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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弦日】 魔盒幻境《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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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19:30: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書名】:魔盒幻境


【作者】:弦日


【內容簡介】:

一個怪異的木盒將讓國家開往戰爭的獨裁者帶入異世界,

接連而來的異象不斷衝擊他從以前到現在建立的執念促使他踏上找回自己的旅途,
獨裁者能否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 靠一把十五發子彈的槍如何在這世界生存下去?直到找到回家的路。

瀕臨死亡的絕望、崩解毀壞的意志、痛徹心扉的劇痛、雲隙間灑落的希望。全將在故事中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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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19:3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木盒的吞噬


  寬大的會議室裡,極長的長桌兩旁坐著幾位穿軍服的軍官,肩上的徽章透露崇高的權力。他們年少為國家奮鬥,到知天命的歲數終於坐上參謀的位子,真不簡單。

  如今有些人頭髮還白了。有些參謀雙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有些參謀手置於桌上手指輕輕敲打桌面、有些參謀把玩鋼筆……他們神色泰然的望向前面講話的人,歷經滄桑的他們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

  年紀約三十的男子用手觸碰螢幕裡的地圖,說著進犯別國的計畫:「這邊部署三百兵力埋伏……。」他眼神狂熱,英挺的臉上充滿自信,殘忍的將人命當作工具,流血的戰爭說的好似一盤西洋棋。

  他是這國家的總統,名叫明輝,明日的輝煌。

  十幾個身穿西裝、眼戴墨鏡的高大男人站在明輝的兩旁與每位參謀身後靜止不動。

  參謀們靜靜聆聽明輝的計畫,完全沒有意見。說是會議,更像獨自一人的演講。他們僅僅是用看的而已,眼神對明輝的計畫不以為意。

  「凡事以軍事為重」是這國家的治國方針。就連創國都是祖先經過長久的戰爭統一各部族,世襲傳承下來的領導代代以侵略為業。祖先曾靠戰爭造就輝煌的國家,現代卻逐漸衰敗。戰爭雖會激發科技的發展,但是在現代則被視為啃食繁榮的蛀蟲。

  參謀們很清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早晚國家會滅亡。可惜明輝的霸道,他們只能默不吭聲。

  洗腦教育雖然在人民的心中根深蒂固,潛伏的異端會在第一時間被人民揪出來。然而糧食的吃緊、日益增加的稅收,加上徵招去前線的年輕兵力,再怎麼穩固的向心力終將偏離軌道。

  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又不能篡位,人民若失去崇拜的君王,怒火、無助將助長反抗的意識,國家會元氣大傷。問題是想篡位的話,必須通過跟隨在明輝身旁十幾名訓練有素的保鑣嚴格關卡,甚至有特種部隊退役,因此找不到機會下手。

  吃的食物要先驗毒,只算例行公事。每個地方在明輝去之前會提前檢查,像是用儀器掃描是否藏有炸彈、排除可能的危險。無論包裹、信件只要明輝要看,除了經過維安部第一道安檢,保鑣還會再檢查一次。如此周密的防護網,絲毫沒有漏洞。

  如果內神通外鬼串通藏匿在人群裡隱姓埋名的革命黨,恐怕國家將走上民主之路。到時,手中握有的黃金權杖會更換為鐵製的,財產跟權力大大縮水,他們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這時,穿輕軍裝的官兵打開門走進來,手中拿個木盒,行個標準的軍禮,中氣十足喊道:「報告大總統!有一個包裹寄來給您,上頭標示著急件,拆開來是一個木盒,經過嚴密的檢查,沒有任何問題。」

  原本祥和的氛圍,瞬間降溫許多,整間會議室凝重起來。

  明輝很不高興有人打斷他,臉色瞬間變得陰沉:「我不是說過開會時,不要來打擾嗎?聽不懂國語?還是父母沒教你……。」官兵沒反駁他,眼睛沒眨一下,任由他罵。

  「嗯?好像沒看過你,念在你是新進的就不追究了,現在東西放桌上,馬上給我滾!」官兵把木盒放桌上後,小跑步喊了聲:「報告完畢!」打開門離開了。

  負責文書部的參謀繃緊神經,等著被明輝臭罵一頓。明輝不懂敬老尊賢,只看得到軍階,帶給參謀們很大的麻煩。曾把一位與他父親同輩的參謀氣到心臟病發,住院沒多久就死了。

  之前更有一位反對侵略計畫的老參謀時常在會議上或直接到辦公室抨擊明輝,盡說些難聽的話。結果某天坐車在路上行駛時被一群黑衣人劫持從此人間蒸發。

  對於幕後主使者,餘下的參謀們心知肚明,後來沒一個人敢再勸明輝變更計畫。




  明輝命令保鏢檢查木盒,再交給他。

  他看著雙手捧著的木盒,木盒的大小差不多有人頭這麼大,不過它是正方形,質地輕巧,深褐色的盒面雕刻著精美的浮雕:排列幾十棵大樹,幾隻鹿在縫隙間穿梭、覓食,鳥兒在枝椏上觀望,偶爾幾隻蝴蝶飛過。

  雖然深褐色的卻不影響它的栩栩如生,就像深綠的森林與盒面融為一體。他呆立望著這簡單的圖畫,渾然不覺忘了此刻會議正在進行中,對盒子感到深深著迷沒有任何理由。彷彿被邱比特的箭射中,所幸沒對盒子表達深切的愛意。

  放在桌上明輝慢慢打開木盒,低頭盯著裡面。忽然間,一團沙塵探出頭來,一道如黑洞般強勁的吸力湧現。「這是什……」話還沒說完,離盒口最近的頭先遭殃,立刻被吸進去了。

  保鑣們見狀上前去搭救。墨鏡下的眼神應該很驚恐。

  最年長的參謀幽幽的說:「想一起被吸進去的話,儘管去救。」保鏢們聽到這句話,忽然止步愣在那裡。看到雙手抓著木盒企圖從頭上拔開木盒的明輝。

  如果是擋子彈、解救被挾持的對象……絕不退卻。可惜他們從沒見過這種事,根本無能為力。況且剛剛檢查過了,木盒內不可能容納明輝整顆頭,這已經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最後竟撇過頭後退了。畢竟沒人想要死亡證明上寫「被木盒吸進去」這種詭異的死法。

  一團沙塵突然從盒子的開口冒出來,環繞木盒的開口旋轉。參謀們頓時緊張起來。收起怠漫的態度,凝視明輝跟木盒的變化。把玩鋼筆的參謀甚至不自覺的握緊。

  明輝開始四處亂撞,撞倒許多東西。像發瘋似的甩頭、雙手更迫切的想拔開木盒而微微顫抖。此刻的動作看起來相當痛苦。沒有人願意前去幫忙,經過保鑣身旁時他們紛紛讓路,深怕因此自己惹禍上身。

  半晌,明輝猛然朝牆壁撞過去,碰到牆整個人倒地,躺在地上抽蓄幾下就沒有動靜了。

  環繞開口的那團沙塵變成古怪的顏色,儼然屍體裡缺氧過久腐爛的暗紅色血液。看樣子是明輝的血和土黃色的沙塵混合而成的,身體明顯受傷了。木盒漸漸前進吞掉明輝。仔細一看,軀體接觸到沙塵便迅速崩解化作粉末,被吸入轉動的漩渦中。

  肩膀接下來是腹部,於是上半身消失了,盒子仍繼續吞噬,到了大腿……逐漸吞到剩下兩隻腳。直到皮鞋也粉碎進入漩渦後,暗紅沙塵全部回到木盒裡,宛如滿水的浴缸拔起塞子,而排水孔就在盒內。明輝徹底消失在世上了,盒蓋自己蓋起來,一切彷彿沒發生過。

  即便把明輝壓成肉塊,木盒亦裝不下,現在事實卻攤在眾人面前。保鑣一個個僵在那,要不是留在腦中的殘影,他們不會相信真的發生過,有幾個摘下墨鏡以懷疑的神情親眼確認。

  整個過程那些參謀並不驚訝,反而屏息以待。表情沒有顯現出任何恐懼,應該是預先計畫好的。那位最年長的參謀站起來,走向前彎腰拿起木盒,喃喃自語的說:「希望這樣會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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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19: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火中的冷靜


