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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鳳歌]崑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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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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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凰云化羽 於 2012-11-19 04:38 編輯

鳳歌【崑崙】


【簡介】
宋朝末年,蒙古南侵,少年梁文靖與父親梁天德為逃避蒙古兵役進入四川,途遇朝廷督師淮安王被刺。
王府策士白樸發現梁文靖與淮安王相貌相近,行李代桃僵之計。
梁文靖不願假冒淮安王,當夜逃走,遇上蒙古女子蕭玉翎和窮儒生公羊羽,公羊羽傳授梁文靖「三才歸元掌」,克制蕭玉翎的黑水武功,誰知梁文靖和蕭玉翎一番糾纏,競生情愫,並得知蕭玉翎的師兄蕭冷便是刺殺淮安王的刺客,其後蕭冷趕來,欲殺梁文靖,被蕭玉翎設計阻止。
梁文靖好容易逃得性命,又被迫到了合州,被人尊為淮安王,此時蒙古大軍壓境,大戰逢場,梁天德戰死,白樸也死在內賊之手……


【章節】

前傳 天驕鐵血
一、蜀道難
二、連環劫
三、三才變
四、蝶戀花
五、戰城南
六、射天狼
七、滿江紅

天機卷
第一章 孤雲出岫
第二章 雪舞鳳翔
第三章 眉間掛劍
第四章 血濺梵天
第五章 千鈞一局
第六章 人生初見
第七章 太乙分光
第八章 天機有月
第九章 迷陣無形
第十章 可恃惟我
第十一章 變起蕭牆
第十二章 天地反覆
第十三章 勝者為王
第十四章 捨身飼虎

純陽卷
第一章 花暗柳明
第二章 四面楚歌
第三章 仙佛爭鋒
第四章 純陽鐵盒
第五章 槍挑東南
第六章 偷天換日
第七章 樂極生悲
第八章 心如死灰
第九章 移星換斗
第十章 撥雲見日
第十一章 勾心鬥角

破城卷
第一章 萬物歸藏
第二章 白梅含香
第三章 情何以堪
第四章 凌空一羽
第五章 冰炭加身
第六章 赤毛之虎
第七章 車馬轔轔
第八章 折弓為誓
第九章 六花妙術
第十章 漢水驚濤
第十一章 襄陽攻防

龍游卷
第一章 石公山頭
第二章 蛇嘯雀來
第三章 誰勝誰敗
第四章 西塞龍吟
第五章 魂斷錢塘
第六章 無法無相
第七章 杏林醫隱
第八章 群魔亂舞
第九章 暗香浮動
第十章 見花生佛
第十一章 舊愛南泯
第十二章 佳人為注
第十三章 花中聖哲

劫波卷
第一章 左右為難
第二章 霧林奇嫗
第三章 顛倒五行
第四章 幼帝之爭
第五章 敵友莫辨
第六章 煙波微茫
第七章 否極泰來
第八章 金蟬脫殼
第九章 自古多情
第十章 心隨明月
第十一章 大王天寺
第十二章 終天長恨
第十三章 眾叛親離
第十四章 東西之盟

天道卷
第一章 萬夫莫敵
第二章 濁世滔滔
第三章 大哉崑崙
第四章 隨圓就方
第五章 人命至重
第六章 天狼嘯月
第七章 故人相逢
第八章 黃河九曲
第九章 龍奔萬里
第十章 和諧之道
第十一章 風雲際會
第十二章 一劍橫天
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
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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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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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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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2:54:19 |只看該作者
前傳 天驕鐵血 一、蜀道難


  大巴山脈,西接秦嶺,東連巫峽,雄奇險峻,天下知名。山中道路又陡又狹,深溝巨壑,隨處可見;其驚險之處,真個飛鳥難度,猿猱駐足,以李太白之曠達,行經此地,也不禁長歎:「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時維九月,正是深秋季節,滿山紅楓似火,黃葉如蝶,一片斑斕景象。

  崇山峻嶺之中,但見一條鳥道,上依絕壁,下臨深谷,若有若無,蜿蜒向南。一陣山風呼嘯而過,掀起崖上枯籐,露出三個班駁的暗紅大字:「神仙度」。

  其時空山寂寂,鳥息蟲偃,泉流無聲。遙遙傳來人語,落在這空山之中,顯得分外清晰。語聲漸響,只見得一老一少,沿著蜿蜒鳥道,迤邐而來。

  老的約莫五十來歲,身形魁梧,精神矍鑠,粗獷的臉膛上兩隻眸子閃閃發亮,少的略顯單薄,面如滿月,眉清目秀,長著細細茸毛的嘴邊掛著一絲笑意。

  「爹爹,這裡號稱神仙度,我看也不過如此罷了,比起華山的『千尺幢』,『鷂子翻身』,差得多了。」少年說。

  「文靖啊,你只知道天險,哪裡知道人禍,此處自古以來都是強人出沒的地方,這溝壑之中,不知留下多少行商的白骨。」老者說著不禁歎了口氣。

  「其險也若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文靖搖頭晃腦。

  「臭小子,你又在掉什麼文?」老者瞪起眼珠子。

  文靖吐了吐舌頭,說:「這是李白《蜀道難》裡的句子,意思是:『既然蜀道如此驚險,遠來的行人,你為什麼還要來呢?』」

  「你懂個屁,誰願意拋妻棄子,來這個鳥地方,還不是為了求一條餬口的生路。」

  「哪……咱們會不會遇上強盜呢?」

  「你似乎很想遇上啊。」老者打量他。

  文靖嘿嘿笑道:「真的遇上,說不準誰搶誰呢。」

  「就憑你那幾下三腳貓功夫。」老者冷笑:「遲早被人一頓拳腳打死。」

  「爹爹老是說我功夫差。」文靖面紅耳赤:「玄音道長卻說我根基深厚,悟性不錯,上次我一個打兩個,羽清羽靈兩個小道士還不是輸給我了。」

  「呸。」老者大怒:「你還有臉說,羽清羽靈還不滿十歲,你有幾歲,你說,你有幾歲?」手指戳在他的鼻子尖上。

  文靖被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大是狼狽,道:「是他們先動手的。」

  「咦,你還嘴硬?」老者開始捲袖子,文靖急忙後退。

  「跑得脫算你本事。」老者正打算教訓這小子一回,突聽得遠處傳來烏鴉刺耳的聒噪聲,不由止住步子,驚疑不定:「老鴰子怎麼叫的恁得厲害。」

  「前面是不是有什麼事?」文靖翹首前望。

  老者瞪著他道:「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說著步子一急,消失在山道盡頭。

  文靖百無聊賴,等了一會兒,谷中騰起霧來,白茫茫不能視物,不由有些心虛,突地,遠方又傳來兩聲鴉鳴,他身上登時起了層雞皮疙瘩,說不出地害怕,也不顧老爹言語,摸著巖壁,一步一挨,向前走去。

  走了約莫三里路程,眼前豁然開朗,前方出現了一片空地,再仔細一看,驚得他差點跌下山谷。

  只見綠茸茸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二十來具屍體,個個張口突目;脖子上一道創口,流出的鮮血被冷冽的山風凝成紫黑色。

  「媽呀。」文靖呆了半晌,終於說出一句話。

  「不要大呼小叫。」老者站在一具屍體旁,頭也不回,手上拿著一面玲瓏剔透的羊脂玉牌。

  「怎麼回事?」文靖一顆心突突直跳。

  「你問我,我問誰去?」老者說:「這些人至少死了兩個時辰了。」

  「奇怪。」文靖膽量稍大,開始細看屍體,說:「這些人怎麼都傷在脖子,啊,連傷口的深淺都一模一樣,就像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嗯,那是當然,依我看,這是同一個人的手筆。」

  文靖嚇了一跳,瞅著老者說:「老爹騙人。」

  「你說什麼?」老者舉起醋缽大小的拳頭。

  文靖連忙自打了一下嘴巴,陪著笑說:「爹爹,你怎麼知道是一個人幹的?」

  「這還不簡單。」老者說:「你看地上的腳印,除了你的我的,就只有兩種,一個是虎頭快靴的印跡,這是富貴人家登山穿的鞋子,一個是薄底靴的痕跡,這種鞋多是飛簷走壁用的,很少有人用來走山路,我看了一下,這些死人都是穿的虎頭快靴。」

  文靖仔細看了看:「老爹真是神目如電,料事如神,不過……不過……我怎麼沒看到薄底靴的痕跡?」

  老者蹲下身子,指著地上一個小小的凹處,「這麼淺!」文靖傻了眼。

  老者緩緩站起,道:「這人武功之高,實在是駭人聽聞,刀上功夫不說,僅是這份輕功,我梁天德一輩子也沒看到過。」

  「不會吧,大概是這些人武功太差。」

  梁天德拳頭緊握,指節用力過甚,變得青白:「從打鬥痕跡來看,這些死者中無一庸手,其中數人的拳腳功夫還在我之上。」

  文靖目瞪口呆,脊背上滲出一層冷汗。過得半晌才道:「他們是不是遇上鬼了?」

  「什麼?」

  「人哪有這麼厲害?」

  「……你懂個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梁天德瞪眼。

  文靖道:「爹爹,我們既然遇上,不如把他們埋了。」

  「不成。」梁天德說:「這些人來頭很大,如果默默無聞埋在這裡,只怕誤了大事。」

  「我們不妨報官。」話一出口,便挨了一個老大暴栗。「宋朝的官沒幾個好東西。」梁天德道:「管這閒事,當真是引火燒身。」他嘴裡這麼說,手裡卻不斷摩娑玉牌,雙眉緊皺,似乎在猶豫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放在一個著白衣的俊秀青年身上,轉過身去。文靖瞅他走遠,偷偷一把拿了起來,只見玉牌晶瑩通透,雕工若神,九條虯龍活靈活現,抱著四個泥金篆字。「如——朕——親——臨!」他正低聲念叨,卻聽老爹在前面叫喚,不禁嚇了一跳,再看梁天德轉過身來,丟也丟不及了,急忙順手揣進懷裡,只覺涼冰冰直滑到肚皮。

  「還不快走!」梁天德喝道:「若來了人,怎生是好?」

  「老爹真是膽小怕事。」文靖邊走邊咕噥。

  「你說什麼?」梁天德耳尖,聽到點聲音。

  文靖臉都綠了,正要辯解,忽聽得遠處傳來歌聲:「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一個穿著破舊的儒生,面色酡紅,醉態可掬,提著一隻紅漆葫蘆,一步一搖,迎面走來,「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呃……峨眉巔……呃……」走過二人身邊,忽地站立不住,一個踉蹌,文靖心熱,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卻將破袖一拂,推開文靖,繼續唱道:「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勾連……哈……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緣也愁攀援。」邊唱邊走。

  「爹爹,前面就是『神仙度』,他這樣子怎麼過去?」文靖道。

  「哼,落第舉子,無聊文人,大宋朝別的沒有,就是軟骨頭的窮酸太多,真是討厭。」老者大皺眉頭,與文靖轉身一看,不禁面面相覷,只見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爹……爹,我……我們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文靖聲音有些發顫。

  「胡說,他紅光滿面,哪裡像個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呵斥,心裡卻在打鼓。二人遇上這種事,一時間噤若寒蟬,都不言語,只悶著頭走路,走了一程,翻過道山梁,忽見得清溪流淌,一道獨木小橋飛渡兩岸,橋那頭是一片山坳,數峰青山擁著三兩戶人家,裊裊炊煙隨風飄蕩。

  「那裡有客棧耶。」文靖歡呼,手指著遠處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掛著兩串燈籠,寫著「巴山客棧,賓至如歸」八個隸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二人來到客棧前,還沒進去,一個店小二便迎了出來,打量二人道:「對不住,這裡有人包了。」

  文靖大失所望,向梁天德道:「爹爹,我好餓。」

  梁天德皺眉道:「我們用過飯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這……」小二哥有些猶豫不決。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店內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小二哥,你讓他們進來吧。」

  「是,是。」小二哥讓過身子,文靖大喜,第一個衝進去。「臭小子,說到吃飯比誰都來勁。」梁天德有些無可奈何。

  店內一張八仙桌上,坐著三個人,上首是一個白衣文士,手中搖著一把折扇,瘦削白淨,鬚髮如墨,容貌十分清,右首坐著一名雄壯老者,紫黑臉膛,美髯及胸,一雙鳳眼目半睜半閉,看上去極是威嚴。還有一個中年漢子,濃眉虎目,赤著的雙臂肌肉虯結,背上負著一把九環大刀,看到文靖冒冒失衝進,眉頭微微一皺。

  「三斤牛肉,三斤米飯,嗯……還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喲。」文靖抱著頭,委屈地看著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嗎?」梁天德黑著臉說。

  「客官,還要什麼?」小二哥笑得風和日麗。

  「夠了。」梁天德搖頭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皺眉,道:「對不住,小店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先買後吃,請客官先行付帳。」

  梁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還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爺們白吃你麼?」

  小二哥打個哈哈說:「哪裡!哪裡!客官真是愛說笑。」

  梁天德一揮手,道:「文靖,把盤纏拿來。」

  文靖應了一聲,伸手入懷,眼珠子幾乎瞪出來,一雙手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望著老爹,眼淚都要流出來:「爹爹,錢袋……錢袋不……不見了。」

  「什麼?」梁天德叫了起來。

  「嗯。」店小二一張臉頓時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經營,從不賒帳的。」

  梁天德怒視文靖,文靖哭喪著臉,道:「我記得過神仙度前還清點過,現在怎地就不見了呢。」

  「老子怎麼知道?行李都是你背著。」梁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頓。

  文靖一拍腦袋,叫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時幹得好事,不過……」文靖搔頭道:「我怎麼沒發覺。」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錢袋,就是揣在懷裡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腦兒摸走了,否則還可用它換頓飯吃,那個鬼儒生,真是壞事做絕了,想到這裡,幾乎大哭起來。

  「虧你還練過功夫。」梁天德忍無可忍,揪住他的脖子,文靖殺豬般慘叫。

  「客官,請你們去店外打去。」小二哥沉著臉下逐客令。

  梁天德生平第一遭受這種侮辱,面皮漲紫,窘迫萬分,跺了跺腳,便要出門,忽聽那文士笑道:「閣下若是不棄,白樸便做個東道,大家同飲一杯如何?」梁天德微微一愣,還沒答話,又見文靖揉著脖子咕噥:「晚上怎麼辦呢?」

  「吃屁喝風!」梁天德氣得兩眼圓瞪。

  「爹爹,我真的好餓。」文靖肚皮當真咕咕叫了起來,異常響亮。

  梁天德想罵人,但看這小子可憐兮兮的模樣,一時又罵不出口,白樸笑道:「人生在世,誰沒有為難的時候。況且在下還有事請教,還請萬勿推辭才好。」

  「罷了!罷了!」梁天德心裡歎了口氣,垂頭拱手道:「閣下如此盛情,梁某哪裡擔當得起!」老著臉皮與文靖坐下,但無端端受人恩惠,心裡實在憋得難受。

  「這位是端木先生,諱號長歌。」白樸指著紫臉老者道。「這位是

  嚴剛嚴兄,人稱『八臂刀』。」他指著那負刀漢子。二人都只是微微點頭,卻不做聲。

  「二位可是來自北方?」

  「對,咱們從華山來。」

  「哦。」白衣文士道:「不過聽二位口音卻近似南方。」

  「嗯,小老兒祖籍合州,早年在江南呆過一段日子,不過滯留北方已有二十多年了。」

  白樸撫掌道:「北方胡虜橫行,閣下身處夷狄之中,卻能不忘大宋之音,了不起,不過,令郎竟也是江南口音,尤其難得了。」

  梁天德虎軀一震,手中酒水灑落衣襟。

  「爹爹。」文靖恍然大悟:「原來你非讓我說這種軟綿綿的怪話,是因為這個緣故。」

  「吃你的飯。」梁天德瞪了他一眼,嚇得文靖一頭栽進飯碗裡。

  「不知北方情形如何?」

  梁天德還沒出口,文靖搶著說:「蒙古韃子壞透了,簡直不把我們漢人當人使,近來非得逼漢族男子當兵,爹爹一生氣,就帶我回大宋來了。」

  「哦。」白樸望了梁天德一眼。

  「如今好了,我們這次回來,再也不會受蒙古韃子欺負了,不過……不過許多百姓還得在留在那兒過苦日子。」文靖神色微黯。

  「是呀,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白樸長長一歎。

  梁天德冷笑道:「算我多句嘴,就算岳武穆重生,韓世忠再世,這大宋朝的王師也打不到北方去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嚴剛虎目圓瞪:「難道蒙古人都有三頭六臂不成。」

  梁天德嘿嘿一笑:「蒙古人倒是沒有三頭六臂,不過,臨安小朝廷卻多的是三姑六婆。」

  「你敢詆毀朝廷。」嚴剛大怒。

  「不敢,我只是佩服這個大宋朝,養了一大群尖嘴利牙,讒言惑君的官兒,居然還能苟延殘喘到今天。」

  「你……你胡說八道。」嚴剛霍然站起,怒目相向。

  梁天德也不望他,直淡淡地道:「嚴兄說得對,我不過是個粗人,只會胡說八道。」

  「蒙古人兵力已經那麼強盛,居然還在北方大肆徵兵。」白樸面有憂色:「那蒙哥汗滅我大宋之心,好生迫切!」

  「滅大宋?」文靖停下筷子,望著白樸。

  「不錯!」白樸道:「韃子兵分兩路,由韃子皇帝蒙哥與其弟忽必烈帶著,厲兵秣馬,正要攻過來呢!難道你不知道麼?」

  文靖迷惑地望了老爹一眼。「大宋有兵將麼?」他問。

  「這個……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說書先生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把韃子打退不就行了唄。」文靖得意洋洋,自認為說得挺對。

  「嘿,好一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直沉默不語的端木長歌突然道:「蒙古自成吉思汗起兵以來,數十年未嘗一敗,大宋自虞允文破金以來,近百年未嘗一勝,強弱之勢不問可知,小娃兒真是信口雌黃。」

  文靖不禁滿面通紅,扭頭望向別處,卻見南面牆上陰暗處有一幅《太白行吟圖》,下有二十行狂草《蜀道難》,落筆甚是奇特。

  白樸見他盯著圖畫出神,便道:「小兄弟也喜歡字畫麼?」

  「啊……不。」文靖紅著臉道:「我只是覺得這幅畫很特別,能從字畫中看到畫者不少心思。」

  白樸錯愕:「說來聽聽。」

  文靖道:「這幅畫雖然只有三尺見方,但畫中的山水人物卻像是在萬丈絹帛上畫成似的,可說是畫者本來就有畫成萬丈長幅的氣魄和本事,但落筆時卻不得不畫在三尺宣紙上,筆間那無法可想的不平之氣,只向畫外狂湧,似乎要將山水人物撕裂開來一般,顯得氣勢異常磅礡狂野,當時畫者的心景大概應了杜工部的一句詩:『古來大才難為用』。」

  「唔。」白樸頷首道:「實不相瞞,這幅畫是家師當年途經此地,一時興起,隨手畫成。」

  「啊,令師真是了不起,不過……我總覺得這幅畫並不只是狂野,更蘊著莫名悲傷……」

  「悲傷?」

  「嗯,這幅畫很奇怪,乍看妙絕,細看卻是處處自相矛盾,彷彿四分五裂,花與草,山和水,水和人,人和字,沒有一處和諧,令師畫這幅畫時,心中一定非常難受,似乎心都碎了。」

  「家師行事確實讓人難以明白。」白樸神色詫異:「不過我親眼看著師父作畫,卻沒看出小兄弟所說的東西,小兄弟能見人所未見,實在高明。」

  「哪裡,哪裡。」文靖笑得合不攏嘴。

  「小混蛋胡說八道。」一個聲音忽然從客棧外面響起:「這個還給你。」一溜白光激射而入,快得不可思議,奔向文靖面門,梁天德急忙伸手去抓,哪知白光突然變快,梁天德捏了個空,「啪」得一聲脆響,白光打在文靖臉上。

  梁天德大驚,心知這團白光來勢強勁,端地湯著就死,碰著就傷,文靖挨得這麼結實,十個腦袋都打破了。哪知仔細一看,卻見文靖臉上只是有些紅腫。「你沒事麼?」梁天德問。

  文靖一臉茫然,拿起面前那塊白玉牌,忽地驚道:「哎呀!這不是被偷了麼?」梁天德聞聲色變,一掉頭,只見白樸面如死灰。端木長歌頭一遭睜開了眼睛,死死瞪著那塊玉牌,那嚴剛更是騰地站起,失聲叫道:「九龍玉令。」說著拔地而起,便要追出。白樸一把拉住。「你追不到的。」他聲音發顫:「那是家師。」眾人又是一驚。

  「這種遠強近弱的暗器手法叫作『虎頭蛇尾』,是我師父遊戲風塵的獨門絕技。」白樸目光落到文靖身上:「不過,師父為何說:『還給你』,你又說『被偷了』,嘿,小兄弟可得說個明白……」

  他話沒說完,端木長歌眉鋒一揚,出手如電,霎息間扣住了文靖的脈門。梁天德暗暗叫苦,又見嚴剛橫移三尺,堵住了店門。白樸緩緩站起身,微微拱手道:「還請老壯士說個明白。」

  梁天德猶豫不決。端木長歌冷笑道:「老的不說還有小的。」手上使勁,文靖痛得大叫:「你……哎喲……幹嘛……哎喲捏我……哎喲。」

  「你說你見過這塊玉牌?」端木長歌寒著臉說。

  「見過……哎喲……又怎樣……哎喲。」

  「在什麼地方?」

  「哎喲……你放手……」

  「說!」

  「你先放手……哎喲。」

  「再不說我廢了你這條膀子。」

  「廢了……哎喲……我也不說……哎喲」文靖痛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沒出息的東西,要逞強就別哭!」梁天德寒著臉道。

  「可是……哎喲……他捏得我好痛。」文靖噙著淚說。

  「沒想到你們居然用上這種下作手段。」梁天德拂袖而起:「也罷,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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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出非常,還請見諒。」白樸以文靖為質,有些過意不去。

