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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他來了,請閉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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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1: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2
本帖最後由 ViolaKMK 於 2015-4-4 23:44 編輯

【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整理,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如果覺得本書不錯,請購買正版書籍,感謝對作者的支持!

書名: 他來了,請閉眼

作者: 丁墨

作者簡介:曾是晉江文學網的駐站作家,現已簽約於創世中文網,作品文路構思巧妙大膽,大多都是半言情小說。

著有作品:《美人為餡》 《征服者的慾望》《你和我的傾城時光》《如果蝸牛有愛情》《穿越之江山不悔》《慈悲城》等等。


內容簡介:

當你擁有了一個聰明、傲嬌又忠犬的男友……

約會時,他說:“我對這種事沒興趣。不過如果你每十分鐘親我一下,我可以陪你做任何無聊的事。”

吃醋時,他說:“與我相比,這個男人從頭到腳寫滿愚蠢。唯一不蠢的地方,是他也知道你是個好女人。”

做~愛時,他說:“雖然我沒有經驗,但資質和領悟力超群。順便提一句,我的觀察力也很好。”

求婚時,他說:“言語無法表達。如果一定要概括,那就是——我愛你,以我全部的智慧和生命。”

我把他從孤獨的世界,帶回繁華溫暖的都市。

他卻牽引著我,從平靜平凡的生活,走向刺激又肆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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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1:44 |只看該作者
1古怪男人
鴉青色的天空掩映著遠山,薄薄的雪堆積在林間小徑上。空氣微寒而清爽,人若行走其中,很快會感覺到身體仿佛被松枝和雪的氣息填滿,冰冷又愜意。

簡瑤在大路旁下了公交車,又拐上石板小徑走了十多分鐘,終於看到前方山坡上,一幢灰綠屋頂的歐式小別墅。

自簡瑤有記憶起,這幢別墅就矗立在城郊的山腰上。二十多年過去了,即使拿今天的審美眼光來看,這幢錯落有致的建築一點也不過時。只是多年來,這裏都是無人居住的,小樓孤零零的坐落山間,永遠黑燈瞎火。簡瑤小時候,還有人嚇她說這裏是鬼屋。長大了才隱約聽說,這裏曾是某位海歸知識分子的家邸,後來那人的妻子病死,他也帶著年幼的兒子,再度遠赴重洋。

而今天,別墅的燈光卻重新亮起來。原本斑駁的外墻,新刷了漆,滿墻綠色的爬山虎。門口的青苔和野草,不知何時清理得幹幹凈凈。

簡瑤是英語系大四學生。今天來這裏,是因為中學老師介紹的一份兼職翻譯工作。酬勞不錯,但是據說這裏的主人很挑剔,之前介紹了不少人,都沒看上。所以她一放寒假,老師就找上了她這位得意弟子。

簡瑤摘下絨線手套,上前敲門。應門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穿著薄毛衣黑西褲,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看到她,男人面露笑意:“簡瑤?”

她的臉頰凍得有些發紅,一呵氣全是白霧,顯得眼睛濕漉漉的:“是,我是簡瑤。您好。”

“快進來。”男人側身把她讓進屋子裏。

這完全是一間歐式古典風格的屋子。層層疊疊的暗紫金線窗簾、大弧形靠背的絲絨沙發、銀漆扶手的長椅,還有壁爐裏熊熊燃燒的火焰,顯得老派而靜謐。波浪一樣的深褐色木樓梯通往二樓,樓上安安靜靜,似乎沒有人。唯一有些突兀的地方,是所有窗戶都裝上了埕亮的金屬欄桿,窗簾遮蔽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

這時男人已經在洗臉臺前洗好手,挽起袖子,給簡瑤泡了杯熱茶,在她對面坐下。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氣味,挺熟悉的,但簡瑤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聞過。

男人的笑容很親和:“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傅子遇,這裏的主人叫薄靳言,我是他的朋友。我們在尋找一名翻譯,將他的一些文章,翻譯成中文。”

簡瑤點點頭。這個薄靳言,不知跟當年的主人是否有關,抑或已經物是人非。

傅子遇從茶幾下抽出一疊紙和一支筆遞給她:“那就開始吧。坦白的說,我們需要測試一下,你是否勝任這份工作。半個小時的時間,請把這篇英文文章翻譯出來。”

簡瑤翻了翻資料,擡頭問:“有電腦嗎?”

傅子遇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容:“靳言喜歡手寫的東西。”

“行。”簡瑤拿起紙筆,埋頭開始翻譯。傅子遇起身去洗了洗手,沒再管她,一個人靠在窗邊喝茶去了。

“死者被性虐殺,手足均有捆綁痕跡,下~體多處撕裂性傷口……”簡瑤翻譯了幾句,有點意外,擡頭望去,傅子遇一臉淡然。

簡瑤以前翻譯過的偏門資料不少,所以也沒有太驚訝。只是過了一會兒,就遇到了不認識的詞組,而且放眼全文,這種生僻詞匯還不少。於是她開口:“有專業詞典嗎?”

傅子遇笑笑,指指一旁的書架:“隨意使用。”

簡瑤很快找到幾本詞典,眉目舒展,開始對照翻譯。

“sexhanges,性窒息;parentiside,弒親……”她認識才怪。

終於翻譯完全文,又檢查了一遍,時間剛過去二十五分鐘。傅子遇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速度,接過掃了眼,說:“你等一下,我拿給他看看。”說完轉身上樓。

原來薄靳言人就在樓上。

簡瑤坐在沙發裏,安安靜靜的等。

很快傅子遇又下了樓,他在水池旁又洗了洗手,拿出手絹擦拭幹凈,這才在她對面坐下:“他還在看,需要點時間。”

“好的。”

兩人閑聊起來。傅子遇微笑問:“你在B市念大學?”

簡瑤笑答:“對,明年畢業。”

傅子遇點頭:“不錯。聊了這麼久,你還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他頓了頓,笑呵呵望著她:“猜猜看?”

他比簡瑤年長幾歲,又彬彬有禮,簡瑤對他第一印象很好,笑答:“醫生?”

傅子遇眼中的笑意陡然更深:“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簡瑤能猜對也挺愉悅,目光落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我也是瞎蒙的——我看你洗了好幾遍手,很愛幹凈。你身上還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而且你的手指看起來……很像醫生。”

“謝謝!我把這話當成是誇獎。”他說。隨即雙手十指相抵,快速翻飛,就像兩只靈巧的蝴蝶在起舞,只看得簡瑤眼花繚亂。

這麼一來,兩人倒是熟絡不少。又聊了一會兒,話題回到薄靳言身上,傅子遇嘆了口氣,說:“我過些天就離開這裏,有些不放心靳言。說實話,他的性格有些孤僻。”

聽他評價素未蒙面的薄先生,簡瑤只禮貌的笑笑,沒搭腔,也不追問。

傅子遇看她一眼,又說:“他回來這麼久,一個朋友也沒有。我敢打賭,你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簡瑤笑意不變,還是沒打算接話。可傅子遇似乎聊興正濃的望著她,等她回答。如此熱絡的態度,令簡瑤心頭飛快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但她也無暇深想,於是順著他的話題答:“他是去年回來的吧?”

傅子遇:“你怎麼知道?”

“去年我放假回家,路過這裏的時候,沒看到有爬山虎。剛剛進來的時候,爬山虎已經有四五米高了。我家爬山虎一年大概就長這麼高。”

不知不覺,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傅子遇低頭看了看手表,微微一笑:“這樣吧,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我再跟靳言商量一下,晚點給你電話。

很感謝你今天能過來,如果他決定用你,會跟你簽一份工作協議。你需要在這裏連續工作二十天,所有翻譯工作必須當場完成,資料不能帶進也不能帶出,內容必須保密。另外,他最近在靜養,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未經允許,你也不能上二樓。其他細節,簽協議的時候再說。”

簡瑤從別墅出來時,已經鄰近傍晚,太陽終於從雲層中露臉,金黃的陽光遍灑山嶺,滿目都是晶瑩剔透的樹葉和落雪。

簡瑤對自己的翻譯心裏有數,感覺這份工作把握挺大。雖然雇主至今未露面,挺神秘,也隱隱透著古怪。但到底是老師介紹的工作,應該可靠。

走到數米外的山坡上,簡瑤又回頭看了一眼,微微一怔——二樓的窗前有個人。那人穿著純黑的西裝,筆挺如刀裁,身體高挑修長,十分醒目。只是背光,看不清臉長什麼模樣。

簡瑤一走,傅子遇就“噔噔噔”上了二樓。比起樓下的溫暖優雅,這層只有一條狹長幽深的走道,通往數個密閉的房間,白生生的墻面沒有任何裝飾,顯得陰森又清冷。

盡頭的房間門虛掩著。傅子遇一把推開門,就往門板上大刺刺一靠,全無面對簡瑤時的優雅斯文,而是大吼了一聲:“Fuck!”

這一嗓子吼得響亮又暢快,令窗邊原本低頭看書那人,挑眉看他一眼,然後……繼續專註看書。

傅子遇也不在意,先從桌子上拿起簡瑤翻譯的那疊資料,往那人懷中一丟,說:“翻譯準確、文筆優美!”又從口袋裏掏出樣東西,那是張細白光滑的紙,上面赫然用黑墨水手寫了幾行字:

“Question1:傅子遇的職業?

Question2:我搬來這裏多久了?

……”

正是傅子遇跟簡瑤閑聊時,讓她“猜”的一些話題。

他把這紙往桌上一拍:“你的這些問題,她也全分析對了。這回這個翻譯,你滿意了吧?”

那人嘴角浮現淺淺的笑,卻不置可否。傅子遇怕他又挑剔其他的,幾乎是斬釘截鐵的說:“你要是還不滿意,自己翻譯得了。還有,我不是你的助手,過幾天就要回B市,別再指望我給你跑腿。”

那人這才從書後擡頭,十分怪異的看他一眼,慢條斯理的答:“我的時間,不是用來做這些無聊的事。”

傅子遇被他說得一堵,又無可奈何,轉而嘟囔道:“你是鉆研殺人的專家,她只是個小翻譯,幹嘛還要考察人家的觀察能力和思維能力?害得我繞著彎問問題,估計人家心裏覺得我是個話嘮……”

那人朝他露出個特別溫和的笑:“顯而易見,我不能讓太蠢的人翻譯我的作品——一個思維不敏銳不細致的人,註定只能翻譯出字面意思,無法理解細節的精致,和文字背後渾然一體的靈魂。”

傅子遇有些無語,但也習慣了,又好氣又好笑的問:“這個簡瑤能理解你的靈魂嗎?”

那人兀自出了一會兒神,低頭繼續看書:“沒人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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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1:55 |只看該作者
2熏然其人
這次放假回來,簡瑤一個人住在警察大院的老房子裏。那是父親生前全家人的住所,母親再嫁後,就一直空置著。

已是傍晚時分,院子裏許多人家都亮起燈火,飯菜的香味遠近縈繞。而不遠處的警局辦公大樓,也有不少窗戶亮著燈,警員們還在忙碌。

簡瑤一打開家門,就見妹妹簡萱咬著個蘋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扭頭一見她,嘟囔:“你怎麼才回來?我都等半天了。”

簡瑤隨手把包丟在她身上,在她身邊坐下:“我去面試了,剛結束。你不是下午才到家嗎?我以為你要在那邊多睡會兒。”

她說的“那邊”,是繼父單位分的房子。事實上,姐妹倆絕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是在那幢房子裏度過的。她們跟繼父的關系也很好。只是那邊房子不大,簡瑤成年後,就提出住到這邊來。有時候簡萱也會兩頭跑,不過逢年過節,全家人都是在一起。

簡萱也在外地念書,今年大一。今天剛挨了十多個小時春運硬座回到家裏,渾身懶散得不行。可一聽姐姐提到“面試”,她來精神了,翻身坐起盯著簡瑤:“我聽媽說,你去‘那裏’面試了?”

簡瑤微微一笑:“嗯,我去‘那裏’面試了。”她把面試經過簡單說了遍,只是因為保密要求,沒提翻譯的具體內容。

誰知簡萱的神色卻變得有些高深莫測:“所以——你還沒見過那個……薄先生的真容?”

“沒啊。”簡瑤望著她,“怎麼了?”

“唉。”簡萱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非常凝重沈痛的語氣說道,“姐,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應該是見過他的——他長得實在太嚇人了。”

簡瑤一怔,腦海中條件反射浮現出二樓那個挺拔男人的身影。

長得嚇人?

