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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顧漫]何以笙簫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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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06:09 |倒序瀏覽
【書籍簡介】

      後來,我終于知道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2 19: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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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08:48
重逢(一)

     

    再次見到他,是在七年之後,一家擁擠的超市,到處擠滿了周末采購的人潮。

    趙默笙獨自推著購物車,艱難地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她,還不太適應這樣的擁擠,然而這樣熱鬧而親切的場面,卻使她不自覺地帶著微笑,幾乎是用感激的心情聆听這嘈雜的鄉音。她不知道別人剛剛回國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心里的激動和喜悅幾乎無法抑制。

    七年!久違了啊!

    但是,怎麼剛回國就遇見了他呢?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們。

    默笙默默地看著站在蔬菜架前的那一雙儷影,再一次領略了命運的奇妙。七年之前,也正是他們,使她最終做出了出國的決定。

    現在他們一起來買東西呢,那麼最終還是在一起了吧!還好她走得快啊,不然恐u會傷得更深。

    何以琛,何以玫,她真傻,怎麼會以為有相似的名字就一定是兄妹呢?

    “我們根本不是兄妹,以前我們兩家是很要好的鄰居,都姓何,所以大人就取了相似的名字。後來以琛的爸爸媽媽出了意外,我們家就收養了以琛。”

    “你覺得你比得過我和以琛二十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嗎?”

    “我今天是想告訴你,我愛以琛,我不想偷偷摸摸地愛他,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競爭。”

    十九歲的那年,默笙生日的前一天,她一向文靜內向的好朋友何以玫,突然勇氣十足地對她這樣宣言。一向溫柔不與人爭的以玫會這樣說,一定是愛到了極點。

    可是她拿什麼跟以玫競爭呢?就在以玫宣戰的當天,她就敗了,然後逃去了美國七年。

    何以琛——突然想到那日他冰冷的眉眼,絕情的言語,默笙的心有一絲抽痛,淺淺的,幾乎難以察覺,卻是存在的。

    他們向她的方向走來,默笙抓住推車的手指關節開始泛白,幾乎立刻想要掉頭。但超市實在是太擠了,推著購物車的她根本無法轉身。而在下一刻她也想開了,為什麼要逃避?她應該平靜地對他們說︰“嗨,好久不見。”然後瀟灑地走開,留給他們一個美麗的背影。

    更何況,他們也許根本認不出她來了。她變了好多,以前那頭飄逸的長發已經變成了齊耳利落的短發,以前白皙的皮膚已經讓加州的陽光曬黑。穿著寬大的T SHIRT、牛仔、球鞋的她,和以前的差距太大。

    他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後……擦肩而過。

    不是不心痛的。

    若有似無的語聲傳來。

    “要不要買點牛奶?”以玫輕柔的聲音。

    “……”

    回答卻听不真切了。好懷念,以琛低沉如大提琴的聲音,這些年在異國他鄉,仍然時時處處在她耳邊吟誦。

    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氣,默笙抬起一直低垂的頭,邁開步子。

    “砰”的一聲,購物車撞上了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似的減價肥皂。罪魁禍首趙默笙傻傻地看著幾百塊肥皂坍塌下來,場面頗為壯觀。

    呃,她可不可以當做不是她干的?

    “天哪!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了。”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超市理貨員發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這也不應該怪她吧,哪有人把貨物堆在路中間的。默笙悄悄地吐吐舌頭,努力地擺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這里的動靜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包括何以玫。她只是不經意地看向那個特別嘈雜的地方,然後呆住——是她,居然是她!以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回來了?

    “以玫?”何以琛不解她的反應,出聲詢問,眼光順著她看去。

    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僵硬。

    趙默笙!

    那一臉無辜垂著頭的小女子可不正是趙默笙!臉上是百分百的歉然,眼楮里卻閃著毋庸置疑的頑皮笑意。遠遠的,其實看不大真切她的表情,但以琛就是知道。他一直知道的,她是這樣,習慣攪亂一池春水後不負責任地離開,任性自私又可惡。

    整整七年……她還曉得回來嗎?

    何以琛垂眸。“以玫,我們走吧!”

    何以玫驚訝地看著一臉平靜的以琛︰“你不想去打個招呼嗎?也許……”

    “她早已不是我生活中的人了。”波瀾不興的語調,仿佛真的沒有什麼。

    以玫細細地打量他的神情,卻找不出蛛絲馬跡,最後只得低嘆一聲︰“走吧!”

    最後一眼看向趙默笙,卻發現她也正好偏過頭來看到她,視線在空中相撞,默笙好像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笑容,朝她點頭致意。

    以玫慌忙回頭叫︰“以琛……”

    “嗯?”

    “她……”以玫愕然打住,再回首川流的人群中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

    “怎麼了?”

    “沒、沒什麼。”以玫低頭。只是,她明明就看見他們了,為什繷o麼輕易地就走了?而以琛,也明明看見了她……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回到這里。

    主編面試的時候問她︰“趙小姐,你為什麼選擇在A城工作?”

    默笙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為什麼呢?因為曾在這里念過一年多的大學?因為曾在這里認識他?因為曾在這里經受過很多很多?

    她開始也不知道,回國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里,直到那天見到他才明白,她是想見他,雖然他已經不屬于她,但是,她就是想看看他。

    只看看而已。

    “可能是因為不能回家吧。”默笙說。主編奇怪地打量了她良久,留下了她,成了某女性雜志的攝影記者。

    然而主編過分地看重她在國外雜志工作的經歷使她不安。

    “那只是一個小雜志社。”默笙這樣對主編說。

    “哎!阿笙。”四十多歲的女主編親熱地叫著她的名字,“你是在夸獎我的博識嗎?我居然連美國一個不起眼的小雜志社都一清二楚。”

    默笙笑了起來,不安也一掃而空。

    主編正色地說︰“阿笙,我知道一個中國人在美國當一個攝影師多麼的難,你必須比大多數白人優秀。他們總以為我們中國人是沒有藝術細胞的。”

    就這樣安定下來,她仍然去那家超市購物,卻再也沒有遇見過他們。直到有一次,超市的保安叫住了她。

    “小姐,請你到保安室來一趟。”

    默笙一愣,直覺沒有好事,報紙上有太多的關于超市保安強行搜身甚至打人的報道。

    默笙謹慎地盯著他,保安無奈地說︰“小姐,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想問你一個月前有沒有丟了東西。”

    一個月前她剛回國,難道她丟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好奇地隨他走進保安室,保安遞給她一個黑色的皮夾。

    默笙不用看里面就知道不是自己的,笑著搖搖頭說︰“你弄錯了,這不是我的。”

    保安出乎意料地固執︰“你打開來看看。”

    她接過打開,然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保安得意地說︰“小姐,這是你的照片吧,雖然和現在差別很大,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差別是很大的,因為那是剛上大學時拍的入學照。她還是長長的頭發扎成馬尾,傻乎乎地笑著。

    怎麼會出現在一個陌生的皮夾里?

    默笙把皮夾還給保安︰“這的確不是我的。”

    保安傻傻的︰“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嗎?”

    “是我,可是皮夾不是我的。”

    “可一定是認識你的人的,小姐,說不定這個皮夾的主人暗戀你……”

    哎,誰說中國人沒有聯想力的?

    “可是……”

    “你拿去吧拿去吧,一直沒人來認領,放在這里我們也很難處理,交上去也是充公,還不如給你,你和皮夾的主人肯定有點關聯。啊!說不定我還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緣呢……”保安沉浸在電視連續劇似的想像里。

    一個月前,大約也是她踫到何以琛何以玫的時候,會是他掉的嗎?懷著這樣可笑的猜測,默笙把皮夾拿回了家。

    晚上洗完澡在床上仔細地研究它,簡單的式樣,名貴的牌子,現金不多,完全不能確定失主的身份。

    而那張照片,默笙小心地取出來,上面還有鋼印的痕跡,應該是從什麼證件上撕下來的。無意地翻過來,她突然怔住,背後有字!那瀟灑凌厲得仿佛要破紙而出的字跡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以琛的筆跡,用黑色鋼筆寫著——

    mysuns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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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10:31
重逢(二)

     

    復雜城市里的生活一樣可以過得很單純,工作、吃和睡,如此而已。一段忙亂的適應期後,接下來就是麻木的重復。

    “阿笙啊,我到處找你。”

    默笙剛踏入雜志社,就听到老遠有人在喊。

    “老白,有什麼事情?”

    老白其實很年輕,是雜志社的另一個攝影師,姓李,因為老說白字所以大家戲稱他老白。他哄明星很有一套,所以雜志封面人物的拍攝都由他負責。

    “我老婆要生了,明天幫蕭大模特拍照的事能不能麻煩你?”

    蕭筱?默笙有點為難,“我是沒什麼問題,但听說蕭筱的脾氣很怪,不是熟人根本不配合。”

    老白也想到F這一點,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先去試試,如果實在不行再叫我。”

    第二天,當默笙見到冷艷動人的蕭筱時,她完全呆住了。她對國內的明星不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蕭筱的照片,不知道她竟然……竟然跟她大學時代的好友長得那麼像。

    可她的好友是那樣一個純樸而笨拙的農村姑娘,眼前的人卻蹺著修長的玉腿,抽煙的動作熟練而嫵媚……

    默笙不敢認,也許只是相像的人罷了。

    可蕭大模特眯著眼瞅了她一眼,踏著優雅的步伐走來,停在她面前。

    “怎麼,不認識我了?”

    “……少梅?”

    “呵!”她諷刺地輕笑一聲,“可不就是我。”

    “阿笙,你跟蕭筱認識?真是太好了。”一起來的同事興奮地說。

    “大一的時候她是我的上鋪。”

    “大學里的上下鋪可是最要好的。”蕭筱的經紀人也湊上來說。

    “不是要拍照嗎?快拍吧!”蕭筱不耐煩了。

    她真的變了好多!默笙一邊拍照一邊想,鏡頭下的人不再是那個笨拙得可愛的少梅,那麼她是誰呢?

    也許誰都不是。一個好的攝影師能夠攝取鏡頭下人的靈魂,而默笙捕捉不到蕭筱的靈魂,也許是她功力不足,更也許是鏡頭下的人根本沒有。

    蕭筱很空洞!一種讓人絕望無力的空洞,也許正是這種空洞才使她紅得發紫。

    拍完一組,蕭筱揮揮手。“今天就到這吧。”

    “可是蕭筱,下面還有……”她的經紀人急切地說。

    “就到這兒。”蕭筱毫無余地地說,轉頭對著默笙,“我們去喝杯咖啡。”

    “久別重逢應該喝酒,可惜最近我的胃出了問題,只好喝咖啡了。”

    “呃,喝咖啡很好,或者你應該喝點牛奶。”默笙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有太多太多的事想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身體比較重要,節食也要有尺度。”默笙找些不著邊際的話說。

    “我從來不節食。”蕭筱似笑非笑,“我酗酒。”

    “少梅!”默笙驚愕于她一副自我厭惡的神色,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她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蕭筱反射地甩開她的手,默笙一愣,氣氛尷尬而沉默。

    “你變了很多。”半晌,默笙澀澀地說。

    “是的,還記得大一的時候我暗戀過一個人嗎?”蕭筱冷漠地敘述自己的故事,“有一天我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接受了,但他不愛我,然後少梅死了,我現在是蕭筱。”

    三言兩語,蝕骨穿心。默笙一陣心痛,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過了一會兒,蕭筱冷諷地說︰“你倒沒怎麼變,還是一副虛情假意的樣子。怎麼舍得從金光閃閃的美國回來的?”

    這話多少傷了默笙,但想一想畢竟是她理虧在先。當年一聲不吭就走了,七年杳無音訊,是她對不起她們的友情。“那時候,我是走得太匆忙了……”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蕭筱打斷她,“這些話你應該向何以琛說。”

    何以琛?怎麼會扯到他?默笙想起那日他和以玫儷影雙雙,“我想他並不在意……”

    “不在意?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無情無義沒心沒肺?”蕭筱的聲音激動起來,“你剛失蹤的那幾天,他找你找得快要發瘋,後來干脆整天在宿舍樓下等,可是他等來了什麼?”蕭筱目光冷冷地指責她。“來了幾個人把你的東西都拿走了,然後告訴他告訴我們,你已經去了美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

    “默笙,你真狠。”蕭筱頓了頓,又說,“我永遠忘不掉他當時的樣子,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絕望到了極點,叫人都不忍心看,他是那樣高傲的人,居然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默笙听得渾渾噩噩,這些事情真的發生過嗎?

