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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冰與火之歌》第2部《列王的紛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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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38: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冰與火之歌
作者         喬治·R·R·馬丁
國家或地區         美國
語言         英語
類型         史詩奇幻
序 幕

     彗星的尾巴劃過清晨,好似紫紅天幕上的一道傷口,在龍石島的危崖絕壁上空汩汩泣血。
  老學士獨自佇立在臥房外狂風怒吼的陽台上。信鴉長途跋涉之後,正是於此停息。兩尊十二尺高的石像立在兩側,一邊是地獄犬,一邊是長翼龍,其上灑布著烏鴉糞便。這樣的石像鬼為數過千,蹲踞於瓦雷利亞古城高墻之上。當年他初抵龍石島,曾因滿城的猙獰石像而侷促不安。隨著時光流逝,他已日漸習慣,如今他視他們為老友,三人並肩,惴惴不安地凝望天帷。

  老學士向來不信預兆,話雖如此,但活到這把年紀,克禮森還真沒見過如此璀亮的彗星,更沒見過這番混雜鮮血、烈焰與落日的駭人顏色。他不禁懷疑自己的石像鬼朋友可否目睹,畢竟它們早在他到來之前便已安居於此,而在他身殞之後亦將長存。如果石像會說話就好了……

  真是荒唐。他倚靠雉堞,手指摩擦著粗糙的黑石表面,下方惡浪襲岸。會說話的石像鬼?天際的預兆?我老了不中用了,難道這就是老來瘋?難道一輩子辛苦掙來的智慧,就這麼和青春一併逃竄無蹤了麼?思及他在舊鎮學城所受的訓練,頸上戴的鎖鏈,他的學士生涯,現在卻滿腦子迷信宛如農漢,情何以堪?

  可是……可是……如今這顆彗星連白天都清晰可見,而蒼白泛灰的蒸汽不斷自城堡後方龍山的地熱口升起,就在昨天早上,有隻白鴉從舊鎮帶來他早已預期,卻始終恐懼的信息:夏日將盡。凶兆紛起,再否認下去只是自欺欺人。但這一切究竟預示著什麼呀?他簡直泫然欲泣……

  “克禮森師傅,有人造訪。”派洛斯輕聲道,彷彿不願打擾克禮森的沉思。他若知道此刻老學士腦中的愚蠢思想,恐怕就會大喊吧。“公主想看看白鴉。”由於她的父親已經稱王,向來講究禮數的派洛斯便改口稱她為公主。即便他父王的領土只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島,但畢竟是個國王。“她的弄臣也跟來了。”

  老學士轉身,背離曉色,一手扶住翼龍石像。“扶我坐下,然後請他們進來。”

  派洛斯輓著他的手,引領他進入書房。克禮森年輕時也曾步履輕盈,但如今年近八旬,雙腳早已孱弱不穩。兩年前他摔碎了一邊臀骨,之後便沒有完全復原。去年他的健康狀況持續惡化,舊鎮的學城便送來了派洛斯,剛好在史坦尼斯下令封鎖龍石島的前幾天……名義上是協助他處理日常事務,但克禮森很清楚這代表著什麼:他死之後,派洛斯將取而代之。對此他並不介意,總得有人接下自己的棒子,只沒想到這麼快……

  他讓年輕人把自己安置在書桌邊,桌上堆滿了書籍紙張。“帶她進來吧,別讓公主久等。”他虛弱地揮揮手,催促徒弟趕快行動,他自己早已是個無力匆促的人了。他的手滿是皺紋斑點,在乾薄如紙的皮膚下,幾可見密布的血管和乾枯的骨骼。這雙手如今竟這般顫抖,曾經它們是多麼靈巧、多麼穩健啊……

  小女孩跟著派洛斯一起進來,羞怯一如往常。在她身後拖步輕跳、古怪橫行的,則是她的弄臣。他戴著一頂老舊錫桶做的玩具頭盔,頂端捆了兩根鹿角,上面掛著牛鈴,隨著他的蹣跚腳步而發出不同聲響:鏗啷當、碰咚、鈴鈴、嗑啷啷。

  “派洛斯,是誰一大早來拜訪我們?”克禮森問。

  “師傅,是我和阿丁。”她天真無瑕的藍眼睛朝他直眨,只可惜她的臉蛋並不漂亮。這孩子不僅有她父親突出的方下巴,而且很不幸地繼承了她母親那雙耳朵。除此之外,她年幼時曾感染灰鱗病,險些喪命,後雖逃過一劫,卻留下可怕的殘缺:半邊臉頰直到頸部下方,皮膚全部僵硬壞死,表面乾裂,層層剝落,夾雜著黑灰斑點,撫觸起來宛如硬石。“派洛斯說可以讓我們看看白鴉。”

  “當然可以。”克禮森回答。他怎麼忍心拒絕她?難道她失去的還不夠多嗎?她名叫希琳,就快滿十歲了,而她是克禮森學士所見過最哀傷的孩子。她的哀傷是我的恥辱,老學士心想,另一個我失職的永恆烙印。“派洛斯師傅,有勞你把鳥兒從鴉巢裡帶過來給希琳公主看看。”

  “這是我的榮幸。”派洛斯是個謙恭有禮的年輕人,年方廿五,卻嚴肅得像個六旬老翁。假如他多些幽默感,多些活力就好了,此地就缺這個。陰沉之地需要愉悅,而非肅穆。龍石島是一座海中孤寂的堡壘,地勢乃是濕冷荒原,終年為暴風惡水環繞,背後又有火山煙影,陰沉自然不在話下。但職責所趨,學士便必須毅然前往,所以十二年前克禮森隨公爵來到龍石島,為之效命,盡忠職守。然而他從未真心愛過龍石島,也始終沒有找到歸屬感。近來,紅袍女每每妖魅般浮現夢中,使他驟然驚醒,卻惶惶不知身在何處。

  弄臣轉過他那膚色不一、斑紋滿布的頭,看著派洛斯爬上高聳的鐵梯行往鴉巢,頭盔上的鈴鐺隨之作響。“海底下,鳥兒生鱗不長羽,”他說,喀啷啷啷,“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即便以弄臣的標準而言,補丁臉依舊是個失敗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或許他能輕易引來哄堂大笑,但大海奪走了他的能力,同時也奪走了他大半神智和所有記憶。他體態肥軟,時而莫名地抽搐顫抖,又時而連話都說不清。這小女孩是現在唯一還會被他逗笑的人,大概也只有她在乎他的死活。

  一個醜陋的小女孩和她可悲的弄臣,再加上我這個油盡燈枯的老學士……任誰聽了都會為我們三人的故事掬一把同情淚。“孩子,過來陪我坐坐。”克禮森招手示意她靠近,“天才剛亮,你應該在被窩裡睡得香甜,怎麼會跑來找我呢?”

  長年惡夢纏身

  “我剛作了惡夢,”希琳告訴他。“我夢見龍要吃我。”

  克禮森學士記得小女孩長年惡夢纏身。“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他溫柔地說,“巨龍已死,再也無法復生。孩子,它們都是石雕。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座島是強大的瓦雷利亞自由城邦最西邊的前哨站。建造這座城堡的是瓦雷利亞人,雖然他們的偉大技藝業已失傳。為抵禦外侮,他們在要塞的每個城墻交會處都築起塔樓。瓦雷利亞人刻意將這些塔樓雕鑿成惡龍形狀,好讓城堡看來更加駭人。他們之所以捨棄普通的城垛,而改用千百尊猙獰石像,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他伸出自己斑駁乾瘦的手,輕輕握了一下她粉嫩的小手。“所以囉,沒什麼好怕的。”

  希琳卻不為所動。“那天上飛的又是什麼東西?上次黛拉和梅翠絲在井邊說話,黛拉說她聽到那個紅衣服的女人跟媽媽說那是‘龍息’。假如龍會呼吸,那不就是它們活過來了嗎?”

  這該死的紅袍女,克禮森學士苦澀地想,難道成天在母親耳邊進讒言還不夠,現在竟連她小女兒的清夢也不肯放過?他一定要把黛拉好好訓誡一番,警告她不許再危言聳聽。“好孩子,天空中的東西叫彗星,就是有尾巴的星星。它迷失在天空裡,不久就會消失不見,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看到,你等著瞧吧。”

  希琳勇敢地點點小腦袋,“媽媽說白鴉代表夏天要結束了。”

  “我的好小姐,的確如此。白鴉只會從舊鎮的學城飛來。”克禮森的手指輕撫頸間鎖鏈,鎖鏈由不同金屬串接而成,分別代表他在不同領域獲得的成就。學士頸鏈是學城的標記,是他組織的象徵,多年前他英氣煥發,深感驕傲地戴著它,如今卻日覺沉重,冰冷的金屬緊貼皮膚。“它們比同類來得高大,也聰明得多,生來就接受訓練,負責傳遞最重要的信息。白鴉帶來的消息說,學城已召開‘樞機會’,根據王國各地學士所做的天象觀測和報告,宣告長夏的終結。這個夏季長達十年兩個月又十六天,是人們記憶中時間最長的一次。”

  “天會變冷嗎?”希琳生長於夏日,自然不知嚴寒為何物。

  “早晚會的,”克禮森答道,“倘若諸神慈悲,或許還會賜給我們一個溫暖的秋季和豐盛的收穫,好讓我們為即將來臨的寒冬做好準備。”民間普遍認為長夏之後的冬季將更為漫長,但老學士覺得沒必要嚇唬女孩。

  補丁臉搖響鈴鐺。“海底下天天是夏天喲!”他吟誦起來,“美人魚發梢有海草,銀色海草織禮服,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希琳咯咯直笑,“我也想要一件銀色海草織的禮服。”

  “海底的雪往上下,”弄臣又說,“雨乾得像枯骨喲。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真的會下雪嗎?”女孩問。

  “會的。”克禮森回答。雖然我希望多年以後才開始下雪,而且不要持續太久。“瞧,派洛斯這會兒可不把鳥兒帶來了麼?”

  希琳高興地叫出聲來,就連克禮森也承認這隻鳥確實難得一見。它羽白似雪,身形大過雀鷹,潔亮的黑眼珠證明它並非白子,而是貨真價實,血統純正的白鴉。“過來。”他出聲召喚,白鴉振翅飛起,靈竄入空,翅膀啪啪作響地飛過房間,停歇在他身畔的書桌上。

  “我去幫您準備早餐。”派洛斯道,克禮森點點頭。“這是希琳公主。”他告訴白鴉,鳥兒白色的頭上下擺動,好像在鞠躬似的。“公主!”它嘶聲叫道,“公主!”

  女孩張大了嘴。“它會說話耶!”

  “會幾句,我不是說過嗎?這些鳥兒很聰明。”

  “聰明鳥兒聰明人,聰明的傻瓜弄臣。”補丁臉說,叮叮噹當,“噢,聰明的聰明的聰明的傻瓜弄臣!”他唱起了歌,“影子來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他一邊唱,一邊單腳站立,然後又換另一隻腳。“影子來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每唱一句,他就扭一次頭,鹿角上的鈴鐺響個不停。

  白鴉厲聲尖叫,振翅飛離,停在通往鴉巢的樓梯鐵欄上。希琳似乎越發顯得瘦小。“他一天到晚唱這個,我叫他別唱了,可他不肯,我好害怕啊。叫他別唱了吧。”

  你要我怎麼叫他別唱呢?老人暗忖,曾經,我有機會讓他再也唱不了歌,可……

  當年,只因雷加王子無姐妹可娶,老國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他那時還不像後來那麼瘋癲--便派史蒂芬公爵渡海物色王子妃人選。至今依然令人懷念的史蒂芬公爵,便是在狹海對岸的瓦蘭提斯找到了當時年紀尚幼的補丁臉。“這是我所見過最傑出的弄臣,”就在公爵徒勞無功,準備動身回國的前兩周,他寫信給克禮森,“他年紀雖小,卻手腳靈活,活像只猴子;他的頭腦機靈,即使與宮中廷臣相比也毫不遜色;他不僅會變戲法、說謎語、耍魔術,還可以用四種語言引吭高歌。我們已經為他贖得自由,打算帶他一道回來。勞勃一定會喜歡上他,等日子一久,或許史坦尼斯也能從他那兒學到歡笑。”

  想到那封信,克禮森不禁悲從中來。史坦尼斯終究沒有習得笑容,補丁臉這孩子則根本沒有教他的機會。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證明了“破船灣”之稱果真名副其實,公爵的雙桅帆船“傲風號”駛進城堡視線範圍時,他的兒子就站在城墻上,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船撞上暗礁,然後被海水吞噬。超過一百名的槳手和船員,就這麼和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婦一道葬身海底。船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每次潮水涌來,都會在風息堡下的海灘留下一具具腫脹的屍體。

  我想立刻讓您知道

  男孩在第三天被衝到岸上。當時,克禮森學士與其他人一同來到岸邊,協助辨認死者。他們發現弄臣時,他渾身赤裸,淨白的皮膚因泡水起了皺紋,沾滿潮濕的沙粒。克禮森原以為又是一具屍首,可當喬米握住他的腳踝,準備把他拖上運屍馬車時,男孩卻坐起身子,用力咳出海水。喬米直到臨終,都還堅持那時補丁臉的皮膚是黏膩而冰冷的。

  弄臣在迷失海中的兩天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誰也解釋不出。海邊的漁民老愛說有美人魚教他如何在水中呼吸,藉此換取他的精種。補丁臉自己則什麼也沒說。他們在風息堡下找到的孩子完全變了個樣,身心俱碎,連語言能力都幾乎消失,遑論史蒂芬公爵信上所說的聰慧機靈。然而看到那張弄臣臉,男孩的身份卻又無庸置疑,因為瓦蘭提斯自由貿易城邦習慣在奴隸和僕役臉上刺青,而他從頭皮到脖頸均布滿紅綠相間的格子。

  “我看這可憐蟲是瘋了,這樣下去,不僅他自己受苦,對別人也沒好處。”當年的風息堡代理城主老哈柏特爵士說,“你所能做的最仁慈的事,就是給他一杯罌粟花奶,讓他毫無痛楚地一覺睡去,從此了結。若他還有幾分腦筋,一定會感激你的。”然而克禮森堅決反對,最後他的意見終於獲勝。至於補丁臉究竟有沒有從這個勝利中得到任何歡愉,他不敢說,即便在事隔多年的今日,他依舊不知道。

  “影子來跳舞喔,大人,來跳舞喔大人,來跳舞喔大人,來跳舞喔大人!”弄臣繼續唱,一邊搖頭晃腦,鈴聲叮噹響。碰咚!叮叮噹!碰咚!

  “大人!”白鴉厲聲叫道,“大人!大人!大人!”

  “隨他去唱吧,”學士對驚惶的公主說,“你別放在心上。說不定他明天想起別的歌,你就再也不會聽見這首了。”史蒂芬大人信上不是寫了嗎?他可以用四種語言引吭高歌……

  派洛斯走進來,“師傅,請恕我打擾。”

  “你忘了我的燕麥粥啊。”克禮森十分詫異。這不像派洛斯啊。

  “師傅,戴佛斯爵士昨晚回來了。廚房裡都在談論這事,我想立刻讓您知道。”

  “戴佛斯……你說昨晚上是嗎?現下他人在哪裡?”

  “在陛下那裡,他們徹夜共商大計。”

  若是從前,無論何時,只要事情緊急,史坦尼斯公爵一定會叫醒他,要他列席旁聽,提供建言。“怎麼沒通知我?”克禮森抱怨,“應該叫醒我的。”他從希琳掌中抽離手指。“殿下,請您原諒,但我要和您父親陛下談談。派洛斯,麻煩你扶我一把,城堡裡的樓梯實在太多了。我總覺得他們每晚還多添個兩級,好像專為了找我麻煩。”

  希琳和補丁臉跟著兩人出了房門,但女孩很快便對老人的緩步慢行感到不耐,便快步跑到前面,弄臣亦步亦趨跛行在後,頭頂牛鈴發狂似的響個沒完。

  克禮森沿階登上海龍塔的盤旋樓梯,深覺城堡對身體孱弱的人委實極不友善。史坦尼斯公爵此刻應是在“石鼓樓”上的圖桌廳裡。石鼓樓是龍石島的主堡,每逢暴風雨來臨,它那古老的墻垣內部便會轟隆回響,因而得名。欲達該處,他們必須經過走廊,通過築有守護石像鬼的黑鐵大門穿越中、內兩道城墻,繼而登上克禮森不願細數的層層階梯。年輕人一次可踏兩級,然而對一個臀傷未愈的老人來說,每一步都是酷刑。但史坦尼斯公爵畢竟不會移尊就教,老學士只有忍受這一切磨難,再怎麼說,有派洛斯在旁扶持,他已十分感激。

  他們沿著長廊緩緩行去,經過一排高大拱窗,視野可將外院、外城墻及彼方漁村盡收眼底。院子裡,弓箭手正隨著“搭箭!拉弓!放!”的號令朝箭靶射擊,箭聲颼颼,彷如群鳥展翅。衛兵在城墻通道上大步巡邏,透過一個個石像鬼間的縫隙,向外窺探駐紮城畔的大軍。營火炊煙裊裊,晨空霧氣迷濛,三千戰士坐在自家主人的旗幟下吃早餐。越過占地廣大的軍營,便是船舶擁擠的港口,過去半年來,任何駛進龍石島視線範圍內的船隻都被扣留下來。史坦尼斯公爵的旗艦“怒火號”乃是一艘有三百支槳的三層甲板戰船,可在周遭許多大腹便便的武裝商船和貨船的包圍下,竟顯得渺小了。

  石鼓樓外的守衛一眼便認出兩位學士,揮手放他們過去。“你等在這裡,”進去之後,克禮森對派洛斯說,“我最好自己去見他。”

  “師傅,接下來還有好長一段路。”

  克禮森微微一笑,“我會不知道嗎?這些樓梯我不知爬了多少回,都可以一個個叫出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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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39:18 |只看該作者
 然而才到半途,他就後悔起自己的決定。他停下腳步,喘口氣,也稍稍緩和臀部的痛楚。這時,他聽見靴子踩在石頭上的聲音,迎面下樓的正是戴佛斯·席渥斯爵士。

  戴佛斯個子很瘦,相貌平庸,寒微的出身顯而易見。他的肩頭垂著一件飽經海水鹽漬侵蝕的綠披風,早因長期日曬而褪了顏色。披風之下是棕色的外衣和長褲,正好搭配他的棕眼棕發,頸項間還用皮帶掛著一個破舊小皮袋。他的小鬍子已經白絲密布,傷殘的左手戴了一隻皮手套。他一見克禮森便停下腳步。

  “戴佛斯爵士,”學士開口,“您幾時回來的?”

  “今早上天亮之前。我最喜歡的時刻。”據說“短指”戴佛斯夜間行船的本領世上無人能及。在史坦尼斯公爵封他為騎士之前,他是七國上下最惡名昭彰,卻也最刁鑽難測的走私者。

  “情況如何?”

  對方搖搖頭,“就和您事前警告過的一樣,學士先生,他們不願為他舉兵,因為他們並不愛戴他。”

  貴族們拒絕的理由是什麼

  當然不願意,克禮森暗想,他們永遠也不會願意。他堅強、能幹又正直……唉,可惜就是正直過了頭……但這裡人手不夠,怎麼也不夠啊。“你和他們全都談過了嗎?”

  “全部?沒有,只和那些願意接見我的人。這些世家貴族同樣不喜歡我,在他們心目中,我永遠都是‘洋蔥騎士’。”他左手一緊,粗短的指頭向內握拳。史坦尼斯砍掉了他左手四指的末端指節,僅有拇指例外。“我在古利安·史文和老龐洛斯的桌邊吃過飯,塔斯家則同意和我半夜裡在樹林秘密會面。至於其他人--哎,貝裡·唐德利恩下落不明,有人說他已死。卡倫大人投靠藍禮,這會兒已是彩虹護衛裡的橙衣衛了。”

  “彩虹護衛?”

  “藍禮的御林鐵衛,”這位前走私者解釋,“但這七個人不穿白衣,而是各有代表色。洛拉斯·提利爾是他們的隊長。”

  一個威風八面,衣著耀眼的全新騎士團,正是藍禮·拜拉席恩會感興趣的玩意兒。他從小便喜歡鮮明色彩、華麗衣料以及各種遊戲。“你看!”他會一邊大叫大笑,一邊飛奔過風息堡的廳堂。“你看!我是飛龍!”或者“你看!我是個巫師!”或者“你看你看!我是雨神耶!”

  當年那個滿頭黑髮,眼裡洋溢笑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如今已長大成人。二十一歲的他,卻依舊遊戲人間。你看,我是國王!克禮森哀傷地想,藍禮啊藍禮,我親愛的孩子,你可知你在做什麼?就算你知道,你會在乎嗎?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沒有人為他著想?“貴族們拒絕的理由是什麼?”

  “這個嘛,有人口氣婉轉,有人則出言不遜。有的藉口推託,有的滿口承諾,還有的淨是撒謊。”他聳聳肩,“到頭來,還不都是些空話?”