簡萱立刻講了來龍去脈。原來她去年清明節回家,有一次跟同學去山澗釣魚,路過那幢別墅,看到了站在二樓的男人。那時簡瑤人在B市沒回家,所以不知道。

時間過去將近一年了,簡萱還對那“驚鴻一瞥”記憶猶新。她有點惡寒的說:“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凹下去,皮皺巴巴的——好像個骷髏……不,像妖怪!後來還有一次,我同學說好像在街上又看到他,戴著口罩,看不到臉——估計他也是怕嚇到別人吧。”

簡瑤聽完,只是沈默不語。簡萱意猶未盡的說:“總之良心建議:如果那個人就是薄先生,以後你遇到了,不要看他的臉。”

簡瑤失笑:“那也不用。既來之則安之,他也嚇不到我。”

又聊了一會兒,簡瑤看時間差不多了,擡頭望向對面的警局辦公樓。某個她熟悉的窗口,燈還亮著。她說:“晚上叫李熏然一塊吃飯。”

簡萱卻說約了同學,風風火火走了。

於是簡瑤走到窗口,給李熏然打電話:“熏然,是我,簡瑤。我回來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沈默了幾秒鐘,然後簡瑤就看到對面那個窗口,遙遙出現個人影。

“先把腦袋伸出來,驗明正身——我有望遠鏡。”他不緊不慢的說,但聲音裏已經有了笑意。

這頭,簡瑤也笑了。

李家和簡家是世交,李熏然比簡瑤大四歲,兩人從小玩到大,可謂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後來李熏然考上警校,見面就很少了。他畢業後又分配到外地,正好簡瑤也念大學,就更難見面。算起來,已經有三年沒見了。

天色已經全黑,一盞盞路燈像浮動的明珠,一直點綴到長街的盡頭。夜色暗柔而朦朧,李熏然就靠在警局門口的那根燈柱下,一身筆挺的警服,似笑非笑望著她。

簡瑤微笑走近他。

到了跟前,正要說話,他頎長的身體卻忽然往前一傾,伸手把她抱進懷裏。

“好久不見,簡瑤。”他輕聲在她耳邊說。

簡瑤沒想到他會突然抱自己,微微一怔,笑著伸手回抱住他。

兩人就在附近找了個小飯店,李熏然挑了個靠窗的位置,一扇雕花屏風與外間相隔,自成幽靜獨立的空間。他嘩啦嘩啦翻著菜單,簡瑤就看著他不說話。

他也不擡頭,一邊指揮服務員下單,一邊說:“怎麼?外國語學院見不著帥哥啊?”

簡瑤非常認真的答:“的確。”

李熏然嘴角浮現笑意。

他的長相是那種很端正的英俊,眉目烏黑、唇紅齒白。也就是人人看到他,都會覺得小夥子很精神漂亮。但他從小就是個挺拽挺傲的人,這使得他的英俊看起來不那麼好親近。簡瑤覺得,當了幾年警察後,這種氣質更明顯了。他看起來更硬朗,也更冷峻。

點好了菜,他一只手扶著椅背,一只手指點著桌面,盯著她一會兒,又笑了:“過幾天帶你去釣魚?”兩人小時候就經常漫山遍野的跑,釣魚挖菜,不亦樂乎。

“好啊。”簡瑤也雙手支著下巴望著他,“我在學校還加入了釣魚協會,我的技術現在非常驚人,你做好心理準備。”

李熏然大笑。

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找男朋友了嗎?”

“沒。你呢?”

“也沒,忙死了。”

飯剛吃到一半,李熏然手機響了。他接起講了幾句,神色變得凝重。掛了電話,他就拿起外套摸出錢包:“局裏有事,我得走了。你自己慢慢吃。服務員,結賬。”

簡瑤也拿出錢包:“我來吧。”

李熏然笑笑,服務員過來了,簡瑤剛想掏錢,他一把摁住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動都動不了。

等服務員找零的時候,李熏然想起正在辦的案子,朝簡瑤招招手,讓她腦袋湊過來,低語道:“最近咱們這兒,可能有個拐賣組織在活動,專拐青少年。你和你妹雖然超齡了,不過還是當心點。這事兒還在查證,沒有公開。”

簡瑤一楞,又聽他說:“這事兒是這樣的,也是你哥們兒我發現的。上個月我整理案件檔案,發覺去年全市,還有下邊區縣,一共失蹤了九個人,數字比往年高一倍。”

簡瑤聽得蹙眉,接口問:“然後?”

“然後我就做了個統計。九個人裏,居然有八個是13-18歲的青少年,而且失蹤地點都是在市裏。這事兒就懸了。”他低聲說,“根據局裏記錄,我又問了老刑警,這幾年的確有拐賣組織在附近活動。他們很可能是被拐賣到黑工廠了。”

簡瑤眉頭蹙得更重,李熏然拍拍她的肩膀:“我會破案的。”

簡瑤把他送到小店門口。李熏然走出一段,一回頭,發覺簡瑤還站在原地,安安靜靜望著他。此時夜色已經深了,天上的月色和地上的燈光,朦膿交織仿佛已溶在一起,路上行人稀稀疏疏。李熏然看著簡瑤,她穿著淺黃色毛衣、深色褲子,烏黑的長發披落肩頭,越發襯得整個人白皙而娉婷。

“進去!”他遠遠吼了一聲,簡瑤點點頭。他轉身,搓了搓雙手,嘴裏呵出口冷氣,邁著大步走了。

晚上簡瑤向妹妹轉述了李熏然的話,只聽得她緊張兮兮,連說明天就去買防身工具。

姐妹倆說了半宿的話。臨睡前,簡瑤想,刑警一忙起來昏天暗地,跟李熏然的釣魚之約,只怕要無限期推後了。再想到白天的面試,眼下把這份工作幹好最重要。

第二天早上,簡瑤還在廚房做早餐,快遞就上門了。簡萱簽收了拿給她:“同城的。”

簡瑤打開一看,果然是傅子遇寄來的工作協議。她仔細看了遍,沒什麼問題,翻到最後簽字頁,卻是一怔。

甲方的名字已經簽好了——“薄靳言”。

簡萱好奇的探頭過來:“妖怪寄來的?這字怎麼樣?”

簡瑤答:“字如其人。就算他是妖怪,也是個很有風骨的妖怪。”

簡萱:“哦哦哦——”

簡瑤從包中拿出簽字筆,剛想簽名,筆尖觸到紙面,又停下。她拿過來張白紙,演練了十多遍,這才提筆一揮而就,將自己名字簽在他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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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2:06 |只看該作者

3魚魚魚魚
潼城位於長江某條支流的邊上,群山環繞,交通閉塞,過去一直很落後。直至2000年前後,高速公路開通,潼城的發展也像坐了高速列車,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儼然成為本省經濟重鎮。跟其他新興城市一樣,潼城的人想出去,都去北上廣;而周邊的人,都想來潼城。

簡瑤上大學這幾年,每年回家,更是能感覺家鄉一年一個樣--老建築一片片消失,商品房樓盤拔地而起,人也越來越多。當然,也有不變的東西。譬如繞城而下的磅礴江河,譬如城市正中的人民英雄紀念碑,還譬如她眼前這幢仿佛脫離了塵世和時光而存在的僻靜別墅。

早晨八點,她如約而至,一敲門,發現門是開著的。屋內靜謐而沈寂,只有陽光照射在深褐澄亮的地板上,似乎並沒有人。

昨天傅子遇還給她打了電話,說他很快要返回B市,讓她今後在別墅一切自便。一樓除了上鎖的房間,隨她使用——看來這就是“自便”的開始。

客廳裏一切擺設照舊,唯有靠近窗戶的一隅裏,多了張白漆方桌和椅子。桌上放著臺筆記本電腦、一摞陳舊發黃的文檔。按照協議,正式工作量較大,還是采用電子文檔。

簡瑤在桌前坐下。

窗外,遠山蜿蜒,積雪連綿如同白緞;近處,松林皚皚,陽光清透越過枝梢樹尖。再看向桌面,整潔如新——不錯,工作環境挺愜意。打開電腦,她在桌面發現一個TXT文本文檔,標題是個郵箱地址,內容是空白的。

簡瑤又起身,在屋內轉了一圈。

客廳旁就是餐廳,簡瑤聞到點殘余的煙火氣,想來薄先生平時還是會在家開夥。她把自己帶來的水果放進冰箱,裏頭幾乎是空的,唯有半碗醇白的魚湯。

餐廳有個側門,連接著一段走廊。簡瑤往前走了幾步,意外發現墻邊角落裏,扔著支釣魚竿。

小城水多魚多,很多人家都備有魚竿,這不稀奇。稀奇的是,面前這根是“DAIWA紅虎”,還是限量版,全球最好也最貴的釣竿之一,許多釣客心中的神器。

簡瑤駐足欣賞了一會兒,又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這才繼續朝前走。

快到盡頭時,她的腳步不由得一滯——

面前是個非常幽暗的小廳,厚重的窗簾遮擋住兩側的窗,就像封死了一樣,沒有半點光線射進來,黑黢黢的,也很陰冷。小廳裏什麼也沒有,只有兩扇緊閉的門。

簡瑤走進陰暗裏,走到其中一扇門前,輕輕一推——不動,上鎖了。

她轉身走回客廳。也轉得差不多了,她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埋頭開始工作。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簡瑤坐在原地,幾乎都沒挪過窩。

她埋頭工作的時候,傅子遇就坐在二樓某個挺幽閉的房間裏,面前是滿墻的監視器屏幕。

他盯著其中一個畫面裏,簡瑤纖細安靜的身影,轉頭對薄靳言說:“這位小姐還挺安分老實。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回B市。”

薄靳言就靠在一張單人沙發裏,長腿交疊擱在腳凳上。襯衣袖子挽起一半,手裏拿著盤烤好的小銀魚,一條一條慢條斯理往嘴裏放。他也擡頭看一眼畫面,低沈醇厚的嗓音沒有半點起伏:“無聊,像木頭一樣。”

傅子遇嗤笑:“人是你自己挑的。”一轉頭,發覺薄靳言手裏剛才還滿登登的盤子,已經空了。

他默然片刻,還是忍不住念叨:“你不吃魚會死啊?”

薄靳言把長指上的魚渣舔幹凈,微微一笑答:“不。但是欲求不滿我會變得很暴躁。”

那天跟簡瑤吃完飯,李熏然就開始忙。一方面要忙手頭其他工作,另一方面也要跟青少年失蹤的案子。

但這個案子的調查,陷入了困境:失蹤的青少年來自不同區縣,失蹤時間也不一樣。李熏然找不到直接證據,證明真的有這麼一個團夥存在。局長雖然對於他的發現非常重視,但凡事也講求證據,所以現階段也不可能正式並案調查、投入更多警力。

這天下了班,李熏然專程請局裏一個老刑警吃飯。

正值冬夜,天寒地凍,兩人坐在一家小店裏,熱氣騰騰吃著火鍋。三杯酒下肚,李熏然開始請教老刑警。老刑警瞥他一眼,說:“李熏然,你還真是沒事找事兒。”

李熏然笑。是啊,他的確是沒事找事兒。但他找定了。

他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說:“我相信我的直覺。這些案子肯定是同樣的人做的。別人不查,我不能放下。放下的話,孩子肯定還會繼續這麼一個個失蹤。”

老刑警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說:“不好查,全國這麼大,你知道他們從哪兒來的?人到他們手裏,要轉手幾次?他們又做得了無痕跡。

想破案?兩個辦法:一、找個專家神探來。這種案子,不是我等凡夫俗子破得了的。不過現在的專家大多是扯淡,神探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所以這個可能性接近於零;

第二條路,就是跟當年老簡似的。九十年代初,那時候販賣孩子的人比現在多多了。老簡怎麼破案?他化妝成要飯的,在那些農貿市場、汽車站,一蹲就是兩月,後來都有人販子托他‘運貨’了。他連續抓了很多人販子,立了大功。只可惜老簡死得太早,太慘。不過現在這麼幹也不一定有用,城市大了,人多了,罪犯也變聰明了。”

李熏然聽完端起杯酒,不聲不響的喝了。老刑警又說:“對了,那天跟你在一塊兒的,是簡瑤吧?小姑娘看著不錯,越長越漂亮了。我說你小子可別犯渾,幹刑警這一行,找個合適的不容易。好好對人家,早點把婚結了是正經。”

李熏然:“結個屁婚。她是我妹。”

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每天下午,簡瑤都會把完成的文檔,發送到電腦上那個郵箱地址。第二天查看,都有對方郵箱自動發送的閱讀收條。但薄先生並未回復過郵件,也依舊沒露面。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只是時常看到別墅裏那根極品釣竿,簡瑤的釣魚癮也被勾了起來。

連續工作一星期後,她特地挑了個天氣很好的日子休息。這天是周末,太陽一出來,她就給李熏然打電話。

接到她電話時,李熏然正穿著臭烘烘的“乞丐裝”,滿臉汙跡的坐在城南市場的某個角落裏,用一雙黑巴巴的眼睛,不動聲色的望著來往行人。他現在一有空就到這裏蹲守,好幾天了,但是毫無所獲。

“釣魚?我值班呢。”他心不在焉的答,“這樣吧,下午‘秘庫’見,我時間說不準。”

說完他就掛了。簡瑤笑笑,繼續收拾漁具。想起他說的“秘庫”,倒是微微一怔。

那是兩人孩提時發現的一個釣魚好去處——某條小溪的入江口。那裏水草繁密,背風向陽,魚總是很多。不過位置挺偏,一般人不知道。少年時代的李熏然,特意為其命名“秘庫”。

秘庫人跡罕至,還有一個原因——它剛好就在傳奇別墅所在山腰的下方,垂直距離並不遠。鑒於鬼屋的聲名,很多人都不往那邊去。

現在薄靳言回來了,從他家客廳的窗戶向下眺望,就能將那裏一覽無遺。

秘庫已經不再隱秘了,但依舊是記憶中的好地方。

吃了午飯,簡瑤就出發了。正是一天最暖和的時分,陽光將山林小徑照射得斑駁靜謐,經過別墅,再穿過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眼前豁然開朗。黑褐色的巖石間,藏著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直延伸連接到遠處的大江。這就是秘庫了。

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簡瑤找了棵大樹坐下,釣了一會兒,忽然瞥見對面的一棵樹下,也插著根魚竿,但是沒有人。

就在這時,她手機響了,是李熏然,非常幹脆的語氣:“有事,來不了。”

簡瑤:“李熏然!我人都到了。”

李熏然就笑:“那你自己玩兒,秘庫歸你了。註意安全,有事給我電話,我掛了啊?”

