奇怪,每個人都多多少少難免有點好奇心的。

    韓貞畢竟還是個人。

    鐵姑和心姑已在為衛天鵬治傷療毒,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

    韓貞忍不住慢慢走過去,俏俏喚道︰“丁麟。”

    錦衣少女果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卻像是根本不認得這個人一樣,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丁麟。”

    韓貞又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錦衣少女道︰“我是丁靈琳。”

    丁靈琳!

    這名字韓貞是听見過的……丁靈琳豈非就是葉開的情人?

    她長得怎麼會跟丁麟一模一樣?她跟丁麟又有什麼關系?

    這錦衣少女又閉起了眼楮,連看都不再看他了。

    鐵姑卻在看著他。

    韓貞一回頭,就觸及了鐵姑的目光。

    比刀光還亮的目光。

    韓貞強笑了笑,道︰“他老人家想必已脫險了吧?”

    鐵姑點點頭,忽然問道︰“你看他是丁麟,還是丁靈琳?”

    韓貞道︰“我看不出。”

    這倒不是假話,他的確看不出,也分不出。

    鐵姑道︰“你應該看得出的,無論誰都該看得出她是個女人。”

    韓貞道︰“他現在的確是個女人,”鐵姑道︰“以前難道不是?”

    韓貞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有點奇怪,丁麟怎麼會忽然不見了。”

    鐵姑道︰“你很關心他?”

    韓貞摸了摸歪斜的鼻子,道︰“他打歪了我的鼻子。”

    鐵姑道︰“你想報復?”

    韓貞道︰“沒有人能在打歪我鼻子之後,就一走了之的。”

    鐵姑道︰“他能不能死?”

    韓貞道︰“他也不像很快就會死的人。”

    鐵姑道︰“可是他偏偏已死了。”

    韓貞道︰“你是說,丁麟已死了?”

    鐵姑道︰“不錯。”

    韓貞道︰“但丁靈琳還活著。”

    鐵姑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徐徐道︰“你已看了出來?”

    韓貞又笑了笑,道︰“我看不出,我是猜出來的。”

    鐵姑道︰“你還猜出了什麼?”

    韓貞道︰“葉開雖然是個很精明的人,但是對自己的老情人,總不會有什麼戒備的。”

    鐵姑道︰“說得好。”

    韓貞道︰“假如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暗算葉開,再將上官小仙從他手里搶過來,那麼這個人一定就是丁靈琳。”

    鐵姑道︰“說得好。”

    韓貞道︰“只可惜丁靈琳是絕不會暗算葉開的,所以……)r鐵姑道︰“所以怎麼樣?”

    韓貞道︰“假如有個人長得跟丁靈琳很像,可以改扮成丁靈琳,那麼這個人豈非就正是對付葉開的最好武器。”

    鐵姑道︰“這個人若是男的呢?”

    韓貞微笑道︰“無論他是男是女都沒關系。”

    鐵姑道︰“哦?”

    韓貞道︰“據說南海娘子不但易容術妙絕天下,而且還有種手法能控制別人咽喉的肌肉,使他的聲音也改變。”

    鐵姑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韓貞道︰“這個人若是不听話,沒關系,因為南海門還有種能控制別人心靈的攝魂大法。”

    鐵姑又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徐徐道︰“據說江湖中人都叫你錐子。”

    韓貞道︰“不敢。”

    鐵姑道︰“據說別人無論有多硬的殼,你都能把它錐開。”

    韓貞道︰“這只不過是傳言而已。”

    鐵姑道︰“可是這傳說看來好像並不假。”

    韓貞道︰“我縱然還有點名堂,也是衛八太爺一手教出來的。”

    鐵姑冷笑道︰“你用不著提醒我,我早就知道你是他最親信的人。”

    韓貞松了口氣,道︰“只要夫人明白這一點,我就放心了。”

    鐵姑道︰“我既然讓你到這里來,就沒有再打算瞞著你。”

    韓貞道︰“多謝。”

    鐵姑道︰“這件事你現在是不是已完全明白了?”