  “你一點希望也沒給他?”

  “除非你要我也撒謊,而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戴佛斯道,“對他,我只說實話。”

  克禮森學士猶記得風息堡之圍解除後,戴佛斯受封為騎士那天的情景。當年史坦尼斯僅率領少數守備隊,在提利爾和雷德溫聯軍的重重包圍下,硬是堅守城池近一年之久。那時連海路也被青亭島的雷德溫家封鎖,日夜有飄揚著酒紅旗幟的戰船監控。風息堡內的馬匹早被吃光,貓狗也烹食殆盡,守軍只剩樹根和鼠肉可吃。就在一個烏雲密布,月黑風高的晚上,走私者戴佛斯藉著夜色掩護,冒險穿越雷德溫艦隊和破船灣的險惡暗礁。他的小船有黑帆黑槳以及漆黑船身,船艙裡滿載洋蔥和鹹魚,雖然不多,卻已足夠守軍繼續支撐到艾德·史塔克率兵支援,解了風息堡之圍。

  史坦尼斯公爵賜給戴佛斯風怒角的肥沃土地,一座小城堡,以及騎士的身份……但他同時詔示,為彌補多年來的走私行徑,對方必須失去左手所有的末端指節。戴佛斯屈從了,不過他的條件是史坦尼斯必須親自動手,他認為其他人沒資格。公爵挑了一把切肉用的屠刀,切得乾淨俐落。事後,戴佛斯選了“席渥斯”這個姓氏作為他的新家族名號,並以灰底上的黑船作為家徽--船帆上還畫了一顆洋蔥。這位前走私者老愛鼓吹史坦尼斯公爵幫了他一個大忙,省下他許多修剪指甲的時間。

  不,克禮森心想,他這樣的人絕不會給出虛偽的希望,也決不會掩飾殘酷的事實。“戴佛斯爵士,即便對史坦尼斯大人這樣的人,真相依舊可能是苦口良藥。他只想要軍容壯盛地回到君臨,擊垮他的敵人,取回他應得的地位。可現在……”

  “如果他帶著這一點人馬回君臨,那就是找死。他的兵力不夠,我跟他說過了,可你也知道他的脾氣。”戴佛斯舉起戴著皮套的手,“要他能屈能伸,恐怕得等我的手指先長回來。”

  老人嘆口氣,“你已經盡力了,換我去試試吧。”他虛弱地繼續往上爬。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公爵的廳堂是一個寬闊的圓形房間,墻壁由黑石砌成,上無裝飾。廳內有四扇高大窄窗,面向東西南北四方。大廳中央有一張用巨木板雕刻而成的大桌--圖桌廳正是因此而得名--這是伊耿·坦格利安在征服戰爭以前下令建造的。“地圖桌”長過五十尺,最寬處約為長度的一半,最窄處不到四尺。伊耿的木匠依照維斯特落大陸的形狀,鋸出一個個海灣和半島,整張桌子沒有一處平直。桌面上描繪了伊耿那個時代的七大王國,所有的河川山脈、堡壘城市、湖泊森林……巨細無遺,泛著累積近三百年的亮漆光澤。

  整個大廳僅有一張座椅,經過精心設計,正好對應維斯特洛外海龍石島的所在,並位於隆起的高台之上,可將桌面一切盡收眼底。坐在椅子上的人穿著緊身皮背心和棕色粗羊毛長褲,克禮森一進門,他便抬起頭。“老頭子,我就知道,不管有沒有叫你,你一定會來。”他話中不帶絲毫感情,向來如此。

  龍石島公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蒙諸神恩寵,乃是鐵王座的合法繼承人,維斯特洛七大王國的統治者。他生得肩膀寬闊,四肢健壯,面容緊繃,皮膚經烈日長期曝曬,堅硬如鐵。“堅毅”是人們最常用來形容史坦尼斯的詞,而他也的確不負其名。雖然他還不到三十五歲,頭上卻只剩一排黑色細發,宛如王冠的影子,環繞在雙耳之後。他的哥哥,故王勞勃,在生命的最後幾年留起了鬍子。克禮森學士雖沒有親眼目睹,卻聽人說那是一大把粗厚的黑鬍子。史坦尼斯也同時把鬍子修得又短又齊,像是藍黑的影子,覆蓋住他的方下巴和兩頰的顴骨凹陷,彷彿欲藉此表示回應。一雙濃眉之下,他的眼睛就像兩個傷口,深藍有如黑夜汪洋。再怎麼滑稽可笑的弄臣,遇上他那張嘴也要徒勞無功,那是一張生來與皺眉、怒容和嚴詞峻令為伍的嘴,它蒼白、薄細而緊繃,早已忘卻如何微笑,更不知開懷為何物。夜深人靜之時,克禮森學士偶爾還會幻想自己聽見相隔半個城堡之遙的史坦尼斯公爵磨牙霍霍之聲。

  藍禮那時只是個孩子

  “若是從前,你會叫醒我的。”老人說。

  “從前的你還年輕,現在你又老又病,需要睡眠。”史坦尼斯永遠學不會花言巧語,不知掩飾諂媚,他有話便說,從不管別人的感受。“反正我知道你早晚也會自行打聽戴佛斯帶回的消息,你向來如此,不是嗎?”

  “我要是不打聽,如何能輔佐你呢?”克禮森說,“我上樓途中遇到戴佛斯。”

  “我看他都說了吧?我該把那傢伙的舌頭和手指一起砍掉。”

  “那他就沒法當個好特使了。”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特使。看來風息堡諸侯不肯為我舉兵,他們不喜歡我,而我舉兵的正當理由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膽子小的想躲在城墻後面,等著見風轉舵;膽子大的則已投效藍禮麾下。藍禮!”他憤恨地吐出這個名字,彷彿是舌頭上的毒藥。

  “過去這十三年來,令弟一直擔任風息堡公爵,這些諸侯是宣誓效忠他的封臣--”

  “他的?”史坦尼斯打斷他,“照理說,他們應該是我的封臣。我從沒開口要過龍石島,我根本不想要這鬼地方。我拿下此地,是因為勞勃的敵人盤踞在這,而他命令我將之掃平。我為他建立艦隊,打敗敵人,完全盡了作弟弟的本分--藍禮也應該這樣對我才對--後來呢,你看勞勃怎麼感謝我?他任命我為龍石島公爵,卻把風息堡的領地和稅賦都給了藍禮。三百年來,風息堡一直是拜拉席恩家族的世襲領地,照理說,勞勃登上鐵王座,就該換我統治才對。”

  這段陳年往事傷他很深,如今益發明顯。眼下,這是他事業的致命傷:龍石島雖然歷史悠久,固若金湯,但旗下僅有少數小貴族,他們管轄的外島領地多石崎嶇,人煙稀少,根本不足以提供史坦尼斯所需的軍力。即便加上他從狹海對岸自由貿易城邦密爾和里斯等地雇來的傭兵,駐紮城外的部隊總數依舊完全不足以和蘭尼斯特家族對抗。

  “勞勃固然待你不公,”克禮森學士謹慎地回答,“然而在當初,他也有他的考量。龍石島自古以來就是坦格利安家族的根據地,他需要強有力的人來統治這裡,而藍禮那時只是個孩子。”

  “他現在就不是了?”史坦尼斯憤怒的大喊在空盪的廳堂裡迴盪,“還是個想順手牽羊,從我頭上偷走王冠的孩子。藍禮憑什麼貪圖王位?平日上朝,他只會和小指頭開玩笑,到了比武大會,他就穿上那套漂亮鎧甲,被武藝高強的人擊落馬下,這就是我弟弟藍禮的事跡總和,而他竟覺得自己該當國王!我問你,我究竟造了什麼孽,這輩子要和這樣的兄弟為伍?”

  “我無法為諸神作答。”

  “依我看,這些日子來,你沒法作答的事可多了。藍禮的學士是誰?說不定我該把他找來,看他的建言會不會有用。我弟弟決定竊取我的王冠時,你覺得這位學士說了些什麼?你這位同事給了我那叛徒弟弟什麼建議?”

  “陛下,我相信藍禮大人並未徵求他人的建議。”史蒂芬公爵的幼子長成了一個有勇無謀的人,往往未經思考,便衝動行事。在這一點,以及其他許多地方,藍禮像極了他的長兄勞勃,而與史坦尼斯判若雲泥。

  “‘陛下’?”史坦尼斯悻悻地重複,“你拿國王的稱謂來消遣我,可我這算是哪門子國王?龍石島,還有狹海里的幾顆石頭,這就是我的王國!”他走下高椅台階,站在地圖桌前,拉長的影子迆灑在黑水灣口,以及如今君臨所在的那片樹林上。他佇立沉思,望著他亟思獲得,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國度。“今晚我要宴請諸侯,雖然他們寥寥無幾,不過就賽提加、瓦列利安和巴爾艾蒙這幾個人,也都不是什麼能幹角色,但我兄弟留給我的只有這些了。除此之外,那里斯海盜薩拉多·桑恩會帶來我近來欠款的帳單,密爾人摩洛敘會談論海潮和秋季風向,目的是要我小心謹慎,桑格拉斯大人則會虔誠地以七神之名誦唱祝禱。再之後呢,賽提加會要我說明到底哪些風息堡諸侯決定加入,瓦列利安則會威脅我,除非立刻出兵,否則就班師回家。我到底該怎麼對他們說?我到底該怎麼做?”

  “陛下,您真正的敵人是蘭尼斯特。”克禮森學士回答,“假如您們兄弟倆能並肩作戰--”

  “我絕不跟藍禮妥協,”史坦尼斯回答,語氣不容任何辯駁。“除非他放棄稱王。”

  “那就不和他結盟,”學士讓步了,他的主人個性剛硬,自尊心強,一旦下定決心,便再無轉寰餘地。“其他人同樣能助您一臂之力。艾德·史塔克的兒子已經自立為北境之王,身後有臨冬城和奔流城所有兵力支持。”

  “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史坦尼斯道,“而且同樣僭越稱王,難道你要我坐視王國分崩離析?”

  “半個王國總比沒有好,”克禮森說,“更何況您若是肯幫那孩子報了父仇--”

  “我憑什麼要幫艾德·史塔克復仇?他對我來說什麼也不是。哼,勞勃是很愛他,這我清楚,他常說他們‘情同手足’,這句話我不知聽過多少遍。他的手足是我,不是奈德·史塔克,但你從他對我的態度絕對看不出來。我為他堅守風息堡,眼睜睜地看著忠心部屬一個接一個餓死,而梅斯·提利爾和派克斯特·雷德溫卻在城外大吃大喝。勞勃可有感謝我?沒有!他感謝的是史塔克,感謝他在我們只剩老鼠和野菜裹腹的時候率兵解圍。我奉勞勃之命,為他建造一支艦隊,以他之名攻下龍石島,他可有握著我的手,說一聲‘老弟啊,乾得好,要是沒有你,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呢’?沒有!他反而怪我讓威廉·戴瑞帶著韋賽里斯和那個小嬰兒逃走,好像我有辦法阻止他們似的。我在朝中為他賣命十五年,協助瓊恩·艾林治理國家,好讓勞勃吃喝嫖賭。結果瓊恩死了以後,我哥哥可有任命我為首相?沒有!他反而千里迢迢跑去找好朋友奈德·史塔克,將這份榮耀雙手奉上。結果呢,事實證明對兩人都沒好處。”

  假如您將希琳許配給他

  “陛下,請息怒。”克禮森學士溫和地說,“縱然您過去遭受種種不公,然而逝者已矣,倘若您和史塔克家能齊心協力,未來仍然大有可為。除此之外,您還有其他盟友可資利用,可否考慮和艾林夫人合作呢?既然太后謀害了她丈夫,想必她亟欲為他復仇。她有個幼兒,也是瓊恩·艾林的繼承人,假如您將希琳許配給他--”

  “那小鬼體弱多病,”史坦尼斯公爵反對,“這點連他父親都清楚,所以才要我把他帶來龍石島做養子。當幾年侍從或許對他有好處,只可惜那該死的蘭尼斯特女人搶先一步,毒死了艾林大人。現在萊莎把他藏在鷹巢城裡,我可以向你保證,她是死也不會和那小鬼分開的。”

  “既然如此,您就把希琳送去鷹巢城吧,”學士敦促,“龍石島太陰郁,本不適合孩子成長。讓她的弄臣陪她一道去,這樣她身邊好歹有張熟悉的面孔。”

  “熟悉歸熟悉,卻也可怕得緊。”史坦尼斯皺眉思索,“不過……或許值得一試……”

  “身為七大王國的合法君主,難道得向寡婦和篡奪者搖尾乞憐嗎?”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傳來,語氣尖銳地發問。

  克禮森學士轉身一看,忙低頭致意。“夫人。”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氣惱自己竟沒聽見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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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39:52 |只看該作者

  史坦尼斯公爵眉頭一皺,“我何時跟人搖尾乞憐了?我決不會,女人,你給我搞清楚。”

  “陛下,聽您這麼說,我很欣慰。”賽麗絲夫人幾乎和她丈夫一般高,身形削瘦,臉龐尖細,雙耳突出,鼻子的輪廓銳利,上脣生了好些汗毛。她每天必拔,時常抱怨,卻還是長個沒完。她的雙眼色淺,嘴形嚴峻,聲音銳利如鞭。此時,只聽她厲聲說道:“艾林夫人本應向你效忠,史塔克家、你弟弟藍禮等人亦然,因為依照天上真主意旨,你是他們唯一的主君。既然如此,若向他們懇求協助,甚或為此討價還價,豈不有失尊嚴?”

  她說的是天上“真主”,而非“諸神”。顯然那紅袍女已經徹底擄獲了她的心,使她背棄了七國新舊諸神,轉而信奉他們稱作“光之王”的神靈。

  “你的真主意旨留著自己用吧。”史坦尼斯公爵說,他並不若妻子那般對新教狂熱。“我要的是軍隊,不是祝福。你有沒有藏起來的軍隊啊?”他的話中不帶感情。史坦尼斯向來不擅與女性相處,連和自己妻子也不例外。當他前往勞勃的君臨朝廷擔任重臣期間,他把賽麗絲和女兒一併留在龍石島。他的家信不多,探視更少,每年履行一兩次婚姻義務,但從中得不到任何喜樂。他曾衷心盼望有個兒子,卻始終未能如願。

  “我的兄弟、叔伯和表親們有軍隊,”她告訴他,“佛羅倫家族會為你而戰。”

  “佛羅倫家的兵力至多兩千,”據說史坦尼斯對七國每家諸侯的實力都了若指掌,“更何況,夫人,恐怕我對他們沒你那麼有信心。佛羅倫家的領地離高庭太近,我看你伯父不敢與梅斯·提利爾作對。”

  “還有一個辦法,”賽麗絲夫人靠過來,“陛下,請您看看窗外,高掛天際的正是您期待已久的預兆:它鮮紅如火,正如真主的烈焰紅心,這就是他的旗幟--也是您的!您看看它,像龍焰般飄揚於蒼穹之上,而您正是龍石島之主啊。陛下,這意味著您的時代已經來臨,無須懷疑。您命中註定,將揚帆駛離這座孤島,橫掃千軍,就像當年的征服者伊耿一樣。如今,只消您一句話,光之王的力量就是您的了。”

  “光之王會給我多少軍隊?”史坦尼斯又問。

  “要多少有多少,”他的妻子回答,“首先從風息堡、高庭及其旗下所有諸侯的兵力開始。”

  “這和戴佛斯報告的情況不一樣,”史坦尼斯道,“你說的這些兵力早已向藍禮宣誓效忠,他們愛的是我那風流倜儻的弟弟,正如他們當年愛戴勞勃……他們對我素無好感。”

  “話是沒錯,”她回答,“但若藍禮一命歸天……”

  史坦尼斯眯眼盯著妻子瞧,最後克禮森終於忍不住了。“您千萬不能這麼想。陛下,無論藍禮做了什麼荒唐事--”

  “荒唐事?我看是叛國大罪吧。”史坦尼斯轉向妻子,“我弟弟年輕力壯,掌握大軍,身邊更有他那群彩虹騎士。”

  “梅麗珊卓已從聖火中預見他的死期。”

  克禮森大驚失色,“這是謀害親弟啊……大人,此事邪惡卑鄙,令人發指,簡直無法想像……求您務必聽取我的建言。”

  賽麗絲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老師傅,敢問您要給他什麼建言?若他向史塔克家卑躬屈膝,又把我們的女兒賣給萊莎·艾林,又如何能贏回半壁江山呢?”

  “克禮森,你的建議我已經聽過了,”史坦尼斯公爵道,“現在我聽聽她的。你退下吧。”

  克禮森學士彎動僵硬的關節,微微屈膝,緩步離去。在走出房間的過程中,他始終感受到賽麗絲夫人盯著他後背的目光。好不容易回到梯底,他已經快直不起身子了。“請你扶著我。”他對派洛斯說。

  克禮森安然返回居室後,便遣走年輕助手,跛著腳又上陽台,站在石像鬼間,凝視汪洋。薩拉多·桑恩手下的一艘戰船正航經城堡,船殼條紋斑斕,划槳起落,穿破灰綠浪花,穩健前進。他目送它消失於陸岬後方,心想:若我的諸多恐懼也能這麼容易消失,那就好了。他活了這麼大把年紀,最後竟要目睹如此悲劇嗎?

  作學士的一旦戴起頸鏈,便需放棄生兒育女的權利。然而克禮森卻時常覺得自己像個父親,自從怒海奪去史蒂芬公爵的性命後,勞勃、史坦尼斯和藍禮……便像他的三個兒子,由他一手撫養長大。莫非他失職太甚,如今必須目睹兒子們自相殘殺?他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絕對不能。

  從沒真正見識這種顏色

  問題的核心在於那名女子,並非賽麗絲夫人,而是另外那個。下人們都不敢直呼其名,乃稱她為“紅袍女”。“我倒不怕,”克禮森對他的地獄犬雕像說:“就是她,梅麗珊卓。”來自亞夏的梅麗珊卓是個女術士,是個縛影士,同時也是光之王拉赫洛的女祭司。拉赫洛乃聖焰之心,是影子與烈火的神。不,梅麗珊卓的種種瘋狂行徑絕不能散播到龍石島之外。

  與晨間的明亮相較,他的房間此刻顯得昏暗而陰沉。老人伸出顫抖的雙手,燃起一根蠟燭,走到他位於通往鴉巢樓梯下方的工作室。各式軟膏、藥水和藥材整齊羅列於架上,他從最上層一排由矮陶瓶所盛裝的藥粉後面找出一個與小指頭差不多大小的靛藍玻璃瓶,稍加搖晃,瓶內便傳出聲響。克禮森吹開表面灰塵,將瓶子拿回桌邊。他癱坐在椅子上,打開瓶蓋,倒出內物。那是十來顆種籽大小的結晶,滾過他原本正在閱讀的羊皮紙。燭光照映之下,它們閃閃發亮,有如珠寶,色澤奇紫,讓老學士覺得自己彷彿從沒真正見識這種顏色。

  喉際項鏈越發沉重,他用小指指甲輕觸其中一顆結晶。如此微小的東西,卻有掌控生死的能力。結晶由某種植物製成,該植物只生長於半個世界外的玉海諸島。葉片需經長期放置,隨後浸泡於石灰水、糖汁以及某些產自盛夏群島的珍貴香料中,之後丟棄葉片,在藥水中加入灰燼,使其濃稠,然後靜置結晶。其過程緩慢而艱難,所需配料價格昂貴,極難尋求。知道配方的僅包括里斯的煉金術士,布拉佛斯的“無面者”……以及他所屬的學士組織,可這種東西是不能在學城之外討論的。大家都知道學士鎖鏈中的銀片代表醫療之法--然而大家卻往往假裝忘記,懂得醫療之法的人,也同樣懂得殺人之術。

  克禮森已不記得亞夏人如何稱呼這種葉子,也不記得里斯毒劑師給這種結晶取的名字,他只知道它在學城裡被命名為“扼死者”,將它放進酒裡溶化後,會使飲者喉部肌肉劇烈縮緊,使其氣管阻塞,據說受害者面部往往呈現出與結晶相同的紫色,與噎死的癥狀如出一轍。

  而就在今天晚上,史坦尼斯公爵將宴請諸侯和他的夫人……以及亞夏的紅袍女梅麗珊卓。

  我必須先休息,克禮森學士對自己說,天黑之後,我必須精力充沛,手不能顫抖,勇氣不能衰退。此事雖然可怕,卻是逼不得已。假如天上真有諸神,想必他們會原諒我的。近來他的睡眠狀況很差,午睡片刻應該有助於他回覆體力,面對即將來臨的磨難。他虛弱地走到床邊,然而當他閉上雙眼,卻依舊見到彗星的熾烈紅光,栩栩如生地在他的黑暗夢境中閃亮。就在他睡著前的一刻,他意識模糊地想:或許這是我的彗星,一個染血凶兆,預示著即將來臨的謀殺……是的……