簡瑤嘆了口氣:“再見。”

掛了電話,她坐了一會兒,起身走過去看那支無人竿。

有點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居然是那根DAIWA紅虎。

簡瑤心念微動,擡頭四處張望。可是周圍樹靜影深,還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轉身剛想走,猛的聽到魚竿上鈴鐺一陣急促輕響——大魚咬釣了。

簡瑤把釣上來的將近一尺長的鯉魚,裝進魚簍裏。她再看著空空的魚鉤,想了想,在原來他插魚竿的地面旁,找到了餌料盒,給他原樣裝好放了回去。

許是DAIWA紅虎當真威力非凡,又或者難得暖和天氣,魚兒都變得踴躍。她還沒走回自己的位置,他那邊又有魚咬釣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竟讓她替他釣起了六條魚。

薄先生還沒回來。

簡瑤想他或許是有急事離開了,不過幾萬塊的魚竿就這麼隨隨便便插在水邊,幸好遇到了她。

後來簡瑤幹脆把自己的竿子移到他邊上,還把他餌料盒裏最簡單最原始的蚯蚓們,換成了她獨家秘制的魚食。頂級魚竿搭配頂級魚食,果然是無敵的。天快黑的時候,簡瑤已經釣起滿滿兩大簍魚,再釣就裝不下了。

她頗費了些力氣,才把魚都搬回別墅,把他的竿子也放回原處。想了想,給他發了封郵件:“薄先生,河邊偶遇你的魚竿,不知你是否是有事回不來,冒昧的替你拿回來了,還有釣上來的魚。若有不妥,見諒。”

她提著幾條魚就回家了。晚上的時候,手機提示有新郵件。打開一看,居然收到了薄先生有史以來回復第一封郵件:

“魚很好。謝謝。”

第二天簡瑤去別墅時,裏面照舊沒人。她也沒把昨天的事放心上,埋頭繼續工作。

休憩的時候,她去洗水果。一進廚房,就聞到陣陣魚肉香味。打開冰箱一看,瞬間微微一震——好多魚。

昨天近乎空空如也的冰箱,今天琳瑯滿目。紅燒魚、清蒸魚、泡椒魚頭、魚肉切片、燉魚湯……全塞滿了,都是吃剩下的。

簡瑤關上冰箱,忽然有點想笑——大半夜一個人做了這麼多花樣,這位薄先生,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吃魚啊。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過了幾天,又是難得的好天氣,簡瑤跟妹妹去了秘庫。李熏然壓根兒就沒了蹤跡,簡瑤也沒打擾他。

剛到水邊,又看到了DAIWA紅虎。簡萱認清了牌子,震驚道:“這誰的啊?太瀟灑了。”

簡瑤也有點奇怪——怎麼又把竿子扔這裏不管了?

這時簡萱已經把竿子提了起來:“姐,空的。空鉤,被魚吃了?奇怪了,那魚呢?這種鉤魚很難掙脫的。”

簡瑤聞言心念一動,低頭找了找,發覺地上連餌料盒都沒有。就一根竿子,光禿禿的插在這兒。

簡萱也發現了,更疑惑了:“這人是姜太公,等著魚上鉤呢?”

簡瑤已經明白了,微微一笑答:“不是等魚。”

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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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2:18 |只看該作者

4你好再見
從外表看,簡瑤是個十分斯文秀氣的女孩。她長發披肩,身材苗條,膚色白皙,五官清秀。尤其一雙烏黑的眼睛,澄澄湛湛像是含著水光,為她增添了幾分出眾的氣質。

她穿衣打扮的風格也是如此:溫婉、精致,但絕不誇張,也不馬虎。她很懂搭配,普通的牌子穿到她身上,也會顯得耳目一新。她講話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但是絕不拖泥帶水。她也會無拘無束的大笑,但舉手投足間,總有一份女孩子的娉婷纖柔在裏頭。

這種氣質,遺傳自溫文婉約、性格賢淑的母親。但她的骨子裏,也有父親的灑脫率性。雖然父親只陪了她六年,但他講過的許多話,小小年紀的簡瑤都印象深刻。譬如“大丈夫行事頂天立地、問心無愧”,譬如“人生得意須盡歡”,還譬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所以這天夕陽西下、垂釣結束時,她把“DAIWA紅虎”和十幾條魚都留在岸邊,就叫簡萱收拾東西走人。簡萱覺得不可思議:“扔這兒不管啦?”

“不管。他自己會來拿。”

等到快走到家門口時,簡萱忽然想起個關鍵點:“姐,你給他釣了這麼多魚,他沒其他表示?就發郵件說個謝謝?”簡萱平時不是斤斤計較的性子,只是怕別人因為姐姐性格大方,趁機占便宜。

簡瑤沒往這方面想,反而是薄靳言今天的舉動,令她覺得,他似乎是個率性可愛的人。她笑答:“你不覺得挺有意思的?”

簡萱撇撇嘴:“我只覺得你對妖男太好了。真是妖怪也有春天啊。”

簡瑤失笑:“去你的。”

然而簡瑤沒想到,三天後,她真的收到了薄先生的“表示”。

這天她剛進家門,就見桌上放著個大盒子,簡萱正圍著端詳,貌似已經研究半天了。

“B市,傅子遇寄來的。”簡萱好奇的問,“他不是妖男的基友麼?寄什麼給你?”

簡瑤也猜不出來,傅子遇並沒提過要寄東西。拆開一看,大感意外——居然是一根嶄新的、跟薄靳言那根一模一樣的“DAIWA”紅虎!

簡瑤給傅子遇打電話。

B市那頭,傅子遇正一身白大褂,坐在辦公室裏翻看病歷檔案。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輕快溫和:“簡瑤,請收下。是靳言托我買了送你的,謝謝你的魚——你知道他有多喜歡吃魚,沒有別的意思。”

簡瑤當然不幹:“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傅子遇微笑:“他已經有一根了,我又不釣魚。你還給我們,這根竿子就浪費了。”

簡瑤還是不同意:“傅先生,釣魚只是舉手之勞……”

“這是靳言的主意,你要還就還給他吧,我管不了。”傅子遇打斷她,“不過以他的性格,沒用的東西只會扔出去。你第二天就會在門口垃圾桶發現這根可憐的紅虎。”

最後簡瑤沒辦法,只好表示:接受可以,但是翻譯的酬勞不能要了。那也是一大筆金額。傅子遇見她態度堅決,也就隨她去了。

掛了電話,傅子遇想起前兩天跟薄靳言通話的情形。他沒有騙簡瑤,買紅虎真是薄靳言決定的,只不過回贈禮物是他傅子遇提出的罷了。

那天他照例給薄靳言打電話,關心近況。隨口問及:“上次買的魚吃完了吧?我再給你訂一批送過來?”他想著最近天氣寒冷,小城怕是很難吃到新鮮的魚了。

誰知薄靳言淡淡的答:“我有魚,很多。”

“哪兒來的?你自己買的?”不可能是釣的。他了解薄靳言的釣魚技術,還沒耐心,經常把魚竿往水邊一插,人就不知晃哪裏去了。

薄靳言答道很自然:“簡瑤給我釣的。”

傅子遇奇了:“她為什麼幫你釣魚?”

薄靳言答:“這個我不關心。”

傅子遇無語——果然是典型的“薄式答案”。不過薄靳言都說“很多魚”,那一定是非常多了。他又問:“之前你還說人家是木頭……那你打算怎麼感謝她?”

薄靳言沈吟片刻答:“你替我付她雙倍酬勞。”

傅子遇剛要說好,忽然又想:薄靳言也難交到個朋友。那簡瑤看著人不錯挺大氣,要是回贈金錢,又顯得冷冰冰的。於是說:“你還是送她禮物吧。”

“好。這件事交給你處理。”

“薄靳言!我不是你的老媽子!”傅子遇低吼,“我根本不了解她,怎麼知道送什麼?自己想。”

薄靳言還真的專心想了幾秒鐘,然後微笑告訴他:“你去給她買一支一樣的魚竿,這樣我就不用每天早上把魚竿插到水邊,晚上還要拿回來。”

收到魚竿第二天,簡瑤帶了瓶酒到別墅。

那是父親生前的藏酒。他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性子,所以他的酒,簡瑤和母親沒專門留著。大部分被李熏然喝了,家裏就剩下幾瓶。不是什麼名牌,只是本地老酒廠自制的,但是八十年陳釀,現在買不到了,也算是無價的。

留下酒後,簡瑤給薄靳言發了封郵件:“好魚配好酒,請笑納。”

薄靳言沒有回復。不過第二天簡瑤去別墅時,看到那瓶酒被放在櫥櫃裏,還淺下去一點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就快過年,簡瑤的翻譯工作也接近尾聲。

簡萱對此深表遺憾:“就這麼結束?都沒見到你那位一面?”她現在已經用“你那位”,替代“妖怪”。

說不好奇是假的,簡瑤也有一點點期待。然而她沒想到,就在簡萱問這話的第二天晚上,她見到了薄靳言。

這天早晨天氣很好,氣溫似有回升趨勢。簡瑤穿著薄棉服就出了門。別墅裏一切照舊,漫長的一天寂靜無聲。

因為工作進入收尾階段,簡瑤也想往前趕一趕,一口氣就工作到暮色暗沈時分。等她收拾好東西時,窗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雨已經嘩啦啦下來了。

這種天氣是絕對不適宜走山路的。簡瑤只好坐在沙發裏等,又給家裏打了電話,也囑咐他們不要來接。

這一等就等到天色深黑。

屋內燈光明亮,夜色映襯下,原本典雅漂亮的家具上,看起來異常光鮮可鑒。而窗外雨聲雷聲嘈亂,愈發顯得偌大的屋子,空寂清冷。

小城市供電不穩定,簡瑤有過多次雨夜停電的經歷,心想:可千萬別停電。

這念頭剛閃過,空氣裏不知哪裏傳來“啪啪”電流輕響,簡瑤眼前驟然一暗,已是黑漆漆一片。

簡瑤靜坐了幾秒鐘,打開手機上的照明。微弱的光線下,周圍的一切顏色慘淡。

她緩步走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前,揚聲喊道:“薄先生!薄先生!”

