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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鬼鬼夢游]惡人成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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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6 14:20:16 |倒序瀏覽 | x 1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4-15 22:40 編輯

惡人成雙 作者:鬼鬼夢游

【內容簡介】:

  她曾是大夫,因故成了獸醫,一朝醒來換了個殼子,世界全變了。

  獸醫在這裡只能給豬接生,可是再當大夫......

   她那些器具一晾出來,會不會被人當成巫醫一把火將她給燒了?

  謹慎,謹慎!她還有個弟弟要養,還是另謀生路的好!

  只是,惡娘子這名聲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

  她哪裡惡了!

  而他,是抓著無數人的把柄,被人恨之入骨卻無可奈何的渣滓惡霸。

  可他也是,全天下身份最尊貴的......私生子!

  惡人,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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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6 14:21:17
第一卷

001章 一團糟

  莊書晴一醒來就瘋了。
  
  不是因為這雖然看起來破舊卻依舊古韻十足的房間。

  也不是因為腦子裡多出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更不是因為腦袋像有人用錘子在敲一樣疼。

   而是因為眼前這個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進來的孩子而翻湧起的那些記憶,以及因為這些本不屬於她的記憶而泛起的心酸。

  這個孩子,是這具身體的弟弟,莊書寒。

   因為瘦,個子越加顯得高,洗得發白的衣服空蕩蕩的掛在身上,臉上透著青色,不用大夫看,就是普通人看著也知道這孩子過得不好。

  太過專心走路,莊書寒直到走近床邊才發現床上的人已經醒了。

  手一晃,碗裡冒著熱氣也不知是湯還是什麼的東西傾倒了一些在手上,動作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卻咬牙忍著疼,儘量不晃動的將碗放到床邊的幾桌上,也顧不得去擦手,一把撲到床上,眼眶含淚,強忍著沒有掉下來,“姐姐,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還以為……”

  頭疼得厲害,莊書晴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儘量小幅度側頭看了眼碗裡的東西,是精米熬成的粥。

    以這姐弟兩個在家裡的地位,怎會有精米給她吃?

    所以莊書晴問得直接,“哪來的?”

    莊書寒低頭咬著嘴唇不答話。

    那幾個都是有點小聰明的人,知道不能傷著容易讓人看到的地方,一眼看去除了營養不良也看不出什麼來,莊書晴軟著聲音問,“告訴姐姐哪來的?姐姐不怪你。”

    莊書寒這才抬起頭來,說話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昨晚上我等他們都睡了去廚房偷的。”

    莊書晴不贊同的皺眉,“書寒,你錯了。”

    莊書寒當然知道這不好,可是姐姐昏迷不醒,他去求爹爹請個大夫回來給姐姐看看,爹爹卻聽信了那個女人的話,說姐姐睡一覺就會好,但姐姐都睡了兩天了,他哪裡肯信,要是姐姐再不醒,不要說只是偷點家裡的精米熬粥,就是偷銀子給姐姐請大夫他都會幹。

    若是說他錯了的是爹爹或者家裡的其他人,他都絕不會讓錯,若說錯,他們比他更錯,有什麼資格來說他?

  可說他的人是姐姐,他接受。

  莊書寒正要認錯,就聽到姐姐又道:“這是莊家,你是莊家長子,在自己家裡的米缸裡拿了一點米,而且是給受傷的姐姐吃,就是去衙門理論,也沒人能說你是偷。”

    莊書晴冷靜的糾正他,也不說得過多,免得將人教歪了,孩子這麼小,之前處在那樣的環境下,這原身又不是個多強梁的性子,本該護著弟弟的姐姐卻反受了弟弟不少照顧,孩子性格已經有些偏激了,輕忽不得,要是走了歪路她可就哭都沒地方哭去。

    有父親勝似無父親,有祖母勝似無祖母,若是再也回不去了,她的親人就只得這麼個弟弟而已。

    莊書寒猛的抬頭,眼裡亮得像是點了一盞燈,姐姐說他沒有偷,姐姐說他占理,姐姐沒有怪他又惹爹爹生氣!

    一直忍著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他不怕挨打,他會長大,總有一天他會將現在承受的這些百倍千倍的還回去,他唯一怕的,是姐姐也和娘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他已經沒了娘,要是再沒了姐姐……

    這回姐姐要不是為了護他,也不會被爹爹用硯臺砸到頭傷得這般重,姐姐沒有醒來的這兩天,他怕得根本不敢閉眼,困了就按自己身上的傷處,疼了就不困了。

    他要等姐姐醒來,他要告訴姐姐他學乖了,在長大前都不會去反抗那幾個人,他不能再讓姐姐代他受過……

    也不知是這具身體本身的情緒還是這孩子現在的表情太讓人心疼,莊書晴鼻子發酸,將小孩拉起來伏到自己身上,用瘦弱的肩膀攬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不發一言,無聲的安慰著如受傷小獸般的孩子。

    很快,胸前就有了濕意。

    莊書晴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帳頂,心潮起伏。

    她心底也難受,為這個孩子,也為自己。

    她是莊書晴,也不是莊書晴。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不知父母是誰,不知自己的根在哪,好在她運氣夠好,那所孤兒院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卻也不做那些黑心事,讓她平平安安的長大,並且不阻她讀書。

  她自己也爭氣,連跳帶蹦的一口氣讀到了大學,便是在這時,她都還是滿心光明,可八年醫學院她都靠著助學貸款讀下來了,並且在兩年後就成了主刀大夫,她的人生明明才起航,卻敗給了齷齪的現實。
 