  待他醒來,天已全暗。他的臥房漆黑一片,全身每個關節都隱隱作痛。克禮森頭暈腦脹,勉力坐起,抓住柺杖,顫巍巍地下了床。都這麼晚了,他心想,他們竟沒通知我!每逢宴會,他都受邀參加,坐在鹽罐旁,離史坦尼斯公爵很近。啊,公爵的臉浮現眼前,不是現在的他,而是他兒時的臉孔,那個永遠站在冰冷陰影裡,看著陽光照在哥哥身上的男孩。無論他做了些什麼,勞勃永遠搶先一步,而且做得更好。可憐的孩子……為了他,我一定要趕快行動。

  老學士在桌上找到結晶,將之從羊皮紙邊撥起。克禮森沒有傳聞中里斯毒劑師愛用的空心戒指,但他寬鬆的長袍袖子裡倒是縫了各式大小口袋。他將“扼死者”結晶藏進其中一個口袋,開門喊道:“派洛斯,你在哪裡?”無人應答,他便拉高音量再喊,“派洛斯,快來幫我!”仍然沒有回應。怪了,年輕學士的寢室就在螺旋梯的中間,一定聽得到的。

  最後,克禮森只好叫喚僕人。“快點!”他吩咐他們,“我睡過頭了。現在晚宴已經開始……酒也喝過了……怎麼沒叫醒我呢?”派洛斯學士到底怎麼了?他實在不明白。

  再一次,他必須穿越長廊。夜風銳利,充滿海洋的氣息,刮過高窗,傳出低語。龍石島城墻上火炬搖曳,城外的營地裡篝火熊熊,彷如滿天星星墜落凡塵。天際彗星依舊紅光熠熠,其勢惡毒。學士連忙安慰自己:以我的年紀和睿智,實在不該怕這種東西。

  通往大廳的門是一隻石雕巨龍的大口。走到門外,他遣走僕人,決定獨自進去,才不會顯得虛弱。於是克禮森拄著柺杖,勉力爬上最後幾級石階,來到入口的龍牙下。兩名守衛打開厚重的紅門,噪音和強光頓時穿出,克禮森走進巨龍的龐然巨口。

  在刀叉碗盤的碰撞和席間的低聲交談中,他聽見補丁臉正唱著:“……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牛鈴響叮噹。這正是他早上唱的那首可怕曲子。“影子來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下方的席位上坐滿了騎士、弓箭手和傭兵隊長,他們撕下大塊黑麵包沾魚湯吃。任何可能破壞宴席格調的高聲談笑、恣意喧嘩,在大廳裡都找不到,因為史坦尼斯公爵不允許此種行徑。

  克禮森朝高起的平台走去,那裡是諸侯和國王的座位。他遠遠繞路避開補丁臉,可是弄臣跳舞搖鈴正在興頭上,既沒看到也沒聽見他靠近。結果補丁臉單腳站立,換腳的時候,一頭栽到了克禮森身上,撞開他的手杖,兩人連滾帶爬跌在草席上。眾人哄堂大笑,這無疑是一幅十分滑稽的景象。

  長夜黑暗,處處險惡啊

  補丁臉半趴在他身上,那張五顏六色的小丑臉緊貼著他,頭上的鹿角牛鈴盔卻沒了蹤影。“海底下你若跌倒,會往上掉!”他大聲宣布,“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小丑咯咯笑著滾到一邊,彈跳起身,然後跳了一小段舞。

  為表示風度,老學士露出虛弱的微笑,掙扎想起身,然而臀部劇痛不止,一時之間他真怕又把骨頭給摔碎了。這時,有一雙健壯的手伸到他兩腋,扶他起來。“謝謝你,爵士先生。”他囁嚅著,轉頭想看看是哪位騎士伸出援手……

  “老師傅,”說話的人是梅麗珊卓夫人,她聲音低沉,有著玉海地區獨特的悅耳口音。“您要小心啊。”她一如往常,從頭到腳全是紅色,身上一件亮如明焰的滑絲長禮服,袖子很長,上衣有切口,露出裡面顏色更深的血紅襯衣。她的喉際有一條比任何學士鎖鏈還要緊的紅金項圈,嵌了一顆大紅寶石。

  她的頭髮,也並非紅發男人常呈現的橙色或草莓色,而是磨亮的深紅銅色,在火炬照映下閃閃發亮。就連她的眼睛也是紅色……但她的皮膚卻白晰滑嫩,毫無瑕疵,好似鮮奶油;她的身形優雅苗條,高過多數騎士,胸部豐滿,腰身纖細,一張心形臉蛋。男人的視線一旦停在她身上,便很難移走,即便老學士也不例外。許多人稱讚她美麗,但其實她並不美麗。她血紅,可怖,血紅。

  “夫人……謝……謝謝你。”

  “您年紀大了,走路可千萬要當心。”梅麗珊卓恭敬地說,“長夜黑暗,處處險惡啊。”

  他知道這句話,那是她宗教裡的一句禱詞。沒關係,我也有自己的信仰。“只有小孩子才怕黑。”他對她說。另一邊,補丁臉也繼續唱起那首歌,“影子來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

  “這可真奇了,”梅麗珊卓道,“你們一個是聰明的傻子,另一個卻是愚蠢的智者。”她彎下腰,撿起補丁臉掉落地面的頭盔,扣在克禮森頭上。錫桶滑下雙耳,牛鈴輕聲作響。“學士先生,我看這頂王冠正好配得上您的頸鏈。”她宣布。周圍的人跟著哄笑不停。

  克禮森抿緊嘴脣,強忍怒火。她以為他年老力衰,一無是處,但在今晚結束以前,她就會見識到他的厲害。老歸老,他可是個出身學城的學士。“我不需寶冠,只求真相。”他告訴她,說著自頭上摘下小丑盔。

  “世界上有些真相,舊鎮裡是沒有教的。”梅麗珊卓紅衣一甩,轉身走回高台餐桌,史坦尼斯國王夫婦便坐在那裡。克禮森把鹿角錫桶盔還給補丁臉,隨後跟上。

  派洛斯學士坐在他的位子上。

  老人不禁停下腳步,睜大眼睛。“派洛斯學士,”最後他終於開口,“你……你怎麼沒叫醒我?”

  “陛下要我讓您休息,”派洛斯倒還知道臉紅,“他說無須驚動您。”

  克禮森環顧四周,眾多騎士、隊長和諸侯一言不發地坐在位子上。壞脾氣的賽提加伯爵已經上了年紀,披風上綴有紅榴石雕成的螃蟹。英俊的瓦列利安伯爵選擇了海綠色的絲質上衣,裝飾喉際的白金海馬正與他一頭亮金長髮相襯。巴爾艾蒙伯爵是個肥胖的十四歲男孩,全身裹著層層紫天鵝絨衣服,鑲有白海豹皮裝飾。亞賽爾·佛羅倫爵士雖穿了狐皮大衣,仍舊不能改變他的平凡相貌。篤信七神的桑格拉斯伯爵脖頸、腕部和手上都戴了月長石。至於來自里斯的薩拉多·桑恩船長,則是一身大紅緞子禮服和金飾珠寶。唯有戴佛斯爵士衣著儉樸,一件褐色上衣,綠羊毛披風。也唯有戴佛斯和他四目相交,眼帶悲憫。

  “老頭子,你病得太重,不中用了。”這聽起來像是史坦尼斯公爵的聲音,但不可能啊,怎麼可能?“從今以後,改由派洛斯學士來輔佐我。反正從你無法登上鴉巢那天起,信鴉早就交他管理。我可不想讓你因為幫我做事而送命。”

  克禮森學士眨眨眼睛。史坦尼斯,國王陛下,我可憐的、鬱郁寡歡的孩子,我始終沒有得到的兒子,你千萬不能這麼做,難道你不知我有多麼照顧你,為你而活著,難道你不知不管發生了什麼,我依舊對你疼愛有加嗎?是的,對你疼愛有加,比對勞勃、甚至對藍禮還要深,因為你最缺乏愛,你最需要我。但他說出口的卻是:“遵命,陛下。不過……不過我肚子很餓,可否請您給我一個位子?”讓我坐在你身邊,好好守著你……

  戴佛斯爵士從長凳上站起來,“陛下,如果學士願意坐在我旁邊,我會深感榮幸。”

  “好吧。”史坦尼斯公爵轉過頭去跟梅麗珊卓說話,她坐在他右邊,是地位最高的貴賓。賽麗絲夫人坐在他左邊,臉上閃過一抹耀眼但脆弱的笑容,好似她配戴的首飾。

  距離太遠了,克禮森看著戴佛斯爵士的位子,木然地想。前走私者和主桌中間隔了一半的諸侯。要把“扼死者”放進她的杯子,我必須靠近些,可該怎麼做呢?

  當老學士緩緩繞過桌子,朝戴佛斯·席渥斯走去時,補丁臉正在手舞足蹈。“在這兒咱們吃魚!”弄臣把一條鱈魚當權杖揮舞,開心地向大家宣布,“在海里面咱們被魚吃!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戴佛斯爵士往長凳旁邊挪動,空出位子來。“今晚我們都該穿上小丑服,”克禮森學士坐下時,他口氣沉重地說:“因為我們即將去辦的事,實在只有傻子才幹的出來。紅袍女從她的火堆裡預見了我軍勝利,所以史坦尼斯不顧兵力差距,打算立刻出兵。恐怕還沒等她鬧完,我們就會見識補丁臉曾經經歷的奇遇了--在海底。”

  孤軍奮戰,勝利終將無望

  克禮森把手伸進袖子取暖,隔著羊毛,感覺到結晶隆起的硬塊。“史坦尼斯大人。”

  史坦尼斯從紅袍女那邊回過頭,但賽麗絲夫人卻搶先開口:“是史坦尼斯‘陛下’。學士先生,您太沒分寸了。”

  “他年紀大了,腦筋不清楚。”國王沒好氣地說,“克禮森,怎麼了?有話快說。”

  “既然您決定渡海出征,還請您務必和史塔克大人及萊莎夫人同心協力……”

  “我絕不和他們為伍。”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道。

  “正如光明絕不與黑暗為伍。”賽麗絲夫人握住他的手。

  史坦尼斯點點頭,“蘭尼斯特家僭越為王,史塔克家意圖竊取我半壁江山,舍弟則奪走於法歸我所有的封地臣屬。他們都是大逆不道的叛徒,皆為我的死敵。”

  我失去他了,克禮森絕望地想。如果他能想辦法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接近梅麗珊卓……只需與她的酒杯短暫接觸。“您是令兄勞勃合法的繼承人,是七大王國真正的統治者,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國王,”他絕望地說,“即便如此,倘若孤軍奮戰,勝利終將無望。”

  “誰說他孤軍奮戰?”賽麗絲夫人道,“光之王拉赫洛乃是聖焰之心,影子與烈火的真主,也是他最有力量的盟友。”

  “迷信神靈太不可靠,”老人堅持,“何況該神在此毫無威能可言。”

  “誰說的?”梅麗珊卓轉過頭,喉際的紅寶石反射光芒,一時之間仿如彗星紅光。“學士先生,您這樣滿口胡言,恐怕該再戴上那頂王冠才是喲。”

  “沒錯,”賽麗絲夫人同意,“補丁臉的帽子很適合你,老頭。快把它戴上,我命令你。”

  “海底下沒人戴帽子!”補丁臉說:“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史坦尼斯公爵的眼睛被濃眉的陰影所遮蔽,他嘴脣緊閉,下巴無聲地蠕動。他生氣的時候,總會這樣磨牙。“傻子,”最後他咆哮道,“你聽見我夫人的話了,快把你的帽子拿給克禮森。”

  不,老學士心想,這不是你,不是你的作風,你向來公正,雖然嚴厲卻不至殘忍,從來不會,你從不知道什麼是嘲弄,就像你永遠也不懂得歡笑。

  補丁臉跳著舞,靠過來,牛鈴響個不停,喀啷啷、叮叮、喀呤喀啷喀呤喀啷。學士靜靜坐著,任由弄臣為他戴上鹿角桶。因為桶子重,克禮森禁不住低頭,鈴鐺就叮噹響起來。“我看啊,日後他若想發表意見,乾脆也唱出來好了。”賽麗絲夫人道。

  “女人,你不要得寸進尺!”史坦尼斯公爵說,“他是老人家,何況他跟了我半輩子。”

  我到死都會跟著您,我親愛的大人,我可憐的、孤單寂寞的孩子,克禮森想著,突然有了主意。戴佛斯爵士的酒杯正在他面前,裝了半杯的酸紅酒。他從袖中摸出一顆結晶硬塊,緊扣於拇指和食指之間,伸手去拿酒杯。我必須動作自然,流暢敏捷,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失手,他暗自祈禱。總算諸神保佑,只一眨眼功夫,手中之物便消失不見。他的雙手已多年沒有如此穩健,這般流利了。只有戴佛斯瞧見了,但除此之外沒有別人,他非常篤定。於是他手握酒杯,站起身來。“或許我真是老糊塗了。梅麗珊卓夫人,您可願意同我喝一杯?讓我們藉此榮耀您的真主光之王,喝這一杯,向他的威能致敬,您說好麼?”

  紅袍女打量著他,“好吧。”

  他可以感覺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離開長凳時,戴佛斯用那被史坦尼斯公爵削短的手指抓住他的袖子,“你這是做什麼?”他悄聲道。

  “我非這麼做不可,”克禮森學士回答,“為了國家,更為了我們大人的靈魂。”他甩開戴佛斯,一滴酒灑在草席上。

  她走下高台餐桌來會他,兩人成為眾目所集的焦點,但克禮森眼中只有她一個人:血紅眼睛,血紅長袍,血紅寶石,還有那噘起淡淡微笑的血紅嘴脣。她伸出手,握住他拿酒杯的指頭,皮膚滾燙,像在發燒。“學士先生,把酒倒掉還來得及。”

  “不,”他嘶啞地低語,“絕不。”

  “也罷。”於是來自亞夏的梅麗珊卓自他手中接過酒杯,仰頭深吸一大口。當她將杯子還給他時,裡面還剩小半杯。“該你了。”

  他的雙手顫抖不止,但他強作鎮定。學城的學士絕不能害怕。這酒嘗起來很酸,喝完他鬆開手指,任由空杯落地碎裂。“大人,他在此依舊是有能的。”那女人說,“聖火將保護信徒,滌盡一切邪惡。”在她喉際,那顆血紅寶石正閃閃發光。

  克禮森試圖應答,聲音卻卡在喉嚨裡。他努力想吸進空氣,結果只咳出細得嚇人的嘶聲。他的脖子彷彿被鋼鐵般的手指緊緊勒住,最後他雙腳癱軟,無力地跪下,但他仍舊搖著頭,否認她,否認她的力量,否認她的魔法,否認她的神靈。鹿角上的牛鈴紛紛脫落,傻子,傻子,傻子,而紅袍女面帶憐憫,看著他倒下。她那雙血紅血紅的眼睛裡,燭焰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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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艾莉亞



  以前在臨冬城,大家老愛叫她“馬臉艾莉亞”,她本以為沒有比這更難聽的綽號了,沒想到後來孤兒“綠手”羅米竟叫她“癩痢頭”。
  她的頭摸起來的確像是生了癩痢。那時她被尤倫拖進巷子,原以為就要沒命,結果那糟老頭只是按住她,然後用匕首割掉她一頭亂發。她記得微風吹動一撮撮髒兮兮的棕發,刮過石板地,朝父親遇害的聖堂飛去。“我只帶男人和小子,”尤倫咆哮道,銳利的刀刃刮過她的頭皮。“所以不要動,小子!”等他剃完,她頭頂只剩一小撮一小撮的亂發。

  然後他告訴她,從現在起,直到她回臨冬城為止,她就是沒爹沒娘的男孩阿利。“出城容易,上路以後就難講了。你的路還很長,和你作伴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回我弄到三十個人,老的少的全都要去守長城,他們可不像你那私生子哥哥。”他搖搖她,“艾德大人讓我自己去牢裡挑人,那下面可沒啥貴族少爺之流。這群人有一半連想都不想就會把你交給太后,以換來特赦和幾個銅板。另外一半也會這麼做,可他們會先操你幾次再說。所以你小心一點,沒事水別喝太多,撒尿最麻煩了,要撒就自個兒到林子裡撒。”

  如他所說,離開君臨果真不難。守在城門口的蘭尼斯特士兵把每個人都攔下來盤查,但尤倫跟其中一個打聲招呼,他們便揮手讓馬車過去了。根本沒有人正眼瞧艾莉亞一下。他們要找的是出身高貴的首相千金,而非骨瘦如柴、頭髮剃光的小男孩。艾莉亞沒有回頭,她好希望黑水灣洪水暴漲,衝走全城,把跳蚤窩、紅堡和大聖堂通通衝走,把裡面的人也全部衝走,尤其是喬佛裡王子和他母親。但她心裡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更何況珊莎還在城裡,要是被衝走怎麼辦?想到這裡,艾莉亞便決定專心想臨冬城就好了。

  可是,尤倫也弄錯了一點,入廁並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綠手羅米和熱派。他倆都是孤兒,尤倫在大街上找了好些個孤兒,因為他向他們保證加入守夜人就能填飽肚子,還有鞋子可穿。其餘的人是囚犯。“守夜人需要的是有能力的人,”出發時他對他們說,“既然只有你們這種貨色,也只好將就將就。”

  尤倫從地牢裡找來的那些囚犯幾乎都是成人,有小偷、盜獵者和強姦犯等等。其中有三個是從黑牢裡挖出來的,大概連他都怕,因為他把他們手腳全銬住,關在馬車上,併發誓直到抵達長城為止,都不會放他們出來。其中一個沒了鼻子,臉上只剩一個凹洞;另一個是肥胖的光頭,牙齒尖利,臉上生滿流膿面皰,眼神非人。

  他們駕著五部馬車從君臨出發,車上裝滿長城所需的補給品:獸皮和布匹,生鐵條,一籠信鴉,紙墨書籍,一捆酸草葉,大批油罐,以及成箱的藥品和香料。幾隊的犁馬負責拉車,尤倫還買來兩匹戰馬,以及五六頭驢子給男孩子騎。艾莉亞騎不到馬,不過騎驢子總比坐馬車好得多。

  成年人對她不理不睬,但她和其他男孩相處時就沒這麼好運了。她比裡面年紀最小的孤兒還要小兩歲,更別提她長得又瘦又小。羅米和熱派把她的沉默解讀為害怕、蠢笨,甚至當她是聾子。“你們瞧癩痢頭身上那把劍,”有天早上,當他們緩步穿越果園和麥田時,羅米突然這麼說。他因偷竊被捕之前,原本是個染匠的學徒,兩手直到肘部都是綠的。他們笑起來跟驢叫差不多。“我說癩痢頭這種陰溝鼠哪兒來的劍啊?”

  艾莉亞憤恨地咬緊嘴脣,看著馬車前方尤倫那身褪色的黑斗篷,下定決心不去跟他哭訴。

  “說不定他是個小侍從喲,”熱派插上一句。他母親生前是個麵包師,從前他就成天拉著她的手推車,沿街叫賣“熱派啊熱派!熱騰騰的派啊!”,“是不是哪家老爺的小跟班啊?”

  “他才不是啥跟班咧,你瞧他那幅德行。我敢跟你賭,那根本不是真劍,八成是錫做的玩具。”

  艾莉亞痛恨他們拿縫衣針開玩笑,“這是城裡鐵匠精鋼打的劍啦,大苯蛋!”她從鞍背上轉身斥責,怒視著他們。“你們最好給我閉嘴!”

  幾個孤兒怪叫了幾聲,“你從哪兒弄來這東西的啊,癩痢臉?”熱派很想知道。

  “是癩痢頭,”羅米糾正,“八成是偷的。”

  “我才沒有!”她大喊。縫衣針是瓊恩·雪諾送她的。叫她癩痢頭也就算了,但她絕不允許他們罵瓊恩是小偷。

  “如果是偷的,那咱們可以把劍搶走,”熱派說,“反正本來就不是他的。我倒很想有這麼一把劍哩。”

  羅米慫恿他:“去啊,去搶啊,你搶給我看!”

  於是熱派一踢驢子,騎上前來。“喂,癩痢臉,把劍給我拿來!”他的頭髮色如稻草,一張肥臉被太陽曬得蛻皮。“反正你又不會用!”

  我當然會用!艾莉亞想說,我用它殺了一個像你一樣的胖小子,一劍戳進他的肚子,他當場就死了,你要是再來惹我,我把你也殺了。然而她不敢這麼說,尤倫不知道馬僮被殺的事,她很怕他知道後會怎麼做。艾莉亞很確定這群人裡面一定有殺人犯,至少那三個被銬起來的鐵定殺過人。但話說回來,太后又沒有搜捕他們,所以那不一樣啦。

  “你看你看,”綠手羅米又開始驢叫,“我敢跟你賭,他要哭啦!癩痢頭,你想不想哭啊?”