  在眾多沙粒沉睡的荒漠中,有一個人躺在那,旁邊的沙沒有因此甦醒。四周什麼也沒有,沙是唯一的居民。鬆散的沙無法挽留生命的離去,傷心之下決定一覺到永遠。

  強風將不醒人事的沙拋向空中卻不為所動,染黃了天空。

  那人穿的黑色西裝沾上不少黃沙,身體稍微埋進沙裡。如果再不動,風沙可能會掩埋他。在層層黃沙的深處慢慢腐朽為這片沙漠的一份子,和沙一同沉睡直到世界崩毀那天。

  很不巧他的手動了。增加同伴的機會渺茫了。不過,沙早已睡熟。更多的同伴,對它們來說已無差別。

  手摸索沙面,抓起一把沙在手中搓揉。身體忽然觸電似的一震。睜開眼,用手撐起身坐起來。沙面上印有深深的輪廓,沙殘留的一點餘溫,仍舊不足喚醒它們。

  醒來的第一件事慌忙看看自己的身體,甚至用手撫摸,確認是否健全。

  安心後他鬆一口氣,隨即憶起頭進入木盒之後眼前一片漆黑,極力拔除木盒卻沒人肯幫忙。明輝瞬時仰起頭朝天咆嘯:「混蛋!我養的那些保鏢有什麼屁用?竟然見死不救。可惡!」

  站起身來用腳踢沙,踢散剛躺過的輪廓。

  那時之所以瘋狂亂撞,完全是木盒擠壓明輝的肩膀使他感到難忍的痛苦。不快點拿下來,木盒會壓碎肩膀。明輝慶信自己後來痛昏了。然而,他沒忘記事情的發生,沒忘記那鬼東西把自己吃掉,更永遠記得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現在明輝無法思考,拳頭也握得越來越緊。憤怒將腦袋塞滿滿,每顆細胞藏有火焰,有些燒起來了。

  「對,一定的,一定那些老混蛋暗算我。該死的盒子一定是他們送的。可惡!看我回去怎麼把他們碎屍萬段!」想到以前看刑官虐殺刺客的畫面。想像回去後,該如何將那些參謀凌遲到死。

  像被激怒的公牛一般。明輝一拳一拳落向沙地,藉此冷靜情緒。

  「……人都被收買了,那些特務竟然查不到,一群廢物!」不知道是第幾句怒罵了,明輝仍舊揮拳落在無辜的沙面上。揚起大片黃沙飄散在空氣中。

  「可惡!」拳頭停在沙面上。明輝滿身大汗不停喘著氣。陡然臉色發白,睜大眼疑惑望向四周。一陣涼爽的大風吹過,漂拂在空中的黃沙一部份讓風帶往遠方;接近地面的另一部份緩緩飄落。

  冷靜過後明輝發現一件嚴重的事,自己在自尋死路。這地方不知能否找到食物就在揮霍體力,簡直在自殺!

  記得開會前吃過午餐,菜色蠻豐富的。但是不曉得昏迷多久,應該流失的差不多了。不對?人生存的第一要素是水,要趕快找到水源。他吞口水然後抿嘴,還好口沒有很渴。明輝立刻站起身。

  沙面又留下深深的輪廓,旁邊有剛破壞過的凌亂。

  拍掉身上因發洩時激起黃沙而沾上的塵埃。開始到處走動,疑惑張望著觀察環境,想知道這究竟是哪?明輝從不信什麼怪力亂神的,直到現在還是不信。覺得自己是被注射迷幻藥,迷昏後老狐狸把自己丟在這。

  早知他們會如此對待自己,當初何必看在父親的面子上留下他們?明輝此刻非常後悔,緊閉雙眼搖搖頭。惟獨那位嚴重侮辱自己的參謀,明輝忍無可忍派人劫持他之後殺掉了。剛繼位時應該像這樣一個一個處理掉,以免自己落到今天這般窘境。

  後悔的同時明輝繼續觀望。心中感謝父親硬逼自己去進行野外求生訓練。不但能夠冷靜判斷,甚至一心多用。

  仰望黃沙層層堆疊的天空,飄邈的沙與沙之間的隙縫彷若扭曲的蛛網。明輝低下頭看著沙地,忽然彎腰拾起一把沙,高舉握有沙的手然後鬆開,沙形成一條絲線隨風飄向遠方。

  這地方吹起風的間隔很短。很奇怪,明明是沙漠卻異常涼爽。空氣中瀰漫潮濕的氣味,沙漠不是很乾燥嗎?

  邊走邊思考,好久沒為戰爭以外的問題深思熟慮了。平常人民的事情都交給參謀去做,公文送來只需閱覽一遍再簽名,反正內容大多沒任何異樣,只要生出作戰用的武器就行了。

  歷代領導培育一群連朝中官員都不知情的情報組織。明輝掌握了父親傳給他的情報組織,所以暗中派特務去監視參謀們,因此會放心不是沒有原因的。不過,參謀們是如何躲過重重眼線陷害明輝的,他尚未找到答案。

  明輝專心的思索,他不想苟延殘喘的死在荒蕪一片的不毛之地。

  良久,結論終於出來了,這裡可能是中東地區的冬天,足以解釋怪異的氣候。既然如此,晚上沙漠的氣溫驟降,必須趕快找一個住的地方,問題是茫茫沙海中哪裡找得到啊!

  「那些死老頭,存心想逼死我啊!他們休想,我一……」驚覺自己又浪費體力,明輝急忙閉嘴。這關鍵時刻每點體力都很珍貴,哪怕是怒吼,連講話都不行。

  手邊有把填滿子彈的手槍,根本沒有用途,自殺也許是理想的選擇。低頭苦惱看著手中的槍,旋即握緊槍身彷彿要擠碎它。接著抬起頭,以堅定的眼神眺望連綿沙丘和天連成一線的遠方。

  想必明輝不輕言放棄,放棄了愧對自己一國之君的身份,他更要回去找那些老狐狸報仇!明輝突然咬著牙,面露凶光。又立刻鬆開緊握槍身的手,放回口袋。

  保護自己的武器卻不能救自己離開困境。他感到很無奈,但是無奈又急速扭轉成指責別人的憤怒。也不想想自己哪裡錯了,導致他們要這樣對他。

  拳頭緊握到發抖,發洩的慾望從深淵傳來。只能硬深深壓回去,因為目前的情勢所逼,現在只能一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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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19:3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絕望下的希望之聲


  黃沙在天空像玩偶被風把玩著,嬉鬧之間風忘了煩悶,涼快的輕拂使人愉悅。

  嚮往大海的風把沙雕塑成半月形的海浪,一座一座擺放在名為「沙漠」的展示櫃裡。在一望無際的玻璃櫥窗內,此起彼落。畢竟是用沙子做的,就算再怎麼像波浪,也不會成為真的海洋。

  沙漠其中,一個人影緩緩向前走,一步一步的腳印在後方拖行。拉近一看是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看起來極為狼狽。

  雜亂的黑髮黏上點沙,泛黃的雙眼無神看著前方,乾燥的嘴唇有點發白。身體向前駝又搖晃,繼續走可能會倒下去,看樣子一根手指頭就足以將他壓倒在地了。

  雙手無力下垂微微擺動。假如前面有人出現,他會像電影裡的殭屍,撲上去瘋狂啃咬。

  明輝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覺靈魂一點一滴脫離軀殼。在這放大幾兆倍的沙坑裡,他能夠理解螞蟻的心情。這裡的時間恍如漏完的沙漏底下靜止不動的沙,現在是何時明輝不清楚,也許已過一、兩天了吧?

  天色一直黃濛濛的,晝夜好似不願讓貧瘠的沙漠破壞自己的風格。
  
  忽然,他跪倒在地,雙手撐著沙面。明輝陷入極度絕望,甚至被團團包住。無論走多久結果全相同,這片無盡的沙漠根本走不出去,連個綠洲、駱駝商隊都沒有。希望從未來抽離,明輝疲憊的心沒有餘力追究對參謀的怨恨了。

  與其受盡飢餓死去,不如一槍讓自己死得痛快!

  伸出顫抖的右手探進口袋裡拿出漆黑的手槍。明輝起身跪著,手握槍舉起對準自己的頭。他感到無奈,堂堂的國家領導,為了減輕死去的痛苦而自殺,這到底算什麼?簡直比在街頭乞討的乞丐還不如。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這些老狐狸害的。沒有你們……我不可能會這樣。」

  明輝不甘心,他不想因為卑賤的理由結束生命!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我可是一國之君!土地是我的,人民是我的,通通都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明輝抱持這種想法收起槍,起身繼續往前走。

  身體漸漸傾斜,在他快倒下的同時一股念頭在腦中浮現:「不,不能倒下,我可是令全世界頭痛的領導!一定要回去,我受的苦要那些老渾蛋加倍奉還!」右腳用力一踩穩住快倒下的身體。靠傲慢撐過暈眩帶來的衝勁,他繼續前進。

  半晌,明輝表情痛苦,用手捂著胃的位置。胃酸開始侵蝕胃壁,想必是餓過頭了。現在身體不僅飢餓,又很乾渴。身體缺水下,餓還是其次,口渴是最著急。倘若再不喝水,明輝會死的。一路走來,找水的知識在這裡發揮不了作用。

  明輝想找有大樹的地方往下挖。一路上,別說是樹了,連根草都沒有。之後找到一片有點潮濕的沙地,他欣喜用雙手拚命挖,挖到快死了仍沒有水。只好放棄了,此舉因此白白浪費體力。

  喝尿他絕對辦不到,後來想不到方法了。以前明輝總覺得人定勝天,現在既然命運要他死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堅持下去的信念只有憤怒是不夠的,明輝在內心調侃自己:「能死在這裡也蠻不錯的,不會被動物分屍,埋進沙底的遺體也爛得慢,雖然比不上父親的遺體能永久保存。」一向一絲不苟的他居然變得隨性了。過於絕望會精神錯亂,或是明輝想藉由瘋癲來逃避呢?