  一起與她無關的醫療事故,最後卻是她背了黑鍋,因此被吊銷了醫生職照,不但履歷上有了污點,那些人怕她會有出頭之日更是想方設想的抹黑她,讓別的醫院也不敢再聘她,生生讓她在這一行再無法立足。

    氣嗎?自然是氣的,可現實並不會因為你氣而有所改變,她沒有背景沒有靠山,還得為孤兒院和那麼多弟弟妹妹計,不能將時間耗在這上面,一咬牙又去進修了兩年,轉行做了獸醫。

    人會因那些傳言不信任她,動物卻不會。

    在她長大後院長和她說起過,她是被一隻狗叨著送到孤兒院門口的,大冷的天,要不是那只狗此舉,她絕不可能熬得過去。

    後來那只狗就在孤兒院裡看家,直至死去。

    她小時候雖然不知道那只狗之于她的意義,卻一直和它感情很好,它死時她還狠狠哭了一個。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打定主意有錢有閒時也不要養寵物,你可以給它一切,卻無法讓它長壽,生離已是難受,死別只會更甚。

    哪想到最後她卻成了獸醫,死在她面前的動物不知有多少,再大的難受經歷得多了也需得習慣。

    明明她都習慣了,明明她都委屈求全了,明明她能以一己之力讓孤兒院情況好些了,沒有天災也沒有*,也沒有受什麼刺激,怎麼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具身體裡呢?

    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呢?是去了她的世界還是魂飛魄散了?如果她們是互換了身體,那麼,她能肩起她曾經的責任嗎?

    她無法不去想這些,孤兒院雖然破舊,卻是給了她一切的地方,院長媽媽已經老了,身體也不好,她昨天才和同學約了時間給院長媽媽做體檢,桃子之前還打電話給她說有事要她幫忙拿個主意,阿軍說想去當兵,她得去幫著找找關係,院裡又來了個小嬰兒,她買了幾盒奶粉還沒送回去……

    莊書晴抬起一隻手壓住眼睛,不讓眼裡的液體流出來,沒離開便不曾發現,原來她在那個世界有那般多的牽絆,原來,她有那麼多的不舍。

    要是院長媽媽知道她死了,她得有多難過,但願,但願她們只是互換了身體,哪怕她不如自己擔得起責任,也別讓人為她流眼淚。

    眼淚是債,她還不起。

    兩姐弟正各自傷神,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莊書寒聽著這腳步聲就知道來人是誰,立刻抬起頭來,眼睛一抹,眼裡是狼崽子護食一樣的兇狠目光。

    莊書晴見狀心下了然,情緒頓時褪去,眼神淡淡的看向門口。

    記憶中沒什麼好感的姨娘和庶妹一前一後從外走來,就像是走在自己的房間一樣自在,看不到莊書寒的憤怒,也看不到床上還躺著的人頭上的傷。

    甚至,眉眼間還帶著得意,姨娘是全無顧忌,庶妹便是藏得再好,在她眼裡也無所遁形。

  按規矩,莊書晴是嫡出,一個姨娘和庶妹在她面前是站不住腳的,可是在莊家,娘親過世後她卻被逼叫那個人二娘,不叫可以,只是日子會過得更加不堪。

    莊書晴只是眼界不寬,並不蠢笨,知道不能吃眼前虧,遂改了口,可換了個芯子的莊書晴,卻是怎麼都叫不出口了。

    看繼女不若以前一樣急切的相迎行禮,也不喚她,只是不鹹不淡的看著她,陳嬌娘心頭火起,看屋裡沒有其他人在,抄起桌上的杯子就要扔過去。

    莊書晴不大的聲音傳來,“砸准一點,照著腦袋來,最好是讓莊家今天辦一場喪事,也好讓姨娘眼不見為淨。”

    陳嬌娘愣住,手裡舉著的破了一個口子的杯子一時間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莊書晴向來不是個吃虧的性子,不想皮肉吃苦,也不再過多刺激她,換了口氣道:“我頭疼得厲害,還請姨娘請個大夫過府給我看看。”

    “想看大夫?”陳嬌娘頓時覺得自己占了上風了,“不過是點皮肉傷,哪用得著看大夫,你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

    不待莊書晴答話,陳嬌娘繼續一臉的皮笑肉不笑,“你那千金小姐出身的娘已經死了,現在莊家內宅做主的是我,想要看大夫?求我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我為何要求你?”莊書晴一臉裝出來的訝然,且是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裝,“我是莊家嫡女,莊家一應吃穿用度全賴我娘當年帶來的銀錢,我用的不過是我娘的銀錢,與姨娘有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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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6 14:21:35
002章 姨娘和庶女

  陳嬌娘哪會將一個未長成的丫頭看在眼裡,聞言冷笑,“你娘在時尚能護你一分,現在就剩你們姐弟兩個,老爺也不喜你們,便是你全占了理又如何?你休得惹我,真惹來我脾氣,我便將你嫁與城東那賴子,城西那瘸子也不錯,到時你又能奈我何?我倒是想問問,今兒是誰給了你膽子,敢這般同我說話?”

    “姨娘真打算將我嫁出去?按大周朝律,女子嫁妝只有兒女有權繼承,其他人動了便是犯律,莊家這一切是怎麼來的姨娘應該很清楚才對,姨娘便是欺我姐弟二人,想將我娘替我攢的東西給你那一雙兒女,也得看律法饒不饒得了你,至於姨娘說嫁與賴子還是瘸子……”

    莊書晴笑得春風細雨,“若是爹爹丟得起那臉,我又有何懼?”