  昨晚上睡覺時她的確哭過,因為夢見了父親。早上醒來她眼眶紅腫,淚水已乾,現在就算要她的命,也無法再擠出一滴眼淚。

  “他要尿褲子啦!”熱派預測。

  “你們不要欺負他。”這時那個一頭粗亂黑髮,騎在後面的男孩發了話。羅米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牛”,因為他成天擦拭一個牛角頭盔,卻從來不戴。不過羅米可不敢惹大牛,因為他不僅年紀較長,生得又特別結實,胸膛寬厚,手臂強壯。

  “阿利,你最好把劍拿給熱派哦,”羅米說,“熱派想要得很咧。他以前把一個男生活活踢死哪,你要不給他,我敢跟你賭,你也會被活活踢死的。”

  “是啊,我把他揍倒在地,踢他老二,一直踢一直踢,踢到他死為止喔!”熱派吹牛道,“我把他踢得稀爛,他的兩粒都被我踢破流血了,老二變成黑色。好了,把劍給我拿來!”

  現在把褲子穿好

  艾莉亞從腰間抽出練習用的木劍,“這把你拿去吧。”她不想惹事,便這麼對熱派說。

  “那只是棍子啦!”他騎得更近,伸手去抓縫衣針的劍柄。

  艾莉亞咻地一聲,揮棍打中他驢子的屁股,驢子哀嚎一聲,猛地弓背躍起,把熱派摔到地上。她沒有猶豫,立刻翻下坐騎,伸棍朝他肚子一戳,正想爬起的熱派悶哼一聲,又跌坐下來。然後她舞起一陣棍雨,掃過他的面龐和鼻子,發出樹枝折斷一樣的喀喀聲,熱派鼻血直流,號哭起來,艾莉亞見狀停手,旋身找上騎在驢背瞠目結舌的綠手羅米。“你也要劍嗎?”她大吼一聲,但他顯然不想要,只是慌忙舉起染綠的雙手擋住臉,尖叫著要她滾開。

  這時大牛喊道:“小心後面!”艾莉亞連忙轉身,熱派已經站了起來,手中握著一顆銳利的大石頭。她等他出手,身子一低,石頭便從頭上飛過,接著她便朝他衝去。他舉手,她便打手,接著是臉頰,膝蓋。他伸手抓她,但她閃到旁邊,舉起棍朝他後腦勺敲了下去。他仆倒在地,隨即又爬起身,踉蹌地追過來,漲紅的臉上全是鮮血和污泥。艾莉亞擺出水舞者的姿勢,等他靠近之後,猛地往前一刺,正中他雙腿之間。用力之重,她相信若是用真劍,大概會從他屁眼中間穿出去。

  等尤倫把她拉開,熱派已經整個趴在地上,褲子又髒又臭,哭著說艾莉亞一直打他一直打他一直打他。“夠了!”黑衣人咆哮著扒開她的手指,奪走木劍。“你想殺了那白痴不成?”羅米等人開始告狀,但老人對他們說,“全部給我閉嘴!不然看我怎麼修理你們。再給我鬧事,我就把你們綁在車後面,一路拖回長城!”他啐了一口,“尤其是你,阿利!你跟我過來,小鬼,快點!”

  大家全都看著她,就連那三個銬在馬車後面的人也不例外。那個胖子喀嚓一聲闔上尖牙,發出嘶聲,但艾莉亞不理他。

  老人拖著她,遠離大路,走進樹林裡,一路咒罵,喃喃自語:“早知道我就把你留在君臨。你到底聽不聽話,小鬼?”每次他說“小鬼”二字,都幾乎在吼,以確定她能聽見。“把褲子脫下來。快點,這裡別人看不到!快脫!”

  艾莉亞憤恨不平地照辦後,他又說:“站到那裡,靠著那棵橡樹。對,就這樣。”她雙臂環住樹幹,臉頰緊貼粗糙的樹皮。“你叫吧,你給我大聲叫。”

  我才不叫,艾莉亞倔強地想,然而當尤倫一棍打中她暴露的大腿時,她還是忍不住尖叫出聲。“知道痛了?”他說,“再試試這個!”木棍咻地一聲,艾莉亞又是一聲慘叫,同時緊緊抓住樹幹,才沒倒下去。“再來!”她緊緊抓住,咬住嘴脣,聽見木棍呼嘯而至,害怕得全身一縮。這一下,痛得她整個人跳將起來,瘋狂地大叫。我不哭,她心想,我絕不哭,我是臨冬城史塔克家族的人,我們的家徽是冰原狼,冰原狼不會哭的。她感覺到細微的血絲流下左腳,她的大腿和臉頰都痛得要命。“你現在給我聽好,”尤倫說,“下次你再拿棍子對付你的兄弟,我就用加倍的力氣修理你。你聽到了沒有?現在把褲子穿好。”

  他們才不是我的兄弟,艾莉亞一邊拉起褲子一邊想,但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說出來。她兩手笨拙地翻弄著皮帶和系繩。

  尤倫看著她,“還痛?”

  止如水,她想起西利歐·佛瑞爾的話,便這麼告訴自己。“有一點。”

  他啐口唾沫,“熱派那小子痛得可厲害了。小妹妹啊,殺你父親的不是他,也不是小偷羅米,揍他們無法讓他活過來的。”

  “我知道。”艾莉亞悶悶地說。

  “可有件事你還不知道,結果本不應該是那樣。那天,我把馬車都打點好了,正要出城,結果有人帶個小鬼來找我,給我一袋錢幣和一個口信。他要我別管小鬼是什麼來歷,然後說艾德大人準備穿上黑衣,要我再等等,帶他一起走。不然你想我怎麼會在那兒?不料卻出了岔子。”

  “是喬佛裡乾的!”艾莉亞倒抽一口氣,“該殺了那傢伙!”

  “早晚會有人去殺,但不會是我,也不會是你。”尤倫把木劍丟還給她,“車上有些酸草葉,”他們朝大道走去,“你去弄兩片嚼嚼,不會痛那麼厲害。”

  酸草葉的確管點用,可是嚼起來十分噁心,而且把她的唾沫變得像血一樣。即便如此,那天接下來她還是隻能走路,第二天也一樣,再過去那天也是,因為大腿實在痛得沒法騎驢子。熱派的情形更慘,尤倫得挪動好些木桶,騰出車上的空間,好讓他躺在一袋袋的麥子上,只要車輪碰上石頭,他就開始嗚咽。綠手羅米根本沒事,但他卻躲著艾莉亞,躲得遠遠的。“每次你一看他,他就全身發抖喔。”大牛告訴她。她走在他的驢子旁邊,聽了沒吭聲,看來還是別跟人說話比較安全。

  當晚,她在硬土地上鋪了薄毯子,望著天際的大紅彗星。彗星雖然漂亮,卻也很嚇人。大牛把彗星叫做“紅劍”,因為他說看起來像一把剛從鍛爐裡取出來的火紅寶劍。艾莉亞歪歪頭,看出了劍的形狀,但她看到的不是新打好的劍,而是父親那把瓦雷利亞巨劍,泛著波紋的寒冰,劍帶血紅,正是艾德公爵被御前執法官伊林爵士斬首示眾後流下的鮮血。事情發生時尤倫不準她看,可在她想來,父親死後的寒冰就是彗星這個樣子。

  最後她終於入眠,夢見了家園。通往長城的國王大道蜿蜒經過臨冬城,尤倫答應在那裡放她,並不讓別人知曉她真實的身份。她好想再見到母親,還有羅柏、布蘭和瑞肯……不過她最想念的還是瓊恩·雪諾。她真希望這條路能先到長城,再去臨冬城,這樣一來,就可以讓瓊恩弄亂她的頭髮,叫她:“我的小妹”。她會告訴他:“我好想你”,而他也會同時說出一模一樣的話,異口同聲,一如往常。她真的很想這樣,很想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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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40:46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珊莎



  喬佛裡國王命名日的那天早上,陽光明媚,時有清風。珊莎站在塔樓窗邊,看著大彗星的長尾巴,透過疾走流雲,昭然可見。這時,亞歷斯·奧克赫特爵士前來護送她去比武會場。“你覺得這顆彗星代表著什麼?”她問。
  “這是上天派來榮耀您的未婚夫的,”亞歷斯爵士立時回答,“你看,它閃著光輝,在陛下的命名日劃過天際,好似諸神為他舉起了旗幟,以示尊崇。老百姓都把它叫做‘喬佛裡國王彗星’。”

  他們想必是如此告訴喬佛裡的,至於實情如何,珊莎可不敢確定。“我聽下人把它叫做‘龍尾星’。”

  “是啊,喬佛裡國王的寶座是以前龍王伊耿的位子,他的城堡也是由伊耿的兒子所建築。”亞歷斯爵士道,“他是真龍的繼承人--況且深紅又是蘭尼斯特家族的顏色,這也是一個象徵。依我之見,彗星定是上天送來宣告喬佛裡國王陛下登基的,它預示著他終將擊敗敵人,贏得最後勝利。”

  真的嗎?她不禁暗想,諸神真會如此殘酷嗎?眼下喬佛裡的敵人就包括她自己的母親,還有哥哥羅柏。父親已經死於國王令下,難道接下來就要輪到羅柏和母親了嗎?彗星是紅色的沒錯,可喬佛裡不只是蘭尼斯特家的人,他也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後代呀,而他們的標誌是金底黑鹿,諸神怎不給小喬一顆金色的彗星呢?

  珊莎驟然闔上窗子,轉身背離窗邊。“小姐,您今天真漂亮。”亞歷斯爵士說。

  “謝謝你,爵士先生。”珊莎知道喬佛裡要她出席比武大會以示賀意,便特別精心打扮過。她穿了一襲淡紫色禮服,戴著喬佛裡送的月長石發網。禮服的袖子很長,掩飾了她手上的瘀傷,那也是喬佛裡的‘禮物’--他一聽說羅柏自立為北境之王,氣得發狂,便派柏洛斯爵士來揍她。

  “我們走吧?”亞歷斯爵士伸出手,她輓起來,隨他走出房間。假如珊莎非得從御林鐵衛裡選一個作跟班,她寧願是他。柏洛斯爵士脾氣暴躁,馬林爵士冷酷無情,曼登爵士那雙怪異的死人眼總教她不舒服,普列斯頓爵士則一副當她弱智小鬼的神情。只有亞歷斯·奧克赫特爵士彬彬有禮,會真誠地和她說話。有次喬佛裡命令他打她,他居然還表示抗議,後來他雖然還是打了,但出手比馬林爵士和柏洛斯爵士輕得多。他好歹為她求過情,其他人遇上這種情形,都是絕對服從……當然,獵狗例外。可小喬都叫另外五人打她,從不叫獵狗動手。

  亞歷斯爵士有淡褐色的頭髮,臉長得也不難看。今天他的白絲披風用一片金葉扣在肩頭,外衣胸前則用閃亮的金線繡了一棵枝葉繁茂的橡樹,看起來十分瀟灑。“在您看來,今天會由誰勝出呢?”他們一邊手輓著手走下樓梯,珊莎一邊問。

  “當然是我。”亞歷斯爵士微笑著回答,“只可惜這種勝利不足掛齒。這只是小場面、小比試,參加者不超過四十人,其中還包括侍從和自由騎手。把毛頭小子打下馬一點也不光彩。”

  上次的比武大會可就不一樣了,珊莎心想。那是勞勃國王特別為她父親舉辦的,當時全國各地的達官貴人和英雄武士競相涌至,互相較勁,而君臨全城居民也都到場觀看。她至今仍記得當時的空前盛況:河岸布滿帳蓬,騎士的盾牌各自懸掛在營帳門口,一長列絲質三角旗隨風飄揚,精鋼刀劍和鍍金馬刺閃著耀眼陽光。比武那幾天,號角長鳴,馬蹄轟隆,入夜之後則是宴席大開,弦歌不輟。那是她一生中最燦爛的日子,如今卻恍如隔世。勞勃·拜拉席恩已不在人間,她的父親則被視作叛國賊,斬首於貝勒大聖堂前的講壇上。現在國內三王各據一方,三叉戟河彼岸戰火熾烈,君臨城中則擠滿了來自各方、走投無路的人,難怪他們只能在有厚厚城墻庇護的紅堡裡為喬佛裡舉辦比武競技。

  “你覺得太后會出席嗎?”每次有瑟曦在場約束兒子,珊莎總覺得比較安全。

  “恐怕不會,小姐。重臣們正在開會,說是有要緊事。”亞歷斯爵士壓低聲音,“泰溫大人率兵朝赫倫堡前進,不願照太后的命令領軍至此。太后她可是氣壞了。”這時一隊身披紅披風,頭戴獅紋盔的蘭尼斯特衛士從旁經過,他立即噤聲。亞歷斯爵士雖好說閒話,卻知要提防隔墻有耳。

  木匠在城堡外庭築起了看台和競技場,但其規模的確小得可憐,而前來觀賞的人群還只稀稀落落坐了個半滿。觀眾多半是穿著金袍子的都城守備隊或深紅披風的的蘭尼斯特衛士,到場的貴族男女為數極少,只有那幾個還留在宮裡的人:臉色死灰的蓋爾斯·羅斯比伯爵就著一條粉紅絲巾咳個沒完;坦妲伯爵夫人被兩個女兒--文靜但遲鈍的洛麗絲和毒舌的法麗絲--夾在中間;黑皮膚的賈拉巴·梭爾遭到放逐,原本便無處可去;艾彌珊德小姐還是個小嬰兒,躺坐在乳母膝上。據說她不久便要嫁給太后的某個堂弟,如此蘭尼斯特家族才好接收她的封地。

  國王坐在一頂深紅天蓬下的陰影裡,一隻腳隨隨便便地翹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彌賽拉公主和托曼王子坐在他後面,桑鐸·克裡岡則站在皇家包廂後方守衛,雙手按著劍柄。他身披御林鐵衛的雪白披風,用鑲珠寶的別針系在寬闊的肩頭。雪白的披風與他棕色的粗布外衣和鑲釘皮背心有些不相稱。“珊莎小姐到。”獵狗一見到她,便簡短地宣布。他的聲音粗得像是鋸木頭,因為半邊臉和喉嚨都有燒傷,一講話嘴巴就不住扭曲。

  您今天會下場比試嗎

  彌賽拉公主聽見她的名字,便害羞地對珊莎點了個頭。胖胖的小王子托曼卻熱切地跳了起來,“珊莎,你聽說了嗎?今天我要下場比武喔!”托曼不過八歲,看到他不禁令她想起自己的小弟弟布蘭。他們兩人同年,但布蘭此刻人在臨冬城,半身不遂,幸好性命無恙。

  珊莎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取和他重聚的機會。“我為您對手的性命擔心。”她莊重地對托曼說。

  “他的對手是稻草人兒。”小喬說罷起身。國王今天身披鍍金戰甲,胸前雕著一頭怒吼雄獅,好似在期望隨時投身戰火。他今天滿十三歲,發育良好,個頭極高,有著蘭尼斯特家族特有的金髮碧眼。

  “陛下。”她屈膝行禮。

  亞歷斯爵士也鞠了個躬,“陛下,請您準我先行告退,我要著裝準備下場。”

  喬佛裡唐突地揮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卻沒離開珊莎。他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很高興你戴了我送的寶石發網。”

  看來國王今天打算扮演英雄的角色,珊莎松了口氣。“感謝陛下厚愛……更謝謝您的讚美。陛下,希望您命名日開心愉快。”

  “坐吧,”小喬比比身旁的空位,命令道,“聽說了沒?那乞丐王死了。”

  “誰?”一時之間珊莎好怕他指的是羅柏。

  “韋賽里斯,‘瘋王’伊里斯最後一個兒子。自我出生以來,他就在周遊各大自由貿易城邦,自稱是國王。哼,母親說多斯拉克人終於幫他加冕,不過用的是熔掉的黃金。”他笑道,“你不覺得很可笑嗎?火龍可是他的家徽呢,這就好像你那叛徒老哥被狼殺死一樣。說不定等我逮著他以後,就真把他丟去喂狼。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準備跟他當面決鬥啊?”

  “陛下,我會樂於關注。”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珊莎保持冷靜而有禮的口吻,然而喬佛裡還是眯起眼睛,想判斷她是否有嘲弄之意。“您今天會下場比試嗎?”她連忙問。

  國王皺起眉頭,“母親大人說這樣不妥,因為這場比武大會是為了給我慶祝才舉辦的。可我要真是下場,準會摘下優勝,好狗,你說是不是啊?”

  獵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跟這路貨色打?那還用說。”

  他是父親那場比武大會的冠軍,這點珊莎可沒忘。“大人,那您今天會參加嗎?”她問他。

  克裡岡的語音充滿不屑,“他們不配。這場比武根本是蚊蠅打架。”

  國王哈哈大笑,“喲,我的狗兒叫起來可真嚇人。我看乾脆叫你跟今天的冠軍決鬥好了,至死方休。”喬佛裡最喜歡逼人互鬥至死。

  “那你就要少一個騎士了。”獵狗本人始終沒有接受騎士宣誓。他的哥哥是個騎士,而他極端痛恨他哥哥。

  這時,一陣號角聲突然響起,國王坐回椅子上,並牽起珊莎的手。若是從前,此舉定會讓她心臟狂跳,然而在她乞求他網開一面,寬恕父親之後,他竟然下令將父親斬首示眾,所以如今他的碰觸令她憎惡,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顯露出來,於是便強作鎮定。

  “御林鐵衛的馬林·特蘭爵士!”司儀高喊。

  馬林爵士從西邊進入比武場,一身亮白金縷鎧甲,騎著一匹乳白色的戰馬,灰色的馬鬃飛揚,背後長長的披風宛如白雪大地,一根十二尺長槍擎在手中。

  “青亭島雷德溫家族的霍柏爵士!”司儀唱名。霍柏爵士騎著黑色駿馬自東邊進場,馬兒披著酒紅和藍色相間的飾服,他的槍上也系了同樣色彩的布條,盾牌上則是葡萄串家徽。雷德溫家這對雙胞胎和珊莎一樣,都是太后強留的賓客。她很好奇,到底是誰出的主意,讓他們參加喬佛裡的比武大會,應該不是自願的吧,她心想。

  典儀官一聲喝令,兩名參賽者立刻平握長槍,腳踢馬刺,衝了上去。圍觀的衛士們和看台上的貴族男女中傳出吆喝,兩個騎士在賽場中央交手,木屑飛濺,鋼鐵交鳴。不到一秒內,白槍和花槍相繼爆成碎片。霍柏·雷德溫受到強烈撞擊,在馬背上晃了晃,但總算沒有落馬。他們各自在比武場盡頭掉轉馬頭,拋下斷槍,自侍從手中接過新的。霍柏爵士的雙胞胎兄弟霍拉斯·雷德溫爵士為兄弟叫好。

  兩人再度交手,但這次馬林爵士轉移槍尖,直刺霍柏爵士胸膛,打得他從馬背上直飛出去,重重摔落地面。霍拉斯爵士連忙跑去扶起他被痛擊的兄弟,嘴裡咒罵個沒完。

  “打得真爛。”喬佛裡國王表示。

  “紅衛地石盔城的巴隆·史文爵士!”司儀的喊聲再度傳來。巴隆爵士的頭盔上飾有一雙寬大的白翅膀,盾牌上則繪了黑白天鵝互鬥的圖案。“史林特家族的莫洛斯,赫倫堡傑諾斯伯爵的繼承人!”

  “瞧他那副驢樣!”小喬高聲怪叫,聲音之大,半場都能聽見。莫洛斯只是個侍從,還是個剛當上的侍從,連拿槍舉盾都有困難。珊莎知道,長槍是騎士的武器,而史林特家出身低賤。傑諾斯伯爵本來只是都城守備隊的司令官,近來才被喬佛裡擢升為赫倫堡領主和朝廷重臣。

  他最好從馬上摔下來,在大家面前丟臉,她苦澀地想,我希望巴隆爵士殺了他。喬佛裡宣判她父親死刑,斬首之後,正是傑諾斯·史林特將艾德公爵的首級連發抓起,高舉示眾,而珊莎卻只能在旁啜泣哀嚎。

  莫洛斯的黑盔甲上鑲了細緻的金色渦形花紋,外罩黑金相間的格子披風。盾牌上畫有血淋淋的長槍,那是他父親挑選的家徽。然而他似乎不知該把盾牌放哪裡才好,只會盲目地催馬向前,結果巴隆爵士不經意地一槍戳中他盾心紋章。莫洛斯慌忙扔掉長槍,試圖保持平衡,可惜還是失敗。這少年摔下馬時一隻腳卡在馬鐙上,被狂燥的戰馬一路拖到場子盡頭,腦袋不斷在地上碰撞。喬佛裡見狀高聲嘲笑,珊莎卻大驚失色,不知諸神是否聽見了她復仇的祈禱。最後大家總算把莫洛斯·史林特解下馬,發現他雖渾身是血,人還活得好好的。“托曼,我們幫你挑錯對手了。”國王對弟弟說,“這傢伙比稻草人差勁得多。”

  這是蚊蠅打架

  接下來換霍拉斯·雷德溫爵士出場,他的表現比雙胞弟弟出色,擊敗了一位老騎士。這名老騎士的坐騎裝飾著銀色獅鷲服裝,以藍白條紋為底。雖然氣勢十足,實力卻與外表很不相稱。“真是差勁透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獵狗道,“這是蚊蠅打架。”

  國王開始無聊了,珊莎緊張起來,於是她垂下視線,決定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持安靜。當喬佛裡·拜拉席恩心情糟糕時,任何無心之言都可能使他勃然大怒。

  “羅索·布倫,效勞於貝裡席大人麾下的自由騎手!”司儀高喊,“霍拉德家族的紅騎士唐托斯爵士!”