沒有回應。

簡瑤拾階而上,到了樓梯盡頭,卻是一楞。

鐵門。一扇黑漆漆的大鐵門,封堵在二樓的入口,顯得陰沈而森嚴。

簡瑤心頭一凜,但還是走上前,敲了敲鐵門,又喊了兩句。

沒人。

鐵門上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簡瑤點踮起腳擡頭望去,只見一條長長的陰暗的走道,數扇密閉的房門。猛的有閃電從窗口劈過,照亮某塊陰暗的角落,白生生一片。

簡瑤一個人在別墅呆了這麼多天,頭一次感到有點害怕,轉身就走。誰知剛走到樓梯拐角,猛的聽到二樓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簡瑤抓著樓梯扶手,站在原地不動。

雨夜滂沱,那人的腳步聲隱隱約約、似有似無。突然“哐當”一聲,鐵門被拉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周圍陰陰沈沈,男人的樣子根本看不清。但是他的個頭非常高,至少有一米八五。驀然間給她的感覺修長挺拔,但不顯得魁梧,甚至還有幾分清瘦。依稀可以辨認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浴袍?難怪剛才她呼喊,沒人應答。

看到活人,簡瑤的心立刻落回原處。因為對他的古怪孤僻已經有了些體驗,所以此時此刻,他從這麼一扇鐵門後出現,簡瑤倒也沒覺得太怪異。

他在樓梯口停了一瞬,似乎看了她一眼,就邁開長腿,走了下來。

簡瑤:“薄先生?”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

這時他已經快走到她跟前,隔著幾層樓梯,高高大大的身軀看起來像一堵墻。樓梯轉角空間有限,簡瑤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給他讓出地方。她的聲音中也帶了客氣的笑意:“薄先生,有手電……”

——薄靳言已經走過她身旁,像沒看到她似的,未作絲毫停留,徑自往樓下走去。

簡瑤一怔,隱隱約約看到他已經穿過客廳,走向廚房,她快步跟下樓梯:“薄先生?”

“沒有。”他頭也不回的答道。雖然只有簡短的兩個字,但是簡瑤聽清了,他的嗓音非常低沈悅耳。

“那有辦法修理嗎?”簡瑤試探性的問。雖然她不懂供電什麼的,但她知道這幢別墅位置偏僻,很可能是獨立供電。如果是燒壞了保險絲什麼的,應該還是可以修的。

這回薄靳言的腳步倏的停住,轉身看著她,似乎思索了幾秒鐘,他答道:“從停電時的性狀判斷,是附近電網負荷過大燒毀了變壓器。修理需要關閉電閘、開啟變壓器外殼、查找損毀部件、更換新配件即可。”

這串話他說得非常流利非常快,而簡瑤也無法不註意到,他那略顯渾厚的男聲,低沈而澄澈,就像鋼琴低音部輕快的連彈。

簡瑤心頭升起一絲喜意,剛要說話,就聽他又開口了,語氣溫和、嗓音動聽:“不過我不會修。我很忙,請你自便,但不要再打攪我。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穿過廚房,走進那條狹長的過道,身影隱入黑暗裏。

那條走道,連接的是那兩個密閉的上鎖的房間。

簡瑤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

她完全沒想到,跟薄先生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的狀況——

她是在他家裏工作,現在打雷下雨又停電,他卻把她扔在客廳完全不想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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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5-4-3 22:02:29 |只看該作者

5雨夜邂逅
簡瑤在沙發裏坐了一會兒,閉上眼打算睡覺。

然而剛躺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腳冰涼,身上也暖和不起來。這樣下去肯定會感冒。

她又起身去找薄靳言。

雨聲轟鳴、電光閃爍,那條陰黑狹長的走廊,顯得格外寂冷清淒。

到了盡頭,簡瑤再次看到了意外的事——

有光。

朦朧的一層白光,沿著那兩道密室的門縫漏出來——裏面有應急照明設備。

簡瑤沈默片刻,上前敲門。

敲了好一陣子,門才忽的打開。簡瑤首先看到的是房間裏天花板上熾亮的燈管,強烈的光線令她眼一花,然後看什麼都帶著燈管狀的金星。

接著她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矗立在門口,擋住她的所有視線。

簡瑤眨了眨眼,想將他看清。男人已經開口了,語速很快:“什麼事?”

簡瑤閉了閉眼又睜開,勉強看到男人背著光,面容模糊,戴著個大大的白色口罩,只露出一雙眼,正盯著她。

“我很冷,需要衣服。”簡瑤靜靜的說。

男人靜了幾秒鐘,答:“我不喜歡別人穿我的衣服。”

簡瑤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忽然毫無預兆的往後退了一步,又把門在她面前關上了。

簡瑤的世界重新恢復黑暗。

門關上的一剎那,她看到他扶在門邊上的手,戴著那種醫用塑膠手套;還看到他身後是幾排高高的鐵架,架子上放著一個個圓罐。罐子裏不知裝著什麼,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團團的東西。

簡瑤回到客廳,一個人在黑暗裏靜坐了幾分鐘,猛的站起來,走進了廚房。

打開燃氣竈,她站在黃橙橙的火焰前,烤了一會兒手。一擡頭,看到櫥櫃裏,自己送給薄靳言那瓶好酒。

她毫不遲疑的拿下來,盯著看了幾秒鐘,擡頭就灌了幾口。

父親和繼父都愛酒,她耳濡目染,這點酒完全不在話下。

胸腔裏燒燒的,感覺好多了,只是很餓。她開始在廚房找吃的。

空的,幾乎所有櫥櫃都是空的,連冰箱冷藏室裏都是空空如也,一枚水果都沒有。

她又打開冷凍室。

這回有收獲了——魚,全是魚,一層一層碼放得整整齊齊滿滿登登。

雖然停電,但是冬天,冷凍室裏溫度還保持得很低。簡瑤拖出一條最大的,扔到砧板上。

盡管只有手機弱弱的照明和竈火的掩映,幾乎相當於摸黑,但簡單的食物還是可以做的。

很快一盤生滾魚肉片就做好了。雖然很生氣,簡瑤還是習慣性的開始收拾流理臺。

誰知忙完一轉身,卻發覺餐桌上空空如也。

簡瑤微微一僵,轉頭就見一個高大的白影站在桌子另一頭,手上似乎拿著她的盤子。

“咯噔”一聲輕響,他把盤子放下了。

“難吃。”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沈悅耳,“肉太老,鹽太多。”

簡瑤心中忍耐的蓄積的火氣,仿佛隨著他這句話,“砰”一聲,被引爆了。

她冷著臉走到他面前,“哐鐺鐺”把那盤魚拖過來。然後一字一句的說:“我有邀請你吃嗎?”

說完她就坐下,拿起筷子,一口口沈默的吃起來。

薄靳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站在原地,就像一棵白色的安靜的樹。窗外狂風大作雨聲淅瀝,屋內卻似乎更靜了,連燃氣竈上火焰燃燒發出的輕響,似乎都清晰可聞。

忽然間,他身形一動,緩步朝她走過來。

簡瑤依舊低著頭,當他不存在。但是眼角余光瞥見,他把一件男式外套搭在旁邊的椅背上。

簡瑤心頭一怔,但還是沒說話。

這時他卻轉身,繞過餐桌,朝流理臺走去。

簡瑤靜靜的望著他挽起袖子,在水龍頭下洗凈雙手,然後就站到砧板前,開始切魚肉片。

他低頭切菜的時候沒什麼聲音,但簡瑤隱約看到他放到盤子裏的魚肉,一片一片,整齊漂亮;他似乎沈思片刻,才把魚肉接連不斷丟進鍋裏,再一片片快速撈出來,動作優雅流利漂亮。而簡瑤也再次看到他那雙手。

剛剛他放下衣服的時候,她就註意到,他的手白皙而修長,並不像簡萱說的瘦骨嶙峋。

終於,他停止了動作,端著盤子,凝視了片刻,轉身,將一盤冒著熱氣的魚肉,推到她面前。

“這才是生滾魚肉片。”

簡瑤擡頭看著他。

所以他忙碌這一陣,是要做魚給她吃,以證明孰優孰劣?

她原本氣憤的心情,因為他這一系列舉動,變得有點難以言喻。

他站得很近,簡瑤又看到了他的臉。這次他沒戴口罩,但是帶了副大大的、看起來非常繁復精密的眼鏡,擋住了半張臉。鏡片隱隱泛著紅光。

夜視鏡?

他家裏沒有手電,是因為他戴著夜視鏡?

而他露在外面的鼻梁修長而筆直,薄唇輕抿,下巴的線條看起來也很正常,勻稱幹凈,沒有像簡萱說的“皺巴巴凹下去”。

簡瑤還是沒理他,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魚肉片。

過了幾秒鐘,就瞥見他直起身子,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踏上樓梯。高高的白影,很快消失在黑暗裏。

一樓又只剩下簡瑤自己。

她先拿起那件衣服,有點眼熟。她很快想起——這不正是她來面試那天,傅子遇掛在衣帽架上的外套?中途他還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原來如此。

她忽然想起傅子遇的話。他說薄靳言性格古怪孤僻,一個朋友都沒有。

所以說,薄靳言其實有人際溝通方面的困難和障礙?

想到這一點,簡瑤的心裏倒是沒什麼火氣了。她又拿起筷子,從他做的那盤魚最下方,選了塊最小的。再把其他的稍微移動一下,掩飾痕跡。

魚肉入口,她一怔。

簡瑤是被“哐鐺鐺”的撞擊聲驚醒的。她從沙發裏坐起來,擡頭一看,原來是風把客廳西面的兩扇窗,刮得連續撞在金屬窗欞上。

天色依舊沈黑,雨聲似乎小了點,風卻更大了,呼呼呼就像野獸在屋外呼嘯。

簡瑤心想玻璃可別撞碎了,立刻起身走過去。剛到窗前,就見樓梯上多了個人影。薄靳言正緩步下樓——大概也是聽到了剛才的聲響。他的表情隱在黑暗裏,看不清晰。一雙眼倒是紅光閃閃。

簡瑤沒管他,徑自抓住其中一扇窗玻璃,迎著大風,用力合上、鎖住。剛要伸手去關另一扇窗,猛的感覺窗外一陣巨風迎面撲來,天空白電一閃,眼前的玻璃窗已經重重的朝窗欞撞去……

簡瑤條件反射轉身躲避,同時擡起雙手擋住腦袋。猛的右手手腕被人握緊,她被人往旁邊拉了一大截。同時聽到身後“哐當”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大面積脆裂的碎響……

簡瑤心頭一驚,轉身望去,就見之前那扇玻璃,已經只剩下尖銳破裂的邊沿,而閃電之下,滿地都是碎玻璃渣。

好險。

她再轉頭,正對著薄靳言。他還是老樣子,戴著大大的夜視鏡。只是因為站得更近,簡瑤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陌生的氣息。而手腕還被他牢牢握住。

“謝謝。”她抽手,不動。下一秒,就見他突然彎腰、伸出長臂,抱住她的後背和膝蓋窩——居然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簡瑤震驚:“你幹什麼?”

薄靳言低頭看了她一眼:“我不認為你能在不戴夜視鏡的情況下,繞過地上所有玻璃碎片,回到沙發。尤其是你的身體反應速度完全算不上敏捷。”

簡瑤還沒說話,他已經邁開長腿,朝沙發走去。

他的個頭非常高,簡瑤在他懷裏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而因為緊貼著他的胸膛,男人身上淡淡的清冷的氣息越發明顯。隔得這麼近,越發覺得他十分挺拔修長。

簡瑤還沒被男人這麼抱過,感覺有點不適。但他說得對,只能任由他這麼抱回去。

他很快把她抱到沙發前,輕輕放下。雖然他剛才講話還是有點氣人,但是救了她,簡瑤:“謝謝。”

黑暗間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直起身子,停了一瞬,轉身走向廚房。

簡瑤看到他在廚房轉了一圈,然後又走回來。

“相信你已經有了判斷。”他說。

簡瑤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魚。可她明明只動了最下面的一點點,他怎麼看出來她吃過了?

她也不扭捏,坦然答:“我承認,你做的魚的確比我好吃。不過你之前講話太氣人了。”

對於她的批評,薄靳言沒有任何回應,而是輕聲說:“晚安。”這回簡瑤聽出來了,他聲音裏有淡淡的笑意。而簡瑤幾乎可以斷定,這份笑意是因為魚的勝利。

轉眼間他已上樓去了。

簡瑤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蒙蒙亮,雨不知何時也停了。

她站起來,深吸一口清晨清新而冰冷的空氣,屋子裏空曠而寂靜,一如之前每一天,樓上也毫無動靜。

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簡瑤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把傅子遇的衣服疊好放在沙發上,又把客廳的碎玻璃渣掃幹凈,就回家了。

色寂冷,路上行人稀少。簡瑤昨晚總共沒睡幾個小時,人也有點懨懨的。

她沒有回警察大院,而是回了母親和繼父那邊,免得他們擔心。

繼父在機關上班,住在單位的宿舍大院裏。簡瑤沒給家人打電話,只短信報過平安,免得他們大清早起來接她。她沿著大院的便道,一人朝前走,忽然就見到前方,幾個眼熟的保安匆匆走過來。

交錯而過時,簡瑤隱隱聽到他們在講話,語氣焦急而憤怒。

“肯定是他,那個怪人。”

“對,一定是他拐走了孩子。”

“不能等了。”

簡瑤聽到“拐”字,頓時警醒,想起李熏然講過的失蹤案。一回頭,保安們已經跳上門口一輛面包車,走遠了。

簡瑤立刻給李熏然打電話,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她覺得這可能跟案件相關,有必要告訴他。

然而李熏然電話打不通。簡瑤想起他這幾天似乎說要下鄉查案,信號一直不好,只好先上樓回家了。

聽簡萱一說,簡瑤才知道,是一個保安從鄉下來城裏玩的兒子,昨天失蹤,到現在還沒回來。其他情況,簡萱也不清楚了。

“聽說已經報案了。”簡萱說,“但是失蹤不到48小時,派出所不給立案的。”

簡瑤點點頭,又打一遍李熏然電話,還是不通,倒頭睡下。

簡瑤再醒來已經是中午了。烏雲散盡,天空陽光清透燦爛。

簡瑤收拾了一會兒,吃了東西,拿起包準備出門。

簡萱奇道:“你今天還去別墅啊?早上不是剛回來嗎?”