    韓貞道︰“還有幾點不明白。”

    鐵姑道︰“你說。”

    韓貞道︰“夫人莫非早已算準了丁麟要到這里來?”

    鐵姑道︰“不錯,所以我早已準備好了,在這里等著他。”

    韓貞道︰“但夫人又怎知他一定會來?”

    鐵姑道︰“有人告訴了我。”

    韓貞道︰“這個人是隆?”

    鐵姑道︰“是個朋友。”

    韓貞道︰“是丁麟的朋友,還是夫人的朋友?”

    鐵姑道︰“若不是丁麟的朋友,又怎麼會知道他的行蹤。”

    韓貞嘆了口氣,道︰“有時候朋友的確比仇敵還可怕。”

    他忽又問道︰“夫人以前見過丁靈琳沒有?”

    鐵姑道︰“沒有。”

    韓貞道︰“那麼夫人又怎知丁麟跟她長得很像?”

    鐵姑道︰“據說他們本是雙生兄妹。”

    韓貞道︰“哦!”

    鐵姑道︰“他們那邊的習俗,雙胞胎生下來若是一男一女,其中一個就一定要送到外面去養。”

    韓貞道︰“這種習俗我們那邊也有。”

    鐵姑道︰“所以江湖中有很多人不知道,丁麟也是他們丁家的後代。”

    韓貞道︰“夫人又怎麼會知道的?”

    鐵姑道︰“是個朋友告訴我的。”

    韓貞道︰“還是剛才說的那個朋友?”

    鐵姑道︰“不錯。”

    韓貞點了點頭,道︰“他既然是丁麟的好朋友,當然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鐵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韓貞道︰“是。”

    鐵姑道︰“為什麼?”

    韓貞淡淡地一笑,道︰“因為我不想跟他交朋友。”

    鐵姑目中也有了笑意,道︰“你實在是個很精明的人。”

    韓貞道︰“而且是個錐子。”

    鐵姑道︰“而且是有眼光的錐子。”

    韓貞道︰“鼻子雖然已被打歪了,幸好也還很靈。”

    鐵姑微笑道︰“所以你若肯替我到一個地方去看看,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韓貞道︰“但請吩咐。”

    鐵姑道︰“你肯去?”

    韓貞道︰“夫人就算要我去赴湯蹈火,我也一樣會去的。”

    鐵姑嘆了口氣,道︰“難怪衛八太爺信任你,看來你果然是個夠義氣的人。”

    韓貞道︰“能得到夫人一句夸獎,韓貞死而無怨。”

    鐵姑嫣然一笑,道︰“我並不想叫你去死,只不過要你到飄香別院去。韓貞道︰“順便也去看看那位只有七歲大的大美人。”

    飄香別院飄著花香。

    窗戶里的燈還亮著,窗上有兩個人的影子,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看不見珍珠兄弟。

    雪地上卻有柄折斷了的劍,劍柄上的劍鋒在燈下閃著光。

    看來珍珠兄弟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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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1-2-26 13:10:57
忽然間,窗戶開了。

    一個非常美的女人,手里抱著個泥娃娃,站在窗口。

    她的臉白里透紅,眼楮又圓又亮,紅紅的小嘴半張著,顯得說不出的嬌媚,說不出的天真。

    她本身看來就像個泥娃娃。

    可是她的身材卻不像是個泥娃娃。

    她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仿佛在發射著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熱力。

    孩子的臉,婦人的身材,這雖然很不相稱,卻形成了一種奇妙的組合,組合成一種美妙的誘惑,一種足以令大多數男人犯罪的誘惑。

    要保護這麼樣的一個女人,實在不容易。

    她身後還有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很英俊。

    葉開顯然也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只可惜他站得比較遠。

    韓貞雖然也看見了他,卻看不清他的臉。

    上官小仙手里抱著泥娃娃,嘴里輕輕地哼著首兒歌,聲音也甜得很。

    只听葉開道︰“外面風很冷,你為什麼還不關上窗子?”