    “你……”陳嬌娘氣得直發抖,偏偏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莊書婷見狀忙上前扶住她,看向莊書晴的眼神明明帶著毒,說起話來卻慢聲細語的自有一股大家閨秀氣質,“姐姐,我娘畢竟是長輩,我雖不懂大周律,卻知莊家家法,若是爹爹和祖母知道又得罰你了,你這又是何苦。”

    在莊書晴的記憶裡,莊書婷從來都是她只能仰望的物件。

    她性子怯弱,娘親在世時只知躲在母親身後,有母親護著一日,她便是莊家的大小姐,誰也欺她不得,可自打母親過世就一切都變了,從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到現在連下人都不如,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穿著打扮也是灰撲撲的,為了能讓自己和弟弟少挨些打,能吃飽肚子,性子也是更加軟弱。

    而莊書婷卻像是一隻落在土雞中的鳳凰,之前大娘尚在時處處規矩,不給人拿捏到半點短處,現在卻是再無顧忌,出生沒有多好,氣質卻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再加上貌美如花,擅掌家之名不過一年時間便已傳遍縣城,以後嫁的自然錯不了。

    嫡女沒有嫡女的氣度,庶女卻如此出色,不知多少人嘀咕,莊家這兩姐妹該不會是抱錯了吧,莊書晴聽著這些話也只能黯然傷神,爭無可爭。

    連安逸的生活都沒有的情況下,她又能如何去爭?讓她們姐弟兩個肚子不餓才是她每天一睜開眼即要想的事。

    若是以往,被莊書婷這般指毒,莊書晴頭都要低到褲襠裡去了,可今日她卻直直對上莊書婷的視線,眼裡無波無瀾,莊書晴身在局中看不明白,她卻清楚,莊書婷的作派不過是學足了這具身體的母親罷了。

    “若是妹妹真有心維護,在爹爹和祖母那裡幫著說上幾句好話便是,還是說……讓爹爹和祖母知道的便是妹妹?”

    “……”莊書婷啞然,若是沒有她去說,爹爹和祖母如何會知道?

    “或者妹妹也可以指點一下我剛才話裡的不對之處,難不成,大周朝律不是那麼規定的嗎?”

    莊書婷再次啞然,律法她確實不懂,可這家喻戶曉的條例她又怎會不知!

    “既然妹妹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那便請妹妹請大夫過府。”莊書晴輕撫鬢角,“若是妹妹也覺得為難,那姐姐便自個兒出府去醫館看大夫便是。”

    “無須姐姐出府,妹妹定將大夫請來,姐姐大可放心休養。”搶在娘說話之前莊書婷趕緊應下,也不知這莊書晴是受了什麼刺激,看著和以往叛若兩人,娘現在說什麼都占不到理,倒不如先應付過去再說。

    莊書晴緩緩點頭,“書晴不留二位,姨娘,妹妹請便。”

    陳嬌娘咬碎了一口銀牙,卻也沒有反駁女兒的話,書婷向來有主意,她既如此說定然是有她的道理,只在一旁飛眼刀子。

    莊書晴當沒看到,她也不在乎母女兩人離開這裡後會做何打算,莊家並非久留之地,父親再渣也是生身之父,父親之言不聽便是忤逆,還有個拎不清的祖母健在,若是被莊書婷慫恿著真將她胡亂許了人家,那才真是讓人襯心如意。

    將別人的快樂建築在自己的痛苦之上,這樣的事她可不做。

    低頭看向莊書寒不可置信的眼光,莊書晴笑了笑,就是為了這個孩子,她也必須好好謀劃,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心裡有恨並非壞事,用好了可鞭策他向上,可若是心智被恨意左右,那他這一輩子就毀了,從這短短的相處中她也看得出來,恨意,已經在書寒心裡紮了根,再這般下去,卻是過了。

    看姐姐皺眉,莊書寒心裡什麼想法都沒了,滿臉焦急的問,“姐姐,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姐姐沒事。”莊書晴迅速進入角色,讓個幾歲的孩子為她操心傷神,她做不出這事來,“姐姐就是……想娘親了。”

    “我也想娘親。”莊書寒喃喃說著,“可是我就快要不記得娘親長什麼樣了……”

    她記得,記憶中的那張臉很清楚,這具身體的娘親姓董,閨名婉如,是京都董家的麼女,從曾祖父一代始便在朝為官,到祖父那一代官居一品,名符其實的名門望族。

    這樣人家的女兒,嫁人自也是嫁入朱門大戶,做那掌家娘子,哪想到一見誤終生,在京都大考那年無意中碰上去趕考的莊澤良,一個是被保護過度,單純如白紙,一個則是有心接近,妄想攀上董家一朝富貴。

    董婉如雖然單純卻不蠢,心裡很清楚家中絕不可能將她嫁入莊家那樣的小門小戶,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膽子,收拾了自己的金銀首飾帶上自己攢了多年的私房錢就跟著莊澤良走了。

    原以為自己得遇良人,想著待生下鱗兒再回娘家,只要她過得幸福,爹娘定會同意,卻哪知這一走卻毀了一輩子。

    莊澤良雖未成婚,家中卻有個自小定親的未婚妻表妹,董婉如自不可能做小,當時便想捨下心思回轉,可莊澤良哪會放過這塊到嘴的肥肉,也不知他是怎麼說服的表妹,最後主動將大婦位置讓了出來,讓董婉如如願嫁入莊家,卻不得不在成親一年後便同意丈夫納那表妹為妾,而那時,她正懷有身孕。

    便是那時,她也以為自己需要忍耐的事只是這一樁,卻沒想到這只是忍耐的開始。

    後面的事莊書晴不用去翻記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曾經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打落塵埃,莊澤良便是曾經貪圖新鮮,可又如何比得上和表妹青梅竹馬的感情,若是那表妹本身還不是個好相與的,無辜從妻到妾,又如何能心甘。

    董婉如只是單純卻並不蠢,在被莊澤良掏走大半財產後也反應過來,哪還不知自己將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境地,可是,為時已晚。

    落至這般田地,她要是再回董家只會給董家蒙羞,便是爹娘寵她兄長護她,讓莊澤良付出了代價,她的一雙兒女又該如何?