    “也許他是內疚……”

    “趙默笙,拋棄他去美國的是你,該內疚的也是你。”

    “少梅,你不明白……”

    “我有眼楮會看。”

    默笙停住不說了,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她拋棄了他嗎?明明不是啊!

    明明是他說那樣的話……他說他不想再見到她,他說他寧願從來都不認識她,他叫她滾得越遠越好……

    明明是他!

    告別蕭筱,默笙走在初夏的街道上,腦中仍回響著蕭筱的話。

    “他後來一直一個人……何以玫?她不是他妹妹嗎?”

    他們竟然沒有在一起,那她當年離開又是為了什麼?

    他又是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攤開手掌,掌心里穩穩躺著的紙片上寫著“袁向何律師事務所”的地址。

    蕭筱說︰“也許你需要。”

    她不是特意來的,她只是路過。可她畢竟已經站在“袁向何律師事務所”里了。

    接待她的小姐抱歉地微笑︰“何律師不在所里,請問你有預約嗎?”

    默笙說不清自己是失落多些還是輕松多些︰“沒有。”

    “那你有什麼事情嗎?我可以幫你轉告,或者……”小姐看向時鐘,“你在這里等一下,何律師也快回來了。”

    “哦,不用了,我下次再來。”默笙走出兩步又回頭,“這是何律師的錢包,請你幫我轉交給他,謝謝。”

    這就是結果吧。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阿笙,你在國外工作和國內工作感覺有什麼不同?”快下班了,雜志社的人也無心工作,閑聊時突然問起。

    “呃。”默笙四處張望一下,見頭頭不在,“薪水高很多。”

    希罕!吃不到葡萄的同事們立刻鼻孔出氣表示不屑。

    “你在那邊有沒有受到歧視?”

    “多少吧。”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香港人還不是看不起大陸人!”大寶從香港回來後感受頗深。

    “當自己真的遇到就不會這麼想得開了。有次我老板就當著所有同事的面說中國沒有真正的藝術家。我一听氣極了,從來沒有那麼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中國人,當場就指著洋老頭的鼻子說,你懂什麼中國藝術,我們中國人玩藝術的時候你們美國人還不知道在哪里混呢。”

    “真猛!有氣節!”同事們紛紛拍手,贊口不絕,然後一齊問她,“後來你是被什麼借口炒掉的?”

    “……”默笙哭笑不得,“老美雖然自大,度量倒還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後來有一天老板居然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文房四寶來找我要我寫幾個中國字,說他要掛在客廳。”

    “哇,真的假的?”

    “阿笙,你的字能看嗎?”

    “哈,我露了一手鄭板橋的絕活,先把墨汁統統倒在宣紙上,再裝模作樣勾勾弄弄了半天,把那些美國人唬得一愣愣地嘆為觀止。不過說實話那幾個字要不是我自己寫的我絕對看不出是什麼。”

    “你寫了什麼?”

    “爾乃蠻夷!”

    撲嗤!有個同事噴茶。

    一片哈哈聲中,遠遠地有人叫︰“阿笙,有人找你。”

    默笙轉頭,被譽為花仙子——花痴仙子的小紅八婆兮兮地跑來,“在會客室里,好英俊好冷漠好有味道的男人哦。而且一看就是那種事業有成的都市精英青年才俊哎,阿笙,你剛剛回國就泡上了這種好貨色,真人不露相哦。”

    花仙子的話能信豬都能在天上飛了,一般而言她的話要除以二,有時候還可以乘上負數。

    不過默笙十分好奇,她才回國不認識什麼人,誰會來找她?

    絕沒想到是他!

    會客室里背對她立在落地窗前的英挺男子,竟然是何以琛。听到開門聲,他回頭,清冷的眸光射向她,淡淡的表情沒有一點起伏。

    花仙子總算沒有夸張,他的確英俊不凡,氣宇軒昂,剪裁合體的西裝襯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和以前一樣的自信沉著,但又多了幾分凌人的氣勢。

    她完完全全地說不出話來。

    而他神色鎮定從容不迫地點頭致意。“趙小姐。”

    趙小姐?

    默笙真的想笑,然而難度太高。“何……先生。”

    遠遠地比了比椅子,默笙說︰“請坐。”

    她拿出茶葉,低頭掩飾自己的神色,她無法像他那樣無動于衷,只能藏起自己的激動,“你要喝點什麼?”

    “謝謝,不用。”他的目光冷峻,“我說幾句話就走。”

    “哦,你來找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他停頓五秒才開口︰“蕭筱。我是她的律師。”

    “有什麼事嗎?”

    他口氣透著寒意︰“趙小姐三天前到鄙事務所時曾說會再度光臨,卻遲遲不見你來,我只好親自過來拜訪。”

    默笙愕然,抬頭迎上他灼灼的眸子。“你怎麼知道……”她並沒有留下名字,他怎麼知道還皮夾的人是她?

    “趙小姐,我恰好有正常人的推理能力。”他嘲諷地說。

    也許當律師的都有這種“正常人的推理能力”,默笙盯著牆壁︰“我是去還皮夾,你既然已經拿到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何以琛眸光一閃。“除了還皮夾,你沒有別的事?”

    她還可以有什麼事嗎?默笙怔怔︰“沒有了。”

    “很好。”他眼中仿佛掠過一絲失望,移步到她面前,“可是我有事。”

    他拿出那個黑色的皮夾放在她眼前︰“這里面原來有一張照片,趙小姐知道下落嗎?”

    當然知道,默笙低頭︰“有嗎?我沒有注意。”

    “哦?皮夾里除了錢什麼都沒有,趙小姐如何知道皮夾是我的?”

    默笙啞口無言。差點忘了他是律師,善于找出對方言辭上的一切漏洞,想騙他先得掂掂自己的斤兩。

    他欠身︰“趙小姐可否把照片還給我?”

    默笙突然覺得莫名其妙。他是什麼意思?一邊擺出一副“你是陌生人”的模樣,一邊卻又討要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為什麼要給你?”

    “趙小姐,我勸你不要和一個律師討論物品的所有權問題。”以琛冷冷地說。

    默笙氣餒,這樣的以琛她不熟悉而且無法應付。“照片不在這里。”

    “明天給我。”

    “明天我有……”

    “趙小姐!”何以琛打斷她,“我想我們都不想和對方有太多的糾纏,何不早死早超生。”

    早死早超生?默笙默然半晌︰“你要那張照片干什麼?”

    “誰知道呢。”以琛目光沉沉,“也許我想把它放在我身邊,時時提醒我那段愚蠢的過去。”

    愚蠢……是啊,多愚蠢!她居然會有所期待。

    何以琛徑自做出決定︰“我明天會來取,你若沒空,可以請別人轉交。再見,趙小姐。”

    他舉步離開,手剛剛握上門把,听到身後的默笙低聲說︰“等等……明天,我會送過去。”

    “好。”以琛面無表情地回頭,“謝謝你的合作,明天見。”

    默笙怔怔的目送他高挺的背影離去。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們重逢會是什麼樣子,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居然連說一句“好久不見”的情分都沒有了。

    愚蠢的過去嗎?

    默笙站在臥室里的鏡子前,審視鏡子里面與她對視的女人。

    如果一頭短發變長扎成馬尾,如果曬黑的皮膚變白皙一些,如果還能毫無顧忌地笑得燦燦爛爛……最重要的是,如果眼楮里減掉這七年多出來的沉郁,添滿張揚的天真——那麼,她就變成了初上大學剛認識何以琛的趙默笙。

    “何以琛何以琛……”

    “何以琛何以琛……”

    以琛是怎麼被她纏上的她也不太清楚,以琛更是莫名其妙,反正那時候她就追著他跑。直到有一次他受不了了,板著臉問︰“趙默笙,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

    換成現在的她大概會羞愧得無地自容吧!然而那時候的她是那麼的不知羞,睜大眼楮問︰“以琛,是你笨還是我笨,哎,你那麼聰明,一定是我笨了,我怎麼這麼失敗,追了半天人家都不知道我在干什麼!”

    猶記得以琛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後來他提到這件事,曾好笑又好氣地說,他本來是想用質問的口氣讓她感到羞愧的,誰料到這世上居然有臉皮這麼厚的小女子,反將了他一軍。

    所以當時法律系的高才生遲遲反應過來後,居然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準備在大學里找女朋友。”

    她那時候單純得連借口都听不出,一鼓作氣地問︰“那我現在先排隊,等你大學畢業了,可不可以有優先錄取權?”

    面對毫不講章法的對手,口若懸河的最佳辯手頓失滔滔,拋下一句“有課”就落荒而逃。

    她當然沒有就此氣餒,可在她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居然听到學校有人在傳︰法律系的那個何以琛听說有女朋友了,叫什麼趙默笙,名字挺拗口的。

    她一听幾乎是飛快地跑到自習教室找到以琛,急忙澄清︰“謠言不是我傳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以琛從書中抬頭,目光清明地說︰“我知道。”

    她傻傻地問︰“你怎麼知道?”

    以琛神色自若地回答︰“因為那是我傳的。”

    這回終于換她瞠目結舌,耳邊是他在冷靜地分析︰“我考慮過了,如果三年後你注定是我女朋友,我何不提早行使我的權利。”

    呵!那時候啊!

    鏡子里的人嘴角微微彎起,然而笑意還沒到達眼底,已經收斂。

    茫茫然走到陽台上,看那月朗星稀,明天應該是個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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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12:03
轉身(一)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

    何以琛站在十樓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奇怪自己怎麼會有了欣賞夕陽的心情。

    也許,因為她回來了。

    美婷推開門,就看到何律師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手里夾著煙,一身落寞的樣子……落寞?美婷簡直懷疑自己的眼楮了,這個詞能用在從來都是自信沉著的何律師身上嗎?

    以琛听到開門聲,轉過身問︰“什麼事?”

    “哦。”美婷這才從自己的迷思中驚醒,快速地說,“何律師,紅遠公司的張副總來了。”

    “請他進來。”以琛收起雜亂的思緒,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瞥了一眼壁上的鐘——五點,她還沒來。

    好不容易送走了張副總,以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猛的一只巨掌拍下來,以琛無奈地睜開眼︰“老袁。”

    大學畢業後他拒絕了研究生保送,直接來到現在更名為“袁向何”的“袁向”律師事務所里工作,現在已經是合伙人之一。老袁和另一個合伙人向恆都是C大校友,向恆比他早一屆,老袁則已畢業多年。

    形象更接近劫匪的魁梧大漢悠閑地在他對面落座,囂張地蹺起二郎腿︰“接下來準備干什麼?”

    以琛頭也不抬地說︰“加班。”

    “不會吧!”老袁怪叫,“今天是周末哎!”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老袁重復他的話,搖搖頭,“這的確像是冷血無情工作狂何以琛說的話。”

    以琛眯起眼︰“我倒不知道你修辭學學得這麼好。”

    “NO、NO、NO。”老袁搖搖手指。“這是所有認識何以琛這個人的女性同胞們的共識。”他賊兮兮地湊過來,“以琛,我一直想問你,你到底是同性戀還是有隱疾?”

    對這種無聊低級分子,理他就是神經病。美婷進來送上兩杯咖啡,以琛叫住她問︰“今天有沒有一位趙小姐來過?”

    美婷想了想搖頭說︰“沒有。”

    以琛“嗯”了一聲表示知道,對美婷說︰“我這里沒什麼事了,你早點回家吧。”

    美婷搖頭說︰“我不急的,何律師你什麼時候走,要不要我幫你買點吃的來?”

    “不用,謝謝。”

    美婷哦了一聲,滿臉失望地出去了。

    老袁嘖嘖出聲︰“喂,美婷美女對你有意思哦,要不要來段辦公室之戀?”