    上官小仙的嘴噘得更高,道︰“寶寶太悶了,實在想透透風。”

    葉開嘆了口氣,道︰“寶寶已經睡了。”

    上官小仙道︰“可他偏偏不肯睡,寶寶精神還好得很。”

    葉開苦笑道︰“這麼晚了還不睡,寶寶是個壞孩子。”

    上官小仙立刻叫起來︰“寶寶不是壞孩子,寶寶乖得很。”

    她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手,輕輕拍著懷里的泥娃娃,柔聲道︰“寶寶不要哭,他才是個壞人,寶寶不哭,媽媽喂奶給你吃。”

    她竟真的要解開衣襟,喂奶給這泥娃娃吃了。

    她的胸膛成熟而高聳。

    韓貞遠遠地看著,心已跳了起來,跳得好快。

    誰知就在這時,葉開卻忽然趕過去,“砰”地關起了窗子。

    只听上官小仙在窗子里吃吃地笑道︰“你拉我干什麼?你是不是也要吃奶?哼……”

    佛堂里的香已燃盡了。

    衛八太爺閉著眼躺在軟榻上,臉色很紅潤,似已睡著。

    鐵姑听韓貞說完了,才說道︰“窗子關上,你就回來了?”

    韓貞苦笑道︰“我總不能也進去搶著吃奶。”

    鐵姑眼中又露出笑意,道︰“看起來你好像很羨慕葉開。”

    韓貞嘆了口氣,道︰“我也很同情他。”

    鐵姑道︰“你同情他?”

    韓貞道︰“整天陪著這麼樣一個女人,實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心姑忽然道︰“她是不是很美?”

    韓貞偷偷瞟了她一眼,道︰“還算過得去。”

    這不是老實話,但卻是聰明話。

    沒有任何女人,願意听著男人在自己面前夸獎另一個女人的。

    心姑冷冷道︰“听說白痴都長得很美的。”

    韓貞道︰“是。”

    心姑忽又笑了,道︰“幸好美人並非一定都是白痴。”

    她自己當然也是個美人,非常美。

    鐵姑忽又問道︰“在飄香別院里,是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韓貞道︰“我前前後後都看過了,好像沒有別的人。”

    鐵姑道︰“是好像沒有,還是的確沒有?”

    韓貞想了想道︰“的確沒有。”

    鐵姑道︰“也許有別的人已睡了呢?”

    韓貞道︰“別的屋子里都沒有起火,這麼冷的天,誰也不會在一個沒有起火的屋子睡覺的。”

    鐵姑終于笑了笑,道︰“看來你不但聰明,而且很細心。”

    心姑忽然道︰“只可惜鼻子歪了一點。”

    鐵姑瞪了她一眼,道︰“你又不想嫁給他,你管人家鼻子歪不歪。”

    心姑道︰“鼻子歪的男人,也並不一定就是嫁不得的。”

    鐵姑又笑了,道︰“小鬼,胡說八道的,也不怕人家听了笑話。”

    韓貞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又在跳,跳得很快。

    這種可能他並不是沒有想到過,只是不敢想而已。

    她們是不是又想出個難題讓他做了。

    鐵姑果然又在問他︰“你武功是不是跟衛八太爺學的?”

    韓貞道︰“不是。”

    他並不是衛天鵬的弟子,也不是“十三太保”中的一個。

    鐵姑道︰“你用的兵刃就是錐子?”

    韓貞道︰“是。”

    鐵姑道︰“我還沒听說過江湖中有人用錐子做兵刃的。”

    韓貞笑道︰“那本是我隨便找來用的。”

    鐵姑道︰“錐子也有獨門招式?”