    他們始終姓莊,沒了她的庇護,那一對男女絕不會善待她的孩子。

    待看明白了這些,便是斷了她所有退路,只能在這莊家一日日熬著,直至油盡燈枯,在一年前抑鬱而終。

    彼時,董婉如三十歲,她無法割捨的一雙孩子,長女十三歲,幼子九歲。

    失去母親的庇護,和一年前相比,兩人幾乎脫了形。

    莊書晴歎了口氣,這可真不是好局面,也不知她是不是天生沒有父母緣,就是換了個殼子也是娘死爹不親。

    低頭看向還在出神的孩子,莊書晴又歎了口氣,看他領口不知何時散開了,下意識的就伸手給他整理,可剛碰上原本還在發呆的孩子就猛的跳開了去,那聲痛呼雖然被他壓在了口裡,卻依舊落進耳中。

    莊書晴頓時沉了臉,“過來。”

    “姐姐……”

    “還想瞞我不成?”

    莊書寒咬唇,遲疑著走近,他覺得自從睡了這兩天兩夜,姐姐就變得不一樣了,至少以前姐姐絕不會這麼凶,也不會和那女人頂嘴,把人氣走。

    不過這樣的姐姐真好,真好。

    莊書晴抬手將他衣領解開,在領口下面一些就看到了捂得嚴實的傷痕。

    哆嗦著手將衣服解得更開,莊書寒想阻攔,被她一眼瞪得沒了聲息。

    可真見著了,卻被那瘦可見骨的稚嫩胸膛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刺得眼睛生疼,鼻子發酸。

    她見過不被善待的老人,見過被家暴丈夫打得滿身傷痕的女子,也見過許多被虐待的動物,可那感受都沒有現在深刻。

    也許是因為孩子太小,又太懂事,也許,是原身留下的情緒左右了她。

    轉而一想到記憶中自己這小身板也是有許多這種傷痕的,心酸全升級成了憤怒。

    古代女子多重名節,身上就是多一個莫名其妙的傷痕都難嫁到好人家,若是傷痕全是來自姨娘也就罷了,她容不下自己太正常。

    可不是,她的傷痕是祖母親手打出來的,以教導的名義。

    莊書寒這一身傷也不是來自其他人,恰恰是來自他的親生爹爹,一個讀了十多年聖賢書,現在也有名聲在外的莊澤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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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6 14:21:54
003章 興師問罪

  陳嬌娘知曉這事上的厲害,除了偶爾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讓她添上幾處傷痕,明面上是不會動什麼手腳的,但是每次他們姐弟受罰,在後面興風作浪的必然是她。

    那母女兩人沒在她這裡占到便宜,還不知道去祖母面前怎麼編排他們的不是了,她知道自己應該先想這事的應對之策,可眼神怎麼都無法從那些傷痕上移開。

    不能再呆了,真的不能再呆了,要是莊澤良哪天下手重了將書寒打出個好歹來……。

    莊書寒透著青的臉上微微有些紅,男女七歲不同席,在姐姐面前袒露胸口他很是不自在,看姐姐像是在走神,忙將衣服胡亂系好,端著粥送到姐姐面前,吞了口口水道:“姐姐,粥要涼了,你先吃。”

    不說還好,一說莊書晴就覺得餓得厲害,看書寒眼珠子都快要掉進碗裡了卻還裝作自己一點都不饞的樣子也不說什麼,接過去低頭一小口一小口的一口氣喝了半碗方停下,將碗遞回去,“姐姐飽了,你吃。”

    莊書寒搖頭,“姐姐受了傷,要多吃點,我不餓。”

    “我都聽到你肚子在唱空城計了,那聲音大得怕是在門外都能聽到,還說不餓,快吃。”

    莊書寒摸了摸耳朵低下頭去,被姐姐戳破了謊言有點不好意思,態度卻堅決,姐姐才吃半碗怎麼可能飽,就是安慰他,留著給他吃的。

    “聽話,快吃了姐姐有話要和你說。”

    “姐姐……”

    “姐姐打算離開莊家,你想不想跟姐姐走?”

    莊書寒猛的抬起頭來,動作太猛頭都有些暈,此時卻也根本顧不上,要不是因為姐姐,他早就離開莊家了,就是去外面要飯,也比在莊家過得好。

    在外面能傷自己的是外人,在莊家,讓他不好過的全是血親,他寧願死在外人手裡,也不想在莊家被欺負。

    “姐姐你……真的決定了?”