簡瑤答:“工作還剩一點就完成了,今天收尾,明天開始,不用去了,也好過年。”頓了頓說,“我昨天見到薄靳言了。”

“是嗎是嗎?”簡萱一下子來了精神,“是不是很驚悚?”

簡瑤想了想,沒回答,只嘆了口氣。

跟妹妹八卦完昨晚的經歷,簡瑤就出了門,去為這二十天的工作畫一個完美句點,跟薄靳言的關系也會就此終結。

然後,日子就會這麼平靜的過下去,寒假結束,她就會回B市,到簽約單位實習、上班,然後找個男朋友,結婚、生孩子。

可是簡瑤沒想到,就是這個午後,在別墅裏,還會有更驚心動魄的事發生。而這天之後,她的生活不再平寂,她預定的人生逐步偏離航線,駛往另一個詭異的、全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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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2:43 |只看該作者

6他的身份
雨後的天空,呈現純凈澄澈的湖藍色。林間小徑靜謐幽深,每一片樹葉都是濕漉漉的,在陽光下閃耀著光澤。

簡瑤緩步其中,看著滿目清新的顏色,心情也變得柔和安寧。

一會兒向薄靳言告個別吧。套用簡萱的“妖怪逢春論”,對於怪人也應當予以祝福。

別墅矗立在一片綠意裏,靜雅依舊,時光仿佛在這裏凝固。

簡瑤步伐輕快的走過去,到了十多米遠的地方,卻是一楞。

門敞開著。

平時她來的時候,門大多虛掩著的,從外頭看不出來。有時候門也會關著,她一敲門,門鎖會自動打開,應當是二樓的薄靳言給開的。但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大開著。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看到客廳裏影影綽綽有些人,還有隱約的對話聲。

前所未有的情況。

簡瑤停在原地不動,盯著門內,仔細傾聽。就在這時,裏面有人轉頭看過來:“是誰?!啊……是你!”

緊接著從屋裏走出來幾個人,簡瑤怔住了:是早晨在院子裏碰到那幾個保安。

簡瑤經常在宿舍大院裏進出,保安們即使叫不出她的名字,也都認得她。其中一個還是認識多年的老保安,直接喊道:“簡瑤?你怎麼來了?”

簡瑤看他們神色緊繃,有幾個人手裏還提著木棍,微微一頓,含糊答道:“我過來看看……你們為什麼在這裏?老肖的兒子找到了嗎?”

她說的“老肖”,就是丟了孩子那個保安。

眾人都沈默下來,其中一個答:“還沒找到。住在這裏的怪人還沒回來。”

簡瑤剛要繼續問,之前的老保安忽然眼睛一亮:“你來這裏也是要幫忙?那就太好了。”

簡瑤看他一眼,點頭堅定的說:“只要能幫到忙,我一定幫。”

老保安會這麼想,是因為這次孩子失蹤,大院裏很多年輕人都在幫忙找。而簡瑤平時待人就十分友善,所以以為她也是聞訊趕來。他還知道,簡瑤跟警局的人都很熟,好像還有個刑警男朋友,所以如果她肯幫忙,當然求之不得。

保安們七嘴八舌把事情跟簡瑤講清楚,卻令她心頭一驚。

原來孩子昨天中午就不見了,親戚朋友們找遍任何可能的地方,都沒有蹤跡。唯一的線索,是火車站附近一個小賣部老板看到,孩子早晨曾在旁邊的遊戲廳玩,“怪人”當時也出現在那裏,還跟孩子講過話。

簡瑤問:“小賣部老板怎麼認得,跟孩子講話的人,就是住在這裏的人?他們認識?”

一個保安答:“簡小姐你不知道嗎?很多人都知道的。那個‘怪人’經常在城裏逛,穿個風衣、戴個口罩,古古怪怪的,還會跟人講一些奇怪的話。他一個人住在山上,大家都說他是神經病。肯定是他拐走了孩子!”

簡瑤楞住——她的確不知道,她寒假才回家。這時另一個保安附和:“我們已經把這個情況告訴警察了,他們應該很快會到!”

簡瑤跟他們一起進屋。

屋內還是老樣子,七八個保安或站或坐,分布在屋裏各處。通往二樓的樓梯有兩個保安緊張的站著,還有兩個守在通往密室的走廊。

一個中年保安蹲在沙發邊上,眼眶通紅、精神頹喪。簡瑤認得他就是老肖。

她又擡頭,望向午後陽光寂靜的樓梯。

保安們說是他拐走孩子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她一直覺得他是個偵探小說家。

可是,他卻跟孩子講過話。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陌生的號碼。

她走到一旁接起:“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的男聲格外低沈,但是帶著幾分昨晚沒有的沙啞鼻音,像是剛剛睡醒:“請轉告他們:從我家裏滾出去。謝謝。”他的語氣聽著挺平靜,就像讓她轉告的是一句很尋常的話。

簡瑤握著電話,再次望向空蕩蕩的樓梯。

傅子遇有她的簡歷,所以他知道她的電話。而他此刻,人應該就在二樓。

簡瑤看一眼不遠處的保安們,壓低聲音:“薄先生,他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你能不能下來跟他們談一談?”

薄靳言似乎低笑了一聲:“如果每個想要見我的人,都能如願,那我現在已經死了。”

簡瑤微怔,就聽他說:“累死了。”

簡瑤靜默片刻,答:“既然你不願意,自己跟他們說,我不會替你轉告任何話。”

她的語氣挺硬,薄靳言倒是沈默了一會兒。

簡瑤以為他會生氣或者繼續諷刺,誰知他忽然說:“好吧,告訴他們: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一樓那兩個房間。鑰匙在廚房第三個櫥櫃的最裏面。”渾厚的嗓音異常溫和,說完就掛了電話。

簡瑤狐疑的走到廚房,果然找到了鑰匙。

她走回客廳,對老肖等人說:“剛才沒有跟你們說,我跟住在這裏的薄靳言,有一些工作關系。不過我也不了解他。剛才他打了電話。”

再次來到那兩間密室前,簡瑤的心慢慢提起來。

薄靳言到底會讓他們看到什麼?他的語氣聽著不對勁,太配合了。

一個保安緩緩推開門。

屋內燈光很暗,幾排鐵架森然矗立,而那些罐子裏的東西,也赫然呈現在眼前。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站在門口沒動,也沒人說話。

迎面就看到鐵架子上第一個玻璃罐子:暗色的液體裏,浮動著一顆……眼珠子。煞白的眼球、渙散的瞳仁,顏色鮮活,仿佛正盯著她。

簡瑤幾乎是立刻垂下目光,可就這麼匆匆一瞥,足以令她看清架子上那一長排罐子裏,泡的都是嘴唇、牙齒、手腕、心臟、男性生殖器……

一名保安失聲喊道:“殺人分屍!殺人分屍!”轉身就跑了。他這一跑,其他幾個保安也變了臉色,開始往後退。老肖當即就懵了,僵若木雞,兩個保安拉著他往外走:“我們先出去!把這裏守住,警察馬上就來了!趕緊報警!”

身後腳步聲紛沓,人聲混亂。簡瑤的心跳已經不穩,一股涼意慢慢滲進四肢和軀體。她也轉身,繃著臉快步往外走。可走了幾步,她又剎住。

前方狹長的走廊,保安們眼見就跑得沒影了。她原地聽了幾秒鐘,又轉身,一個人走回密室裏。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猙獰可怖,她不去看罐子裏的東西,而是將目光緩緩移向其中一個罐子的底部……

那裏貼著很小一張發黃的紙片。

剛才進來的時候,她就瞥見每個罐子上,似乎都貼了同樣的東西。她仔細看上面的字——

這是一張英文標簽:

“編號:042;

內容:左眼球;

性別:女;

年齡:27;

死因:車禍,大出血;

死亡時間:2007年8月15日;

捐贈醫院:俄亥俄州州立醫院。”

標簽上還隱隱能看到醫院的印鑒——這是科研用人體器官標本。

簡瑤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她聽到屋外傳來隱隱的警鈴聲,立刻快步離開了這房間。

剛跑出別墅大門沒幾步,她就看到前方,保安們正圍著兩名警察,指著別墅大聲訴說著。同時,她身後“嘭”一聲,門被人關上了。

簡瑤回頭看著緊閉的屋門。

薄靳言引他們去標本室,就是要把他們嚇走。

已是下午了,山嶺間的陽光依舊燦爛,而別墅就安安靜靜矗立在陽光中,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最先趕來的這兩位是民警,簡瑤把所有經過對他們講了一遍。保安們聽她講那些是標本,都很意外,但還是一口咬定薄靳言脫不了幹系。

兩名警察決定上前盤問,簡瑤和其他人則站在不遠處等著。

然後警察在樓下又敲門又喊話,屋子裏卻根本沒人理他們。保安們議論紛紛,更加覺得薄靳言是做賊心虛拘捕。簡瑤也猜不出,薄靳言到底在幹什麼。

警察不能硬闖,只好回來找簡瑤:“你不是有他電話嗎?打給他,叫他開門。”

簡瑤點點頭,打過去,在警察要求下,開的是免提:“警察在你家外面,要找你詢問。開門。”

薄靳言靜了幾秒鐘才回答,聲音聽著又有點悶悶的鼻音:“他們有搜查證或逮捕證?”

警察搖了搖頭,簡瑤答:“沒有。”

薄靳言:“那我為什麼要開門?再見。”說完又把電話給掛了。

警察們面面相覷,火也大了,一個說:“打電話到局裏請示!”簡瑤聽著心裏也有點冒火,可越是冒火,她的直覺越強烈——他不是罪犯。哪有這樣的罪犯。

這時,不遠處又響起警鈴聲,眾人都回頭望去。

幾名警察,簇擁著一個神色沈肅的中年男人,快步朝別墅方向走過來,李熏然也在。簡瑤認得那中年人,正是市局局長。

這麼小小的一片山嶺,情況卻明顯有些復雜了。

看到簡瑤,李熏然很意外,走到她身邊:“你怎麼在這裏?”

簡瑤:“三兩句話說不清楚。局長怎麼來了?”

李熏然臉上浮現笑意,是那種有點高深莫測的、又有點興奮的笑,他重復她的話:“三兩句說不清楚。局長也是今天聽上頭的人說,才知道他住在這裏,非要親自來見他。”

簡瑤聽得奇怪,還想再問,那頭已經有人叫李熏然。他匆匆的說:“你是幫著你們院子裏的人來找孩子的?我知道有人報案,但是搞錯了,他怎麼可能是罪犯?回頭再說。”說完就跑走了。

這次換李熏然上前敲門。

眾目睽睽下,依然是相同的結果,無人應答。

大概是之前兩名警察向局長匯報了情況,簡瑤被叫到局長跟前。

局長神色和語氣都很溫和:“小簡,你有他電話?打給他。”

話音剛落,眾警察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李熏然更是詫異。

簡瑤只好又打過去,還是開的免提。誰知她還沒講話,那頭薄靳言再次聲音低悶的開口,這回語氣有點陰惻惻的:“難道你的記憶力維持不了24小時?你已經忘了我昨晚幾點睡的?為什麼又打電話?”

簡瑤剛要回應,卻忽然感覺到眾人又看著自己。刑警們都是人精,看她的目光頗有些微妙。李熏然更是直直盯著她。簡瑤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微窘又無奈。多說無益,她立刻進入正題:“薄靳言,市局局長要見你。”

“不見。”他硬梆梆的答。

“我跟他說。”一旁的局長忽然開口,向簡瑤伸手,接過了電話。

局長走到一旁,講了一會兒,掛掉電話,臉上浮現笑意。

簡瑤看著局長帶著一名老刑警,再次走向別墅。只是這一次,別墅的門打開了,他們走了進去。

簡瑤把身旁李熏然袖子一拉:“他到底是什麼人?”