  「哼!」梁天德大步流星,走出大門。

  一行人匆匆而行,直到神仙度前,梁天德突然站住,長長吐了口氣,「就是這了。」他指著遠處,向身後呆若木雞的三個人說。懸崖邊上,草木屍首,一切依舊,似乎並無人來。死寂片刻,撲通一聲,嚴剛突然跪倒在地,伏著那年輕人的屍體,放聲痛哭,白樸與端木長歌也跟著跪下,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來。

  「這個年輕人是他們什麼人?他們哭得很傷心呢!」文靖揉著紅腫的手腕說。

  「大概是他們的主子吧!」梁天德說。

  「爹爹怎麼知道?」

  「嘿!」梁天德冷笑道:「你可知那塊玉牌上面的字是什麼意思?」

  「朕……是皇帝的自稱,啊,就是和皇上駕到一樣的意思。」文靖恍然大悟。

  「這塊玉牌乃是欽差大臣的信物,持牌者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如非大宋皇帝十分信任的人,絕對拿不到這塊牌子,這個死者的來歷很不簡單。」梁天德怒視文靖:「那人說『還給你』,究竟怎麼回事?」文靖瞪直了眼,啞口無言,忽見白樸悠悠站起,灑淚歌道:「身既死兮魂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和著瑟瑟秋風,顯得分外淒涼。

  「他在說什麼?」梁天德被他引開心神,隨口問道。

  「唔,這是屈原《國殤》中的話,意思是:你雖然死去,但精神長存,你魂魄堅毅,堪稱鬼中英雄。」

  「你如果練功有看書一半的用功,也不至於練一身半吊子功夫。」梁天德衝他瞪眼。正說話間,突見端木長歌躍起,雙掌捲起兩道狂飆,打了過來。

  梁天德不及格擋,想也不想,一個懶驢打滾,向後翻滾,文靖卻傻了眼,一動不動,衣發被迎面而來的勁風激的向後飛起,這一掌來得好生凌厲。

  眼見他非死即傷。突然斜裡一陣風急掠而至,與端木長歌的掌力一撞,波然作響,勁風四散,只刮得一旁的梁天德面皮生痛。

  端木長歌連退數步,看著白樸,神色驚疑不定。

  「端木先生?你這是為何?」白樸站在文靖身前,緩緩道。

  端木長歌恨聲道:「這二人明明知道千歲在此遇害,方才卻遲遲不肯吐露,分明心裡有鬼。」 白樸眉頭微皺,注視梁氏父子。

  梁天德憤怒之餘,也暗暗吃驚,這端木長歌的武功,已是不弱,誰料這白樸出手舉重若輕,更是了得,此時疑到自己頭上,若不說個明白,只怕不易脫身。正焦慮之際,忽見文靖還在發傻,心頭一驚:「莫非這小子被掌力傷了?」不禁叫了聲:「渾小子沒事麼?」

  「你叫我?」渾小子如夢初醒。

  「你……你……」梁天德見狀,有些明白,氣得語無倫次:「你又在犯什麼呆?」

  「嘿,我剛才揣摩白先生話裡的意思,屈大夫寫這詩時,楚國連遭敗績,就要滅亡,這《國殤》是他祭祀楚國陣亡將士的祭歌,如果以此類比,這個年輕人也應該是為國捐軀才是!不知道對也不對?」

  梁天德頓時雙拳緊握,渾身發抖。這文靖從小就喜文不好武,梁天德的生死之交玄音道士又是一個飽學之士,觀中藏書甚多,這小子天天都往那裡跑,明裡說是學武,其實只是看書。梁天德教他武功,他總是打馬虎眼,拿起書來卻是廢寢忘食,每每抱著一本書,望著天上發呆,老爹的耳刮子落到臉上都還不過神來。今日緊要關頭,他居然也能舊病復發,讓梁天德如何不氣。

  那三個人聽了這話,六顆眼珠子也都瞪在文靖身上,只瞪得文靖渾身發毛,過了半晌,端木長歌搖頭道:「不像,這小子癡癡呆呆,實在不是裝出來的。」文靖被老爹罵慣了,還不覺什麼,梁天德聽在耳裡,卻老大不是滋味,不禁狠狠瞪了這小子一眼。

  「其實,端木先生若仔細看看地上的痕跡,便知兇手只有一人。」白樸神色沉重:「嘿,但憑他二人,哪有這種能耐?」

  文靖暗暗稱奇:「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端木長歌定睛細看,恍然有悟:「不錯,不過老夫活了大半輩子,從沒看到這麼厲害的高手,不知是什麼來頭?」白樸雙眉緊鎖,沉吟不語。

  「再說。」端木長歌又道:「千歲此次為防意外,用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以大路人馬行走三峽水路,自己暗中取陸路入川,為何兇手如此清楚,堵個正著?」

  白樸頷首道:「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我們三個也脫不了干係,哎,早知如此,我真該留在王爺身邊才是……」言下懊悔萬分。

  「白先生的功夫,我一向佩服。」嚴剛忽地冷冷道:「令師的武功想必更加厲害吧?」

  白樸一愣,頓時面沉如水:「嚴兄想說什麼?」嚴剛冷笑不語

  端木長歌也不禁微微蹙眉:「白先生,為何九龍玉令在令師手中?」

  白樸一聲冷笑,突地身形一晃,剎那間向端木長歌欺進,右手抓出,端木長歌大吃一驚,隨手一招「鐵門閂」,橫著格出,哪料白樸抓勢斗疾,快了十倍不止,倏地越過三尺之遙,端木長歌兩眼一花,胸口已被扣住。

  嚴剛驚怒萬分,他號稱「八臂刀」,出刀奇快,沒看清他如何拔刀,只見白茫茫一片刀光,向白樸斜掠過去。白樸身子微側,大袖飄飄,搭在刀背上,一拖一帶。嚴剛虎口劇震,大刀就要脫手,正要運勁回奪,白樸右掌已從袖間疾吐而出,按在刀身。這一掌之力有如千斤重錘擊下,嚴剛一條胳膊頓時木了,眼睜睜看著白樸大袖一收,將大刀握在手中。

  這擒人奪刀,宛如電光石火,快的不可思議。剎那間,人人窒息,場上靜默一片,只聞山風刮起眾人衣衫,獵獵作響。

  「你們可以疑我白樸,但若辱及我師尊,休怪我不客氣。」白樸面冷如霜,緩緩放開端木長歌,袖袍一拂,大刀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崖,「錚」得一聲,大半沒入石壁之中。

  端木長歌與嚴剛雖知白樸武功厲害,卻不知他厲害到這個地步,不由對望一眼,心中一片冰涼。

  「這……這個不怪白先生的師父!」文靖見狀實在忍不住,結結巴巴地把前情交代一遍,然後望著梁天德說:「原來那個小偷儒生不是鬼,是白先生的師父呢!」梁天德氣得幾乎吐血,狠狠給了他兩個暴栗,幾乎把那小子的腦袋敲破:「還用你說!混帳小子,就會沒事找事!」

  嚴剛卻是一愣:「什麼沒事找事?這種事遇上,理所當然是要報官的。」

  「報官?」梁天德兩眼一翻:「大宋那些尖嘴利牙的官兒,無事還要生非,這事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找不到兇手,哼,我父子休想脫身!說不定還要當個替罪的,為這勞什子沾一身騷氣,老夫才沒這麼笨!」嚴剛大怒,正要呵斥,卻見梁天德斜眼瞟著那枚九龍玉令道:「若我看得不錯,這該是皇家至關緊要的信物吧!」嚴剛不由心頭一跳。

  「不錯!」端木長歌頷首道:「閣下眼力不差,這枚九龍玉令正是皇上交給千歲的兵符,能夠調動川中兵馬。」

  梁天德微微吃了一驚,皺眉道:「當真?竟如此重要?」他目光落到那年輕男子的屍首上:「他到底是誰?」

  白樸苦笑道:「閣下在北方,可聽到過淮安王的大名麼?」

  梁天德心頭一沉,臉色頓時變了,長長吸了口氣,還沒答話,卻聽文靖傻傻地問:「淮安王是誰?」

  「小兄弟有所不知。」白樸耐著性子說:「淮安王文武雙全,雄才大略,是大宋難得一見的賢王。」他苦笑一下:「小兄弟,你可知大宋與外族交鋒,為何總處於下風?」文靖搖頭,心想:「這與我有什麼干係?」白樸這會兒卻是滿腹的話,不吐不快:

  「大宋兵多糧廣,照說十個打一個,也未必輸給韃子。不過開國之初,太祖皇帝為了防範大將手握重兵,危及皇權,杯酒釋兵權,奪了武將統兵的權力。從此之後,大宋朝廷重文輕武,武官處處受制,文官勢力龐大,若文武相爭,吃虧的必然是武官。大將即使統兵在外,也時時被朝廷掣肘,無法盡展所長,故而以岳武穆之才,也會被十二道金牌奪了兵權,慘遭秦檜的毒手。所以說,不是韃子厲害,而是大宋沒有一個能放手幹事的大將。」

  白樸說到這兒,歎了口氣道:「可惜當今除了淮安王,沒有人明白這個道理。」文靖聽得一臉茫然,白樸繼續道:

  「這些年來,千歲在朝廷中苦苦支撐,戍邊將領大都得他保薦,韃子屢次犯邊,也是千歲力挽狂瀾,迫退強敵,這次蒙古大舉進犯,千歲不願坐守臨安,決意親臨蜀中督戰,哪知被朝中對頭糾纏,一時間無法得到統兵大權。故而命我三人攜他親筆書信先行入川,探察情勢,一決禦敵方略,二安將士之心,三……」他說到這裡,不禁語塞,心想:「其實千歲想乘此機會,挾兵自重,伺機奪取帝位,哎,這次若非他讓我們三人入川活動,軟硬兼施,促使川中大將連番上奏,催請千歲督戰,哪裡能將兵權弄到手,他由此處潛行,也是防對頭加害,哪知……」想到這裡陰謀算計,他不禁歎了口氣,道:「你可知千歲的對頭是誰麼?」

  文靖聽得摸不著頭腦,心想:「我怎麼知道。」白樸也不待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道:「千歲的對頭可不是平常角色。」他說到這裡,面色微微一沉,嘿然道:「便是當今太子!」

  「那不是將來的皇上麼?」文靖這下聽懂了,不由駭了一跳。

  白樸冷笑道:「太子不滿皇上寵信千歲,更怕千歲把持兵權,奪了他的帝位,故而勾結一干佞臣,處處與千歲作對。千歲在世之時,手段高強,他們不是對手,不過若被他們知道這個噩耗,必然會大舉排除異己,前方將領都是千歲一手保薦,到時候難免人人自危,哪還會全心全意和韃子打仗?」

  「難道他們就不管國家的死活?」文靖大奇。

  「若他們有這份念頭,岳武穆就不會屈死在風波亭了。」白樸喟歎道:「小兄弟,這世上最無恥的,莫過於權力之爭了。」他咬咬牙:「這樁血案說不准便是那個豬狗太子的手筆!」

  端木長歌乾咳一聲,道:「白先生,此話未免太過,這裡說說無妨,別處還是不說為妙。」

  「怕個什麼?」白樸慘笑道:「朝廷中除了千歲,誰也不在我眼裡,千歲這一去,白某還有什麼牽掛,難道還要對這個扶不起的大宋朝低三下四麼?」

  「這是什麼話?」嚴剛憤憤地說:「如今大難當頭,若不聽命於君,為國效力,豈不是眼睜睜看著韃子得逞?」

  「大宋完了!」白樸搖搖頭,歎了口氣道:「此地消息傳出,前方必然不戰自亂,如此以亂易整,對著蒙古皇帝天下無敵的鐵騎,這一仗不用打就知道勝負。無論你們如何自處,我只待城破之日,豁出這條性命,多拼幾個韃子罷了?」

  眾人聽了,無不洩氣。白樸俯下身子,抱起淮安王的屍體,道:「得千歲知遇之恩,白樸未嘗回報,唯有今日送你一程了。」想到國難將臨,不禁淚盈雙目。

  文靖見他神色淒苦,心中不忍,說:「白先生何必這樣氣餒,大家好好想想,說不準能想出法子來。」

  「什麼法子?」嚴剛冷笑:「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懂個什麼?」

  文靖面紅耳赤,頂嘴道:「有志不在年高,這個王爺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臭小子,你憑什麼和王爺相比?」嚴剛瞪著眼睛咆哮。

  端木長歌擺擺手說:「嚴老弟,罷了,這位小哥也是好意。」

  白樸點點頭,看了文靖一眼,又看了看淮安王的遺容,正要歎氣。突然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直直盯著文靖,文靖被他盯得心驚肉跳,梁天德見他神情古怪,暗暗心驚,橫移一步,靠近文靖。

  「端木先生,你還記得千歲五年前的模樣麼?」白樸盯著文靖,緩緩道。

  「記得!」端木長歌點頭道:「怎麼?」

  「五分相似!」白樸喃喃自語:「若是如此……」

  端木長歌順著他的目光,凝視文靖,也微微一顫,詫道:「實在奇了,經你這麼一說……莫非……」他望向白樸,意似徵詢。白樸頷首:「不愧是端木先生……」

  「魚目混珠麼?」端木長歌神色凝重。

  「嗯!」白樸雙拳緊握,身子微微發抖:「以假亂真。」

  端木長歌略一沉吟,道:「好!」

  「你們在說什麼?」嚴剛聽得如墮五里雲裡,愣頭愣腦地問。

  白樸吸一口氣,目視嚴剛道:「嚴兄,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與大宋天下相比,孰輕孰重?」

  「自然是大宋天下。」

  「千歲死訊傳出,有何後果,你可明白?」

  「這個……自然明白。」

  「那就是了,若是白某,與其眼睜睜看著國破家亡,寧願賭上一賭。」

  「賭?」嚴剛不禁瞪圓了眼。

  「不錯,就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賭一賭大宋江山。」

  「此話怎講?」嚴剛還是有些糊塗。

  端木長歌接過話頭道:「如今蒙古大軍壓境,千歲死訊若是傳出,前方軍心動搖,大勢去也。不過,若有個假千歲供著,穩住軍心,或許能與蒙古一博,此事如是成功,可造福天下百姓,若是事敗,你我三人是難逃滅族之禍,結果卻也與此時傳出死訊沒什麼分別。故而權衡利害,不如寄成功於萬一,賭一賭咱們的運氣。」

  嚴剛愣了老半天,道:「說得好聽,哪來假的千歲?」

  白樸和端木長歌齊齊指著文靖,道:「他!」

  文靖幾乎跌了個四腳朝天,

  「開啥玩笑?」嚴剛幾乎是吼著說話:「千歲人中之龍,風華絕代,談吐所及,哪個不是如浴春風?這小子卻是傻得人間少有,地地道道一條鼻涕蟲,明眼人一看就知,讓他假扮王爺,與咱們送死有什麼分別?」

  「誰想假扮這個死鬼了?」文靖也火冒三丈。

  「你說誰是死鬼?」嚴剛對著他瞪眼晃拳頭,文靖頓時矮了半截,嘴硬道:「本來就死了嘛!」

  嚴剛氣勢洶洶,踏上一步,叫道:「小子,有種再說一遍。」他自忖吃定了文靖。「今天非叫你知道厲害不可。」邊說邊挽袖子。

  「算了算了,小兄弟也是一時失言。」白樸忙做和事老。

  嚴剛冷哼道:「就算要假冒王爺,又豈能用這種膽小如鼠的傢伙。」 白樸偷偷瞟了一眼噤若寒蟬的文靖,乾咳道:「但小兄弟與王爺的外貌倒有幾分相似,又是江南口音,只需裝扮一番,也並非不可。」

  「但他一開口不就完蛋了。」嚴剛瞅著白樸,一臉狐疑。

  白樸道:「只要不離他左右,我自有本事教他如何應對。」

  「最好就是三緘其口。」端木長歌道:「做一尊不會開口的泥菩薩。」

  嚴剛恍然有悟,拍著腦袋道:「是了,他不吱聲不就行了。」他瞅著文靖,惡狠狠地道:「你小子如果敢胡亂冒出聲響,看我不擰斷你的脖子。」

  「放屁也不成麼?」文靖小聲頂了一句。

  嚴剛練過暗器,耳力極好,聽得清楚,「當然不行。」他蠻橫地否決。

  「喂,你們講不講道理。」文靖實在忍無可忍,衝著三人大吼。

  「你不肯麼?」白樸有些意外。

  「當然!」文靖回答的乾脆。

  「這可是為國為民!」

  「我和爹爹是回鄉種田的。再說我也不會假扮什麼千歲萬歲的。」文靖邊說邊想:「別說做了,就是聽著也嚇死人,這些人腦子有毛病麼?」

  白樸也不理他,微微一哂:「我只想問問梁老壯士的意思。」

  梁天德仰首望天,默然不語。

  「爹爹平時膽小怕事,必然不肯的。」文靖心中篤定。

  梁天德臉色一沉,望著暗沉沉的天空,長長吐了口氣,「二十年了呢!」他輕聲道:「千方百計,東躲西藏,終究還是沒能避過!」

  「二十年?爹爹在說些什麼?」文靖心想:「不過管他呢,只要他不答應他們就好。」

  「二十年?」端木長歌凝視他半晌,突地脫口道:「梁兄莫非就是當年刺殺丁相,株連滿門的梁慕唐麼?」

  「你怎地知道?」梁天德大驚失色,隨即心生戒備,微微後退一步,氣貫全身。

  「今日真是風雲百變,沒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賽由基』!」端木長歌不由得撫掌長歎。梁天德聽他叫出自己當年綽號,驚詫之餘,一時間百感交集,拳頭不禁鬆了,只聽端木長歌道:「當年我在臨安,見過先生。」

  他改了稱呼,從「壯士」變成了「先生」:「先生統領禁軍,精通兵法,騎射更是冠絕當時,端平年間,先生馳烈馬於五百步外貫穿金錢,技壓道訪的蒙古射鵰客,著實震驚天下。當時在下親睹神威,二十多年來記憶猶新。」白樸與嚴剛聽得吃驚,目視梁天德,皆想:「這人竟然如此了得?」

  梁天德則大感錯愕,道:「閣下當真好記性了。」

  「哪裡?」 端木長歌道:「實在是先生當年名頭太響!」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當年那蒙古箭手非比尋常,先生能勝,更是了得了!」

  「爹爹,你真的那麼厲害麼?」文靖忍不住從旁冒出一句話來:「怎麼沒教給孩兒?」

  眾人正遙想梁天德當年神采,聽到文靖叫喚,都是一個念頭:「虎父犬子,這小子真是浪費了一個好出生。」

  「你什麼時候跟我好好學過?」梁天德氣不打一處來:「一身基本功夫練的一塌糊塗,瞧瞧你這兩條膀子,兩百斤的氣力都沒有,四石的弓也拉不開,叫我怎麼教你?」

  「說得也是。」文靖心安理得,梁天德憑空裡冒出揍人的想法。

  「不過,老爹,你一定不會讓我裝扮什麼淮安王吧!」文靖面帶微笑,滿有把握地說。

  白樸抱拳道:「梁先生赤誠肝膽,白某以為先生萬萬不會拒絕的。」

  梁天德默然片刻,緩緩道:「赤誠肝膽是不敢當,不過這種事不遇上則罷,既然遇上了,梁某實在難以袖手旁觀。」文靖聽得毛骨悚然,頭暈目眩,兩隻腳都軟了。

  「可惜,我這兒子從小傻不兮兮,實在難以當此重任。」

  文靖眉開眼笑、挺直腰板:「是呀,是呀,我早就說過了,這個淮安王我是萬萬假扮不來的。」

  「然而。」文靖心子又提到了半空,梁天德凝視著他,忖道:「當年我恨佞臣當道,獻媚外族,一時奮起,刺殺當朝權相,以至妻兒老母紛紛遇難,僅得玄音襄助,救下這個幼子,本想讓他遠離是非,故而膽小如鼠,處處趨利避害,那知道還是撞到這種關係社稷百姓、避無可避的大事……真是劫數」想到這裡,不禁黯然,道:

  「梁某也非沒血性的懦夫,當年刺殺佞臣,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也是為大宋百姓。雖明知犬子無能,難當大任,但三位為天下黎民,敢將身家性命賭在這傻小子身上,梁某身為其父,又豈能畏首畏尾,效婦人所為。」他向著呆若木雞、欲哭無淚的文靖歎了口氣,道:「只是難為你了!」

  「白某的確沒看錯梁先生!」白樸歎息著大拍馬屁。

  「梁兄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嚴剛的大嗓門在空山中傳得老遠。

  「是呀,是呀。」端木長歌撚鬚微笑。

  「不幹,我不幹。」只有文靖頓足抗議:「我才不當這個死鬼千歲。」

  「由得了你麼?」梁天德黑著臉說:「事情是你惹上身的,大丈夫敢作敢當!」

  「我不要做大……」文靖話沒說完,一個暴栗狠狠落到頭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淚水長流。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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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2:58:27 |只看該作者
前傳 天驕鐵血 二、連環劫


  「唯有天設險,劍門天下壯,連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兩岸崇墉倚,刻畫城郭狀,。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

