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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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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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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6 08:30:18
第六四〇章 飛狐折翼(十一)

晚餐花樣很多,菜式相當的豐富,但全都是紅薯、白薯和米粥青菜,唯一的葷腥是兩個雞蛋。三童子實現了自己的諾言,從疼他的被服廠四姑媽那裡為安毅弄來了半碗香噴噴的辣醬。

安毅抓起碗裡的煮雞蛋,塞進三童子手裡,儘管起先三童子百般推辭,怎麼也不願意收下,但禁不住安毅說「你正在長身體需要營養」、「以前我經常吃到肉,對雞蛋不怎麼感興趣」,彷彿三童子吃下雞蛋是幫安毅的大忙一樣,於是涉世未深的小赤衛隊員便乖乖地捧起雞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雜銅打造的高腰油燈火苗如豆,堪堪把安毅的臉照亮,李團長給還在開會的政委李恆打去個電話,匯報下午成功的憶苦思甜大會,本想再給李霄龍去個電話詢問一下他何時回來,用不用現在就把安毅送到總部?但李團長最後還是沒打這個電話,他知道首長們肯定還在開會,否則以李霄龍有事不過夜的性格,哪怕不趕回來也早有電話打來詢問了。

李團長再次來到接待室,看到安毅還在津津有味地啃紅薯,微微點了點頭,坐下後示意韓玉也坐下。

韓玉本應返回金華山的,李團長看到安毅似乎對韓玉比較信賴,加上韓玉是個政策性很強、覺悟很高的女同志,容易做通安毅的思想工作,所以就把韓玉暫時留到明天,明天之後或許總部開完會,就要給廣昌赤衛隊頒發獎旗。

安毅吃完端起水碗小喝一口,掏出還剩兩根的煙盒,抽出一支遞給李團長,李團長搖了搖頭,從腰間掏出自己的小煙袋揚了揚,裝上煙絲對著油燈火苗抽起來。

安毅也不客氣,點燃香煙,美美地吸上一口,將剩下的一支連同煙盒放進內衣口袋,靠在唧唧作響的竹椅背上,神色平和地默默吸煙。

「小李啊,對不起就叫你小李吧,我估計比你大一兩歲。我總覺得你沒對我說實話,以你的表現和口才,根本就不像個士兵出身的人,我甚至感覺你的政治水平比我還要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感受,而是聽完你講話之後不少幹部的共同意見。再一個,晃眼一看你似乎是二十三四歲,可仔細一看總感覺你很成熟,說句不恰當的話,比我見到的林軍長、王軍長他們都成熟,而且你身上有著無法掩蓋的軍人氣質,一種……怎麼說呢?一種威嚴吧,有長期當領導的那種從容鎮定。

我這人也算個文化人吧,但在部隊我常罵娘說粗話,韓玉同志就見過我發脾氣,可在你面前,我怎麼也粗魯不起來,你說怪嗎?所以啊,我覺得你的身份肯定不簡單,至少不僅僅是一個中尉飛行員,對吧……沒關係,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受,明天或許你就離開了,以後能不能見面只有天知道,就借這個機會和你談談心吧,當然,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你別往心裡去。」

李團長誠懇地表達,韓玉悄悄望著安毅深邃的眼睛,感覺自己腦子裡有些亂。

安毅苦笑一下,微微點了點頭:「也許是經歷的事情多一些,人也就麻木多了,就有了你所說的從容鎮定。從見到李團長開始,我就知道李團長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是個坦蕩的漢子,甚為欽佩!記得當年我十八歲,懵懵懂懂不知所歸,流浪街頭四海為家,後來一個長者收留了我,還有個好兄弟,我們之間的關係比親人還親。

長者曾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這人之間講的是緣分,《增廣賢文》裡那句無緣見面不相識、有緣千里來相會也是這個意思,有緣分始終會相知,沒緣分那就沒辦法了,如今或許我們緣分不到,也許明天這天一亮緣分就到了也說不定,一切隨緣吧!」

李團長莞爾一笑:「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啊!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處於這樣的境地仍有這樣的好心境,我不如你!也好,這事暫且不提,雖然我們共產黨員是無神論者,但我還是能理解你的意思。今晚你就在這兒休息,讓韓玉同志和三童子和你好好聊聊,因為安全需要,我們佈置了崗哨,請你不要離開這間屋子五十米遠,也不要到東頭的俘虜營,西面穿過側門就是我們團部,有何需要可以隨時提出來,讓我們的戰士帶你去直接找我也行。」

「謝謝!」安毅沒有多餘的話。

李團長站起來離開,韓玉也跟隨出去。走到遠處的廊簷拐角,李團長停下,衝著韓玉低聲叮囑:

「韓玉同志,最好能在今晚弄清他的真實身份!你不要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問他,我看得出他很尊重你和三童子,這是個艱巨而光榮的任務,如果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明天他就會被送到城裡的保衛局,交由總部來處理,我看他是個人才,不想讓他走彎路,也不願看到這樣的人才最終被遣散回去,先不說他會開飛機,也不說他會修理武器、修理縫紉機,僅是他的口才和思想,加以教育改造就能為我們革命隊伍做出貢獻,說句不中聽的話,我感覺他的水平比起李主任甚至聶政委都不差,人才難得啊!」

「明白了!我一定盡力去做。」韓玉重重點頭,美麗的臉上泛起一絲神聖的光輝。

李團長滿意地笑道:「好,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去俘虜營走走,這段時間政策變化太快,團裡政工領導都去開會學習新精神了,我這個團長得去看看,讓俘虜們安心,明天上午就會決定他們的去留。」

李團長帶著通信員信步走向草棚和木板搭建的俘虜營,進去看望俘虜,和氣地說了會兒話,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與負責看守的一營長、教導隊長低語一番,很快便離開俘虜營,返回團部。

李團長前腳剛走,身寬體胖的三連長吳偉光小眼一轉,報告說肚子不舒服,看守的戰士把他帶出營房,走向溪邊的茅廁,警惕地盯著隔著道矮籬笆的吳偉光。

不一會兒,又一個戰士帶著肚子同樣不舒服的李暮來到茅廁外,李暮大步進去脫下褲子,蹲在吳偉光身邊,閉上眼似乎很陶醉地低聲說道:

「胖子,其他弟兄都是好樣的,都沒有出賣任何人,希望你也不要幹這種傻事,兄弟和你共事一年有餘,彼此雖然交情不深,但也從無仇怨,安將軍更是與你無冤無仇,千萬不要以為憑此就能立功受獎,那是共產黨的口號,用完你了也就完了,沒人能保住你的性命,哪怕你當上紅軍幹部也活不長,孫傳芳、李宗仁、馮玉祥這些人怎麼樣?還不是照樣被安家軍打敗?戰爭你也知道,不只是明刀明槍地幹,裡面見不得人的陰險手段海了去了,你最好悠著點兒,算是兄弟給你的最後忠告。」

「不不!李兄誤會了,兄弟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不住安將軍啊!我……」

「閉嘴!叫這麼大聲幹什麼?」

李暮抽起褲子站起來:「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一下,別行差踏錯,否則可能自己弟兄都打你黑槍!安將軍下午最後那句話你還記得吧?不記得我告訴你: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對得起自己的兄弟姐妹,對得起自己的兄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胖子呆呆地望著李暮離去,只覺得心臟幾乎跳出喉嚨,他非常害怕李暮,害怕李暮那種不緊不慢的語氣下隱藏著的無法預知的手段,從他報告出來上茅廁就感覺到李暮那雙如刀的眼睛中一閃而過的寒芒,似乎瞬間識破了他的告密意圖,剖開了他的腦袋,那種冷冰冰的刺痛感有如實質,令他心驚肉跳。整個團裡他誰也不怕,但不得不怕以搞陰謀詭計為主業的李暮,不得不擔憂李暮殺人不見血的一把把軟刀子,李暮最後留下的幾句話,再次在他混亂的腦子裡猶如洪鐘般迴響: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對得起自己的兄弟姐妹,對得起自己的兄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幾句話由安毅嘴裡說出,此時就如一道嚴酷的命令,既讓吳胖子驚恐萬狀,又讓他羞愧難當。

夜已深,天邊如鉤殘月在輕紗般雲霧的遮掩下,時隱時現,贛東南大地萬籟俱靜,寒氣逼人,接近零度的夜間溫度,使得距離東華山下的二十八團團部五百多米的三岔口潛伏暗哨身子抖個不停,好不容易熬到換崗時間,前來接班的紅軍戰士悄悄鑽進偽裝巧妙的荊棘叢後部,鑽進潮濕的被子裡,替凍僵了的戰友揉了好一會兒手腳,疲憊不堪的戰友才能慢慢爬出去,到了荊棘叢外面站起來的時候,還腿一麻摔了一跤,再次站起時緊了緊槍帶,謹慎地向南悄悄潛行。

荊棘叢西北方五十餘米的亂石崗後,顧長風皺著眉頭,低聲告訴身邊的丁志誠和宗行真:「他奶奶的,趴在這兒快三個小時才找到這個暗哨,可見紅軍有他獨到的地方,要是咱們貿然闖過去,一切都會在那個突起的山包暗哨的監視之下,身法再快,估計都會引起警覺。」

「兩重明暗哨六個哨位,如此嚴密的防範實在少見,怪不得咱們裝備精良的國軍一直被長矛大刀的紅軍揍得暈頭轉向,可見勤能補拙啊!」宗行真有感而發。

丁志誠可沒這份心情讚揚別人,觀察清楚後,他低聲問道:「要不然我和行真先摸進去?利用西側的波形地面,我們可以匍匐蛇形繞過,待我把暗哨弄暈後,讓谷豐毅進去頂替。現在是深夜十一點五分,下次接班約為凌晨兩點,豐毅就在荊棘叢裡趴著,來一個弄暈一個,這樣可以堅持到明日凌晨五點。

只要找到老大,我們立刻給東邊的鬍子發信號,他那兒一爆炸,加上天亮飛機往他那個方向大規模投彈,造成突然總攻的聲勢,定能把紅軍的注意力引到那邊去,我們接到老大後按原路返回。

只要到了神仙台,紅軍就是追來一萬人也沒用,那邊有咱們三個旅接應,山道岔路也多,除非是比咱們還牛逼的高手,否則連路都找不到。」

顧長風點了點頭:「現在也只能這樣了,人去多了反而不行,只有你才有辦法找到老大的關押之處,等豐毅控制暗哨之後,行真率麾下分隊順著你留下的標記快速接應,我再率一個分隊保持兩公里距離,東西兩面有老李和鄧斌的兩個分隊,你就放心吧。記住,非萬不得已別傷人,否則事情鬧大了司令面子不好看。」

「明白!行真,走……」

小屋裡,安毅拿出煙盒,掏出最後一支煙,不捨地看了又看,又放到鼻子前貪婪地嗅了嗅,終於還是點上了。

韓玉看著安毅那張始終平靜的臉,再次問道:「你總是信不過別人嗎?為什麼你都不回答我的問題呢?要是你記恨你就說啊,我知道昨天對不住你,捆你打你還沒給你吃東西,可當時不是不知道你是好人嗎?你就這點兒氣量?」

安毅終於歎了口氣:「韓玉,估計你和李團長都已經認定李德勝不是我的名字了,確實,那不是我的名字,就像你們紅軍和中央首長那樣,遇到危險時都會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以自保,這很正常。

韓玉,你是個好姑娘,心地非常善良,健健康康的長得也很漂亮,工作認真負責,信念堅定,非常優秀非常難得,要是在別的場合見面,也許我們就是很好的朋友了,所以我不能欺騙你,但也不能告訴你什麼,至少現在不能。這樣吧,如果明天天亮我被送到你們的總部去的話,離開之前我一定會告訴你我的真名,就像告訴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一樣,希望你能諒解。」

「哼,我不諒解!我現在就要你說!」

韓玉說出這句近乎撒嬌的話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一張臉變得通紅,在油燈那昏暗但很柔和的光線下無比動人,讓人聯想到剛剛被揭開頭蓋的新娘子。

安毅低頭看了一眼枕著自己大腿上睡著了的三童子,等了一會兒,估計韓玉平靜下來,抬起頭溫和地笑道:

「韓玉,你去過老南昌嗎?」

韓玉撅著小嘴賭氣沒回答,安毅低聲說道:「老南昌很美,澄碧湖畔的風光更美,湖的北面有個醫院和一所醫學院,很多和你年紀相仿的姑娘在那裡工作、學習,醫院的西面不遠處是一座鐵橋,同時並排走兩輛大卡車的鐵橋,沒到鐵橋的路北有座理工大學,裡面開設有很多專業,比如音樂藝術、外國語言、機械、電子、輕工紡織等等,四千多學生在裡面唸書,要是哪天你能去看看,我希望陪著你,為你引路。」

韓玉呆呆地望著安毅:「有那麼一天嗎……可你,連名字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相信你的話是真是假?」

安毅微微一笑,抬腕看了看表,再看看前後窗遊走的崗哨:「夜已經很深了,現在都快一點了,你到隔壁去休息會兒吧,一覺醒過來,我就答應告訴你我的真實名字。」

「說好了,你可不許撒謊!」

韓玉高興地站起來。

「不撒謊,但是要是到時候你起不來我被送走了,就不能怪我了。」安毅笑道,他以開玩笑的心態隨口說出這句話,雖然他相信自己的那些神通廣大的弟兄們會找來,但是他沒有信心認定明天早上就能趕到,從李團長的話裡和韓玉剛才不小心露出的消息中,安毅知道紅軍的保衛局很快就會來把自己帶走,只要自己被帶走,帶到紅軍總部,除了奇兵強攻有點兒勝算之外,弟兄們哪怕知道自己在哪裡也很難救走自己,除非有魚死網破的膽量和決心,而這正是安毅不願做的,寧願被識破甚至被關押,安毅也不願走到那一步。

韓玉不知道貌似平和的安毅心裡有多複雜,她不捨地看了安毅一眼,轉身出去,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指指枕在安毅腿上睡了過去的三童子,低聲說道:「輕輕移到邊上就行,別把你腿給睡麻了,你肋骨沒長好,要多休息才行,我……走了。」

望著韓玉大步離去的婀娜背影,安毅長長地歎了口氣,靠在長椅上緩緩閉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敞開的門外換崗,安毅繼續睡覺,可閉上眼好一會兒都睡不著,他睜開眼睛,用桌面上的鐵絲撥弄幾下油燈燈芯,火苗緩緩增加亮度,在屋外傳來的微微寒風中輕輕搖曳。

安毅抓起桌上的空煙盒,看到一根煙都沒了,不由長歎一聲,低下頭輕輕捧起沉睡的三童子的小腦袋,移開腿動了動腳,轉過臉突然看到一支香煙伸到自己嘴邊。

安毅本能地含住香煙,突然驚醒抬頭一看,身穿紅軍灰色短棉襖、頭戴八角帽的熟悉面孔讓安毅激動得張開了大嘴,嘴上的香煙隨即掉下,誰知那支快得像閃電般的手微微一動接住了香煙,緩緩送回安毅哆嗦的嘴上,另一隻手已將油燈緩緩遞來,如豆的火苗穩穩停在香煙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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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一章 飛狐折翼(十二)

「先吸口煙吧,老大,吸完煙咱們再走,剛剛換完崗哨,下次換崗估計在凌晨六點,咱們足有兩個半小時時間,這時候估計沒人查崗,就是有也沒關係了,咱們接應的人馬已全部到位。」