    “人家是正經的女孩子,你別胡說八道。”以琛警告他。

    鐵石心腸!老袁暗暗搖頭,以琛對待女性的態度一向有禮周到,但從不逾越,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何以琛”這個名字下壯烈成仁。

    也不能怪那些女人趨之若鶩,就算以老袁男性的目光看來,何以琛還是太優秀了。撇開他英氣逼人的外表,光這幾年他在律師界里逐漸崛起的名聲和堅毅正派的形象就足以吸引任何驕傲或者美麗的女人。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那麼多女的你就沒一個心動的?那個外企的美女總監,身材很辣哎!那個電視台的女主持,你們合作那麼久難道沒擦出點火花?還有咱們精明能干的同行許霹靂,今天在法院遇到她,她還旁敲側擊地問起你……”

    老袁越說越興奮,以琛听而不聞,隨他胡說八道。

    獨角戲有什麼好唱的,老袁沮喪地停住,一會兒又兩眼放光︰“我知道了,一定是咱們的小妹以玫,你對她總算還有點人性。”

    以玫經常到事務所來,老袁對她是極熟的。

    “她是我妹妹。”以琛沒好氣地說。

    “少來,你們又沒有血緣關系。”老袁一副熟知內情的樣子。

    “那也不能改變什麼。”

    以琛語氣頗淡,但其中的絕對老袁還是听出來了。老袁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麼,以琛的固執他是領教過的。

    “何律師。”美婷進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剛剛有位小姐送了這個來。”

    以琛一摸就知道是什麼,“那位小姐呢?”

    “她留下東西就走了。”

    “走了?”以琛臉色一沉,“走了多久?”

    “不到一分鐘。”

    以琛沒有細想,拿起車鑰匙和外套就往外去。老袁跟在他後面叫︰“你去哪里?”他仿佛沒听到似的。

    在門口老袁恰好踫到剛剛從法院回來的向恆︰“他是怎麼回事?”

    向恆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我想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快說,快說。”

    “剛剛我在樓下看到一個人,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她。”

    “誰?別賣關子了。”老袁不耐煩地說。

    “你覺得以琛是個什麼樣的人?”向恆不答反問。

    “冷靜、理智、客觀。”老袁中肯的評價。

    “那麼這個人就是他的不冷靜、不理智、不客觀。”

    老袁好奇心起︰“女的?”

    “對,他以前的女朋友。”向恆雖然比以琛高一級,卻是一個宿舍的,對以琛的過去很了解。

    “女朋友?”老袁一副听到天方夜譚的表情,“他有過女朋友?”

    “對,後來她女朋友因為去美國和以琛分手了。”

    “你是說……”老袁瞪大眼楮,“以琛被人甩了?”

    “對,而且是不辭而別,他女朋友去了美國他才知道消息。這件事在學校傳得很廣,以琛很頹廢了一陣子,那時候他抽煙喝酒全學會了。”

    “不會吧……”老袁實在想像不出什麼樣的女人會拋棄何以琛。怪不得他不近女色,原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默笙不急著回去,隨著擁擠的人流無目的地亂走。

    直到剛剛,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樣了。以前的她絕對不會這麼退縮,明明很想很想見他,卻不敢。

    那時候不管以琛多麼冷漠,多麼拒人千里,她都可以端著一張笑臉跟前跟後,現在卻連說兩句話的勇氣都沒了。

    以琛曾經說她是sunshine,是他想拒絕也拒絕不了的陽光,可是現在她連自己心中的陽光都消失了,又拿什麼去照耀別人呢?

    一輛銀白的BMW突兀地停在她跟前,默笙頭也沒抬,繞開。卻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上車。”

    她驚訝地抬頭,是他!

    以琛見她愣在那里,皺著眉頭又說一遍︰“這里不能停車,上車。”

    默笙來不及考慮這是怎麼回事,車子已經沒入下班的車流里了。

    “中餐還是西餐?”以琛注視著前方的交通狀況,開口問她。

    “中餐。”她反射地回答,說完才發覺不對,什麼中餐西餐,他要請她吃飯嗎?

    以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還會拿筷子嗎?”

    默笙假裝沒听到他的冷嘲熱諷,小心翼翼地問︰“你要請我吃飯嗎?”

    “你撿到了我的皮夾,于情于理我都該謝謝你。”

    “其實不用這麼客氣。”默笙訥訥地說,一陣沮喪涌上心頭,什麼時候他們到了說這種話的地步了呢?

    晚餐是在著名的秦記吃的,優美的環境,美味的菜肴,周到的服務都無法改善默笙的用餐心情,對著對面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注定要消化不良。

    悅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餐桌上的沉悶,以琛接起手機。“喂……對……我在秦記……不是,還有趙默笙……恰好遇見……好。”

    他突然把手機給她︰“以玫想跟你說話。”

    默笙一呆接過︰“喂。”

    “喂,默笙。”輕柔的嗓音從彼端傳來。

    “以玫,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兩頭都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還是以玫說︰“默笙,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還不錯,簡直要樂不思蜀了。”默笙故做輕松地說,沒注意到對面的以琛動作突然一滯。

    “嗯。”又是一陣沉默,以玫說,“你可以把聯系方式給我嗎?我們找個時間見一見。”

    “好的。”默笙報上手機號碼。

    “嗯,那再見了。”

    “再見。”

    收了線,她合上手機還給以琛,他卻沒接。“把你的手機號碼輸進去。”

    默笙一怔,低頭輸入號碼,卻在輸入姓名時犯了難。

    “你是用什麼中文輸入法?”

    “筆畫。”

    “哦。”

    還是打不出來。“默字怎麼打?”

    以琛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手機︰“我來。”

    默笙尷尬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銀灰的手機上優雅快速地跳躍,幾秒鐘時間就打好,合上收進衣袋。

    “你連中文名字都忘了怎麼寫了?”

    “不是,你的手機我不會用。”默笙訥訥地解釋。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晚餐就在這樣沉默的氣氛中度過,甚至一直持續到他送她回家。

    默笙下車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他點點頭,開車飛馳而去。

    默笙站在原地,只覺得茫然,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意識到路人怪異的眼光才如夢初醒,腳步匆匆地奔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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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二)

     

    “相、相親?”默笙拔高聲音叫道。

    “你小聲點!”花仙子捂住她的嘴,默笙咿咿呀呀的,花仙子警告她說,“不準叫出聲,知道了嗎?”

    默笙趕緊點點頭,等她一放開就問︰“你要去相親?”

    “不是我,是我們。”

    “我?為、為什麼?”默笙有點呆滯。

    “我們社里沒有男朋友的就你跟我年紀最大,還不抓緊點就嫁不出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花仙子嘩嘩嘩地翻行事日歷,“今天的標的物是XX公司的系統工程師,兩位,你和我去正好。”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他們有兩個人哎,我應付不過來了啦……阿笙,我平伄鴽A好不好,我今年能不能嫁出去就全看你了。”花仙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活像被拋棄的小狗。

    “你可以一次約一個啊。”

    “不行,那樣太沒效率了,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忙。”

    “什麼忙?”默笙謹慎地說,花仙子的忙一般人是幫不起的。

    果然她嘩嘩嘩地從辦公桌拿出一大堆東西,黑框眼鏡,造型怪異的假發,大的可以當手鐲的耳環,以及一身很色彩斑斕的衣褲。

    “這是干什麼?”默笙瞪著那一堆東西。

    “丑化你的形象,襯托我的美麗!”

    “……我是第幾個受害者?”

    下班時間一到,花仙子就拉著她往下沖,好不容易沖到樓下,她又大叫一聲︰“啊!我的必勝口紅沒有拿。”

    啪啪啪又沖上去拿那個據說相親必勝的口紅。

    默笙在門口等她,突然感覺到一道灼人的視線,沿著視線看過去,居然是何以琛。

    他對上她的視線,向她點頭致意。

    她的心一跳,他會是來找她的嗎?距離上次“沉默的晚餐”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他們一直沒有聯系過,這次他會是來找她的嗎?

    腳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你怎麼會在這里?”

    “等人。”他簡短地回答。

    “哦,等……”

    “以琛!”伴隨著嬌柔的聲音,一個縴瘦美麗的女子出現在她的視線,默笙的心一沉。

    “我等的人來了,先走一步。”他平淡對她說,與那女子相偕離去。

    “好、好的,再見。”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們往停車的地方走去,竟沒有力氣移動腳步,直到花仙子出現拉著她走。“你傻站著干什麼?快走,來不及了,還要幫你化妝呢,記得哦,你要表現得差一點……”

    根本不用芊A相親宴上默笙果然表情呆滯,反應遲鈍,完美地襯托出了花仙子的光輝形象。

    他又來等她了。

    默笙從落地窗往下望去,簡單的襯衫長褲就一身英氣的何以琛站在樓下,這個月來,他每隔四五天就會出現在這里,然後和那個美麗的女子相偕離去。

    今天是周末,他又來了。

    他以前從來沒有等過她呢。

    “阿笙,阿笙。”花仙子又在鬼叫,“今天周末哎,你跟我……”

    “好。”

    “呃?”花仙子呆了一呆,“你知道我要干什麼?”

    “相親!”默笙沒好氣地說。鑒于上次她的“優良表現”,花仙子算是纏上她了,每個周末都死拉活拽地拉她去“陪相”。

    不過陪她去相親也挺好玩的,反正她也不用擔心人家會看上她,只要去吃飯和看花仙子耍寶就行了。

    不過,“今天又是什麼人?”

    “呵呵呵呵,青年才俊哦,外科醫生,吃西餐,哈哈哈哈……”

    默笙看她得意的樣子不禁好笑。她還真有辦法,相親對象一次比一次優秀,不過從來沒有逮到過就是了,反而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成為她的好朋友或朋友夫,反正是不可戲的那種。二十九的高齡,花仙子已經發誓是男人就嫁了。

    由于要早點回家“打扮”,默笙準時下班,不可避免要踫到樓下的何以琛。默笙只想低著頭走過,不料花仙子卻突然停了下來,眼神很凶惡地望著何以琛……身邊的那個美女。

    “太過分了!”花仙子咬牙切齒地說。默笙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她拉到以琛和那個美女面前。

    “狐狸精,你又在勾三搭四。”

    那個美女居然也一反嬌柔,凶巴巴地說︰“相親狂,你又拉著別人陪你去相親?”她瞥了默笙一眼。“人家可比你漂亮得多,你等著當壁花,一輩子嫁不出去吧!”

    兩個人居然就這樣吵起來,默笙目瞪口呆,尷尬地朝以琛打招呼︰“嗨!”

    他的臉色看來很差,也對,女朋友被罵狐狸精誰都不會開心。

    “呃,對不起,她就是這樣,有口無心。”默笙幫花仙子說。

    以琛的眼神像要殺人一般,聲音冷得可以結成冰︰“你要去相親?”

    “呃,對……”默笙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但遲疑的態度反而讓人肯定。

    他什麼都沒說,表情陰霾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以琛,等等我。”那個和花仙子吵架的美女一見他走了,不再戀戰,急忙跟上。

    默笙暫時無心整理自己的心情,因為花仙子的表情實在很怪異,居然在……哭?

    花仙子哎!天天耍寶的花仙子在哭?

    “小紅,罵不過人家就哭,很可恥唉。”

    “你懂什麼!”花仙子睜著淚眼瞪她,“她搶了我第一個男朋友。”

    呃,果然是深仇大恨!默笙頓時同仇敵愾,拍拍她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們今晚就找個好的氣死她。”

    “我不是氣她搶了我喜歡的人,我是氣她為什麼搶了又不珍惜,害他出了車禍,因為他的腿斷了又拋棄他。她怎麼可以這樣呢!她這樣的人為什麼他現在還愛她呢?他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就因為我沒有她漂亮嗎?嗚嗚……”

    默笙听呆了,沒想到成天花痴兮兮的花仙子有這樣的一段故事,果然外表越開朗的人內心越脆弱嗎?

    因為一直安慰她,她們倆首次遲到,默笙也沒來得及化丑妝,花仙子心情低落,難得的沒有主動沒有耍寶,結果……

    兩位優秀的外科醫生居然對她們很有意思?!