  東方浮起微弱旭光,照出劍門的輪廓,兩片蒼峰似倚天長劍,直指黑雲密佈的蒼穹。

  「什麼聲音?」劍門守將張何從睡夢中驚醒,傾聽遠處悶雷似的響聲。

  「是六盤山大營的馬蹄聲。」門外的衛兵說:「蒙古大軍開始晨練了。」

  張何披上衣衫,推開大門,冷冽的晨風迎面吹來,讓他機靈靈打了個寒戰。遙望北方,六盤山大營燭天的燈火,讓北斗七星也失去了光芒。

  「喂,你還有多久。」梁天德大吼。

  「快了,快了,還有半個時辰。」文靖在林子裡答應。

  「放屁。」梁天德怒道:「天下間哪有人拉屎拉一個時辰的?」

  端木長歌黑著臉道:「更沒有人能夠在一天方便六次地。」

  「他是故意的。」嚴剛咬牙切齒,一針見血。

  「這個還用說。」白樸心想。

  「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進來了。」梁天德忍無可忍。

  「別。」文靖叫道:「這裡好大一泡屎,臭得緊。」

  「哼。」梁天德邁開大步。

  「好啦,好啦。」文靖見老爹勇往直前,只好提起褲子,慢條斯理地走出樹林。「醫書上說:「廢而生痔」,大便半途而廢,會長痔瘡的。」他不滿地說。

  「你究竟想怎麼著。」嚴剛嘴都氣歪了:「先是說你不會騎馬,也好,學吧,媽拉巴子,一個身懷武功的人學騎馬居然學了半天,這倒罷了,又說是練馬摔痛了膝蓋,非要休息一個時辰,然後一路上不是拉屎就是拉尿,屎尿比牛馬還多,我呸,兩個時辰的路程被你走了一整天,現在離劍門關還有兩百里遠!」他望著遠處的夕陽心想:「如果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上,我非揍死你這個渾小子不可。」

  「就算快馬加鞭,今日閉關前是趕不到劍門關了。」白樸道:「與其深夜扣關,咱們不如先尋個地方歇息,明日再走得好。」

  「好呀,好呀。」文靖拍手歡呼。

  「好個屁。」嚴剛狠狠瞪了他一眼,向白樸道:「離此二十里,有一處奚谷鎮,可以歇足。」

  「走吧。」白樸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五人拍馬西行。沿途群山嵯峨,蜀嶺高絕,擋住南來北風,朔方雖已萬木凋零,劍門關外卻是芳草連天,綠樹成行,啾啾鳥聲中,頗有幾分夏日氣象。

  進入奚谷鎮時,天色已然昏暗,瞅著這鎮子果然鎮如其名,坐落在一處山谷之中,百十戶人家櫛比鱗次,一張杏黃酒旗在青瓦房上分外惹眼。

  「小二。」五人落座,嚴剛叫道:「好酒好菜儘管上來。」

  小二一張勢利眼子看出來者不凡,陪笑道:「這就來。這就來。」順手掌上燈火。文靖覷眼看去,只見店子裡有七八桌客人。鄰近處坐著一男一女。那男子約莫二十來歲,鷹鼻深目,黑衣如墨,眼光直視前方,冷冰冰全無表情,右手邊放著一個狹長的烏黑絲囊,不知盛著何物。那女子卻僅見背影,著一身繡花百折裙,體態甚是婀娜,滿頭青絲用一支金環束起,露出脖子上雪白的肌膚。

  「各位大爺,這可是小店的名菜。」店小二端上一個白瓷盒子,含笑道:「名叫『醉裡橫行』。」

  店小二打開盒子,一股醉人的酒香頓時鑽進文靖的鼻孔。定睛細看,只見盒子裡裝著十多個紅通通的大螃蟹。

  端木長歌啞然失笑:「不就是『醉蟹』麼?居然還起這麼個風雅名兒。」

  「這個好吃麼……」文靖一愣,感情他生來就沒吃過螃蟹。

  「客官可知秋高蟹肥,這時節的螃蟹脂肥膏滿,可是正當吃的時候。」

  「哦。」文靖瞅著有點害怕,不敢下箸。

  「客官一試便知。」店小二極力慫恿。

  文靖望向白樸,白樸微微笑道:「千歲請先。」眾人早就約好,一路上稱呼文靖做「千歲」,以防洩漏機密。

  文靖無可奈何,拈了一隻螃蟹,噌的一下丟進嘴裡,隨後,眾人便聽到咯吱咯吱,像是石磨坊裡傳出的聲音。

  「嗯,好吃,外酥內嫩,當真好吃。」文靖裝出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對一干目瞪口呆的人宣佈。

  梁天德暗暗叫苦:「忘了這小子沒吃過螃蟹,這下子臉可丟大了。」

  只聽一個脆生生的北方口音道:「師兄,原來螃蟹也可以這麼吃的!」

  文靖舉目看去,正巧看見那個女子轉過頭來,這下子,只看得他面紅耳赤,一顆心兒砰砰只跳。

  那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鵝蛋臉兒,雪白中透著紅暈,瑤鼻挺翹,柳眉彎入鬢角,一雙眼大而嫵媚,顧盼之間波光漣漣,撩人遐思。她見文靖顧視,不禁嘴角微揚,眉眼間透出笑意,端地美艷不可方物,把這個傻小子笑得癡了。

  「好美的女娃兒。」白樸心想,「不過美得實在邪氣,中原少女哪有她這麼欺霜賽雪的肌膚和挺翹的鼻子,倒像是西域胡女。」想到這兒,不禁暗暗留心。

  「喂,呆子,你怎麼老看著我呀。」那少女衝著文靖笑道。黑衣人聞言掉頭,兩道目光有如冰鋒雪刃般,刺在文靖臉上。文靖嚇了一跳,一腔熱血頓時冷了大半。那人卻「咦」得一聲,眼中掠過一絲詫異。

  少女又向文靖道:「呆子,把你盒子裡的螃蟹給我吃一個好麼?」

  「好呀。」文靖連忙答應。正要伸著。忽聽那黑衣男子道:「玉翎,別鬧了,這道菜你點過。」

  文靖放眼看去,二人的桌子上果然擺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白瓷盒子,不禁有些糊塗了。

  少女撇嘴道:「可是為啥咱們的螃蟹非得去殼,他們的螃蟹卻能囫圇吃。」

  文靖一驚,恰好看到端木長歌正剝開一隻螃蟹,露出紅紅白白的蟹肉,頓時血湧面頰,差點打個地洞鑽進去。

  店小二連忙陪笑道:「姑娘誤會了,螃蟹的確是要去殼的,只是……只是這位客官的吃法有些與眾不同。」

  「是麼?」少女說:「我倒覺得他們的螃蟹與眾不同,你可是欺負咱是北方人,把難吃的螃蟹給咱們,把好吃的給他們?」

  店小二連天價的叫屈,只瞅著文靖暗罵。

  少女走到文靖身邊,也不顧旁人,伸手就抓起一隻,放在嘴裡咬了一口,反手就給文靖一個嘴巴,喝道:「你是蠢豬麼,這也能吃?」

  文靖被這一記耳光打的暈頭轉向,愣在當場,五個指印清清楚楚印在左臉上。其他四人無不驚怒,嚴剛拍案而起,喝道:「你這婆娘,吃了東西還要打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服氣麼?」少女冷笑道:「本姑娘打人從來不講道理。」話音未落,玉手一翻,又是一記耳光向文靖臉上刮到。

  文靖挨第一記耳光是因為全無防備,但他究竟練了多年的功夫,雖然練的奇差無比,但畢竟有了前車之鑒,見她打來,身子急忙後仰。

  照說他躲得也算不慢,哪知那少女的玉手如影隨形一般,跟著他的退勢捲上。一聲脆響,右臉又留下少女的手印,這下子文靖一張臉當真左右對稱,十全十美了。

  嚴剛怒不可遏,將手在桌上一按,騰身而起,形如蒼鷹搏兔,越過八仙桌,揮掌向少女臉上打去。

  眼見他巨靈大手拍到,少女卻微微一笑,並不躲閃,只是五指微捏,形若蓓蕾,從胸口緩緩升起。

  嚴剛掌到中途,看著少女如花嬌面,忖道:「若這張俏臉上多了五根指印,我也當真作孽了。」心中一軟,手臂抬起,變掌為爪,抓向少女髮髻。

  就在他變招的剎那,少女五指如白玉蘭花一般,嫣然開放,嚴剛只聽到嗤的一聲,手掌劇痛,急忙飛腿橫踢。少女紅袖清舒,輕飄飄拍在他的足踝上,嚴剛好像踢中鐵板,倒翻回去,「嘩啦啦」一陣亂響,將身後的八仙桌壓得粉碎。舉起右手一看,只見五個血孔,鮮血汩汩流出,不禁驚怒交集。

  少女撇嘴道:「本想廢了你這隻手,沒想到你居然挺聰明,居然凌空變了招式。」

  嚴剛汗流浹背,方知自己若不是憐她美貌,變招抬臂,這隻手掌定被她五指穿透,生生廢了。

  「我道是誰?」嚴剛回頭一看,只見白樸緩緩站起:「原來是『黑水』門人。」

  少女笑道:「原來你認得我的功夫呀。」

  「『如意幻魔手』麼?」白樸淡淡地道:「白某當然認得。」

  「那你也一定知道咱師父啦!」少女抿嘴笑道

  白樸點點頭道:「『黑水滔滔,蕩盡天下』,白某豈有不知的道理。」此話一出,除了文靖,其他三人皆變了臉色。

  少女大是歡喜,向黑衣人叫道:「師兄,師父果然很出名也。」

  「這個自然。」黑衣人神態甚是倨傲。

  「本來師父說了,誰得罪了咱們,就讓誰好看。」少女眉開眼笑地道:「不過看在你知道我師父威名的份上,放過你們這次吧!」

  文靖忍不住叫道:「分明是你先出手打人的。」

  「不服氣麼?」少女舉起粉拳:「師父說了,天下人咱想揍誰就揍誰,你不服氣,咱們再打過。」

  說到打架,文靖頓時軟了,嘟噥道:「你師父又不是皇帝!」

  少女道:「就算是大蒙古的皇帝,我師父也沒放在眼裡。」

  文靖聞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你師父是天上神仙? 」

  「那也差不多了。」少女一句話把文靖鎮住,

  白樸淡淡一笑道:「不知二位來蜀有何貴幹?」

  「師兄來殺人,咱來看熱鬧……」

  其時食客早就跑了個精光,店小二和掌櫃正躲在櫃檯後發抖,聽得殺人二字,魂都嚇飛了,抱在一處尿褲子。

  「殺人,可是殺神仙度前之人麼?」白樸聲調都變了。

  少女露出驚訝的神氣:「你怎麼知道。」

  「嘿。」白樸臉色鐵青,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好。」

  他緩緩轉身,向那黑衣人道:「閣下可知你機關算盡,還是棋差一著。」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點寒芒,也不說話,目光落到文靖身上。

  白樸道:「正所謂李代桃僵,你殺得不過是個替身的,眼前這位才是貨真價實的淮安王。」

  梁天德心裡咯登一下,「白先生此舉豈不是讓文靖陷入險境。」

  「哦!」少女有些明白了:「原來你們是那個大宋狗王一路的,哼,居然用假的來騙我們。」她怒視文靖:「你就是那個狗王?」

  文靖一驚,忙道:「我又不是狗,那會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問住。

  「那又如何?」 黑衣人緩緩站起,陰沉沉地道:「不論真假,再殺一次就是。」

  「哈。」白樸大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你殺得了麼?」

  「哼!你這臭人探我口風。」少女怒道:「先殺了你再說。」一腳挑起板凳,踢向白樸,白樸一掌拍開,卻見那少女雙手罩了過來,他知道這雙手一旦上身,摧筋斷骨,有如裂帛。當下退後一步,將折扇插在腰間,一掌劈出。

  這一掌看似全無花巧,卻好像刀劍破浪一般,透過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斬向她肩頭。

  「看不出你還有些本事。」少女嬌笑聲中,二人各逞絕技,斗在一處,少女一雙手時如天魔幻形,時如佛祖拈花,時如揮動五弦、時如反彈琵琶,其變化突兀至極,直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在眾人眼裡,面對如此攻勢,白樸就似驚濤駭浪中一葉小舟,隨波逐流,難以自主。

  「啊。」文靖不禁叫道:「白先生輸了。」

  「難說。」梁天德搖頭道:「你看那女子的雙手可能遞到他身前一尺之內?」他說話間,目光不時瞟向那黑衣人,只見他負手而立,悠然觀戰,不禁暗暗心急:「白先生被這少女困住,雖不至敗落,但若這黑衣人乘機殺過來,不知應當如何抵擋。」

  文靖聞言,仔細一看,果然少女攻勢如潮,卻始終被隔在一尺之外,而她攻勢稍弱,白樸的掌勢立時擴展開來,施以反擊。

  「玉翎小心。」黑衣人微微皺眉,道:「這人用的是『須彌芥子掌』,所謂『放之須彌,收於芥子』,你若再攻不進他那一尺見方的『芥子圈』,只怕不妙。」

  幾句話的功夫,「芥子圈」已經變為兩尺方圓。少女只覺壓力鬥增,手裡漸漸有些施展不開,招式微微一滯。只在這霎息之間,「芥子圈」陡然暴漲,白樸的掌力奔騰四溢,化為無量須彌。攻守之勢頓時逆轉,不足十招的功夫,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將一張桌子踢向白樸,口中叫道:「蕭冷,快來幫我。」

  黑衣人板著臉道:「你怎麼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要叫我師兄才對。」

  「哼,你到底幫不幫我?」少女態度蠻橫。

  蕭冷哼了一聲,道:「你先退下。」

  「我偏不,咱們一起把他做了。」少女撒嬌。

  白樸震碎木桌,聞言不禁手上一緩,少女乘虛而入,狠招毒招盡往他身上招呼,邊打邊叫:「蕭冷,你攻他背後,蕭冷,你砍他左手,蕭冷,踢他屁股……」白樸心有旁騖,頓時被她鬧得的個手忙腳亂。

  「你這婆娘真是無恥。」嚴剛破口大罵。

  「你說什麼?」蕭冷目光如刀,掃在他身上,「我本不想乘人之危,但你膽敢罵我師妹,我留你不得。」他邁步走向嚴剛道:「不過,我還是給你一個堂堂一戰的機會,出刀吧!」隨著他的步子,殺氣洶湧而來,眾人無不心神震顫。

  白樸放聲長笑,一掌逼開少女,閃身站在眾人身前,悠然搖扇道:「閣下的對手是白某吧。」

  「喂,咱們還沒打完呢!」少女叉著腰叫道。

  白樸微微笑道:「你不是要你師兄幫忙嗎,你們二人一塊兒上吧。」

  「好呀!」少女眉開眼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們。」說著就要上前。「這女的真夠無賴的。」眾人皆是一個念頭。

  黑衣人搖搖頭道:「玉翎,你不要插手。」他直視白樸道:「我用刀。」

  白樸道:「我就用這把扇子。」心中卻想:我料得不錯,這人果然是那老怪物的徒弟,自負得可以,還好,還好,若他真與這丫頭聯手,只怕大事不妙。

  「你應該用劍才是。」蕭冷皺眉。

  白樸微笑道:「折扇足矣。」蕭冷正要發怒。突聽少女道:

  「我也用刀。」她從袖裡抽出一把藍汪汪的短刀。

  蕭冷眉頭大皺:「你要幹什麼?」

  「他明明是我的對手,你偏要和我搶。」少女撇著嘴道:「上次神仙度殺人,你也是悄悄一個人做了,這次我也要殺人。」

  「殺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情。」蕭冷哭笑不得:「師父只叫你跟著我長長見識,可沒叫你跟著我殺人。」

  「哼,你和師父那麼喜歡殺人,殺人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少女說:「我偏要試試。」

  「你……」蕭冷不知從何說起。

  白樸暗暗心驚,忖道:「這小丫頭武功了得,嚴剛端木聯手也未必能勝,她若不守單打獨鬥的規矩,倒是棘手。」

  「你竟然不聽我話。」蕭冷有些惱怒:「不怕我動武麼?」

  「你敢?」少女似乎有恃無恐。

  霎息之間,一點藍光從蕭冷手中噴薄而出,除了白樸誰也沒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湛藍色的刀鋒已從黑絲囊裡吐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定在少女的咽喉上。

  少女粉紅色的衣袖翩然落地,露出雪白的小臂,一股冷氣直鑽進去,涼颼颼侵人肌膚,少女一張俏臉頓時變得慘白。

  「我說到做到。」蕭冷冷聲說。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好了。」少女氣苦萬分,眼裡淚珠滾動,不顧喉間刀鋒,硬是踏上一步:「你殺了我好了,反正師父不在,隨你怎麼欺負。」

  蕭冷本意是嚇嚇她,見狀趕忙縮手:「你不聽我話,我自然要管教你。」他雖然嘴硬,心裡卻已經有些後悔。

  「誰要你管?」少女從小受人百般寵愛,從沒挨過這種氣,一時間氣得發瘋,但又偏偏打不過這位師兄,當下一頓腳,衝出客棧。

  「你去哪裡?」蕭冷一步跨出,好像縮地成寸一般,越過一丈有餘,便要追出。

  「想逃麼?」嚴剛見他落單,豈肯放過,橫身攔住,一刀迎面劈出。

  「嚴兄不可。」白樸叫喊聲中,嚴剛只覺藍芒晃動,森森刀氣直逼過來,頸上肌膚頓時僵了。

  白樸飛身趕到,知道阻擋不及,手中折扇一合,疾點蕭冷背部四處要穴。這一下圍魏救趙,蕭冷不敢大意,足下微動,刀鋒迴旋。

  金鐵交鳴聲中,三人兔起鶻落,一觸即分,嚴剛倒退五步,一跤跌倒,握著半截九環大刀發楞。白樸與蕭冷對峙而立,身上衣衫無風而動。

  「好毒的刀法。」白樸緩緩道。

  蕭冷望了文靖一眼,也不言語,大步走出客棧,追那少女去了。

  「白先生,豈能這樣放他過去。」端木長歌道:「如不聯手取他性命,豈非後患無窮」

  白樸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只聽噹啷一聲,他手中折扇落下兩截扇骨。「要殺此人,談何容易。」他歎道:「他若一心要走,聯手也攔他不住。」

  「白先生,小老兒有一事不明。」梁天德道:「 這人既然如此厲害,白先生為何又說什麼李代桃僵,豈不是讓文靖陷入險境?」

  「原由有二。」白樸說:「其一,這人已經看出小兄弟與淮安王貌似,就算不說,他也未必善罷甘休。其二,若讓蒙古人知曉千歲死訊,對我

  大宋甚是不利,若兩軍對峙之際,讓他們叫出此事,必然亂我軍心,惹人生疑,漏了小兄弟的底細。」他微微一頓,道:「梁先生放心,那人武功未必一定勝我,有我白樸在一天,必定誓死保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將信將疑,但如今已勢成騎虎,也沒其他的法子。端木長歌則叫出渾身篩糠的店小二,著他安排數間上房歇息。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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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2:59:05 |只看該作者
  入夜,斜月如勾,掛在樹梢。一聲更夫的梆子響過,四周又入寂靜,只有極遠處,偶爾傳來寒蛩的鳴聲,好像幽人的太息。奚谷鎮的大街上空空蕩蕩,只有淒清的月色斜斜落到東邊的牆角,映一排檁子的影。

  文靖鬼鬼祟祟從一扇窗子裡探頭鑽了出來,順著柱子緩緩下滑,滑到半路,忽聽一聲瓦響,心頭一驚,失足跌下,摔得他幾乎叫出聲來。

  他爬起來,揉著疼痛不已的屁股,看看屋頂,月光下,露出一隻黑貓的影子,正望這小子張望。「哼,你這畜生也來欺負我。」文靖自言自語:「我這就回華山找玄音伯伯,什麼死鬼千歲,誰喜歡誰幹去。」

  他沿著大街跑出鎮外,還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覺一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自在,做了個深呼吸,正想放聲大叫,忽聽身後有人「咦」了一聲,說:「原來你在這裡,好極,好極。」

  文靖聽得這聲音,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哪裡跑?」身後響起一聲嬌喝。

  文靖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腳下被枯籐絆住,一頭栽進前方小河溝裡。

  「完了,完了。」文靖心裡叫苦:「這下死定了。」想到這兒,心下一動,頓時摒住呼吸,就勢來個倒地不起。

  來者正是白日裡所見的少女,她當時一生氣,跑出客棧,蕭冷卻被白樸等人阻了一阻,沒有趕上。少女有心讓這位師兄著急,便故意挑些偏僻地方閒逛,誰料正巧遇上文靖,又驚又喜,那肯放過,一聲叫出,只嚇得對方屁滾尿流。

  少女正在無聊,想玩玩貓捉耗子的把戲,沒料到這小子一跤摔倒,便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心頭詫異,自語道:「這狗王難道這樣孱弱,一跤跌死了麼?」失望之餘,有些惱怒,伸腳對準文靖腰上就是一下。

  文靖頭浸在水裡,本來就有些憋不住了,這一腳踢得又重,頓時岔了氣息,骨嘟嘟喝了兩大口涼水,一下子跳起來,沖少女吼道:「明知死了你還踢?」

  少女突然見他詐屍,嚇了一跳,道:「原來你沒死麼?」

  文靖被她問的還過神來,機靈靈打了個寒戰,乾笑道:「本來已經死了,被你這一腳給踢活了。」邊說邊退。

  「你這傢伙倒是有趣。」少女微微笑道:「居然還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還跑?」

  文靖正跑得帶勁,忽見眼前一花,少女笑瞇瞇站在前面。趕忙掉頭向左,又見少女負著雙手,再向後跑,幾乎撞在少女身上,他一口氣換了四五個方向,只覺得滿眼都是少女的影子,重重疊疊,看得他頭暈眼花,又驚又怕,叫道:「活見鬼,活見鬼?」

  剛說完,臉上便挨了一記,這一下打的沉重,把他摑倒在地。

  「誰是鬼了?」少女怒道:「你才是個大頭鬼。」

  「你不是鬼,怎麼滿世界都是你的影子。」文靖不服氣地說。

  少女眉開眼笑,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是我師父的『幽靈移形術』,乃是天下第一的身法。」