    “恩。”莊書晴心疼的摸摸孩子的臉,“不離開,我們姐弟兩個這一輩子都得搭上。”

    “可是姐姐你之前並不這麼想……”

    記憶裡有這樣一個片斷,莊書寒和姐姐說要去外祖家請外祖為他做主,莊書晴死命勸著他不要這麼做,說莊家再不好也是家,他們沒有盤纏,離開莊家說不定就會死在路上,看姐姐態度堅決,莊書寒這才不得不歇了心思。

    現在的莊書晴不否認當時的她擔心的有道理,可既然芯子已經換了人,她一個二十八歲的人哪裡去不得。

    把碗強行塞到莊書寒手裡,莊書晴溫聲道:“不要管姐姐當時怎麼想的,現在姐姐已經想明白了,快把粥吃了,一會祖母那裡肯定會出點什麼麼蛾子,你沒有力氣怎麼幫姐姐的忙。”

    莊書寒心思再早熟也才十歲,一聽姐姐要他幫忙也顧不得再想其他,仰著脖子幾大口將粥喝光,一點點都滴進口裡才將碗放下來。

    莊書晴還擔心他會將碗舔一遍,好在有個千金小姐出身的娘親,將他教養的很好。

    “對了姐姐,空城計是什麼意思?”

    莊書晴笑,也不再去東想西想,將空城計這個故事給他講了一遍。

    “哼,要是我才不會上當,哪有不拼上一拼就撤退的道理,即便要退也不是全退,十萬兵馬怕中計不敢進攻,還不能圍城?截斷水源,再斷了糧草,是不是空城十天半月便可見分曉。”

    莊書晴聽得都忘了眨眼,這真是個十歲的孩子?

    記憶裡,莊澤良除了提供精子生下他們姐弟兩個,並沒有教過他們什麼,倒是他們那個千金小姐出身的娘親將他們一視同仁,四歲便給他們啟了蒙。

    她尚好,只要她會識會算便沒有過多要求,原來的她對這方面也沒有興趣,娘不教了她便不學了,看弟弟學得辛苦時,便會主動去廚房做點好吃的給弟弟送去。

    可她不知道這孩子學得這般好。

    被姐姐看得忐忑,莊書寒換了個坐姿,輕問,“姐姐,我是不是說錯了?”

    “不,沒有,姐姐只是沒想到書寒能想得這麼遠。”莊書晴回過神來連連搖頭,隱隱帶著些興奮,這麼聰明的孩子,要是教好了怎可能沒有前途?

    娘親當時教得那麼認真,也是盼著他能出息吧,只要他出息了,她才有臉再回娘家。

    可惜,她沒能等到。

    “等離開莊家,姐姐送你去學堂念書。”

    莊書寒眼睛一亮,旋即又黯然下來,他當然想去學堂,可是他們現在的情況……

    莊書晴摸了摸他的頭,這麼小的孩子,不應該去操這些本是大人該操的心,“放心,有姐姐在。”

    接連被姐姐維護,莊書寒覺得窩心極了,偷偷想,要是姐姐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估摸著剛才在她這裡沒占到便宜的母女兩人這會也該有行動了,莊書晴眯起眼睛想了想,湊近了小孩輕聲道:“去把娘親的玉佩找出來,一會要是祖母過來了你不要頂撞她,待姐姐裝暈後你再發作,話怎麼狠怎麼說,拿掃帚趕人都使得,然後背著姐姐去找大夫,哪裡有醫館你可知道?”

    莊書寒用力點頭,拳頭握得緊緊的,“我見過給娘親診病的高大夫,我隨他去拿過藥,回春堂就是他家的,娘說過他是個好人。”

    “很好,那我們就去回春堂。”莊書晴腦子裡轉得飛快,莊澤良是靠著妻子發的家,在這裡沒有根基,便是現在也只能算是殷實人家,未必就敢去回春堂鬧。

    記憶裡的高大夫即便沒有慈心,看到他們姐弟二人的狼狽樣也得心軟,畢竟之前相見時他們可不是這般慘景,若是真心硬如鐵,只要出了這莊家的門她也有辦法。

    莊家幾個主子都知道他們姐弟這樣子不能出門讓人看到,平時並不許他們出門,這回,說不得還要付出些代價,不將他們嚇住他們沒有機會,就兩人這小胳膊小腿的,來硬的沒有半點勝算。

    “背得動姐姐嗎?”

    “背得動。”莊書寒咬牙,“姐姐瘦了很多。”

    何止是瘦,是人都已經被折騰死了,莊家,可真是夠有良心的。

    “姐姐,我們去哪?是去京城找外祖嗎?”

    “不,我們回宗族。”

    “回宗族?為什麼?那不是……”

    “你以為姐姐是將我們姐弟兩個送入狼窩?姐姐可不傻。”

    莊書晴摸了摸頭上的傷口,頭一陣一陣的抽痛,卻也因為這疼痛讓她腦子極為冷靜,“莊澤良自從發家後便沒回過幾回溪水鎮,更不用說提攜族中子弟,為族中做什麼事,便是有宗族子弟找過來也極為冷淡,草草打發了事,宗族的人對他未必就有好感,書寒,你以後一定會有出息,便是為了你的將來,我也要斷了這層關係,不讓他有機會壓到你頭上以父之名支配你的人生,他不配。”

    莊書寒到底只有十歲,哪曾想到這些,可聽到姐姐這麼說卻也覺得再對沒有了,若是有朝一日他當了官,那他爹豈不成了官老爺?不成,一定不成。

    “好,我們……”話未說完,外面就傳來了聲響,莊書寒飛快的看了姐姐一眼,看到姐姐對他點頭,他忙起身去將藏在櫃子最底層的玉佩找出來貼身藏收,然後猴子一樣靈活的又坐回姐姐床邊。

    剛坐好,幾人魚貫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穿一身簇新紫色褙子的老太太,額間系著同色包頭,中間一顆珍珠個頭只能算是中等,但是被紫色一襯極為起眼,細眼薄唇,只一眼看著就覺得刻薄不好相與。

    事實上,莊老太太的不好處是出了名的,偏偏命好生了個好兒子,雖沒能考出個功名來,卻也有個舉人身份傍身,見著縣老爺都不用跪拜,還勾來個千金大小姐,帶來的錢財讓他一小門小戶人家不但搬出了溪水鎮,便是在這涼山縣也有了好幾個鋪面,日子過得寬裕不說,還養出莊澤良一身好氣度,出門在外便是那小姑娘都會多看幾眼。

    莊書晴冷笑,若不是生了張好臉皮,又豈能讓她那傻娘親動心,甚至之為不顧一切。

    老太太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床上一爪大的人,聲音冷硬,“啞巴了?”