李熏然瞥她一眼,不答反問:“你跟他什麼關系?”

簡瑤簡略的把經過講了一遍:“我是他的翻譯。”

李熏然拍拍她的肩膀:“太給我長臉了!”這才看向別墅,嘆了口氣,語氣無比向往:“薄靳言。美國馬裏蘭大學副教授、世界最年輕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公安部特聘顧問、一級警督。操!操!操!他居然跑到我們這鳥地方靜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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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靳言大神
暮色如暗紗覆蓋大地,簡瑤站在窗前,望著對面燈火通明的警局辦公樓。

局長進入別墅後,警察就讓其他人全離開。她也回到了家裏。

簡萱從書房出來,拿著個精美的本子,遞到她面前:“我要大神的簽名!”

簡瑤轉頭瞧她一眼:“有必要嗎?”昨天她還稱呼薄靳言為“妖男”。

簡萱堅決點頭:“當然有必要!我可是美劇《犯罪心理》的腦殘粉!現在有個活生生的專家跟我生活在一個次元,怎麼能錯過!”

可簡瑤卻無視她的殷勤期盼,轉頭又看著窗外:“我不會找他要簽名的。”

“啊?”簡萱很意外,看著姐姐似乎透著幾分執拗的神色,脫口而出問,“姐,你在別扭什麼?”

簡瑤微微楞了一下,轉頭奇怪的看著她:“我別扭什麼?當然不是。你知道如果去找他要簽名,他會怎麼說嗎?”

“怎麼說?”

簡瑤想了想,模仿他昨天不可一世的語氣,放低聲音,慢慢的說:“如果每個找我簽名的人,都能如願,我的手已經不在了。”

簡萱:“啊?”

簡瑤:“……簽斷了。”

簡萱“噗”一聲笑了:“姐你的笑話太冷了。他這麼大架子?”

簡瑤也笑:“就這麼大架子。”

簡萱嘆了口氣,姐妹倆望著窗外夜色,一時都沒講話。

其實下午聽李熏然道出薄靳言的身份,簡瑤很震撼。本來她對薄靳言已經有了初步清晰的印象:宅男,自大、傲慢;情商挺低,不懂人情世故,自我感覺還極端的好——總而言之是個幼稚又孤僻的家夥。

可這樣一個人,居然是世界知名專家,甚至被李熏然視為男神。要知道李熏然向來心比天高,蕓蕓眾生,他看得上眼的就沒幾個。必然是薄靳言在業界真的很牛很牛,才能令李熏然也心悅誠服。

簡瑤只能說,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這時簡瑤手機響了,是李熏然。她立刻接起。

他的聲音聽著有點古怪:“我看到你在家,有空嗎?速度來我辦公室。”

警局宿舍大院和辦公樓相距不到數百米,幾分鐘後,簡瑤就踏進了李熏然的辦公室。

李熏然給她倒了杯水,卻不說話,而是手裏夾著根煙,繞著她打量了一圈,英俊桀驁的眉眼還透著淩厲。簡瑤自顧自喝著水,等他終於坐下不動了,才擡眸望著他:“失憶了?看夠了沒?”

李熏然卻不答她的話,突然就來了句:“薄靳言是不是在追你?”

簡瑤一口水就嗆進了喉嚨裏,連聲咳嗽,瞪他一眼:“你瘋了!怎麼可能?”

李熏然看她神色,知道講的是實話。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說:“雖然你是挺機靈聰明,但也不是驚才絕艷……”

簡瑤又橫他一眼,卻聽他繼續說:“如果不是要追你,那他看上哪一點了,指明要你當助手?”

簡瑤楞住:“什麼助手?”

李熏然:“當然是查案的助手。”

簡瑤還沒反應過來:“案子有英文資料要翻譯?”

“去!就是我跟你講過的青少年失蹤案。哪來的英文!有鄉下土話還差不多!”

這下簡瑤徹底驚訝了,看著李熏然挺正經的表情,顯然不是開玩笑。於是問:“為什麼是我?我又不是警察。”

李熏然看著她不說話。

他想起幾個小時前,自己去找薄靳言的情形。當時這位牛人已經跟局長等人見過面了,李熏然得到的消息就是:薄靳言會以專家身份,協助查失蹤案。但他只提出一個要求——要簡瑤當助手。

這位天才我行我素,完全不管簡瑤的身份。局領導卻為了難,知道李熏然跟簡瑤關系好,讓他來跟簡瑤談。

李熏然當時第一反應,是去找薄靳言毛遂自薦。見到薄靳言真人,他還有點吃驚——居然這麼年輕,跟他一般歲數。

誰知等他道明來意,正坐在警局會議室沙發上看報紙的薄靳言,頭也不擡的回了句:“感謝你的自薦,不過我不認識你,沒興趣。”

不過就像簡瑤所想,李熏然雖然心高氣傲,但心也大,在權威泰鬥面前,他為了查案為了學師,面子什麼根本不在乎。薄靳言的傲慢,他之前也見識過,雖然有點氣悶,但也不會放在心上。而且,他也把工作,和跟簡瑤的私人感情,分得很清楚。

於是他用力揉揉簡瑤的頭發:“為什麼選你?這你得去問他。反正局長的意思是:警方原則上不允許、不贊成市民參與案件調查。不過,薄教授只是被公安部授予一級警督的名譽警銜稱號。他的身份是學者、是顧問,編制不在警隊,他有私人助手是他的事。之前也有被公安部聘為專家的學者,查案時帶了研究生。所以願不願意,你自個兒考慮。”

簡瑤思索片刻,搖搖頭答:“太扯了,我去找他問清楚。”

李熏然點頭:“他剛坐局裏的車走,應該是回別墅了。”

簡瑤一路沈思回到家裏。

打開門,客廳空蕩蕩的。她在沙發坐下,聽見書房裏有些動靜,應當是簡萱在用電腦。

她從桌上拿起手機,翻到薄靳言的號碼,同時對書房說:“你絕對猜不到剛才熏然跟我講了什麼。大神竟然讓我當他查案的助手。”心情到底難以平靜,她嘆道:“我現在的感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樣。”

書房卻沒人回應,想是簡萱戴著耳機沒聽到。簡瑤也不多說,直接給薄靳言打電話。

很快傳來接通的聲音:“嘟——嘟——嘟——”簡瑤凝神靜氣的等著,忽然一怔,再次擡頭看著書房——

那裏也響起了手機鈴聲。

簡萱的手機?可她的鈴聲一直是富有節奏感的RAP調,什麼時候換成低緩的交響曲了?

就在這時,她身旁的大門傳來鑰匙響,簡萱風風火火拉開門走了進來,看到她,登時高興了:“姐你回來啦!我還去找你呢,又不帶手機。”又擡頭四處看看,壓低聲音:“大神呢?還在書房?”

簡瑤瞬間懵了:“……大神?在書房?”

“是啊,他剛才來找你了。你還不知道?快去!容我再平復一下心情先。太帥了,太帥了!我以前看到的都是哪裏的妖人啊!”

書房的門虛掩著,簡瑤在門前停了一瞬間。

屋裏亮著燈,潔白的燈光映在地板上,澄亮柔和。音樂聲還是那麼沈靜悠揚,隱隱能聽到輕微的響動,似是茶杯被放到桌上的聲音。簡瑤輕推開門,走進去。

書房的兩面墻,都放著沈黑結實的大書架。一個男人就坐在正中的紅色沙發上。

他穿一身純黑西裝,白色幹凈的襯衣,沒打領帶。長腿隨意交疊,手裏拿著本書,正低頭專註的看著。手邊的茶幾上,還放著杯熱茶,一小盤水果。

這一幕猛的瞥見,只令人覺得閑適優雅無比。

聽到響動,他放下書,擡頭看著簡瑤。

男人無疑是高大的,即使坐著,那身西裝也顯得筆挺、勻稱、得體。但比起那晚黑黢黢的印象,此刻的他看起來身形略微偏瘦,因此越發顯得肩寬腿長。

對上他眼睛的一剎那,簡瑤心頭微微一凜。那是一雙非常修長的眼睛。不知是因為燈光暈染,還是他膚色太白皙,那瞳仁明明漆黑如墨,卻又讓人覺得他的眼神疏淡無比。

簡瑤在他對面坐下,稍微有一點不自在。

兩人有過好幾次交談,但都是在電話裏,黑暗中。這麼清楚的看著對方講話,還是第一次。既不是陌生人,可又不認識。

她剛要開口,他卻又低下頭,看著手裏的書。他的長相是清俊而略顯冷冽的,但嗓音卻渾厚低沈,非常悅耳的男低音。

“雷劈的感覺好嗎?”

簡瑤微窘,不答反問:“你怎麼來我家了?”

薄靳言擡眸看她一眼:“當然是來考察你那點貧乏的小背景。”

原本因他的大神身份,以及清雋奪目的長相,在簡瑤心裏已經多了一層隱隱的光環。可他一開口講話,這點光環瞬間煙消雲散。

簡瑤剛要不客氣的還口,卻聽他極為流利的繼續說道:“一個家庭關系極為和睦的大學生,寒暑假才回家,卻選擇獨自居住在空置多年的老房子。是否你的內心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開朗?”

簡瑤一怔,又聽他說:“不僅僅是因為年幼喪父。你的其他家人很大程度上能夠滿足你對親情的訴求,而你的性格也並不偏執脆弱。所以——”他看著她,目光疏淡而銳利:“你的童年還遭受過其他傷害?”

簡瑤臉色頓時一變,目光也有剎那凝滯。薄靳言卻又話鋒一轉:“與我另一個發現相比,這個問題變得微不足道——”他舉起手裏的書:“原來你看的都是如此無邏輯無科學依據的書?”

簡瑤這才註意到書封面上的標題——《陪你到宇宙洪荒》,正是她書架上的言情小說之一。

簡瑤反駁:“這是言情小說,要什麼邏輯?”

薄靳言卻又翻到其中某頁:“甚至還在上面做了大量批註……”

她這才窘了,伸手把書從他手裏抽出來:“誰讓你動我的書?!”這書她還是在高中讀的,當時的確在一些感人情節批註了些話,譬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譬如“若有一人,愛我如初”……現在看起來,的確肉麻又感傷。

薄靳言任憑她把書搶走,神色自若的答:“外面那位小姐說,這裏的書隨我看。”

簡瑤把書放回去,這才問到核心問題:“你為什麼要我做助手?”

這時薄靳言倒是微微一笑:“顯而易見,非常多的原因。非你不可。”

簡瑤有些意外:“譬如?”

“譬如我查案不喜歡被打擾,需要有人替我應付警察市民記者,完成所有繁瑣而無效的工作;譬如在這個城市,我只認識你一個人。而且,你還很會釣魚。”

簡瑤:“……我要考慮一下。”

薄靳言掃她一眼,站起來,拿起外套穿上。臨出門時忽然轉頭說:“我只抓最窮兇極惡的犯人,只有我能抓到。這個案子破案時間不會超過一周,也是你的聘期。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做毫無意義的考慮,而是會在明早八點,趕到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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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靳言所愛

冬日的清晨,天空黯淡柔和。大片大片暗綠的森林,矗立在晨色裏,山嶺顯得越發寂靜寒冷。

別墅一樓依舊沒有人。簡瑤走上樓梯,看到虛掩著的鐵門。

第一次踏入薄靳言的“領土”,她下意識把腳步都放得很輕。

“薄靳言?薄靳言?”

沒人回答。

簡瑤走到第一間屋門口,就停步了。

房門開著,裏頭光線不是很好,暗蒙蒙的。窗邊的桌子上,堆著一摞摞的文件,還扔著幾本書,很是淩亂。旁邊有張大沙發,沙發上搭著塊毛毯。茶幾上放著個青瓷茶杯,裏頭的茶還沒喝完。

沙發對面的墻上,掛著塊大白板。上面貼滿了照片,還用黑色油筆寫了很多字。

簡瑤走到白板前,靜靜看著。

照片一共九張,正是失蹤的少年們。都是農村孩子,樸實精神的面容中還透著稚氣。有三張照片下方,標註了地點名稱,分別是“城南市場、火車站、建材城”。

簡瑤聽李熏然念叨過,這是三個孩子明確的失蹤地點——因為他們失蹤前跟家人或朋友提起過。但是其他孩子,就不知道具體的失蹤點了。

再往下,又寫了一行類似的地名,包括城東市場、汽車站、農貿市場……等等。簡瑤微微一想,明白了:這些地方有相同特點——人流量大,遊戲廳、錄像廳、網吧多,孩子們愛去。所以也可能是罪犯出沒的地方。

可這些地方分散在全城,想要找到罪犯,只怕是大海撈針。

簡瑤又往下看,字跡就很混亂了,中英文夾雜,有的單詞還只寫一半,看都看不懂。甚至角落裏還畫了只小烏龜,雖然是簡筆畫,但栩栩如生憨態可掬。

薄大神分析案子的時候,喜歡畫龜助興?簡瑤嘴角上彎。

但在這些字跡裏,有幾個字寫得非常清楚有力,並且出現了好幾次。

“沒有目擊者。”

沒有目擊者?