  「幽靈移形術?」文靖嘀嘀咕咕:「果然是活見鬼的功夫。」

  「你說什麼?」少女耳朵甚尖。

  「沒什麼,沒什麼。」文靖急忙說:「我是說,你師父非常了不起。」

  「這句話還說得不錯。」少女笑道:「我師父是天下第一的武學高手。」

  「那姑娘你一定是天下第二了。」文靖見她轉嗔為喜,害怕她再翻臉,只好違心地大拍馬屁。

  「這倒算不上。」少女沉思道:「我大師兄、二師兄都比我厲害,我頂多算個天下第四。」

  「哦。」文靖問:「你還有一個師兄麼?」

  「是呀。我大師兄蕭冷是蒙哥皇帝帳下第一高手,我二師兄伯顏是兀良合台元帥手下的大將,論武功,大師兄現在比二師兄厲害一點點,不過大師兄練功很勤,二師兄卻很聰明,無論什麼功夫練上一兩次就能上手,所以師父說,如果二師兄一心練武,再過十年,武功應該在大師兄之上,不過師父最喜歡的還是我。」少女本來就胸無城府,此時逛了半天,悶得發慌,只想找個人說話,聽文靖問起自家最得意的事情,當然滔滔不絕了。

  她一口氣說完,見文靖瞪著一雙眼睛發傻,很是不悅:「你聽沒聽我說話。」

  文靖正在苦苦思索脫身之計,聞言忙道:「聽了,聽了,不過,我想,你如果再練十年,一定比你兩個師兄都厲害。」

  少女格格嬌笑,說道:「這個自然,看在你還會說話的分上,我就讓你少吃點苦頭,乖乖跟我見師兄去。」她想到自己活捉了這個大宋的狗王,可以在蕭冷面前大顯威風,頓時歡喜不已。

  文靖突然彎下腰,開始呻吟。「怎麼?」少女皺眉問道。

  「我有些肚痛,大概晚上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文靖蜷著身子往樹林裡挪:「讓我先方便一下。」

  「這個不成。」少女雖然天真,卻還不笨,說道:「你若是乘機跑了,讓我哪裡找你?若要方便,就在這裡好了。」

  文靖急忙說:「所謂男女有別,小可怎能如此放肆,污了姑娘的眼睛,我還是到樹林裡去比較好。」說著提著褲子就往林子裡面鑽。

  少女伸手將他拎了回來,好像老鷹捉小雞一般,丟在地上,說:「我是蒙古人,你們漢人的那些臭規矩我可不懂,若要方便,就在這裡,我在溪邊等你完事。」

  文靖聽得冷汗直流,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眼睜睜看著少女走到溪邊,坐到一塊大石頭上。

  文靖彷徨無計,一咬牙,假裝要脫褲子,微微蹲下,忽然猛地一跳,向灌木叢裡蹭。

  就在他剛剛落地,立足未穩的當兒,屁股上便挨了一腳,跌了個野狗搶屎。

  「臭小子,你果然在搗鬼!」少女一把將他揪住,杏眼園瞪,從袖裡抽出短刀:「我砍了你一條腿,看你往哪裡跑。」說著就要動手。

  「慢來,慢來。」文靖大叫。

  「你還有什麼話說?」少女有心看他耍什麼花樣。

  文靖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數第四,可說天差地遠了。若是你向我這個天下倒數第四下手,豈不是有辱你這天下第四的名聲?」

  少女想想,倒也有理:「那你說怎麼辦?」

  「依我之見,咱們好說好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豈不是皆大歡喜。」文靖搖頭晃腦,覺得自己這個辦法兩全其美。

  「呸,你想的美,這裡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負你這個天下倒數第四,又有誰看到了?」少女從小就是耍賴的好手,當然不肯上當。

  文靖慌了神,急忙狡辯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麼會無人

  知道?」

  「我從來不信什麼天地,砍了你咱們再說。」這丫頭心狠手辣,說砍就砍。文靖看她舉刀,頓時兩眼一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眼看這一刀就要文靖做一輩子瘸子,林子裡突然飛出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少女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隨著破鞋飛了出去。只聽得一聲長笑,樹林中晃出個人影,後發先至,在半空中將鞋穿在腳上,大袖飛揚,如一羽鴻毛,翩然落下,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儒生。只見他身形頎長,意態蕭疏,趿著一雙破鞋,儒衫破破爛爛,初看甚是邋遢,但細細一看,卻有一股子破衣蔽履掩飾不住的清華之氣,不自禁地溢了出來。

  「你是誰?」少女看到他現了這份輕功,心裡頓時打了個突。

  儒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轉了一轉,哈哈大笑道:「沒想到『黑水一怪』蕭千絕藐睨天下人,卻收了這麼個無賴的女徒弟。」

  這會兒,文靖聞言睜開眼睛,看了一下雙腳,還是安然無恙,頓時謝天謝地。在定睛向儒生一看,不由得氣歪了鼻子,「好呀,終於逮到你了,還我錢袋來。」他衝著儒生大叫。

  儒生見他身在危險之中,卻還來算自己的舊帳,不禁莞爾,取出一個錢袋,笑道:「是這個麼?」

  「果然是你拿去了。」文靖吼道:「還給我。」

  「不過是看你多管閒事,逗逗你罷了。」儒生笑道:「還你就還你。」

  說著把手一揮,錢袋劃了一個弧線,卻向少女臉上打倒,這一下勁道十足,少女一驚,伸手去接,哪知剛一著手,那錢袋好像點了線的火藥一般,「蓬」的炸開,裡面的零碎銀子,如天女散花,打在少女身上,雖不甚疼痛,卻讓她吃了一驚。就在這分神的當兒,那儒生形同鬼魅,足不抬,手不動,便到了少女身前,做了個怪相,一口氣吹在她臉上。

  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少女甚至沒來得及轉念,便放開文靖,飛也似地向後跳出。

  文靖得了自由,連忙將地上的碎銀子揀起。儒生不禁皺眉道:「你這娃兒,怎麼如此不分輕重?難道這銀子比你腦袋還重要麼?」

  「你知道什麼?」文靖低著頭拾銀子,沒好氣地道:「這可是我和爹爹起早貪黑,存了五年的積蓄,那些日子天天編竹簍子賣錢,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幾層的。」

  儒生微微一愣,肅然道:「原來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說到這兒,他竟沖文靖做了一揖,然後蹲下身子,幫他收拾碎銀。

  少女這邊廂見他二人只顧拾銀子,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肚皮都差點氣破。恰好覷見地上被打落的短刀,一把拾起,叫了聲:「窮酸找死。」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流光,經天而出。這一刀名叫「修羅追魂」,乃是她師門絕學「修羅滅世刀」中殺著。「修羅滅世刀」共有七般變化,每一招都是詭異狠毒,一刀既出,不死不休。

  儒生見她刀來,呵呵一笑,抓住文靖背心,手舞足蹈,向後飛竄,少女連聲嬌叱,緊追不捨,二人一進一退,身法都快的出奇,文靖只聽的耳邊風聲呼呼,整個身子如在雲端霧裡。

  兜了七八個圈子,少女的刀鋒仍停在一尺之外,再難寸進。眼看這「修羅追魂」的刀勢將盡,不禁大是焦急,忽見那儒生腳下一絆,好似站立不穩,跌倒在地,右手下撐,左腳有意無意,向上翹起。少女大喜,縱身揮刀下劈,恨不得將這兩個男人劈成四塊。哪知她招式用老,卻看見儒生的左腳尖,巧之又巧,往自己的「曲池」穴撞來。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是送上門一般,她收勢不及,眼睜睜看著那只臭腳頂在手腕上,「嗖」的一聲,短刀再次脫手,落入溪流之中。

  她應變極快,刀才脫手,左掌如天河倒懸,往儒生臉上斜劈,存心打他一個嘴巴。不料儒生右手正抓著文靖,這小子雖然四體不勤,但還是不想啃泥巴,眼看顏面貼地,急忙用手一撐,擋住儒生跌倒的勢子。只藉著他這份力,儒生腳下好像安著機簧,離弦箭般倒竄而出,笑吟吟站在遠處,讓少女的巴掌掄了個空。

  少女究竟是師出名門,這兩招一過,便知道這儒生看似手忙腳亂,其實把自己玩於股掌之間,自家每招每式都在他算中,受他左右,再打下去,非輸不可。她也不是笨蛋,想到這兒,自然是三十六計走為先,撒腿就跑。

  儒生將文靖放在一旁,笑道:「打不過就逃,也是你家師父教的麼?」大袖一揮,如秋風中一片落葉,冉冉飄過少女頭頂,落到她面前,信手一拂,無儔勁氣逼得她喘不過氣來,踉蹌後退,掉頭再跑,儒生又在前面,少女一頓腳,施展幽靈移形術,倏忽變幻,眨眼間連換了六個方位,讓人眼花繚亂。

  儒生卻不慌不忙,左三步,右三步,悠悠閒閒,不改瀟灑儀態,但就在他步履之間,好像亙著一個無大不大的籠子,無論少女如何變化,都無法越雷池半步,每每以為脫身時,那儒生就到了前方,揮手將她擋回籠子裡。

  文靖見少女如沒頭蒼蠅般亂轉,想到自己被她捉弄的情形,大覺快意,忖道:「果然是現世報,不過小偷儒生也挺奇怪,這個女的跑得這樣快,他走得這樣慢,怎麼總能搶到人家前面?」

  「死窮酸,臭窮酸,叫化子,大混蛋。」少女無計可施,急得破口亂罵。

  「隨你怎麼罵?」儒生笑道:「我自個兒關門打狗,甕中捉鱉就是。」

  「甕中捉鱉是什麼?」少女聽過關門打狗,卻沒聽過甕中捉鱉這麼文雅的詞兒,她最是好奇,竟然在慌亂中還隨口問了一句,讓儒生啞然失笑,正要答話,卻聽文靖笑道:「這個我知道,就是竹簍子裡捉王八。」

  少女這下明白了,一時間氣得腰痛,迎著文靖就衝過去。但三步不到,便被儒生擋回來。她想到自己剛才還在這小子面前自誇天下第四,這會兒就被這個混蛋儒生折騰成這樣,可說是顏面掃盡。最氣人的是,那個草包居然還在旁邊嘲笑自己,簡直是豈有此理。

  越想越氣,她悲從中來,一下子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儒生雖然長於料敵先機,卻沒料到她用這招,只聽她哭得嗚嗚咽咽,邊哭邊說:「你們都欺負我……師兄用刀砍我……嗚嗚……臭小子笑我……嗚嗚……死窮酸用鬼身法戲弄我……如果師父知道……嗚嗚……你們都不得好死……嗚嗚嗚」

  儒生笑道:「你師父哪來這麼大的本事?」

  「哼。」小丫頭擦著淚說:「你既然知道我師父的名號,就該聽說過『黑水滔滔,蕩盡天下』的話,我師父天下無敵,師父最疼我,知道你欺負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斷。」

  「天下無敵麼?」儒生搖頭道:「那可未必,他與我前前後後鬥了百十次,也沒佔著什麼便宜!」

  「你吹牛。」少女一百個不信。

  儒生笑道:「你既然知道『黑水滔滔,蕩盡天下』,可曾聽說過『凌空一羽,萬古雲霄』麼?」

  少女一愣,忘了哭泣,將儒生上下大量一下,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失聲叫道:「你是『窮儒』公羊羽!」

  少女師尊「黑水一怪」蕭千絕出身契丹皇族,武功之高,心腸之毒,近似魔怪,早年橫行中原,無人能制,後來隱居白山黑水,不再出世,但餘威所及,南北武人可說聞言變色。此人一生目無餘子,但此次弟子南來之前,他卻提到一人,讓他們不可與敵。少女毫無見識,又受師父影響,素來狂妄慣了,聽了也沒放在心上。此時吃足了苦頭,才念到師父叮囑,想起這個主兒來。

  公羊羽聽她叫出自家名號,笑道:「原來十餘年未見,蕭老怪還記得我,可見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那又怎樣。」少女見公羊羽似乎並無惡意,心裡也不是特別害怕,道:「你是和我師父比肩的前輩,我只是一個小女孩兒,你卻趁我師父不在,到這兒欺負我,豈不是以大欺小。」

  「小女孩兒?」公羊羽漸漸收了笑容道:「有隨隨便便砍人大腿的小女孩兒麼?」

  少女見他變了臉色,心頭一寒,「那又怎樣,誰讓他打不過我。」她繼續強辯。

  「如此說來,你也打不過我呢!」公羊羽冷笑道:「那我也不是可以在你身上取點物事。」

  少女不禁語塞,半晌道:「輸都輸了,隨你好了!」

  公羊羽見她擺出一副豪傑的模樣,有心教訓她,微微一笑,向文靖說:「把刀拾來給我。」

  文靖見他要動真格的,也吃了一驚,道:「你要砍她什麼地方?」

  「這女娃兒嘴硬,當然是切她嘴裡的物事。」公羊羽笑道:「你可吃過豬舌頭麼?」

  「吃過。」文靖老老實實回答。

  「好吃麼?」

  「好吃。」

  「聽說少女舌頭又嫩又滑,定然比豬舌頭還好吃。」公羊羽笑道:「我這就割了它下酒吃,嘗嘗這三寸丁香的滋味。」

  「呸。」少女大怒:「你才是豬頭豬腦,幹嘛不切你老婆的豬舌頭下酒?」

  公羊羽從文靖手中接過短刀,隨手一揮,灑去上面的溪水,說:「你儘管罵,反正你能罵人的時候也不多了。」把刀指到少女嘴邊。少女看著明晃晃的刀尖,說不出的害怕,一下跳起,掉頭要逃。公羊羽一步踏上,拿住她背上至陽穴,將她逮了回來,道:「乖乖把嘴張開,少吃點苦頭。」

  少女當然不會聽話,把牙關咬得死死。想到這條舌頭一去,就要做一輩子啞巴,不禁雙眼一閉,兩行淚水落了下來。

  文靖見她流淚,不知怎地,心頭一陣難受,但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忽然向公羊羽一膝跪倒。

  公羊羽大奇,道:「你這是為何?」

  文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連連磕頭。這下連少女都聽到響聲,睜開眼睛,傻傻地看著這個渾小子。

  公羊羽道:「你要說什麼?儘管說就是了。」

  文靖剛想說話,但一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少女心頭忖道:「我還沒成啞巴,這小子卻先啞了,倒是奇哉怪也。」

  公羊羽絕頂聰明,察顏觀色已料到幾分,笑道:「你是要我饒了這丫頭麼?」

  文靖愣了一下,紅著臉點了點頭,公羊羽搖頭道:「方纔若不是我那只鞋子,你這條大腿就餵狗吃了,女娃兒如此狠毒,你為何幫她求情?」

  文靖被他這麼一問,又傻了眼,不知該說什麼,乒乒乓乓又磕起頭來。公羊羽眼珠一轉,笑道:「你既然這樣護著她,那好,我不割她舌頭,把她送給你做媳婦如何?」

  這句話好比晴空霹靂,震的文靖嘴裡足以塞下十二隻蛤蟆,心想天下荒謬之言,莫過於此。

  少女更是臉色發白,只覺這件事可比割舌頭難受千百倍,當即大叫起來:「死窮酸,臭窮酸,你割了我舌頭好了,我才不要做這臭小子的媳婦。」

  公羊羽笑道:「我看他儀表堂堂,也未必配不上你。」

  「我才不要武功天下倒數第四的傢伙做我的丈夫。」少女特意強調了倒數第四。

  公羊羽哈哈大笑,放開她道:「若論武功麼?這個好辦,我隨意指點他一個晚上,他也未必輸給你。」

  「我才不信。」少女盯了文靖一眼,道:「他這個德行,別說一夜,就算再練一百年,也只配給本姑娘提鞋子。」

  「是麼?」公羊羽似笑非笑:「若他當真勝了你,又當如何?」

  「那我就嫁給他做媳婦。」少女脫口而出。

  公羊羽道:「一言為定。」

  少女話一出口,便覺後悔,這時盯著文靖看了一陣,略略放心:武功那是一夜練成得,這個草包更萬萬沒那個能耐。一咬牙,道:「當然一言為定,我們蒙古人可不像你們漢人,說話可是算數的。」

  公羊羽大袖一揮道:「你可以去了。」

  少女不知道他要教文靖什麼功夫,心頭癢癢,便道:「難道不能看麼?」乍見公羊羽神情古怪,心頭頓時一跳,忙道:「我走就是了。」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

  公羊羽向文靖道:「你去溪邊取四十六顆鵝卵石來。」

  「幹麼要這麼多?」

  「你取來就是。」

  「三十六顆不行麼?」

  「……不行。」

  「四十顆吧,湊個整數!」

  「……少給我討價還價,小心我一腳踢你過去。」公羊羽頗為惱火。

  文靖嘀嘀咕咕到溪邊,用衣服兜了石子過來。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忽然屈指彈出,石子帶著厲嘯,沒入林中。只聽林子裡發出一聲尖叫。文靖聽出是那少女的聲音。

  原來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麼玄虛,一直屏息躲在灌木叢裡,公羊羽這粒石子從她頭頂掠過,打散了她的髮髻,唬得小丫頭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死窮酸!」她跑出老遠,才破口大罵:「趁人不備,真不要臉。」

  「你還在聒噪,小心這一下讓你臉上開出花來。」公羊羽好似在她身邊耳語,聲音無比清晰,少女一驚,跑得比兔子還快。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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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3:04:54 |只看該作者
前傳 天驕鐵血 三、三才變

  公羊羽笑了笑,將四十五枚石子擺了個圖案,向文靖道:「你認得這個麼?」:

  「認得!」文靖憨憨地道:「不就是個王八麼?」

  公羊羽不禁皺眉,正要解釋,忽聽文靖一聲驚叫:「不對,這個……我見過,這是洛書中的九宮圖。」

  「咦,你認得?」

  「是呀,我在書上看過,玄音道長也說過,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形如玄龜。這九個數,不管橫加豎加,還是斜著加,結果都是十五。」文靖難得有所表現,不禁得意洋洋,口沫四濺。

  「不錯。」公羊羽頷首道:「你既然知道,便省了我不少功夫。」他說到這裡,突然邁開步子,在溪邊地沙地上走了一遭,留下四十五個一寸來深的腳印,與石子排列的形狀一般無二。

  他指著其中兩個腳印道:「你從這裡到那裡,要走幾步?」

  文靖估量了一下,道:「五步!」

  「非也,非也。」公羊羽搖頭道:「我說只要兩步就夠了。」

  「你騙人!」文靖望著他,眼裡分明寫著這三個字。

  「不信麼?」公羊羽嘿嘿一笑,不疾不徐,但出腳方位極是怪異,僅走了兩步,便落在第二個腳印上。

  文靖傻了眼,叫道:「怎麼會這樣?」他連蹦帶跳,使盡全身本事,仍然走了五步才到。「邪了!」他連連搔頭。

  「這就是我要教你的功夫。」公羊羽道:「三才歸元掌的根基——『三三步』。」

  「三才歸元掌?三三步?」

  「嗯,我這功夫,以九宮圖之義為基,窮天地人三才之變,與其說是門武功,不如說是門學問。」公羊羽微微笑道。

  「學問?」文靖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錯,就拿這三三步來說。」公羊羽道:「與你功夫一般的人要走五步的距離,你兩步就能走到,別人要走三步的距離,你一步就能越過。」

  「那豈不成了會『縮地法』的神仙?」文靖來了興致。

  「不錯,只要你能明白我這路步法的道理,在這四十五步之內,你就是神仙。」公羊羽道:「你願意學麼?」

  「這個自然。」文靖滿口應道,但一轉念,躊躇道:「不過,不會又要先練什麼馬步,舉什麼石鎖吧?」

  公羊羽搖頭道:「修煉氣力,乃是下乘的功夫,我這是上乘的武功,首重悟性,沒有悟性,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夠入門,若悟性夠了,一個晚上就夠了。」

  「有這麼便宜的武功?」文靖眉開眼笑,心想:「只要不舉石鎖、站馬步就好。」

  公羊羽微微一笑,便以地上那四十五枚石子,演化「三三步」的奧妙,這路步法以九宮圖的變化而變化,有些變化文靖以前也聽玄音道人說過,在書上也看過,卻沒有想到如何用在武功上面,但其中更多的變化,卻是公羊羽獨出機杼,超越前人之作,文靖端地聞所未聞。不過他生來最愛鑽研這種繁複的學問,越是深奧,他越是喜歡,而且聰明穎悟,倍於常人。

  公羊羽講了兩遍,見他一點就透,心中也有些訝異,當下也不再多說,讓他獨自練習,自個兒打開酒葫蘆,坐在溪邊觀看。

  文靖第一次練這種用腦子比用氣力多的功夫,新奇萬分,推敲其中變化,端地如飲醇酒,越飲越覺滋味無窮。一時間渾然忘我,在河邊飛奔不止。他越走越快,突然間,一個趔趄,摔了個野狗搶屎,爬起來搔頭道:「難道這一步錯了。」說罷,他又走了一遍,甚為順暢,但步子一快,又一跤摔倒。

  「哪裡錯了?」他揉著腦門沉思。

  「步法倒是沒錯。」公羊羽將酒葫蘆繫在腰間,緩緩站起道:「你錯在自不量力罷了。」

  「自不量力?」文靖瞪著他。

  「不錯,這畢竟也算是門功夫。」公羊羽微微一笑:「以你的武功根基,只能快到這個地步,一旦超過這個地步,就好像學跑的嬰兒,非摔倒不可。」

  「是嗎?」文靖甚感無趣。

  「我說過,這『三三步』只是入門的功夫,往上練去,三才化四象,還有「四四步」,「四四步」之後還有五五『梅花步』,六六『天罡步』、七七『大衍步』,八八『伏羲步』,練到九九『歸元步』時,才算是大成,到那個時候,你便似魚游大海,鳥上青天,不拘成法,隨心所欲了。」

  文靖不禁分外神往,道:「我也能練到『歸元步』麼?」

  公羊羽打量他一番,笑道:「以你的根基,大概再練一百年吧。」

  「一百年?」文靖苦著臉道:「我只有去西天佛祖那裡練了。」

  公羊羽哈哈大笑道:「你何必如此垂頭喪氣,我在你這個年紀,手無縛雞之力,還不如你呢!」

  文靖雙眼一亮,接著便露出疑惑的神氣,望著公羊羽。

  「其實,不論如何變化,都基於這九宮圖。」公羊羽道:「不過,我既然和那丫頭立下一夜之約,也沒功夫教你太多,何況,僅僅靠這步法還不能勝她。」

  他踱了兩步,緩緩道:「若論凌厲,『黑水一怪』的功夫,只怕天下無人能當,所以唯有批亢搗虛,才足以抗頡,『三三步』只是「批亢」,若要『搗虛』,非得三才掌不可。」他頓了頓道:「時辰不多,我傳你三招掌法。」