身穿不甚合體的灰布短襖的丁志誠背著支新式突擊步槍,腰間插著他從不離身的獨特短刀,一眼望去不倫不類。

安毅警惕地望向後窗,丁志誠緩緩坐下,點上支煙:「別擔心,後面是行真,他在替你放哨,一個分隊的弟兄就潛伏在這片屋子的東北方向,不到三百米。除了廟門口和村口,再也沒有什麼崗哨,比通過外圍輕鬆多了,我找了個村民問了問就先到東邊小溪旁的俘虜營,進入逛一圈沒找到你,弄醒一個小兵之後才知道你被關押在這兒。」

安毅放心地長出了口氣,看看甜甜沉睡的三童子,抬起頭問道:「老丁,既然你先去過俘虜營,那麼我想要你把裡面的一個人帶出來,行嗎?」

「有點兒麻煩,怕驚醒眾人,再說裡面的俘虜我誰都不認識,你雖然認識可你這身手去不了……什麼人這麼重要?老朋友?」丁志誠低聲問道。

「算是吧,今天下午要不是他幫忙,也許我就被俘虜供出真實身份了。開完那個憶苦思甜大會,我以飛行軍官的身份要求與被俘的陸軍軍官見一面,被批准了,和那傢伙聊了幾句,他是黃應武中央政治學校的二期師弟,去年分到公稟蕃師任政訓科副科長,憑感覺我發現這小子有水平,是塊好料子,加上這麼賣力保存我,不救他出去我心裡虧歉,紅軍對被俘的普通官兵是很客氣,但是對國民黨的政訓人員就不那麼客氣了,他留下來的話遲早會被供出來。」安毅解釋道。

丁志誠想了想回答:「好吧,我來辦,不過不是現在,等你離開了我再去辦,你先走,這會兒就走,這裡交給我來處置吧。」

丁志誠走到後窗,輕輕推起砂紙糊的整扇窗戶,對同樣身穿紅軍衣服的宗行真低語幾句,這才回到安毅身邊,低聲說道:「走吧,時間緊迫,走得越快越好。」

安毅點點頭走出一步,突然回過頭,望著沉睡中的三童子,心裡很難受,他走到後窗低聲問道:「行真,把你的手槍給我。」

宗行真不解地拔出柯爾特手槍交給安毅,安毅再問他要了兩個連著皮套的彈夾,回到三童子身邊蹲下,緩緩放進他破棉襖的兜裡,站起來歎了口氣緩緩離開,探出身子在宗行真的攙扶下迅速鑽出後窗。

丁志誠放下窗戶鬆了口氣,扔下煙頭踩滅,走到門邊,提起步槍出去遊走了一圈,黑乎乎的夜幕下一切均朦朦朧朧,無法遠視,以丁志誠超人的目力,也只是能看清三十米內的大致景物。

走了兩個來回,丁志誠把槍放在門邊,彎腰抱起被他弄暈過去的站崗哨兵回到屋裡,輕鬆地擺放在狹窄的木床上,順手扯開折疊整齊的被子,連頭連腦給毫無所知的哨兵蓋上,想了想又到屋角拿起張骯髒的破被子輕輕蓋在三童子身上,隨後走到後窗,微微打開一條縫側耳傾聽:

北風中傳來最後幾聲幾乎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還有微弱的淌水聲音,顯然是整個分隊七十五人與安毅順利越過小溪離開了險地,只要通過北面的第二道警戒線,前面就是最後的一條也是最嚴密的一條警戒關隘三岔口,過了三岔口一切均在自己隊伍的控制之中。

丁志誠略作整理,吹熄油燈,出門貼著牆根,轉眼間掠到東面三十餘米的屋角,藉著俘虜營裡昏暗的油燈光亮,仔細觀察草棚門前來回走動的兩位哨兵。

丁志誠不願意再摸向後面的小溪,溪邊的淤泥對他的行動影響很大,他鑽進來的時候經過十餘米長滿是淤泥的小溪足足用去了半個小時,邁出一小步和拔出腿都一分一厘地緩慢進行,否則發出的聲音足以驚動兩個方向的哨兵或者室內的幾百俘虜。

丁志誠默默等待時機,這位從懵懂少年開始走出師門遊歷江湖的北少林高手沒少做下大案,最後惡名太盛,不得不躲進南方的革命軍中躲避災難似乎銷聲匿跡了,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成為軍隊中的一位將軍,現在又重操舊業,為了自己生死相隨的老大再次幹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

兩位崗哨也許是走累了,把槍背到背上,聚在一起邊輕輕跺腳取暖,邊小心交談,突然感覺脖子一疼扭頭望去,沒看清那張陌生的臉就失去了知覺。

丁志誠一手一個,將兩位哨兵迅速提到草棚屋簷下,一分鐘不到,就把兩位失去知覺的哨兵綁在一大一小兩根支撐柱子上,四下掃視一圈,從容進入草棚。

門口有一張方桌,方桌上點亮一盞微弱的油燈,數十米長的大草棚裡四溜長長的通鋪上睡滿了俘虜,不時傳來某個人翻身時把身下厚厚稻草弄得淅淅沙沙響的聲音。

丁志誠走到第一排通鋪前,細細辨認一下,大手伸向睡在第一位身體碩長的絡腮鬍大漢,另一隻手抽出造型怪異、寒芒如冰的鋒利短刀頂在大漢的眉心上。絡腮鬍猛然驚醒,剛要跳起來就感覺喉頭一緊,冰冷的刀鋒已經落在自己眉心上,全身沒來由突然僵硬,再也不敢動彈。

「兄弟,我是安毅將軍麾下原南昌警備師的,來此地找個人,請兄弟給個方便。」

丁志誠為了取信對方,把舊日的警備師搬出來,這會兒說川南警備部隊也許很多人不知道,說獨立師也許對方不相信,說是整個江西軍民都熟悉的南昌警備師也許對方會瞭解。

絡腮鬍子動動脖子,丁志誠微微鬆開後他毫不畏懼地低聲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找什麼人就說吧。」

丁志誠讚賞地點點頭:「老兄貴姓?」

「小弟姓陸,陸觀潮,官職營長。」陸觀潮回答,圓睜的大眼中滿是疑惑。

丁志誠四處掃視一下,低聲解釋:「實不相瞞,安將軍已經順利離開了,但是將軍有感於貴部弟兄的義氣,特別感謝一個叫李暮的好兄弟,說李暮在下午和他聊過,很講義氣,也知道李暮是貴師的政訓科副科長,叮囑在下無論如何也要把李暮兄弟帶走,如果老兄願意的話,叫上李暮和我一起走,老兄是個漢子,我看得出。」

陸觀潮不再懷疑:「好,鬆手吧,老哥,立刻就辦,我帶你去叫他,李暮睡在第二排鋪中間。」

李暮睜開眼睛嚇了一跳,但是嘴巴被緊緊摀住,發不出聲音,耳邊傳來丁志誠和陸觀潮的著急低語,他立刻反應過來,用力點頭眨眼,很快墊手墊腳地爬起來,穿上外衣跟在丁志誠身後,只感到自己全身發抖。

走到門邊陸觀潮站住了,望了一眼門外無動於衷的兩名哨兵便知道安全,他上前擁抱了一下李暮,低聲說道:

「兄弟,你身份不同,必須現在就走,留下來會很麻煩,我也管不住這麼多張嘴,兄弟我就不隨你們走了,這麼多弟兄都是同鄉,我陸某不能扔下他們,快走吧!」

李暮感激地用力一抱,伏在陸觀潮耳邊動情地低聲說道:「大哥,我叫你聲大哥莫嫌棄,小弟這輩子薄情寡義,從不真心叫別人一聲大哥,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大哥了!」

陸觀潮也很激動,嘴巴哆嗦幾下就是說不出話,丁志誠微微一歎,分開兩人:「觀潮兄,如果能出去老兄也願意的話,就去找我們,獨立師、十六師、四十四師、南昌警衛旅、士官學校、川南警備部隊、二十四軍軍部都可以,只要老兄願意,咱們就是兄弟了。」

「謝謝!」

陸觀潮非常感激地向兩人點了點頭,他清楚知道丁志誠的這個承諾有多重,這就意味著只要他陸觀潮活著出去就能加入安家軍,從此陞官發財,揚眉吐氣了:

「走吧,老兄,走吧,李暮兄弟,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好!觀潮兄保重!」丁志誠點點頭率先出去。

李暮不捨地鬆開緊握的手,重重點頭轉身就走,陸觀潮上前幾步站在門口目送。

丁志誠把哨兵的槍交給李暮,低語幾句,自己也扛起一支,大大方方走向西面那排瓦房,李暮腳步紊亂地跟在其後,陸觀潮無比欽佩地望著兩人逐漸遠去,進入平房廊簷背後的陰影再無聲音,禁不住長長歎息,喃喃而語:「安家軍果然藏龍臥虎,義氣如此深重,令人欽佩啊……」

陸觀潮走向兩名哨兵,端詳了一會兒,伸手摸摸哨兵的脖子,感覺到脈搏仍在有力跳動,又摸向另一個,收回手點點頭走進草棚,想繼續再睡,佯裝不知以避嫌,走進去兩步頓時愣住了,微弱的燈光下百餘名弟兄已經坐起,個個驚慌失措地望著自己。

陸觀潮想了想伸出手做了個下壓姿勢,嘴裡發出「噓——」的禁止聲,回到鋪前撩起棉衣躺下去,不一會兒就發出均勻的呼嚕聲。弟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會兒絡繹躺下,各懷心事,誰也沒注意睡在草棚盡頭角落裡的三連長吳偉光已經鑽出破損的木牆洞,肥胖的身體竟然非常靈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

「不許動!什麼人……」

「狗日的想逃跑?」

負責南面警戒的兩位哨兵手中的刺刀指著吳胖子的腦袋,半趴著的吳胖子哆哆嗦嗦站起來,嘴裡發出急切的聲音:

「快!報告你們長官,有人劫獄了,是安將軍的人來了,隱藏在我們中間的中央黨部派來的政訓幹部也跑了!快啊……」

兩位哨兵大吃一驚,一個飛快地轉身跑向屋角,望了一眼仍然站立在數十米外正門口的戰友,想了想又再跑回來,一把揪住吳胖子:

「你胡說八道,我們的崗哨好好的,不可能會出問題。給我老實交代你想要幹什麼,要是虛報軍情我就槍斃你!」

「不敢不敢!屬下不敢啊!是真的,快追啊……哎呀!你們不相信就把我帶去見你們的長官,要是貽誤軍情你們兩位也擔待不起啊!」

吳胖子急得原地跺腳轉來轉去。

兩位哨兵略作商量,其中一位說等一會兒,我去和正門的班長匯報。

半分鐘後,衝到草棚正門的哨兵摸摸被綁在柱子上毫無知覺的班長,震驚得連連退後摔倒在地,飛快撿起步槍上膛,指向天空: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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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二章 飛狐折翼(十三)

清脆的槍聲打碎了黎明前的寧靜,久久回蕩,整個村子隨之雞飛狗跳,一片呼喊,口令聲、詢問聲、戰士們的腳步聲夾雜驚醒孩子的哭聲,沸沸揚揚,充斥四方。

三童子猛然爬起,黑暗中撞到桌角摔了一跤,沒等他爬起來,韓玉已經衝到門口,黑暗中差點兒被三童子絆倒,姐弟倆相互攙扶站穩,著急詢問,摸摸索索找到桌上的火柴劃亮,點上油燈,看到牆邊小木床上的安毅仍在蒙頭大睡,心裡安定了很多。

韓玉和三童子連忙跑出門口,看到數百紅軍戰士端著槍,舉著火把,已經把俘虜營圍了起來,南面的幾座小房裡被服廠的人也都出來協助,估計是俘虜想逃跑被發現,才鬧出這麼大的混亂。

兩人正看熱鬧,李團長和團參謀在十餘名戰士的簇擁下跑來,李團長還沒到韓玉身邊,就問李德勝怎麼樣了?

韓玉連忙讓開,指著內側牆邊的小床:「我也剛來,看到他蒙頭大睡,沒喊他。」

李團長大大出了口氣,看到韓玉走向小床,也跟進去想安慰幾句。

韓玉解開被子,露出床上人的腦袋之後,嚇得尖叫一聲連連後退,幾乎是竭斯底裡地大喊起來:「不是他……」

李團長大吃一驚,身後的官兵們全都下意識地掏出武器,發出一片上膛聲,李團長飛快伸手摸了摸雙眼緊閉的哨兵,連忙大喊:「快弄醒他,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看來這個狡猾的李德勝逃了!曾向紅——」

「到!」

教導隊長大聲回答。

「立刻給周邊所有營連打電話,全體出動,進行拉網式的搜索!」

「是!」

韓玉驚醒過來,猛搖發愣的三童子肩膀:「三童子,怎麼回事啊?人怎麼丟了呢?」

三童子拚命搖頭:「我不知道……睡著了,我什麼也不知道啊!你來我才記得他……點亮油燈我還以為他在床上……」

「唉……」

韓玉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跺跺腳望向臉色鐵青的李團長。

「報告:吳偉光押到!」

呂副連長和兩個戰士把吳胖子拽來。

吳胖子沒等李團長開口,就大聲叫喊起來:「人跑不遠,長官,這個時候追還來得及!他們……他們有內應,就是我們營長陸觀潮做的內應,我睡的地方遠聽不見,可我看得很清楚,正是陸觀潮把那個中央黨部的李暮送出門口的……」

「你看清楚他們幾個人?」團參謀厲聲問道。

「就看到一個……中等身材,穿著你們的衣服,我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是能聽出來人的河南口音……長官,你們快把陸觀潮抓起來審問!還有,別送我回去了,送我回去我可能就沒命了,昨晚我就想檢舉揭發安毅將軍和李暮兩個要犯,可是弟兄們把我看得死死的,我沒機會啊!長官……啊——」

李團長震驚之下,一把抓住吳胖子的衣襟,虎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吼道:「你說什麼?什麼安毅將軍?說——」

吳胖子劇烈咳嗽,拚命掙扎,李團長微微鬆手這才發得出聲音:「咳咳……就是我們國軍中央總部的參謀次長、安毅安將軍啊……他不叫李德勝,昨天下午他在台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當時我嚇壞了不敢相信,想起軍中弟兄們掛在床頭的那些海報和圖片,我堅信他就是安毅將軍,後來李暮威脅我不能說,我借上茅廁想打小報告他又跟來威脅……」

「啪——」

憤怒之下,李團長一巴掌將吳胖子打得慘叫一聲,橫摔地上,轉身飛也似地衝向團部,兩名通信員一愣之下飛快跟隨,團參謀長閉上張開老大的嘴,惡狠狠地下令:「把這人押送團部審問!其他人跟我來,立刻逮捕陸觀潮!」

「是!」

「長官,你們不能對我這樣啊……我是有功之臣啊……」

吳胖子殺豬般的哀嚎聲震四方,很快就被紅軍官兵飛速推走,韓玉望著空蕩蕩的門口,突然無力地跌坐地上,整個人像被雷擊一樣,木然望著空空如也的小木床。

三童子跪在地上,用力抱起韓玉,放到凳子上坐好,猛搖韓玉的手:「姐、姐,你怎麼了姐?你別嚇我,姐……嗚……姐,是我不好,我沒用,我貪睡沒看住人,我沒用啊,姐……嗚……你打我吧,姐,你別這樣啊!我害怕啊,姐……」