  「啊!」他猛然沙啞叫一聲人消失了,該不會是掉到流沙裡了吧?原來前面是大斜坡,明輝沒看清楚便踩過去,所以直直滾下去。雖然坡度很陡,幸好都是軟沙,所以沒有受傷,只不過很痛而已。

  滾下來的力道對不算年輕的他來說有些負擔。當明輝吃力爬起來,終於忍不住了。顧不得體力破口大罵,卻因喉嚨乾裂喊不出聲:「啊……啊……。」話未說完就停住了,連嘴巴都來不及閉起來,整個人定住了。

  後方傳來希望的聲音,明輝不可置信的慢慢轉頭。此刻,有種想膜拜天的衝動,這樣的興奮感如同「刀尖已經抵住脖子了而持刀者居然饒自己一命」那種逃過一劫的重生感。

  引起明輝強烈的喜悅,其實是滾滾流動的水聲,是一條清澈的河流。相隔不遠處還有一條濁黑的河與之平行,現在他只看得到清澈的水流。

  明輝連滾帶爬跑過去,乃至摔了一跤……即使河裡有鱷魚亦不管了。當頭浸到水中的一瞬間近乎欲死,流動的河水投下清涼的舒暢感,爆炸的酥麻由神經延伸至全身,說是情人的愛撫也不為過。

  入口的水滋潤乾裂的舌頭,冰涼的溫度剛好紓解喉嚨的紅腫。流進胃的水讓翻攪的胃酸一同暢快,大口大口喝水直到憋不住氣才不情願的離開。

  他很想脫光衣服跳入水中,想來想去仍然作罷,萬一發生危險逃不掉的。喝過水之後,明輝精神抖擻,源源不斷的精力輸送到全身的肌肉,彷彿喝下的水是興奮劑。

  頃刻間,一陣風挾帶濃濃的臭味吹來,明輝終於注意周圍的情況。聞到噁心的惡臭,他感覺反胃,於是趕快用手摀住口鼻,然後站起來觀察四周。

  不看還好,一看驚訝到呆立。明輝不想相信這一切,那些東西總是接連而來。清澈的河左邊的另一條河流,黑墨般稍濃稠的水質,而他恰巧站在分隔兩條河的岸上。

  明輝從沒見過這樣的河,儼然油輪觸礁後浮在海上的油污。話雖如此,水質卻沒有石油般黏稠。

  他看著黑河想著:「如果是真的石油不知道能驅動多少部坦克?」直到瞥見一些穢物與生物的屍塊飄過去,那些想法頓時全消。這樣的景象,胃一陣翻騰,明輝彎下腰乾嘔起來。

  食物應該消化了,盡吐些胃的酸液,好一段時間恢復過來。

  「這條河髒到讓人不敢恭維!」他對這條河最好的評語。想像多少具屍體流出的屍水造就這條河。連他國家那條主要的大河就算沒錢整治,也沒離譜到變成墨黑色。

  黑河的惡臭讓明輝想起,以前求生訓練的教官叫他去支解一支腐爛的豬屍。

  他瞥過頭不想看這條黑河了,空腹吐出酸水實在不好受。手依然緊緊摀住口鼻,減輕惡臭帶來的不適感。

  儘管離開此地便聞不到了,可是……明輝轉頭望向後方自己滾下來的大斜坡,神情傷感帶有些許恐懼。他不想回去那片無處可逃的沙漠了,只好先觀察這裡再做打算。

  兩條河的寬度、深度看起來一模一樣,但這不是最神奇的。明輝正站在白河的終點處觀望,水全流進一條地上的裂縫,黑河的終點也一樣,長這麼大沒看過流進地底的河流。

  明輝萌生深深的讚嘆,就算這一切都是夢。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明輝猜測裂縫是有人刻意做出來的,自然生成不可能這麼平整,甚至配合河流的寬度設計。

  還好剛剛跑過來的途中有看路,掉到裂縫裡就永遠回不去了。現在不是待在這休息的時候,必須做出選擇。明輝的內心很衝突,這裡並不是他熟知的世界,感受如此真實非夢境所能擁有的,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

  明輝雙眼茫然,望向兩邊高聳的棕色山壁,又低頭看自己所站的岸道。是土黃色的,平坦沒有任何碎石頭。慢慢抬起頭,這條岸道是兩條河的分水嶺,寬度大概有7、8米。
  
  遠眺河水源頭的方向,隱約發現黑河的河畔有生物在爬行。

  明輝決定繼續往前走,既然這邊有乾淨的飲水,相信會有人居住的。也許能要些食物、打聽消息。黑河散發濃烈的惡臭,真的有人敢住在這裡?那些生物會不會有攻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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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19:35: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堅強的表面崩潰



  「我為什麼會到這裡?是被人陷害的。」一想到那些老狐狸設計自己,一股恨意由然而生。明輝的表情嚴肅,所有遲疑全都消失了。

  「那些混蛋現在很快活吧?我卻在這邊受苦,這算什麼!」腦中想像那些參謀在舉杯慶祝,火氣頓時升高。他一直在原地瘋狂跳躍,不然週遭沒有能發洩的東西。

  「如果那些生物敢動我,我就殺光它們!」槍在手中拆解,想把槍裡面的沙清理掉。

  拆解槍械對明輝來說根本小菜一碟,何況是這種基本的手槍,吹掉塵埃後輕鬆將零件組裝回去。拍掉西裝上的塵埃並將它用整齊,用手梳理凌亂的頭髮。明輝特地解下領帶蒙住口鼻,在後腦杓綁一個結,好有效的阻擋臭味。

  明輝本來就是很注重紀律的人,剛剛連走路都有困難了自然沒餘力去注意。一切準備好之後,心中的踏實感,讓他的勇氣又增強幾分。

  一陣風撲面吹來,掃動明輝的頭髮,後腦杓過多的領帶隨風飄逸。他眺望遠方邁開步伐。

  他沿著白河的河畔慢慢走,像在河濱公園散步那樣,一點也沒有想從絕境中找出路的感覺,明輝不明白為什麼,讓速度變快後又不自覺慢下來。可能是因為在沙漠中走太久導致雙腿遲鈍了,畢竟生平第一次走過這麼長的距離。

  在僅喝水的情況下,明輝依然活力充沛。照理說這麼久沒吃東西會沒有體力吧?雖然很困惑,但他選擇不去解開,只要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就行了,不需要再意這些問題。

  不信邪的態度減輕許多,明輝對科學無法解釋的事物仍舊相當排斥。

  仔細看看白河的水,潔白的水色透出明亮的光澤,不像一般的河水會隨著河底而變換顏色,反而像晶瑩剔透的水晶。

  「大量惡毒瀰漫在無盡的腐敗中」的黑河與「生命活潑的內在蘊藏沁涼的希望」的白河,各自成為獨立的存在竟有種缺陷的美感。兩條河的誕生或許是因為「太極」脫離圓的束縛,陰陽在勢均力敵的狀況下因而分裂成兩條河。

  漸漸離發現生物的河畔越來越近,忐忑的情緒使穩健的腳步走得更快。明輝越靠近,惡臭變得越濃,蒙住口鼻的領帶也沒有用。還好只是有點反胃,似乎是聞太久因此嗅覺麻痺了。

  邊走邊用標準的持槍姿勢,瞄準在黑河的河邊活動的生物,敢越雷池一步就要牠們腦袋開花。即便如此,那些生物看起來很多,手槍的子彈卻只有十五發,陷入殺不死或數量太多的窘境可就麻煩了。

  總覺得那些生物的輪廓很像人類,但是這個想法很快被否決了。尚未達到看清全貌的距離,速度卻有變慢的趨勢,明輝沒能察覺自己身體的異樣。

  心臟收縮一下就越緊繃,每一步足底總要緩緩貼緊地面,速度因而更慢了。明輝扳著臉,警惕注視那個方向。

  其實明輝心裡很不安,從凝重的表情就能得知,仍然逼自己不能猶豫要繼續前進。在獨處的時候,他也不願表現出內心的軟弱。

  距離那些生物短短幾公尺時,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呆立著,久久不能自己。

  紅潤的臉色馬上變得蒼白宛如變色龍,手一鬆不小心讓緊握的槍摔到地上。究竟何等駭人的景象讓他嚇到忘記手中正拿著槍,而且是經歷過這麼多怪異的事物還承受不了的驚駭。

  那些生物確實是人,只不過有些不同,他們是不成人型的「人」。到底什麼意外使他們變成這副模樣?那場恐怖的意外還害明輝誤以為是一群具有攻擊性的野獸想拿槍殺他們。

  意外更讓他們精神錯亂,不斷用黑河污穢的河水清洗自己的身體,臉上露出舒暢的笑容,難怪身上奇臭無比。受到如此刺激,明輝終於無法忍受反胃的痛苦,於是迅速解開蒙住口鼻的領帶,彎下腰嘔吐,卻吐出發酸的唾液。