    莊書晴也放得開,不鹹不淡的在床上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莊書寒同時躬身為禮。

    禮節無可挑剔,可那態度實在不像是對著親近的祖母,莊老太太心裡有氣,更覺得這兩人不得她心。

    莊書婷不聲不響的搬了張椅子放到老太太身後,再自然不過的扶著她坐下。

    一對比,老太太打心底覺得這兩姐弟樣樣不如另外兩個。

    慈祥的拍了拍莊書婷的手,老太太一轉頭神情又冷了下來,“聽說你把嬌娘氣哭了?她雖說身份上是個姨娘,可好歹是你長輩,怎麼傷了一回腦子連尊長都不會了?”

    “原來祖母也知道孫女傷了頭。”既然知道,你可有做什麼?有來看過一眼嗎?有問過一聲嗎?現在卻因為那母女兩人的一番言詞便來興師問罪,可真是親祖母!

    莊書晴為原來的莊書晴不值,更加堅定了心下的決定,這樣的莊家,不能呆。

    不待老太太說話,莊書晴轉而看向莊書婷,“妹妹說會在祖母面前為我們姐弟說好話,不知妹妹可有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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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章 借勢離家

  莊書婷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鎮定下來,她沒想到向來綿軟的莊書晴會在祖母面前扯了那張遮羞布,可是想憑這般就讓祖母疑她,卻也是做夢。

    她不直接回莊書晴的話,而是撒嬌般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袖,眼露委屈,“祖母,孫女真的沒有說過姐姐半句壞話。”

    老太太原本正在回想她是怎麼過來的這裡,被這一打岔轉眼便丟開了去,習慣性的維護道:“祖母知道,祖母哪能不清楚你的性子,就婷丫頭你這心腸又哪裡做得了惡人。”

    說完視線移向另一個孫女,“你休得挑撥生事,哪回你們姐弟惹事,不是你這妹妹來替你們說好話,偏你還不識她一片好心。”

    還真是一片好心,若沒有她的好心,她們姐弟怎會被厭棄至此?她頭上這傷又是怎麼來的?

    莊書晴本就是有意激得老太太動手,也不壓制心裡那口一定要吐出來方痛快的濁氣,“祖母說是一片好心那便是一片好心吧,反正我做什麼都錯,妹妹做什麼說什麼都對,她是祖母的心尖尖,孫女比不得,孫女心裡都記著。”

    “記著?記著什麼?記著莊家對你不好?還是記著我這個做祖母的教得不該?”

    “孫女愚笨,還請祖母告知孫女莊家對我好在哪裡?”說著話,莊書晴故意輕撫頭上的傷處,“祖母又待我好在哪裡?孫女受傷已有兩日,祖母可有遣人來問過一聲?可有想過你的嫡孫女是不是死在了這薄薄的床板上?”

    字字淡淡從嘴裡道出,卻字字誅心!

    一聲嫡孫女更是讓莊書婷恨得咬牙,她才該是嫡出才對,若她是嫡出的身份,以她現在的名聲定能嫁得更高!

    老太太也是變了臉色,想來想去,她竟是辯無可辯。

    莊書耀雖是庶子,也不是做學問的料,但是向來會哄人高興,和人相處上很有些手段,此時看祖母被問住了,擔心這麼下去會對他們不利,上前一步虛扶著祖母,厲聲道:“對祖母這般態度,大姐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我是莊家嫡女,你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庶子,又以何資格來訓我?”莊書晴輕輕鬆松頂回去,面上甚至還是帶了笑意的,那表情落在莊書婷姐弟眼裡就是赤裸裸的諷刺,將兩姐弟氣了個倒仰,一時間卻也發作不得。

    “他訓不得,我老太婆總訓得。”回過神來,老太太惱羞成怒,扶著莊書婷的手站起來冷笑道:“精神這麼好,感情是傷都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去後面佛堂跪上兩個時辰,冷靜冷靜腦子,自個兒好好想想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老太太信佛,莊澤良孝順,給她置辦了一個小小的佛堂。

    可念再多的經,沒有佛心也是枉然,莊書晴面上滿是嘲諷。

    她現在這個樣子不要說跪兩個時辰,就是半個時辰都會受不住,現在虛弱成這樣,說不定還會落下點什麼毛病,老太太心狠,她可不傻,“老太太是想我死在莊家嗎?去年才辦了喪事,今年要是再來一場,您就不怕莊家落人口舌?不怕我娘半夜來找您敘敘舊?還是說……你們所有人都忘了,莊家是因為什麼才有了今日。”