  「我不要練。」文靖悻悻地道:「練拳腳最累人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公羊羽道:「那丫頭萬萬不會放過你,你若要活命,非得練這掌法不可。」

  「打不過可以逃呀。」文靖想法天真。

  「逃?這『三三步』只能原地打轉,她看著你轉,也能累死你呢。」公羊羽唬他。

  文靖頓被唬住:「這倒讓人頭痛。」轉念一想,忖道:「反正再苦再累,也只得三招。」想到這兒,便一口答應。

  公羊羽將掌法打了一遍,文靖看來,也不算十分稀奇,依樣畫葫蘆,懶洋洋練了一通,也會了七八成。「這種掌法,就是三十招,我也學會了呢。」他想法十分囂張。

  公羊羽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如果說『三三步『是一張弓,這『三才掌』就是三支箭,『三才歸元掌』最難的不是做這弓和箭,而是如何把這三支箭射出去。」

  「原來還沒完麼?」文靖有些摸不著頭腦。

  公羊羽道:「『三三步』雖然難,但只要你有些小聰明,也不難學會,但我這心法,卻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三才歸元掌』處處離不開一個『三』字,心法也分為三重,『無妄識』與『太虛識』太玄乎,以你的資質,今晚學會『鏡心識』,大概就不錯了。」

  文靖聽得一頭霧水。

  「其實,說來說去,一言蔽之,這路掌法關鍵就在洞察敵手的心意上。」公羊羽道:「若是你能先行一步,看出對方的心意,你說會如何?」

  「我就能先行逃命了。」文靖想也不想,隨口答道。

  「只知道逃。」公羊羽怒道:「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意,難道不會趁機反擊麼?」

  「反擊?」文靖彷彿聽到天底下最離奇的言語,指著鼻尖說:「你是說,要我跟那個女子動手?」

  「不動手怎麼勝她?」公羊羽皺眉。

  「我和她打,只有死路一條。」文靖看公羊羽神色不善,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改口道:「但我怎麼能猜出對手的心意呢?」

  公羊羽道:「這就是你與眾不同的地方,你可知伯牙子期的事情麼?」

  「知道。」文靖又興致勃勃地道:「伯牙善奏,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心想著高山,鍾子期就說:『巍巍乎泰山。』伯牙心裡想著流水,鍾子期就說:『浩浩乎江河。』於是伯牙將鍾子期引為之音,後者死後,伯牙終身不再鼓琴。」

  「是呀。」公羊羽道:「某些人天生就有一種洞悉人心的奇能,有人能從琴聲中品出鼓琴者的心意,有人能一眼從字畫中看出作者的心意,更有人能從招式中看出武學高手的心意。」

  「但這和我什麼關係?」文靖道。

  「嘿。」公羊羽看了他一眼:「你在那個紫蘿客棧,不是對老夫的字畫評頭品足,大言不慚麼?」

  文靖目瞪口呆:「你……你都聽到了?」

  公羊羽笑道:「那是自然!自紫蘿客棧開始,你們一路上說得話,我可是一句不落,聽得清清楚楚!」文靖臉色發青,掉頭就跑。

  「你去哪裡?」公羊羽將他揪回來。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當什麼淮安王。」文靖奮力掙扎。

  「誰要你作什麼淮安王了?」公羊羽奇道。

  「你……你不是來抓我回去的?」文靖比他還要奇怪。

  「當然不是。」公羊羽冷笑道:「若你真要作什麼淮安王,我才懶得管你死活。」

  文靖鬆了口氣,但又不解地問:「你和白先生不是一夥嗎?」

  「當然不是,那小子一天大唱什麼愛國之道,抱著臨安小朝廷不放,不惜做那個狗屁千歲的奴才,哼,我早就不認他這個徒弟。」公羊羽面如寒霜,望著星空,緩緩道:「說什麼大宋江山,五百年前,哪有什麼大宋,又說什麼蒙古皇帝,嘿,一百年前,又哪有什麼成吉思汗。蒙古人視人命若草芥,大宋那些官兒又何嘗將老百姓當人看,蒙古人要得不過是他勃爾只斤的天下,大宋那個混蛋皇帝,也不過是要保他趙家的江山。依我看來,他們兩家,不過是兩條野狗,爭一根骨頭罷了。」說到這兒,他歎了口氣:「只可惜了老百姓的性命。」

  文靖聽到這裡,不禁張大了嘴了,只覺這儒生的言語怪到極點。半晌才道:「難道你不是宋人?」

  「是又如何?」公羊羽道:「這大宋朝腐朽不堪,趙家小兒只顧著自個兒享樂,弄得兵不兵,將不將,奸佞宵小,橫行朝野,忠臣良將,備受壓制,成日獻媚取寵於外國,窮於搜刮於百姓。這種王朝,能苟延至今,已是一個異數,天下之士,為何還要為它灑血流汗,像白樸那種傢伙,就算死一百個,保得也不過是群吸人膏血的蛭蟲罷了。」

  文靖聽得頭腦糊塗,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便道:「朝廷雖然不對,但百姓卻是無辜,如果韃子佔了大宋,老百姓一定沒有好果子吃。我和爹爹在北方,就老是被鄉里那些韃子欺負。」

  公羊羽一時默然,過了半晌,緩緩道:「是呀,趙家的朝廷不值得一保,但大宋的百姓卻是無辜,我恨不能將那些昏君奸臣食肉寢皮,但殺了他們,卻會給外族以可乘之機,韃子殺人如麻,這一仗打下來,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但保住了這個大宋,也就保住了那個昏庸朝廷,他們又可以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直到吸盡老百姓的骨血,弄得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保它何益,如此江山,如此江山……」他不斷重複這四個字,失魂落魄,形同槁木,說了七八遍,突然放聲長嘯,嘯聲激越,久久不絕,直震的林中樹葉簌簌作響,一聲嘯罷,兩眼中流出淚來。

  文靖被他這一嘯二哭,弄得手足無措,待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道:「公羊先生,你……你沒事麼?」

  公羊羽搖頭道:「我沒事,只是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只想,為什麼偌大一個社稷,千萬生靈,成敗生死,總是操於一人之手?董仲舒說君命得之於天,我一百個不信,難道上天也和臨安那個皇帝一般昏庸不成。為何一個人有了權勢,就要把他人踩在腳下,為保一人榮辱,不惜犧牲他人性命?為什麼人與人,要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為名利爭個你死我活?為什麼國與國,非得兵戎相見,血染干戈,把大好河山,變成修羅屠場?」說到這兒,他望著文靖道:「小兄弟,你明白麼?」

  「不明白。」文靖被他弄得一腦袋漿糊,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也不明白。」公羊羽苦笑:「這三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慮,想報國,但國已不國,想成家,卻妻離子散,想遠離塵俗,放蕩山水,卻又擱不下哀哀黎民,結果只落得一生矛盾,惶惶不可終日,別人知道我顯露的武功,但卻不知道我心中的迷惑,小兄弟,三十年來,只有你從我畫中,看出我的苦惱呢!」

  「但……但……」文靖比了比脖子:「韃子喜歡砍頭的。」

  「反正我當年立下毒誓,決不為天下的帝王將相動一根手指頭,蒙古也好,大宋也罷,都是與我無干。」公羊羽瞅了他一眼:「你若有本事,就學白樸,甘當官府的奴才好了。」

  「可惜我沒本事!」文靖眉開眼笑。「哼!」公羊羽冷哼道:「你只要學好了我的三才歸元掌,還叫沒本事麼?天下都去的!蕭千絕那幾個徒弟又算得了什麼?」文靖一愣:「真這麼厲害?」公羊羽傲然昂首,也不理他,一副當然如此的模樣。

  「哪……哪你多教我幾天好了!」文靖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頗感興趣,當下涎著臉說。「那可不成!」公羊羽皺眉道:「我還有要緊事,為你這小子,已經耽擱了我許多時候!」

  「什麼事?」文靖奇道:「這麼急!」公羊羽默然不語,望著漫天星斗,眼中流露出異樣的哀慟,過了好半天,他才悠悠歎了口氣,輕聲道:「為何呢?為何?她為何躲著我呢……」

  文靖奇道:「誰呀!」公羊羽身子微微一顫,怒目相向:「多嘴多舌,與你何干?」文靖被他一喝,渾身發抖,噤若寒蟬。公羊羽又沉默半晌,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不說這些,我還是傳你『鏡心識』心法吧!能否領悟,就看你的悟性了。」

  文靖心想:你的念頭古怪,我多半領悟不了的。嘴裡卻不敢說。只聽得公羊羽說了一通,大抵是什麼怯出雜念,寧靜心胸的吐納之法。

  「蕭千絕一派的功夫,千奇百幻,往往讓對手眼花繚亂,無從捉摸。」公羊羽道:「但武功雖然變化多端,出招者的心意只有一個,所謂的變化不過是掩飾他的真實心意罷了,所以你須得入凝寂之境,『以神遇而不以目視」,不要被眼中的變化所迷惑,而要用你中明鏡映出他的本意來,只要能做到這一步,再厲害的武功,你也能從容應對,明白了嗎?」

  「不明白。」文靖說:「反正我萬萬不敢和他們動手的。」

  公羊羽微微一笑,道:「你先坐下,以我傳你之法,吐納一回。」

  文靖依言坐下,屏息凝神,吐納數下,忽覺一隻手掌按在自己的百匯穴上,公羊羽的聲音細若文蚋,在耳邊響起:「你根基太弱,只怕難以發揮『三才歸元掌』的妙處,你我今日投緣,我將『浩然正氣』傳於你,用心聽好了。」

  一道熱流從他頭頂湧入,分流入四肢百骸,「走陽矯,入肩井……貫通神闕、匯於會陰……上行鳩尾,入轱轆關,溫養玉枕……膻中上行,雙龍分流,斗於百匯,入於丹田……」隨著公羊羽的聲音,文靖體內真氣鼓蕩,奔湧疾走,經脈酥麻酸癢,諸味雜陳,但又無法動彈分毫,只有聽之任之,當公羊羽說到:「此法無所不包,無所不至,至陽至大,是為浩然正氣。」他才覺頂上一輕,但體內真氣,已經自成氣候,充盈活潑,流轉不定,來去皆有次序,一時遍體陽和,十分舒服,竟然捨不得站起;真氣九轉之後,文靖靈光返照,智珠在握,混混沌沌,漸入無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文靖從入定中清醒,只覺氣機充盈,渾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力。舉首四顧,只見明月西沉,四周悄然,已沒有公羊羽的影子,忽聽遠處隱隱傳來歌聲:「……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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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3:05:26 |只看該作者
  歌聲清朗豪邁,彷彿一陣長風,吹過山林,漸漸遠去,卻裊裊不絕。

  文靖抬頭望天,只見茫茫夜空,群星寥落,唯有西北天狼星,分外明亮,相傳此星一出,必主戰爭。

  「這個公羊先生口口聲聲說大宋的不是,但聽他歌聲,卻又有從戎衛國之意,當真人如其畫,處處自相矛盾,唉,大概是他沒遇上好皇帝吧?」文靖邊想邊站起身來,只覺兩隻腳又酸又麻,幾乎一跤跌倒,不禁自言自語道:「管他大宋蒙古,我還是早些回華山,省得吃那個白樸的苦頭。」

  他一瘸一拐,向北而行,走了一里路程,路上樹影婆娑,陰森森有些怕人,忽而夜梟啼叫,文靖心裡發寒,不禁縮了縮脖子,這時,背後風聲乍起,一隻白玉也似的手掌,向他肩頭拍來……

  六盤山頂,朝陽冉冉升起,吸盡了林中霧水,顯出幾分濕潤。兩隻山鷂從黑乎乎的懸崖上鑽了出來,並著雙翅在空中盤旋,飛羽尖端被潮潤的陽光洗過,現出淡金顏色。

  「嗖」,一支羽箭帶著讓人心顫的鳴叫從樹林中竄出,像一支劈開蒼穹的閃電,將兩隻山鷂串在一處,空中響起淒厲的哀鳴,那對鳥兒石頭般跌落塵埃。

  馬蹄聲響起,一騎飛掠而至,馬上的白袍少年將山鷂凌空接住。

  「神箭呀!」他大聲叫道,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快活的笑容。

  一個上身精赤的虯髯漢子從林子裡緩緩馳出,手中拿了張巨弓,那張弓足有五尺長,粗愈兒臂,弓弦由三根牛筋絞在一起。

  「伯顏將軍。」少年叫道。

  伯顏馳馬近前。二人馬匹高矮相若,但他卻比少年足足高出兩個腦袋,一頭散亂長髮披在精鋼般的肌膚上,寬闊胸脯上掛著點點汗珠,閃閃發亮。

  「阿術。」他笑道:「你手腳真快。」

  阿術望著他手中的巨弓,羨慕地道:「什麼時候我才能拉得動這張弓呢?」

  伯顏拍拍他的腦袋,笑道:「 都是萬夫長了,還說孩子氣的話,今天練過我教你的槍法了嗎?」

  「練過了。」阿術頑皮地眨眨眼:「可惜沒有對手試槍呢。」

  「很快就會有的。」伯顏望著遠方巍峨的劍門關,沉靜地說。

  這時,一聲雄渾牛角號的聲音從遠方升起,在起伏的山巒間迴響。

  阿術雙眉一揚,白淨的臉上稚氣頓消,升起濃濃的煞氣,凌厲的目光投向號角起處。

  「開始了麼?」伯顏嘴角掠過一絲笑意,將巨弓挎在肩上,拍了拍阿術的肩:「走吧。」

  「是!」

  二人坐下的駿馬發出尖銳的嘶鳴,馬蹄落在地上,如戰鼓一般震撼人心,蹄下兩道煙塵,翻翻滾滾,直往劍門關而去。

  文靖覺出風聲,不及轉念,一步跨出,無意中,卻合了三三步的路子。讓身後人拍了個空。掉頭一看,頓時面如土色。那窈窕身段,如花笑靨,不是那個蒙古少女是誰。

  少女一巴掌沒拍著,微微一愣,但也怎麼放在心上,笑吟吟地道:「你跑呀,怎麼不跑了,現在可是實實在在只有你我兩人,看看誰還幫得了你?」

  文靖心裡七上八下,囁嚅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少女打個呼哨,天空中落下一個黑乎乎的物事,停在她的胳膊上。藉著朦朧的曙光,文靖看的清楚:竟然是一隻二尺來長的禿鷲,惡形惡狀,殺氣騰騰,和那少女絕色容光互相映照,當真一美一丑,憑空添了十二分的詭異。

  「我有鷲兒帶路。」少女笑道:「你跑不了的。」

  「它能帶路?」文靖甚是駭異。

  「這個自然。」少女得意地道:「方纔我在你身上做了手腳,撒了『千里香』,就算你在數十里外,也別想逃過鷲兒的追蹤。」

  要知鳥類之中,烏鴉與禿鷲嗅覺最為敏銳,往往能憑借遠處人畜所散發的氣息,感知對方的生死,靈敏之處,甚至超過犬類。文靖雖然躲躲藏藏,卻沒料到少女由此一招,不由得萬分洩氣。

  少女一振臂,禿鷲騰空而起,沒入夜色之中。「公羊羽究竟教了你何種武功?」少女笑道:「我倒想見識見識。」

  文靖「啊呀」一聲,望少女身後叫道:「公羊先生。」

  少女一驚,回頭看去,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頓時知道上當,再回頭一看,文靖正發足狂奔。

  少女大怒,飛身趕上,一掌拍向文靖的後頸,那小子卻身子一晃,斜斜一步走出,少女這一掌差之毫釐,落在空處,不禁吃了一驚,剎那間,彈退踢出七腳,落向他週身要害,文靖前進三步,後退三步,好像一片落葉,在少女狂風般的腿法中翩然飛舞,七腿踢過,卻沒沾著他一片衣角。

  「有趣。」少女格格嬌笑,雙臂輕舒,「如意幻魔手」施展開來,一雙玉手變化萬千,剎那間將文靖的身影圈在其中。

  文靖只覺少女的雙手漫天飛舞,好像天女散花一般,一時看得眼花繚亂,不辨東西,慌亂之中,肩上上挨了一掌,跌出四尺來遠。他奮力爬起,走了十來步,孤拐上又挨了一腳,飛出丈餘,重重跌下。

  「就這些麼?」少女小嘴一翹:「公羊羽也不過如此。」忽見文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便道:「小子,我這次出手自有分寸,你休想裝死蒙我。」

  「錯了。」文靖臉貼著泥土,喃喃地道。

  少女奇道:「什麼錯了?」

  文靖爬起來,蹲在地上,托腮沉吟:「真的錯了。」

  「你又弄什麼玄虛?」少女頗不耐煩,身形一晃,纖纖食指點向文靖的「軟麻穴「。哪知一指點空,文靖不知何時,竟然繞到自己身後,一驚之下,回腳倒勾,文靖卻又到了身前,少女一聲嬌叱,拳打腳踢,霎息間連出五招,文靖身形晃若鬼魅,在拳腳中時隱時沒。少女拳腳沒一下打在實處,漸漸覺出不妙,精神一振,使出了全副本事。攻勢如暴風驟雨一般,向文靖傾瀉過去。

  文靖雖然悟出一些門道,但對方的「如意幻魔手」乃是武林一絕,變化萬分詭異,加上少女全力出手,頓時連逢險招,胸口被一記掌風掃過,讓他幾乎窒息,腳下一亂,週身要害盡在少女雙手籠罩之下。

  但奇怪的是,當此危急關頭,這小子卻生出平日思考學問的那一股子「癡勁」,從方才起,就只想著如何在四十五步中死中覓活,每逃過一劫,便有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此時雖然身在絕境,但他專注於這路掌法的玄奧,把萬般雜念都拋之腦後,只想著如何把握一線生機,無形之中,卻應合了「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心法。一時間心如明鏡,看出了少女的心意。

  少女這一招有八個變化,其中七虛一實,本來文靖身臨絕境,萬萬是擋不住的,挨了這一掌,如果不死,也得重傷,但不知為何,少女白玉般的手掌到了文靖膻中穴前五寸處,卻略略一滯,橫移了兩寸。

  這一微妙變化雖如電光石火,卻沒逃過文靖的「心鏡」,於是,他出手了,似站立不穩,不退反進,一個踉蹌向前跌出,驚惶失措地手舞足蹈,看似慌亂,卻不偏不倚,一掌按在了少女的「神封穴」上,這正是「三才歸元掌」第一招——「人心惶惶」。

  這下大大出乎少女意料,一則沒料到其趁隙反擊,二則沒料到其不退反進,三則文靖出招看似不成章法,其實別有奧妙,她雖然有心躲避,卻仍被他擊中要害。四則,這小子的掌力中,竟有一道古怪的暖流,破開了自己的的「玄陰離合神功」,封住自己的穴道。

  剎那間,兩個人換了一招,同時向後跌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山道上頓時一片寂靜,毫無聲息。

  過了半晌,文靖長長出了口氣,顫巍巍爬了起來,只覺肋骨劇痛,看了斷了一根。

  他緩緩走向少女,只見她瞪著一雙妙目,死死看著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出手好狠。」

  「呸!」少女口裡不能說話,心裡卻罵翻了天:「你這混蛋,到底用什麼鬼門道,封了我的穴道。」她方才連用內功,力求衝開穴道,黑水一派的「玄陰離合神功」本是頂尖兒的內功心法,心念動處,堅若精鋼,柔似弱水,尋常掌力休想傷她分毫,但文靖那道暖流不僅破開護體神功,而且好似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亙在那裡,她連沖三次,都難以著力,反而讓文靖先行站起,她這一氣當真非同小可。

  文靖咳嗽一陣,咳出一灘鮮血。他望著少女看了一會兒,笑道:「你這個樣子挺好看的,如果不衝我瞪眼,一定更好看呢!」

  「臭小子。」少女被他看得無地自容,心裡恨不能咬他一塊肉來。

  「其實你這樣美貌的女子,為什麼要打打殺殺呢?」文靖皺眉道:「你應該拿著針線繡花才對。」

  「繡你個鬼,我倒想在你這張臭臉上繡花。」少女心想。

  「或者坐在窗前看月也不錯。」文靖忘形地說:「『捲起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彈琴也好呀,『含情弄柔瑟,彈作陌上桑。』對了,採桑也好看:『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像你這麼美的女子幹什麼都好,就是不該打架的。」

  「這傢伙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他好像一個勁的說我生得美,我真的那麼美麼?」少女心想:「師父和兩個師兄從沒說過我生得美來著?」

  「如果你答應我從此以後不和人打架,我就放你起來。」文靖說:「如果答應,你就眨三下眼睛。」

  少女瞪著眼睛不說話

  過了半晌,文靖歎了口氣道:「罷了,拗不過你,我放開你,你可不許再找我麻煩,如果答應,就眨三下眼睛,如果不答應,我只好走了。」

  少女還真怕他把自己丟在這個鬼地方,連忙眨了三下。文靖拍開她的穴道。少女一躍而起,揮拳要打,文靖大叫:「你要毀約麼?」

  少女的粉拳停在空中,忽地伸出食指,閃電般點在文靖「太淵」穴上,文靖傷得沉重,無力躲閃頓時被她制住,心中暗暗叫苦:「我真是糊塗了,被她兩眼一瞪,居然就放了這個煞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卻見少女鐵青著臉,按著他的肋骨,手指微動,各得一聲,將他斷骨合回原位,然後折了兩根樹枝,隔著衣服給他綁上,文靖痛得冷汗直流,心裡卻十分詫異:「她為何要幫我合上斷骨?」