    媽呀!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由于男方的過度熱情,四個人去看電影唱歌吃夜宵,玩到十一點多才回家。

    眼看家門在望,默笙總算松了一口氣︰“鄭醫生,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哦。”鄭醫生打住關于心髒病的話題,紳士地說,“那晚安,趙小姐,今天過得很愉快。”

    “我也是,晚安!”默笙微笑著說,等他走遠了才上樓。

    樓道里的燈壞了,顯得有點陰暗,她走到四樓的門前,摸索著鑰匙,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她的視線里,默笙一驚,鑰匙啪地落在地上。

    “你……”

    話未說完,她已經被拉進一個堅硬的懷抱里,毫無防備的唇被壓住,他毫不留情地在她的唇上反復蹂躪,火熱的吻甚至不知足地蔓延到頸上,仿佛要把壓抑的怒火全部傾瀉出來似的瘋狂。他的手扯開了她的衣領,她剛剛感到一絲涼意,立刻被他的唇舌覆蓋吞噬。

    默笙還來不及反應,就陷入這措手不及的意亂情迷中,曖昧的空氣中浮動著絲絲酒氣。酒氣?他喝酒了!

    默笙清醒了一點,氣息不穩地叫道︰“以琛!”

    他的動作一滯,停住了,頭還埋在她的頸窩里,急促地低喘著。

    良久,才听到他喑啞的聲音︰“我輸了。”

    什麼意思?

    “經過那麼多年,我還是輸給了你,一敗涂地。”

    為什麼他的聲音听起來這麼悲哀。

    “以琛,你在說什麼?你喝醉了嗎?”她不安地問。

    沉默,然後他猛地推開她,漂亮的眼楮在黑夜里閃著狼狽和惱怒,冷冷地清醒地說︰“我不是喝醉了,我是瘋了。”

    他轉身突然消失,如同他突然的出現,若不是唇上微微的刺痛,她會覺得這是一場荒謬的夢。

    撿起地上的鑰匙開門,進了門卻在門口傻站著。要不是電話突然響起,她還不知道要站多久。

    一拎起電話,就听到花仙子興奮的聲音︰“阿笙,你那邊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默笙一時轉不過彎來。

    “快說說啊,那個鄭醫生有沒有什麼表示?他有沒有約你下次見面?”

    “沒有。”

    “怎麼可能!”花仙子大叫起來,“他明明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人家大概是滿意有人如此合作地听他“心髒病與愛情”的專題講座吧。

    “你呢?”默笙不跟她纏,直接問她。

    “他約我明天看電影,嘿嘿嘿嘿……”恐怖的笑聲從那邊傳來,“阿笙,從明天開始,我要裝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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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一)

     

    有什麼事情比花仙子要當淑女更難的嗎?

    “阿笙,這件好看還是這件好看?要不然這件?”服裝店里,花仙子比著衣服,問一大早就被她連環奪命Call拉來當參謀的默笙。

    “嗯,這件。”

    “那是我今天穿來的。”花仙子的臉黑了一半,“阿笙你是不是沒睡醒啊,一大早就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

    “呃……”默笙心虛地笑兩聲,連忙轉移話題,很正經地說,“小紅,扮淑女最關鍵的又不是衣服。”

    “那是什麼?”

    “言談舉止啊。”默笙舉例說,“比如說,要是人家問你平時喜歡听什麼音樂,你千萬不能說是重金屬搖滾。”

    壯琱ㄖv搖滾。”花仙子喜滋滋地說,“我最愛的是小齊和阿牛的《浪花一朵朵》。”

    這次輪到默笙的臉黑了一半,腦海中冒出三個穿花褲衩帶著傻笑的男人抱著吉他滿海灘追比基尼女郎的畫面,耳邊還有花仙子興奮的配音︰“特別是‘美女變成老太婆’這一句,直接地表達了我對未來的期望……”

    “……你們在一起時千萬不要討論音樂。”默笙堅決地說,“或者談談電影?晚上你們不是要看電影嗎?這也很能顯示一個淑女的品位和氣質的。”

    “電影嗎?”花仙子兩眼放光,“我喜歡《大話西游》,里面的羅家英好帥哦,而且說話好有哲理,特別是那句‘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包含了倫理、愛情、醫學和宗教,簡直是‘眾生平等’的最好詮釋……”

    “……小紅。”默笙困難地說,“我想,晚上你還是不要說話好了。”

    好不容易花仙子肯放人,已經是下午兩點鐘。默笙回家睡了一覺起來就一頭扎進暗房,等她再出來,天色已經全暗,看看壁上的鐘,竟然七點半了。

    肚子餓得不行,打開冰箱卻什麼吃的都沒有,默笙拿起錢包鑰匙,準備去趟超市。

    走下樓,穿過花圃,默笙的腳步驀地定住,抬眸。

    對面昏黃的路燈下,他站在那里,眼神透過繚繞的煙霧定定地無言地鎖住她。

    以琛!

    他遠遠地站著,不急著靠近。他今天穿得很隨意,簡單的襯衫長褲,卻硬是能穿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英氣來。她以前常常迷戀地看著他說︰“以琛,為什麼你穿什麼都好看呢?”回答她的是以琛沒好氣的大白眼。

    以前!又是以前!趙默笙,你有點出息!不能再想了!

    以琛掐滅煙,走到僵住的她身邊。

    “能不能陪我走走?”

    “……好啊。”

    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以琛還沒有開口的意思。默笙忍不住問︰“我們去哪里?”

    “到了。”

    公車站?他們要坐公車嗎?

    “有沒有硬幣?”

    “有。”默笙從錢包里挖出幾個硬幣,攤在手里。

    “給我一個。”以琛從她攤開的手里拿走一個硬幣,指腹無意地劃過她的掌心。

    默笙一愣,連忙縮回手,他卻似乎一無所覺,側對著他,眼楮注視著公車來的方向。

    “上車吧。”

    她來不及問什麼,跟在他後面上車,星期六的公車理所當然擁擠得一塌糊涂,她和他之間隔著兩三個人,呼吸困難,舉步維艱。公車停靠了八九站後,以琛忽然伸過手來,拉她下車,一下車又立即放開,獨自走在前面。

    默笙打量著周圍陌生的景物,林立的高樓︰“這里是哪里?”

    以琛頓住腳步回頭︰“你不認識?”

    她應該認識嗎?A城那麼大,不是所有的地方她都到過啊。可是他的神色為什麼這麼不悅,好像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般。

    看著她顯然迷惘的神色,以琛眼神漸漸沉了下來。

    “算了!”

    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倏地回頭,步伐邁得又快又疾。

    默笙不明所以,直到眼前出現古色古香的校門。

    這里,竟然是C大?

    那麼這條街,她驚愕地望著剛剛走過的繁華大街,竟然是老北街?

    她和以琛走過無數無數遍的老北街?

    怎麼可能呢!

    那熱鬧透頂的夜市呢?那些吆喝的小販呢?街道兩邊各種各樣廉價美味的小吃店如今又到哪兒去了?

    “你回國後沒有來看看?”以琛平復心情,聲音平靜地問。

    “沒有,我……”不是不想來,只是……“工作太忙。”她訥訥地說,這樣的理由,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以琛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不用說什麼,我明白。”

    他明白什麼呢?她不明白。

    他們走進C大,百年老校是不怎麼會變的,默笙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舊夢里。那些大樹,那些看來很陳舊的宿舍樓,那些歡笑著走過她身邊的學生……一種惆悵的,酸楚的心情漲滿她的胸腔,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原來,她真的已經離開了那麼多年了。

    “哎!”默笙指著路邊轉彎處的小雜貨店,“這個店還在,不知道還是不是那對老夫妻開的。”

    “不是。”以琛說,“我還沒畢業的時候就換人了。”

    “喔。”默笙輕輕應了一聲,抬頭笑著說,“我去買點東西吃,我快餓死了。”

    小店換了個年輕的女店主,一邊照看著孩子,一邊招呼他們。她買了面包可樂,以琛也拿了一罐啤酒,他付的錢。默笙想起以前他們常常為誰付錢而起爭執,那時候她年紀太輕,還不懂得一個男人的驕傲和尊嚴,以琛和她在一起應該很累吧!

    “你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本來是隨便問的,說完卻想起昨晚那個帶著酒氣的激烈的吻,默笙不自在地別過頭。

    “就這幾年。”他沉默半晌,淡淡地說。

    是啊,就這幾年。

    “嗯,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吧。”

    八點多的操場還有很多夜鍛煉的人,多是年輕的學生,也有一些年紀大的教授在周圍散步。

    他們坐在操場邊上,默笙笑著說︰“這個操場上有我最痛苦的回憶。”

    以琛難得地微微笑起來︰“八百米?”

    “是啊。”默笙很不好意思地承認,“我八百米最好的成績是四分十秒,我還記得當時你很不敢相信地說……”

    她突然頓住,以琛深邃的眸子盯著她︰“我說什麼?”

    說,趙默笙,你跑這麼慢,我當初是怎麼讓你追上的?

    “……咦,那個是不是你們系的周教授?”默笙指著不遠處散步的老頭。

    以琛掉轉視線看去,點點頭站起︰“我去一下。”

    默笙看著他走過去,周教授看到他,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說了幾句話,贊許地拍拍他的肩膀。

    這個老教授的頭發是越來越少啦!

    說起來,她會認識這個法學院的名教授,完全是因為以琛的關系。

    那時候以琛忙于學業家教系務,她這個女朋友也不太能找到他,為了有多點時間和他在一起,她沒課的時候就跑去他系里上課,這個周教授的刑法學她從頭到尾整整听了一個學期。不過到現在她還是連刑法學上最基本的“無罪推定”都弄不清楚。不像以琛,被她硬拉去听了幾節高等數學,期末的時候居然能幫她復習抓題。

    不知道以琛說了什麼,周教授居然向她這邊看過來,笑眯眯地朝她點了點頭,才走開。

    等以琛回來,默笙好奇地問︰“你和他說什麼?”

    “我說我和一個朋友回來看看。”以琛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周教授還記得你。”

    “是嗎?”默笙訥訥地說,“他大概對我印象深刻。”

    她在這個教授的課上鬧過笑話。

    周教授上課是從來不看點名冊的,叫人回答問題也是隨手亂指,有一次默笙就不幸命中,她還記得當時他的問題是“你覺得甲乙丙丁四個人應該怎麼判?”

    她一頭霧水。什麼甲乙丙丁?還戊己庚辛呢!

    手在桌子底下扯以琛的衣服,不料他居然硬邦邦地回了她一句︰“我沒听。”

    哦!對了,他們不久前才吵架,以琛正生她的氣。可是見死不救,也太小氣了吧。

    結果她一急,居然說︰“把他們都關進牢里。”

    整個教室靜默一秒後,哄堂大笑,底下有男生大聲喊︰“教授,她不是我們系的。”

    “哦?”周教授感動地說,“同學,你對我教的刑法很有興趣嗎?”

    學生又是一陣大笑,起哄叫道︰“教授,人家是跟男朋友來上課的!”

    老頭兒思想開通得很,居然興致勃勃地追問︰“這是誰的女朋友?”口氣活像失物招領。

    以琛認命地站起來,丟臉死了。“我的。”

    何以琛周教授自然是認識的,生性詼諧的老頭兒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何同學,光自己念好書是不夠的,家庭教育也很重要。堂堂法學院大才子的女朋友居然是法盲,我們走出去也很沒面子啊。”

    默笙現在還記得當時教室里爆發的笑聲。

    以琛輕笑了起來︰“的確是印象深刻。”

    默笙呆呆地望著他,他在笑嗎?終于不再冷著臉,把她當做一個陌生人?

    “唔……”她驀地轉過臉,掩藏住心中的情緒,不再看他,不太自然地說,“誰叫你見死不救!”

    她還在記恨這件事?以琛心中五味雜陳,又有些好笑。他真的沒听啊,她以為他冷靜理智到這種地步,可以一邊跟她冷戰,一邊專心听課?