  自由騎手當即出現在比武場西邊,他的個子很小,身穿凹痕累累的鎧甲,上無任何裝飾,可他的對手卻不見蹤影。等了一陣,總算有一匹慄子色的駿馬跑出來,一身大紅絲綢隨風飄動,然而唐托斯爵士卻不在上面。又過了一會兒,唐托斯爵士方才腳步踉蹌地趕到,一邊咒罵,一邊追著他的馬,他全身上下除了胸甲和羽飾頭盔外一絲不掛。他的雙腿膚色蒼白,細瘦伶仃,那話兒噁心地前後晃動。觀眾席上立時喝起倒采。唐托斯爵士抓住坐騎的韁繩,想要爬上馬背,但馬兒不肯站定不動,而騎士喝得酩酊大醉,光溜溜的腳始終踩不到馬鐙。

  此時觀眾已經笑得前仰後合……唯獨國王例外。喬佛裡眼中正是當日他在貝勒大聖堂前宣判艾德·史塔克公爵死刑時那種神情。下面的紅騎士唐托斯爵士終於決定放棄,重重坐在泥地裡,摘下羽飾頭盔。“我認輸!”他大叫,“給我點酒喝吧!”

  國王霍地起身,“去窖裡搬一桶來!我要看他淹死在裡面。”

  珊莎倒抽一口氣,“不行!您不可以這樣!”

  喬佛裡轉過頭,“你說什麼?”

  珊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說的話。她瘋了嗎?竟然當著眾廷臣的面對他說“不”?她沒打算開口的,可……雖然唐托斯爵士又醉又蠢又沒用,但他沒有惡意啊。

  “你說我‘不行’?你是不是這樣說的?”

  “我……”珊莎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您在您的命名日殺人……會帶來厄運,陛下。”

  “你騙人,”喬佛裡道,“既然你這麼在乎他,我幹脆讓你們倆一起淹死算了!”

  “陛下,我在乎的不是他,”字句拼命從她口中涌出,“您要淹死他或砍他的頭都行,可是……如果真要殺,也請您明天再殺……可千萬不要今天啊,今天是您的命名日。我不忍心見您招來厄運……就算國王,這樣做也會惹來厄運的啊……歌手們都這麼說……”

  喬佛裡鎖緊雙眉。她看得出來,他知道自己在說謊,看來免不了又要遭殃了。

  “這女孩說得沒錯,”獵狗粗聲道,“俗話說命名日播下的種子,一整年都會結果。”他語氣平淡,彷彿一點也不擔心國王相信與否。莫非真有此說?珊莎其實根本沒聽過,只是為了逃避懲罰而信口胡謅的。

  喬佛裡怏怏不樂地在椅子上動了動,朝唐托斯爵士擺擺手。“把他帶走!我明天再殺他,這蠢才。”

  “他的確是個蠢才啊,”珊莎說,“您真是英明睿智,一眼就看了出來。這種蠢才應該拿去當弄臣,而不是做騎士,對不對?您應該給他穿上小丑裝,叫他耍把戲,他不配死得乾淨俐落。”

  國王端詳她半晌,“或許你沒有母親說的那麼笨。”他提高音量,“唐托斯,你聽見小姐的話了嗎?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弄臣,你可以換上小丑裝,跟月童睡在一起。”

  唐托斯爵士剛與死亡擦肩而過,這時酒全醒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感謝陛下。還有您,小姐,謝謝您。”

  兩名蘭尼斯特衛士把他帶了下去,典儀官進到包廂。“陛下,”他問,“您要我召一名新對手與布倫作戰呢,還是換下一組人上場?”

  “統統不要。這些人是蚊蠅,不是騎士。若非今天是我的命名日,我會把他們全部處死。比武大會到此為止,叫他們統統滾出我的視線!”

  典儀官聽罷,恭敬地鞠了個躬,不過托曼可沒這麼聽話。“我本來要跟稻草人對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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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41:10 |只看該作者
“改天再說。”

  “可我想上場!”

  “我才不管你想要什麼。”

  “媽媽說我可以上場的!”

  “她說過。”彌賽拉公主也附和。

  “‘媽媽說’,”國王模仿弟弟的口氣,“少孩子氣啦!”

  “我們是小孩子,”彌賽拉理直氣壯地表示,“我們本就應該孩子氣。”

  獵狗哈哈大笑,“這下你可辯不過她了。”

  喬佛裡認輸了,“那好,反正我弟弟再怎麼也不會比剛才那些傢伙差。來人,把矛靶拿出來,托曼等不及想當蚊蠅呢。”

  托曼高興地叫了一聲,擺動肥胖的雙腳跑開去準備著裝。“祝你好運!”珊莎對他說。

  於是他們在比武場的另一頭設起一個矛靶,並為王子的小馬備妥馬鞍。托曼的對手是一個孩童高度的皮革戰士,裡面填滿稻草,站在一個旋轉軸上,一手拿盾,另一手則握著布墊釘頭錘。有人還在假人頭上綁了一對鹿角。珊莎記得喬佛裡的父親,故王勞勃,生前頭盔上也有兩根鹿角……喬佛裡的叔叔藍禮公爵也是,他是勞勃的幼弟,如今成了叛徒,自立為王。

  兩個侍從合力幫王子扣進他那雕飾華麗的銀紅小盔甲裡,頭盔頂端有一大束紅羽,盾牌上蘭尼斯特的怒吼猛獅和拜拉席恩的寶冠雄鹿相對嬉鬧。侍從扶他上馬,紅堡的教頭艾倫·桑塔加爵士走上前,遞給托曼一柄銀質鈍面長劍,劍刃是葉子形狀,把柄特別為八歲男孩的手掌所打造。

  我可不介意嫁給托曼

  托曼高舉寶劍,“凱岩城萬歲!”他用稚嫩的嗓音大喊,雙腳夾住馬肚,跑過硬泥地,朝矛靶衝去。坦妲伯爵夫人和蓋爾斯伯爵參差不齊地喝采,珊莎也加入應和。國王則兀自生著悶氣。

  托曼催小馬快跑,經過假人時英勇地揮出長劍,結結實實地擊中假人騎士的盾牌。矛靶轉了一圈,布墊釘頭錘繞回來,狠狠地敲中王子的後腦勺。托曼從馬背上飛了出去,沉重地摔在地上,嶄新的盔甲像一袋破銅爛鐵般喀啦作響。他掉了劍,小馬也離他而去,跑過城郭。四周群起哄笑,其中喬佛裡國王的笑聲不但最大,而且最久。

  “哎喲!”彌賽拉公主大叫,跌跌撞撞地跑出包廂,奔向她的小弟。

  珊莎發現自己充滿一種古怪而輕率的勇氣,“你應該跟她一起去,”她對國王說,“你弟弟可能受了傷。”

  喬佛裡聳聳肩,“那又怎樣?”

  “你應該把他扶起來,告訴他,他騎得很好。”珊莎克制不住自己。

  “他被打下馬來,跌在地上,”國王指出,“這哪叫騎得好?”

  “你們看,”獵狗打斷他們,“這小子挺勇敢,他準備再試一次。”

  侍從們正扶著托曼再次騎上小馬。如果托曼是哥哥,喬佛裡是弟弟就好了,珊莎心想,我可不介意嫁給托曼。

  這時,從城門樓前突然傳來聲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鐵鏈嘎吱作響,閘門升起,大門也在絞鏈聲中緩緩打開。“誰叫他們開門的?”喬佛裡質問。由於城中騷動不斷,紅堡大門已經深鎖多日。

  在一陣金屬碰撞和馬蹄聲中,一隊人馬騎過鐵閘門。克裡岡走到國王身邊,一手按住長劍劍柄。來者雖然風塵僕僕,面露疲態,卻高舉著蘭尼斯特家族的紅底金獅旗。其中只有少數人是穿著紅袍和盔甲的蘭尼斯特士兵,更多的是自由騎手和流浪武士,甲胄各異,手握利劍……除此之外,還有彷彿從老奶媽的故事裡走出來的猙獰蠻人--以前布蘭最喜歡這種故事--他們身披襤褸獸皮和堅硬皮革,長髮長須,有的頭上手上包著染血繃帶,還有的缺眼缺耳,甚至少了幾根手指。

  在這群人之中,騎著一匹高大紅駿馬,被怪異的墊高馬鞍前後包住的,正是太后的侏儒弟弟,外號“小惡魔”的提利昂·蘭尼斯特。他新長出的黃黑交雜的長鬍子蓋住了扁凹的臉,鬍鬚糾纏不清,粗硬如鐵線。他肩上飛舞著一件黑白條紋的影子山貓皮斗篷,他用左手握韁,右手懸著白絲吊帶。除此之外,在珊莎看來,他和上次造訪臨冬城時一樣畸形:額頭突出,雙眼大小不一,依舊是她生平所見最為醜陋的人。

  雖然如此,托曼卻腳踢馬刺,騎著小馬快步馳過場子,口中興奮地大喊。一名身軀高大,步伐穩健,鬍鬚幾乎遮掩住臉的野蠻人將男孩從馬鞍上連人帶甲抱起來,放在他舅舅旁邊的地上。提利昂拍拍他的背甲,托曼喘不過氣的笑聲回響在城墻之間,珊莎驚訝地發現他們兩人竟然是同等身高。彌賽拉跟在弟弟後面奔至,侏儒抱著她的腰轉了一圈,讓她開心地吱吱叫。

  然後侏儒放開她,輕輕吻她額頭,一跛一跛地穿過廣場,朝喬佛裡走來。他身後跟了兩個人:一個是黑髮黑眼的傭兵,舉止有如追蹤獵物的靈貓;另一個則是憔悴的青年,有一個眼窩是空的。托曼和彌賽拉跟在他們身後。

  侏儒在國王面前單膝跪下,“陛下。”

  “是你。”喬佛裡說。

  “是我。”小惡魔應道,“不過對舅舅和長輩講話,理應更禮貌一點。”

  “聽說你死了。”獵狗說。

  小個子看了大個子一眼。他的眼睛一隻綠,一隻黑,兩眼均透著寒意。“我在跟國王說話,沒空理他的惡狗。”

  “我很高興你沒死!”彌賽拉公主說。

  “好孩子,咱們倆倒很一致。”提利昂轉向珊莎,“小姐,我對您的遭遇深感遺憾。諸神實在殘酷。”

  珊莎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真的為她感到遺憾嗎?還是在嘲弄她呢?殘酷的不是諸神,而是喬佛裡啊。

  “喬佛裡,我也對你的遭遇深表遺憾。”侏儒說。

  “遭遇?什麼遭遇啊?”

  “就忘了你父親大人?大塊頭,黑鬍子,特威猛,努力想一想,應該能記得。他是在你之前的國王。”

  “喔,他啊?是的,很令人難過,他是被野豬殺死的。”

  “陛下,這是‘官方’說法嗎?”

  喬佛裡皺起眉頭。珊莎覺得自己好像該說些什麼。從前茉丹修女是怎麼教她的?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對,就是這句。於是她穿起盔甲,開口道:“大人,關於家母逮捕您一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只怕很多人正為此抱歉著呢,”提利昂回答,“事情了結之前,我看會有人悔不當初……不過很謝謝你的關心。喬佛裡,你母親在哪裡?”

  “她和我的重臣們在開會。”國王答道,“你哥哥詹姆一直打敗仗。”他憤怒地看了珊莎一眼,彷彿這都是她的錯。“現在他被史塔克家抓去,我們不但丟了奔流城,連她的笨哥哥都自立為王了。”

  侏儒嘿嘿一笑,“這年頭什麼樣的人都能當國王。”

  小喬不知該如何應對,但他看來十分不悅,滿腹猜疑。“沒錯,嗯,舅舅,我也很高興你沒死。你有沒有給我帶命名日禮物啊?”

  “有啊,就是我的聰明才智。”

  “我寧願要羅柏·史塔克的頭。”小喬不懷好意地看了珊莎一眼。“托曼,彌賽拉,我們走。”

  桑鐸·克裡岡多留了一會兒,“小個子,我勸你講話注意一點。”警告完之後,他才大步跟著國王離開。

  現在只剩下珊莎和侏儒,以及他的那群怪物。她試著想說些什麼,“您的手受傷了。”最後她勉強說。

  “我在綠叉河邊打仗時,被你們北方人的流星錘砸到。我從馬背上摔下去,才沒被他打死。”他審視著她的面容,笑容變得溫和了些。“為你父親大人哀悼,是不是?你好哀傷。”

  “我父親是叛徒,”珊莎立刻說,“我哥哥和母親也是叛徒。”這已經成了條件反射,“我絕對忠於我所深愛的喬佛裡。”

  “毫無疑問,就和被狼群包圍的麋鹿一樣忠誠。”

  “是獅子。”她不假思索地悄聲說,說完不禁緊張地環顧四周,幸好附近沒人。

  蘭尼斯特握住她的手,輕輕擠了一下。“孩子,我只是一頭小獅子,而且我向你保證,我決不會欺負你。”說完他鞠個躬,“現在,請容我告辭,我有要緊事要呈報太后和重臣。”

  珊莎目送他離去。他的身體隨著踏出的每一步左右劇烈搖晃,彷彿一隻來自奇人異獸圖中的怪物。他比喬佛裡溫柔多了,她心想,但太后對我不也很溫柔?他畢竟是蘭尼斯特家的人,是太后的弟弟,小喬的舅舅,絕非我的朋友。曾經,她全心全意地愛著喬佛裡王子,對他母親,也就是當時的王后,則是大為傾慕、全然信任,結果他們回報她的卻是父親的首級。珊莎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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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41:33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提利昂



  曼登·穆爾爵士一身御林鐵衛的雪白制服,活像一具裹布的屍體。“太后有令:會議途中不得打擾。”
  “爵士先生,我不過就一樁小事,”提利昂從袖子裡取出羊皮紙。“這是我父親泰溫·蘭尼斯特,也就是當今首相寫的信,上面有他的印章。”

  “太后不希望有人打擾。”曼登爵士慢條斯理地重複一遍,彷彿當提利昂是蠢蛋,聽不懂他剛才說的話。

  詹姆曾說,御林鐵衛中最危險的角色非穆爾莫屬--當然,除了他自己--因為這傢伙面無表情,誰也料不透他心中的打算。提利昂此刻真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倘若真要刀劍相向,此人當然不是波隆和提魅的對手,但剛一上任就宰了喬佛裡的護衛,以後怎麼得了?但話說回來,假如就這麼讓他得逞,自己還有何權威可言?於是他逼自己露出微笑。“曼登爵士,我想您一定還沒見過我的夥伴。這位是提魅之子提魅,他是明月山脈灼人部的‘紅手’將軍。這位則是波隆,您應該還記得艾林大人的侍衛隊長瓦狄斯·伊根爵士吧?”

  “這人我知道。”曼登爵士眼色淺灰,目光異常呆滯,毫無生氣。

  “你知道的他,已經不存在了。”波隆淺淺一笑,出聲糾正。

  曼登爵士彷彿充耳不聞。

  “總之呢,”提利昂輕快地說,“我真的想見見我那好姐姐,順便把這封信傳進去,爵士先生,可否請您行行好,幫我們開個門?”

  白騎士無動於衷。就在提利昂忍無可忍,打算來硬的的時候,曼登爵士突然往旁邊一站。“你可以進去,但他們不行。”

  雖然只是小小的勝利,果實卻依舊甜美,他心想。他已經通過了第一道測驗。提利昂·蘭尼斯特推開門,走進大廳,頓時覺得自己高大起來。原本正在討論國事的五位重臣見狀紛紛停下。“是你!”姐姐瑟曦的語氣中一半是難以置信,另一半則是極度嫌惡。

  “我總算知道喬佛裡的好禮貌是從哪兒學來的了。”提利昂停下腳步,欣賞一左一右把守大門的兩隻瓦雷利亞獅身人面獸雕像,流露出全然的自信。瑟曦對虛弱極為敏感,就像狗兒可以嗅出恐懼。

  “你來這裡做什麼?”姐姐用那雙漂亮碧眼審視著他,不帶一絲感情。

  “幫咱們親愛的父親大人送信囉。”他晃悠悠地走到議事桌邊,把卷得緊緊的羊皮紙放在兩人中間。

  太監瓦里斯伸出那雙灑了脂粉的纖纖玉手,拿起信在手中把玩。“泰溫大人實在太周到了,連封蠟都像黃澄澄的金子。”瓦里斯仔細檢查封印。“不論從哪方面看,都像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瑟曦一把搶過,揭起封蠟,展開信紙。

  提利昂看著她讀信。此刻姐姐大大方方地端坐於王位之上--他推測喬佛裡大概也和勞勃一樣,甚少出席御前會議--既然如此,提利昂便也當仁不讓,爬上了首相的位子。

  “真是豈有此理!”最後太后總算開口,“家父派我弟弟入宮接管他的職務,他叮囑我們視提利昂為國王之手,直到他能親自上朝輔政為止。”

  派席爾大學士捻捻他瀑布般的白鬍鬚,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如此說來,我們得正式歡迎他了。”

  “正是,”傑諾斯·史林特是個雙下巴,頭頂幾乎全禿,看起來活像只青蛙,一隻一朝得勢,自命不凡的青蛙。“大人,我們正需要您。眼下叛亂四起,天際又有凶象,城裡大街小巷都在暴動……”

  “傑諾斯大人,敢問這是誰的錯?”瑟曦厲聲道,“該由你手下的金袍衛士負起維持秩序的責任。至於你,提利昂,你上戰場殺敵想必對我們更有幫助。”

  他笑了,“不不不,我殺敵殺夠了,還是敬謝不敏的好。坐椅子,總比騎馬安穩得多,更何況我寧願端酒杯,也不要拿戰斧。不是都說戰場上鼓聲雷動,金甲奪目,馬鳴蕭蕭嗎?唉,戰鼓敲得我頭疼,穿盔甲都快被太陽烤焦,簡直跟豐收宴會上的烤鵝沒兩樣,至於馬嘛,它們就知道四處拉屎!不過呢,我也不該抱怨,跟在艾林谷受到的盛情款待相比,鼓聲、馬糞和蒼蠅已經沒話說啦。”

  他畢竟是在打仗嘛

  小指頭哈哈大笑:“說得好,蘭尼斯特大人,您這番話真是深得我心。”

  提利昂對他微微一笑,心中想起了某把龍骨刀柄、瓦雷利亞鋼刀身的匕首。咱們得盡快找個時間談談這事。到時不知培提爾伯爵還會不會覺得有趣。“所以,”他對眾人說,“還請各位務必容我效勞,即便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瑟曦把信又讀過一遍。“你帶來多少人?”

  “總有幾百個吧,多半是我自己的人。老爸說什麼也不肯抽調人手,怎麼說,他畢竟是在打仗嘛。”

  “倘若藍禮兵臨城下,或者史坦尼斯從龍石島渡海攻來,你這幾百人有什麼用?我要的是一支軍隊,父親卻送來一個侏儒。首相由國王選擇,經重臣同意後方能任命。喬佛裡任命的是我們父親大人。”

  “而父親大人任命了我。”

  “他無權這麼做,除非得到小喬的同意。”

  “你想親口質問他的話,泰溫大人此刻正率軍駐紮於赫倫堡。”提利昂彬彬有禮地說,“諸位大人,可否容我和姐姐私下說幾句?”

  瓦里斯滑溜地站起來,露出那一貫阿諛諂媚的笑容。“令姐甜美的聲調想必讓您倍感思念。諸位大人,我們就讓他們小聚片刻如何?這動盪不安的國事待會兒再來處理也不遲嘛。”

  雖然傑諾斯·史林特動作有些遲疑,派席爾大學士則步履蹣跚,但他們到底是起身了。小指頭是最後站起來的。“我是不是這就去請總管在梅葛樓裡為您收拾幾個房間?”

  “培提爾大人,感謝您的好意,不過我要住首相塔裡史塔克大人先前的居所。”

  小指頭笑道:“蘭尼斯特大人,您膽子可比我大多了。您總該知道咱們前兩任首相的下場吧?”

  “兩任?你想嚇唬我,為何不幹脆說四任?”