這是現在眾所周知的不利條件,他為什麼要強調?

簡瑤想不明白,但還是拿出手機,發短信給李熏然:“Kp:沒有目擊者。”

昨晚簡瑤做了決定,當然第一個通知李熏然。

李熏然當即就到了她家裏,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要偷師。”

簡瑤其實沒有太意外:“怎麼偷?”

“他講過的話,他對案情的分析、觀點、理論……他的思想精髓,你全記下來告訴我。”李熏然說,“這不算侵權,你能知道我也能知道。”

簡瑤答:“犯罪心理我不懂,只能盡量。”

所以現在,簡瑤就把發現的第一個Keypoint(關鍵點),發短信給他。

李熏然很快就回復了:“?????”

簡瑤微微一笑,剛放下手機,就聽到門外響起腳步聲。薄靳言穿著一身白色睡袍,不急不緩走進來。

這跟簡瑤預想的見面情形,有些不一樣。

昨天他的確傲慢、自負、毒舌,並且再次顯露出他完全不考慮他人感受的低情商。但到底西裝革履、氣質卓絕,清貴不同常人。可此刻,依舊是那張臉,膚色白凈、眉眼澄澈、鼻高唇薄,清秀又英俊。但臉色卻不太好,眼神漠然——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而且他還光著腳,鞋襪都沒穿。

他徑直從簡瑤面前走過,轉頭看她一眼。簡瑤以為他要說點什麼,誰知他就像什麼也沒看到,神色淡漠的繼續朝前走。到了桌旁,他拿起茶杯,轉身往外。

簡瑤也不急——她幹嘛要主動跟他講話?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

到了廚房,他彎腰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放進微波爐;幾片吐司,放入烤面包機;再丟一瓶果醬到桌上。然後他就坐在桌前,眼神直直的看著桌面。

簡瑤站在廚房門口等,以為他該講工作的事了。哪知他忽然將雙臂放在桌子上,頭一埋,趴下了。

簡瑤明白了。

等微波爐“叮”一響,他才擡頭站起來,把食物都端到桌上,面無表情的吃了起來。

簡瑤問:“昨天很晚睡?”

“嗯。”他嗓子裏低低哼出一聲,還帶著幾分悶啞。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擡頭看著她,烏黑的眉頭下,眼神恢復銳利:“你改變了穿衣風格。”

簡瑤看著自己身上的黑色小套裙,點點頭。這還是為了配合他的穿衣風格,她專門換了應聘面試時用的正裝。

他盯著她,目光專註。

簡瑤被盯得久了,稍有點不自在,他卻搖搖頭:“沒有原來賞心悅目,最好換回來。”

簡瑤有點意外的看著他,他卻繼續不緊不慢吃東西,沒再看她。

贊美外表的話,女人都愛聽。尤其是從他嘴裏,突然冒出這麼句話。

簡瑤也難得的對他微笑了:“好。”

薄靳言吃完了站起來,雖然還穿著睡袍光著腳,神色卻恢復倨傲。

“菜鳥助手,請把樓上的案件資料整理好,然後拿到外面的車上等我。”

離別墅最近的公路旁,停著輛警車,司機已經來了一會兒了。

簡瑤坐在後座看了一陣資料,就見薄靳言從小路走出來。

他依舊穿著嚴謹的西裝,外面是件黑色大衣,倒襯得膚色越發的白。不過脖子上圍了條咖啡色圍巾,臉上還戴了個大口罩,只露出一雙修長烏黑的眼睛在外頭。

他在簡瑤身邊坐下,這才摘掉圍巾口罩,扔在一邊。英俊的容顏神色淡淡:“可以出發了。”

簡瑤:“為什麼戴口罩?”

他怪異的看她一眼:“你不覺得很冷嗎?”

簡瑤:“……不覺得。”

但她也明白了。許多北方人到南方,適應不了冬天的低溫。薄靳言幾乎是在國外長大,可能也是水土不服,才戴口罩。只是他我行我素,南方人卻沒有戴口罩的習慣,難怪被人認為是“怪人”。

車走了一段,居然離開市區,上了國道。

簡瑤問:“我們去哪裏?”

薄靳言身姿舒展的靠坐著,高大身軀幾乎占據了後座大半的空間,簡瑤只剩下一個小角落。他卻毫不在意,一只手還放在膝蓋上輕輕巧巧敲著,懶懶的答:“去拿他的地址。”

“他?你說的是誰?”

薄靳言唇畔浮現微笑:“當然是我們的罪犯。”

警車在國道上奔馳,兩旁樹木蕭瑟,都是冬日雕零的景致。

簡瑤望著他淡然自若的側臉,繼續問:“你的意思是……罪犯只有一個人?而且是本地人?”之前李熏然一直懷疑是人販團夥作案;抑或是外地過江龍,連續犯案。可薄靳言的說法,卻把這兩種情況都否定了。

薄靳言看她一眼:“不算太笨。十起案件,受害者類似、時間間隔有序、作案手法類似,水平極其穩定從不失手,具有鮮明的個人特點——只可能是一個人。”

簡瑤眉頭微蹙,陷入沈思。過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發短信。

薄靳言看都沒看她一眼,涼涼的問:“又給你的小男朋友匯報?”

簡瑤微微一僵,擡頭看著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薄靳言卻不理她了,閉上眼靠在後座開始睡覺。簡瑤問:“你介意我匯報嗎?”

“我為什麼要介意這種無聊的事?”

警車最終在一個鄉鎮上停下。

沿著國道,兩旁都修築著房屋。有四五層的白色小樓,也有低矮陳舊的木屋。

薄靳言和簡瑤來到其中比較破敗的一幢木屋前。這裏是第一個失蹤的人——付明義的家,失蹤地點不明。

薄靳言只告訴簡瑤,這次來是要找出孩子準確的失蹤地點,但沒說原因。簡瑤按下心頭疑惑,上前敲門。

屋內依舊貧瘠陰暗,只有三間房,家具簡單陳舊。付明義父母的臉色,同樣黯淡憔悴。

按照之前的筆錄,付明義當天清晨離家,大約8點多會抵達潼市。他剛滿15歲,是初三學生,去潼市是要到姑姑家住半個月,參加補習班。可過了幾個小時,姑姑也沒看到他,再給他家打電話,才知道失蹤了。

然而等薄靳言仔細詢問完這對父母,並沒有獲得新的線索——孩子沒跟任何人說會去哪裏。

很快就到了中午。

簡瑤在外屋安撫好那對父母,走進付明義曾經的臥室,就見薄靳言高高大大的站在屋子正中,盯著滿床的雜物,神色極為專註。

簡瑤走過去,一看床上都是些孩子的玩具:面具、陀螺,還有很多遊戲卡,一部簡陋的掌上遊戲機。床下面還有些空易拉罐,應該是孩子撿來換錢的。現在人不見了,連這些都成了父母的紀念。

她問:“有發現嗎?”

薄靳言像是沒聽到,繼續沈思。過了幾秒鐘,才緩緩轉頭,眼神極為漠然的看著她:“出去。”

簡瑤轉身就走。剛到門口,卻聽他淡淡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也去找,你的大腦不是擺設。任何與付明義相關的信息,我都要。他會去的地方的線索,一定藏在這間屋子裏。”

簡瑤現在已經習慣他的語言方式,也不生氣,更懶得理會他。她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看到後面的家禽棚子,倒是一楞。

走過去一看,裏頭養了好幾十只雞,應該就是這戶人家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雞棚旁的櫃子上,還放著一盆雞蛋。

簡瑤微微一怔,轉身去前屋找付明義的母親。

過了一段時間,簡瑤再次回到孩子的屋門口。

“我有些發現,但是可能沒什麼用。”她說。

薄靳言沒看她,依舊面無表情:“說。”

簡瑤看著他俊美安靜的側臉,想到眼前的是世界知名專家(雖然看起來一點不像),覺得自己的話說出來肯定要被他嘲笑了。

她開口:“付明義的成績中等,偶爾還會不及格;他跟同學的關系都挺好,很愛玩遊戲機。但是家裏沒什麼錢,所以很多時候在網吧、遊戲廳閑逛……”

她講話的時候,薄靳言一直自顧自沈思,也不知道聽沒聽。

簡瑤繼續快速說道:“付明義失蹤那天,拿了一籃子雞蛋,帶給姑姑……”

“停!”薄靳言忽然打斷她,清亮銳利的眼緊盯著她,“你怎麼知道的?”

簡瑤答:“我看後面有養雞棚,心想他們既然要讓孩子到姑姑家寄宿一段,肯定會帶點見面禮,譬如土雞蛋。我就問了他媽媽,那天他的確帶了。而且之前也經常給姑姑家送雞蛋。不過這些應該沒什麼用,其他就沒什麼發現了……”

簡瑤的聲音嘎然而止,因為薄靳言忽然上前一步,彎腰將她抱進懷裏。

午後陽光薄暖,屋內靜悄悄的。簡瑤身子一僵,薄靳言已經松開了她,可那雙清澈的眼,還是緊盯著她,裏面竟然有非常……溫和的笑意。

“你怎麼想到這點的?帶雞蛋給姑姑!你是個天才!”

簡瑤:“這個是基本的人情世故……”

薄靳言微笑:“傅子遇說你知書達理,會與我互補。噢,他也有蒙對的時候。”

簡瑤:“……”

薄靳言已經打開手機,指向市區地圖上的某一處:“他在這裏失蹤。”

簡瑤一看,是一個農貿市場。問:“為什麼?”

薄靳言此刻的態度特別溫和特別好,微笑答:“Comeon!他提著一籃子雞蛋,去哪裏都不方便,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去姑姑家?難道會提著一籃子雞蛋去遊戲廳、去玩?你見過這樣的男孩嗎?

他很喜歡打遊戲,又沒有足夠的錢。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那天很可能偷偷把雞蛋賣掉。而他經常給姑姑家送雞蛋,一次兩次不會被發現。而農貿市場附近,又有遊戲廳,並且離他姑姑家不遠。”

簡瑤聽完,點點頭:“但是我們知道他的失蹤地點有什麼用?”

薄靳言的笑容驟然加深。

兩人回到車上,沿著暮色下的國道,返回潼市。

薄靳言拿著個筆記本,低頭快速寫著。簡瑤手支著下巴看著他,同時把第三條訊息發給李熏然。

過了一會兒,薄靳言把筆記本丟進她懷裏:“給他們打電話。”

簡瑤撿起本子,讀了幾行,心頭微震。只見上面寫著:

“男性,25-30歲,本地人。體形偏瘦,外表普通;

獨居在距離農貿市場三公裏範圍內,上班地點也在附近;

沒有轎車;

溝通能力強,善於言辭,經常出入遊戲廳、錄像廳等地。”

簡瑤看著他:“這些……為什麼?為什麼罪犯住在第一個失蹤者失蹤的附近?為什麼他是25到30歲?”

薄靳言雙手往腦後一枕,答:“你今天不是看過了白板?原因都在上面。”

於是簡瑤開始努力回想,他卻打開手機地圖,指著說:“告訴他們,馬上搜查農貿市場東面的這片樹林。有發現之後,立刻給我們打電話。”

簡瑤心頭一顫,問:“發現什麼?”

薄靳言斜瞥她一眼:“你已經想到了,為什麼還問我?”

簡瑤臉色微變,薄靳言微笑著,那笑容竟格外璀璨,眼中光華流轉,低沈的嗓音動聽無比:“親愛的助手小姐,我告訴過你——只抓最窮兇極惡的犯人。人販子?多麼不入流的東西!連環殺手才是我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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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03:20 |只看該作者

9掌心初吻
山野寂靜,警車在國道上奔馳,發出低沈枯燥的引擎聲。

薄靳言話音落下,車內安安靜靜。

簡瑤的胸口一陣窒悶,目光停在前排套著藍色罩布的座椅上,一時竟無話可說。

前排一直沈默的警局老司機,忽然開口:“薄教授,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都被殺死了?”

薄靳言臉上的笑意緩緩斂了:“嗯。”

窗外景物依舊飛速而逝,沒有半點聲息。簡瑤問:“就算只有一個人作案,也可能是人販子。為什麼就是連環殺手?”