  不知道是沒注意到,亦是把明輝當作被風吹動的稻草,他們依然繼續做使傷口惡化的蠢事,不在乎他的存在。明輝吐完之後稍微有些好轉,起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槍,故作鎮定朝白河的河畔走去,沿著河畔繼續前進。

  沒有躊躇不前,沒有鬼叫著往後跑,這樣的風格並不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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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5 10:30: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河邊的末日景象


  在過程中明輝腦筋一片空白,此刻腦中的情景卻是剛才的畫面。即使已望向別的地方,眼前依然播放那群人的身影。這段畫面應該是「一輩子不可能忘記的事」的其中一件。

  那些人當中,斷手斷腳算稀鬆平常。有些人斷肢截斷的部份,未痊癒的傷口內腐爛的骨肉怵目驚心。一塊破布蓋住身體,有些人甚至連破布都沒有。少了最後一道防線,真的是所謂的「任人宰割」失去做人的尊嚴。

  瞧他們枯瘦的身軀,儼然縫上瑕疵非常多的布當做皮膚而忘記填充棉花的布娃娃。肌肉萎縮了還能揮動手臂,對他們而言算是福還是禍呢?因為他們都用手去碰骯髒的汙水。

  他們的皮膚各有不同的病症,連五官也模糊不清,只能勉強看出表情。噁心的爛瘡佈滿全身,一個一個裡頭暗紅色的窟窿緩緩流出黃綠色的膿水。

  或是全身佈滿大小不一的膿包,皮膚腫脹成半透明的薄膜包住滿滿的膿水,有點像放大無數倍的水滴。最大的膿包有一顆水球這麼大,拿針戳破應該會爆出大量黏稠的膿水。

  還有全身皮膚嚴重潰爛,如同一具某天靈魂忽然回歸的屍體,腐爛的身軀幸好沒有蛆蟲附在上頭啃食。一些更嚴重,三種病症結合在一起,搞得他們半死不活讓人於心不忍。

  明輝告訴自己向前看別理他們,視線仍不時瞥過他們。後來,按耐不住好奇心直接轉頭看著他們。

  他們一個個的慘狀,明輝感覺身上隱隱作痛。很怕靠近他們會染上同樣的怪病,心又一度為他們抱不平。一個在現實這麼冷酷的人竟然會同情他們,真是不可思議。

  明輝佩服自己毫不避諱看待他們沒有噁心想吐。雖然厭惡感還在,明輝卻能以平常心看待。老實說他起初很想跑到白河的對岸去,無奈對岸是岩壁只好作罷。

  為什麼他們要用髒水洗身體?明輝百思不解。難道傷口不會惡化嗎?他們似乎沒有痛苦,有的是無限的歡愉彷彿吸食毒品後的反應。假如真是如此,那他被當空氣這件事就很好解釋了。
  
  黑河的河畔被那些可憐人佔滿滿,每個爭先恐後想取用河水。喪失力量卻未死透的人會被鄰近的人推下水使空間更大些。若有人斷氣遺體同樣會推到河裡,空出的位置則立刻補上,石油也沒搶得這麼兇。

  明輝怒氣沖沖的瞪著他們,那些愚蠢的行為讓他很生氣。

  每當看到別人做錯事,尤其屬下辦事不利愧疚的表情,總是想拔槍朝屬下的額頭開槍。縱然明輝想做,法律卻不允許,只好臭罵一頓,汙辱他的父母並且說:「辦不成就別回來了!」

  又走一段路,明輝的憤怒完全沒使他們停下手邊的動作,一切照舊。明輝仍氣得滿臉通紅,想把他們一個一個丟到白河純淨的水中。

  明輝有試著叫那些人,但是對他置之不理,無論怎麼叫都沒有用,走近點大吼、咆嘯換來的只有水流聲。

  他又不敢觸碰那些人的身體,先不管後續傳染的問題,光想伸手去碰就讓人不寒而慄。明輝那時覺得醫生護士真的很偉大,敢碰觸一些嚴重外傷的傷患,自己就算有戴手套也不敢碰。

  之前回想曾對刺客的酷刑,並非明輝親自動手的,他只負責在隔音的玻璃窗前觀看。

  被冷落的明輝,自尊大受打擊更憤怒。從小到大除了父親與聽命父親的人外,沒有人敢冷落他,今天卻被這些人當成真正的空氣,他豈能忍受這樣的事情?
  
  每個都做同樣的動作:用手把水潑往身體。他們的體態、相貌全都類似,僅能從四種病徵及嚴重程度來分辨。不像正常人不同的角度都有屬於自己的特色,那些遭怪病纏身完全失去人的尊嚴。

  憤怒會將殘存的理智阻擋在外,明輝當然不例外,反倒更嚴重。急於想糾正他們的錯誤,卻碰也碰不得、叫也沒回應,被冷落的憤怒和合焦躁的情緒使沸騰的溫度快到極點,暴躁的人最容易因憤怒失去理性。

  明輝已經快衝過去把他們全都丟進白河中了,仍舊擺脫不了對髒的厭惡感。困住野獸的牢籠早已被怒火波及,想獲得自由的欲望讓它不斷衝撞著火的牢籠,等到掙脫的瞬間便一發不可收拾。

  過一會,野獸衝破牢籠,吼叫一聲宣示重獲自由,在明輝的腦中亂竄吞掉對髒的厭惡。

  「啊啊啊啊啊!」明輝終究承受不了憤怒在腦中狂奔的震動,大叫著衝上去隨便抓住一個還在用髒水洗身體的人。不管是否被傳染或弄髒手,三公尺的距離僅僅用了幾秒鐘,抓起後跑到白河邊把人一丟,撲通一聲,激起水花。

  「哈哈哈!這樣看你怎麼洗,我好心勸你們都不聽,現在看我怎麼對付你們!」內心的獸完全將暴虐、狂妄的性格激發出來,臉上猙獰的笑容貌似壓抑殺意過久的殺人魔。所幸他只對戰爭有興趣,並無支解人的欲望。

  丟下去的人只痛苦慘叫一聲,連掙扎都沒有直接沉到水底。臨死前那聲痛苦的慘叫,聽起來像是各種痛苦濃縮在一起,沉下去的幾秒鐘水面浮起一層污垢。

  差不多十幾分鐘,那人從水底浮出,隨水流的方向飄去。皮膚嚴重的病症痊癒大半,可惜他已經斷氣了。明輝激動的情緒平復後,赫然發現自己丟下水的那個人溺死了。

  他發覺把事情弄巧成拙,一時之間竟無從反應。眼睜睜看著那個人的屍體與一大團汙垢被水沖走。回神過後,他不敢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於是轉過身,不再看白河的水面。

  壞脾氣誤了事,明輝感到自責,如果自己在把人丟下水前多花時間思考,就不會忽略游泳這個問題。或許那個人,病能痊癒也不會淹死,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明輝覺得自己真沒用。

  雖然,討厭身旁的人做錯事,明輝這輩子更不能原諒自己做錯事。明輝做錯事的時候,總覺得週遭的人看他的眼神很不自然似乎在嘲笑他,如此錯覺很多屬下平白無故受明輝的自卑連累,因此他很想把自己關起來。

  雙手舉起抓著頭髮,明輝凝視遠處在河畔不斷踱步。現在心情糟透了。以前不被父親信任與肯定的挫敗又回來了,內心既懊惱又慚愧。

  然而,難過並非為了害死的那個人,真正難過自己做錯事情。在明輝眼裡區區一條命跟塵埃無異,善於以戰爭犧牲無數人命擴展版圖的他根本不會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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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無奈之徒與瘋子




  突然間,有東西抓住他的雙腳,明輝低頭一看,是兩支枯瘦的手臂。視線沿手臂緩緩前移,來到兩個受怪病所苦的人身上,全身遍佈駭人的膿瘡。起先明輝愣了幾秒,隨後恢復平靜。

  明輝沒有太大的驚訝,對接連而來的突發狀況有了免疫,不像前面激烈的反應,之後開始好好觀察他們。

  剛才不少觀察的機會,因為憤怒的關係暫時靜不下心。況且,那時濃烈的惡臭撲鼻,明輝刻意離遠遠的。經過很久的時間嗅覺完全失靈了,更在無意間明輝發現白河的水能治療怪病,於是他沒有必須遠離的理由了。

  明輝的認知在不知不覺發生變化,沒有將他們當作是人,比較像低等的動物,連打抱不平的想法亦悄悄淡去。如此轉變不太像想法,又談不上念頭,類似風一般看不到卻感受它的存在。