  “四任麼?”小指頭眉毛一揚。“難道艾林大人之前的兩位首相也在塔裡遭遇不測?恐怕我當時年紀還小,沒有多加留意。”

  “伊里斯·坦格利安的最後一任首相在君臨城陷時被殺,我懷疑他根本還來不及搬進塔裡,前後不過只當了十四天的首相。他之前那位呢,則是被活活燒死。再往前嘛,有兩位被剝奪了領地和頭銜,死於流放途中,死時身無長物,一貧如洗,還自覺走運呢。我相信家父是最後一位從君臨全身而退的首相。”

  “真有意思。”小指頭道,“我越聽越覺得睡地牢比較安全。”

  說不定你會如願以償喲,提利昂心想,但他嘴上卻說:“我聽說勇氣和愚蠢往往只有一線之隔。無論首相塔到底受了什麼詛咒,但願我這小個子可以逃過它的魔掌。”

  傑諾斯·史林特哈哈大笑,小指頭嘴角微揚,派席爾大學士則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隨兩人出去了。

  “父親大老遠派你來,希望不是讓你來給我們上歷史課。”旁人離去後,姐姐開口嚷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那甜美的聲調。”提利昂對她嘆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用滾燙的鉗子把那太監的舌頭拔出來。”瑟曦回擊。“父親昏了頭不成?還是說信是你偽造的?”她把信又讀一次,越看越氣惱。“他為什麼把你丟給我?我要他本人過來。”她握拳揉爛泰溫公爵的信。“我是喬佛裡的攝政太后,我對他下達了王家諭令!”

  “結果他不理你,”提利昂指出,“他重兵在握,自然有恃無恐。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個違抗你的人,對吧?”

  瑟曦嘴脣一抿,面露怒色。“假如我說這封信是假的,叫他們把你扔進地牢,我保證,沒人敢違抗我。”

  提利昂很清楚自己此刻如履薄冰,稍有失足,便會萬劫不復。“的確,”他親切地贊同,“尤其是我們那握有大軍的父親。可是,我親愛的好姐姐,我這麼千里迢迢,不辭辛勞跑來幫你的忙,你何苦把我扔進地牢裡呢?”

  “我不要你來幫倒忙,我只命令父親奉旨上朝。”

  “是麼?”他平靜地說,“你想要的是詹姆。”

  姐姐自以為精明老練,然而提利昂自小與她一同長大,早把她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讀她臉上的表情就跟讀自己喜愛的書一樣容易,此刻他讀出的是憤怒,恐懼,還有絕望。“詹姆他--”

  “--再怎麼說,也是我哥哥。”提利昂打斷她。“只要你支持我,我向你保證,我會讓詹姆平安歸來,毫發無傷。”

  “這怎麼可能?”瑟曦質問,“史塔克家那小鬼跟他娘可不會忘記我們砍了艾德大人的頭。”

  “的確,”提利昂同意,“可你手上依舊握有他兩個女兒,對吧?我看見那個姐姐和喬佛裡一起在廣場上。”

  “那是珊莎,”太后說,“我對外宣稱她妹妹那個野東西也在我手上,但事實並非如此。勞勃死的時候,我派馬林·特蘭爵士去抓她,可她那該死的舞蹈老師從中作梗,她便藉機脫逃,此後再沒人見過。那天城裡死了很多人,我看她八成也沒命了。”

  提利昂原本打算以兩個史塔克女孩作為交換籌碼,如今只剩一個,也只好將就。“跟我說說,咱們這幾位重臣朋友是怎麼回事。”

  姐姐朝大門口瞄了一眼。“他們怎麼了?”

  “父親似乎不喜歡他們。我動身時,他還說:如果把這幾個傢伙的頭砍下來,插上槍尖,跟史塔克大人的首級並排掛在城墻上,不知是什麼光景。”他朝桌子對面傾身。“你肯定他們靠得住嗎?你信任他們嗎?”

  “我誰也不信,”瑟曦斥道,“但我需要他們。父親認為他們心懷不軌?”

  “不妨說,他是這麼懷疑吧。”

  “憑什麼?他知道什麼內情?”

  真是喬佛裡的意思?

  提利昂聳聳肩。“他知道你兒子雖然才當國王沒幾天,闖出的禍卻已經多得數不完,由此可見,一定有人把喬佛裡給教壞了。”

  瑟曦審視了他一眼。“小喬不缺忠言良見,可他性子本就固執,現在當了國王,更覺得自己應該隨心所欲,不要任人擺布。”

  “任誰戴了王冠,腦筋都會不清楚。”提利昂表示同意。“艾德·史塔克這件事……真是喬佛裡的意思?”

  太后皺眉道:“我仔細叮囑過他,按計劃他本該網開一面,讓史塔克穿上黑衣。如此一來,不但永絕後患,和他兒子議和也不是沒有可能。結果喬佛裡認為自己有責任讓觀眾看場好戲,我能怎麼辦?他當著全城居民的面說要砍艾德大人的頭,傑諾斯·史林特和伊林爵士更是急不可奈,樂得照辦,完全沒過問我一聲!”她握緊拳頭。“這會兒總主教罵我們先是瞞著他,接著又用鮮血玷污貝勒大聖堂。”

  “沒錯,”提利昂道,“這麼說來,這位史林特‘大人’有分囉?告訴我,究竟誰出了這麼個妙主意,把赫倫堡封給他,又任命他為朝廷重臣?”

  “小指頭安排的。我們需要史林特的金袍軍。當時艾德·史塔克正與藍禮密謀奪權,他還寫信給史坦尼斯,表示願將王位拱手讓渡。我們差點就要全盤皆輸。現在看來,雖然化險為夷,卻也贏得驚險,若非珊莎跑來找我,說出她父親的計劃……”

  提利昂大感意外。“真的?是他親生女兒說的?”珊莎一直是個溫柔有禮的好孩子啊。

  “這小丫頭情竇初開,只盼能和喬佛裡在一起,叫她做什麼都願意。沒料到他竟然砍了她父親的頭,還把這稱為‘手下留情’,這下她的愛情夢可破滅了。”

  “哈,陛下他贏得愛戴的方式可真是獨樹一幟。”提利昂咧嘴笑道,“將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從御林鐵衛中革職,想必也是喬佛裡的意思囉?”

  瑟曦嘆道:“喬佛裡想找人為勞勃的死負責,瓦里斯便提議拿巴利斯坦爵士開刀,這也沒什麼不好,一方面,詹姆得以指揮御林鐵衛,並躋身朝廷重臣,另一方面,小喬也有了喂狗的骨頭。他很喜歡桑鐸·克裡岡。我們本打算賞給賽爾彌一點封地,一座塔堡,那一無是處的老頭子本不配這種待遇。”

  “我聽說史林特手下兩個金袍子想在爛泥門逮捕他,結果被這一無是處的老頭子給宰了。”

  姐姐一臉不悅,“傑諾斯該多派些人去,他的辦事能力實在不如預期。”

  “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是勞勃·拜拉席恩的御林鐵衛隊長,”提利昂刻意提醒她,“當初伊里斯·坦格利安的七鐵衛中,只有他和詹姆存活在世。老百姓說起他,就像‘鏡盾’薩文和‘龍騎士’伊蒙王子再世一般。倘若他們看到‘無畏的’巴利斯坦與羅柏·史塔克或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並肩作戰,你覺得他們會作何感想?”

  瑟曦別過頭去,“我沒想到這一層。”

  “父親卻想到了,”提利昂道,“所以才派我來,終止這些荒唐鬧劇,讓你兒子乖乖聽話。”

  “小喬連我的話也不愛聽,他更不會聽你的。”

  “這可未必。”

  “他為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他知道你絕不會傷害他。”

  瑟曦眯起雙眼,“如果你認為我會任由你欺負我兒子,那你就是病得無可救藥了。”

  提利昂嘆了口氣,像以前一樣,她完全抓不住重點。“喬佛裡跟著我就和跟著你一樣安全,”他向她保證,“但如果讓他感覺到威脅,就會比較容易聽話。”他執起她的手。“再怎麼說,我們畢竟姐弟一場,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的確需要我;你兒子想要保住那張醜陋的鐵椅子,他也需要我。”

  對於他竟然出手碰她,姐姐似乎大感驚訝。“你向來很機靈。”

  “不過就是一點小聰明嘛。”他嘻嘻笑道。

  “這麼說來,倒是值得一試……不過,提利昂,你可別搞錯,我接納你,但你只是名義上的御前首相,實際上是我的首相。你採取任何行動之前,都必須把計劃和意圖事先同我商量。未經我的同意,不得擅自行動,清楚了嗎?”

  “哎,一清二楚。”

  “你同意嗎?”

  “那當然囉,”他撒個謊,“親愛的姐姐,我任你差遣。”但只在我需要的時候。“好啦,現在既然我們目標一致,彼此就不該再有秘密。你說喬佛裡下令殺害艾德大人,瓦里斯趕走巴利斯坦,小指頭找來史林特大人,那麼瓊恩·艾林又是誰殺的?”

  瑟曦抽回手。“我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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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鷹巢城裡那個傷心的寡婦似乎認為是我下的手,我實在不明白,她如何得出這個結論?”

  “你想找明白人,那也絕不是我。艾德·史塔克這蠢才把同樣的罪名扣到我頭上,他暗示艾林大人懷疑……唉,或者說堅信……”

  “你和咱們的好詹姆相親相愛?”

  她甩了他一記耳光。

  “你以為我和老爸一樣瞎了眼?”提利昂揉揉臉頰,“你和誰上床不幹我的事……只是你對一個弟弟張開雙腿,卻不肯對另一個比照辦理,這好像不太公平喲。”

  她又甩了他一記耳光。

  “溫柔點,瑟曦,我不過開開玩笑。說實話,我還寧願找個漂亮的妓女玩玩。我真不明白,除了能欣賞自己的倒影,詹姆究竟看上你哪一點。”

  她再甩他一記耳光。

  雖然兩頰發紅,火辣作痛,他還是微笑道:“你再打下去,我可會生氣喔。”

  這話教她住了手。“你想怎樣?”

  “我有好些個新朋友,”提利昂說,“你絕不會喜歡。你是怎麼殺掉勞勃的?”

  聽說街上挺危險哪

  “那是他自找的,我們只是送他早點上路。藍賽爾一見勞勃緊追野豬不放,便拿烈酒給他。那酒雖是他最喜歡的酸紅酒,卻是加過度的,比平常喝的烈上三倍,結果那酒鬼愛死了。其實只要他有心,什麼時候都可以停下來不喝,可他偏偏一袋喝完又叫藍賽爾再拿一袋。其餘的部分讓野豬幫我們辦成了。提利昂,那場晚宴你真該在場,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野豬肉--蘑菇和蘋果燒的,吃起來滿嘴勝利的滋味。”

  “姐姐,說真的,你實在天生作寡婦的料。”提利昂倒還挺喜歡勞勃·拜拉席恩那粗聲粗氣的莽漢……毫無疑問,其中部分原因是由於姐姐恨他入骨。“你打夠了麼,我可要先告辭了。”他扭動雙腿,笨拙地從椅子上爬下來。

  瑟曦皺眉,“不準走。我要知道你打算怎麼救出詹姆。”

  “等我想明白了,自然會告訴你。計謀就像水果,需要時間醞釀才會成熟。現在嘛,我打算騎馬到街上晃晃,熟悉熟悉城裡的狀況。”提利昂把手放在門邊的獅身人面獸頭上。“我走之前,還有一事相告。請你無論如何千萬別讓珊莎·史塔克出岔子,若是兩個女兒都保不住,那你的詹姆可就真麻煩了。”

  出了議事廳,提利昂向曼登爵士點頭致意,穿過長長的拱頂大廳。波隆跟了上來,提魅之子提魅則不見蹤影。“咱們的紅手將軍跑哪兒去啦?”提利昂問。

  “他想四處瞧瞧,他們族裡的人不習慣在廳裡乾等。”

  “希望他別要殺了什麼宮中要人才好。”這些提利昂自明月山脈中的聚落帶下來的原住民雖以自己的方式誓死效忠於他,卻也心高氣傲,脾氣火爆,一旦有人出言不遜,無論是否有意,他們必定刀劍相向。“想辦法把他找到,順便確定其他人都有地方住有東西吃。我要他們駐在首相塔下的軍營裡,切記別讓總管把石鴉部和月人部放在一起,哦,告訴他,灼人部要有獨立的營房。”

  “你上哪兒去?”

  “我回破鐵砧。”

  波隆肆無忌憚地嘿嘿笑道:“需不需要護送啊?聽說街上挺危險哪。”

  “我會叫上姐姐的侍衛隊長,順便提醒他,我也是不折不扣的蘭尼斯特。這傢伙大概忘了自己效忠的對象是凱岩城,而非瑟曦或喬佛裡。”

  一小時後,在十來個肩披深紅披風,頭戴獅紋半盔的蘭尼斯特衛士護送下,提利昂騎馬出了紅堡。由閘門下經過時,他注意到懸掛在城墻上的人頭,雖然浸過瀝青,卻早已腐爛發黑,不堪辨識。“維拉爾隊長,”他叫道,“明天以前,將這些頭取下來,交靜默修女會清洗。”雖然把首級和身體重新配對困難重重,但該做的還是得做。即便戰時,有些規矩也必須遵守。

  維拉爾顯得猶豫。“陛下說要把叛徒的頭掛在城墻上,直到最後三根空槍也插上人頭為止。”

  “讓我猜猜,一個是羅柏·史塔克,另外兩個是史坦尼斯大人和藍禮大人,對不對?”

  “是的,大人。”

  “維拉爾,我外甥今年不過十三歲,麻煩你牢牢記住。明天我就要這些頭拿下來,否則其中一根空槍就會有東西可掛,你懂我的意思嗎,隊長?”

  “是,大人,我會親自監督。”

  “很好。”提利昂雙腿一夾,策馬前奔,讓後面的紅袍衛士自行跟上。

  他對瑟曦說打算熟悉一下城裡的情形,並不全然是撒謊。提利昂·蘭尼斯特一點也不喜歡眼前的景象:君臨的街道向來是熙來攘往,人馬喧騰,但此刻卻充滿了他從未見過的危險。紡織街邊,一具屍體躺臥水溝,全身赤裸,正被一群野狗撕咬,卻無人在意。兩兩成對的金袍衛士隨處可見,他們穿著黑環甲,在大街小巷巡邏,鐵棍從不離手。市集裡滿是衣著破爛,變賣家產的人,有人肯出價他們就賣……卻幾乎沒有賣肉菜的農夫,少數幾個擺出食物的攤位要價竟高達一年前的三倍。有個小販沿街叫賣串在肉叉上的烤老鼠。“新鮮老鼠哪!”他高聲喊著,“新鮮老鼠哪!”新鮮的老鼠當然比腐爛的老鼠要可口,可令人心驚的是,那些老鼠看起來竟比屠夫賣的肉更誘人。到了麵粉街,提利昂只見家家店門都有守衛站崗,他不禁心想:看來在非常時期,花錢雇傭兵都比麵包來得便宜。

  “莫非沒糧食運進城?”他對維拉爾說。

  “少得可憐,”侍衛隊長承認,“河間地區戰事連連,藍禮大人又在高庭興兵作亂,西、南兩條大路都被封鎖了。”

  “我那親愛的姐姐有何應對之道?”

  “她正逐步恢復國內治安,”維拉爾向他保證,“史林特大人將都城守備隊的人數增加到以前的三倍,太后則派了一千名工匠興建防禦工事。石匠負責加厚城墻,木匠製作上百的巨弩和投石車,制箭匠忙著造箭,鐵匠則鍛造刀劍,煉金術士公會也願意提供一萬罐野火。”

  提利昂一聽這話,略感不安地在馬鞍上動了動。他很高興瑟曦並未置身事外,但燃燒劑著實不牢靠,一萬罐這種東西足以把君臨燒成灰燼。“我姐姐哪有錢買這麼多?”勞勃國王死後給王室留下巨額債務,這已經不是秘密,而練金術士又絕非大公無私。

  “大人,小指頭大人總有辦法弄到錢。他規定進城的人都得繳稅。”

  “嗯,行之有效,”提利昂嘴上輕描淡寫,心裡卻想:聰明,好個既聰明又殘酷的辦法。成千上萬的人為了躲避戰事,紛紛逃往君臨,以為這裡比較安全。他在國王大道上親眼見到洶涌人潮:母親帶著小孩,憂慮的父親則用貪婪的眼神盯著他的坐騎和馬車。等這些人抵達城外,一定會散盡家財,換取高聳的城墻以為屏障……但他們若知道野火這回事,或許就會重新考慮。

  我今晚在此過夜

  高掛破鐵砧招牌的旅店位於城墻的視線範圍內,靠近諸神門,他們早上就是從此處進城。一進庭院,便有個小男孩跑來扶提利昂下馬。“帶你的人回城堡,”他對維拉爾說,“我今晚在此過夜。”

  侍衛隊長有些猶豫。“大人,這裡安全嗎?”

  “這個嘛,我告訴你,隊長,今兒早上我從這裡離開時,裡面已經住滿了黑耳部的山民。跟齊克之女齊拉住在一起,沒人能絕對安全。”說完提利昂跛著腳朝大門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維拉爾。

  他擠進旅店大廳,一陣歡笑便迎面襲來。他認出齊拉的嘶聲大笑和雪伊銀鈴般的輕笑。女孩坐在爐邊,正就著一張圓木桌啜飲葡萄酒,身旁是三個他留下來保護她的黑耳部眾,還有一個背向他的胖子。他以為是旅店老闆……但當雪伊叫出提利昂的名字,來客卻立刻起身。“親愛的大人,真高興見到你。”太監臉上撲了粉,嘴角掛著一抹溫軟的微笑,裝腔作勢地說。

  提利昂絆了一跤。“瓦里斯大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異鬼把這傢伙抓去吧!他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他們?

  “如有打擾之處,還請您見諒。”瓦里斯說,“我突然想來瞧瞧您這位年輕小姐。”

  “年輕小姐,”雪伊重複一遍,玩味著這幾個字。“大人,您只說對了一半,我只是年輕。”

  十八歲,提利昂心想,你才十八歲,還是個妓女,但腦筋轉得快,在床上靈活得像只小貓,一雙烏黑髮亮的大眼睛,一頭柔順滑溜的黑秀髮,還有一張又甜又軟又饑又渴的小嘴……這都是屬於我的!你這太監真可惡!“瓦里斯大人,我看打擾的人是我。”他勉力顧及禮節,“剛才進門時,您似乎正有說有笑。”

  “瓦里斯大人稱讚齊拉的耳朵,說她一定殺了很多人,才能得到這麼漂亮的項鏈。”雪伊解釋。聽她稱呼瓦里斯“大人”令他很氣惱,因為那是她枕邊細語時所用的語氣。“但齊拉說殺人的都是懦夫。”

  “勇者會留敵人一命,讓他將來有機會洗清恥辱,憑本事贏回耳朵。”齊拉是個皮膚黝黑的瘦小女人,脖子上掛著一條恐怖的項練,提利昂找機會數過,不多不少,足足用四十六隻風幹起皺的耳朵串連而成。“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無所畏懼。”

  雪伊笑道:“接著大人又說如果他是黑耳部的人,大概別想睡覺了,否則夢裡全都是隻剩一隻耳的人。”

  “我倒沒這個困擾,”提利昂說,“我很怕敵人,只好把他們通通殺光。”

  瓦里斯嘻嘻笑道:“大人,您要不要同我們喝兩杯?”

  “我就喝一點吧。”提利昂在雪伊身邊坐下。他很清楚整件事意味著什麼,可惜齊拉和女孩似乎不懂。瓦里斯此行是來傳達訊息的,他說:“我突然想來瞧瞧您這位年輕小姐”,實際的意思卻是:你想把她藏起來,可我不但知道她是誰,還知道她在哪裡,現在我不就找上門了?他很納悶究竟是誰出賣了自己,旅店老闆?馬廄小廝?城門守衛?還是……他手下的人?

  “每次回城啊,我都愛走諸神門。”瓦里斯一邊為大家斟酒,一邊告訴雪伊,“城門樓雕刻得真漂亮,每回見了都教我掉眼淚。那些眼睛……真是栩栩如生,你說是吧?彷彿注視著你從閘門下走過。”

  “大人,這我就沒留意了,”雪伊回答,“既然您這麼說,明兒一早我專門去瞧瞧。”

  你就省省力氣吧,小寶貝。提利昂一邊想,一邊晃著杯中的酒。他才不在乎什麼狗屁雕刻,他吹噓的是自己那雙眼睛。他話中的意思是:他正密切監視著我們,我們剛一進城,便已被他掌握了動向。

  “出門的話要多留心啊,好孩子,”瓦里斯說,“君臨最近不怎麼安全。我雖對這裡的街巷了若指掌,可要我像今天這樣孤身一人,手無寸鐵,還差點不敢來呢。唉,眼下時局危殆,法外凶徒四處橫行,手中刀劍冰冷,心地更是冷酷無情啊。”這話的意思是:既然我可以孤身一人,手無寸鐵地來到這裡,其他人當然更可以手提刀劍找上門來囉。

  雪伊卻只笑笑,“他們要敢騷擾我,就等著少隻耳朵,被齊拉轟出去吧!”