薄靳言那白皙俊美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清雋的眉目裏,卻慢慢浮現漠然。

“因為我了解他們。”

簡瑤靜默片刻,開始打電話。

縱然心頭有萬般疑惑,但當務之急是把薄靳言的發現轉告警方。

李熏然那邊開的是免提,一屋子刑警聽完之後,當即炸了鍋。李熏然平時那玩世不恭的語氣,也變得冷肅無比:“為什麼?從哪裏得出這些結論?”

簡瑤:“你等一下。”她放下手機看著薄靳言:“他們想知道原因。”

薄靳言頭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回去之後我會做簡報。現在讓他們先去找屍體。”

驟然聽到“屍體”兩個字,簡瑤還是心頭一跳。可她把薄靳言的話轉告之後,那頭刑警們還是驚疑難平。國內刑警隊並沒有犯罪心理師這個專業崗位,他們對薄靳言的“簡報”也沒什麼概念。李熏然沈聲說:“簡瑤,這事兒太大了。大夥兒都等著,局長剛剛也來了。你讓薄教授先跟我們說說?”

簡瑤微一沈吟,再次看著薄靳言:“你能不能就在電話裏給他們做‘簡報’?”

薄靳言睜開眼,定定的看著她:“我上一次做簡報,是在馬裏蘭大學伯克利分校中央報告廳。現在你要我在……”他瞥一眼窗外的景物:“……108國道婺林鄉馬頭村收費站做簡報?”

簡瑤有一點點想笑,嘴裏卻淡淡答道:“那又怎樣?你講得對,站在哪裏都會振聾發聵。”

薄靳言卻直接從大衣口袋裏掏出眼罩戴上,看樣子是不打算理她了。

簡瑤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能回到潼市,差別不大。但也不能直接說薄靳言不願意吧!於是斟酌了一下語言,對那頭的刑警們說:“是這樣的,薄教授正在準備簡報內容,還有一些證據需要補充,現在沒有空。等一會兒到潼市,會第一時間跟大家解釋,簡報內容也會更完善……”

她正講著,身旁戴著眼罩的薄靳言忽然開口,低沈的嗓音,輕快愉悅得像哼歌:“助手都是騙子……”

簡瑤這邊還通著話呢,脫口而出:“你閉嘴!”

抵達警局門口時,已經是暮色低垂時分。

遠遠便見李熏然和幾個刑警,站在辦公樓下等著。簡瑤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三樓,某片燈光明亮的區域。

那是刑警隊的大會議室。剛剛在電話裏已經說好,薄靳言一會兒就在那裏做簡報。

她上次被帶進那裏,還是六歲的時候。

正失神間,身旁猛的響起一道低沈磁性的聲音:“嘴角下抿、臉頰向下傾斜、上眼皮下垂……為什麼我剛剛看到了典型的痛苦表情,隱藏在你的平靜裏?”

簡瑤沒想到薄靳言如此敏銳,自己明明就像他說的,臉色挺平靜。

薄靳言卻還盯著她,漂亮的眼睛裏,驟然閃過了然神色:“噢……看來我上次判斷有偏差。你心中那點憂郁的小悲傷,還是跟你父親有關。”

簡瑤說:“錯!我剛才覺得痛苦,是因為你馬上要給刑警隊做簡報。”

薄靳言長眸微瞇,高大的身軀稍稍俯下,到了她的高度,與她平視:“助理小姐,你吃錯藥了嗎?”

簡瑤立刻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答:“正是因為身為你的助理,我非常真誠的勸告你:裏面都是忠誠敬業的刑警,也許他們沒你查案厲害,但是你一會兒做簡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諷刺他們?如果有問題,能否耐心一點回答?”

簡瑤這麼說,也是因為他講話幾乎句句都能氣死人,而且之前對警察的態度實在不算好。

誰知薄靳言微微一怔,直起身子,目光傲慢的看著她:“你從哪根跳線的神經,腦補出這個奇怪的觀點?”

簡瑤一楞,就聽他繼續說道:“如果我諷刺人,從來都是因為智商的差距,而不是倚仗專業優勢。刑警與我的工作性質根本不同,我為什麼要諷刺他們不懂犯罪心理?”

說完就淡然自若的轉身,邁著長腿往前方走去。

天色很快就黑了。

會議室內亮如白晝,刑警們圍著圓桌坐了一圈,局領導也在其中,氣氛凝重而緊張。沒有任何廢話,李熏然簡單引薦了一下,薄靳言就被請上了臺。

簡瑤在後面的角落裏,找了張椅子坐下。

燈光照耀下,那身純黑筆挺的西裝,越發襯得薄靳言高挑清瘦、俊朗白皙。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更沒有笑容。清冽的目光淡淡滑過眾人,這令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凜然不可接近的氣質——與之前微笑擁抱她的男人,還有毒舌傲慢的男人,似乎都有些不同。

更嚴肅,也更冷漠。

靜默片刻,他開口了:

“我們要找的,是一位25-30歲的本地男性。相貌普通、中等個頭、體型偏瘦,經常出入幾個案發地點,極可能是那裏的員工——這是他不容易引人註意的原因;

他有點小聰明,也算細心,作案前會慎重觀察,對受害人也有特定偏好。他所選擇的,大多是外出打工、輟學、或者熱衷於玩樂的農村男孩。他們涉世不深,不會像女孩那樣防備陌生人,體力又不如成年男子,容易被誘拐並制服;

多個案發地點都是在鬧市區,所以他不可能實施暴力以帶走受害者,而是通過語言誘拐。他的溝通能力很強,會先與受害者有一段時間接觸和交談,獲得初步信任,再以一些理由——譬如請客、介紹工作等,引誘對方到特定地點,再予以殺害。

他在作案過程中沒有使用過轎車,因為轎車會更加引人註意。他也沒有車;

他一個人獨居,但經濟能力不足以購買房屋,租住在農貿市場附近,或者是父母留下的房子,位置較為僻靜。他的家很可能就是他的作案地點。

以上是罪犯的初步畫像。找到屍體後,我會給出更完整的畫像。”

他一講完,整個屋子裏都靜悄悄的。

簡瑤隔著人群,遠遠的看著一臉淡然的薄靳言,陷入沈思。他的描述,真的令她腦海裏浮現出個男人的形象——他似乎就是這城市裏最普通的一個人,可生活、犯罪方式卻又被薄靳言勾勒得栩栩如生。

這時薄靳言又說:“你們可以提問了。”

窗外夜色漸深,大家還是面面相覷,李熏然臉色冷峻,第一個開口:“薄教授,為什麼罪犯是25-30歲?”

“他的年齡不會太小,太小沒有獨立經濟能力和住房,難以實施誘拐和殺人;也不會太大,兩個年齡差距太大的男人走在一起,多少會引人註意;另外,他是一位心理變態者。心理變態一般都是在青春期萌芽,而變態到他這個程度,通常需要十年以上的醞釀期。”薄靳言答得很快。

李熏然想了想,又問:“為什麼他會住在農貿市場——也就是第一個失蹤者的失蹤地點附近?”

薄靳言漠然看他一眼:“他的確比普通人聰明大膽,但也不過如此——從他對弱勢受害人的選擇,以及他單調的作案手段,就能看出來。以他有限的資質,第一次作案,絕不敢去離家數公裏不熟悉的地方,更沒有把握說服一個少年,跟自己去太遠的地方。”

眾人頻頻點頭,初一聽他的結論,只覺得匪夷所思。可聽了分析過程,又發覺其實簡單無比。

有了李熏然這個先例,其他人紛紛開口,提出心中的疑問。薄靳言臉色始終淡淡的,算不上熱絡,但就像他說的,並沒有出言諷刺,回答得很簡短,不過也很清楚。

最後,大家都問得差不多了,李熏然忽然又開口:“薄教授,為什麼你說找到屍體後,就能給出更完整的畫像?”

屋內再次肅然一靜。

薄靳言站在白亮的燈光下,目光掠過眾人,那修長澄澈的眼睛裏,終於閃過一絲倨傲的笑意。

“因為他所有的內心訴求,最終都會反映在屍體上。”

簡瑤跟薄靳言回到別墅,已經是夜裏九點多。

一進屋,薄靳言就不急不緩往樓上走。簡瑤站在下頭問:“現在幹什麼?”

“洗澡。”

於是簡瑤坐在樓下等。

第一次正式見識了他嶄露專業能力,讓簡瑤對他的印象有很大改觀——工作中的他,比生活中可敬多了,看起來像個真正的神探,雖然有點冷傲不好接近,但是令人覺得值得信賴。

所以盡管時間已經挺晚,簡瑤還是跟著他來別墅——全力配合繼續查案,不眠不休也沒關系。

過了一會兒,他照例一身睡袍下了樓,濕漉漉的短發貼在額頭上,臉顯得愈發的白。他一直走到客廳沙發坐下,拿起本書,徑自看了起來。

簡瑤問:“今晚還有什麼工作?”

他沒有擡頭:“沒有。”

“我們不用協助警察尋找屍體、罪犯嗎?”

他這才擡眸瞥她一眼:“那是警察的事。我只負責分析。”

簡瑤倒也理解,現在警局調動了大量人力,通夜挖掘可能的埋屍地點,他倆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她站起來:“那我先回家了,明天再過來。”

薄靳言手上的書翻了一頁,淡淡吐出兩個字:“不行。”

簡瑤意外的看著他,又聽他慢悠悠的說:“你現在的時間都屬於我。”

簡瑤微微一滯,看著他淡然的側臉。

這話要是換別的男人講,多少有點調侃,有點曖昧。但到他嘴裏,自然就是字面意思。

可現在不是沒工作嗎?

簡瑤:“……我先回家,有事可以隨叫隨到。”

“不行。如果半夜需要去看屍體,難道我還要花時間開車去接你?”

簡瑤靜默片刻。第一時間抓到罪犯,也許就能阻止他殺害下一個人。

她問:“那我睡哪裏?”

“傅子遇的房間。”

夜色越來越深,簡瑤躺在寬寬大大的床上,望著窗外漆黑的深山樹林,睡不著。

都十一點多了,薄靳言還沒睡。夜晚這麼安靜,她能聽到他在走廊走動的腳步聲,甚至還會聽到隔壁那間工作室裏,他翻書的聲音、在白板上書寫的聲音,還有些輕微的,不知道是什麼動靜的聲音。

簡瑤是被手機鈴聲驚醒的。

“簡瑤,我們發現屍體了。”電話那頭還有呼呼的風聲、嘈雜的人聲,而李熏然頓了頓,聲音越發凝重,“很多。”

簡瑤立刻起身出了房間。

走廊裏黑漆漆的,她走到他房間門口,敲門喊他。

沒有回應。

她又拿出手機,打他電話。可接通一陣,還是也沒人接,裏頭也沒有手機鈴聲——他不會大半夜出門了吧?

簡瑤跑下樓,在櫥櫃裏找出鑰匙。

緩緩推開他的房門,迎面就感覺到溫暖的氣息撲過來——他開著暖空調。

屋子裏黑黢黢的,隱約可見正中的大床上,躺著個人。簡瑤打開燈,喊了兩聲,他還是沒醒。她只好走過去。

床單是淺藍色的,看著溫暖舒適。薄靳言就穿著他那件厚軟的浴袍,安安安靜靜躺在床的正中。他睡覺的姿勢竟然十分老實,筆直得像棵樹,雙手也垂直緊貼在身體兩側。因為眼睛緊閉著,倒顯得眉目格外烏黑,臉色也很柔和。

簡瑤推推他的胳膊:“薄靳言?”

不動。

簡瑤只好伸手拍他的臉,“啪啪”輕響:“醒醒!”

終於有回應了,那修長的眉頭微微蹙起。簡瑤以為他要醒了,誰知他閉著眼,一擡手,就抓住了她的手。簡瑤一怔,他已經牽著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一吻。

掌心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男人的氣息噴在她略有些冰冷的皮膚上,那酥~□~癢的感覺,驟然從手心,嗖一下就竄到了後背。簡瑤全身都僵了,剛想把手抽回來,就聽他閉著眼,低沈的嗓音無意識低喃:“晨默……自己去睡……”

簡瑤一怔,晨默?

她條件反射就想,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顧不得多想,她狠狠一用力,終於把手抽了回來。薄靳言睫毛微顫,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終於也緩緩睜開。

四目凝視。

薄靳言躺著不動,眼神恢復清明,緩緩的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

簡瑤的手還有點發燙,連忙說:“找到屍體了!”

簡瑤回房間換好衣服,再次回到走廊,就見薄靳言已經穿戴整齊,西裝革履走了出來。忽的見他腳步一頓,看著地面:“沈默,別擋路。”

簡瑤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註意到他房門口地上,橫著一只碩大無比的烏龜。

那烏龜竟像能聽懂人話,慢吞吞的往門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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