  大多數人對於瘋子不會像看待普通人一樣。那群人不只不成人樣,甚至無法直立行走。前面那段路,他們對明輝不理不睬,明輝以為這群受怪病纏身的人不懂人話,潛意識很自然將他們歸類到禽獸那一塊。

  抓住別人的腳雖然很不禮貌,至少他們願意出面。明輝覺得眼前這兩個人很不一樣,對他們的好感又加深很多。不像那群人,應該早就忘記自己是人了。既然這兩個人主動來找他,明暉決定先靜觀其變。

  他們的出現讓疑問多到像天空落下的雨點。

  憑枯瘦的身體可以沒有聲音快速爬到這來,忍受傷口摩擦地面的疼痛沒叫出聲,真的很厲害。明輝在心中暗自佩服,雖然懷疑是另一個幻覺,但能確定這兩個人的勇氣比無懼生死的戰士還大。

  不過有很多疑點,從黑河的河畔到明輝的腳下並沒有爬行過的痕跡,沒有血、膿什麼的沾在地上。他們好像原本就待在那裡,只不過利用空氣把自己藏起來……各種猜測擾動明輝。

  明輝的注意力又被一個很特別的東西吸引,連同正在冒出新芽的疑惑也停止生長。

  那個東西幾乎每個人都有,各有各的特色跟美麗的寶石一樣,每個種類的寶石都有一種屬於自己的雕琢方式。結果淺顯易見了,那個東西就是眼睛。不同人的基因、經驗以及人生哲理呈現出來的樣貌將有所差異。

  兩人的臉均被瘡疤覆蓋,惟獨眼睛的功能很正常。縱然,瞳孔缺少很多生命溫煦的神采,用心去看仍可以取代臉上多變的表情,因此不用擔心他們的臉擺不出表情,更認真去看乃至找到很多臉表達不出的情感。

  這就是為什麼吸引明輝的目光。人天生就對特別的事物難以招架,即便是殺人無數的惡人。

  之所以會吸引人,其實是他們的眼睛不需要過於去理解,只需稍加心神就全都懂了,彷彿藏在靈魂中的秘密太多了,從眼睛溢出來。想必這些秘密隨便拿一件出去講,恐怕連天都會為之動容。

  抓住他左腳的那個人,第一個吸引明輝目光。

  琥珀色的瞳孔有比海溝更深沉的無奈,雙眼泛黃的色澤像遺留三、四十年歲月的老照片。假使有人看到他的眼睛會不斷追問關於他的故事,而他卻說:「我講不出來,沒經歷過的你是無法體會的。」

  一開始看的時候覺得沒什麼,一陣子後明輝竟感覺心裡很酸,後頭慢慢暈開了苦澀。那個人眼中溢出來的,不只有秘密,可能還有心酸的淚,沿著視線爬進明輝的心中。

  明輝不停避開那個人的雙眼,過沒多久卻受好奇驅使不禁多看幾眼。人總缺少對特別的事物的抵抗力。反反覆覆心更酸了,明輝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或許是他想瞭解那個人無奈的原因。

  對上兩顆琥珀色的瞳孔會感到心虛,甚至想跪下來請求他的原諒。明輝明明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根本不認識他。那個人的眼神觸動明輝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裡的鑰匙早在十幾年前就遺失了。

  身負重罪的錯覺淤積出來的內疚在心中形成一大片泥沼,忍受不了的明輝轉過頭望向右邊那個人。

  這人從剛剛不停在笑,右腳被他抓的有些痛。

  尖銳的笑聲聽久讓人很想掐死他,充滿血絲的眼球找不到一點快樂。空洞的黑色瞳孔猶若死不瞑目的屍體。有時,屍體的瞳孔會殘留生前的怨恨,在他眼中卻連怨恨都看不到。

  剛在無意間目光有稍微劃過,算很粗略沒有認真去看。現在明輝不到半分鐘就仰起頭嘆氣,眼睛疲倦似的一直眨。

  此時,明輝想退到看不到這個人的角落,心裡滴咕著怎麼在這邊也能碰上這種人?

  為了維持人民對自己的崇敬,明輝曾去看望些大醫院的病患。精神病患大多雙眼無神,有些還在亂叫。不管眼神也好、行為也罷,右邊這個人跟那些精神病患一樣,這個人正發出尖銳的笑聲。

  醫院的精神病患,明輝來訪時會牢牢綁在病床上。這個人靠明輝這麼近,沒有繩子綁住,手還抓住他的腳。儘管如此,明輝打消掉頭就走的念頭,他很期待能從另一人口中獲得什麼。右腳試圖甩開瘋子的手。
  
  遇上瘋子使明輝想觀察下去的興致全沒了,瘋子的手甩都甩不掉,明輝仍使勁晃動右腳想甩開他的手。枯瘦的手擁有這麼大的力量實在匪夷所思,明輝看這個瘋子的眼神彷彿在看即將踩死的蟑螂。

  明輝對於瘋子的厭惡大大超過抓住他左腳的那個人。雖然,滿身全是膿瘡,可是並沒有失去人性。值得專注的東西被剝奪了,明輝頓時想到怎麼沒有人開口解釋一切?

  明輝停下大力晃動的右腳,轉頭看著人生坎坷的那個人,心中百般不願。這次他學聰明了,明輝的目光對準眉心。明輝納悶那到底算不算眉心,原先的眉毛變成幾顆小膿瘡,為了區分姑且稱它作眉心。

  不時掃過流動滿滿無奈的琥珀色瞳孔,就不會有過多的哀傷湧進心窩。

  明輝肯定他活著,因為他會眨眼。有時會低下頭休息,因此絕不是石像什麼的。明輝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錯的,他確實能溝通,也許是時機還沒到。

  果真失去人性的話,不會有悲傷、憂愁以及無奈聚集起來的複雜情感。

  他偏褐色的嘴唇,幾次微微張開將要開口說話了。事情總不盡人意,接著眼神向左飄若有所思起來,嘴唇當然閉上了,一切趨之平靜。飛往太空的火箭在發射前一秒卻忽然熄火,使人空歡喜一場。
  
  雖然,明輝沒有時鐘,依舊憑直覺猜出大概的時間,從兩個人出現到現在起碼有五分鐘以上。

  早就過了不少時間,明輝見他們沒有什麼表示,不免對他們產生質疑,這兩個人該不會只是故弄玄虛吧?兩個人對事情的經過根本毫不知情,而是恰巧碰上健康的人很想知道能否幫助他們。

  明輝越想越不對勁,剩下一點耐心消融在思緒的渦流中,決定繼續逆著流水的方向,他敢賭定前面一定有出路。

  會等著他們開口,除了好奇這個理由外,實際上還有面子。畢竟他們主動來找明輝,就該由這兩個本地人來說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若自己先軟下身段詢問面子可就顧不住了。
  
  當明輝彎下腰去撥開他們手的同時,無奈之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且沙啞:「那場大戰過後,「疾病」開始蔓延侵蝕所到之處所有生靈,它不允許我們去碰生之河的水,否則就要我們痛不欲生。如果我們用死之河的水洗身體上的創傷,它答應讓我們脫離痛苦,甚至還能得到更大的歡愉。外來者,那種痛苦可比千刀萬剮啊!」

  他的語言居然是明輝的祖國獨有的方言,這種方言在全國上下還在通用。明輝多少會一點,雖然不太流利,在某種程度來說算不錯了。即便如此,真正聽懂廢了好大的工夫,那個人講話彷彿一台收訊不良的收音機,雜音很多。

  在陌生的世界裡聽見熟悉的語言,明輝很不可置信。

  剛才只有想到他們對自己解釋一切,卻沒想過語言的互通。所幸這個問題不用擔心了,感覺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家遇上自己國家的人。

  明輝沒有寒暄幾句的打算,目前最想得知回去的方法,將龐大的謎團一片一片拼湊成完整的真相。一但被困在這個世界八天、九天的,真不知道祖父及父親打拚的心血,那些人會如何糟蹋。
  
  「嘻嘻……它來找你了、來找你了喔,小心一點,嘻嘻……不,不對,它在你後面了!快跑啊!被追到會死的很慘!……嘻嘻」瘋子說出這樣的話,瘋子就是瘋子說出來的話也摸不著頭緒。

  他們倆一搭一唱,明輝更混亂了,微歪著頭神情疑惑。風光明媚的高山頃刻間被濃霧層層包圍。

  是什麼戰爭把這群人逼入生不如死的死胡同中?匹敵核彈的兵器?某種大範圍的化學武器?「疾病」似乎是一個人名,莫非一個叫做「疾病」的人創造出致命性的病毒再全數釋放?