    如果他夠冷靜夠理智,那他現在就不會站在這里,不會和她在一起。

    以琛郁郁地吐出一口氣︰“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還是坐公車,回到樓下,默笙停住腳步說︰“我到了。”

    “嗯。”他也停住。

    “那,再見。”

    “再見。”

    默笙走了兩步回頭,他還站在路燈下。“你?”

    他眼楮越過她盯著遠處,欲言又止,半晌才說︰“昨天,我很抱歉。”

    “……沒事。”默笙頗不自在地說,“昨天你喝醉了。”

    “是嗎?”以琛頓了頓說,聲音里微微帶著諷刺。驀地,他低下頭,冰冷的唇踫上她的,一觸就走,深沉難解的目光糾纏住她,低低地說︰“默笙,我很清醒。”

    一直。

    很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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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17:24
靠近(二)

     

    “你今天心不在焉。”討論一個棘手的案子的時候,向恆突冒出一句。

    以琛鎮定地抬眼望他︰“我認為我的提議還不錯。”

    “是不錯。”豈止不錯,簡直是好極了,“可是你還是心不在焉。”

    “好吧。”以琛扔掉手中的筆,“你想問什麼?”

    向恆笑起來,難得見他這麼沉不住氣,“我們的趙小學妹回來了?”

    以琛揚眉︰“你怎麼知道?”他反常得這麼明顯嗎?

    “那天我在樓下看到。”向恆解開他的疑惑,“她似乎……變了不少。”

    是不少。以琛不說話了。

    這時老袁推門進來嚷W︰“喂,今天聯合的人請吃飯,你們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聯合律師事務所和袁向何同為A城四大律師事務所之一,雖然難免在法庭上針鋒相對,但私底下交情卻還都不錯。這次老袁幫了他們一點小忙,于是就在得月樓設宴請客。

    說起來聯合的那幫人也不安好心,誰不知道聯合的霹靂玫瑰對袁向何的何以琛很有意思,把他們湊在一起,分明是要看好戲。許霹靂擅長攻擊,而何以琛的防守向來滴水不漏,可以想見,今天的晚餐必定熱鬧有趣得緊。老袁已經開始期待了。

    得月樓位于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夜幕低垂,華燈初上,酒過三巡。老袁和聯合的幾個律師都是很會耍嘴皮子的人,笑笑鬧鬧吵得不得了。向恆坐在窗邊,耳朵里听著他們瞎侃,眼楮卻不自覺地瞥向窗外。

    都市的夜晚燈火霓虹,寬闊的馬路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交織移動。

    等等,那是……

    “老向,你不說話在看什麼?”李律師湊過頭來,順著他的眼光看下去。對面的大街上,有一個女子手拿著相機在拍什麼,不長不短的頭發,套一件寬松的淡藍色襯衫,牛仔褲,身上還掛了兩三個長短不一的相機。

    “這是你喜歡的類型?”李律師感興趣地說,看不清相貌,不過感覺很像個學生。

    這可不是他的類型。向恆轉過頭,見許大美女正鍥而不舍地對以琛窮追猛打,以琛有禮地客氣地應對。如果再加上她……那可好玩了!

    “以琛。”向恆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指指窗外。

    這下不止何以琛,所有人都看向窗外,不過,看什麼?大家都很茫然。

    以琛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正在取角度的趙默笙,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出去一下。”

    除了向恆氣定神閑,其余人都差點趴在玻璃窗上了。看著何以琛高大的身影快速地穿過馬路,停在一個陌生的女子幾步遠的地方,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驚擾她。那女子似乎一無所覺,等拍完照片回頭——啊!好可惜!她背對著他們,看不清表情,然後兩人說了幾句。

    然後……

    一幫人下巴差點掉下來了——何以琛!他、他、他……

    他居然強硬地抓住了人家的手?

    何以琛哎!向來對女人很冷淡的何以琛居然會有這麼激烈的動作,怎麼可能!

    大家都很有默契很同情地看向在場的唯一女性,許大美女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也對喔!本來以為何以琛對女性疏遠是天性冷漠,搞了半天原來人家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這麼熾烈的。

    這實在太打擊女性自尊了!

    雖然平時被許霹靂的伶牙利齒氣得不行,但好歹是一個事務所的,總有同事之誼。胖胖的張律師開口打探敵情︰“老向,她是誰?”

    向恆的表情有點莫測高深︰“你怎麼問我?應該問以琛才對。”

    張律師敬謝不敏︰“我可不敢指望能從何以琛嘴里套出什麼。”

    向恆笑笑說︰“他的外套還在這,總要回來拿。”

    一會兒以琛果然回來,很抱歉地說︰“老李,我有事先走了。”老李算是今天請客的東家。

    老李還沒說什麼,向恆倒先開口︰“你這樣就走未免太不給面子,不如叫趙默笙過來一起,我也好幾年沒見她了。”轉頭問老李︰“介不介意多個人?”

    老李連忙點頭︰“可帶家屬,可帶家屬。”

    以琛沉吟。

    許霹靂陰惻惻地開口︰“何大律師交個女朋友都偷偷摸摸的,見不得人嗎?”

    默笙還在馬路那邊的人行道上傻傻地發愣,想著她和以琛這樣到底算是什麼關系呢,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手機又響了,接起來是以琛。

    “我走不掉……”

    哦,那好啊,默笙松了口氣。

    “……你過來吧!”

    電話掛了。默笙連跟他商量的機會都沒有,看看對面的得月樓,收拾東西,穿過馬路。

    以琛在門口等她,默笙猶豫地說︰“我進去不太好吧。”

    以琛輕描淡寫︰“幾個同行,沒事。”

    可是,她是以什麼身份出現呢?

    這句話她還是咽了回去。這些日子,以琛偶爾會找她,但都是刻意地保持距離,只是這樣的接觸已經讓她不安。

    不應該這樣的,她應該離他遠一點……

    待他們一走近,一幫人老實不客氣地打量起默笙來,長得還挺不錯,穿著很隨性,頭發短了一點,少了些韻味。比起圍在以琛身邊的女人,一般。

    率先打招呼的是向恆。

    “趙默笙,這麼快就回國了?”他笑得溫和,話里卻微微帶著刺,“我還以為你要讓以琛苦守寒窯十八年呢。”

    真是笑里藏刀,綿里藏針。默笙還能怎麼說,千篇一律的一句︰“向師兄,好久不見。”

    “師兄不敢當,不過真是好久了。”向恆似笑非笑的。

    以琛簡略地介紹,默笙剛剛坐下,那個美麗的女律師已經很不客氣地朝她開炮。

    “趙小姐,我听說何以琛是出了名的難搞定,你用什麼手段把他弄上手的?”

    不是听說,是心得吧。餐桌上一片靜默。

    向恆听得差點噴茶,這個許霹靂!

    其實她也沒什麼惡意,只是直截了當慣了,又跟一群大男人混多了,說話就這個樣子。她都能在法庭上大罵法官沒水平沒常識了,還能指望她會有多婉轉?今天這樣問話已經算客氣的了,只是趙默笙沒見過這種陣勢,怕是應付不來。

    他剛想出言相助,卻看見何以琛一臉漠然旁觀的樣子,便住了嘴。別人的女友,別人都不心疼,他干嗎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默笙先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見大家都不說話,心中不由抱歉,以為是自己的到來弄擰了氣氛,她哪里知道這些人純粹是想看好戲,興奮得屏息以待。

    于是半開玩笑似地說︰

    “其實以琛是很好追的。”她總結自己以前的經驗,“關鍵是要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一哭二鬧三上吊,保證他舉手投降。”

    大家都不敢相信地看著以琛,原來何大律師竟喜歡這種調調?

    許霹靂不贊同地瞪視她︰“你不覺得這樣做很沒有女性尊嚴嗎?”

    “呃……當時沒想到。”默笙笑笑。

    “這樣死皮賴臉追來的男人,他會對你有多少感情呢?沒有靈魂的了解,他總有一天會對你厭煩,然後把你拋棄的。”許霹靂咄咄逼人。

    “啊!”一直沒說話的老袁突然叫起來,打斷了許霹靂的攻勢。他興奮地盯著默笙,“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把以琛甩了去美國的女人,是不是?”

    啊?!除了向恆以琛,其余人都不可置信地望著趙默笙。她,甩掉何以琛?

    默笙也呆住,她甩以琛?這從何說起?而且,為什麼這個魁梧大漢的眼神看起來好像很……崇拜?

    “不,我沒有……”

    還想抵賴?老袁采取迂回戰術︰“你是不是去過美國?”

    “……是。”

    “你以前是不是他女朋友?”

    “……對。”

    “那就是了。”老袁的熊掌代替驚堂木一拍,罪名成立!

    默笙目瞪口呆,現在的律師都是這麼草菅人命的嗎?

    她剛想解釋,就被以琛一把拉起︰“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一步。”

    沒人攔他們,怔怔地目送他們遠去。

    一出得月樓的大門,外面的冷風吹來,她亂極的思緒終于有點清楚,看著走在前面的人,忍不住問︰“以琛,你為什麼不說?”

    “說什麼?”

    “他們似乎以為……我甩了你,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麼不解釋?”心高氣傲的何以琛怎麼可以忍受這樣的誤解!

    “怎麼解釋?”以琛的身形定住了,挺拔寬闊的背影在這一刻看來那麼寂寞,澀澀的聲音在夜風中分外清晰,“連我自己也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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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31:05
命運(一)

     

    她不明白,什麼叫他也這麼認為。

    “我至今仍在懷疑,當年我的那些話,是不是正好給了你遠走高飛的理由。”

    以琛的聲音不高不低,卻一字一字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頭。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居然這樣說!

    她清楚地記著那天的情形。她听了以玫的話,立刻去找他證實。以琛是不會騙她的,他說不是就不是,她絕對會相信他。可是如果他真的喜歡以玫呢,那怎麼辦……

    去的路上她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不過是以琛告訴她他也愛以玫,絕料不到迎接她的會是他厭惡的眼神,和刀鋒般凌厲的話。

    “走,我不想見到你!”

    “趙默A我但願從來沒有認識你!”

    那樣決絕的語氣和神情,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心神俱裂。可如今他居然說,她,負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默笙盯著自己的鞋子,低而清晰地問。

    不斷流動的人群中停佇的兩人多少吸引了周圍的目光,以琛拉過她走到僻靜的地方,松開她,點起一支煙。

    要怎麼告訴她?如實?

    不行。

    他定定地開口︰“那天,你父親來找過我。”

    瞥見她駭然的神色,俊顏浮起淡淡的諷笑︰“沒想到?呵!我也沒想到,我的女朋友竟然是市長千金。”

    默笙臉色驀地發白。市長千金!市長千金!多諷刺的一個稱呼!

    她和以琛來自同一個地方——Y市。當年歡天喜地地把這個當作天大的緣分和巧合,如今卻是天大的難堪。

    如果他知道她是趙清源的女兒,那麼他必定也知道……

    默笙不穩地說︰“我爸爸的事,你應該知道。”

    “是。”以琛點頭。趙清源貪污受賄千萬之巨,事跡敗露于獄中自殺,舉國震驚。

    默笙閉眼,無所謂了。

    “我爸爸,他對你說了什麼?”

    以琛垂眸,那天趙清源對他說的話還清晰在耳︰“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年輕人,小笙很喜歡你,我也不想反對。如果你願意和小笙一起去美國,我會幫你把一切都辦好,簽證、房子、學校都不用你擔心……”

    多麼誘人的條件!

    半晌,以琛沉沉地說︰“我一個靠打工和獎學金度日的窮學生,你覺得他會說什麼?”

    默笙沉默,她了解她的父親,沒有利用價值沒有背景的人他向來不屑一顧,她完鈮Q像出他對以琛說了多過分的話。否則,以以琛的冷靜,怎麼會對她發這麼大的火。

    “對不起。”真相竟然是這樣的!長久以來的認知遭到徹底地顛覆,默笙思緒紛雜,只覺得翻江倒海一般的亂。

    “你這個‘對不起’是為誰說?為你自己,還是你父親?如果是代你父親說,那大可不必。”以琛冷冷地說。

    默笙薄弱地辯解︰“我……當時並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以琛的聲音宛如從地獄中來的冷酷犀利︰“你連問都沒問就判了我的死刑,趙默笙,你猜猜我這幾年有多恨你?”