    “啪!”之前陳嬌娘揚起手沒能扔出來的杯子被老太太順利扔了過來,正正的砸在莊書晴之前的傷口上。

    眼看著血從白色的布條裡浸出來,所有人都是一愣。

    老太太也呆住了,心裡的火氣頓時泄了去。

    在她心裡,她兒子就是最有出息的,最聽不得莊家有今日是靠董婉如這樣的話,莊書晴偏偏就犯在她的忌諱上,她哪能忍得住。

    一直忍著沒有出聲的莊書寒這時候忙撲了過去,心裡記著之前姐姐說過的話,卻也是真著急,便是做戲,姐姐傷口又流了血也是真的。

    “姐姐,姐姐……”

    莊書晴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很想昏去了事,可她不能昏,後面的事她不親自盯著不放心,莊家,一刻都不能多呆了。

    再呆下去他們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虧。

    對弟弟眨了下眼睛,莊書晴閉上眼睛往一邊倒去。

    “姐姐,你別嚇我,姐姐,姐姐,你不要像娘一樣離開我……”情真,意切,莊書婷聽著心下都有些恍惚,她討厭莊書晴比討厭莊書寒更甚,她一直在心底裡覺得,她才該是董婉如的女兒。

    沒人知道她有多羨慕莊書晴有個那樣的娘親,更沒人知道,她有多想做那個人的女兒!

    若是她有董婉如的教導,一定會是涼山縣最有才華的女子。

    莊書晴白瞎了有那樣一個娘親,卻什麼都沒有學到,董婉如一死更是活得如此狼狽,這讓她為董婉如不值。

    她的女兒,怎能如此沒出息。

    老太太心裡驚了一驚,上前探了探鼻息,確定人還活著後松了口氣,轉頭就怒斥莊書寒,“嚎什麼,沒死。”

    莊書寒抬起頭來,眼神兇狠的像是要噬人,“老虔婆,若是我姐姐死了,我就殺了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人,再一把火燒了這黑心的莊家,看你到了地下怎麼見我娘,怎麼有臉去見莊家的列祖列宗!”

    一抹臉,莊書寒坐到床沿,抓著姐姐的手勉強搭到自己背上,再用力往上聳了聳,搖搖晃晃的背著人站了起來,看也不看其他人便往外沖去。

    老太太捂著胸口呼吸急促,眼睛翻白,一副要暈過去的模樣,回過神來的幾人見狀也顧不得沖出去的人,忙上前扶著老太太坐下來,莊書婷解開老太太的衣領,一下一下給她順著胸口,邊道:“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好一會後,老太太才緩了過來,眼淚卻突然流了下來,陳嬌娘以為她是被氣的,心下喜不自禁,面上卻擺出焦急的神情,“娘,您別氣,書寒還小,不懂事……”

    老太太抬起眼看她,把她未竟的話全堵在了嘴裡,靜靜的自己擦了淚,也不讓莊書婷扶她,自己撐著椅子站起身來,扶著貼身婆子的手站穩,聲音有些淡,“派人追出去看看那兩姐弟去了哪裡,使個人給良兒送個消息。”

    “是,娘,我送您回去歇著。”

    “無需,我認得路。”

    目送人走遠,陳嬌娘疑惑的看向女兒,“老太太這氣的到底是那對姐弟還是我們?怎麼好像連我們也不待見了?”

    莊書婷也不解,只得道:“先不管這些,追上莊書寒才是正經,不能讓他們離開莊家。”

    “也對。”

    而這時,莊書寒已經背著姐姐出了莊家,那兇狠的表情,沒有一個下人敢攔。

    莊書晴聽他的氣息就知道他要沒力氣了,待離開莊家的視線就低聲道:“放姐姐下來,我們扶著走,儘量快些,別給他們追上。”

    “我還背得動……”

    “聽話。”

    莊書寒抿唇,到底還是不再強撐,兩個人走總比一個人背著要走得快。

    此時路上有不少行人,看著兩個不大的孩子都是一副隨時要倒的模樣紛紛看了過來,未幾,一輛馬車停在兩人身邊,窗簾撩起,露出一張圓圓的臉來,只是面色蒼白,聲音卻甜脆,“是受傷了嗎?要去醫館?我送你們一程。”

    莊書晴是真的要撐不住了,聽到這聲音在心裡連叫了幾聲阿彌陀佛,弱著聲音道:“多謝小姐仗義,麻煩小姐送我們去回春堂。”

    馬車裡走出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招呼隨在一側的兩個粗狀婆子一起將兩人弄上了馬車。

    莊書寒雖只得十歲,卻也只能留在外面,莊書晴則被帶入了馬車內。

    按了下傷口讓自己清醒些,莊書寒看向搭了一把手的人,對於雪中送碳的人,恩情總是無比珍貴,也讓人格外印象深刻。

    靠馬車內壁坐著的是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有著一張喜慶的圓臉,此時因為臉上帶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格外討喜的相貌,只是過於蒼白的皮膚讓這張臉遜色了幾分,卻又多出一分柔弱。

    “書晴謝小姐援手。”

    虛手扶了扶,小姐問,“看你年紀也不大,怎的傷的這般嚴重?”