  明輝替疑問加入自身的見解。貪圖過往的人們總在照片背面寫上當時的心情,寫在照片的文字能憶起最初的悸動。明輝在疑問標註的見解則會徒增更多煩惱。

  那些見解依然傾向科學式的剖析,他還未對弔詭的異象徹底屈服。

  明輝低頭想問更詳細一些,不料他們卻消失了,兩隻腳被手抓住的觸感抽離了。轉眼間,地面上沒留下半點痕跡。明輝錯愕睜大眼。微風吹拂下,縱使化為塵土仍會飄散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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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點著憤怒的引線



  低頭原地繞一圈,明輝神色緊張尋找消失的兩人。抬起頭凝望遠處,原地又繞了幾圈。視線轉到死之河畔,微怒瞪著他們。

  事情沒交代清楚倆人逕自離去,放下身段欲開口的明輝情何以堪?猶如釋出善意打電話約商場上的競爭對手談合作,談到一半對方假藉上廁所一聲不吭離開。

  儘管不是談利益的商場對手擅自離開,而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對暴躁的明輝來說算極大的羞辱,因為他給那兩個人很大的讓步。

  礙於想得知這世界的訊息,依明輝的個性即使拔槍射擊也要他們的手鬆開,否則明輝不會默默站在這裡。真正使明輝拋下面子,心平氣和對待只有兩個人,那就是父親與母親。

  明輝最崇拜的對象是父親,尤其體會父親發號司令的氣魄更加鞏固。從小到大總達不到父親的標準,明輝遭受挫敗時母親會從旁鼓勵,更在明輝做錯事被父親處罰完親手幫他擦藥。在他面前母親時常誇讚父親,所以明輝覺得父親像天一樣偉大。總之,父親是明輝追隨的目標,母親的呵護是他堅持下去的動力,這就是為什麼明輝能對他們如此恭敬。

  火氣越燒越旺,明輝再次脫韁衝出去,在四周亂吼亂罵,一股如犀牛橫衝直撞的氣勢。罵出來的話不外乎一些髒、不雅的言語。不管他們來自何處或用什麼把戲來到明輝面前,事情總該一次說清楚再走吧!

  「少給我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喔!」
  「竟然敢耍我,你們算哪根蔥……」

  明輝一直對空氣叫囂,若空氣有感會笑得刮起大風。兩條河向前流去,淅瀝嘩啦的水聲與涼風在耳際徘徊,不足澆熄明輝的怒火。

  在死之河畔那群人重複用水洗著身體,他們聽起來明輝的喧囂或許比水滴落下的聲音還小。兩條河及那群人本身有必須遵守的規律,明輝的亂竄跟環境不協調,彷若來來去去的車陣裡一台腳踏車。

  傳言中,人和鬼存在的空間是不同的,兩個空間互相重疊,因為這緣故人沒辦法常常看見鬼。拿這個傳言譬喻這時的情況,明輝是那個鬼,剛死不久的鬼,因此無法驚動那群人。
  
  忽然間,明輝感覺兩隻手掌開始劇烈刺痛,攤開雙手時竟來不及低下頭查看。

  眼睛緊閉完全縮成一條橫線,看不出眼皮在哪裡。額頭的法令紋快跟那條橫線湊在一塊,宛如一個黑洞使整張臉向中間靠攏。豆大的汗珠沿緊皺的額頭滑落,上顎無意識咬緊下唇,喉嚨響起一陣陣沉悶的低吼。

  明輝先是跪下,後來支持不住了,索性躺在地上。雙手打直,張很開的手掌微微發抖。

  單是手掌把明輝搞成這副模樣。雖然很誇張,但確實如此,沒有半點虛假。在這種地方裝痛對明輝沒任何好處,而且方才怒火中燒的他是無法立刻冷靜下來的。

  痛苦來得又急又猛烈,明輝根本來不及防範。海潮般的痛苦由手的神經大量灌入腦袋,腦中的思緒不旦沖得一蹋糊塗,更將熊熊烈火一把淹沒無影無蹤,用來造出咒罵的暗房一併滅頂。

  難以抵擋的劇痛下,明輝想起小時候做錯事被父親吊起來用鞭子毒打,背後一條條的血痕,連躺都沒辦法只能用趴的,趴在床上好幾天還是很痛。

  循現在動作來看,兩種痛顯然不同級別的。此時的痛像數百根針扎進手掌不斷一點一點向內鑽。

  在這痛苦下,明輝腦中殘餘的一片天迴盪某個聲音。聲音即是一句話,和這時的痛完全吻合,就是剛消失的無奈之人說出來的「可比千刀萬剮啊!」明輝登時明暸他們究竟受到何等的痛楚。

  這些畫面僅僅是稍縱即逝,痛苦仍無情翻起滔天巨浪,沒閑暇餘力去深入體悟。

  痛苦來臨到現在應該三、四分鐘了,明輝沒張嘴哀嚎、呻吟什麼的。明輝認為只要是男人,不能因為痛而喊出聲。上顎緊緊咬住下唇封住聲音的出口,牙齒深陷的唇肉紅的發紫,像滲出血似的。

  不能讓痛苦肆虐沒完沒了,總得找出引發劇痛的原因。明輝竭盡所能將疼痛挪出腦中,騰出的小塊空隙理智正好稍微喘口氣。兩隻手用盡力氣伸到眼前一看究竟,手掌居然又紅又腫,顏色接近鮮血。

  明輝瞬時明白怎麼一回事,想起把人丟到水中的片段……連滾帶爬移動到生之河的河畔。不疑有他,兩隻手放入水中,指尖碰到水面的瞬間反射性縮回來。

  「啊!」明輝終於叫出聲來,喘口氣的理智再度拉回苦海裡掙扎。

  明輝兩手打直身體翻滾,差點滾入水中。臉皺起的幅度更加嚴重,汗水浸濕身上穿的西裝,這並非他咬緊牙關就苦撐過去的痛楚。

  河水儼然是硫酸,指尖碰到水就如火吻般劇痛。明輝對於「千刀萬剮」有更深層的體悟。他們不敢用生之河的水治癒自身是因為強勁的痛苦,想到自己丟到河中的人慘叫。

  胡亂翻滾到了近死之河邊,明輝一轉頭看到用髒水洗身體的那群人。他們顯現歡愉的面容及滿足的殘喘,明輝竟想試試黑水能否減輕痛苦,甚至沒有天使與惡魔的拉扯慢慢爬向前。

  手掌的痛苦消退了,劇痛也同意他這麼做,彷彿肚裡的蛔蟲一定要餵飽牠。感染手掌的病菌是明輝的蛔蟲,它需要黑水的滋養更為茁壯。失魂的明輝瞪著前方,恍如前面有絕色美人向他搔首弄姿。但是,美人是黑暗的化身,連剛強的明輝也淪陷了,怪不得那群人會這麼做。

  當明輝來到不到三十公分距離,清楚看見他們近乎腐朽的軀體。登時,與黑暗擁吻的靈魂彈回體內。明輝對自己的舉動感到訝異。痛苦卻沒給他太多時間,迫使明輝趕快下決定。

  對於短暫的迷失明輝深感惶恐,自己變做毫無知覺只追求快感的行屍走肉。假如沾上黑水永遠無法回頭了,一輩子都是他們的一員。別說是回家了,繼續前進亦變得十分渺茫。

  明輝越想越恐慌,確實明白無奈之人所說的一番話。明輝下定決心戰勝病痛,絕不要淪落靠快感度過之後的日子、忘記曾經是人。

  沙漠漫長的迷途都能靠毅力,不讓自己自殺而成功走完。明輝不信自己難以克服區區一個痛苦。雖然,明輝在父親面前極度沒自信,但是他在眾人當中盡量武裝自己,即使剩下孤獨一人!

  發軟的身體居然直挺挺站起來,固然有些不穩而搖晃,臉因為痛皺起。明輝仍一步、兩步慢慢走向生之河。此時,寧可像女人一樣尖叫,也不要讓「疾病」引誘自己用毒水減輕痛苦。

  走到生之河邊,痛苦奇蹟似的緩和了。明輝蹲坐在地上看著純靜的水流竟猶豫起來。想說反正不會痛了,到此為止吧,何必自找苦吃呢?手掌依舊紅腫沒什麼改變,反而更擴散了,又開始苦惱起來。

  最後,明輝猛力搖頭搖開所有僥倖的心態。

  照無奈之人的說法「疾病」有自主意識,那麼一定是它狡猾的計策,趁自己放下戒心時大舉進攻,明輝怎麼能讓它順心如意呢?