    韓貞道︰“沒有,但無論哪種兵刃的招式,都可以用錐子使出來。”

    鐵姑道︰“听你這麼說,你會的武功招式一定很不少。”

    韓貞道︰“只可惜雜而不精。”

    心姑又“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居然也會假客氣。”

    韓貞的心跳得又快了。

    鐵姑道︰“你跟著衛八太爺沒有幾年,就已成了他門下最得力的人,武功想必是不錯。”

    韓貞只有承認︰“還算過得去。”

    鐵姑道︰“所以我還想請你做一件事。”

    韓貞道︰“但請吩咐。”

    鐵姑道︰“這件事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又正好是下手的好機會。”

    韓貞道︰“是。”

    鐵姑道︰“我想現在就要丁靈琳去動手。”

    韓貞沉思著,道︰“卻不知葉開會不會認出她來?”

    鐵姑道︰“絕不會的,就算她還有點破綻,在燈光下也看不出來。”

    韓貞道︰“但他們本是老情人,若是多看幾眼,也許就……”

    鐵姑道︰“我們怎麼會給機會讓他看清楚,只要他一讓丁靈琳近他的身,大功也就告成。”

    心姑笑道︰“他出手本來就很快的,否則又怎能一拳打歪你的鼻子。”

    韓貞只有苦笑,心里卻是甜的。

    鐵姑道︰“只不過,我們也不能不多加小心,以防萬一,所以我想要你陪著他去。”

    韓貞怔了怔,道︰“我怎麼能陪他去?”

    鐵姑道︰“為什麼不能?”

    韓貞道︰“我……算什麼人呢?”

    鐵姑道︰“算這里的管事,帶他去找葉開,因為這地方丁靈琳沒來過,當然不認得路。”

    韓貞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夫人想得真周到。”

    鐵姑道︰“若是想不周到,又怎麼敢出手動葉開?”

    韓貞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了。”

    鐵姑道︰“擔心什麼?”

    韓貞道︰“擔心葉開的飛刀。”

    鐵姑道︰“你怕?”

    韓貞苦笑道︰“我只怕這位丁靈琳姑娘不能一出手就制他的死命,只所他還有機會出手。”

    鐵姑冷冷道︰“莫忘記我也有刀,在我的刀下,沒有人還能活得了。”

    她忽然揮手,一柄刀“叮”的落在丁麟的面前。

    一柄碧粼粼的刀。

    丁麟立刻睜開了眼楮,直勾勾地看著這柄刀。

    鐵姑道︰“撿起這柄刀來,藏在衣袖里。”

    丁麟果然就撿起刀,藏入袖套。

    鐵姑道︰“現在你抬起頭看看這個人。”

    她指著韓貞。

    丁麟就抬起頭,眼楮直勾勾地看著韓貞。

    鐵姑道︰“你認得這個人麼?”

    丁麟點點頭。

    鐵姑道︰“葉開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拋下了你,去找別的女人了,所以你看見他,就要用這柄刀殺了他,然後帶那個女人回來。”

    丁麟道︰“我一定要殺了他,然後帶那個女人回來。”

    鐵姑道︰“你現在就去吧。”

    丁麟道︰“我現在就去。”

    他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茫然無知,又仿佛很痛苦。

    鐵姑道︰“你為什麼還不去?”

    丁麟道︰“我去。”

    他嘴里雖然說去,卻還是坐在那里,動也不功。

    心姑嘆了口氣,道︰“看來他對葉開真不錯,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忍心去殺他。”

    鐵姑冷笑道︰“他會去的。”

    她當然知道一個人的心靈縱然已受了控制,但你若要他去做一件他最不願意的事,他的理智還是會作最後一番掙扎的。

    這本是很正常的現象,所以她早已有了準備。

    她忽然拍了拍掌。

    旁邊的一扇門竟立刻無風自開,一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身上穿著件狐皮袍子,外面還套著件藍布罩衫,看來就像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這個人赫然竟是飛狐楊天!