韓玉眼裡兩顆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眸,在蒼白的臉上無聲滑落,她緩緩轉過身子,捧起三童子的臉,傷心地搖了搖頭:

「別哭了,姐不怪你,都怪姐沒用,沒看出他的真實身份來,沒能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起來吧,地上涼,別跪著了,起來……」

三童子揉搓眼睛哭著站起,短棉襖口袋裡半截硬邦邦的槍把撞到韓玉的手上,韓玉驚訝之餘低頭一看,突然掏出手槍,拿到燈下細細打量,再拉過三童子仔細搜,最後把兩個相連的精緻皮彈夾拿在手裡,放在寒光珵亮的柯爾特手槍邊上,失神地凝視,突然伏在桌面上失聲痛哭起來……

團部院子裡腳步嘈雜,火把熊熊,七名被暗算失去知覺的哨兵在廊簷下躺成一排,其中兩人已經醒了過來,但是麻藥未過,無法開口說話;被五花大綁嘴角出血的陸觀潮仍然倒在正堂地上,嘴巴緊閉,臉帶笑容,不遠處吳胖子仍在接受四個紅軍幹部的集體審訊;所有電話已經無法接通的李團長衝出團部大門,摘下腦袋上的帽子,重重砸到地上:「帶馬——快把馬給老子牽來——」

不一會兒,三匹駿馬衝出廟門,風馳電掣地奔向葉坪方向,晨曦下沿途所見,到處是快速奔跑的紅軍戰士和赤衛隊員。

凌晨六點,葉坪紅軍總部。

開了一夜會的兩位中央書記處年輕領導回到寬大的辦公室裡,坐下喝茶聊天,帶著圓形眼鏡、溫文爾雅的一位撿起桌上的象牙柄手槍,嘖嘖稱歎:

「美式柯爾特,好槍啊!難得的是這槍做工如此精美,材質與普通手槍大有不同,似乎是某種合金做成的。還有這個象牙把柄,精雕細琢,巧奪天工!這個圖案倒是挺新鮮的……看出來了,兩把交叉利劍連著飄帶,上面這是個長著翅膀的狐狸,構圖精美,栩栩如生啊!定是出自大師級工匠之手,可見,那個俘虜的飛行員背景深厚,絕對不是一般的人!」

「我也是這麼看的。」

另一位梳著光亮大背頭的年輕委員欣賞地看著油燈下的手槍,伸手撫摸了一下槍把,嘖嘖稱歎,完了滿意地表揚起來:

「廣昌赤衛隊做得很好,二十八團也幹得不錯,能夠第一時間把這支名貴的手槍交上來,如果不是連續開會,昨晚我就會命令保衛局把這把槍的主人帶來審訊,一定是條大魚!哈哈……從這把槍來看,我們的紅軍戰士還是有覺悟的,老毛和老朱新修訂補充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雖然用詞粗俗,與軍閥頭子安毅所部的歌詞也很相似,但還是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不完全是錯誤路線。」

「報告副書記、王委員:二十八團急報,俘虜的敵人飛行員逃跑了,飛行員身份已經初步弄清,竟然是國民黨軍隊軍事委員會參謀次長安毅!」

衝進來的機要處長著急地匯報。

兩位中央常委震驚得霍然站起,很久也沒能說出話來,機要處長見狀壓低聲音催促快去開會,說紅四軍的林彪等人和周書記、朱老總等人正在趕來。

被稱之為王委員的領導二話沒說,與機要處長一起跑出大門,戴著眼鏡的副書記醒悟過來,著急地來回走動,邊走嘴裡邊連連喊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就知道這個飛行員不簡單!絕不簡單!原來竟然是如此一條大魚……怎麼辦?怎麼辦?發動一切力量,全力追捕……對!就這麼辦!鄒秘書,咱們走……」

鄒秘書和兩名警衛員跟隨副書記匆匆小跑出去,高高的屋頂上緩緩飄下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他飛快抓起桌上的手槍插進腰間,身形一動,閃入東廂房,翻動那個考究的大皮箱,拿走裡面的四根金條,最後拿起兩個牛皮卷宗,想了想塞進懷裡,聽到門外隱隱傳來腳步聲,緩緩合上大皮箱,身形移到窗戶前,推開窗無聲無息地滑了出去,疾走兩步輕輕一躍上了院牆頂,踩著院牆飛上角樓瓦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東北方向的薄霧中。

此人,正是安毅的副官沈鳳道,他是在得知安毅被俘之後立刻離開弟兄們的,他的想法和弟兄們不一樣,因此獨自一人潛入瑞金,隨後找到葉坪這個地方——沈鳳道判斷以安毅的身份,定會被紅軍要人奉為上賓,以安毅的脾氣哪怕不願留下也不會出言頂撞,只要安毅性命暫時無憂,他就悄然等待,隨後盡全力把安毅劫走,卻沒想到此行沒等到安毅卻看到了安毅的配槍,並獲得了安毅已經成功逃走的信息,當下拿到配槍再搜走些東西以示懲戒,當即不再停留,飛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兩位中央大員剛剛進入人聲嘈雜的會場,突然從北面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和密集的迫擊炮聲,整個會場隨即安靜下來,原本自視不凡盛氣凌人的中央委員們一個個嚇得顏容失色,噤若寒蟬,而蘇區的將領和朱毛等人卻毫不慌張。

林彪大聲問道:「馬上向一師指揮部詢問,北面十二公里的龍山一線怎麼回事?」

「報告:龍山方向、赤嶺方向、洋石方向我軍陣地前沿均遭到不明敵軍猛烈炮擊,間或出現密集的機槍射擊聲和吶喊聲,前線兩個師根據敵人火力判斷,三個方向的進攻敵人引為旅一級單位。」

眾人議論紛紛,都知道國民黨的軍隊旅一級單位至少有兩個團,中央軍主力至少三個團多則五個團,如今敵人三個旅突然出現在總部北面十餘公里的三條戰線,如此大規模的兵力調動,是如何瞞過紅軍各部一道道嚴密的觀察哨和一個個地方赤衛隊的?

林彪命令再探情況,走到大型地圖前的朱老總身邊,一群將領對著地圖低聲商議起來。不一會兒劇烈的爆炸聲猛然響起,前線急報再次傳來:

敵機突然出現,對我軍陣地前沿之關隘、橋樑和路口展開激烈轟炸,所幸敵軍沒有發現我軍陣地,也沒有深入轟炸我軍快速開赴前線的援軍,目前為止,並沒有出現傷亡。

再三問明前線各部的情況之後,朱老總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走到靜靜坐在天井吸煙的主席身邊,蹲下來低聲說出自己的意見:

「怪事,以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我們的陣地依山而設,十里外一眼就能看到,此時天已大亮,敵軍近百門迫擊炮和幾十架飛機竟然全都沒看見,把無數炮彈傾瀉到空無一人的荒郊野地,有違常規啊!」

主席將目光從天井上方收了回來,帶著微笑低聲說道:「沒事了,人都走了,還能有什麼事?看來這個安毅手下能人不少啊!悄然無聲從咱們的手心裡溜走不說,還把咱們兩個師的主力弄得神魂顛倒,東西不分,要是我估計不錯的話,人家早就走遠了,等一會兒北面也就消停了,不礙事!」

總司令站起來,跟上大步離開的主席:「等等,你去哪兒?」

主席從容笑答:「我去東華山下看看,聽說那個北伐英雄三下兩下就把幾台我們怎麼也修不好的縫紉機給修好了,真是個難得一見的機械天才!我是主管民政的主席,本來就該去被服廠視察一下,看看如何加緊生產,讓我們的將士們盡快穿上暖和的衣褲!」

老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沒走到將領們中間,就聽到前線傳回急報:敵人全都撤走,留下一地彈殼,前線各部正在想方設法追蹤偵察,搞清楚情況,這會兒敵機也都盡數離開了。

林彪惱火地四處尋找:「李霄龍?李霄龍呢……」

李霄龍飛快躍下戰馬,衝進二十八團院子,緊隨其後的李團長滿頭大汗,同樣惱怒不已,跳下馬趕上李霄龍,拉住他的袖子:

「你別急啊,教導隊和一營已經追擊了!」

李霄龍狠狠跺跺腳:「老李啊,還記得二八年咱們一起在贛西追擊那股嘩變的湘軍嗎?咱們就是被安毅的部隊狠狠耍了的,如今再次被人家弄得灰頭土臉,咱們這個具有光榮歷史的紅二十八團面子往哪兒放啊?

都怪我,要是昨天停下來多等十分鐘就好了,安毅絕對蒙不過我的眼睛,哪怕咱們不敢動他一根毫毛,也能讓老蔣和江南集團用無數的武器彈藥和物資來換啊!早知道是他,老子就能想得到他那些由旁門左道和江湖亡命之徒組建的特種部隊,就能提前防範,讓他不敢有任何妄動!現在好了,人在咱們眼皮底下被救走,你說我這個政治部主任怎麼辦?我……我上吊的心都有了啊……」

李團長呀呀叫喊幾聲,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隨即蹲下,虎目中滾滾而出的是憤怒、羞辱而又無奈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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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三章 回家

冬日的暖陽從東方升起,緩緩攀升,灑下一路金輝。

從天亮時分就響起的猛烈的槍炮聲消散後,大地很快便陷入沉寂之中,葉坪村口的大榕樹碩大的陰影徐徐被拉正,林彪望了一眼漸上中天的太陽,進入樹蔭下慢慢坐在突起的虯根上,逐一端詳筆直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麾下愛將。

片刻後,林彪示意李霄龍也坐下,無比自責的李霄龍搖了搖頭,拿出兩頂帽子和一把折斷的刺刀,垂頭喪氣地放到林彪面前的地上。

林彪有些疑惑地看了眾人一眼,撿起兩頂帽子看了又看,隨即抓起半截刺刀,臉色嚴峻地沉聲詢問李團長:

「看這狼狽的樣子,你們團的追兵傷亡不少吧?」

李團長面紅耳赤,羞愧地低下了頭:「一個沒死,唯一的一個傷兵還是自己掉下坎摔傷的。」

「這……可能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彪不敢置信地脫口問道,隨即搖了搖頭,一手舉起兩頂留下彈孔的帽子,一手搖晃斷了一半的刺刀:「如此精準的槍法,又在極為複雜的山道地形下被動追擊強敵,四個連的官兵竟然全身而退?不可能吧!」

李團長悄悄踢了一腳身邊的教導隊長曾向紅,曾向紅毫無準備,腿一彎差點兒跪倒,站起來不敢吱聲,滿臉通紅地低聲回答:

「正是由於敵人槍法太準了,所以才……一營和教導隊緊趕慢趕,又抄捷徑,追到三岔口才追上,可敵人已經在半里地遠的山腰上了,我咬著牙第一個衝在前頭,追了二十分鐘剛追進步槍射程,一顆子彈把我的帽子給打飛了,就軍長手上舊的這頂……等我們臥倒起來,又不見敵人了,一營長惱火之下什麼也不顧,推到我繼續追,可沒等他跑幾步,又一聲槍響,他的帽子也飛了,他傻傻地站在原地很久才記得趴下,撿起帽子看完不敢再逞能了。呂副連長倒是不怕死,因為安毅的飛機是他親手打下來的,因此膽子特別大,結果他提著駁殼槍追了上去,我們也跟著上,追過幾個山灣終於看到神仙台,敵人就站在我們曾經歇腳的那片突起高地上,彼此距離不到四百米,敵人不逃了,我們也不敢再追了……」

「咦,怎麼回事?」

林彪好奇地站了起來。

曾向紅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略微猶豫了一下,這才硬著頭皮說道:「敵人架起了十幾挺機槍,那麼狹窄的山道,咱們幾百人追得急,幾乎全都在人家槍口下了,只要對方開槍打後隊封鎖退路,咱們大半人都活不了……小呂的牛脾氣軍長是知道的,沒等一營長和我反應過來,他一把搶過身邊戰士的步槍,想要射擊站在最高處的安毅,誰知他槍還沒抓穩便響起一聲槍聲,槍響過後小呂嚇得像石頭一樣不動了,他手裡步槍的槍頭就在腦袋左側兩個拳頭距離的側前方,刺刀被子彈打斷了,一顆小碎片擦破他額頭鮮血淋淋的他也不知道,就那麼傻傻地看著刺刀斷口。

我們震驚之下望了過去,只看見安毅把步槍扔給身邊的一個人,揮揮手什麼也不說就走了。其他人收起武器也跟隨而去,有個大漢走到安毅剛才站立的地方,衝著我們哈哈大笑,完了大聲說:弟兄們,看在你們善待我們老大的面子上,請你們別追了,再追我可就埋地雷了。說完他就笑著離開。

曾營長是益陽人,聽到那人的聲音很熟悉,鬼使神差地喊起來:喂,你是不是益陽人?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頭也不回,大聲喊出兩個字:夏儉!我們這個時候才知道,就是原本的贛中警備司令夏儉。

一營長見狀歎了口氣,說同志們回去吧,我這老鄉剛到南昌時三拳就把跑在街上的瘋牛打倒,再加上早有戒備,咱們這會兒根本就打不過他。夏儉這傢伙幾年來還算仁義,沒為難咱們,還是別追了,追也沒用,要是他們真的埋地雷,我們找都費時間,哪裡還追得上啊?說完一營長唉聲歎氣轉身第一個回頭,誰知道心情激蕩之下一腳踩空,摔下比人還高一頭的石坎,我們把他拉起來後,發現他的腳脖子腫得老大,根本就走不動了……這次唯一的傷員就是他了。」

林彪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沒錯,我那老同學的確是個神槍手,我們軍中現在正在使用的射擊教材,還是霄龍根據他給的教材重新編寫的,這事兒不怪戰士們,遇到這樣前所未有的強敵,還是理智些避戰為好,何況他沒有惡意,雖然又是炮火又是飛機輪番轟炸,卻沒傷咱一個人。不過,我們這些軍長、師長個個要檢討了,讓敵人如此大規模地開拔到眼皮底下竟然沒發現,的確是我們各級指揮員的錯誤,何況你們?