  轉頭看一眼死之河邊,有點上斷頭台的意味,明輝在心中告誡自己要堅決。兩隻手對準水面,明輝閉上眼,也許看不到比較不會痛,不料手慢慢放入水中又開始劇烈疼痛,明輝再度將手抽回。

  腦中閃過渾身爛瘡的人爬行的片段,明輝迅速將再手放進水裡。

  「啊啊啊啊啊——!」明輝仰天長嘯,縱使因痛而長嘯,明輝依舊不肯表現出柔弱的樣子,喊聲鏗鏘有力。雖然想抽回雙手,如此一來之前的心理建設就全白費了。明輝不容許這種情形發生,破戒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

  潔淨的水宛如硫酸,不斷腐蝕手的皮肉、神經,只差沒有冒白煙、滋滋作響。恍若不斷湧出的蟲、火擠進每條微小的神經內一點一點蠶食掉。過了幾秒,看似血肉全沒了,剩下猙獰的白骨。若透過清澈略顯乳白的水面,水裡的手卻完好無缺。

  痛覺雖然似受強酸侵蝕,但是遍及手掌的神經並沒有遭損壞,因此劇痛前仆後繼襲來。汗水浸濕頭髮、爬滿蒼白的臉,面容痛苦的明輝呼出沉重的呼吸聲短而急促,側著頭趴在地上,渾身發顫。

  大約兩分鐘過去了,這段時間一直有小團黑色污垢浮上水面漂走。明輝皺起的眉心漸漸鬆開,呼吸放緩許多,身體也不在顫抖。劇痛隨時間演進變成冰涼的暢快感。
  
  此時的暢快並非肉慾、毒癮能夠比擬的。它是生命最初的悸動,是由內而外的,不是從外在加諸於肉體、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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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冷靜之下的深悟



  一個木偶攤在地上靜靜看著天空,呈現大字型的躺勢。木偶的手腳及軀體沒有線連著,也許是這個原因而被遺棄。木偶的臉卻找不到任何不滿,對丟棄的主人沒絲毫眷戀,風一吹略顯淒涼之情,木偶的名字叫做明輝。

  剛才發生的事歷歷在目,明輝現在只想在休息中慢慢消化。他對這個世界的迷茫,除了蒙上一層濃霧,更多幾座中央鑿了小洞的厚牆。

  明輝並不在意自己大字型躺著,反正週遭沒有人會投射異樣的眼光,死之河邊那群人明輝早就沒當他們是人了。

  三十年來明輝從未受過這種苦難,而且痛到整個人累癱在地上。以前的體能訓練會累得半死,不過體力恢復過後身體、精神就像清空垃圾般煥然一新。現在勞累不只遲遲未復原,心裡更相當疲憊,明輝感覺內心的疲憊快跟一生受盡艱辛的人差不多了。
  
  一段時間後,明輝踉蹌的站起來,扳著一張臉,雙手插在腰間的口袋內,頭也不回慢慢向前走。

  此地找回以往的平靜,不從地上的鞋印來看很難察覺曾有人來過。風很快會將踏上這片土地的軌跡洗靜,到時就算經驗老道的偵探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不曉得幾時才會看到有人經過?

  只是下次來這的人,是像明輝一樣倒楣,還是勇往直前的探險家,就不得而知了。明輝並不管這世界日後會如何。雙手抱胸以右手的食指跟姆指從下捏著下巴,他正在思考,想著那些老頭、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

  在前面的苦難過後,明輝的急躁頓時安靜下來,彷彿龍捲風瞬間消失後東西都平躺在地上,平和的心境使他自然而然苦思起來。這在平常是不多見的,但是明輝並沒有意識到。

  那些老頭目的是篡位吧?找這種怪力亂神的方法一定很費心思,那為什麼大費周章把自己送到這?而不甘脆殺掉他比較省事。明輝冷靜想想發現其中必有玄機,絕非把他丟在此處自生自滅這麼簡單。

  老參謀全是從明輝父親年輕時一同打拚到現在,好景不常他卻罹癌早一步離開人世,因此轉而效命明輝。不過為什麼不在明輝父親執政時開始進行呢?何必要等到明輝繼位後展開計劃?

  明輝在父親健在就時常跟著參與各類國務會議,雖然沒把明輝的意見當意見就是了。那時,明輝很納悶為何父親的保鏢那麼少,甚至請人計算父親被暗殺的機率,結論果然很高,明知結果但又不敢跟父親說。

  就是這個緣故,明輝聘請這麼多貼身保鑣,而且還是身經百戰的強者。

  既然,明輝的父親疏於防護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下手?反倒等明輝上任三、四年之後背叛姍姍來遲。也許是因為他們那時在策劃如何扳倒明輝的父親,但是一直沒什麼進展,直到籌備周全明輝卻繼位了,可是一隻腳踩進棺材的他們擁有無上的權力也沒有意義啊?

  接著,明輝想到父親的隨扈會這麼少應該非常信任那些老參謀,並非太過狂妄覺得沒人敢動他,而老參謀們沒發動叛亂的緣由是對於父親的統馭心服口服。

  要讓人一心一意為自己效忠,用武力脅迫是一個不錯的方法,但並不是權宜之計。除此之外的一個辦法,靠自己的實力使那些人敬佩,符合他們期待的形象。

  明輝開始將自己與父親的治國方式攤開來看,試圖找出老參謀對自己哪些方面不滿,釐清父親令他們死忠的真正因素。

  明輝的父親雖然也是用鎖國政策,可是並沒有進犯別國,而是採取武器試驗與核能試爆給予世界列強一些壓力,偶爾會跟一些小國交易物資。同樣注重讓貧苦的人民狂信國家的洗腦教育,一旦教育需要改革總是親自審查,時常出去慰勞為國營

事業辛苦的人們,更會接受所有公益組織的糧食援助,在對人民聲稱是為了他們不得已低聲下氣……。

  反觀,明輝的作風衝動許多,發起大規模的進攻周邊國家,人民的事務通通推給參謀……不必想下去了,明輝頓時恍然大悟,整個人呆立。原來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都是別有用意,顯然是戰爭留下的殘局。

  那個時候跟著父親,明輝常在背後抱怨父親的膽識不夠,現在瞭解那是明智之舉。一昧的挑釁到真的激怒了只會惹來獸群的圍剿,不如遊走在危險邊緣,至少做到收放自如,吸引獅子的注意又不會誤入牠們的地盤。

  一直以來,明輝以為自己的作法沒錯,每次國務會議老參謀總勸明輝停戰、別太招搖了,明輝給的回應盡是惡言相向。如今他們卻用這個世界藉此讓明輝清醒,明輝依稀記得無奈之人頭一句話是「那場大戰過後」。

  既然,明輝全省悟了,應該表示他能平安無事的回去,不用害怕會橫屍荒野了。明輝放心不少,凝重的臉放鬆了,嘴角些許上揚。不過依然搞不懂這個世界是怎樣的存在,莫非是某種虛擬實境或催眠的科技呢?

  想法一迸出,明輝欣然接受了,難得尋到一條明路說服自己當然要一鼓作氣往那跑,但是他的國家並沒有研究這些,一定是跟別個國家購買的。明輝很擔心萬一這種技術需要天價怎麼辦?若國力嚴重下滑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然而,很快地明輝把財務的煩惱先擱在一旁,想等回去再來處理。剛解決一個複雜的問題使他心裡相當舒坦,腳步也輕鬆不少,只差沒有飄離地面,方才不順的事全從懸崖一躍而下跌落海中。

  他仰起頭朝天大喊:「我終於能回家了,騙不了我的,這世界的一切都是假……。」

  喉結似乎化為禁果,喊到一半的話堵在喉嚨,就像隱瞞多時的秘密脫口而出,看到人來又趕緊停住。想否定這個世界真實性的明輝沉默了,原因是他也無法認同自己的說法。

  這個世界拋給明輝許多很難閃躲的遭遇,撼動心靈的程度一次比一次強。

  待在沙漠中十幾個小時找不到食物和水,眼看著靈魂漸漸消殞卻速手無策,血液中滿是恐慌、無助的絕望,每循環一遍就想舉槍自盡但是又沒膽這麼做,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的煎熬,明輝到現在還記憶猶新,豈能說是假的就是假的?