    恨?

    默笙驚惶地後退一步,卻逃不開他的掌控範圍,雙肩猛地被他抓緊,力道之大讓她懷疑自己的骨頭會不會被捏碎。

    “我從來沒有招惹你,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既然招惹了,為什麼半途而廢?”這樣絕望而憤怒的質問語氣讓默笙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了,只下意識地閉上眼楮,不敢看他。

    “我現在只想問你,”以琛漸漸平靜,灼人的視線盯住她,“如果當時你知道這一切,你還會不會走?”

    她還會不會走?默笙愣住,想不到他會問這種問題。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不會”,畢竟當時在她來說,去美國真的單純是為了逃避感情失敗的痛苦。可是現在呢?現在她已經明白七年前的一切都是爸爸早已策劃好的一場逃亡,否則,簽證怎麼可能在幾天內就辦好?否則,美國的一切怎麼會早已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決定,她毫不懷疑當年就算她不想去,也會被押上飛機。

    默笙低下頭︰“對不起。”

    以琛明白了,倏地將她放開,眼中的失望和怒意簡直可以將她生生凌遲。

    良久他才勉強鎮靜地開口︰“那現在呢?”

    什麼現在?默笙不解。

    “你現在要不要回到我身邊?”以琛有些僵硬地說。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靜,默笙驚愕地望著他,只听到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我不打算在這方面浪費太多時間,也沒有興趣去重新認識一個人經營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適合,不是嗎?”

    是嗎?默笙怔怔地听著,一顆心漸漸下落。

    因為認識,因為合適?

    可是以琛,你真的認識眼前的這個趙默笙嗎?這個她,有時候她自己都會覺得好陌生好陌生……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再沒有力氣去追逐一顆遙遠的心,再不想擁有一份隨時會覆滅的感情,那種整個世界在自己周圍轟然崩塌的聲音,她再不能承受第二次。

    所以,以琛,“對不起。”

    原諒我的懦弱。只是我沒料到,原來竟連你都無法給我勇氣了。

    她竟然這麼快就拒絕他。以琛定了定說︰“你不用這麼快回答我,你……”

    他的話被默笙輕輕打斷︰“我結過婚了。”

    話音猛然煞住,以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問︰“你說什麼?”

    默笙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低低地說︰“我結婚了,三年前,在美國。”

    以琛臉色冷冽陰沉,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可以把周圍的空氣都凍住,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仿佛隨時會伸出手把她掐死。

    久久,她才听到他冰寒透頂的聲音,“趙默笙,我是瘋了才會這樣讓你踐踏。”

    日子一成不變地滑過去,這天默笙在雜志社的布告欄上看到國慶放假通知時,才發現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到了九月底。

    整個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越接近十一,雜志社里的氣氛越放松,三十號快要下班的時候小紅過來問默笙︰“阿笙,國慶七天你怎麼安排的?”

    “還沒想過。”默笙正整理著桌上的照片。

    “居然沒想過,我從五一就開始盼著十一了。”

    被她夸張的表情惹笑了一下,默笙隨口問︰“今年怎麼放這麼長時間?”

    “年年都這樣啊。”小紅略微奇怪地說,隨即了然,“哦,你在國外太久了大概不知道,七天長假實行好幾年了,發展旅游業嘛。今年我打算去鳳凰古城哦,你要不要一起來?”

    看她一臉甜蜜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和那位醫生先生一起去的,默笙側首一笑︰“要我全程隨行幫你們拍情侶照嗎?我收費很高的。”

    “哎呀!你討厭!”小紅極卡通地掩面羞羞答答了一陣,放下手卻發現剛剛還和她說笑著的默笙又陷入沉默中去了,恍恍惚惚的表情。

    小紅推了她一下︰“阿笙,你怎麼啦?最近有點怪怪的。”

    “嗯?哦,沒有啊。”默笙回神,“突然多出來這麼多天,在想干什麼。”

    下班後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干什麼好。街道上明顯熱鬧了很多,商鋪都煥然一新的樣子,默笙沿著漂亮的櫥窗漫步,偶爾停下來買點小吃,然後繼續漫無目的地前行。

    直到看到熟悉的古樸校門,默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C大來了,自己也嚇了一跳,從工作的地方到這里,大概半個城市都被她走過來了。

    學校門口應該比平時熱鬧很多,到處都是背著行李的學生,臉上帶著簡單快樂的笑容。默笙想起自己當學生的時候,也往往因為放假開心興奮很久,現在想來,真是恍然若夢。

    雙手插在衣兜里,漫步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默笙的心情沒有像上次和以琛一起來時那樣起伏不定,只是平靜之余更覺惘然。自己的人生好像從走出這個學校就開始錯了,然而事到如今,又要怎樣走下去才是對的?

    “你現在要不要回到我身邊?”以琛低沉的聲音又一次在腦海里響起,默笙停住腳步,閉上眼,等心里的抽痛過去。

    回到他身邊,曾經想像過無數次的情景。在國外的時候,常常一個走神,就會開始幻想和以琛重逢,幻想兩個人幸福地在一起。那是她漫長孤單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唯一的快樂,她所有的堅強和堅持都源于這種幸福的想像。然而,回國後,當以琛以一種理性而冰冷的態度要把她的幻想變成現實時,她卻退縮了。

    他和她,都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單純的少年少女,七年分離造成的裂痕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彼此的傷痛,也許只是細小的傷口,可是同樣痛不欲生。

    因為太在乎,所以受不起。

    他們之間,其實在七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操場邊,塑膠跑道上不少人在慢跑。

    不知道現在她八百米要跑多久?

    默笙矮身穿過欄桿,站在跑道上,踮起腳劃出一條起跑線,默念“一二三”,用考八百米的速度沖了出去。

    閉著眼楮,穿梭夜風,跑到終點。

    “四分二十五秒,太慢了。”頭被人敲一下。

    “比昨天還慢。”她郁悶地嘀咕,然後抬頭兩眼發光地看著他,“以琛,不如考試的時候你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吧,那樣我肯定跑得很快!”

    被他瞪了一眼後,默笙有點兒不被欣賞的沮喪,明明是個好主意嘛,“要不在我眼前吊著你的照片……”

    “趙默笙,你知不知羞!”以琛終于忍不住開口訓她,耳朵卻悄悄地爬上微紅。

    ……

    微笑著,睜開眼楮,終點線上空蕩蕩的。

    突如其來的鈍痛襲上她心頭,細節越清晰,鈍痛越明顯,眼淚先是一顆一顆地毫無預兆地落下,然後漸漸不能自抑,默笙坐在地上,埋首放聲痛哭。

    從此以後,任何一個終點,都不會再有以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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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二)

     

    火車的終點站是Y市。

    昨晚從C大回來後,默笙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點多就醒了,怎麼也睡不著,睜眼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火車站。

    這是她回國後第一次回Y市。

    火車正點到達Y市的時間是中午11點,Y市正下著雨,比A城要涼許多,冷風吹過來讓人一陣瑟縮。

    站在火車站的台階上,手指攏了攏單薄的衣服,默笙抬眼望著這個養大她的城市,心底茫茫然而又似悲似喜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就叫近鄉情怯。

    “小姐來旅游啊,要不要住宿,全市最低價。”

    “小姐要不要導游啊,國慶便宜優惠……”

    穿過廣場的時候遇到不少拉生意的人,也許她臉上探尋的神色讓她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反而像個陌生的游客吧,默笙心底微微苦澀地自嘲。

    好在公車站的位置沒變,公車路線也沒有變,輕易地就找到了。

    好像有人說過,要真正了解一個城市,只要你多坐幾遍公車,因為它會帶你經過這個城市所有蘊含生機的地方。默笙看著車窗外的行人車輛街道商店,細雨髦姓飧黿 閑﹞悄︰磺澹 蝗縊衷詰男那欏br />
    “清河新村到了,到站的乘客請準備下車。”

    跳下車,一片老房子出現在眼前。算起來清河新村也有十幾年歷史了,默笙就在這里一點一點地懵懵懂懂地長大。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站在熟悉的樓下,自己的心里竟滿是物是人非的淒涼。

    這次回來,是找母親。默笙和她已經有七年多沒聯系了,不知道她還住不住在這里。

    外面的雨下得大起來,默笙濕淋淋地沖進樓道,敲門,一直沒人來開。

    出門了嗎?還是已經搬走?

    在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人回來。身上的衣服濕濕地貼在身上,腳趾頭已經凍得冰涼。

    默笙突然想起小時候好像也有這麼一次,淋著雨從學校跑回來,家里又沒人在,她在門口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等到爸爸提著公文包回來。

    還記得爸爸當時心疼極了的樣子呢,把她緊緊地抱在懷翩A連聲地說︰“爸爸不好,爸爸不好,小笙打爸爸屁股吧!”

    中年得女的爸爸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像個老頑童,帶著她四處惡作劇,完全沒有趙市長的半點威風,只是他實在太忙,能抽出給女兒的時間實在有限。默笙小時候的同學有不少羨慕默笙的爸爸做官,那時候的小小默笙卻在作文里寫︰我的願望就是爸爸每天準時下班,每天沒有叔叔到我家來找爸爸說話。

    但是只要有時間,做官的爸爸就會把默笙寵上天,完全不像媽媽……記憶里,媽媽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對她這個女兒都鮮有笑容……

    “小笙!”

    驚訝的呼聲把默笙從回憶中驚起。“黃阿姨。”

    站在眼前的中年婦女是默笙家的鄰居,她丈夫是父親原來市政府的同事,和他家來往算是密切。

    “小笙,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快進來快進來,看你淋成什麼樣子了。”黃阿姨一邊開門一邊招呼她。

    用毛巾擦過以後總算舒服了很多,默笙有些不安地開口︰“黃阿姨,我媽媽還住在這里嗎?”

    “還在這里,不然能去哪里呢,你這孩子,出去這麼多年音信都沒一個,留你媽媽一個人在這里。”

    不是她不想給音訊啊,默笙有些黯然。七年前,她在國外剛剛得知父親的死訊的時候,立刻打電話回家,媽媽卻無比平靜地對她說︰“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也不要回國,你父親毀了我半輩子,我現在終于能安靜地生活,不想再見到任何有關他的東西。”

    然後就掛了電話,後來撥電話,竟然已經是空號。再後來,又從父親在美國的老同學李叔叔那兒了解到了一些她至今不敢相信的隱情……

    默笙沒有回答黃阿姨的埋怨︰“媽媽身體好嗎?”

    “身體沒听說什麼不好的,你回來得不巧,她今天剛剛跟著我們小區組織的旅游團出去了,五天才回來。你先在黃阿姨這住下吧。”

    出去旅游了?默笙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答案。看來她真的過得很好,默笙垂眸,輕輕笑了一下,站起來說︰“黃阿姨,我要走了。”

    “不等你媽媽回來了?”黃阿姨驚異地說。

    “不等了,其實我只是想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然後,有一些事情想問她。”默笙頓了一頓,“現在我已經知道她過得不錯,那些事情,我也突然不想問了。”

    結局已經如此,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

    “黃阿姨,謝謝你。請不要說我來過了。”

    臨走的時候問黃阿姨要了父親公墓的地址,金雞山A區157座,好像住宅地址一樣的牌號。

    不是清明這樣拜祭的時節,金雞山上幾乎沒有人,默笙坐在父親的墓碑旁,頭靠在碑上,就像父親在世的時候父女倆聊天的姿勢。

    默笙現在也在和爸爸聊天:“爸爸,這麼久才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其實我一直不想回來……”

    “我可能太懦弱了,接受不了。為什麼明明我走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現在卻是一塊碑?”