好了,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回去之後組織團裡所有官兵,包括被服廠和赤衛隊的同志們學習保密手冊。根據上級命令,此事作為軍事機密決對不允許聲張,違者將嚴肅處理,聽到了嗎?」

「是!」

「沒事了!你們回去吧,好好開會,開完會反省一下,每個人看看自己有什麼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李團長,你回去後要善待俘虜陸觀潮,不要為難他,保衛局很快會過去要人。」林彪低聲吩咐。

幾個老部下敬了個禮,快速離開,李霄龍不解地問道:「軍長,那個陸觀潮在思想改造期間私通外敵,不嚴肅處理怎麼服眾啊?出什麼事了?」

林彪看了李霄龍一眼,微微歎了口氣:「走吧,馬上就要開會了,咱們邊走邊說……記得昨夜送上來的安毅配槍嗎?被人從副書記那裡偷走了,看樣子似乎還偷走了非常重要的東西,副書記原本盛氣凌人的罵這個訓那個,口口聲聲要開政治局會議,嚴厲處分我們所有相關責任人,結果下面來報槍不見了,他臉色大變,頭也不回地沖了回去,很久也沒回來,最後王委員來說他身體不舒服心情不好,讓我們大家繼續開會,再也不談處分誰的事了,轉而大談特談保密事項。

我們正感到納悶兒,這時失去聯繫已久的老南昌情報站來電了,說是根據安毅的請求發電報的,我一聽就知道我們的情報站已被安毅勢力完全控制,結果王錚念完電報大家都愣住了,安毅請求我們立即禮送陸觀潮到贛州境內,交給當地國民黨駐軍,答應我們有何要求儘管提,他盡力而為。

當時你不在現場,沒看到大家臉上的表情,非常有趣,結果周書記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王委員就搶著同意了,結果大家都同意了。

想必你也知道,安毅在本月二日剛剛極為仗義地救出了中央特派員佟倩萍同志,所以誰也不好意思提條件,都主張放了算了,朱老總還開玩笑地說這個時候千萬別提什麼條件,說不定哪天還要求到他安毅的地方,要是提條件的話,誰能比鑽進錢眼裡頭的安毅更狡猾?所以事情就這麼算了。」

李霄龍恍然大悟,無奈地點了點頭:「軍長這個老同學啊,是個非常矛盾的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才是。」

「你自己不也曾是他的部下嗎?陳賡同志還和是他感情極為深厚的師兄弟呢,當時他們在血花劇社演出的一幕幕,至今傳為佳話……此外,畢業於黃埔五期的王副軍長在校時也和安毅有說有笑的,我們紅軍指揮員中熟悉他的人多得是,只是這次鬼使神差的竟然讓他矇混過關了,不說也罷。」

林彪擺了擺手,無比感歎:「其實我感興趣的不是這些,而是安毅所部在這次救援行動中表現出來的強悍的戰鬥力,從安毅飛機被揍下來到他被救走,嚴格算起來只有六十八個小時,加起來還不到三天,可就是在不到三天的時間裡,在安毅無法親自指揮的情況下,他的老部下竟然能夠迅速集結不下於三個旅的精銳兵力,並毫無聲息地潛行兩百餘公里,來到我們的眼皮底下,並採用一系列令人一時間無法琢磨、無法正確判斷的計策和戰術,成功地調動我們的兵力,從容進退,的確值得我們學習和深思啊!你在他的模範營和獨立團都待過,後來也多次和他接觸,說說看,除了安毅之外,誰還擁有這樣高超的指揮水平,也好讓我們知彼知己,有備無患嘛。」

李霄龍皺眉想了一會兒,隨即搖搖頭,頹然地歎了口氣:「猜不出,安毅手下的能人太多了,聞名全國的江洋大盜都有好幾個,加上後來黃埔前三期進入安毅麾下各師的將領不在少數,一時間難以斷定。

不過,我倒是想起了個人,這人也是軍長的師兄弟,而且我覺得他和軍長的性格極為相似,心思稠密,算無遺漏,以前在獨立團,安毅總是提出計劃大綱後就撒手不管了,剩下的全都是他一手完成,然後交由全團連長以上軍官展開推演,所以打起仗來只需一個命令,各連就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怎麼幹。」

「你說的是尹繼南?」林彪停下步子,盯著李霄龍。

李霄龍感慨萬千地點了點頭:「我佩服尹繼南甚至甚於安毅,當時我還很年輕,進入模範營後鬱鬱不得志,不少獲得他的鼓勵。要不是他,我整個人可能已經廢了,我心底裡很感激他。」

林彪釋然地點點頭,繼續向前:「我早該想到他了。」

「也不一定是他,還有兩個人也值得注意,一個是如今的國民黨中央軍精銳、獨立師中將師長胡家林,此人膽大心細,經驗豐富,擅長攻堅和兩翼包抄,對特種作戰有很深的造詣,安毅特種部隊的前身模範營警通連,就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當年警通連活下來的幾個乾將如今基本上都是師長旅長了。另一個就是聞名全軍的土匪將軍顧長風,此人你知道,原本是個聞名數省的悍匪,北伐入贛作戰佔領銅鼓後率部加入模範營,此人看似粗魯大大咧咧,其實自幼跟隨名師,通曉兵法,心思細膩,又和胡家林一起進入黃埔將軍班深造了一年。此人擅長奔襲和強攻,極具誘惑性和欺騙性,此二人都是國民黨將領中非常少見的文武雙全之人。

這兩年我一直在琢磨,要是安毅不打李宗仁,不打馮玉祥,不打西南,而是被老蔣派來圍剿我們,恐怕我們會很頭痛。」

李霄龍非常詳細地告訴林彪自己熟悉的情況和感受。

林彪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登上院門台階,與李霄龍低語幾句便不再說話,兩人板著臉並肩入內,四下望了一眼,看到從被服廠返回的主席坐在主持人方向的周書記和朱老總身邊,相視一眼,均露出難以察覺的笑容,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向席間各位打了個招呼便掏出筆記本。

次日凌晨一點,一列數十輛卡車組成的長長車隊開進老南昌,其中三輛離開隊伍,開進榮軍小區院門不一會兒,就在勞守道家門前停了下來。

安毅和弟兄們相繼跳下車,笑容滿面地走向激動萬分的周崇安、何京、張弘欒、尹繼南和淚流滿面的龔茜、葉青等數十人,大家再次見面,一時間唏噓萬分,慶幸不已。

就在安毅忐忑不安尋找勞守道身影的時候,二毛從人縫中鑽了進來,抱住安毅激動地跳了幾下,這才用他剛剛變聲的聲音說道:

「叔,我爸在飯廳後的書房等你,要和你說句話。」

安毅疼愛地摸了摸二毛的腦袋,向眾人抱歉一笑大步入內,二嬸想了想不對,連忙拉上龔茜追了進去,誰知道安毅大步進入書房後房門「彭」的一聲緊緊閉上,接著傳來一陣「辟辟啪啪」的打擊聲和安毅的哀嚎及求饒聲。

二嬸和龔茜面面相覷,嚇得臉色劇變,傻了一下,才齊齊撲向房門,拚命捶門,大聲叫喊替安毅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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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四章 溪口行

元月八日上午九點,一架容克運輸機緩緩降落在規模不大卻警衛森嚴設施齊全的寧波機場,數分鐘後,四輛高級轎車組成的車隊魚貫開出機場入口,在數名警衛師官兵的敬禮中轉入溪口方向的道路,隨即緩緩加速。

寒冬季節浙東的千山萬水銀裝素裹,只有山腳下和村鎮邊沿能夠看到依稀綠意,道路上沒有多少行人,過往的民眾沒有像別的地方那樣對快速行進的車隊駐足觀望,顯然是見多不怪,處之坦然了。

道路旁的景物快速後掠,車裡的賀衷寒、康澤滔滔不絕地向安毅介紹窗外的風景名勝和古今典故,安毅心不在焉,有一聲沒一聲地敷衍著。

此時的安毅無比狼狽,臉上還貼著大小兩塊膏藥,被父兄般的勞守道痛揍沒三天的安毅仍然鼻青臉腫,原本斷掉的兩根肋骨經韓玉巧手接上,再被怒火沖天、愛恨交加的勞守道打歪再接上,致使安毅如今不得不吊著左胳膊,讓肋骨重新長好,也減輕些移動牽拉的疼痛。

剛下飛機時,接機的師兄弟們看到安毅傷成這樣,驚愕不已,上前關切慰問之時卻又難忍笑意,一個個憋得很是辛苦。

在七嘴八舌的詢問下,安毅含含糊糊回答說是從飛機上掉下來所致,師兄弟們聲聲唏噓連說命大,可每個人心裡卻湧起另一種味道,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安毅的倒霉樣,感歎之餘也深感有趣,全都有一種幸災樂禍的衝動,直到安毅發現情況不對,惡狠狠地環視一圈,眾人才收起笑臉,簇擁安毅登車之後一轉身還是忍不住偷偷笑。

安毅本想養好傷再來溪口,可連續兩份密電催促,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丟人現眼,惱火歸惱火,卻是不敢不來的。

溪口位於寧波城西南、奉化西北方向,距寧波市區僅二十餘公里,行至江口右轉彎再走八公里即可到達。

沒多久溪口鎮遙遙在望,坐在副駕駛位的康澤再次手舞足蹈、唾液橫飛地向安毅介紹起來:

「看到前面那個雄關模樣的端莊門樓了吧?叫武嶺門,是進溪口鎮的必經之路,三年前還是一個破敗的小庵堂,旁設茶亭供人歇息,三年前校長省親歸來,有感於家鄉之凋零,本著惠民利民之心,自掏腰包改造成三間二房城樓式城門建築。

你看到門額上的那塊大牌匾沒有?兩面都有武嶺二字,外面是我黨元老於右任先生手筆,裡面則是校長親筆所題,之所以將此取名武嶺,乃蘊含校長尊重前輩、祟尚武德之深意……快看左邊,那就是名聞遐邇的文昌閣,古時候就是溪口勝景之一,因年久失修無人理會已廢棄多年,籌建黃埔當年,校長從廣州回鄉掃墓,見其楹棟傾斜,坍塌頹敗,野草叢生一片淒然,於是就請兄長介卿先生召集民工重建,至第二年方造成飛簷翹角的兩層樓房,如今既是校長的私人別墅和藏,又是溪口十景之一……」

安毅一語不發,看似專注,實則哪兒有心情管這些玩意兒?他此時心懷忐忑侷促不安,不知道即將見到的蔣校長會是個什麼樣的態度,雖然說脾氣沒有貌似得道高人的勞守道那麼火爆,但是蔣介石發怒的樣子還是很嚇人的,多少雄霸一方的梟雄,在蔣介石發脾氣的時候也都點頭哈腰、戰戰兢兢的,安毅雖然地位特殊,見多識廣之下神經也大條許多,可真要是蔣介石生氣了,安毅也是心跳加速,頭皮發麻的,如今的安毅,尚未達到心底無私天地寬的境界。

賀衷寒看到身邊的安毅無精打采意興闌珊的樣子,巧妙地打斷康澤的講解,轉向安毅:「師弟,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何止身體不舒服?骨髓都不舒服。」安毅沒好氣地閉上眼睛。

賀衷寒和康澤忍不住搖頭大笑,康澤看看前方,收起笑容,諄諄叮囑道:「師弟打起精神來,快到下馬亭了,再苦再累你也得堅持住,等上到墓塋祭祀完畢再休息也不遲。今天來的人不少,上海、南京的貴客都來參拜,你切不可露出絲毫慵懶隨意之象,否則恐怕校長更不高興了。」

安毅睜開眼睛問道:「校長天天祭祀?」

「不是,只是初一、十五和嘉賓要求才會焚香參拜,以盡情意,平時都是校長自己來,我們這些學生跟隨,外人到來均在陵寢下方的慈庵稍坐即打發走,不是誰想上香就能上香的,最近一次有幸獲得參拜上香的是繼南師弟,校長很喜歡他,那天拉著繼南師弟的手送出兩里,叮囑良久,可見西南已經成為校長極其重視的地區,師弟你任重道遠啊!」康澤鄭重地說道。

賀衷寒點點頭:「確實是這樣,那天驚聞師弟飛機失事,校長驚愕之下情難自控,後來得知師弟仍然活著,立刻發出系列急電,命令駐贛各路大軍不惜一切代價尋找營救,得知師弟逃出生天之時,校長手捧電文,雙眼潮濕,愚兄等人感慨不已,也無比羨慕,足見師弟在校長心目中的份量,足見校長對師弟的厚愛與器重啊!」

安毅感激地點點頭:「小弟銘記在心!唉……只是小弟年輕氣盛,很多事情均率意而為,不計後果,做出許多讓校長生氣的事,小弟心裡愧疚難當啊!這次還不知校長會怎樣處罰小弟,這會兒我心裡七上八下的,頗為難受。」

「到了,下車吧!不會有事的,無論校長怎麼處罰,你都別吭聲,自有我們這幫師兄弟替你求情,還有師母,她最關心你了,肯定會出面幫你擋一下,你就放心吧,咬咬牙就過去了。」康澤低聲笑道。

安毅跟隨康澤等人大步前行,過了下馬亭就是墓道,過亭後登上石階,山道漸陡,精巧樸實的墓廬出現眼前。

走過「慈庵」,登上數百台階即蔣母墓穴,拜台上站滿了寧滬名流和各部將領,粗粗一看,竟然不下五十人,其中一半以上安毅都非常熟悉,看到安毅的人也很禮貌恭敬地致意,沒有人敢大聲喧嘩,也沒有人在即將祭祀的時候離開所在位置來與安毅打招呼,這讓安毅心裡舒服了很多。上來之前,安毅才從康澤嘴裡知道今天是臘月初一,是年底最後一次較大的祭祀,祭祀尚未開始眾人均在肅穆等待,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拾級而上的安毅等人。

登上平坦的墓前墓台,安毅突然明白過來,師兄弟們為何要在蔣校長措辭平淡的召喚電報之後再加發一份急電、讓他安毅無論如何也要趕來的原因。

蔣介石和宋美齡站在拜台,側背對著安毅,但還是在俞濟時的低聲通報下望了過來,蔣介石看到安毅一身將軍禮服前吊著只胳膊,臉上青紫未退,還貼著兩塊狗皮膏藥,搖頭微微一歎,轉過身去開始焚香,宋美齡關切的目光中卻露出一絲笑意,向安毅點點頭,對俞濟時悄悄說了幾句。

俞濟時領命悄然退下,很快轉到安毅身邊,把安毅和沈鳳道引到墓台左側方安靜的邊沿地帶,轉達師母的意思,完了上下打量安毅,輕輕托住安毅吊著的胳膊問他怎麼會弄得如此狼狽?安毅紅著臉繼續撒謊說是從飛機上掉下來傷著的,完了說了句老實話:「師兄別擔心,小弟大多是皮肉之傷,這手沒事的,只是兩根肋骨斷了,不得不把這隻手固定起來,便於斷骨癒合。」

莊重的祭祀並沒有司儀主持,場面不大,過程也很簡單,蔣介石夫婦上香完畢,賓客們依次拜祭,文官鞠躬,武官敬禮,都沒有行跪拜大禮,上香完畢再次致意,接著上前和站在墓碑左側的蔣介石夫婦握手道別,在眾多侍從官和警衛部隊將校的禮貌陪同下,下山或休息等待或辭別而去。

安毅知道其中的很多人等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而且辭別離去的大都是些聰明人,不是昨天拜見蔣介石之後獲准特意留下就是根本不用拜見、只需露個臉讓蔣介石知道他們的忠心和追隨之意,就能達到來此地的目的,何況獲得參加今天祭祀資格的人,不是心腹就是利益攸關者,無一不是非富即貴或者手握重兵之人。故此,安毅得以安靜地詳細看看墓地,俞濟時和康澤等人在一旁低聲向安毅介紹墓地的來由和祭祀的規矩。

呈圓椅形的蔣母墓坐南朝北,用塊石水泥嵌砌,墓碣立於民國十二年,墓碑橫刻「蔣母之墓」,是先總理中山先生所書,上端扇形欄刻「壺範足式」四字,兩旁石獅相對,左右石柱上刻蔣校長自撰的對聯,上聯是「禍及賢慈,當日頑梗悔已晚」,下聯是「愧為逆子,終身沉痛恨靡涯」,由德高望重的黨國元老靜江先生所書。墓前祭坪拜台正中鋪嵌「鳳凰翠竹」浮雕石板一方,與墓廬中林立許多石碑一樣,都是當代名家譚延愷、於右任、吳敬桓等人的墨寶。