    丁麟的臉忽然間已因恐懼而扭曲,身子也開始不停地發抖。

    楊天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胸口上竟赫然插著把刀,衣服上還帶著血跡。

    鐵姑道︰“你認得這個人麼?”

    丁麟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更恐懼。

    他當然認得這個人,他的記憶並沒有完全喪失。

    鐵姑道︰“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你還記不記得是誰殺了他的?”

    丁麟道︰“是……是我。”

    鐵姑道︰“他本來是你的好朋友,但你卻殺了他。”

    丁麟道︰“是你要我去殺的。”

    ,鐵姑道︰“現在我要你去殺葉開,你去不去?”

    丁麟道︰“我……我去。”

    鐵姑道︰“你現在就去。”

    他果然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的身子還在發抖。

    鐵姑道︰“在門外等著,等韓貞帶你去。”

    丁麟道︰“我在門外等著,等韓貞帶我去,我一定要殺了葉開。”

    等他走出門,鐵姑才對韓貞笑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他那好朋友是誰了吧?”

    韓貞只有看著楊天苦笑。

    鐵姑道︰“你不認得他?”

    楊天忽然冷冷道︰“他不認得我,他不想交我這個朋友。”

    他一反手,拔下了插在胸口的刀,卻只有刀柄。

    只听“噗”的一聲,一截刀鋒自刀柄里彈了出來,用指尖一按,刀鋒就又退入刀柄。

    原來竟是把殺不死人的刀。

    韓貞嘆了口氣,道︰“世上既然有這種刀,就難怪會有你這種朋友了。”

    鐵姑道︰“可是你最好記住,這種朋友,並不是沒有用處的。”

    穿過幾百株梅花,又來到飄香別院。

    丁麟一直靜靜地跟在韓貞身後,韓貞走一步,他就走一步。

    韓貞忽然停下來。

    丁麟也停了下來。

    韓貞回過頭,盯著他道︰“你的朋友西門十三已死了。”

    丁麟道︰“西門十三已死了?”

    韓貞道︰“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麼人手上的?”

    丁麟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麼人手上的。”

    韓貞道︰“但你若真是他的好朋友,就應該替他報仇。”

    丁麟道︰“我若真是他的好朋友,就應該替他報仇。”

    你說一句話,他就跟你說一遍,但你永遠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真的了解你的意思。

    韓貞嘆了口氣,道︰“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居然也受人控制,我簡直不相信。”

    他用眼角瞟著丁麟,丁麟臉上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韓貞又嘆了口氣,道︰“前面有燈光的地方,就是飄香別院。”

    丁麟道︰“是。”

    韓貞道︰“你真的能忍心下手?”

    丁麟道︰“是。”

    韓貞道︰“其實你本來不必真殺了他的。”

    丁麟道︰“我不必?”

    韓貞道︰“你可以抱住他,點住他的穴道,讓他動不了。”

    韓貞又道︰“那時我就會把那個壞女人帶走,帶得遠遠的,讓她永遠也看不見葉開。”

    丁麟道︰“讓她永遠也看不見葉開?”

    韓貞道︰“那麼你以後就可以永遠跟葉開廝守在一起了、”他看著丁麟,丁麟迷惘的眼楮里,果然像是發出了光。

    韓貞道︰“我說的這法子是不是很好?”

    丁麟道︰“以後我就可以永遠跟葉開廝守在一起了?”

    韓貞道︰“不錯,而且我還可以保證,以後永遠再也沒有人會來拆散你們。”

    丁麟想了想,目中又露出恐懼之色,道︰“可是我殺了楊天,他做鬼也不會放過我的。”

    韓貞微笑道︰“你並沒有殺死他,他井沒有死。”

    丁麟道︰“我明明殺了他。”

    韓貞拿出了那柄他剛從地上撿起來的刀,道︰“你是用這把刀殺了他的?”