  瓦里斯聽了放聲怪笑,彷彿這是他這輩子所聽過最有趣的事,然而當他轉頭面對提利昂時,眼中卻毫無笑意。“您這位年輕小姐真是和藹可親得緊,換作是我,我會非常小心地照顧她。”

  “我正打算這麼做。誰要敢對她不利--哎,可憐我個子這麼小,實在不夠格當黑耳部人,也不好妄稱勇敢。”聽到了吧?死太監,我也會玩這套,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要你的命。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瓦里斯起身,“大人,我想您一定累壞了,我只想表示歡迎之意,讓您知道,我很高興您回來。朝廷正亟需著您。您看到那顆慧星了沒?”

  “我個子矮,眼睛可沒瞎。”提利昂道。在國王大道上,慧星幾乎占據了半面天空,完全遮蔽了新月的光芒。

  “街上的老百姓稱之為‘紅信使’,”瓦里斯道,“他們說這顆慧星宣示著新王現世,並警告隨之而來的血與火。”太監搓搓撲過粉的雙手,“提利昂大人,我走之前,可否給您猜個謎語?”他沒等對方回答,“三位地位顯赫之人坐在一個房間,一位是國王,一位是僧侶,最後一位則是富翁。有個傭兵站在他們中間,此人出身寒微,亦無甚才具。每位顯赫之人都命令他殺死另外兩人。國王說:‘我是你合法的君王,我命令你殺了他們。’僧侶說:‘我以天上諸神之名,要求你殺了他們。’富翁則說:‘殺了他們,我所有的金銀珠寶都給你。’請告訴我--究竟誰會死,誰會活呢?”說完太監深深一鞠躬,踩著軟底拖鞋,匆匆離開旅店大廳。

活下來的是富翁

  他離開之後,齊拉哼了一聲,雪伊則柳眉一皺,“活下來的是富翁,對不對?”

  提利昂若有所思地啜著酒,“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想得視那個傭兵而定。”他放下酒杯,“走吧,我們上樓。”

  他們同時起步,可到頭來她卻得在樓梯頂端等他,因為她那一雙腿纖細敏捷,他卻是兩腿奇短,發育不良,走起路來痛得要命。但當他上樓時,她卻笑盈盈地揶揄他:“有沒有想我啊?”她邊說邊牽起他的手。

  “想得發瘋。”提利昂承認。雪伊身高僅略過五尺,但他依舊得抬頭仰望……好在看的是她,他倒不在乎,因為她實在太可愛了。

  “等您住進紅堡,您會一天到晚想我的。”她領他進房,一邊說。“尤其是您孤伶伶一個人睡在首相塔冰冷的床上的時候。”

  “可不是嘛。”提利昂恨不得能帶她同去,卻被父親大人明令禁止。泰溫公爵很明白地命令他:“不準你帶那個妓女入宮”,帶她進城已是他違抗的最大限度。她必須了解,他所有的權威都來自於父親。“你不會離我太遠,”他保證,“你會有一棟房子,還有守衛和僕人,我一有機會就來找你。”

  雪伊把門踢上。透過結霧的窄窗玻璃,他分辨出坐落於維桑尼亞丘陵頂的貝勒大聖堂,但真正吸引提利昂的卻是眼前另一番景象。雪伊彎身,抓住外衣裙擺,上拉過頭,脫下丟到一旁。她從不穿內衣。“那您可就別想休息啦,”她邊說邊站到他面前,一手擱在屁股上,渾身赤裸,肌膚粉嫩,委實秀色可餐。“您一上床就想著我,然後硬起來,卻沒人幫你解決,最後連覺也睡不著,除非--”她露出提利昂最喜歡的邪惡微笑,“--哎喲,我說大人啊,難不成首相塔是手淫塔嗎?”

  “把嘴巴閉上,過來親一個。”他命令她。

  他嘗到她脣上余留的酒香,感覺到她小而堅挺的雙乳貼上自己胸膛,她靈動的指頭朝他褲帶移動。“我的獅子,”他暫停接吻,以脫下自己的衣服時,她說,“我親愛的大人,我的蘭尼斯特巨人。”提利昂把她推向床上,當他進入她體內時,她的尖叫聲大得足以吵醒墳墓裡的聖貝勒,指甲則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疤痕,但他覺得沒有任何疼痛能比這更愉悅。

  笨蛋,完事之後,兩人躺在凹陷的床墊上,蓋著亂成一團的被單,他心裡暗想,你這笨蛋侏儒,難道永遠也學不乖嗎?媽的,她是個婊子,她愛的是你的錢,不是你的老二。你難道忘了泰莎?然而,當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一邊乳頭,乳頭立即變硬,他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激情時在她胸部留下的咬痕。

  “大人,如今你成了御前首相,有什麼打算呢?”當他捧起那團溫暖誘人的軟肉,雪伊問。

  “我打算做點瑟曦絕對料想不到的事,”提利昂在她粉頸邊輕聲呢喃,“我要……主持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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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42:29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布蘭



  布蘭喜歡窗邊堅硬的石座椅,遠勝溫暖舒適的羽床毛毯。躺在床上,四壁朝他壓迫而來,沉重的天花板懸在頭頂;躺在床上,臥室是他的牢房,臨冬城是他的監獄。然而在窗外,廣大的世界依舊呼喚著他。
  雖然他不能行走,不能攀爬,不能打獵,不能像以前一樣拿木劍練習,但他可以“看”。他喜歡坐在窗前,看著遠方鑽石形玻璃窗欞裡的蠟燭和爐火逐一點燃,照遍臨冬城的塔樓和廳堂;他也喜歡聽冰原狼群對著星空歌唱。

  近來,他時常夢見狼。他們把我當成兄弟,在對我說話啊,每當他聽見冰原狼的叫聲,便這麼告訴自己。他幾乎能聽懂它們的話……並非全懂,也非真懂,好像就差那麼一點……彷彿它們歌唱的語言他曾經通曉,只是暫時遺忘。大小瓦德怕它們,然而史塔克家人體內流的是奔狼的血液,老奶媽說過的。“雖然每個族人身上的狼血並不等量,”她還告誡。

  夏天的叫聲綿長而哀戚,充滿悲傷與思慕,毛毛狗則較具野性。它們的嚎叫迴盪在廣場上、廳堂裡,充繞全城,好似有大群冰原狼盤據臨冬城,而不只區區兩隻……原本的六隻,如今只剩下這兩個。他們也在想念兄弟姐妹嗎?布蘭很想知道,他們是在呼喚灰風和白靈,呼喚娜梅莉亞和淑女的鬼魂嗎?他們是否也希望兄弟姐妹們早日回家、重新團聚呢?

  “誰知道狼想些什麼?”當布蘭向羅德利克·凱索爵士問起狼嚎的原因時,他這麼回答。布蘭的母親大人南下之前,任命羅德利克爵士為代理城主,因此他身負重任,無暇閒話。

  “他們在呼喚自由。”法蘭表示,他是臨冬城的馴獸長,和他管的獵犬一樣對冰原狼沒好感。“它們不喜歡被關起來,這能怪誰呢?野東西本該待在野外,而不是圈在城裡。”

  “它們想打獵。”大廚蓋奇一邊把板油塊丟進大湯鍋,一邊說,“狼的嗅覺比人靈敏得多,他們八成是聞到獵物的氣味了。”

  魯溫學士卻不這麼認為:“狼時常對月長嚎,他們現在是對著那顆彗星叫。布蘭,你看它有多亮?他們想必把彗星當成了月亮。”

  布蘭把這番話告訴歐莎,她聽了卻哈哈大笑。“你們家學士還沒那兩隻狼聰明,”女野人說,“有些事灰老頭忘了,他們可記得很清楚。”聽她這麼一說,他不禁全身發抖,連問她彗星所代表的意義,她回答道,“小子,就是血與火,沒什麼好事。”

  關於彗星的含意,先前布蘭幫柴爾修士整理從藏書塔大火中搶救出來的卷軸時,也向他問起過。“那是斬殺季節的劍。”他這麼回答。沒過多久,白鴉便從舊鎮帶來秋天來臨的消息,所以他說的肯定沒錯。

  老奶媽卻不以為然

  可老奶媽卻不以為然,而她的年紀比誰都大。“是龍,”她邊說邊抬頭,嗅了兩下。她的眼睛已經快瞎,無法看到彗星,然而她宣稱自己聞得到。“那是龍啊,孩子。”她堅持。老奶媽始終不曾稱呼布蘭為“王子”,過去如此,現在依然。

  阿多隻說了兩個字:“阿多”,他就只會說這個。

  冰原狼依舊日夜號叫不止。城上的守衛低聲咒罵,獸欄的獵犬怒聲狂吠,馬兒猛踢馬廄,瓦德兄弟在火邊顫抖,就連魯溫學士也抱怨晚上睡不好,唯獨布蘭不以為意。自從毛毛狗咬傷小瓦德之後,羅德利克爵士便把兩隻狼關在神木林裡,可是臨冬城的石墻會拿聲音變戲法,有時候,他們彷彿就在布蘭窗戶下方的廣場上,有時候,他敢發誓他們有如守衛一般在城墻上來回游走。他好想看看它們。

  他時時注意到高掛在守衛室、鐘塔以及更遠處首堡上空的彗星,圓形的首堡十分低矮,石像鬼黑色的身形襯著遠方紫紅的天幕。曾經,布蘭對這些建築的裡裡外外、一磚一瓦都了若指掌,因為他全都爬過。他爬起墻來就像別的男孩跑樓梯那麼輕鬆自如。過去,城樓的屋頂是他的秘密基地,殘塔頂的烏鴉是他的知心朋友。

  然而他卻摔下樓去。

  布蘭不記得自己墜樓,但他們都這麼說,所以他想應該確有其事。他差點就沒命了呢。每當他見到意外發生的首堡塔頂那些歷經風吹雨打的石像鬼雕像,便覺腹部奇異的一緊。如今他不能攀爬、不能行走,、不能奔跑、不能練劍,曾經的騎士夢已經灰飛煙滅。

  羅柏離城出征以前,對布蘭說過:他墜樓那天,夏天長嚎不止,之後他臥病在床期間,也依舊嚎叫不息。夏天為他哀悼,毛毛狗和灰風齊聲加入悲鳴。而渾身浴血的信鴉捎來父親死訊的那天夜裡,狼群彷彿也知道了。當時布蘭和瑞肯正在學士的塔樓上,討論森林之子的種種故事,夏天和毛毛狗卻突然仰天長嚎,淹沒了魯溫的聲音。

  而今,它們又為誰哀悼呢?莫非有人殺了那個曾是他哥哥羅柏的北境之王?莫非他私生子哥哥瓊恩失足跌落長城?莫非母親或兩個姐姐出了意外?甚或別的事,就如學士、修士和老奶媽想的那些?

  假如我變成冰原狼,我就能懂得他們的歌唱,他滿心期盼地想。在他的狼夢裡,他總會飛奔登上比任何塔樓都要陡峭的冰雪峰巒,昂首立於山巔,滿月臨空,俯瞰一切,每次都是這樣。

  “嗚嗚嗚~”布蘭試著雙手圍住嘴巴,舉頭朝彗星呼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他嚎道,聲音是那麼笨拙,尖銳、空洞而顫抖,這只是小男孩的號叫,絕非狼吼。然而夏天卻遙相應和,渾厚的聲音蓋過布蘭的細微吶喊,接著,毛毛狗也加入進來。布蘭再度開口,與之齊聲高喊,好似一群夥伴。

  喊聲引來鼻子長瘤的守衛“稻草頭”,他探頭進房,看見布蘭朝窗外怪叫,忙問:“王子殿下,出了什麼事?”

  聽他們稱呼自己為“王子殿下”,布蘭總覺有些不對勁,但他確是羅柏的繼承人,而羅柏是當今北境之王。他轉頭對守衛嚎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稻草頭板起臉,“你別叫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守衛退下,把全身灰衣、脖子掛著頸鏈的魯溫師傅給找了來。“布蘭,那兩隻野東西還不夠吵?你就別再火上澆油了。”他穿過房間,摸摸男孩的額頭。“這麼晚了,你快睡吧。”

  “我在跟他們說話。”布蘭撥開他的手。

  “要不我叫稻草頭抱你上床?”

  “我自己能上床。”密肯在墻上釘了一排鐵把手,好讓布蘭可以用手在房間裡活動。雖然行動遲緩又辛苦,而且使肩膀痛得要命,但他討厭被人抱來抱去。“而且,我現在不想睡。”

  “布蘭,人都要睡覺的,即便王子也不例外。”

  “我一睡覺就變成狼,”布蘭別過頭,望向窗外的夜色。“狼會作夢嗎?”

  “我想,所有動物都會作夢,可他們和人作的夢不一樣。”

  “死人會作夢嗎?”布蘭問,心裡想著父親。在臨冬城下的陰暗墓窖,一名石匠正在大理石上鑿刻父親的容貌。

  “有人說會,有人說不會。”學士回答,“死人則無法表示意見。”

  “那樹呢?”

  “樹?不會……”

  “它們會的!”布蘭突然肯定地說,“它們會作樹的夢。我有時候會夢見一棵樹,一棵魚梁木,就和神木林裡那棵一樣,它在呼喚我。狼夢比較好,我可以聞到東西,有時還會嘗到血的味道。”

  魯溫學士拉拉磨傷脖子的頸鏈。“你該花點時間陪陪其他孩子--”

  “我討厭他們,”布蘭指的是大小瓦德。“我命令你送他們走!”

  魯溫臉色凝重,“佛雷家兄弟是你母親大人的養子,她特地送來這裡,你不能趕走他們,況且這樣做也不對,若我們把他們趕走,他們該去哪裡呢?”

  “回家去啊!就因為他們,你才不讓夏天跟我在一起。”

  “佛雷家那孩子可沒主動申請被咬,”學士道,“我也沒有。”

  “是毛毛狗!”瑞肯的大黑狼性子很野,有時連布蘭都怕。“夏天從不咬人!”

  “你忘了嗎?夏天硬生生咬掉一個人的喉嚨,就在這個房間!你必須面對現實,你們兄弟在雪地裡找到的可愛小狼,如今已變成危險的野獸。佛雷家那兩個小孩避開它們是明智的舉動。”

  要當真正的王子

  “我們該把大小瓦德丟進神木林,他們愛怎麼當河渡口領主隨便他們,這樣夏天就可以回來跟我睡了。既然我是王子,為什麼沒人聽我的話?我想騎小舞,可酒肚子根本不放我出門。”

  “他做得很對,狼林裡危險四伏,莫非你上次還沒汲取教訓?難道你想被強盜抓去,賣給蘭尼斯特家嗎?”

  “夏天會救我,”布蘭倔強地堅持,“作王子的應該有權出海航行、在狼林裡獵野豬和參加長槍比武才對!”

  “布蘭,好孩子,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有朝一日,你或許可以做這些,但現在你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啊。”

  “我寧願變成狼,那樣我就可以住在森林,想睡就睡,還可以去找艾莉亞和珊莎,我能聞到她們的氣味,然後去救她們。羅柏打仗時我可以跟在他身邊,就和灰風一樣。我會用牙咬掉弒君者的喉嚨,用力一撕,然後戰爭就結束了,大家都會回臨冬城來。如果我是狼……”他嚎叫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魯溫提高音量,“要當真正的王子,就該學會接受……”

  “啊嗚嗚嗚嗚~”布蘭更大聲地嚎叫,“啊嗚嗚嗚嗚~”

  老學士投降了,“隨便你吧,孩子。”他露出既悲傷又嫌惡的神情離開了臥室。

  剩下布蘭一人,學狼叫反而沒意思了。過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誰說我沒歡迎他們?他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語。我是臨冬城的城主,名副其實的城主,誰都不能否認。大小瓦德剛從孿河城來這裡的時候,原本吵著要他們離開的是瑞肯。他只是個四歲的小嬰孩,哭鬧著要爸爸媽媽,要羅柏,不要這兩個陌生人。當時布蘭還得負責安撫他,並歡迎佛雷家那對堂兄弟。他請他們在火爐邊坐下,與大家一起用餐喝酒,事後就連魯溫師傅也稱讚他表現很好。

  但那是作遊戲之前的事了。

  這種遊戲需要樹幹和棍棒各一,還要流水,也要大家一起喧鬧。水是最重要的,兩個瓦德向布蘭強調,樹幹可以換用木板或幾個石頭,找樹枝來代替棍棒也行,也不一定非得大呼小叫,可若沒有水源,遊戲便玩不成了。因為魯溫學士和羅德利克爵士說什麼也不會讓這群孩子跑進狼林找小溪,他們便拿神木林中的黑水池當替代。兩個瓦德從沒見過會冒泡的天然熱水池,但他們都同意這樣玩起來更有意思。

  他們倆都叫瓦德·佛雷。大瓦德說孿河城中叫瓦德的人有一大批,通通是跟著他們祖父瓦德·佛雷侯爵取的名字。“在臨冬城,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瑞肯聽他們這麼說,便驕傲地回嘴。

  遊戲進行的方式是把樹幹放在水面上,然後一個玩家手持木棍站在上面,扮作河渡口領主,每當其他玩家靠近,他就說:“我乃河渡口領主,來者何人?”被問的玩家得編出一套說詞,說明自己的來歷,以及為什麼該讓他過河。領主可以命令他們賭咒發誓或回答問題,但他們不一定得說實話,只有所發的誓具有約束力,除非他們在誓言中說:“也許”。所以這遊戲的訣竅就是趁河渡口領主沒注意的情況下說“也許”,然後就可以試著把領主打進河裡,自己來當掌管河渡口,可一定要說了“也許”才行,否則就判犯規出局。而當領主的人只要高興,隨時可以把人打進水中,也只有他能用棍子。

  實際玩起來,大家幾乎不停地在推擠、扭打和落水,以及大聲爭吵某人到底有沒有說“也許”。大部分時間,小瓦德都是河渡口領主。

  他雖是小瓦德,可長得又高又壯,生了一張紅臉和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大瓦德臉尖,身材瘦小,比他矮了足足半尺。“他比我大五十二天,”小瓦德解釋,“剛出生時長得比我大,可我長得快。”

  “我們是堂兄弟,不是親兄弟。”小個子的大瓦德補上一句,“我是傑莫斯之子瓦德,我父親是瓦德大人第四任夫人所生的兒子。他是梅裡之子瓦德,他的祖母是瓦德大人的第三任夫人,克雷赫家的。所以雖然我年紀比較大,可在繼承順位上他排我前面。”

  “你只比我大五十二天而已,”小瓦德不服氣,“況且孿河城根本就沒我倆的份啦,笨蛋。”

  “誰說沒有?”大瓦德宣稱,“不過叫瓦德的可不只我們兩個,史提夫倫爵士有個孫子叫黑瓦德,繼承順位排行第四。還有個紅瓦德,那是艾蒙爵士的兒子。還有個私生子也叫瓦德,但他根本沒資格繼承封地,他是瓦德·河文,不是瓦德·佛雷。此外還有幾個女生叫瓦妲。”

  “還有提爾啦,你每次都忘記提爾!”

  “他姓‘瓦提爾’,不是瓦德。”大瓦德輕快地說,“而且他排我們後面,所以無關緊要。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他。”

  羅德利克爵士安排他們住進瓊恩·雪諾以前的房間,因為瓊恩進了守夜人軍團,再也不會回來了。布蘭很生氣,因為這讓他覺得佛雷兩兄弟彷彿要占據瓊恩的位置。

  玩遊戲時,他在旁邊羡慕地看著大小瓦德與廚房小弟“蕪箐”,以及喬賽斯的兩個女兒班蒂和席拉爭鬧。大小瓦德要布蘭當裁判,負責判定他們有沒有說“也許”,可他們一開始玩,就完全把他丟在了一邊。

  叫喊和水聲很快引來了更多小孩:狗舍小妹帕拉,凱恩的兒子卡倫,以及二湯姆,他父親胖湯姆與布蘭的父親都死於君臨。過不多久,他們便都全身濕透,沾滿泥濘了。帕拉從頭到腳都是褐泥,髮際還有青苔,笑得喘不過氣。自從渾身浴血的信鴉帶來父親死訊,布蘭便沒聽過這麼多歡笑。要是我兩腳完好,一定把他們通通打落水中,他苦澀地想,有我在,誰都別想當河渡口領主。

  這樣的感覺真棒

  最後,瑞肯也聞聲跑進神木林,毛毛狗緊隨其後。他看到蕪箐和小瓦德扭打著爭搶木棍,結果蕪箐腳一滑,噗通一聲摔進水裡,雙手亂揮。瑞肯隨後大喊:“換我!換我了!我要玩!”小瓦德揮手讓他過去,毛毛狗也準備跟上。“毛毛別去,”弟弟命令,“這遊戲狼不能玩,你跟布蘭待在一起。”狼乖乖照辦……

  ……沒想到小瓦德木棍一揮,結結實實打中瑞肯的肚子。布蘭還不及眨眼,黑狼便一躍撲過木板,水中隨即泛起血色,大小瓦德慘叫著要鬧人命,瑞肯坐在泥濘中大笑,阿多則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叫道:“阿多!阿多!阿多!”