也許是蔣介石的特別安排,原本等候在墓坪上的顯要都先後離開,前往下方一百六十八米的慈庵休息,寬闊的墓坪上,只剩下十餘名出自黃埔的將領和蔣介石夫婦。

在蔣系宗親師兄俞濟時的引領下,安毅亦步亦趨走向香案,接過黃埔師兄侍從官遞上的三炷檀香,交到吊著的左手上,走到墓碑前恭恭敬敬敬了個軍禮,再把香移到右手,小心地安插在香爐裡,深深鞠躬後退三步再次敬禮,放下手心懷忐忑地走向蔣介石夫婦。

身穿長袍馬褂的蔣介石哼了一聲,轉過身仰起頭大步離去,安毅傻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旁的十幾個師兄弟沒有一個敢出聲,用眼神或者小幅度地揮揮手悄悄向安毅打了個招呼,跟隨蔣介石下山去了。

宋美齡上前一步,關注地看著安毅,輕撫他的手,又摸摸安毅左額膏藥上方尚未消腫的地方:

「天哪,竟然傷成這樣……你嚇死我們了,安毅,從接到你出事的消息開始到你脫險之前,你的校長一直茶飯不思,愛之深也責之切啊!你可不能怪他生氣。

好了,我們一起下去吧,等會兒他氣消了就好了,他有很多事要和你談談,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估計你很長一段時間要留在校長身邊工作,他可不願讓你再出去生事了,唉!你這惹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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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五章 訓誡

深夜,小雪又至,透出縷縷黃色燈光的慈庵在靜靜灑落的雪花中無比安謐。

慈庵共有主房五間,偏房六間,規模不大卻精緻典雅,室內樑柱上雕有各種各樣的花卉,玲瓏剔透別具一格。

進入慈庵正堂,兩邊各有兩間住房,右邊三間是會議室、侍從機要人員辦公場所和宿舍,會議室內設有會議長檯,台上鋪著藍色台毯,粉白的牆壁上懸有國內名家的國畫、書法條幅,窗戶懸掛青絨窗簾,周圍是眾多的坐椅,旁邊有沙發和茶幾,粉白的牆壁上,懸有國內名家的國畫、書法條幅。慈庵附近的幾間便房,均為來客休憩用膳的地方,總司令衛隊中的近衛人員臨時居住於此。

左邊的兩間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居住之處,綠色的窗簾,黃色的衣櫥,新穎的高低床,粉白的牆上懸有蔣、宋結婚照,兩邊均擺有沙發,屋角里,還擺有掛衣、掛帽的衣柱。進入房門是蔣介石的書房,窗邊是寫字檯,一邊是書櫥,一邊一組可供八人圍坐談話的沙發。牆上裝飾條幅和兩張水墨畫,一大一小兩盞壁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身為黨國精英,軍中高級將領,竟然黑白不分,忠奸不辨,以一己之舊情私縱共黨要犯,造成的影響何其惡劣!身為全軍參謀次長兼特派剿匪全權督查,你竟置作戰指揮於不顧,憑一己之喜好公然違令獨自駕機嬉戲巡遊,弄得機毀人傷,害得全軍二十餘萬將士為你所累,你……你現在哪一點還像個智勇雙全的軍中楷模?啊?你怎麼不開口了?你不是很會說話的嗎?每次對著幾萬人演講從來都不需講稿,你現在怎麼啞巴了?回答我啊!」

蔣介石沉著臉走回書桌後面,狠狠敲桌嚴斥,安毅站在書桌前耷拉著腦袋,一聲也不敢吭,宋美齡坐在一旁,擔憂地望著師徒兩人,賀衷寒、康澤、俞濟時、王世和等十幾個師兄全都站在客廳裡,默默傾聽蔣介石嚴厲的聲音從敞開一線的門縫中傳出,個個神色嚴峻,大氣也不敢出。

坐在沙發上的陳立夫和徐恩曾微微發笑,暗自搖頭,兩人都知道如今羽翼已豐兵多將廣的安毅已經不是自己能管得住的,唯有校長能制得住這個位高勢大、奸猾似鬼的年輕楚翹。

蔣介石氣鼓鼓地坐下,順手端起水杯,發現早已喝完,罵了二十幾分鐘口乾舌燥的,剛抬起頭想要叫人倒水,安毅已經端起暖壺,畢恭畢敬地往水杯裡添水,茵茵霧氣裊裊而起,將安毅受傷的臉襯托得更為可憐和滑稽。

宋美齡看到蔣介石眼裡的怒氣消了大半,殷殷而起,上前為安毅說情:「達令,別生氣了,安毅知錯了,雖然他犯了錯但是能很快彌補,僅三天時間他就把南昌事務和二十四軍兩個師調集到位,安排得井井有條,還救出了公稟番師被俘的兩名重要人員;他為了我們的通信方便,剛把一輛最新改裝成功的美國箱式通信大卡車送來,車上成套先進的無線電設備和走到哪兒都可以立刻投入使用的靈活性,讓侍從室和參謀處那些人驚訝不已,愛不釋手!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吧,他年紀輕輕的一時放縱,並不是存心而為,相信他以後會記住這個深刻教訓的。」

蔣介石哼了一聲,端起水放到嘴邊,突然轉向宋美齡:「什麼通信大卡車?」

「入夜時分才開到,現在就停在外面,參謀處和機要科的人正在安毅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的指導下熟悉車上的設備,我看了一眼,十個輪子的卡車很大也很先進,僅車廂差不多就有六米長,草,聽說只要需要,哪怕和美國收發報都行,真不知道安毅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技術和思路。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讓安毅和你說說吧。」宋美齡笑著推了推安毅的手。

安毅上前半步,恭敬匯報:「稟校長,這是學生麾下無線電廠中外專家和士官學校通信科中外教官數十人歷經半年努力得出的成果,學生只是提出個研究方向,他們卻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做成了,幾組技術人員分頭研究,攻克了變壓穩壓技術、設備避震減震、接法天線和蓄電池改良等難題,進過十幾次失敗和改進終於初步取得成功。

五天前,技術人員利用進口的先進雪佛蘭六噸軍用大卡車改裝成廂式移動通信車,學生脫險回到南昌的第二天就聽到成功的喜報,接到校長召喚就下令把研製成功的首輛通信車開來交給侍從室的師兄弟們使用,以緩解校長通信不便的問題。

這輛車目前可以滿足集團軍作戰需要,車上的最新美國產大功率電台和配套的幾組中型電台,可以輕鬆指揮四到六個師的軍事行動,如有需要,可以指揮到旅一級作戰單位,可在行進中工作,學生自認為該車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通信指揮車,據學生所知,英、美、德、法軍隊的通信設備雖然先進,但還沒有一個國家的軍隊如此組合使用。」

蔣介石一時忘了安毅的錯誤,非常感興趣地問道:「你試過了?可靠性如何?」

「學生還沒試過,但是送車過來的四位技術專家和士官學校的五位通信教官都說基本達到了設計要求,他們從南昌經贛浙邊境開到這裡,兩天半的時間裡分別與川南、九江、南京、宜昌等地進行無線電聯繫,都取得了成功,反應不錯。

晚飯的時候,學生親自上車與遠在昆明的益公聯繫,結果數分鐘時間益公就復電,四次來往致電復電都很順利,而且要求定購三輛這種車,學生很高興,覺得有了這種先進的通信車輛,將會為我軍今後的作戰指揮提供諸多便利,至少今後各軍開拔駐紮都不需要一次次耗費許多時間擺機器豎天線,而且擁有良好的機動性和隱蔽性,在較為平坦的路上行進也可以使用。

學生下一步的發展方向是小型化,為師旅一級研究製造出兩噸左右車輛承載的小型通信車,以及把德制二防空高炮裝到卡車上、還有就是將進口大馬力卡車改裝成輪式裝甲車,配上十二點七口徑機槍甚至二機關炮,以適應未來戰爭的需要。」

安毅詳細地說出自己的發展方向,早在一年半以前他就著手這一發展計劃,立志率先擁有一個機械化師,一個雖然沒有坦克但是擁有高機動性強大打擊能的快速反應部隊,為了這一目標花再多的錢安毅也願意,除了迫在眉睫的戰爭需要外,還存在一個重要原因:為將來的軍隊發展總結經驗,積累技術。

蔣介石高興地站起來,突然意識到什麼再次緩緩坐下,沉下臉冷冷地望著安毅:「車子可以明天再看,現在你必須檢討,要做出深刻的檢討,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吧,有什麼話你就說,我聽著。」

安毅心裡叫苦,摸摸額頭上脹痛的傷口,垂下腦袋:「校長,學生知錯了,不應該在沒有教官陪同的情況下冒險駕駛飛機,不應該忘記自己的職責貪圖一時之快,學生定會吸取教訓,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篤篤!」

蔣介石敲了兩下桌子,不滿地呵斥:「避重就輕,避重就輕!」

「可軍法從無規定將領不可駕機升空啊!」安毅委屈地申辯。

「軍法?你還懂軍法?你要是銘記軍法,就不會私放共產黨要犯了!」

蔣介石惱火地站起來:「你安毅從軍多年,軍中紀律嚴格軍法如山,一直是我中央軍中的模範部隊,難道你反而連這點基本覺悟都沒有了嗎?我知道,你的那些師兄鄧文儀、賀衷寒、康澤、俞濟時、王世和等等都為你開脫說情,就連在上海公幹的戴笠幾個都發來電報向我為你求情,哼!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就有恃無恐啊?」

「學生不敢!」

安毅連連認錯,最後低聲說道:「學生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很嚴重,任憑校長處罰絕無怨言,學生只是擔心校長處罰太重的話,學生就不能指揮部隊抗擊日寇的侵略了。

數日來,上海不斷傳來日僑在日本軍隊的支持下公然鬧事挑起事端的消息,毆打我國民、搗毀我愛國資本家的工廠和商舖,竟然恬不知恥地命令上海的吳鐵城市長嚴辦反日和抵制日貨的愛國學生和商人,明擺著就是野蠻侵略前的故技重施。

美國記者悄悄向東方通訊社的何京透露,日本國內侵華呼聲高漲,三個師團正在做出征準備,加上原本駐紮朝鮮的五千人海軍陸戰隊悄悄開到大連,何京大驚之下把情報轉告學生,所以學生非常焦慮,深恐日軍在長城和上海一線同時發動侵略戰爭,因此心急如焚,寢食難安。」

蔣介石深吸了口氣,再次坐下:「這些情況我都知道,現在談的不是這個,是你安毅的錯誤!」

「是!」

安毅閉上嘴不再申辯。

蔣介石盯著安毅好一會兒,對著門口大喊一聲:「祖燕、君山你們都進來!」

房門緩緩打開,陳立夫、徐恩曾、賀衷寒、康澤等人魚貫而入,整齊地擺列成兩排,大家望著安毅,不安地等待蔣介石發落。

蔣介石站起,轉向窗子背對眾人,拉開一線窗簾,望著依稀的雪花大聲下令:

「現宣佈對安毅的處理決定:一、撤銷安毅陸軍中將加上將軍銜,降為陸軍中將;二、建議中央黨部,給予安毅黨內記大過處分一次;三、撤銷安毅剿總司令部特派員職務,暫時進入侍從室擔任軍事參議;四、從今往後,禁止安毅開飛機,如有違反,相關人員將與安毅一起受到黨紀和軍法的嚴厲處罰!從現在起,安毅必須服從侍從室的全權管理!」

「遵命!」

眾人齊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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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一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十一)

炮聲不絕,槍聲密集,上海城上空硝煙翻捲,大地不住顫抖。

二月二日,日軍從國內緊急增調的兩艘航空母艦、十二艘各型軍艦、七千多人的陸戰隊抵達上海,實力得到極大補充。次日上午,日軍悍然破壞停戰協定,猛烈炮擊我海軍吳淞要塞之後,突然對閘北一線十九路軍陣地發起進攻。

很快,戰火蔓延擴大,北至萬國體育場,南至真如鎮東吳淞江北岸一線均發生激烈戰鬥,原本以為身穿迷彩新式軍服的十九路軍是中央軍嫡系部隊的日軍,從火力和作戰情況得出正確判斷之後,立即加大了進攻力度。

三個小時過去,頑強的十九路軍各旅將士打退了日軍三次進攻,陣地前方留下千餘具日軍屍體,自己也付出傷亡近兩千人的代價。

由於指揮部判斷正確,從遍佈日軍軍營之外和各碼頭的反饋情報中,料定死傷慘重的日軍無法在數小時內再次開戰,一直擔任後備隊的三個旅將士順利地與警戒一夜再苦戰數小時的勇士們換防,近千傷員被抬到後方,接受安毅麾下醫療隊的救治,傷情嚴重者均被及時運往黃鎮野戰醫院。

不過,大規模的交戰雖然已經停止,但陣地上仍然不時傳來雙方警戒官兵之間相互射擊的槍聲。

安毅與蔡廷鍇、譚啟秀、區壽年等十九路軍將領站在鎮西水廠樓頂平台上,端起望遠鏡,詳細觀察槍聲傳來的交戰區域。

大樓南面不遠處,人聲嘈雜,塵土飛揚,一副副載著傷員的擔架迅速被抬上汽車,一隊隊衣衫襤褸、渾身硝煙的將士疲憊地開往後方休整,馱著損壞機槍和迫擊炮管的騾馬喘著粗氣,鼻孔中冒出股股白霧,除了雜亂的腳步聲、口令聲、喘息聲和馬匹的嘶叫聲,沒有聽到一句叫苦叫累的埋怨聲,身材矮小步履蹣跚的十九路軍弟兄儘管沒有英俊的外表儒雅的談吐,甚至認不了幾個字,但個個都有報效祖國、血戰到底的決心和勇氣。

安毅放下望遠鏡,微微歎息,參謀長譚啟秀惱火的聲音響起:「我丟他老母!敵人仗著他們的步槍打得遠打得准,竟然壓得我們弟兄不敢抬頭,五分鐘不到,被他們打中七個人了,我丟他老母,迫擊炮——」

安毅連忙端起望遠鏡望向東南方向,正好看到敵軍陣地上的射手開槍,把我方陣地一個肩扛彈藥箱剛跑過被炸開的戰壕缺口的士兵打倒,剛想收回望遠鏡,又看到敵射手身後的異常,竟然有兩個身穿日軍服裝的記者舉起攝像機不停拍攝。

蔡廷鍇等人這時也看到了攝像機,被日本人的囂張氣得成串的粵語罵聲脫口而出,安毅連忙止住譚啟秀要迫擊炮轟擊敵軍的打算,轉向身後的沈鳳道,低語囑咐一番,隨即對蔡廷鍇、譚啟秀等人說道:

「等等,這個時候不能炮轟,日軍佔據的陣地都很堅固,不是廠房的斷牆就是在原石板排水溝基礎上改建而成的,幾炮過去打不中他們又跑了,我已經命令身後的特務團長方鵬翔帶一個連弟兄過去,大家都來打冷槍,看看誰更倒霉。譚將軍,請你命令麾下將士協助我們。」

「好啊!我正想見識安老弟的特務部隊呢。」譚啟秀走到平台邊沿,對著下面大聲喊了幾句,剛轉回來又再次回頭,叫下面搬幾張凳子上來。

三輛被拆去駕駛室頂部和車廂圍板的美國中型卡車插滿了樹枝,飛速開向前沿陣地,距離陣地約為一點五公里時突然掉頭,毫不減速,八十餘名裝備精良的特種官兵在團長方鵬翔的親自率領下,飛身跳下車,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交通壕入口,三輛卡車在日軍的機槍射擊中飛快返回。