    “我老覺得,只要我不回國,你就還活著似的,我還記得我上飛機前你給我買的芝士餅干……那時候你騙我說讓我去美國看看好不好,不好再回來,可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卻回不來……”

    公墓照片上和默笙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自始至終親切地微笑著,默笙抓著衣袖擦了擦照片︰“爸爸,這張照片還是你大學時候的吧?別以為用這麼年輕的照片,就可以冒充年輕鬼。”

    山間籠罩著薄薄的雨霧,四周寂靜得仿佛世間再沒有聲音,默笙敲了敲墓碑︰“爸爸你都不理我。”

    沉默良久,默笙的眼楮漸漸變得像山間的霧一樣朦朧。“爸爸,他說,嗯,就是何以琛,你還記得吧,他說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覺得好嗎?”

    自然沒人回答,過了一會,默笙低聲喃喃自語︰“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好,他那麼優秀,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我們分開那麼多年,之間有那麼多陌生,重新在一起的話,只會矛盾重重,他很快就會對我失望透頂,他以前就經常對我失望……到時候如果再分手,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現在這樣子,起碼我已經習慣了……”

    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默笙輕輕地說︰“我什麼都很好,你不要擔心我……我要走了,爸爸。”

    下山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在山腳回望那快要消失在夜色與薄霧中的山頭,仿佛已經是兩個世界。

    回到城里天已經黑了,默笙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看來只能明天再走了。到市區連問了幾家旅舍,都回答說已經客滿,最後找了家市中心價格昂貴的酒店住下來,洗好澡烘干衣服,睡覺還太早,便起身下樓。

    酒店一出去就是Y市最繁華的貞觀路。Y市山青水秀,也是小有名氣的旅游城市,此時貞觀路上的游客還不少,默笙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Y市見到以琛,就是在這條繁華的路上。

    那時候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然而大一寒假放假回家的時候,以琛卻怎麼都不肯給她家里的電話號碼,她當時又委屈又難過,哪有女朋友連男朋友家里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的?分手前在火車站軟磨硬泡失敗後,默笙氣呼呼地掉頭就跑。

    可沒跑幾步就後悔了,氣什麼呢,也許再耍賴一下,以琛就心軟了呢。可是回頭看看,火車站前已經沒有以琛的身影了。

    回到家就開始悶悶不樂,東西沒心思吃,電視看了也不知道在放什麼,後來不知怎麼異想天開,開始每天跑上街,想著也許會遇到以琛。

    然後,竟然真的遇到了。

    那是年後的一天,天空飄著小雪,他和彼時尚不認識的以玫在馬路對面走過,她那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了,竟然真的遇到了,其實沒抱什麼希望的,這個城市有那麼多人……下一刻她已經飛快地沖過馬路,撲上去抱住他……

    好像就是在這棵樹下,那個戴著毛茸茸白帽子的女孩,抱著那個因路人曖昧目光而尷尬的少年,興奮地大叫︰“以琛,我就知道會遇到你的。我就知道!”

    默笙閉了閉眼楮。

    當他們之間已成往事,最難堪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她著了魔似的拿出相機,向那其實空無一人的地方,按下快門。

    洗出來的照片上是空曠的馬路,無人走過,一片空白。

    節後上班,默笙的工作更加忙碌起來。

    只有小紅很閑,她一個欄目剛剛結束,正在空窗期,每天在默笙辦公室閑晃,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阿笙,你不能再這樣虛度下去了,要知道時間就是青春美貌,你現在找個男人那叫拯救社會,再過兩年出去就是殘害男同胞,而且……”小紅神秘兮兮地附耳,“現在比較符合生理規律哎,阿笙,你晚上難道不想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入眠?”

    “小紅你……昨天又做那種夢了?”

    “偶爾嘛!”假裝很害羞,臉紅低頭,搖晃身體,過了一會她嚴肅起來,“阿笙,你現在總算正常了,前段時間好像男人被搶了一樣。”

    經典的小紅式比喻,默笙好笑。

    只要不去想,膚淺的快樂其實很容易,和同事嘻嘻哈哈,別人以為你很開心,漸漸的自己都會覺得自己的確很開心。

    不想和她說這個,默笙看看牆壁上的鐘,已經十點了,“走了,去開會。”

    今天的會議是季度大會。

    默笙所在的雜志社規模很大,旗下除了《秀色》這本知名女性雜志,還發行一份生活周刊,不然也聘不起兩個攝影師。

    《秀色》在女性雜志市場上屬于老牌雜志了,銷量一直是同類雜志中第一,上一季度的銷售量雖然仍然保持在第一位,市場佔有率卻在逐月遞減。

    主編正面評價了上一季度的各部門的工作後講到正題,主要是新增欄目的事情。

    “我們的雜志要出位,就要有與眾不同的東西。現在市面上同類型的雜志那麼多,大部分內容都在重復,美容時尚美食感情生活,除了這些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

    主編環顧眾人,又說︰“或者這樣問,吸引女人的還有什麼?”

    “我知道。”小紅舉手發言,“男人。”

    大家立刻笑起來。

    主編卻很嚴肅地點頭︰“行紅雖然平時看起來很粗線條,觸覺卻很靈敏。”主編不再賣關子,打開幻燈片,主題赫然是“精英男人”四個字。

    底下開始竊竊私語。

    “我們是女性雜志吧,拿男人做專題會不會太奇怪了?”同事中有人提出疑問。

    “異性相吸的道理大家都懂吧,男人的雜志都知道用女人做封面,那麼女人的雜志為什麼不能寫男人?”主編反問。

    等大家討論了一會,主編說︰“無論如何,市場才是唯一的真理。所以我們暫時決定做四期,以後看讀者的反響再看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提出來。”

    “那人選呢?”

    “人選我先試著劃了四個,你們有異議可以提出。”主編點一下鼠標,白色的幕布上依次出現了四張年輕男子的照片,“我們的人選並不是那些可望不可及的世家公子鑽石王老五,而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有一定知名度,年輕,優秀,最關鍵是要英俊未婚。”

    “那個是不是剛剛得獎的建築師?”

    “對、對,左邊那個好像也很熟悉。”

    眾人指指點點,默笙的眼楮一下子被右上角的那個側影定住了。怎麼會是他?

    “咦,右邊上面那個是不是‘法律時間’的特邀主持人,那個何以琛律師。”

    “就是他。”主編點頭,“看省台的人應該都知道,他是特邀主持人之一,這個節目收視率相當不錯。”

    “我建議把他放在第一期做。”資深的李編提出建議,“他在電視上亮過相,知名度比較高,容易一炮打響。”

    “對,最近本省曝光率很高的一個經濟大案好像就是他打贏的,很有賣點。”立刻有人附和。

    “我看名氣倒不是重點,關鍵是他的外型比其他三個要出色得多,應該會吸引一票女讀者的目光。”

    主編點頭︰“我也是這樣想。”

    “靠,有這麼牛嗎?”默笙听到坐在她身後的新來的大學生小許低聲嘀咕。

    “你小子嫉妒了吧。”坐他旁邊的黃編輯笑道,“嫉妒也沒用,人家一個小時賺的說不定比我們一個月還多,我有個朋友也在政法線上,據說這個律師,一個案子,抽的比例這麼多。”黃編伸出兩根手指。

    小許吃驚地猜︰“二萬?”

    搖頭。

    “難道二十萬?”

    黃編嗤笑︰“再乘以十。”

    倒吸口冷氣,小許不作聲了。

    欄目基本上已經確定,現在關鍵是誰負責的問題,主編環視會議室︰“誰想接這個新專題?”

    會議室里沉默著,大家都有點躍躍欲試,但是又都有點猶疑,一時間沒人出聲。

    “我接。”

    隨著干脆果斷的聲音站起的女子是雜志社里有名的冷面美人陶憶靜,美麗的面容上是一派自信,她清晰地陳述著自己的意願︰“主編,我想做這個專題。我手邊的工作已經快到尾聲,有精力全力以赴。另外,我還有一個優勢,我是C大畢業,何以琛律師和康加年建築師也都是C大畢業,我相信我們之間會有共同話題。而且,我和何以琛律師還有過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默笙抬頭,恰好看到向來冷面的冰美人臉上罕見地爬過一絲紅暈,不由一陣失神,心底竟涌起一股酸澀。

    “C大畢業了不起啊。”坐在默笙旁邊的梅姐立刻不滿地嘀咕,她和陶憶靜向來不合,此刻正慫恿著小紅,“小紅你干嗎不接?干嗎讓這種人出風頭?”

    許是過于清高又風頭太盛的緣故,陶憶靜在雜志社的人緣並不好,不少老同事有意無意地孤立著她。小紅和默笙向來不摻和在里面,此刻小紅也只是玩笑著推辭︰“不行,接了這個我男朋友非懷疑我要出牆不可。”瞄了瞄帥哥照片,“咦,為什麼我覺得那個何帥哥很眼熟?默笙,你有沒有覺得?”

    默笙勉強笑了笑︰“天下帥哥你都眼熟。”

    說話間主編已經定了陶憶靜︰“憶靜,那這個我就交給你了,相信你會圓滿完成的。哈哈,不知道這算不算美人計。”主編開起玩笑。

    眾人哄笑起來,有男同事調侃︰“要是我們陶美人能把人家律師搞定了,說不定我們雜志社以後可以省下一筆律師費了。”

    “阿笙……阿笙?”主編叫她。

    “啊,什麼?”

    “這個專題攝影部分比較輕松,你抽出點時間,盡量配合憶靜。”

    默笙怔一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拒絕,只好先點頭答應下來,打算以後私下和老白換。

    她,大概不適合出現在他面前。

    目前默笙和陶憶靜工作有交叉的地方是一個叫“白領公寓”的欄目,從介紹單身白領的居住環境入手講述單身白領的生活概念,默笙負責攝影,陶憶靜負責文字。這天上午工作告一段落以後,陶憶靜說︰“午飯一起吃吧,不過我約了個朋友,你不介意吧?”

    “你有朋友,我還是先回去吧。”默笙有點為難。

    “沒關系的,你單獨回去我們車費不好報銷。”

    陶憶靜這麼說,默笙也只好點頭。

    到了餐館才知道陶憶靜約的人叫葛麗,是“法律時間”的女主持人。

    “師姐,這是我同事趙默笙,是攝影師,這次采訪她負責攝影部分。阿笙,這是我在C大新聞系的師姐葛麗,現在是‘法律時間’的主持人。”

    “你好。”葛麗優雅地點頭致意。

    “你好。”默笙回禮,有想離開的沖動,這個世界真是小。

    葛麗是那種典型的白領麗人,穿著時尚,舉止大方,說話的時候總帶著主持人式的親和笑容,閑聊兩句進入正題︰“憶靜,你說你們雜志要采訪何以琛?”

    陶憶靜點頭︰“是的,師姐,你能不能居中牽下線?”

    “牽線?哪用我牽線,你們不是認識嗎?”

    “不過是幾年前一起主持過一場迎新晚會而已,後來他就畢業了,現在他恐怕連我名字都不記得了。”她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默笙看著她悵悵的神色,心里一動。

    “這可說不定,美人總叫人印象深刻啊。”葛麗促狹地說。

    “師姐!”陶憶靜嗔道,“你幫不幫?”

    “幫,幫。”葛麗還是笑得曖昧,“不過何以琛還沒有女朋友,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金龜婿,而且人品實在沒話說,師姐打包票。”

    “師姐!你別在我同事面前胡說八道!”

    “好,不說了。”葛麗這才想起一邊還有人在,“趙小姐別見怪,我們一直這麼開玩笑的。”

    “啊,沒事。”默笙淺淺笑了一下,低頭攪著咖啡。

    “憶靜,你們雜志社怎麼想起做這個?”

    “師姐,如果雜志上介紹一個名牌大學畢業,事業有成,外表英俊的青年才俊,你會不會買來看看?”

    “買,瞞著老公買。”葛麗捧場,“不過憶靜,以何以琛的性格來說,他大概不願意出現在一本女性雜志上。你不知道,當初請他來做特邀主持,我費了多大的勁。”說到這里她突然頓了一下,有點猶疑,“不過也不一定,也許……他願意站在一個顯眼的地方。”她不確定地說。

    默笙攪拌著咖啡的手突然一頓,陶憶靜看了她一眼,問葛麗︰“師姐,你當初怎麼說服他的?”