  奇怪的是,從那之後瑞肯卻喜歡上了大小瓦德。他們沒再玩河渡口領主的遊戲,但玩了很多別的--美女與怪獸、貓捉老鼠、進我的城堡等等。瑞肯帶著大小瓦德一起去廚房掠奪餡餅和蜂蜜,繞著城墻瘋跑,丟骨頭喂狗舍的小狗吃,並在羅德利克爵士銳利的目光監視下一同練習木劍。瑞肯甚至還帶他們去過地底的墓窖,石匠正在那裡雕刻父親的塑像。“你沒這個權利!”布蘭聽說以後,朝弟弟尖叫。“那是我們家的地方!史塔克家的地方!”可瑞肯根本不理。

  臥房的門突然打開,魯溫師傅手拿一個綠罐子走進來,歐莎和稻草頭跟他一道。“布蘭,我幫你調了一帖安眠藥。”

  歐莎伸出削瘦的雙手抱起他,以女人來說,她個子算是很高,而且力氣極大,毫不費力地就把他抱上了床。

  “喝下這個,你就不會作夢了。”魯溫學士一邊取出塞子,一邊說,“它會讓你睡得香甜,一夜無夢。”

  “真的?”布蘭好希望是真的。

  “真的,快喝吧。”

  布蘭喝了。藥水濃濁,但加了蜂蜜,所以容易吞咽。

  “明天早上,你就會覺得好多了。”魯溫朝布蘭微笑,拍拍他肩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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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0 22:42:59 |只看該作者
歐莎留了一會兒,“又作狼夢了?”

  布蘭點點頭。

  “小子,你用不著勉強自己。我看過你跟心樹講話,說不定這是諸神想要回答呢。”

  “真的嗎?”他喃喃道,覺得有點昏沉。歐莎的臉越來越模糊,變成灰色。睡得香甜,一夜無夢,布蘭想。

  然而當黑暗覆罩他時,他又回到了神木林,正在青灰色的哨兵樹和古老扭曲的橡樹下無聲游走。我又能走了!他興奮地想。他隱約知道這是一場夢,但即便在夢裡行走,也比現實中的臥室、墻壁、天花板和房門好得多。

  林間很暗,但彗星在為他引路,所以他的步履踏實。他用四隻完好而矯健的腳走著,感覺到腳下的大地,落葉的輕響,厚重的樹根和堅硬的磐石,還有層層的腐殖質。這樣的感覺真棒。

  他的腦中是各種氣味,充滿生命,令人陶醉:溫泉池中綠色爛泥的臭味,腳掌下腐壤的濃郁香氣,還有橡樹上的松鼠。聞到松鼠,他想起了鮮血溫熱的味道,想起了骨頭在齒間碎裂,滿嘴唾液的感覺。不到半天前,他才吃過東西,然而死肉不過癮,即便那是鹿肉。他可以聽見松鼠在頭頂吱吱喳喳,飛速快跑,安全地藏在樹梢,他們兄弟所到之處,它們不敢下來。

  他也能聞到弟弟的氣味,熟悉的氣味,和他那一身黑毛一樣,濃烈而樸實。弟弟正充滿怒意地繞著高墻跑跳。他繞啊繞,白天也繞晚上也繞,從不疲累,不斷尋找……尋找獵物,尋找出路,尋找母親,尋找他的兄弟姐妹……他找啊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樹林後面就是高墻,用沒有生命的人類岩石堆疊而成,圍繞著這片小樹林。高墻雖然灰紋斑駁,遍布青苔,卻堅實而高峻,再大的狼也無法跳過。石山中唯一的幾個洞被冰冷的鐵條和碎木堵住,弟弟每經過一個洞,就會停下來怒露尖牙,但阻隔依舊。

  被關進來的頭一天晚上,他也做過同樣的事,但他發現這沒用。咆哮開不了路,繞著墻跑無法把墻推走,抬腳在樹上作記號也不能把人趕開。世界縮小到只剩這一小塊被高墻圍繞的樹林,可在那之外,人類岩石所築成的巨大灰洞依舊聳立。臨冬城,一個聲音突然傳來,使他想了起來。在高如天空的人造絕壁之外,真正的世界在呼喚。他必須回應,否則必死無疑。



第05章 艾莉亞



  他們黎明即起,經過森林、果園和平整的農地,穿越小村落、擁擠市鎮,以及建築堅固的莊園,趕路直到黃昏。入夜之後,他們紮營休息,就著“紅劍”的光進餐。成年人輪班值守。透過樹林,艾莉亞常瞥見其他旅人的營火晃動。夜間的營火似乎越來越多,白天裡國王大道上的人潮也日漸洶涌。
  不分晝夜,人們源源不絕地出現,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有赤腳的女孩,還有懷抱嬰兒的婦人。有人駕著馬車,或是坐在牛拉的板車上顛簸行進,但更多的人騎乘動物:犁馬、小馬、騾子或驢子,只要能走能跑能打滾的都行。有個女人牽著一頭奶牛,並把她的小女兒放在牛背上。艾莉亞看見一位鐵匠推著輪車,車上裝了他的全套工具:鐵錘、火鉗,甚至還有鐵砧。沒過多久,她又見另一人推著輪車經過,不過躺在裡面的卻是兩個用毛毯包裹的小嬰兒。多數人徒步,肩膀扛著家當,臉上掛著疲憊而警戒的神情。他們都向南去,朝著君臨的方向,只有極少數人願意跟北上的尤倫一行搭兩句話。她不知為何無人與他們同路。

  旅人們多少都帶著武器,匕首、短刀、鐮刀和斧頭,艾莉亞時而還看到有人配劍。還有的人把樹枝削成棍棒,或做成粗手杖。他們經過時,這些人往往會摸著武器,把視線停留在馬車上,但最終還是相安無事。馬車上的東西再好,一次對付三十個人還是不好辦。

  他說的該不會是羅柏吧

  用你的眼睛看,西利歐說過,用你的耳朵聽。

  某天,一個瘋女人在路邊對他們尖叫:“笨蛋!他們會把你們殺光的!笨蛋!”她瘦得像稻草桿,眼神空洞,雙腳染血。

  翌日清晨,有個油腔滑調的商人騎著一匹灰母馬,在尤倫面前停下,表示願用四分之一的價值買下馬車和上面所有的貨品。“我說朋友啊,外面在打仗,他們搶了你東西可是不會給錢的,還不如把東西賣給我。”尤倫扭扭他的駝肩膀,別過頭去,啐了一口。

  同一天,艾莉亞發現路邊有個小土堆,專用來埋葬小孩,這是他們上路以來見到的第一座墳墓。軟泥堆上放了一顆水晶,羅米本想據為己有,但大牛要他別打攪死人。再往前走十里,普雷德發現了一整排新挖的墳墓。從那之後,他們每天都會發現新墳。

  有天夜裡,艾莉亞突然驚醒,只覺一種莫名的恐懼。頭頂,“紅劍”與千顆繁星裝飾著夜空。她雖聽得見尤倫沉悶的打呼,營火的嗶啪,甚至遠處驢子的騷動,卻覺得夜晚奇特地寧靜,彷彿全世界都屏住了氣息。這種靜謐使她禁不住發抖,抓緊縫衣針,她才繼續睡去。

  第二天早上,普雷德沒有醒來,艾莉亞方才明白,昨晚沒聽見的是他的咳嗽。於是他們也挖了個墳,把這位傭兵埋在他昨晚入睡的地方。入土之前,尤倫先把他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扒了下來。有人要了他的靴子,有人拿了匕首,鎖甲和頭盔也各歸新主。尤倫特地把他的長劍交給大牛,對他說:“看你這雙胳膊,大概可以學學用這個。”有個叫塔柏的男孩在普雷德的屍體上灑了把種子,這裡以後便會長出一棵橡樹,標記他葬身之地。

  當天傍晚,他們在村莊稍事休息,住進一個外墻爬滿長春藤的旅店。尤倫數數錢包裡的銅板,決定讓他們吃一頓熱餐。“咱們還是老規矩,晚上睡外面;不過這兒有間澡堂,你們要是想抹點肥皂洗個熱水澡,就自己動手。”

  雖然艾莉亞全身又酸又臭,味道跟尤倫一樣難聞,她卻不敢去洗。唉,住在她衣服裡的好些東西可是從跳蚤窩一路跟著她呢,現在把它們淹死太也說不過去。塔柏、熱派和大牛加入到排隊洗澡的行列,他們在澡堂前停下來,其他人則全部擠進旅店大廳。尤倫還叫羅米拿了幾大杯酒給那三個死囚,他們手腳上銬,被栓在車後面。

  之後,洗澡和沒洗澡的人都湊在一起吃熱騰騰的豬肉派和烤蘋果,旅店老闆還額外請大家喝了一杯啤酒。“我有個弟弟也穿了黑衣,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本是個跑堂小弟,聰明得很哪,可惜有天他被人瞧見從大人桌上偷胡椒。唉,他就喜歡那味道,也就偷了那麼一小撮,但馬爾寇爵士是個嚴厲的人。你們長城那兒可有胡椒?”看尤倫搖頭,老闆便嘆氣,“可惜了,林克就好這口。”

  艾莉亞一匙一匙地吃著熱烘烘的派,不時小口啜飲杯中的啤酒。記得父親以前偶爾會讓他們喝一杯啤酒,珊莎喝了每次都會扮鬼臉,說葡萄酒比這好多了,但艾莉亞挺喜歡啤酒的味道。想到珊莎和父親,她又難過起來

  旅店裡都是往南走的人,大家一聽說尤倫他們朝北去,頓時不屑之聲四起。“走不出幾步你就會回頭,”老闆發誓,“往北是不成的,田野給燒了大半,留下來的人全躲在莊園裡。無法無天的傢伙早上剛走一茬,晚上就又來一批。”

  “對咱們都沒差,”尤倫倔強地強調,“管他徒利還是蘭尼斯特,跟守夜人都沒關係。”

  徒利大人是我外公啊,艾莉亞想。對她來說當然有關係,但她咬緊嘴脣,繼續默默靜聽。

  “不只徒利和蘭尼斯特,”店主人說,“還有打明月山脈來的野蠻人,你倒是去跟他們說說理看。史塔克家的人也有分,聽說他們的年輕主子來了,就那短命首相的兒子……”

  艾莉亞坐直身子,豎耳傾聽。他說的該不會是羅柏吧?

  “我聽說那小子騎著狼打仗咧!”有個手拿酒杯的黃發男子接口。

  “鬼扯。”尤倫啐了一口。

  “那個人可是親眼看見的,他跟我發誓,那匹狼大得跟馬一樣。”

  “哈德,發誓頂屁用!”店老闆說,“你成天發誓要還錢,老子可連半個銅板都沒見著咧!”大廳裡眾人哄笑一團,黃發男子的臉全紅了。

  “這年頭,連狼都不好過,”一個臉色蠟黃,身上綠披風沾滿旅途風塵的男子發話,“神眼湖那一帶啊,狼群的膽子大得跟什麼似的,管他牛、羊還是狗,見了就殺,連人都不怕。晚上若是進到林子裡,可會送命哦!”

  “哎,還不都是道聽途說?是真的才有鬼!”

  “我表妹也跟我說有這麼回事,她可不是亂說閒話的主兒。”一名老婦人說,“她說有這麼一大群狼,總共幾百隻,通通都是殺人魔鬼,領頭的是隻母狼,簡直就像是從第七層地獄裡來的怪物!”

  母狼?艾莉亞晃著啤酒,滿腹思量。神眼湖離三叉戟河近嗎?她真希望自己有張地圖。她就是在三叉戟河附近放走娜梅莉亞的。她並不想這麼做,但喬裡說別無選擇,假如帶著小狼一起回去,她便會因咬傷喬佛裡而被殺,即使喬佛裡被咬是活該也一樣。他們大聲叫罵了好半天,還扔了石頭,最後是艾莉亞親自丟中她,冰原狼才不再尾隨。她現在大概不認得我了吧?艾莉亞心想,就算認得,也一定會恨我的。

  穿綠披風的男人接著說:“我還聽說啊,有次這隻母老虎走進一個村莊……那天正好趕集,到處都是人,我告訴你,它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一口把個嬰兒從他母親懷裡叼走。這事後來給慕頓大人知道了,他們父子幾人發誓要宰了它,於是帶著一群獵狼犬,一路追到母狼的窩,結果咧,一夥人差點全部送命,那群狗一隻都沒回來,一隻都沒有。”

  我拿棍子插你屁眼

  “那只是謠言!”艾莉亞脫口而出,根本來不及阻止自己,“狼才不吃小嬰兒!”

  “你懂個屁啊,小子?”穿綠披風的人說。

  她還沒想到如何回答,尤倫已經抓住她的手,“這小鬼醉啦,就這麼回事!”

  “我才沒喝醉,他們不吃小嬰兒……”

  “小鬼,出去……你給我乖乖待在外面,直到學會大人說話的時候閉上嘴巴,”他用力把她朝通往馬廄的邊門推,“快給我出去!順便提醒馬房小弟喂咱們的馬兒喝水!”

  艾莉亞渾身僵硬地走出去,氣得要命。“他們不吃小嬰兒!”她喃喃自語,邊走邊踢石子,石子滾到馬車下停住。

  “小子,”一個友善的聲音傳來,“可愛的小子。”

  是被銬住的人中的一個在對她說話。艾莉亞小心翼翼地朝馬車走去,一手按上縫衣針的劍柄。

  犯人舉起空酒杯,鎖鏈喀啦作響。“某人想多喝一杯,某人戴著沉重的手銬,口很渴的。”三人中屬他最年輕,個子纖細,面容清秀,嘴上總掛著微笑。他的頭髮一邊紅一邊白,因為被關在牢裡,加上長途跋涉,顯得又髒又亂。“某人也想洗個澡。”見到艾莉亞看他的目光,他又說,“某男孩可以多個朋友。”

  “我有朋友了。”艾莉亞說。

  “我可沒看到。”沒鼻子的那個人說。他生得又粗又壯,一雙手大得嚇人,手臂、雙腳和胸膛上都長滿黑色體毛,連背上也不例外。看到他,艾莉亞不禁想起以前在插圖書上見過的盛夏群島的猩猩。由於他臉上那個洞,教人很難一直注視他。

  禿頭的那個突然張嘴,像只大白蜥一樣嘶聲怪叫,把艾莉亞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她吃驚地發現他張大嘴朝她吐舌頭,可那東西不像舌頭,倒像塊割下的爛肉。“不要這樣!”她衝口便道。

  “在黑牢裡,某人無法選擇同伴。”紅白頭髮的英俊犯人說。他講話的語氣不知怎的,竟讓她想起西利歐,很像又很不像。“這兩個人,他們沒有禮貌。某人必須請求原諒。你叫阿利,對不對?”

  “他叫癩痢頭,”沒鼻子說,“一頭一臉生著癩痢的瘦小鬼。小心啊,羅拉斯人,小心他拿棍子揍你!”

  “阿利,某人必須為他的同伴感到羞愧。”英俊犯人說,“此人很榮幸是賈昆·赫加爾,從羅拉斯自由貿易城邦而來。早知道他就不離家了。此人兩個被囚禁的同伴出身低賤,他們是羅爾傑”--他拿酒杯朝那個沒鼻子的人揮了揮--“和‘尖牙’。”尖牙又朝她嘶嘶怪叫,露出一口銼尖的黃牙。“某人必須要有名字,不是嗎?尖牙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但他的牙齒非常利,所以某人叫他尖牙,他聽了就會笑。你喜歡我們嗎?”

  艾莉亞連忙從馬車旁退開,“不喜歡!”他們傷害不了我,她對自己說,他們都被銬上了。

  他把酒杯倒過來,“某人會哭泣。”

  無鼻的羅爾傑咒罵了一聲,將酒杯朝她扔來。雖然他戴著手銬,行動不便,但若不是艾莉亞躲跳及時,沉重的錫杯很可能正中她的頭。“你這小王八蛋,還不快給我們拿酒來!快去!”

  “你別吵啦!”艾莉亞努力思索西利歐若是碰上這種事會怎麼做。她抽出練習木劍。

  “你過來啊!”羅爾傑說,“你過來我就拿那根棍子插你屁眼,活活幹死你!”

  恐懼比利劍更傷人。艾莉亞逼自己朝馬車靠過去,一步比一步艱難。猛如狼,止如水。這些詞句在她腦中響起,西利歐一定不會害怕。她繼續靠近,直到幾乎可以伸手觸碰車輪,這時尖牙突然站起,伸手要抓她,鐵銬被弄得吭啷作響。由於鐐銬的關係,他的手夠不到她,只能在離她臉半尺的空中揮舞。他嘶聲怪叫。

  她揮棍打他,狠狠地、準確地打在他一對小眼之間。

  尖牙慘叫一聲,連忙後退,接著使盡全身力氣拉扯鐵鏈,鏈子滑行,扭動,拉緊,艾莉亞聽到大鐵環緊扯著馬車老舊的車板,木頭吱吱作響。他那一雙慘白巨手拼命想抓她,手臂上血管爆凸,但始終不能掙脫,最後他往後倒下,血從臉頰上破掉的水泡裡流出。

  “某男孩很勇敢,但不理智。”自稱賈昆·赫加爾的人表示。

  艾莉亞慢慢退離馬車,突然有人伸手摸她肩膀,她立刻旋身,再度舉起木劍,幸好來的是大牛。“你要幹嘛?”

  他防衛性地舉起雙手,“尤倫叫我們不準靠近那三個人。”

  “我才不怕他們!”艾莉亞說。

  “那你就是笨蛋,我可怕死了。”大牛的手落到配劍柄上,羅爾傑看了哈哈大笑。“我們快離開吧。”

  艾莉亞拖著腳步,任大牛帶她繞到旅店前,羅爾傑的笑聲和尖牙的嘶叫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們。“要不要來練習打架?”她問大牛。她實在想找個什麼來出氣。

  他嚇了一跳,朝她眨眨眼。幾撮濃密的黑髮滑下,遮住他深邃的藍眼睛,剛從澡堂出來,頭髮還是濕的。“我會傷到你的。”

  “不可能。”

  “你不知道我力氣有多大。”

  “你不知道我動作有多快。”

  “阿利,這是你自找的喔。”他抽出普雷德的長劍,“這把劍雖是粗鋼打造,卻是真劍喔。”

  艾莉亞抽出縫衣針,“這把劍是好鋼打的,比你的還真。”

  大牛搖搖頭,“如果我砍到你,你能保證不哭嗎?”

  “你答應不哭我就答應。”她身子一側,擺出水舞者的姿勢,但大牛沒動,只朝她背後看。“怎麼了?”

  “金袍子來了。”他面色一凜。

  不可能!艾莉亞心想。可她一回頭,果真看見六個身穿黑環甲,肩披金披風的都城守衛騎馬自國王大道而來。其中一個是軍官,穿著黑釉胸甲,上面綴了四個金碟子。他們在旅店前停下。用你的眼睛看,西利歐的聲音彷彿在向她低語。她的眼睛看到馬鞍下的白汗沫,顯然馬兒全速狂奔了好長一段。止如水,她拉著大牛的手,躲到一叢高大的開花樹籬後。

  聽說長城可冷著咧

  “怎麼了?”他問,“你幹嘛啊?放開我!”

  “靜如影。”她小聲說,一邊拉他蹲下。

  幾個尤倫監管的人正坐在澡堂前,等著進浴盆洗澡。“喂,你們幾個!”一名金袍衛士喊道,“你們是不是去加入黑衫軍?”

  “可能吧。”一人謹慎地回答。

  “小子,你以為咱們不想吃你們這碗飯啊?”老雷森說,“聽說長城可冷著咧。”

  金袍子的軍官下了馬,“我接到命令,要找一個男孩--”

  尤倫從旅店裡走出來,捻著糾結的黑鬍子,“是誰要找男孩?”

  其他金袍衛士也陸續下馬,各自站在坐騎旁。“我們幹嘛躲起來?”大牛小聲問。

  “他們要抓的人就是我。”艾莉亞小聲告訴他。他的耳朵裡都是肥皂的味道。“你不要吵。”

  “老頭,要他的人是當今太后,不幹你的事。”軍官邊說邊從腰間抽出緞帶,“看,這是太后陛下的御印和授權狀。”

  籬笆後,大牛難以置信地搖著頭。“阿利,太后抓你做什麼?”

  她打了他肩膀一下,“你安靜啦!”

  尤倫摸摸上了金黃封蠟的授權狀,“嘿,這玩意兒真漂亮,”他啐了一口,“不過啊,這孩子現在是咱守夜人的人,不論他從前在城裡幹過啥事兒,全都一筆勾消啦。”

  “老頭,太后可沒興趣聽你發表意見,我也沒有。”軍官說,“這孩子我要定了。”

  艾莉亞開始考慮要不要逃走,但她知道騎驢跑不過騎馬的金袍子,況且她已經厭倦了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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