「好功夫!夠犀利!車技好動作更快,果然是精兵強將啊!」區壽年眼睛一亮,大聲讚揚起來,參謀將矮凳放在他身後他也不願坐下。

安毅和葉成早已是屢見不鮮,謙遜幾句後,順手拿過凳子坐下。剛想舉起望遠鏡繼續觀察戰況,安毅感覺有異,轉頭一看,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安晉上樓來了,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後,一臉祈求地看著自己。

安毅皺了皺眉:「幹嘛神神秘秘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扭扭捏捏像個娘門兒!」

安晉咧嘴一笑,低聲哀求:「哥,我也去玩玩怎麼樣?很久不打活靶了,手癢難耐啊!你不知道剛才多氣人,老方接完命令大呼小叫的,一副捨我其誰牛逼哄哄的樣子。那孫子走過小弟面前的時候,故意揚起他的四方腦袋,連笑三聲,氣得我要死……哥,你就讓我去一次吧,行嗎?」

安毅剛要板起臉臭罵兩句,看到蔡廷鍇等人都感興趣地望了過來,當下不好意思了,搖了搖頭,開始給眾人介紹:

「這是我弟弟安晉,四十四師特務營營副,不好好備戰來這兒瞎胡鬧,真扯淡!大家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安晉?等等……我記起來了,黃埔六期第一神槍手,多次給各國使節和武官表演槍法,贏得無數美譽。入校前參加過北伐,因擊斃北洋軍閥十餘名將校而聞名全軍,北伐結束升至獨立師特務團上尉分隊長,在校時三次立功,積功升至中校,如今年僅二十一歲,對不對?」蔡廷鍇眉飛色舞地問道。

安毅自然知道安晉這兩年來在各軍中名氣不小,由於在中央軍校多次露臉,軍中將領大都認識他,所以蔡廷鍇認出來也不奇怪,莞爾一笑頗為自豪地說道:

「就是這臭小子,雖然立功不少但還是孩子脾氣,不知天高地厚,倒叫大家見笑了。」

譚啟秀湊了過來,感興趣地問道:「安中校,給我們露一手怎麼樣?」

「將軍,屬下倒是想,可我哥……我們司令不允許。」安晉低下頭,有些靦腆地回答。

安毅笑了起來,揮揮手道:「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不過可沒有車送你上去,這裡距離前沿四點二公里,等你到了那邊,恐怕方團長他們已經收工了。」

「啊!你答應了?」安晉興奮得兩眼發光。

「答應,不過我只給你四十分鐘時間,四十分鐘一到,不管你是否過癮我們都要回指揮部去填肚子,方團長他們也要準時回來!」安毅打了個哈哈,心想我看你小子怎麼辦。

「遵命!」

安晉小跑兩步,跳上平台邊的沙包,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飛身躍下四米多高的平台,落地後打了個滾兒,站起來扔掉鋼盔就跑,一隻手還緊緊扶住背後的狙擊槍托,跑出四十餘米突然飛身而起,將維護秩序的十九路軍憲兵上尉從馬上撞下,伏在馬背上拉緊韁繩翻身而起,穩穩坐住,勒轉馬頭大吼一聲,打馬衝向前沿陣地。這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不到一分鐘結束,看得眾將和下方千餘弟兄目瞪口呆。

「犀利!一個比一個犀利,安老弟麾下藏龍臥虎,怪不得怎麼打都能贏!我現在突然為李德鄰、馮煥章他們感到悲哀了,有安家軍這樣的對手,難怪他們連吃敗仗了!」譚啟秀連連歎息,眾將嘖嘖稱歎。

「過獎!過獎!」

安毅客套完回過頭來,望向一臉微笑的沈鳳道:「臭小子居然學人家飛簷走壁,你教的?」

「不關我事,他的馬術師傅是鬍子,槍法師傅是老李,這股狠勁估計得自老丁真傳,我只教過他幾招散手。」沈鳳道搖頭低聲回答。

一旁的葉成知道沈鳳道話裡的份量,遙望已經幾乎看不見的安晉,頗為感歎地說道:「不得不承認,這小子是個人才啊!二十一歲就有這等勇力和智謀,我們二十一歲時有他一半聰明嗎?」

「都是戰爭使然!」

安毅輕輕歎了口氣,端起望遠鏡遙望前方陣地。

手持無柄機關鎗的方鵬翔單腿跪在前沿戰壕的三岔口,用手清晰地打出幾個暗號,八十餘名精銳立刻兵分兩路,迅速奔向左右戰壕。

方鵬翔對來到自己面前的三名狙擊手低語幾句,其中一名狙擊手帶上自己的觀察手,悄悄移到左側十五米處,透過沙包下的間隙觀察片刻,示意助手跟上,無聲無息蹲行兩米,從一段仍然冒出吱吱煙霧的缺口處滑了出去。方鵬翔自己帶著另一名狙擊手右行二十餘米,在一處被炸去半截掩體、橫著一節冒煙樹幹的戰壕處停了下來,緩緩伸出腦袋,用望遠鏡仔細觀察,嘴裡低聲吩咐道:

「廉茂準備,一點鐘方向機槍手兩名,距離三二、風力二、主射手目標清晰。等一組槍響過後,即可自由發揮。」

「明白!」

一組的狙擊手已經匍匐前進,爬到了一段殘破的矮牆後面,悄悄解下瞄準鏡護蓋,仔細傾聽身後觀察手不斷報出的一組組數據,拉開槍栓,壓進一顆黃燦燦的子彈,子彈彈頭點上了特製開花彈慣用的黑漆,推上槍栓,無聲無息地瞄準。

二百三十餘米外的斷石柱後,兩名日軍攝影師在一名日軍上尉的陪同下,通過柱子與石牆中的圓孔,不停拍攝,機器發出「嘎嘎」幾聲輕響,一盤膠片用完,攝影師滿意地呼出口粗氣,習慣性地直起腰來,上尉剛要伸手拉他蹲下,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攝影師的天靈蓋連同帽子一起飛走,骨骼破碎的聲音與血液激射的「嗤嗤」聲,嚇得上尉原地打滾兒,另一名攝影師張著嘴上前攙扶沒了半個腦袋的同伴,一聲槍響過後,他的腦袋也如被猛擊一拳的西瓜般粉碎。

「噠噠……噠噠噠……噠噠…….轟——」

機槍聲和迫擊炮彈的爆炸聲驟然響起,將三百餘米陣地上日軍的慘叫聲盡數掩蓋。特種連數十名精銳的強悍打擊,遠不是一般軍隊所能比擬的,也不是毫無準備的日軍所能承受的。

方鵬翔看到對面火力點的機槍手均被射倒,回頭大呼一聲分隊長,分隊長衝了過來,貼近仔細傾聽,完了點點頭,扔下機關鎗毫不猶豫地躍出戰壕,如奔馬一般衝過彈雨紛飛的交戰線,一口氣越過剛才被擊斃的攝影師身前的掩體,靠在石牆邊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聽到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拔出手槍飛身跳起,人在空中就連續射擊,落地一滾,抱起連著矮小三角架的攝像機,開槍把哇哇衝來的兩名鬼子兵擊倒,後退一步,一個翻身翻出掩體。

方鵬翔剛舒了口氣,急令兩側三挺機槍掩護,誰知抱著攝像機的分隊長竟然停下腳步,翻身又跳進剛剛逃出的掩體。方鵬翔一愣,隨即惱火地破口大罵這個施瘋子,轉眼就見施瘋子飛身躍出戰壕,背上插著一把日本軍刀,長長的穗帶隨著施瘋子的「之」字形狂奔,上下飛舞。

「打得好!至少消滅敵軍四十餘人,幾乎都是一槍斃命,個個爆頭,厲害啊!」譚啟秀放聲大讚。

「炮打得也准,炮炮開花,處處結果啊!」

「一身是膽、一身是膽……」

安毅看到施瘋子順利撲進己方戰壕,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他臉色鐵青,對身邊的一片讚譽充耳不聞,火冒三丈地站起來,轉向沈鳳道說:

「去,查查那個狗日的是誰?老子要處分他!狗日的得意忘形了,想害死其他弟兄嗎?他娘的,方鵬翔也不是個東西,回來後都關禁閉!」

「是。」

「喂喂!安老弟慢著!」

區壽年距離安毅比較近,聽到了安毅惱火的罵聲,連忙上來說情:「剛才孤身冒死前去搶攝影機的弟兄是個英雄啊!那個方團長指揮有方,戰果卓著,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悍勇之將,陞官獎勵還來不及,老弟怎麼要處罰他們?」

「區兄,根據我軍作戰紀律,他們確實做錯了!雖然此戰他們取得很大成績,但是這麼做無謂地增加了危險,也就等於有可能會帶來無謂的傷亡。這種突然的打擊越快越好,耽誤一秒鐘都有可能發生無法預測的危險。

就拿剛才那個傢伙的表現來說,如果他被敵人擊中,弟兄們肯定會全力以赴去救他,哪怕是具屍體也要搶回來,這樣一來,就很可能會讓其他弟兄跟著他一起送死,所以我不能因為他立功而原諒他……沒錯,他立了功我自然會獎勵他,但他公然違紀違令,我也會嚴厲地處罰他,雖然功過相抵不升不降,我也要關他幾天禁閉,讓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為。」安毅耐心地解釋。

區壽年搖了搖頭:「安老弟的軍令實在是……好吧,愚兄不敢干涉,但是愚兄請求等會兒見見那位勇士。」

「不行,別人都可以見、都可以表揚,唯獨那個人不行,他一回來就會被我的憲兵帶走,否則他會沾沾自喜,不知道自己錯在那兒,以後繼續犯錯,還請區兄原諒!」安毅毫不猶豫地拒絕。

區壽年這才見識到安毅的治軍手段,頻頻感歎不再說什麼。

「敵機——全體隱蔽——」

「撤——」

眾將在侍衛們的保護下,迅速下樓,奔赴後方的掩體。剛進入隱蔽的地下空間,天上的飛機噪音漸小,大家相互看了一眼,紛紛來到透氣口,舉起望遠鏡一看:敵機並沒有飛臨自己的上方,而是在東北方向繞了個大彎,飛向吳淞要塞方向。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轉眼間卻又為要塞的海軍官兵擔心起來,上午被眾多敵艦大口徑艦炮密集炮擊之後,吳淞要塞死傷官兵一百二十餘人,僅剩兩門要塞炮尚堪使用,如今再次被敵機轟炸,看來要塞距離徹底崩潰不遠了。

一干將領先後走出掩體,看到安毅和葉成一馬當先,迅速地衝上一側的土包,舉起望遠鏡一動不動地遙望東北方向,不由覺得非常奇怪,紛紛上前詢問。安毅一動不動,神色木然地回答說:吳淞方向是我四十四師的防區,要塞沒了,他們就得填上去。眾將一聽,心情沉重,也都舉起望遠鏡靜靜觀察。

航空炸彈的巨大轟炸聲接踵傳來,三架敵機肆無忌憚地圍繞吳淞要塞投彈,另外兩架護航飛機也都不管自己的警戒任務,加入凌空掃射的行列,濃烈的硝煙蒸騰而起,很快遮蓋了東北方的天空。

突然,偏東方向的天空上出現十幾朵爆開的硝煙,緊接著傳來防空火炮密集的射擊聲,大家這才醒悟過來,猜到安毅的四十四師一定是提前將防空火炮預設到那裡了,於是全都興奮地引頸眺望。

「打中了——」

一架飛得很低、速度也不快的轟炸機尚未轉出西面的大圈調轉航向,就被防空炮火擊中,拖著黑煙,一頭紮下北面的長江方向,另一架剛剛投完彈的轟炸機見勢不妙,立刻拔高飛昇,沒轉出炮火範圍就又被準確擊中,飛機凌空解體,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通紅的烈焰和濃密的黑煙激射而起,整個上海為之震動。

寶山鎮西南陳家巷旁的小樹林裡,顧長風興奮得手舞足蹈,一把抱住防空營長屠智榮轉了兩圈:

「你狗日的等著升上校吧!不愧是留德畢業生啊!哈哈……弟兄們,快上車,逃啊——」

斯斯文文戴副近視眼鏡的屠智榮從地上爬起來,扶正鋼盔,大聲尖叫:「全體上車!按原定線路撤退,快!快撤,否則要遭殃了……」

六輛防空雙聯火炮卡車分成兩組,迅速駛出樹林,在兩輛中型指揮車的率領下,飛快駛過弄淺河石橋,立刻加速向西飛馳。沿途的百姓看到沒命奔跑的車隊,再看看天空中仍然未消散的飛機爆炸煙霧,一時間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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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二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十二)

在連續兩日的八次大小規模戰鬥中,日本軍隊在上海主戰場付出了戰死一千七百餘人、受傷兩千五百餘人的慘重代價,前沿陣地盡數喪失,不得不再次龜縮於日租界;長江流域的駐軍被突然奮起的中國軍隊打死和俘虜四百二十餘海軍陸戰隊官兵,被炸沉軍艦七艘、俘虜五艘、擊傷軍艦六艘,而且受傷東逃的日艦仍不時受到中國軍隊的沿江打擊,至今仍有四艘未能脫險,遇襲海軍艦艇上的傷亡數據仍沒有統計在內;兩架轟炸機被戰前認為毫無防空力量的中國軍隊擊落,飛行員和技師四死兩傷。世界各國大量報道日軍受挫的消息,上海、南京等地的中國民眾則興奮地上街遊行慶祝,造成的影響難以估計。

日軍巨大的損失令日本國內一片嘩然,軍部眾將震驚之餘,勃然大怒,本來信心滿滿堅信大日本軍隊很快就會佔領上海的日本民眾驚慌不已,反戰的呼聲開始蔓延,對軍隊極為不滿的日本朝野開始出現尖銳的分裂矛盾。

楊樹浦日軍大營篝火閃耀,遍地哀鴻,凝重的氣氛壓得兩千餘名日軍官兵呼吸急促,口乾舌燥。

駐滬陸戰隊參謀長吉野久造大佐身穿白色和服,頭紮白色絲帶,面向西北,長跪在一堆篝火旁,這位因錯誤的戰術和輕率的指揮致使麾下官兵數次鎩羽而歸、並對虹口軍營被炸和導致兩名日本著名記者死於前線的直接責任者,緩緩舉起軍刀,猛然刺進腹中,猙獰的面孔急劇扭曲,一橫一拉間,頓時內臟「嘩啦啦」流出,給吉野久造護法的武士揮起長刀,猛然下落,不停抽搐久久不倒的剖腹者終於解脫。

日軍司令官鹽澤幸一等人遠遠注視著這一切,眼中帶著兔死狐悲的傷感,搖頭歎息一聲,轉身走上碼頭,不一會兒就在軍艦會議室裡召開最後的會議。

會議過後,鹽澤幸一的司令官職務隨之解除,取代他的將是剛剛率部到達的日海軍第三艦隊司令野村吉三郎。

狹小的會議室裡,空氣凝重,氣氛壓抑,鹽澤幸一向村上、田中、石川等七名文武官員深深鞠躬低聲致歉,七人也都齊齊鞠躬回禮滿臉悲憤。

發表簡短的告別辭後,鹽澤幸一請大家坐下,走到石川浩一身邊再次深深鞠躬:「石川君,我很後悔沒有採納你的意見,致使落入如今這個恥辱的失敗境地,造成了巨大損失讓英勇的大日本帝國軍隊蒙受恥辱。」