  少女冷哼一聲道:「你這會兒受了傷,我就算揍你也沒有什麼意思,等你養好了這身賤骨頭再揍你不遲。」說著解開文靖的穴道,站起身來,轉身欲去。

  「啊,你……你叫什麼名字?」文靖突然忍不住問到。

  「你問這個作甚?」少女冷冷地道。

  「下次見面也好打招呼。」文靖咕咕噥噥,話在嗓子眼裡打轉。

  「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少女冷笑著走了兩步,回頭道:「我的漢名是跟師父姓蕭……」

  「蕭玉翎麼?」文靖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蕭玉翎十分詫異。

  「啊!」文靖道:「我聽你師兄叫你玉翎。」

  「你倒是好記性。」蕭玉翎淡淡地說,這種口氣讓文靖摸不清她是在誇獎還是挖苦。

  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鳥鳴聲,蕭玉翎神色一變,眉頭微微皺起,小聲道:「這個扁毛畜生真該死,居然洩漏了我的行蹤。」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如疾風般掠至,蕭冷面無表情,停在二人身前,那只禿鷲從天上落下,歇在他的肩上。蕭冷取出一塊肉脯,隨手丟出,禿鷲銜住,一口吞下。然後展翅飛上天空。

  沉默半晌,蕭冷道:「你太任性了。」

  蕭玉翎撇撇嘴,不理他。

  蕭冷囁嚅數下,望著文靖,皺眉道:「你在這兒麼?很好。」他足下一動,向文靖踏上一步。

  「你要殺他麼?」蕭玉翎冷笑道。

  「這個自然。」蕭冷道:「此人不論真假,非殺不可。」

  「但他有傷在身,你殺他豈不是勝之不武?」蕭玉翎道。

  「他便不受傷,又豈是我的對手?」

  「那倒未必。」蕭玉翎瞟了瞟面如死灰的文靖,道:「我問你,你自忖幾招能取他性命?」

  「一刀足以。」蕭冷寒聲道。

  蕭玉翎格格一笑:「好,我們來打個賭。」

  「怎麼個賭法?」蕭冷雙眉皺起。

  「我賭他若是沒傷,至少能在你的海若刀下走上三招。」

  蕭冷眼中透出灼人的光芒,道:「你小覷我麼?」

  「廢話少說,你敢不敢賭?」

  「怎麼不敢?」蕭冷被她激起傲氣。

  「若是你輸了呢?該當如何?」

  「我怎麼會輸?」蕭冷自信滿滿,道:「我若是輸了,自然留他一條性命,而且從今以後,不再踏入中原半步。」說到這兒,他望著文靖,皺眉道:「不過他的傷……」

  「待他養好不就成了麼?」玉翎滿不在乎地道。

  「豈有此理?」蕭冷怒道:「我明日便要入川,哪有閒功夫等他痊癒,罷了,一刀殺了省事。」文靖聽得心頭劇震,只覺他身上殺氣奔騰,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你怕他傷好了,輸給我麼?」玉翎似笑非笑。

  蕭冷被她僵住,但他素來驕傲至極,萬萬不肯示弱,沉默片刻,道:「也罷,我就把他帶在身邊,待他傷勢痊癒,再取他性命不遲。」

  文靖和玉翎皆是一愣。「也好。」玉翎強笑道:「不過這個笨蛋可是個累贅,但願別累著你才好。」

  蕭冷哼了一聲,道:「不過你輸了,以後必須對我言聽計從。」玉翎笑道:「也好。」蕭冷從懷中取出一支玉瓶,向文靖厲聲喝道:「把嘴張開。」

  文靖略一遲疑,但敵不住對方的氣勢,張開了嘴,蕭冷手一揚,一點紅光射入他口中,文靖只覺那物事入口即化,遁入腹中,一時間滿口芬芳,全身舒泰,胸口的疼痛也好像輕了許多。

  「呆子,還不謝過我師兄的『血玉還陽丹』,這可是療傷的聖藥呢。」玉翎望著文靖捉狎道。蕭冷臉色鐵青,冷哼一聲,掉頭便走。玉翎走了兩步,向呆站著的文靖道:「你還等什麼?難道要等刀落在脖子上才肯走麼?」

  文靖只好垂頭喪氣,跟了上去,心裡大是後悔:「早知如此,就不該從客棧溜走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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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3:08:00 |只看該作者
前傳 天驕鐵血 四、蝶戀花

  戰鼓聲從遠處傳來,張何聽得眉頭緊蹙。

  「都統制!」一名屬下匆匆而來:「白先生他們到了!」張何望著遠處白樸等人,眉間一舒,叫道:「千歲到了麼?」

  白樸四人相互對視,面如死灰。「出什麼事了?」張何驚疑不定。

  「千歲還沒到!」白樸硬著頭皮回答,四個人心裡把文靖罵了個臭死。

  張何正要歎氣,忽見遠處旌旗晃動,遮天蔽日,頓時將一口氣倒抽了回去。「終於來了!」他微微直了直身子,舉起手中令旗,正要發號,忽見遠處一騎人馬,飛馳而來,一張巨弓,直指城頭。

  「那人要作甚?」嚴剛大奇:「他這是射箭麼?這麼遠,荒唐……」梁天德卻臉色微變,驚叫道:「不好!」

  話音未落,只聽咻的一聲脆響,犀利的羽箭脫弦而出,直奔譙樓。

  蕭冷三人穿山越嶺,盡捻險僻處行走,每走一程,蕭冷便取出一張羊皮地圖觀看。山路越走越是驚險狹隘。他師兄妹倒是足下生風,只是苦了文靖,一路上氣喘吁吁,提心吊膽,生怕走錯一步,落進深淵。

  走到一處斷崖前,眾人暫且歇腳,玉翎忍不住問到:「蕭冷,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不會錯。」蕭冷道:「前面便是陰平小道了。」

  「陰平小道?」文靖插嘴道:「豈不是鄧艾偷渡的地方?」

  「鄧艾?」玉翎奇道:「他是誰呀?」

  文靖便將三國時鄧艾偷渡陰平,襲破綿竹,逼得後主劉禪投降魏國的典故說了一遍。他提起這些,口才甚好,直說得繪聲繪色,天花亂墜,不僅玉翎聽得津津有味,就是蕭冷也忍不住側耳傾聽。

  「可惜,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最後,這位良將還是沒落得什麼好下場。」文靖歎息道。

  「這都怪鍾會那廝。」玉翎道:「就這樣完了麼?」

  文靖搖頭道:「那倒沒完,後來還有羊叔子守襄陽,進表伐吳,王濬造樓船,火燒橫江鐵索,兵臨石頭城,最後司馬氏一統天下,不過,這些都沒什麼意思,如要說精彩,還得從昭烈皇帝桃園三結義說起。」

  「哎呀!」玉翎拍手叫道:「我最愛聽這些故事了,上次在路上聽一個說書先生說過一段,實在好聽,不過都怪師兄催著上路,害我沒有聽完,你說得比那說書先生好的多了,好呀,你就從那個桃園四結義說起……」

  「是三結義。」文靖忍不住糾正她。

  玉翎瞪了他一眼:「我說是四結義就是四結義,四比三多,當然是越多越好。」

  文靖哭笑不得,只好依她,幸好玉翎只是一時意氣,也沒太計較結義的人數。文靖一口氣講到太陽落山,蕭冷才返過神來,催他們上路,惹得玉翎好生不快,跟他嘀嘀咕咕鬧了一陣。

  如此一來,三個人走走停停,十成功夫裡倒有五成在聽故事,文靖講到後面,多半是胡編亂造了,不過也幸好他讀得書不算少,編得倒是圓滑,玉翎雖然平日裡對文靖凶神惡煞,但一聽故事,便對他十二分的不同,每聽到詼諧處,便格格格笑個不停;聽到緊張處,則一雙秀目瞪著他,轉也不轉。有時文靖講得不如她意,她便撒嬌,尤其說到貂禪要嫁董卓,她硬是不許,逼著文靖篡改,結果貂禪第一次配給了呂布、後來嫌呂布小人,逼著文靖配給曹操,然後嫌曹操奸詐,又配給劉備,再以為劉備虛偽,一腳踢開。結果,貂禪憑空嫁了三次,還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端地讓文靖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絞盡了腦汁,東編西改,讓她滿意。

  蕭冷見他二人有說有笑,文靖這廝哪有個死囚的樣子,心中甚是不滿。但他素來驕傲,雖然不滿,也要撐著面子,裝著不屑一顧。可是玉翎分明有意拖延行程,這一路上,簡直比走得比螞蟻還慢,如此下去,只怕會誤了正事;而最讓蕭冷惱火的是,玉翎待文靖一天比一天親密,他看在眼裡,醋意橫生,要知他對玉翎的情愫實已超過兄妹之誼,蕭千絕也看出來的,故而才讓玉翎隨他萬里南來,指望能讓二人朝夕相對,一雙兩好,但蕭冷卻和他師父一副德行,是個悶嘴葫蘆,雖然心裡對師妹千般喜愛,但嘴裡就是說不出來。現在二人說得越是高興,他心中越是像刀割一般,初時還強行忍著,但到後面,端地忍無可忍,打斷二人,呵斥文靖,去拾柴生火。

  文靖不敢違抗,乖乖去辦,玉翎聽到緊要處,心中癢癢,不忍離開他,也跟在他身邊,幫著他拾柴,邊拾邊讓他說話,二人走動之時,擠來擠去,接踵摩肩,甚至於耳鬢廝摩,幾乎是小情侶模樣。蕭冷看在眼裡,氣得幾乎吐血,海若刀都出鞘了,本想一刀劈了文靖,但他知道師妹的性子,說到鬥氣,自己萬萬鬥不過她,現在一刀殺了這個說書的,只怕這丫頭一輩子都不答理自己。他是蒙哥帳下第一勇士,在蒙古金帳,力壓群雄,威震大漠,手下不知刃了多少厲害角色,但此時對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子,卻是束手無策,左右為難,這份難受勁別提了,除了悶著頭生氣,就是找文靖的麻煩,支使他做這做那,但玉翎總是跟在文靖後面,活兒越是費力,他二人模樣越是親密。

  這一天,文靖與玉翎又擺開攤子說書,蕭冷氣急敗壞,坐得遠遠,本想打坐,但聽到玉翎笑聲,哪裡還靜的下來。坐了一會兒,忽聽一聲嬌呼,幾乎讓他岔了氣,好容易緩過來,遙遙聽得文靖說的口沫飛濺,正講到關雲長於百萬軍中誅殺顏良文丑,蕭冷聽了片刻,忍不住打斷他道:「哪有這種事情?就算是我師父出手,也未必能殺透百萬大軍,直取主帥首級,不知那關羽使得何種刀法?」

  文靖道:「他用的是青龍晏月刀,自然是使的青龍刀法。」他胡謅慣了,隨口便編出個名目來。

  「哦?不知這青龍刀法是否流傳後世,若有傳人,我倒想會他一會。」蕭冷雙眉一揚,頗有不服,說到這兒,他站起來,瞪著文靖道:「聽你說話中氣十足,似乎已然痊癒了,該接我三刀了吧!不知道你手上的功夫有沒有你嘴上的厲害?」文靖傻了眼,不知道如何回答。玉翎心中咯登一下,忖道:「這個說書的正說到緊要處,可不能被他弄死了!」笑道:「他剛才還說胸口痛呢!師兄啊!說來這些時日,你我倒是荒廢了武功,今日既然說到了,不妨就在此地練上一回。」

  蕭冷聽得精神一振,忖道:「說到動手,還是我比較厲害!」當下輕易中計,轉過心神,點了點頭。

  玉翎向文靖努嘴道:「這傢伙怎麼辦?要他迴避麼?」蕭冷早已把文靖看成死人,聞言道:「不妨,反正他看了也是惘然。」

  玉翎嘻嘻笑道:「你不怕輸給我,在他人面前丟臉麼?」

  「哼!」蕭冷冷笑:「有本事就來試試。」

  「說好了,你可不能用刀。」玉翎從袖裡取出短刀。

  「這個自然。」蕭冷負手而立。

  「嘻嘻」一笑,玉翎人刀如一,刀光有如匹練,斬向蕭冷。「看刀!」她刀鋒到了半路,才叫這兩個字。

  蕭冷見她耍這些小把戲,不禁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身子微側,揮掌切向玉翎的刀背。

  玉翎身子如蛟龍翻身,凌空急旋,手中短刀化作一朵白蓮似的刀輪,絞向蕭冷的手掌。

  「不錯。」蕭冷似乎有些忌諱,也不知他如何動作,倏地倒退八尺,脫出玉翎的刀鋒。玉翎翻身落地,還沒站穩,蕭冷足下一動,又到了她的身前,揮手便要奪她短刀。玉翎刀鋒一揚,左掌劈向對方胸口。兩人本是同門,彼此熟悉,故而出招極快,不一會兒,各逞本事,拆了一百來招。

  文靖初時見玉翎迭遇險招,頗為她擔心,但看得久了,發現蕭冷一佔上風,便點到即止,知道他處處手下留情,不禁鬆了口氣,但心中卻冒出一個念頭:若他用這招攻我,我又如何在那四十五步之中閃避。他一念及此,二人打鬥之處,頓時現出一個九宮圖來。二人每出一招,他便思慮如何進退閃避,如何回手反擊,片刻功夫,便身在物外,狀如癡呆,心中只有武功,全無其他,二人變幻莫測的武功,在他眼裡,和公羊羽那幅墨汁淋漓,縱橫揮灑的字畫沒什麼不同,足可透過其招式,看出對方的神意虛實來。

  如此一來,他好像遇上了生平最深奧難解的學問,越看越妙,越想越奇,一腳沉溺在那幅九宮圖裡,哪裡拔得出來。

  兩人鬥了四五百招,玉翎大汗淋漓,後躍五尺道:「不打了。」

  蕭冷見她露了疲態,便道:「也好,今日暫且作罷。」

  玉翎掉頭,卻見,文靖呆呆看著前方,一動不動,好像石像一般,心中大奇,叫道:「你這呆子,在想什麼?」說著走上前去,伸出刀脊,向他肩頭拍去。哪知還沒拍到,文靖滴溜溜一個旋轉,手掌劃過一個玄妙的弧線,順勢從刀背上掠過,玉翎不防這一著,只覺虎口一熱,短刀竟然把持不住,脫手而出,向蕭冷飛旋過去。蕭冷翻手將刀接住,眉峰一聳,目有訝意。

  蕭玉翎被他拍走了刀,臉上掛不住了,叉腰怒道:「你找死麼?」

  文靖也清醒過來,看看自己的雙手,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玉翎秀眉微蹙道:「你莫非知道活不長久,失心瘋了麼。」

  「我明白了。」文靖笑道:「我明白怎麼射箭了。」

  「射箭?」其他兩人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是呀,就是如何用弓把箭射出去。」文靖笑道:「我明白公羊先生的話了。」

  玉翎心裡一跳,「什麼公羊母羊的?」她向蕭冷笑道:「他真的瘋了呢!」蕭冷看了文靖半晌,冷哼了聲:「彫蟲小技!」,說罷,坐到一塊大石上,閉目盤膝,養神去了。

  「哼,裝模作樣。」玉翎聳聳了鼻子,向文靖道:「你真的沒瘋麼?」

  文靖一愣,道:「當然沒有。」

  「那好。」玉翎眉開眼笑,道:「你快接著給我說,關羽用『青龍刀法』殺了那兩個笨蛋,又怎麼著?」

  「青龍刀法?」文靖一愣,才想起自己胡謅的東西來,笑道:「那我們接下來就說他掛印封金,千里走單騎好了……」玉翎忽地輕輕捏了他大腿一把,在他耳邊低聲道:「死呆子,如果師兄知道公羊羽教了你功夫,你就死定了!以後不許提公羊羽三個字,知道麼?」文靖見她意甚關切,不由得心兒砰砰亂撞,活似小鹿一般,一顆腦袋舂米似地點個不停。

  「知道就好!」玉翎低笑道:「不要臉紅呀!」

  她一說,文靖臉兒更紅,憨憨地問:「我……你……你為啥這樣關心我?」

  「你做夢麼?」玉翎瞪他:「我只是想你晚點死,至少得讓我聽書聽膩了再死!」她笑道:「就怕你沒故事說了,我可就不管你啦!」

  「我故事多著呢!」文靖精神大振:「永遠說不完的!」

  玉翎望著他,莞爾道:「如果這樣,我也永遠聽不膩的!」

  「當真麼?」文靖情難自禁,拉住她手,盯著她道:「真的麼?」

  玉翎瞪了他一眼,瞅了瞅蕭冷,低聲嗔道:「呆子,小聲點,你活膩了麼?」但手兒卻任他拉著。文靖只覺手中溫軟柔膩,好似握著盈盈春水,心兒又開始狂跳,血液滿身疾走,一張臉眉飛色舞,若非蕭冷在遠處坐著,幾乎跳起來大叫。

  「真的麼?」他癡癡地又問。「你有完沒完?」玉翎大惱,抽回手,怒道:「快說故事。」她這一怒,文靖好似被當頭淋了桶冷水,想起自己的處境來,垂頭喪氣,開始話說三分。

  這般一路折騰,又過了十餘日,進入川中,只見沃野千里,風光如畫,果然不愧天府之譽。玉翎和文靖有說有笑,蕭冷則一路嘔氣,每到他忍無可忍,要逼文靖動手,玉翎便從中作梗,要和他切磋武功,這一計端地百試不爽,蕭冷每每在文靖面前顯一回武功,氣便消了大半。文靖卻也極想看他二人交手,因為他每看一次,便對三才歸元掌的妙旨領悟幾分,到了後來,端地沉迷其中,有些欲罷不能了。

  又過了一日,晚些時候,蕭冷弄來三匹駿馬,他雖然不說從何而來,但馬鞍上卻有幾點新鮮的血跡,文靖猜得馬主定然已經無幸,心中不禁有幾分惻然,但轉念一想:「我自己都是案上魚肉,不知何日斃命,還擔心他人生死作甚?」

  又騎馬行了數日,這一日,見一支官兵從北方而來,衣衫襤褸,大都掛了彩,其中有幾個傢伙,見三人馬好,玉翎又美貌,動了邪念,意圖搶劫,哪知還沒近身,便丟了腦袋。蕭冷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殺將過去,「海若刀」刀鋒過處,血肉紛飛,屍橫遍野,那二十多名官兵幾乎被他屠盡,僅剩一個活口。蕭冷揪住那人問道:「你們從何而來?」

  那人早已魂不附體,拎在蕭冷手中,軟綿綿一堆,渾似全身沒了骨頭,聽他喝問,戰戰兢兢地道:「小……小的從……從劍門關來。」

  「劍門關?劍門關如何了?」蕭冷道。

  「張……張何將……將軍被一個……韃子一……一箭射……射死,關……中群龍無首,被……被韃子破了。」那傢伙已經破了膽,有問必答,言無不盡:「如今……蒙古兵鋒已達瀘州……我們正……正撤往合州……」

  「嗯!」蕭冷道:「那射箭者什麼模樣?」

  「是……是一個著藍袍的蒙古將軍。」

  「嘿,伯顏這小子!」蕭冷臉上現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二師兄真厲害!」玉翎拍手笑道:「若他把守城將領一一射死,大宋豈不是指日可破了。」

  「哪有這麼容易?」蕭冷道:「伯顏雖然箭法通神,但一回得手,宋人也必定有所防備。」

  他手中那名宋軍哭喪著臉道:「大王,我都說了,你放過了我吧,我家中還有妻子……」

  「也好,放過他吧。」玉翎看他淚流滿面,突然生出惻隱之心,這種心意讓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是麼?」蕭冷嘿然一笑,突地將他提起,隨手飛擲出去,這一擲力大無比,不偏不倚撞在一棵大樹上,那人頓時腦漿四濺,頸骨碎裂,抽搐兩下,眼看不活了。文靖見他如此手狠,不禁驚得呆了。玉翎也不禁微微皺眉。

  蕭冷冷笑道:「我此來是要裡應外合,助皇上成就大功,豈能讓這人洩了我的行蹤。」

  「你,你……這個瘋子!」文靖看得滿地屍首,突然之間熱血上湧,忍不住叫道:「他……他已經求饒了啊……你……」玉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子活膩了麼?」

  蕭冷森冷的目光落在文靖身上,陰惻惻地道:「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文靖一愣,大約是腦子裡熱血未退,也不管玉翎如何擠眉弄眼,結結巴巴地說:「你……殺……殺求饒的人,就是……就是不對!」蕭冷見玉翎神情惶急,心頭怒火騰起,嘿然道:「渾小子,看來你傷勢當真痊癒了吧,也好,我也等得不耐煩了,看看你如何在我的海若刀下,走過三刀?下馬吧。」

  「哎,他昨晚還在叫痛呢!」玉翎向文靖道:「是麼?」

  文靖看蕭冷陰狠神情,也有了懼意,但一看地上屍首,卻忍不住心頭一熱,道:「不錯,我傷已經好了……」

  話音方落,只見一道藍光撕破虛空,文靖坐下駿馬發出一聲悲鳴,四肢齊根而斷,文靖從馬上翻落下來,眼看背脊便要著地,他右足突然在地上一撐,矯然騰起,一個翻身,左足落地,又是一個翻騰,如此乍起乍伏,端地矯如神龍,重複三次,穩穩站在兩丈開外。

  「這小子的功夫何時到了這種地步?」玉翎驚詫萬分。

  別說她驚訝,文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其實,他這十來天每夜按照公羊羽所授內功法門行功,他只知每練一次,不僅傷勢好轉,而且倍感舒暢,一時成了習慣。卻不知公羊羽當日不惜損耗真元,一口氣幫他通過了最艱難的入門關口,否則以他的能耐,哪有神遊太虛,渾然忘我的定力,在山風中靜坐三個時辰。