  生之河水特殊的沁涼感,難以捉摸的靈魂的陰暗處藏有的污垢全洗淨了,這種意猶未盡的舒爽感多麼的確切。雙手掌的劇痛讓明輝在有生之年嚐到痛徹心扉的真諦,若當下有一把刀鐵定毫不猶豫的剁斷雙手。

  明輝實在無法輕易說出這個世界一切都是假的,也不可能騙自己這全是拜完善的虛擬實境設備所賜,以人類當今的科技就算智商兩百的天才也做不出那種東西,更懷疑先前的推論事實上是求個心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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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9 13: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迎面而來的凶險



  突然間,週遭傳來不對勁的感覺,似乎有人在注視他,數量挺多的。身體冷顫陣陣,明輝轉頭警惕四周,然後視線停留在死之河畔的那群人身上,他們仍舊用水洗身體。

  明輝頭轉別處,一秒不到再度轉回。他們的動作重複著。明輝想說他們趁自己轉頭時瞪著自己。原來不是他們呀?那會是誰?明輝內心隱隱有不祥的預兆,因為異樣感尚未減輕。

  一秒、兩秒、三秒……預感越來越強烈!剎那,明輝倉皇向前幾個碎步,立刻轉身掏出口袋內的手槍,雙手持槍瞄準。剛站的位置,此時覆蓋一大坨蠕動的黑泥,表面不斷湧出氣泡。來時不對的風一吹,更濃的惡臭撲向明輝。

  明輝不在意臭味,面前的異物差點害自己喪命。所幸明輝有察覺到即時躲開,否則他已經身在黑泥中了。明輝滿臉驚駭睜大眼,下意識後退幾步。隨後搖搖頭,神情凝重的盯著它。無論那是什麼現在他必須冷靜應對,不能總以驚訝來回應遭遇的怪事。明輝在這時機又深呼吸幾下。

  黑泥一下子向中間靠攏凝固成半圓球體,上頭佈滿絨毛狀的突起。約佔據二、三公尺的岸道,應該有一層樓高。

  明輝緩緩倒退,深怕自己的腳步驚動它,但它也隨之前進。怪物的變化還沒完,漸漸形成一張臉。先是上方一對深不見底的凹陷,再來稍微下一點長出形狀怪異的突起,更下方深陷一個大大的橢圓形。

  那對眼窩,雖然沒有眼球明輝卻明顯感覺它緊盯自己,泛起的冷顫和剛才的不適一模一樣。下頭的大嘴開開合合的,彷彿在說話。面臨壓迫逐漸增強,明輝連眨眼都忘記了,呼吸幾乎停頓。

  怪物忽然出聲,重複說著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聲音毛骨悚然,尖叫之中混合乾澀的嘶吼。「你……你到底是什麼?」不可置信的話語脫口而出,明輝的雙眼多了惶恐。

  即使眼前的怪物是假的且不會傷人,他同樣不會讓怪物碰到自己。怪物的顏色跟死之河一樣,那群人的病症應該也有關聯。頃刻,明輝神情詫異,自風浪變大的腦海浮起兩個片段:一個是瘋子大叫:「他就在你後面!」另一個是無奈之人傷感說道:「『疾病』開始蔓延侵蝕所到之處所有生靈。」

  莫非它是「疾病」?明輝不確定地揣測。原來「疾病」真的存在,起先他以為是戰爭的始作俑者製造的生化武器。擋不住疑問的明輝張嘴大喊:「你就是「疾病」嗎?」他不曉得自己的勇氣從何而來,敢和怪物對話解開疑惑。

  「汝豈敢直呼吾的名諱!為什麼汝不肯投入黑暗的懷抱?說!」它的聲音刺痛明輝的耳膜,若有耳塞明輝會立刻戴上。聽起來怪物確實是「疾病」,不過非得要像古人說話嗎?惹得明輝想笑。儘管如此,明輝仍因怪物的氣勢笑不出來。

  明輝又意識到怪物意思是自己沒資格叫它的名字,而且怪物惡劣的態度使他生氣。皺著眉,明輝不悅的喊道:「你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又不是那群人。告訴你吧,我還要回去統領……」明輝怔了怔,發現事情不太妙,自己似乎激怒了怪物。怪物表面的突起蠕動加快,那對眼框下壓成倒八字形彷若憤怒的雙眼。

  明輝全身繃緊,甚至雙腿開始使勁,以防怪物隨時猛撲。

  他的直覺是對的,在明輝雙腿使勁後,怪物咆嘯著衝了過來。情急之下,明輝扣下板機。槍聲響徹整個河谷。倒退一大步之間,連開五槍!子彈打中怪物造成五個小窟窿,旋即恢復原狀,絲毫沒有減緩它的速度,明輝錯失逃跑的良機。

  眼看槍對怪物來說算是廢物,明輝訝異望著怪物,後退幾小步轉身拔腿就跑。不管這世界的真偽,他感覺讓怪物追上必死無疑!

  不時驚恐回頭看怪物與自己的距離,明輝死命的跑。對死亡龐大的恐懼擠壓心臟,每跳一下都讓明輝嚐盡難言的痛楚,心臟受縛的苦悶及耗損甚大的氧氣致使明輝近乎窒息短促的喘氣。明輝生平第一次感受死亡如此接近,以前刺客總在幾公尺外被保鑣制服了。

  明輝在心裡痛罵自己,為何口無遮攔……就算再怎麼自責,怪物的速度依然比他快,幾近碰到明輝的後背。

  臉色發白,明輝感到絕望。明明瞭解戰爭的壞處了,參謀們怎不放過自己?今天注定要死在這了嗎?明輝的希望全失。倏地,他瞥過右側的生之河,頓時內心如曙光自烏晦中灑落。

  方才將手浸入生之河的片段乍現。明輝決定姑且一試,反正被追到是死,失敗了也是死,不如賭賭看吧!明輝鬆開手放掉手槍,隨後使勁全力朝生之河跳過去,怪物差點碰上他的背。落下水中的瞬間,明輝的重量激起大片水花。

  怪物頓時後退些距離,可能是要避免水濺到身上。明輝從水裡起身,水深及腰,附在臉、頭髮上的水跟著落下。站起來便趕緊後退,眼神警惕面向怪物,退到盡頭背緊貼岩壁頓時放心許多。明輝賭贏了,怪物的確害怕生之河的水。縱使是這樣,明輝仍不敢掉以輕心,若怪物會飛該怎辦?

  怪物在河邊吼叫數聲,來來回回爬行,不願離開。一直等下去不是辦法,明輝必須另外想個法子。看到怪物懼怕河水,接著想起自己要前進的方向正好是河流的源頭,泡在水中直接走是不錯的方法。問題是河流的源頭勢必又淺又窄,難保怪物不會跟上來,失去河水的庇護會被怪物抓個正著。看樣子他要先靜觀其變了,過不久怪物應該會走。

  霎那間,怪物停住了。難道它要離去了?明輝面露喜色。結果卻不如預期,怪物看起來不對勁。明輝心一沉,有不祥的預感,神情緊張盯著怪物,後背連同手掌下意識頂住棕色的岩壁。下一秒,怪物竟伸長自己塑性甚大的身體接近明輝。

  明輝驚訝的睜大眼,隨即撇過頭,握著拳搥打身後的岩壁,然後轉頭露出凶光瞪著怪物即將來到的黑色軟泥怒道:「已經把我逼到這樣了,還不放棄嗎?」

  一路上苦難接連而來,明輝全撐過了,直到此刻甚至想置他於死地,於是明輝的忍耐到達極限。只是現在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彷彿獸牙早已位在脖子兩側。

  「我絕不要死在這!絕不……」彎腰將雙手插進水裡,視線維持不變。「既然你怕生之河水,就給你多一點吧!」雙手掌心向上從水中猛力抬起朝來到面前的怪物軀體潑水。略顯乳白的水珠一沾上黑色軟泥後產生陣陣白煙。河邊的怪物立刻發出痛苦的咆嘯,但是並沒有縮回軀體只有速度銳減。

  明輝低頭望著攤平的手掌,沒想到自己賭氣的舉動奏效了,內心狂喜,見機不可失於是不停潑水。

  水珠開始擴散、侵蝕怪物的軀體,滴下幾滴黑色液體落在水面上。怪物的慘叫更加淒厲撼動整個河谷,震得明輝耳裡隱隱作痛,他仍舊繼續潑水。禁不起痛苦的怪物終於掙扎搖晃伸到明輝面前的黑色軟泥,最後總算縮了回去。明輝趁勝追擊,跟著一起前進。

  半晌,明輝到達岸邊,即使腰跟手臂痠痛不已,他依然繼續潑水。怪物的臉已然消失,恢復佈滿絨毛狀突起的表面。

  貼在地面的部份內縮,整體形狀變成一顆圓球。顏色一併改變,脫下純黑的外衣顯露裡頭的黑褐色。瞧見怪物現在的模樣,明輝想起以前巡視衛生部門時文件上病毒的圖片。

  果然是名符其實的「疾病」,也是造成那群人身上病症的罪魁禍首!明輝單憑他一個人逼出怪物的原形,心中沾沾自喜擺出勝利的笑容,可惜手邊沒有更大的容器,不然明輝認為自己可以替那群人除害。

  雖然,明輝有滿腹的怨言想靠嘲諷落敗的怪物宣洩,但他仍舊閉上嘴,深怕到時發生無法收拾的局面。怪物卻在此時怒吼:「若汝投入吾的懷抱便能在愉悅中死去,後面汝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好自為之吧!」語畢,怪物滾進墨黑的死之河中,幾個可憐人被撞進河裡。

  明輝喘著氣凝視怪物消融在死之河裡,緊繃的精神瞬間鬆懈,上半身一軟癱倒在河岸上,唯有視線停在前方數公尺的死之河上,看來精神並沒有完全放鬆。既然怪物沒有死而是回到河裡,那就表示怪物隨時會反咬明輝一口。

  除了小時候父親回家需要時時刻刻繃緊神經表現最好的一面外,剛剛是活到這個歲數第二次被逼緊。

  一陣風吹過明輝的濕潤的黑髮,帶走少許水氣。周圍只剩兩條河流的潺潺水聲,緩和方才時間逝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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