    “當初啊……”

    葛麗想起兩年前她初次見到那個剛剛在律師界闖出名堂的校友,向他提出合作意向時,那個年輕律師一向冷靜的表情好像有點恍惚和神不守舍,依稀仿佛听到他說︰“這算不算站在了顯眼的地方?”

    後來又一次,讓她感覺到也許這個年輕的律師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內斂而低調,那是有一次他問她收視率如何,她輕松地告訴他在同類節目中相當高的數字。

    然後她听到他低聲的自語︰“那就是很多人看到……”

    “是啊,很多人看到呢。”當時她這麼重復著,現在想來,這位律師也許也喜歡公眾關注吧?

    “也許他會同意,我幫你說說看。”最後葛麗這麼說。

    吃飯的地方不能打車,要穿過一個廣場。這個時候廣場上的人流最多,很多廠家在廣場上搭台促銷。

    陶憶靜發現默笙越走越慢,忍不住催促︰“快點走吧,快要上班了。”

    “哦。”

    看她眼神有點飄忽,陶憶靜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啊?”像是被她驚醒,默笙的語氣有點低落,“沒什麼,想起以前和他……一個同學在這里走散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我就跟他說,要是再找不到他我就要爬到展示台上去了。”

    “為什麼?”

    “他也這麼問。”默笙黯然地一笑,“我說,既然我找不到你,只好站在顯眼的地方讓你找到了。”

    以琛在電視上露面,是希望她看到去找他嗎?這次,換他站在顯眼的地方?

    或者,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你喜歡的人?”陶憶靜問。

    默笙沒回答,良久陶憶靜听到她好像說︰“……很喜歡的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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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 17:3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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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天默笙連續出外景,沒再過問采訪的事情,已經和老白說好換個CASE,應該不關她的事了。

    這天拍攝完成的比較順利,默笙早早地回到雜志社。在洗手間洗手的時候被阿梅和幾個女同事拉住八卦。

    “阿笙,你那個精英男人的專訪可能不要做了。”

    “怎麼?”

    “陶憶靜連人家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拒絕了。真是笑死人了,當初她說得多滿,現在丟臉了。”阿梅的語氣听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是啊,听說她打電話到事務所,都是助手接的,借口說何律師病了。”

    “病了?”默笙本來要出去了,聞言停下腳步,“是真的嗎?”

    “肯定是假的啦,昨天我還看到人家上節目了。”

    這類節目一般都是提前錄制的,以琛,他會不會真的病了?

    坐在辦公室還是不安,一會兒又自己嘲笑自己,趙默笙,你現在憑什麼去關心他?已經輪不到你了。

    “阿笙,電話!”老白把電話轉給她,“好像早上已經打過兩個來了。”

    “嗯,我接了。”默笙拿起電話︰“喂,你好。”

    “趙默笙嗎?”電話彼端傳來男子溫和的聲音,“我是向恆。”

    和向恆約的地方是城東一家叫“寂靜人間”的咖啡館。

    略略寒暄後,向恆說︰“找你可真不容易,幸好以琛提過一次你在雜志社當攝影師。”

    看見默笙愕然地看著他,向恆一笑︰“你這是什麼表情,以琛提到你很奇怪嗎?”以琛的確什麼都不會說,但有老袁這個中年八卦婦男在,還是可以挖到點邊角料。

    侍者上前遞上餐單。

    點了飲料,向恆進入正題︰“你大概很奇怪我找你出來。”

    的確很奇怪,眼前俊雅斯文的男子默笙雖然認識,卻並無深交。很長一段時間她對他的印象都只是“以琛的一個舍友”,連名字都弄不太清楚。直到有一次她跟著他們宿舍的人去吃火鍋,那次是規定要攜伴參加的,結果只有向恆一個人落單,有一個人調侃他說︰“向恆,連何以琛都被人搞定了,你這個單身貴族還要當到什麼時候?”

    向恆嘆氣說︰“你說得輕松,叫我去哪里找一個勇往直前百折不撓的趙默笙來搞定我?”話語中戲謔味十足。

    偏偏以琛還湊一腳,很頭痛地說︰“你要的話送給你好了,正好讓我清靜清靜。”

    當時她在一旁真是無辜極了,什麼話都沒說都會禍從天降,這幫法學院的人啊,說話一個比一個損。

    不過從此記住向恆。

    見默笙有點恍惚,向恆突兀地開口︰“其實我一直想不通,大學的時候為什麼你會成為以琛的女朋友。你應該知道,那時候喜歡以琛的女生很多,比你漂亮聰明優秀的大有人在。”

    默笙不知道他這時為什麼突然提起從前,只是閉口不言,听他說下去。

    他一副追憶的神態︰“那時候我們宿舍的娛樂之一就是賭哪個女生最後能搞定以琛,有天晚上熄燈後又吵吵鬧鬧賭起來,有人賭的是我們系的系花,有人賭和以琛一起參加辯論賽的才女,我賭的好像是外語系的一個女生。”

    他笑笑,想起年少輕狂︰“以琛對我們這種活動向來持‘三不’政策,不贊成不理會不參與,看他的書睡他的覺隨我們鬧,可是那次他卻在我們紛紛下注後突然說——‘我賭趙默笙’。”向恆看著她,“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所以後來才會有人傳她是他的女朋友吧,這些以琛從來沒提起過。

    “你可以想像我們對你有多好奇,後來見到你就更驚訝了。以琛一直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和冷靜,在我們的印象里他的女朋友也應該是成熟懂事的,而你,”向恆含蓄地說,“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

    “老實說,我開始並不看好你們,可是以琛卻漸漸像個正常的二十歲大男生,他時常會被你氣得跳腳,也會一時高興就任我們差遣把一個宿舍的衣服都洗掉。唔,就是他生日那次……”

    這種事會發生在以琛身上?多不可思議。

    他生日那天,她跑遍了全城都沒有買到滿意的生日禮物,結果只能晚上十點多鐘累得慘兮兮地出現在他宿舍樓下,兩手空空地對他說生日快樂。

    以琛板著臉問她︰“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禮物呢?”

    她自然拿不出來,以琛凶凶地瞪了她半天,最後挫敗地說︰“算了!你閉上眼楮。”

    她閉上眼楮,然後他低頭吻了她,那是他們的初吻。

    她還記得當時她睜開眼楮後傻乎乎對他說︰“以琛,今天又不是我過生日。”

    咖啡在杯子里微微晃動,“叮”的一聲回到桌上。

    這個人為什麼要提那麼多以前的事呢?不要說了行嗎?

    “你說的我要知道的事情就是這些?”她打斷他。

    向恆打住,臉上說不出是什麼神情,半晌他看著她緩緩搖頭說︰“趙默笙,你真的心狠。”

    是啊,她對誰都心狠。

    向恆不再多話,掏出紙筆寫了兩行字遞給她。默笙接過,上面寫著一家醫院的名字和病房號。

    這是什麼?

    “以他那種工作方式,英年早逝都不奇怪,何況是‘小小’的胃出血。”向恆向來溫和的聲音冷凝,“我把醫院的地址給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趙默笙!”他的語氣飽含譴責,“人不能太自私!”

    他說完結賬走人,默笙坐著,被這個消息鎮住了。紙片在手里緊緊地捏成一團,不長的指甲掐進肉里也是極疼,她卻完全沒意識到要松開。胃出血,醫院,以琛……因為她嗎?竟是因為她?

    咖啡已經是冰涼,默笙推開咖啡館的門,外面不知何時開始飄起雨。這個時候怎麼可以下雨呢?尤其這雨竟淅淅瀝瀝的沒個斷絕。

    居然輕易地就打到車,司機是個熱情過頭的人,听了她的目的地以後就開始不斷地發問。

    “小姐,是不是你朋友病了?”

    “小姐,你在念書還是在工作了?”

    “小姐……”

    “小姐……”

    默笙“嗯”、“哦”的回答,眼楮看著窗外。司機的每句話都從她耳邊過,卻沒有一句她听個明白。外面的景物一樣樣的從她眼前掠過,卻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一路上居然沒有紅燈,那麼快地就到了醫院,那麼輕易地就找到了以琛的病房。只是站在門前,那手卻有千斤重,怎麼也舉不起來去敲那個門。

    可是要走嗎?那腳也有千斤重,怎麼也移不開一步。

    有那麼一剎那,她竟覺得會這麼永遠下去,不敢靠近,又舍不得離開,于是宇宙洪荒,海枯石爛,她永遠站在他的門外。

    可是怎麼會有永遠呢?該來的總要來,怎麼躲也躲不掉。門從里面被拉開,她來不及閃避,直直地對上那人。

    以玫。

    有些人似乎注定總要相遇,而且從來原因一樣,比如說以玫和她。

    默笙後來總在想,這個溫婉如水又清麗如詩的女孩子那時是用怎樣一種心情听她所愛的男子向別人介紹“這是我妹妹”的?當初她皮厚兮兮對她自我介紹說“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而以琛沒有反駁時,她又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肺?

    如今她看到她,居然對她溫柔一笑時,那笑里面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酸楚?

    哎!以玫以玫,好久不見。

    “默笙,終于又見到你了。”

    是啊,終于。

    “你來看以琛嗎?”以玫問,“他剛剛睡著,如果你有空能不能陪我去趟他家?我要去幫他拿些生活用品。”

    默笙猶豫了一下,點頭︰“好。”

    “他……沒事吧?”

    “沒事。醫生說只要多休息,注意飲食就好。”

    “那就好。”默笙低聲說。

    一路上絮絮叨叨,不過是一些近況。以玫說︰“我本來早就要找你的,卻被公司突然外調,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以琛卻突然病了。哎,我總算體會到職業女性的痛苦了。”

    默笙說︰“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成為一個女強人。”

    “你不也是?那時候老不務正業拿個相機亂拍東西,沒想到會成為一個攝影師。”

    默笙笑起來︰“我現在還是在亂拍。”

    以玫失笑︰“你老板要是听到你這樣說一定會氣死……到了,就在這里。”她停下腳步,拿出鑰匙開門,默笙腳步頓了一下,跟著她走進去。

    以琛的家位于城西高級住宅區內的十二樓,房子很大,只是看起來空空的,一件多余的東西都沒有,只有茶幾上幾本未合上的雜志才讓這個房子看起來像有人居住。

    “這幾年大家都忙,偶爾才聚聚。”以玫邊收拾東西邊說,打開冰箱,她無奈地搖頭,“果然什麼都沒有,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人,上次我來居然看到他在吃泡面,忍無可忍地拉他去超市,沒想到卻遇見你。”

    以琛一直是這樣的,默笙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永遠有比吃更重要的事,對這種人只有“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招數才能對付。

    “哦,對了。”以玫突然說,“我快結婚了,你知道嗎?新郎是我的頂頭上司,很灰姑娘的故事。”

    默笙愕然地望著她︰“你要結婚?”

    “對,我要結婚了。”她笑著點頭,有些感嘆,“以前不懂事才會對你說那種話,後來才知道,有些東西是爭不來的,對以琛我早就死心了。”

    “為什麼?”

    “大概因為我等不過他。他可以在幾乎沒有希望的情況下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我卻不能。”以玫沉默了一下說,“大約三四年前,以琛贏了個大案子,我和他們所里的幾個人一起去慶祝,他被灌醉了,我送他回來。他吐得一塌糊涂,我幫他清理的時候他突然把我抱住,不停地問,‘你為什麼不回來?我都準備好背棄一切了,為什麼你還不肯回來?’”

    以玫頓了頓,苦笑︰“如果這些還不夠讓我死心的話……你跟我來。”

    她拉著默笙來到書房,隨手抽出一本書,翻到某一頁遞給她︰“這是我無意中發現的,不止這一本書上……”

    默笙怔怔地看著書頁上寫得很凌亂的詩句,從那潦草的字跡可以想像出下筆的人當時的心情是多麼的煩躁苦悶。

    “啪”地合上書,以玫還在說什麼,她已經听不到了。

    腦海中一個少女清脆帶笑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何以琛,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趙默笙,趙就是那個趙,默是沉默的默,笙是一種樂器,我的名字有典故的哦,出自徐志摩的詩……”

    悄悄,是離別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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