  這「浩然正氣」雖然入門極難,但入門之後,卻是一馬平川,修煉者能夠在數月時光裡突飛猛進,過了這段時日,才又會變得步履艱難。文靖處在這段時候,內功精進之快,當真「無所不到,無所不至」,有一日千里之勢,只是他自己蒙在鼓裡罷了。蕭冷雖然見識高超,但他從沒把文靖放在眼裡,那日雖然驚訝於文靖拍飛玉翎的短刀,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全沒想到一隻小爬蟲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變化成蛟龍;此時看到文靖亮了這手,訝異之餘,又有幾分興奮,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手中的「海若刀」斜指天穹,無儔殺氣順著刀勢湧出,兩匹活著的駿馬也感受到這凌厲的殺氣,低聲嘶鳴,緩緩向後退卻。

  玉翎看著文靖,心想:「呆子雖然有所精進,但看師兄今日的氣勢,他恐怕在劫難逃。哎!枉費我用了這麼多心機。呆子就是呆子,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呀!就這麼死了,誰還給我說呢?」

  她卻不知,當此之時,文靖的神思前所未有地專一,那邊刀氣驚濤拍岸,他卻只是被「海若刀」鋒上那點精芒深深吸住,隨著那點流轉不定的刀芒向下舒展,與地上似有實無的九宮圖連在一起。

  蕭冷見他在自己殺氣籠罩之下,竟然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更覺訝異,「好小子,有種。」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手中的海若刀帶著一片刺耳的厲嘯,向文靖揮了過去。這是「修羅滅世刀」第二式——「海嘯山崩。」

  這一招氣勢驚人,兩丈之內,儘是海若刀的虛影,如濁浪滔天,又如泰山壓頂,大開大闔,向文靖捲了過去。而文靖的心神,只凝在了最初那一點刀光上,任其如何暴烈,他卻像一葉輕舟,順著蕭冷的刀鋒,起伏不定,就在屏息之間,從那連綿不絕的刀勢中,遁了出去。

  「好!」玉翎情不自禁叫了起來。這一聲落在蕭冷耳裡,卻好像挨了無數個嘴巴,羞怒到了極點,不由得一聲長嘯,刀勢一變,黏著文靖的身形,飛掠過去。

  「修羅無回!」玉翎變了臉色,這一刀乃是『修羅滅世刀』三大殺著之一,修羅本是天界戰神,極盡好勇鬥狠之能事,每次出戰,可說有進無退。這一刀取法於此,刀鋒既出,不染鮮血,決不歸鞘。

  文靖足踏九宮,轉了三個圈子,始終脫不了對方的刀鋒,剎那間,他已經被逼至一棵大樹之下,進退兩難,玉翎閉上了眼睛:「呆子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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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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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3:08:39 |只看該作者
  文靖的腳踩在了大樹虯結錯落的根部,看似站立不住,身子陀螺般旋轉起來,這時候,海若刀破空而至,文靖避無可避,在旋轉之中,一掌拍在了海若刀的刀背之上,本來,以文靖的掌力,無論如何,無法牽動蕭冷的刀勢,但因為加上了足下旋轉的力道,硬是讓海若刀偏了一寸,從他的腋下穿了過去,刺進了大樹的樹幹,這正是三才歸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轉。」

  這一點生機稍縱即逝,文靖騰身而起,左足在樹幹上一頓,一個觔斗,向一根枝條落去。

  但蕭冷刀勢不止,刀鋒在樹幹上一轉,嘩啦啦一聲,大樹從中而斷,文靖立足未穩,便從空中落下,跌了個鼻青臉腫,倒地不起。他實在被這兩刀耗盡神思,筋疲力盡,眼睜睜看著蕭冷緩步而來,手中刀光閃爍不定,好似勾魂使者的眼睛。

  玉翎看著蕭冷,張了張嘴,像要說些什麼,但終究無言閉上。不知為什麼,想到文靖就要喪身刀下,她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不忍再看,扭過頭去。

  「你能擋我兩招,已勝過神仙度上那一群廢物。」蕭冷勝券在握,不慌不忙,道:「可惜。」他搖了搖頭:「你還是擋不了我第三刀。」語氣中竟有遺憾之意。

  文靖知道無幸,默然無語,只有一隻腫脹成紫黑的右手,抖個不停,他雖然一掌拍開了蕭冷的刀背,但這隻手也被刀勁所傷,一條膀子都失去了知覺,好像廢了一般。玉翎臉色也變得煞白,心頭兩個念頭不斷交戰,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道上響起馬蹄聲,蕭冷微微皺眉,扭頭看去,只見十來個騎士風馳電掣般趕了過來。「哼,麻煩!」他眼裡狂焰跳動。

  文靖感受到那股殺氣,猛地站起身來,向那群騎士大聲叫道:「別過來。」話音未落,雙膝酥軟,又一跤跌倒在地。

  為首一人勒住了馬匹,那是個鬚髮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闊口隆鼻,太陽穴高高突起。肩頭露出綴著紅纓的劍柄。他見文靖跌倒,左手在馬頸上一撐,一個觔斗,落在地上,然後足尖點地,兩個起落,便到了文靖身前,這份輕功一露,身後同伴頓時齊齊喝彩。

  老者看到遍地官兵屍首,神色震怒,目視三人,沉聲道:「這是何人所為?」

  蕭冷嘿然不語,「幽靈幻形術」最適群戰,他有心讓那干騎士匯合,來個聚而殲之。

  文靖見那群人不聽勸阻,一味近前,不禁大是焦急,又叫道:「不可上前。」

  「為何?」老者道:「地上官兵是誰所殺?」口氣之中,甚是慍怒。身後眾騎士也紛紛下馬,撤出刀劍,站了個半圓,對三人怒目相向,逼了過來。

  蕭冷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閃,失了蹤跡,只見一縷藍幽幽的刀光,在半空中飄忽而過,血花四濺,一名褐衣少年雙目凸了出來,身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撐,軟軟倒在地上。

  一刀得手,海若刀飄然一橫,又從一名藍衣壯漢喉間掠過,帶起一溜鮮血,刀鋒不止,劃過一個怪異的弧線,向那為首的老者落去,「錚」的一聲,金鐵交鳴,老者晃了一晃,後退半步,滿臉駭異之色,手中那柄松紋古劍多了一個半分來深的口子。

  「好!」蕭冷一聲沉喝。「天下屠靈」應手而出,這一招狠毒絕倫,涵蓋八方,一刀劃了個半圓,斬向老者,老者神色凝重,引了個劍訣,護住全身,但蕭冷這一招並非全力攻他,見他運劍護身,刀鋒一轉,血光陡現,眨眼間,又傷了兩人。

  他兩招不到,連斃四人,這群人無不駭然,齊聲驚呼,縱身後退。蕭冷豈容他們逃遁,揮刀而上,老者怒叱,長劍疾出,分刺蕭冷三處大穴,這三劍又快又沉,頗有名家風範,以蕭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擋下三劍,藉著劍上的力道,鬼魅般移到一名容貌清秀的騎士身邊,切斷了他的喉管。

  老者忿怒至極,飛身追上前去,手中劍光霍霍,直奔蕭冷要害,蕭冷回身,與他拆了四五招,其間兩度反手,又殺二人。

  文靖看出蕭冷的主意。人說「擒賊先擒王」,蕭冷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老者高出其他人功夫甚多,又是頭領,若是先殺他,恐怕其他人喪膽,四散奔逃,不易截殺,故而與老者交手時,並未用全力,最凌厲的招式全部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有心不留活口,殺光所有騎士,再對付為首的老者。

  「呆子。」文靖突聽玉翎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走啊!」

  文靖一愣,思忖道:「此時確是逃命的好時候。」回頭一看,只見玉翎站在身後,美目中儘是關切之意,低聲道:「不要你說書了,快逃啊!」文靖知道這一走,只怕無緣再見,「我……我……」說不出話,淚花兒只在眼裡打轉。玉翎看出他心意,眼裡也有些發澀,但情形危急,一頓叫,幾乎叫出來:「快逃啊!」文靖點點頭,正要拔腿逃走,突聽得一聲慘叫,掉頭一看,一名騎士被蕭冷斜劈成兩片,殘軀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那老者雙目血紅,嘶聲怒吼,雖然運劍如風,卻沾不到蕭冷一片衣角。文靖見狀,不禁呆了一呆,竟然邁不開步子。

  這時,騎士們死了一半,蕭冷也殺得興起,放聲長嘯,刀法如龍,瞬間劈出三刀,兩刀攻向老者,一刀直奔身後一名騎士,老者明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卻偏偏難奈他何,硬是被他逼得回劍護身,眼睜睜看著那柄藍汪汪的海若刀幻出重重殺機,罩向同伴。

  那人眼看漫天刀光落下,別說抵擋,就是閃讓也不知從何讓起,一時間血凝如冰,心兒提到喉間。正以為必死,忽見白影一閃,倏地鍥入刀光之中,雙掌一分,拍向蕭冷。蕭冷只覺兩道暖流直透肌膚,竟然生出幾分酥麻之感,心頭大驚,刀勢一凝,放了那名騎士,一個旋身,斬向來人。

  那人一沾即走,脫出刀鋒之外,蕭冷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文靖,不禁怒喝一聲,棄了眾人,揮刀向他斬去。

  「這個呆子!」玉翎見文靖非但不逃,還去捋蕭冷的虎鬚,不由驚得呆了:「他……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文靖見蕭冷殺來,不敢與他爭鋒,展開「三三步」,拔腿就逃。那老者見這公子模樣的年輕人逼得蕭冷變招,甚是詫異,又見蕭冷鋒芒他向,追殺文靖,怕他有失,盡展身法,趕上前去,刷刷刷……一連六劍,招式老辣精妙,勁力十足,硬是逼得蕭冷回身抵擋,文靖緩過一口氣,一步跨出,玄之又玄,越過七尺之遙,落在蕭冷身側,一掌拍到,蕭冷方才壓制住老者的劍術,見狀運刀橫斬,老者得了隙,長劍如虹,繽紛灑出。

  他二人聯手,一正一奇,竟將蕭冷的攻勢生生剎住。一時間,只見得三條人影忽來忽往,起落不定,一旁的騎士,無一插得上手去。玉翎也在旁看著,本來以她往日的性子,就算挨蕭冷的責罵,也要上前襄助,但今日卻失了興致,反倒希望三人永遠不要分出勝負。

  鬥得十餘招,蕭冷漸漸穩住陣腳,刀勢暴漲,如江河驚濤,破堤而出,而文靖根基不穩,內力漸弱,此消彼長,他與老者頓時落了下風。連走了數記險招,文靖氣息一亂,踉蹌向前跌出,蕭冷乘勢一刀斜劈,直向他頸上落下。玉翎看在眼裡,幾乎叫了出來。

  這時,一支長箭破空而至,銳利的箭頭直指蕭冷的面門,蕭冷急忙圈回海若,擋開來箭,直覺勁道沉雄異常。還未明白,二箭又至,蕭冷刀鋒連顫,擊落來箭,身形忽閃,退出兩丈之外,六隻羽箭也先後射到,蕭冷連閃帶打,六箭紛紛落地,他不待老者與文靖掩上,一聲長嘯,橫掠數丈,立在一棵大樹之後,方見三騎如風,疾馳而來,馬上三人手挽長弓,形容剽悍。

  「薛家兄弟到了。」一名騎士喜極而呼。那三人在遠處停住馬匹,搭上羽箭,神色凝重,指定前方,只見蕭冷收了海若刀,從樹後緩緩踱出,神色冷峻。

  「嗖嗖嗖」,三箭齊至,蕭冷身形微晃,雙手如揮琴鼓瑟,將羽箭接在手中,眾人不禁齊聲驚呼。蕭冷雖接住羽箭,但也知多了這三個神箭手,今日已無法殺盡眾人,若玉翎有個閃失,為箭矢所傷,才是大事,權衡之下,他嘿然冷笑,邁開大步,向馬匹走去。那三名射手為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驚,看著他背過身子,竟然有些猶豫,不敢開弓。

  一名騎士悲憤地叫道:「此人殺了這麼多人,不可放他離……」

  話音未絕,口舌僵住,只見一支羽箭,深深沒入他喉間,如縷血線從他後頸激射而出,灑在身後同伴身上,將那人嚇得呆了。在場之人,除了文靖與那老者,誰也沒看出蕭冷如何出手,一時間,竟無人敢動,眼看著蕭冷躍上馬匹。

  蕭冷眼神凝在文靖身上,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道:「這次是你命大。」

  老者橫劍踏上:「你想走麼?」

  「我走又如何?」蕭冷陰惻惻應了一聲,竟然不顧眾人,兜轉馬匹。

  眾人群情憤激,就要上前追趕,文靖伸手擋住道:「今日已經死了許多人,你們也見過他的手段,若要攔他,徒傷性命!」

  「難道我們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一人恨聲大叫。

  文靖道:「總比死光的好。」

  眾人啞然,老者臉色鐵青,掃過滿地屍首,心知文靖所言不錯,今日保得性命,已是僥倖,要殺蕭冷,萬萬不能,不由得一跺腳,向蕭冷揚聲叫道:「閣下可敢留下名號,峨嵋劉勁草若是不死,必向閣下登門討還這筆潑天血債。」

  蕭冷嘿了一聲,也不答話,雙腿一夾,縱馬向前,玉翎望了文靖一眼,眸子裡透出一絲落寞,拍馬跟上蕭冷。薛家兄弟見狀,心中皆想:「這女子看來也是他一夥,雖然不能奈何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討回公道。」當下三箭齊出,向玉翎背心射去,文靖看得箭出,不由得一驚,剎那間錯步而出,後發先至,將一支箭攥在手裡,那箭勁力極強,竟將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層,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見另外兩箭射向玉翎,不禁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玉翎背後好似生了眼睛,馬鞭反手捲出,一聲脆響,將兩枝箭圈落在地。眾人不禁大駭,心想:「沒料到這女子也如此厲害,若她與那廝聯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陣,只怕也不是他們對手,只是不知她為何一直看著。」

  薛家兄弟見二人去遠,拍馬上前,其中一名黃臉漢子向文靖道:「閣下為何捉住薛某之箭?」

  文靖怒道:「是那黑衣人殺人,與她何干?你們為何胡亂射人?」

  那人沒料到他如此氣壯,愣了一下,道:「難道他們不是一夥麼?」

  文靖道:「就算是一夥,但她沒有殺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就是不應該射她。」

  眾人皆感不然,正要與他爭辯,劉勁草道:「此事暫且不說,如今死了這麼許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說到這兒,望著地上同伴屍體,不禁落下淚來,道:「更沒想到今日一戰,我峨嵋一派,竟然死傷過半,當真是劫數,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麼來頭?」卻見文靖不答,便道:「公子為何不言?」

  「公子?」文靖詫異地指著鼻尖道:「你是指我嗎?」

  眾人皆是一愣,黃臉漢子眼光突然落到文靖腰間的九龍玉令上,神色皆是一變,再仔細端詳文靖容貌,突然「啊呀」叫出聲來,滾下馬來,伏地顫聲道:「千歲!」

  其他人大驚,面面相覷,劉勁草遲疑道:「薛兄……」

  黃臉漢子大聲道:「淮安王駕到,爾等還不拜見?」文靖也還過神來,心裡連珠價叫苦。

  劉勁草一呆,道:「他是淮安王麼?」

  黃臉漢子望著文靖,神色恭敬,道:「千歲可記得在下麼?」

  文靖張口結舌,黃臉漢子見狀,有些失望,道:「莫非千歲不記得了麼?在下薛容,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傷了權貴,為人構陷獲罪,若非千歲力保,早已丟了性命。那日別後,小人牢記千歲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擊韃子,如今川中豪傑,大多集於合州,這位『仙人劍』勁草公,乃是川中武人翹楚,一支劍打遍四川,未逢敵手……」

  「慚愧,慚愧。」劉勁草搖頭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劉某一敗如水,從今往後,『仙人劍』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極是喪氣。

  文靖見他如此淒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強,也對此人十分忌憚,據說他師父更是了得,號稱『黑水滔滔,蕩盡天下』呢!」

  眾人頓時面如死灰,場中一片死寂,這股子氣氛壓得文靖喘不過起來氣來,忖道:「這群人怎麼一個個都好像見了鬼似的。那個蕭千絕真這麼可怕麼?」過得半晌,只見得劉勁草望天長歎道:「原來如此,我今日也敗得不冤了。」他向文靖長長一揖道:「若非千歲拼著性命襄助,方才只怕劉某門人已無一倖免了。」

  文靖被他們一口一個千歲,叫得渾身好像蛇鑽蟻附,一百個不自在,但又不知如何分說,只好「嗯」了一聲。

  薛容道:「說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聯絡一位朋友,方與他見過,他與端木先生,嚴兄,哦,還有一位老先生,神情萬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聽千歲的消息,得知千歲失蹤,當真把薛某嚇死。」說到這兒,頗有餘悸

  文靖一驚,道:「他們過了劍門了麼?」說罷扭頭四顧,心頭惴惴。

  「不錯,天幸千歲無恙。只不知……千歲為何失蹤……」薛容見文靖神情彆扭,以為他另有隱情,不願吐露,當下欲言又止,

  「白……白先生他們不會在這附近吧?」文靖最擔心此事,吞吞吐吐。

  薛容見他舉止古怪,有些詫異,但也還沒起疑,只道他關心屬下,便道:「想必距此不遠……」

  文靖臉色一變,正要藉詞開溜,卻聽劉勁草道:「白先生可是『雙絕秀才』白樸白大俠麼?」

  「正是!」薛容點頭。

  劉勁草大喜道:「他也到了麼,白先生拳劍雙絕,當年掌斃淮水一梟,劍壓棲霞十二堡,名震江南。早年在川中,劉某與他也有一面之緣,當真武功深不可測,劉某佩服至極,若是他,或許能勝過那黑水門人。」他自覺找到助拳報仇的高手,精神大振:「千歲放心,草民雖然武功不濟,但在川中,朋友還是不少,我這就讓門人告知朋友,打探白先生的下落……」

  文靖臉色發白,忙打斷他道:「不必……」

  「千歲不必客氣。」劉勁草慇勤地道:「這在草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文靖見他會錯了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解,正惶惶不安,又聽薛容道:「千歲,經略使正在合州翹首望千歲大駕,如今軍情危機,千歲不如與小人速速前往。」他心存私念,一心要在「淮安王」面前立功,這下正是時候,而且若能搶在白樸之前,護送文靖到了合州,經略使王立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說不定就此踏入仕途。眼見文靖神色猶豫,害怕他要拒絕,慌忙道:「屬下對千歲一片赤膽,天日可鑒,能為千歲效命,薛某就算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薛工、薛方也唾沫飛濺,各表忠心,劉勁草也看出便宜,道:「薛家兄弟箭法超絕,必能保千歲安然到達合州,劉某雖然不才,也願附驥尾,為千歲盡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文靖哪裡插得進嘴,再說他臉皮又薄,膽量又小,看著這群人信誓旦旦,堅決請命,早已亂了手腳,雖然一肚皮都是「我不是什麼千歲」這句話,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彷徨無計之下,只得無可奈何「嗯」了一聲,心裡卻打算來個故伎重施,半途上乘機溜走。

  眾人見他答應,甚大歡喜,劉勁草留下一名門人處理後事,又命兩人聯絡友人,探聽白樸等人下落,自己與薛家兄弟擁著文靖前往合州。

  蕭冷與玉翎縱馬馳騁了一陣。蕭冷回過頭來,向玉翎道:「餓了麼?」玉翎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你不舒服麼?」蕭冷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從懷裡取出血玉還陽丹:「吃兩顆吧!」

  玉翎低頭不語。蕭冷臉色一冷,嘿然道:「莫非你念著那小子?」玉翎一驚,只聽他陰森森道:「你喜歡他麼?」

  「我……我哪有了?」玉翎急忙道:「那個渾小子又傻又呆,武功又差!我就算喜歡豬喜歡狗,也萬萬不會喜歡他的!」

  蕭冷吁了口氣,神色稍馳,道:「不知他從哪裡學來那身功夫,雖然不差,卻僅得皮毛,哼,連我三刀也擋不住!」說到這裡有些得意,向玉翎道:「你輸了,日後可得聽我的話!」

  「誰說我輸了?」玉翎撇嘴:「第三刀還沒砍呢!」「你……」蕭冷微微一愣:「你又撒賴。」玉翎詭笑。「哼!」蕭冷道:「就算如此,我遲早也會宰了他!」

  玉翎默不作聲。蕭冷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眉微顰,神態說不出地可愛,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師妹,其實我也不想惹你生氣,我只是怕你有什麼閃失,你該知道,我對你有什麼心意……」玉翎愣愣出神,蕭冷說到到這裡,她才還過神來,疑惑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蕭冷心頭一跳,急忙轉過話頭,舉目一望,拍馬向前,叫道:「前方該是合州城了!」

  劉勁草一干人成了驚弓之鳥,一路上格外小心,處處提防,簡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此一來,卻苦了文靖,毫無逃走的機會,就是借口方便,這幾個人也四面八方,守得水洩不通,他雖然有三才歸元掌在身,但秉性柔弱,若非不得已,萬萬不敢與人動手,搖擺不定之際,已至薄暮時分,忽聽得陣陣濤聲,隱隱傳來,繞過一座山巒,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條細水,穿過翡翠般的山谷,宛然匯入大江;這時候,西邊殘陽未落,東方圓月初上,日月交輝,照著長江碧水,浩浩蕩蕩,咆哮奔流;那兩岸山巒,險峻起伏,萬木蔥蘢,蜿蜒向西而去,沒入晚霞深處

  見此奇觀,文靖心胸為之一暢,竟忘了眼前煩惱。正出神之際,突聽薛容叫道:「千歲請看,那裡便是合州城了。」

  文靖一驚,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只見蒼莽暮靄中,一座黑魆魆的城池,依山傍水,似頭龐然怪獸,踞伏在兩江匯聚之處,尤其是向水一方,城高百尺,森然壁立,面對著江天氣象,煞是壯觀。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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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03:11: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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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城兩面臨水,又名釣魚城。」劉勁草捋鬚指點道:「不過當真要臨水垂釣,只怕非得兩百來尺的魚線不可了。」

  薛容命薛工快馬疾馳,前往城中報訊。

  文靖心頭打鼓,忖道:「此時若是再不逃走,只怕再也沒有走掉的機會。」想是這麼想,但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只被那一群人簇擁著向那城池行去。

  行出不足二里,前方煙塵四起,一彪人馬,迎面而來。為首一將翻身下馬,向文靖一掬到地,其他人等也如法炮製,文靖不禁愣在馬上。

  「四川經略使王立見過千歲。」那為首將領道,他約莫五旬年紀,額寬面闊,鬢髮斑斑點點,眉間一粒硃砂痣,十分醒目,此時抬身,滿身衣甲晃動,嘩嘩作響。

  文靖不禁長長吸了口氣,想壓住心中狂跳。王立不待他回話,又道:「千歲為賊子驚嚇,又旅途勞累,不宜在這荒郊野外久待,屬下已經命人備好美酒佳餚,為千歲接風。」一揚手道:「千歲請!」

  文靖遲疑道:「王經略使……」他想道出實情,但又有些羞澀難言。

  王立神色沉重,打斷他道:「屬下失了劍門,自知罪該萬死,具體情形,到了城中,屬下再行稟告。」

  文靖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見王立躍上戰馬,與眾人彎腰作禮,請文靖先行,文靖無法,只好拍馬向前,薛家兄弟在他左右護擁,張弓搭箭,好不威風。文靖一時間頭大如斗。

  入了城中太守府,大廳中,已經擺好席宴,一干侍女,低眉垂目,分立道邊,見得文靖,紛紛扶腰作禮,廳中樂師弄起絲竹,樂聲歡快喜樂,正是一曲《相見歡》。

  文靖渾身難受,忍無可忍,掉過身來,正要說出真相,忽聽門外馬蹄聲響,一片喧嘩,他一愣之間,白樸四人闖了進來。

  文靖駭然,與他四人對視無語,場中一片寧靜,那些樂師也覺出氣氛不妙,停了鼓奏,文靖正要開口,白樸拜倒在地,沉聲道:「屬下疏於防範,致使千歲涉險,罪該萬死,請千歲責罰。」其他三人對望一眼,也跪了下來,梁天德心中最是憋氣:老子跪兒子,成何體統?