「將軍無需如此自責,之前我們都沒有預料到中國軍隊的抵抗意志如此頑強,也沒有預料到敵人的手段如此卑鄙如此決絕,屬下深感愧疚和憤怒。」石川彎著腰,幾乎是一字一句地擠出這段話。

「將軍、石川君,我們情報部門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田中隆吉痛苦地站起來,深深低下頭,其餘幾位官佐也都迅速站起深深低頭。

村上蒼松長歎一聲站起來:「將軍、諸位,雖然這是個深刻的教訓,但絕不能阻擋大日本帝國佔領支那的決心和步伐,大家節哀吧。」

鹽澤幸一向村上深深鞠躬:「村上君,末將有一事相求,還請君成全!」

「將軍請說。」村上回禮。

鹽澤幸一緩緩望了一眼石川浩一:「請村上君向新任司令推薦才華橫溢、對大日本帝國無比忠誠的石川君。石川君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對中國軍隊有著深刻的瞭解,尤其是對戰場情況的敏銳觸覺無與倫比,請不要讓石川君承擔任何不屬於他的責任,並創造出時機,讓石川君擁有發揮才幹的空間。」

村上望向忐忑不安的石川浩一,對這位皇族軍官不驕不躁、兢兢業業的態度非常讚賞,點點頭告訴鹽澤幸一他明白了。

真如鎮、十九路軍司令部。

蔡廷鍇將電文用力拍在桌上,憤怒地吼起來:「什麼叫做堅忍以待顧全大局?這就是中央軍委的態度?自己的領土和國民都被蹂躪到了這個程度,為何我軍高層仍然如此心存僥倖,執迷不悟?原本答應補充的彈藥物資不到也就算了,為何嚴令開出半路的八十七、八十八兩個師援軍返回駐地?就連獨立師也被他們命令隱蔽江北,停止一切行動,難道他們沒有看到日軍的兩艘航母、十二艘火力強大的軍艦已到達,後續的數千海軍陸戰隊和久留米旅團正在上岸嗎?難道還要等敵人集結兵力,再次發動大規模進攻、等我十九路軍三萬餘將士和二十四軍兩個隱蔽參戰的主力師戰死乾淨,他們心裡才舒服嗎……」

「賢初,不要這麼說話!」蔣光鼎打斷蔡廷鍇的牢騷,轉向安毅和葉成搖了搖頭,狀極無奈。

安毅鐵青著臉耐心分析:「估計又是日本人的卑鄙陰謀,連日來一敗再敗,日本人非常需要時間調整計劃,而且援兵新至,疲憊不堪,就是把隨船攜帶的輕重武器搬下來,也得半天時間到一天時間,所以他們再次通過英美兩國出面斡旋,為贏得寶貴時間故技重施。而我們的中央政府極為矛盾,一方面對我十九路軍各部大加表彰,高呼抵抗到底,一方面再次接受日本人蒙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談判上面,以為不需要艱苦卓絕、義無反顧的抵抗和破釜沉舟的決心,就能實現他們所謂的和平。

諸位只要想一想就會明白,何敬之兩個不合適宜的命令、黃郛先生突然來訪極力安撫我們勸我們暫時停止一切軍事行動,其實所代表的就是中央政府和蔣委員長的意見,否則斷然不會如此。

不瞞各位,晚上九點十分,我也接到了參謀本部和委座的兩份密電,同樣是命令我部暫停一切軍事行動,我甚至還接到了中央政府有人要求我安毅返還繳獲日軍的所有艦船、釋放其俘虜的情報。

對此,我和諸位一樣傷心難過,覺得我們之所以被欺負,正是廟堂之上的軟骨頭太多了,我甚至突然想起這樣一句有點兒不合時宜的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眾人沒想到安毅竟然會說出這樣自哀自怨、甚至有點兒惡毒的話來,一個個情緒低落,暗自歎息。

蔡廷鍇幾步來到安毅面前,拉過張凳子坐下,低聲詢問:「安老弟,難道就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安毅苦笑道:「有,而且正在做,但是我不能保證有用,只能通過對南京中央軍委那幫老大施加壓力,通過旁敲側擊的方式堅定其抗戰決心,促使那幾個人收回妥協的成命。諸位前輩、諸位同仁,我想不但南京方面的同仁努力,我們也應該大造聲勢,力爭把握主動,不應該被動等待,具體想法是……」

深夜十一點半,南京中央陸軍學校。

俞濟時、孫元良、關征麟等二十餘名黃埔將校個個身穿戎裝,神色嚴峻地站立在軍政部長何應欽家門外,向驚慌失措的何應欽遞交了聲援十九路軍將士、作為中國軍人在國難當頭必須挺身而出抗戰到底的請願書,並逐一表示要求率部馳援淞滬戰場,與殘暴的日寇決一死戰。

何應欽沒有半點兒的思想準備,在眾將校悲憤的質問下,理屈詞窮,要不是張治中快速趕來解圍安撫,很可能會讓整個軍校的數千愛國軍人行動起來。儘管這樣,還是驚動了軍中各界和南京上層,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對中央軍委和何應欽本人造成巨大的消極影響。

次日上午九點,十九路軍司令部召開記者會,蔣光鼎、蔡廷鍇和各師將領向中外記者和全國人民表達了堅定抗日的決心。

在採訪問答中,蔡廷鍇巧妙地將何應欽不准抵抗的命令透露出來,引發百餘名記者和三百餘上海各界代表一片嘩然,會場群情激奮,指責不斷,高校代表甚至悲憤地把何應欽稱之為軟骨頭和誤國者。

安毅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這位公開身份為十九路軍司令部前敵參謀長的年輕將領自然是中外記者和各界代表追逐的對象。

歷年來,安毅以其鮮明的個性和幽默風趣的語言風格,深受新聞界和全國各界的喜愛,加上數日來安毅對日本軍隊的強硬態度、麾下各部在對日戰鬥中取得的驕人成績,深深地鼓舞了全國軍民,因此記者和各界代表都把問題向他提出。

安毅作為十九路軍前敵參謀長,名義上接受蔣光鼎、蔡廷鍇兩位將軍的領導,因此他非常巧妙,非常低調,對於記者詢問的問題,總是讓蔣、蔡兩位將軍回答,與兩位將軍無關的問題,他也在徵詢兩人的意見之後才謹慎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令採訪的記者意猶未盡,卻又毫無辦法。

《申報》記者看到熟悉的安毅如此反常,想來想去終於逮著個機會向安毅大聲提問:「軍政部長何應欽將軍關於堅忍等待顧全大局的命令,能否理解為中國軍方的一致態度?能否看成中國軍隊的抗戰到此為止了?「

安毅嚇了一跳:「老周,你可別危言聳聽……「

安毅的反應和直接呼喚記者為老周的隨意,引發現場一陣哄笑,安毅卻很認真地說道:「剛才蔣總指揮、蔡軍長說得很清楚,我們十九路軍將士決不會後退一步,更不會存在外界傳言的會按照日本人的要求後退三十公里,除非日軍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好!」

眾人轟然叫好。

安毅接著說道:「至於何應欽將軍命令中的意思,我一時也理解不了,估計何將軍高瞻遠矚,別有深意吧。不過我安毅不能退,退一步我安毅的諸多產業就在日軍的眼皮底下了,何應欽將軍不同,他老家在貴州,距離寧滬遠得很,估計他不急……」

眾人一愣,隨即爆發出陣陣掌聲,蔣光鼎和蔡廷鍇等人望著安毅一個勁兒地笑,心想這傢伙如此報復,何應欽恐怕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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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三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十三)

徐州,彭城大營。

蔣介石與一班將領就目前八十七、八十八師和獨立師是否單組一軍使用的問題討論良久,因將領們顧忌安毅和胡家林的反對,又擔心影響前線既定作戰的部署而沒有結果。

蔣介石苦思之後依然不得要領,只能將問題暫且放下,吩咐麾下準備出發,登上專列繼續開往南京。

列車開出徐州站,楊永泰與曹浩森一起來到蔣介石的指揮車廂,坐下後楊永泰拿出一張散發出油墨味的新報紙雙手遞上:

「委座,這是屬下剛在站台外買回的最新報紙,十九路軍司令部召開記者會,抨擊軍政部的堅忍政策,聲討的矛頭暗指軍委,暗指委座啊!更甚者,安毅將軍竟然口不擇言,對敬之將軍肆意譏諷,使得敬之將軍名譽受損,罵聲如潮!加上在京黃埔一系領兵將領近三十人深夜找上門,名為請願參戰,實為對敬之將軍橫加責難,敬之將軍壓力空前巨大,心如寒冰,剛給委座發來辭職電報,明魏兄擔心影響不好,沒有在剛才的會上呈交委座,找到屬下商議就一起來請示委座了。」

蔣介石接過曹浩森遞上的電文,看完後再埋頭細讀報上新聞,抬起頭頗為惱火:「過分了、過分了!蔣憬然(蔣光鼎)、蔡賢初(蔡廷鍇)怎麼一點兒也不能體諒中央的苦心?憑他們那三萬多人就敢叫得天響,不自量力!不自量力!十九路軍戰績斐然,精神可嘉,也不能借此要挾和攻擊中央……還有安毅,簡簡單單一句話造成如此惡劣影響,我看他是公報私仇,毫無精誠團結之胸懷,不懂政治、他根本不懂政治!」

曹浩森猶豫片刻進言:「委座,日軍援兵又至,眼看大戰迫在眉睫,昨日下午在英美斡旋下達成的停戰協議,我方同意全部停戰條款,日本人卻百般拖延,至今仍無誠意,只是口頭答應而未落到實處,變成我單方面停火百般隱忍的尷尬局面。

根據昨夜安將軍和參謀本部第二廳上海站發來的密報,日軍的三十四輛坦克已經盡數離開楊樹浦軍營,開至江灣以東陣地,增援而來的日軍混成旅團近八千陸軍也全部登岸集結,有兵指吳淞要塞之跡象,預計另外日軍新至的陸戰隊也會很快加入戰場,因此屬下認為蔣蔡二位將軍與安毅將軍的判斷是正確的,日寇絕無和談之誠意,而是蒙蔽我方,為總攻爭取時間,說不定大戰隨時會打響。

此時並不是追究前線諸將言語過激的時候,而要多加勉勵、多加安撫才為上策。至於敬之將軍,已忍辱負重多時更需撫慰,只要委座致電安慰動之以情,相信敬之將軍會明白委座一片苦心的。」

「只能這樣了……咦,火車怎麼停下了?」蔣介石望向車外大聲詢問。

「報告委座,日軍飛機上百架突然對我軍駐守的寶山、閘北、江灣跑馬場和京滬鐵路狂轟濫炸,閘北幾成廢墟,日機仍不停止,變本加厲,最深入已達昆山空域投彈,損失巨大無法統計,估計重要的昆山鐵路橋樑也在被炸之列。為了慎重起見,列車需暫時停下,待情況探明空警解除方能繼續南下。」

陳佈雷進來詳細匯報,葛敬恩等人也隨之而入。

本就壓力重重的蔣介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拍案而起,大發雷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方百般忍耐,處處退讓,日寇得寸進尺毫無信用可言,既已答應停戰,仍敢深入我腹地轟炸京滬鐵路,不知又有多少無辜民眾命喪黃泉,不知明日又有多少責難鋪天蓋地而來……傳我命令:責航空署黃秉衡署長,指揮南京、杭州航空隊迎戰,南昌航空司令部做好增援準備!再令安毅和蔣光鼎,給我狠狠地打,好好教訓一下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儘管打,打完我負責補充!」

「是!」葛敬恩等人領命快速離去。

十分鐘後,警報解除,列車再次緩緩南下。林蔚疾步進入指揮車廂,遞上電文:「委座,四十四軍張弘欒將軍請戰,他已令西南航校一個大隊二十八架戰機飛往南昌機場,隨時等候委座召喚。」

「好!張弘欒是個干實事的人,不像那些地方豪強只會玩嘴皮子,他只有三十幾架飛機就一次開出二十八架,如此胸懷,可敬可佩!回電:同意他的請求,命令航空署與作戰處德國顧問組一起協同指揮。西南航校不是有德國退役空軍中校歐文和美國的史蒂文斯兩個顧問小組嗎?請他們一起趕到杭州、蘇州機場,共同指揮作戰!告訴將士們,誰打得好我獎勵誰,還要親自給他們授勳!」蔣介石大聲命令。

「是!」

林蔚含笑而去,心想安毅這傢伙也真狡猾,竟把老將張弘欒給抬出來了,此戰過後,中央軍委那些人想要壓制或者合併西南航校就難了。

下午三點十五分,中國航空部隊第二、第四、第六航空隊二十五架戰機飛抵上海北郊上空,與從海上航母起飛的四十餘架日機展開激烈的空中廝殺,飛機的轟鳴聲和機炮聲延綿回蕩,中彈飛機失控墜落發出的尖嘯震耳欲聾,地面上中日兩軍陣地均因空中激烈的戰鬥而暫停攻擊,全都被觸目驚心、揪人心肺又令人眼花繚亂的大空戰所吸引。

三點二十四分,中國空軍一架林柯克戰機在兩架日機的攻擊下中彈,飛機帶著濃烈的煙霧,呼嘯而墜,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轉眼間必將落地爆炸之時,殘損的飛機在八百餘米高空搖搖晃晃拉起機頭,飛機斜斜降落在真如機場上,高高彈起再次重重落地,在一片驚呼聲中衝向跑道盡頭。

設立在機場邊沿隱蔽觀察所的安毅等人情不自禁衝出來,看到機場空勤官兵不顧一切衝向失去控制的飛機,距離卻越來越遠,安毅立刻命令林耀東把樹林裡的專車開進機場,盡快救人,接著無暇顧及地面險情,再次抬起頭仰望天空,尚未能分辨出敵我,東北方向傳來一聲劇烈爆炸,我軍一架戰機在兩架日機一上一下的尾隨打擊下凌空解體,爆炸形成的巨大火團驟然散開,敵機改變航向,呼嘯而過,激射的殘骸這才紛紛揚揚灑落大地,我方飛機見勢不妙,絡繹掉轉航向,沒命地四散而去,僅付出被擊落一架、受傷兩架的日軍重新編組,奮起直追。

這個時候,安毅終於看到中日間空中力量的巨大差距,我軍飛機七架被擊落、四架被擊傷其餘逃匿的現實,深深觸痛安毅年輕的心臟,他知道這一差距需要多少的付出與努力才能拉近,可是他不知道需要多少的歲月和多少的磨練,這一刻,安毅甚至體會到何應欽等人的那種無可奈何和埋在心底的憂慮與畏懼。

十分鐘後林耀東開車回來,一邊擦去滿手的血跡,一邊難過地報告:「林柯克機迫降成功也廢了,同時我們廣東籍的飛行員朱達先也殘了,空戰中他就被打斷了腿,能把飛機開下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其他傷亡如何?」葉成問道。