    丁麟道︰“是。”

    韓貞道︰“但這柄刀卻是殺不死人的,你看……”

    他微笑著,反手將這柄刀向自己胸上刺了下去。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硬。

    剛才他輕輕一按,刀鋒就縮了回去。

    但現在刀鋒竟不肯回去了。

    他輕輕一刺,刀鋒竟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刺得雖不深,卻已見了血。

    “見血封喉,必死無救。”

    韓貞只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從心口一直冷到了腳底。突听一人冷冷道︰“你最好站著不要動,毒氣一動就發,你就死定了。”

    韓貞當然站著不敢動,他已听出了這是心姑的聲音。

    心姑果然已從梅林外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人,竟是楊天。

    韓貞連腿都軟了,勉強笑一笑,卻偏偏笑不出。

    心姑冷冷地看著他,道︰“這把刀是魔刀,雖然殺不死別人,卻殺得死你。”

    楊天冷笑道︰“世上既然有你這種人,就有這種刀。”

    心姑嫣然道︰“一點也不錯,這種刀本就是專門為了對付他這種人的。”

    韓貞咳聲道︰“我……我只不過……”

    心姑沉下了臉,冷冷道︰“你只不過是想出賣我們而已,所以你就得死。”

    韓貞道︰“但望姑娘看在衛八太爺面上,放過我這一次。”

    心姑道︰“你還想活下去?”

    韓貞點點頭,冷汗已滾滾而下。

    心姑道︰“那麼你就乖乖地站在這里,一動都不能動,連頭都不能點,等我高興的時候,也許會來救你的。”

    韓貞苦著臉道︰“卻不知姑娘什麼時候會高興?”

    心姑悠然道︰“這就難說了,通常我總是很高興,可是一看見你這種人,我說不定又會忽然變得很生氣。”

    韓貞咬著牙,只恨不得一拳打碎她的鼻子。

    只可惜他就算真有這種本事,他也不敢動,連指尖都不敢動。

    心姑忽然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其實我本想嫁給你的,可惜你竟連一點考驗都經不起,真叫我失望得很。”

    她嘆了口氣,在韓貞臉上擰了一把,又正正反反給了他十來個耳刮子。韓貞簡直已忍不住要吐血,卻又只有忍受著。

    心姑好像這才覺得滿意了,回過頭對楊天一笑,道︰“現在你已可帶這位丁姑娘走了。”

    楊天道︰“是。”

    心姑微笑著,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決不會像他這麼沒良心的,是不是?”

    楊天道︰“我至少不會像他這麼笨。”

    韓貞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很笨,簡直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丁麟看著他,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楊天拍了拍他的肩,道︰“跟我來。”

    丁麟就跟著他走了。

    楊天走一步,丁麟就走一步,兩個人很快地就已走出梅林。晚風中隱約傳來一陣歌聲,正是孩子們唱來哄娃娃的那種歌聲。

    霧更濃了。

    窗戶里的燈還亮著,楊天敲門。

    “誰?”

    “在下楊軒,是這里的管事的。”

    “楊管事莫非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男人的聲音,並不太客氣。

    無論誰听見半夜有人來敲門,都不會太客氣的。

    楊天道︰“在下也知道時已不早,可是有位客人,一定急著要來見葉公子。”

    “要來找我?”

    “是位姓丁的姑娘,丁靈琳姑娘。”

    “開門的一定就是葉開。”楊天已告訴丁麟,丁麟正站在門口。

    門里的燈光照出來,剛好照在他身上,一個穿著很隨便、長得卻很好看的年輕人剛拉開門,就怔往,臉上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真的是你。”

    丁麟垂下了頭道︰“真的是我。”

    葉開大笑,大笑著跳出來,一把抱住了她︰“你不生我氣了?”

    他也抱住了葉開,他的手已點上了葉開腦後的“太枕穴”。葉開驚呼,放手,吃驚地瞪著丁麟。

    丁麟道︰“你不該為了那個壞女人離開我的。”

    葉開嘆了口氣,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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