  文靖哪裡還說得出話來,望著老爹得背脊,禁不住全身發抖。王立見他神情,揣摩他的心意,忖道:「莫非千歲惱他四人失職,但又不願在眾人面前重罰,失了寬恕之意。」他一念及此,刻意迎合,心道:「既然如此,我就為千歲做這個惡人。」

  他神色一變,向四人喝道:「爾等保護不力,該當重罰,來人,拖出去,重打兩百軍杖。」

  其他四人還沒說話,文靖聽得要打老爹,忙叫道:「且慢!」

  眾人皆回目望他,文靖無法,強自鎮住心神,慢慢地道:「我……我……嗯,此事不怪他們……」他驀地想到話本裡某些微服私訪的段子來,便道:「我本想微服私訪,看看川中情形如何?哪知遇上歹人……嗯,此事全是本……本王的不對,本……本王如今既然無恙,你們,你們就起來吧。」他無可奈何之際,只好認了這個淮安王的牌子。

  白樸等人對望一眼,微微一笑,站了起來。那夜,他們失了文靖的蹤跡,四處尋找未果,得知劍門關告急,遂入關中,協助守關,但守將張何被伯顏一箭射死,關中群龍無首,頓時大亂,蒙古大軍趁機佯攻關西,再以大弩火炮掩護撞車,轟開關門。四人好容易約束部分敗兵,逃出蒙軍追趕,退入川中。他們想到失了文靖,劍門關也丟了,彷徨無計,只得隨著敗兵退向合州,此時見文靖無恙,雖然心中疑惑未解,但也甚是歡喜,梁天德更是打心底鬆了老大口氣。

  王立碰了一鼻子灰,甚是無趣,其他官將則心頭惴惴,忖道:「沒想到這淮安王如此厲害,竟然獨自一人微服私訪,不知道我平日做的那些醜事被他知曉沒有?」

  眾人各懷鬼胎,分別落座,忽聽門外笑聲響起,數人身著精鐵大鎧,快步進來。為首一人白面長鬚,形容儒雅,左側那人中等身材,膚色黝黑,目光如矩,看上去十分精悍;他身後兩人,身量皆在八尺之上,挺拔雄偉,一個虯髯及胸,一個長鬚飄灑,端地神威凜凜,甚是不凡。

  為首一人入了大廳,向文靖作了一揖,朗聲道:「合州太守李漢生軍務纏身,未及迎接,還望千歲恕罪則個。」

  文靖當日聽白樸說過合州官員姓名模樣,還記得一些,此時既已無奈認了這個假扮的勾當,只得道:「李太守不必多禮。」

  「水軍都統制呂德見過千歲。」那黝黑男子作禮道:「鎧甲在身,無法成禮,還請千歲見諒。」

  王立指著呂德身後二人笑道:「李太守和呂統制千歲都曾晤面,這兩位,千歲大概久聞其名,但還沒見過,這位虯髯的是馬軍都統制向宗道,那位是步兵統制林夢石,有他二人與呂統制在,合州必然固若金湯。」

  文靖不知如何應對,只是點點頭,讓四人坐下,心中卻想:「這樣下去,早晚會露了馬腳。」王立見他神色憂鬱,又會錯了意,道:「千歲不必擔心,韃子前鋒雖然到了瀘州,但守城的可是劉整將軍,劉指揮使乃是川中數一數二的名將,智計百出,韜略過人,韃子萬萬難越雷池半步,有他守瀘州,千歲運籌帷幄可矣。」

  文靖也不知他說些什麼,只是頷首。王立說罷,將手一拍,只聽絲竹聲起,兩行綵衣舞姬魚貫而入,一名身披藍紗的俏麗女子手持紅牙木板,由石階踱上廳堂,擊板而歌:「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歌聲清圓如玉,聞者只覺心脾間滲入一絲暖意,極是舒服。那十二名舞姬隨著歌聲,舉袖迎風,

  楚腰婉轉,宛如纖纖弱柳 ,又似彩蝶翩飛,讓席間眾人神馳目眩。

  一曲跳罷,掌聲雷動,藍衣女郎錯步上前,向文靖欠身作禮。

  「千歲。」王立笑道:「這蜀中歌舞還過得去罷。」

  「唱得很好。」文靖老老實實地說,心裡卻想:蒙古人大軍壓境,這些人還有心思盤桓於歌舞之間,當真『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大宋朝的官兒當得實在舒服。

  「千歲精於詞曲,不妨填上一首,讓她唱來。」李漢生慫恿道。王立連聲叫好,使了個眼色,手下人立時將筆墨奉上。

  白樸等人面如土色,互望一眼,忖道:這下子完了,這小子怎會填詞?

  但見文靖只呆了一下,便援起狼毫,白樸的心也隨著那狼毫提了起來。文靖凝神片刻,想到方才看到的大江景象,壯觀之處,生平未見;轉念間,又想到玉翎,這一別,佳人渺渺,只怕再無會期,心中頓時酸澀難言,筆走龍蛇,擬了首《一叢花令》:「一江離愁淚東去,送別有青山。碧月玲瓏照人寰,憶當年,幾多悲歡。雲水深處斜陽影,草木天際黯;孤鴻聲斷層雲裡,無處覓鄉關。干戈事,隨驚濤萬里,日落處,風流雲散,歸去來也,黃粱夢醒,枕邊淚闌干。」

  藍衣女接過紙箋,微微皺眉,白樸等人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上。

  輕輕吐了口氣,藍衣女道:「這詞愁了些,通篇就『干戈事,隨驚濤萬里』有些豪氣。」乍見王立等人臉色不善,她只好歎了口氣,輕啟朱唇,正要吟唱,突地,門外跌跌撞撞,衝進一名軍士,大聲叫道:「大事不好。」眾人認得這人是城外探馬首領,皆是一愣。

  「何事驚慌?」王立顯出大將風範,沉靜問道。

  那人吞了口唾沫,喘著氣道:「據前方探馬消息,蒙古大軍越過瀘州,向合州而來。」

  「什麼?」王立猛地站起,失聲道:「豈有此理,難道瀘州破了?」

  「屬下已命人再去打探……」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將衝出門外,只見一名探子飛身下馬,急聲道:「劉整投敵,瀘州失陷,兀良合台三萬大軍,由陸路往合州進發!」

  眾將面面相覷,王立怒道:「我大宋待他劉整不薄,他豈有投敵之理?」

  「莫非打探有誤?」李漢生捋鬚沉吟。

  「軍機大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呂德道:「瀘州一陷,蒙古大軍必定水陸並進,直抵合州,若不及早提防,合州有個閃失,蒙古鐵騎,必定順流而東,效仿王濬破吳之法,橫掃江南。」

  話音未落,又聽馬蹄聲遙遙而來,眾心為之牽動,看著一匹駿馬停在門外。

  騎士快步進府,拜倒在地,沉聲道:「蒙古大將兀良合台率前鋒數萬,進至合州三百里外駐紮,瀘州水師以史天澤為主帥,劉整為副,沿江東下;還有消息,蒙古大汗離開六盤山大營,率軍十萬,駐蹕劍門。」

  四周悄然無聲,眾人驚駭的目光都凝在文靖身上。文靖被這接二連三的噩耗弄得暈頭轉向,不知如何是好,斜眼瞟向白樸。

  白樸微微頷首,道:「兵貴主速,韃子真是得了個中三昧,當今之計,除了背城借一,實在別無他法。」

  大將們都有同感,文靖心想:「這話說了等於沒說,管他誰勝誰敗,與我有什麼干係,呆在這裡,再被他們問上幾句,我這根狐狸尾巴就翹起來了,這兩天累死我了,還是早點……」

  王立打斷他思慮,躬身道:「白先生說得有理,不知千歲還有什麼計謀沒有?」

  「睡覺。」文靖不假思索地說。

  「睡覺?!」眾將呆的呆,傻的傻,張嘴的張嘴,瞪眼的瞪眼,活似一群供在土廟子裡的泥菩薩。

  文靖說溜了口,叫苦不迭,只得嘴硬到底道:「蒙古人想必明天就要兵臨城下,大戰一觸即發,若不蓄精養銳,怎麼應付?」

  「千歲真乃大將風度。」李漢生歎道:「我等皆是如坐針氈,不知所措,唯有千歲氣定神閒,想的深遠。」

  「此言妙極,唯今之計,休養第一。」王立大表贊同,下令道:「命城中軍士,今夜好好休息,睡個舒心覺,養足精神,再與韃子決個勝負……」

  文靖沒想到他們如此聽話,大感意外,忖道:「若是大家都睡得死豬一樣,蒙古人殺了過來,罪過豈不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你兩個老傢伙想的倒美。」他掃視眾將,目光落在呂德身上,忖道:「此人方纔的見地甚是高明,必定是個擔得大事的角色。」想到這兒,向呂德道:「呂統制。」

  呂德應聲上前,文靖沉吟片刻,道:「你將城中軍士分為五撥,每過一個時辰,輪換一次,僅留一撥人馬準備明日守城事宜。」

  呂德領命。文靖又對向宗道說:「向統制,你指揮四百名輕騎,在城池四周巡視,百里之內,發現蒙古人,就傚法古代烽火,以焰火為號,向城中傳遞。」

  向宗道領命,心中卻十二分不舒服:「這種事付與下屬便可,讓我來做,不是大材小用麼?」

  文靖瞟了王立和李漢生一眼,心想:「這下子萬無一失了吧。」

  「千歲思慮果然周密。」李漢生不放過任何拍馬屁的機會。

  王立捋鬚道:「不錯,我們也該學學千歲的風度……」他本想說繼續酒宴,但終覺不妥,就此打住。

  於是眾將散去,王立引文靖徑至竹香園歇息,這園子中遍植翠竹,風吹影動,在月下甚是婆娑。

  文靖隨王立進了一座精舍,捨裡陳設雅致,四名風情萬種的俏麗婢女含笑相迎,要為他寬衣沐浴,文靖駭了一跳,忙道:「我自個來就成。」一雙手把腰帶緊緊拉住。

  王立一愣,忖道:「聽說這淮安王素有寡人之疾,府中美人無數,怎麼今日一反常態,莫非嫌這幾個婢女不夠美貌麼?」他微一沉吟,拱手告辭。

  文靖沐過浴,渾身舒泰,步出廂房,見廳中婢女多了一人。那女子見他出來,欠身作禮。文靖面紅耳赤,低著頭從旁走過,忽聽耳邊有人柔柔地道:「千歲!」

  文靖扭頭一看,認出她正是方才在經略府唱曲子詞的藍衣女。這時一副婢女打扮,幾乎有些認她不出,不過既然認出,就得打個招呼,這小子只得囁嚅道:「你……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藍衣女低著頭,默然半晌,「千歲想必比月嬋更明白。」她漲紅了臉說。

  「明白什麼?」文靖哪裡解得這些風情。他見月嬋欲言又止,便道:「我困了,有話明日再說吧!」

  「千歲莫非不想聽我唱一首曲子麼?」月嬋道。

  文靖連連搖頭,一骨碌鑽進臥房,將門從裡面鎖住,舒了口氣,道:「總算挨過了這晚。」他爬上床,本想打坐,但心亂如麻,老是靜不下來,想到最後,滿腦子都是那個刁蠻的影子。「不知道還能夠見到她麼?」文靖心中鬱悶:「也許今生今世也見不著她了。」想到這裡,心中酸楚,幾乎落下淚來。忽然遠處傳來一縷吟唱,文靖細細一聽,竟然是今晚那支填了沒唱的《一叢花令》,歌聲縹緲清絕,帶著淡淡的愁意,文靖心事與曲韻暗合,聽了半晌,不禁癡了,披衣出門,只見月嬋浴著濛濛月色,緩步花叢,手捧一紙素箋,蹙眉低唱。

  她聽得門響,掉頭看去,不禁失色,施禮道:「婢子無禮,擾了千歲清夢麼?」

  文靖臉比猴子屁股還紅,連連搖頭,囁嚅道:「不……不是,你唱得很好。」他頓了一頓,嚥了口唾沫道:「只是我填得不好……」

  月嬋微微一笑:「不說好壞,只是千歲填得詞與往日有些不同。」

  文靖一驚:「莫非她認得真貨,瞅出了我這個假貨的破綻?」

  「我曾從王經略那兒看過千歲的詞,著實豪氣萬千,氣吞山河,大有驅逐韃子,北靖中原的雄心。」月嬋望著文靖,搖了搖頭:「與千歲這首詞大是不同。」說到這兒歎了口氣。文靖略略放心,道:「天色不早,你也睡了吧!」

  月嬋低頭道:「王經略讓我來侍侯千歲就寢,千歲未能入眠,婢子怎敢先睡?」

  文靖不知這裡面的關節,道:「好罷,我這就睡去。」他走進臥室,月嬋也跟了進來,文靖道:「我要睡覺,你跟來幹嘛?」

  月嬋一愣,道:「難道千歲不讓婢子服侍麼?」

  「我有手有腳,要你服侍作甚?」文靖說道。

  「千歲真會逗人。」月嬋掩口直笑。

  「我哪裡逗你了?」文靖搔著頭,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月嬋歎了口氣道:「千歲不是嫌棄婢子麼?婢子自知容貌醜陋……」

  「誰嫌棄你了,你很美啊?」文靖很坦率地說。

  「是嗎?」燭光下,月嬋暈生雙頰,道:「千歲……」頭向文靖胸前靠了過去。

  文靖向後一跳,扶住她道:「你……你不舒服嗎?」

  「原來千歲還是嫌棄婢子。」月嬋眉眼微紅,欠身道:「如此就不打擾千歲了。」說著一掉頭,步出門外。文靖正在迷惑,忽聽遠處傳來一聲長嘯,他躍出門外,只見遠處屋頂上,兩道人影,一前一後,閃電般飛馳,初時距離甚遠,但片刻之間,後面那人已經逼得近了。

  「千歲,那是什麼?」月嬋花容失色,身子緊緊貼在文靖身上。文靖雖覺彆扭,但身為男兒,也覺不能退縮,一挺身,大聲說:「別怕!」話音未絕,當頭黑影從屋頂飄然落下,落在中庭,與文靖一照面,兩人都吃了一驚,「呆子,是你麼?」那人嬌呼。

  「是我!」文靖沒料到還能見到她,驚喜萬分,叫道:「蕭姑娘!」蕭玉翎一聲黑衣,更襯得膚光勝雪,聽文靖叫得親熱,不禁心頭一甜,道:「你還記得我麼?」轉眼看到他身邊月嬋,頓時大怒,罵道:「原來你和那些無恥男子沒什麼兩樣!」

  文靖聽她罵自己無恥,一時不知何意,還沒答話,白樸大袖飄飄,幌若憑虛御風,從屋頂落下,足未沾地,折扇一合,點向玉翎。玉翎回手一刀。白樸扇柄在刀上一點,翻身落在文靖之前,微微笑道:「你好大的膽子,今日叫你插翅難飛。」

  玉翎呸了一聲,揮刀上前,和他斗在一處,文靖聽得四周警戒之聲大起,不由大急,道:「白先生……」白樸聽得叫喊,道:「千歲有何吩咐?」說話間,擋住玉翎三刀一腳。

  文靖本想求他放人,但見守衛軍士蜂擁而入,舞刀弄槍,將二人守在陣心,頓時無語。王立也受了驚動,趕了過來,見狀叫道:「白先生,你且退下,讓軍士擒她。」

  白樸笑道:「這也不必。」他翻身讓過一刀,折扇從袖裡吐出,蛇信般向玉翎「迎香穴」點到,玉翎向左躍出,白樸宛如游龍,一個轉身,已繞到了玉翎左側,大袖橫掃,擊在她腰間,玉翎踉蹌後退,背撞在一株美人蕉上,口角滲出血來。

  文靖大驚,一躍而上,白樸伸手攔他,文靖步法一動,白樸頓時攔了個空,驚詫莫名之際,文靖已搶到玉翎身側,伸手扶她,玉翎呸了聲,一刀向他劈到,文靖匆忙讓過,但她也失了平衡,跌倒在地,兩個軍士上前要擒,文靖身形一晃,雙掌一拂,順著那二人的來勢,讓他們跌了個滿嘴泥。

  白樸見他顯示如此武功,更是驚訝,忖道:「這功夫分明是我派中的路子,這小子哪裡學來?」只聽王立向文靖叫道:「千歲讓開,這女賊危險!」

  文靖也不答話,只是攔在玉翎前面。

  王立與白樸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忽聽一聲咳嗽從角落處傳來,文靖渾身猛震,抬眼看去,只見梁天德怒目相向,旁邊站著端木長歌和嚴剛。他面部微微抽搐,終於敵不住老爹的目光,錯步讓開。

  白樸大步上前,將玉翎抓在手中,王立道:「千歲,這女子如何發落?」白樸看了看文靖,後者幾乎要流出淚來,低聲道:「她已經受傷,還是……還是不要再為難她……」

  「誰……誰要你……你可憐?」玉翎氣息紊亂,但口氣依然倔強。

  王立倒沒看出其中癥結,隨口道:「既然千歲如此說,那麼暫時將她收押在府中的石牢裡。」白樸看了文靖一眼,點了點頭,將玉翎挾起,向石牢方向走去。文靖看著二人背影,一陣暈眩,不知如何是好。

  伯顏勒住馬匹,身後急促的馬蹄聲也緩了下來。他抬眼看著遠處的城池,半晌歎道:「這座合州城,像踞在江邊的猛虎,落在山頭的蒼鷹,易守難攻,不可輕辱呀。」

  阿術雙眉一展,神采飛揚:「我蒙古大軍攻無不克,這城又算得了什麼?」

  「那要怎麼攻打?」伯顏皺眉道。

  阿術帶著細密茸毛的嘴角彎成一道詭異的弧線,道:「我會示弱,將宋軍誘出城外,然後斷掉他們的歸路,在野戰中殲滅!」

  伯顏不置可否,目視長江滾滾激流,長長歎了口氣。身後一傳令兵拍馬而至,朗聲道:「兀良合台將軍有令,命你二人在離合州六箭之地紮營,準備攻城!」

  「這麼急?」伯顏變了臉色。

  「這個令傳得好!」阿術眼中精芒一閃,哈哈笑道:「攻破合州,就在今天。」

  文靖心神恍惚,站在城頭,身邊擁著守城的眾將。極遠處,濯濯童山間,雪白的蒙古包隨著逶迤的山勢綿延起伏。城下一陣肅殺秋風吹過,捲起迷濛的煙塵,散在雲天之間。

  一縷胡笳悠悠忽忽,好像從大地深處升起,與牛皮鼓的激響和在一起,在空中迸發出震人心魄的聲響。人馬從蒙古大營潮水般湧出,在枯黃的茅草間,三個萬人隊一字排開,戰馬與秋風此起彼伏地嘶鳴,蒙古軍隊向合州城逼進。

  戰鼓聲讓文靖將心神收了回來,只見蒙古人推著巨大的雲梯,沿著山坡上行。城頭的千百張強弓巨弩搭上了粗糙的麻石城垛,投石機滿滿盛上銳利的石塊,繫著巨大滾木的繩索被崩的筆直。

  雲梯離城牆還有三百步,數萬蒙古人發出震撼天地的呼嘯,剎那間,衝鋒開始了。箭弩的清鳴和著滾木擂石的隆隆聲,在山坡上空響起,淒厲的慘叫從蒙古士兵的嘴裡發出,力量強勁的箭矢貫穿了他們皮製的胸甲,銅盔在飛落的巨石撞擊下,凹了下去,血肉從裂縫中四散飛揚,灑在青青蔓草之間。堅硬沉重的滾木撞翻了高聳的雲梯,士兵們被壓在下面,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只看得文靖小腿酥軟,渾身冒汗,三十六顆牙齒作對兒廝殺,只覺生平所見可怕之事,莫過與此。

  在強勁的矢石下,蒙軍漸漸有些抵擋不住,向後潰退,宋軍士氣大振,數萬守軍齊聲發喊,與遠處的江濤聲遙相呼應,久久不絕。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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