林耀東難過地連連搖頭:「被擊毀的七架戰機的飛行員估計都沒救了,具體名字不知道,我只看到二大隊分隊長在那兒哭,嘴裡叨念著黃毓銓的名字,我緊急包紮完林達先的斷腿才知道,黃毓銓剛結婚沒幾天,他搶上林達先的那架飛機想要為弟兄們報仇,結果剛起飛就摔下西北方,飛機和人都沒救了,我順著地勤官兵張望的方向望去,看到飛機殘骸還在燃燒,距離不到七百米,嗨……」

「八架了,首戰即戰損八架戰機……」

安毅搖搖頭不再說話,叫上頻頻歎息的葉成一起返回指揮部。

次日凌晨五點四十分,蘇州機場。

機庫裡,德國空軍教官歐文指著地圖,用英語快速講解:「起飛後航向西北,到了無錫空域再轉南通方向,這時估計東方海平面的晨曦已經出現,不要著急,貼著江北航向正東,到了海岸線降低高度,貼著海平面緩緩加速,看到四號目標區內的航母再拔高,投彈完畢全速向西北航線逃逸。

如被敵提前發現,請放棄行動,立刻經江北航線返航,我們不能做無畏的犧牲,敵軍驅逐飛機和戰機的速度都比我們快,所以不能有絲毫的猶豫,明白了嗎?」

林飛重重點頭:「明白!」

史蒂文斯拍拍身邊黃稟一和彭祖亮的肩膀:「萬一被敵追擊,你們兩架護衛戰機必須全力以赴,保證轟炸機回來,這架剛改裝成功的容克轟炸機是我們唯一的一架大型轟炸機,空戰之後得出的很多數據都是我們必須掌握的,我會讓卡特擔任投彈指揮員。黃,你的戰機機動性很好,必要時允許你斷後截擊,但是千萬不要戀戰。」

「明白!」

「可以出發了,上帝保佑你們!」

「謝謝!我們定會謹遵教誨!」

林飛三人列隊敬禮,隨後與歐文和史蒂文斯一一擁抱,滿懷自信地大步走出機庫,中外地勤工程師已經為三架出征的戰機做好準備。

航空投彈教官卡特跳下機翼後側的機艙門,與迎面而來的史蒂文斯和歐文握手擁抱,非常樂觀地拍拍林飛的屁股,要求回來後讓林飛帶他去城裡聽評彈喝花酒,林飛哈哈一笑爽快地答應下來。

上午六點四十分,三家銀白色戰機從東方海面上呼嘯而來,在距離海岸七公里處突然加速爬升,七艘日軍戰艦停泊的長仁禪寺外港突然喊聲一片,警報聲淒厲響起。

轉眼的工夫,翅膀寬大的容克ju52改型轟炸機轟然到來,機艙裡的卡特興奮地大聲叫喊:「林,保持航向、保持航向——」

「沒看到航母啊……」

「來不及尋找了,林,對準最大的一艘戰艦飛過去吧,快……準備投彈,夥計們,準備投彈……方,你這蠢貨快到機尾去,給我狠狠地向下掃射……準備……投彈——」

「咻——咻咻——」

三枚五百磅航空炸彈先後離開飛機,呼嘯而下,敵艦「秋雲號」上槍聲不絕,一片混亂,日軍的叫喊聲、防空火炮沉悶的射擊聲響成一片,被幾發高射機槍擊中機翼的轟炸機劇烈抖動幾下,隨即快速爬升,衝向西北方的天空。

跟隨在後方左右的兩架掩護飛機射出一陣密集的彈雨之後,分別畫出兩道完美的弧線,遠離防空炮火區域,急劇攀升並調整航向,在底下巨大的爆炸衝擊波中搖晃幾下,全速向西北飛去。

三枚大威力炸彈將「秋雲號」戰列艦的艦橋和前炮位瞬間摧毀,劇烈的爆炸和騰起的粗大火柱驟然騰起,甲板上被捲上空中的日軍肢體在烈焰的高溫中焦化,斷裂的主炮管飛出海面四十餘米,最後砸入海面,激起十餘米高的水柱。

猛然下沉再高高彈起的四千噸軍艦帶起沖天的海浪,四處飛濺,被炸毀的左前舷冒出熊熊大火,將倒灌的海水燒成「咕咕」的蒸汽,直上雲天,軍艦再次砸向海面,猛然傾斜,高高翹起的艦艉上,所有人體和移動物體轉眼間被甩上天空,慘叫聲、殉爆聲此起彼伏,激起的巨大海浪,將周圍的戰艦高高蕩起又重重摔落,各艦之間的舢板和小型交通船幾乎盡數傾覆,整個碼頭上火光熊熊,哀嚎聲聲,將激蕩起伏的海水映照成一片殘紅。

楊樹浦方向,七架敵機絡繹升空,向西北方向快速追去,氣急敗壞的日本海軍第三艦隊司令野村吉三郎幾乎是咆哮著發出一竄竄命令,旗艦指揮艙裡腳步匆匆,氣氛異常緊張。

朝霞初現,蘇州機場一片肅靜,分隊長魏意民率領八名分隊成員整齊列隊,史蒂文斯對著地圖,用他那渾厚的聲音從容佈置任務,完了還不忘記用他特有的方式進行總結:

「……如果上帝保佑的話,你們將會在起飛四十五分鐘後看到追趕的敵機,這個時候正是敵機油料消耗很大不得不痛苦做出返航決定的時候,此時你們以二二編隊加速迎上去,不要緊張也不要猶豫,放開來打,狠狠打!回來我會給擊落、擊傷敵機的勇士親自畫上小狐狸,要是沒遇到敵機白跑一趟,我脫下褲子讓大家隨意畫小狐狸,如何?」

眾人哄聲大笑,看到嚴肅認真的德國教官歐文上前一步,立刻識趣地閉上嘴巴。

歐文注意掃視每一位隊員,點點頭,低聲發佈命令:「出發吧,我的孩子們!上帝保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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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四章 碧血丹心保家國(十四)

上午八點五十分,南通城東南二十一公里的桃李村,剛滿三十歲的獨立師工兵團上校團長隨康鑽出幹了一夜的施工戰壕,摘下軟帽,胡亂擦去臉上的泥水,望著南面一點二公里處的長江,疲憊地吐出口濁氣,一屁股坐在土坎上掏出香煙。

「團長快看,飛機又來了,好多架。」副官跑到隨康身邊,指向西面的天空。

隨康懶懶地抬起頭:「弟兄們隱蔽的怎麼樣了?」

「放心吧,團長,我們全線偽裝施工,僅有四個開放式觀察口,敵機看不到……不對,我的天吶,追在後面開火的不會是咱們的飛機嗎?團長你看,青天白日徽啊!」

副官激動地喊起來,一架綠色日機在兩架銀色戰機的夾擊下,突然中彈,飛機失去動力,冒著濃煙,一頭往施工的方向俯衝下來,驚得年輕的副官張開嘴發不出聲音了。

「轟——」

百米內敵機墜落爆炸,震得隨康差點兒摔倒,激起的漫天塵土和騰上半空的火光,令透過偽裝網和稠密樹枝觀望的工兵弟兄驚叫起來,緊接著從高空俯衝射擊敵機的我軍戰鬥機忽然轉了個圈,似乎中彈失去控制,從後面趕上的綠色敵機再次噴射出一串火苗,受傷的戰機竟然再次側翻,擋住身後日機的去路,容克戰機粗壯的固定起落架正好掛在日機尾翼上,一聲尖利的巨響傳來,日機狹長的機尾連帶尾翼與飛機攔腰分離,敵機晃蕩了幾下,激烈旋轉,在空中繞出個大圈開始墜落,我方飛機也哀嚎著墜落,幾乎與日機同時甩出個黑乎乎的東西,突然張開一朵白色降落傘。

兩架戰機摔下地面,發出兩聲轟然巨響,待工兵弟兄再抬頭仰望天空時,所有的飛機都已遠去。

隨康醒悟過來,彎下腰對戰壕裡目瞪口呆的弟兄們大聲喊道:「三連抄傢伙,今天咱們撞彩了,小日本的飛行員就飄在咱們前面百米左右,上去抓活的!」

兩邊弟兄們這才反應過來,跟著拔出佩槍的隨康,鑽出觀察口,飛也似地衝向西南方向。

空中兩朵白傘下的飛行員相距不到七十米,兩人都拔出手槍瞄準對方開火,突然聽到成片的吶喊聲傳來,低頭看到地下突然冒出百餘條身影,均大吃一驚,內側的飛行員看清地下的人身穿的迷彩服,驚喜萬狀,哈哈大笑立刻喊起來:

「弟兄們別開槍,我是西南航隊的,自己人啊!千萬別開槍啊……」

日軍飛行員在五十餘米空中眼看幾十支槍指著自己,一時間萬念俱灰,咬咬牙再次瞄準對面暢聲大笑大呼小叫的中國飛行員,連開三槍,無奈下落速度和風向影響,子彈都不知道飛向哪裡去了,絕望與憤怒之下卻把留給自己的的最後一顆子彈給打出去了。

接下來簡單了,日軍飛行員尚未落地,就被抱住腳一起摔倒,七八隻滿是老繭和污泥的粗糙大手,差點兒把他掐死,最後被死死地按在地上,頭都抬不過來。

隨康用槍指著從地上爬起來尚未解開降落傘的飛行員,上前幾步,看了一眼他飛行服左胸上的名牌,頓時樂了:

「原來你就是咱們航校大名鼎鼎的魏意民中隊長……好嘛,我還以為你長得比老子高一頭,原來竟比老子還矮一截啊!這下心理平衡了……呵呵,這麼高掉下來,沒摔壞吧……」

魏意民揮揮手眉開眼笑:「老天有眼,竟然在這兒碰到自己兄弟,先前我還在嘀咕怎麼回部隊呢!老哥是哪部分的?」

「獨立師工兵團團長隨康。」隨康上前親熱地幫魏意民解繩子。

「呀,你就是隨大哥?哈哈,我記起來了,你是司令模範營時期的老兄弟了,久仰大名啊!隨大哥,有電台嗎?」魏意民著急地問。

隨康樂呵呵點頭:「有,在東面的戰壕裡,我領你去……弟兄們,把那個小日本捆成粽子帶進戰壕,我們好好審問一下再送回師部去!他奶奶的,老子守株待兔居然抓到個俘虜,而且還是飛行員!這下發了……」

上午十點四十分,上海前敵指揮部。

安毅接過捷報一口氣看完,興奮地站起來放聲大笑:「咱們航空大隊終於打出了水平,打出了名氣,好!老子要給他們記大功,每人再獎勵五萬大洋!歐文和史蒂文斯這幫歐美教官果然是有真材實料的,一連串的指揮令我佩服不已啊!精確的算計,巧妙的航線和時間選擇,還有我們初生牛犢的弟兄一身是膽,可喜可賀!給欒叔致電,讓他向蔣委員長報捷請功!」

「我早給欒叔去電報了,估計現在全國都知道了。」

政訓處長展到一臉振奮地回答。

葉成轉向情報處長劉卿,嚴肅地命令:「立刻給胡家林將軍致電,讓他那個救援咱們飛行員的部隊立刻做好戰鬥準備,估計敵人很快就會到江北區域搜救他們的飛行員。」

「明白!」

劉卿大步離去。

安毅平靜下來:「慢!再告訴鬍子,如果登上江北地區的敵人數量不多,就盡量活捉,如果多的話先放敵人進去,盡可能在殲滅敵人的同時,消滅他們的運兵船。」

「是!」

東面的江灣、東南面的閘北陣地,仍然不時傳來激烈的槍炮聲,自凌晨至現在,激烈的戰鬥已經進行了四個多小時,敵軍兩次衝到十九路軍陣地前方,均被擊退,雙方戰損減員相當嚴重,六十一師官兵已經傷亡了近三分之一,敵人仍在毫不停息地進攻。

與此同時,吳淞方向卻出奇地平靜,顧長風四十四師兩個旅已經隱蔽在寶山那撤離一空的殘垣斷壁中十八個小時,尚未發現敵人的身影,敵軍混成旅久留米旅團仍然留在楊樹浦和江灣東北的後方陣地,似乎沒有半點兒進攻吳淞的意思,倒是「秋雲號」軍艦被炸得陷入癱瘓後,日軍軍艦為雪恥發瘋似地轟擊已經剩下一個觀察組的吳淞要塞和寶山鎮,早有思想準備的四十四師弟兄憑借一日一夜挖出的堅固掩體和蘊藻濱水網的有利地形,與友軍密切協作,未有出現超出意外的傷亡。

但是,安毅從久留米旅團一直沒有加入江灣戰鬥、也沒有對駐守劉行陣地的十九路軍發起攻擊來看,認定久留米師團的進攻目標仍然是吳淞方向,因為只要拿下吳淞,寶山就失去屏障,寶山一失,十九路軍就會腹背受敵,只有步步後退才能避免日軍從正面和側背的雙重打擊。

有鑒於此,安毅幾乎每兩個小時就給顧長風和顏耀寰去個電話,告訴他們不要著急,等敵人急了咱們就有利可圖了。

如今,最苦最累的就是十九路軍將士了,連續十日堅守陣地,連澡都沒能洗一個,高度的緊張和極度的疲憊之後,迎來了人體的極限,要不是安毅的後勤保障步步緊跟,說不定十九路軍減員更為厲害,從彈藥到物資、從鞋帽到米飯,安毅都一一過問,今日上午天沒亮就讓警衛團全體將士包包子蒸包子,將粵軍弟兄喜歡吃的水晶包和生肉包送到每一個將士手上。

不僅如此,傷病將士全都得到安毅野戰醫院最好的救治,黃鎮野戰醫院的醫生護士已經增加到四百餘人,另外還征招了三百餘名上海高校的志願者進來協助,連上海各大醫院每個月只能購買到十箱的特效藥青黴素,安毅都是一車車秘密送進醫院,身穿迷彩軍服鋼盔上印有紅十字的戰地救護兵全都是安毅麾下將士,如此的大力協助和傾力支持,令十九路軍上下感動得不行,幾乎所有官兵都把安毅和他的將士們當成自己的親兄弟看待。

時近中午,槍炮聲逐漸停下,打了一上午的雙方都到了喘氣休息的時候。

電話鈴聲「叮噹」作響,安毅從參謀手中接過話筒,就聽到蔡廷鍇熟悉的聲音:「安老弟,我們是不是干他一下?」

安毅抬腕看了一眼手錶:「午飯時間差不多到了,這一下想打多久?」

「調用貴我兩部秘密前移的四十二門火炮,轟擊十分鐘時間,再迅速轉移陣地,應該沒啥問題。待炮兵打完,就讓各部弟兄沖一陣,爭取拿下六十一師對面敵人的第一道防線,悄悄埋下一批地雷,等敵人反撲再退回來也不遲,老弟以為如何?」蔡廷鍇樂觀地說道。

「選點很好,攻敵之必救,否則日軍就會被攔腰斷成兩段。這樣吧,我調兩個營悄悄開到一二二旅陣地,一個機炮營,一個突擊營,戰鬥打響之後負責掩護接應,等日軍搶回陣地後地雷就會被引爆,如有機會再讓一二二旅弟兄掩護策應,讓我的一個營也沖一下。這幫弟兄憋得嗷嗷叫,整天吵著要上去幹一仗,這次就索性滿足他們吧。」安毅平靜地笑道。

「呵呵!你比我還鬼馬啊!行,就這麼說定了,二十分鐘準備。」蔡廷鍇說完便掛斷電話。

安毅放下話筒轉身,看到麾下眾將校全都熱切地望著自己,不由搖頭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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