    莊書晴微微苦笑,卻沒有道出莊家的事,反而道:“小姐看著像是有些不爽利。”

    小姐的病容太明顯,被一語道破也不覺得什麼,跪坐在下首的丫鬟更是歎氣,“這次過來涼山縣本就是為尋醫而來,哪想到對方也不過虛有其名罷了。”

    莊書晴心下一動,臉上掛著無害的笑容,“原來小姐不是本地人。”

    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卷,好脾氣的道:“我家住會元府。”

    大周朝除京都外下設六府,會元府是其中之一,而涼山縣便是會元府轄下的一個縣城。

    原本莊書晴還沒想得那麼遠,只想著先回宗族將關係處理了再論其他,現在倒是覺得,去會元府是個不錯的選擇。

    大隱隱于市,莊澤良在涼山縣也許能說得上話,可到了會元府,他算什麼?若讓人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只會更讓人瞧不起。

  說好話?老太太不解的看向莊書婷,“你應承她說什麼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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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章 人心是暖的

    想至此,一時冒出來的主意頓時堅定下來,有條件的情況下,孩子不要生活在小地方,那不異於坐井觀天。

    開了眼界才能有出息,才能談胸襟談氣度,談家國天下,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眼前這個大家小姐于她不一定有助益,可結個善緣卻未嘗不可,這個時代沒有那麼多寵物給她治,獸醫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場了,她學了多年的醫術自然沒有忘,可是……

    在這裡動手術刀,她是想再死一回不成!

    估摸著回春堂離得並不會很遠,莊書晴心下百轉千回,說出來的話卻不急不躁,讓人並不會因她眼下一身狼狽而輕忽她。

    “不怕小姐笑話,我還未出過這小小縣城,不知會元府離這涼山縣有多遠?”

    小姐想了想,“走陸路的話大概要七天,坐船要快些,兩天半的水路。”

    七天,居然要這麼久,這可真要命,莊書晴不知道是不是要賭一把。

    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小姐,雖面有病容,可眼神清透明亮,鼻子挺直,下頜飽滿,從面相上來說便是善良之人,也許……

    “姑娘可是有事要我幫忙。”

    是陳述而不是疑問,可見對方也不是不曉窗外事的千金小姐,莊書晴心一橫,點頭應道,“是,可我不知是否該麻煩小姐幫忙。”

    丫鬟從馬車內固定的抽屜裡拿出一碟子點頭放到小姐面前,小姐將之推到莊書晴面前,“誰都有為難的時候,我看著你合眼緣,你不妨說說,要是能幫的,我也不介意搭把手。”

    兩姐弟在莊家就沒有吃飽的時候,胃已經被餓得很小了,可再小,那半碗粥也頂不了多少時候,她都已經覺出餓了,書寒怕是更甚,莊書晴鄭重道了謝,自己從裡面拿了一塊,剩下的三塊都被她遞給了坐在車轅上的莊書寒。

    小姐看著,眼裡露出了然之色,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迅速消滅了一塊糕點,肚子裡有了東西,頭好像都沒那麼痛了,莊書晴摸了摸頭上的傷口,坦然道:“讓小姐看笑話了,實在是餓得有些慌了,家母已經過世,家有偏心的祖母和父親,無時不挑事的姨娘和庶弟庶妹,我們姐弟日子實在過得為難,便是我這頭上的傷也是先被父親用硯臺砸,又因庶妹告黑狀被祖母用杯子砸,弟弟性子倔,更是被打得一身傷,我不想哪一天我們姐弟死在角落都無人知,便藉故帶著弟弟逃了出來,幸虧遇上小姐善心,不然怕是走不出多遠就要被抓回去。”

    嫡子嫡女竟然過得這般淒慘,小姐實在無法想像,聽得連連皺眉,聽完忍不住問,“你外祖家不過問?族中也無人干涉?”

    “外祖家非是不過問,而是不知道,我想要小姐幫的忙便是與此有關。”

    “你說。”

    “您稍等。”莊書晴撩起車簾,“書寒,把玉佩給我。”

    莊書寒毫不遲疑的把玉佩掏出來交給姐姐,不無擔心的看了姐姐的傷處一眼。

    莊書晴此時卻顧不上這些,縮回頭去將玉佩雙手呈上,“我們姐弟兩個出來時身無分文,這是家母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我想先去典當了,有了銀子我就能去找外祖,只是我們姐弟都年幼,現在這副樣子進去當鋪怕是會被欺負,所以……”

    “你想讓我幫你去典當?”

    “是。”

    小姐接過玉佩去看了看,溫潤通透,確實是好玉,按行價當個二百兩不成問題,可要是那兩姐弟進去……能給他們個五十兩都是人家還有點良心。

    “死當還是活當?”

    有門,莊書晴眼裡帶了笑,“活當,這是我娘留下的最後一點念想,兩年內我必贖回來。”

    小姐臉上露出兩個酒窩,突然轉了話題,“你之前問我涼山離會元可遠,你是否有打算去那裡?還是說你外祖家在那裡?”

    “不瞞小姐,我確有打算帶弟弟去會元府。”

    “我姓柳,家中行三,會元柳家病秧子柳三小姐,你隨便都能打聽到,這塊玉,便典當給我吧。”

    “小姐……”丫鬟紅了眼眶,哪有這麼說自個兒的。

    “外面傳的也是事實,離了藥便活不了,不是病秧子是什麼。”柳三小姐摩挲著玉佩,很喜歡這溫潤的感覺,“如何?”

    後面的話是對莊書晴說的,莊書晴咬唇不語,能這般迅捷入手一些銀子自然是千好萬好,有了銀子她才能離了莊家這火坑。

    可是……

    “柳小姐,玉佩我不能死當……”

    “怕以後你拿銀子來贖時我不還你了?”柳三小姐笑得更加喜氣,說出來的話卻怎麼都無法和喜氣沾邊,“不過你要是想贖回來確實得快點,要是遲了我人都死了,這玉怕是就真要不回去了。”

    “小姐!”

    “三小姐,回春堂到了。”

    “這般激動作甚,我說笑的。”安撫住了丫鬟,小姐看向莊書晴,“你要是更信得過當鋪,我也願意幫你這個忙,送你去一趟就是。”

    莊書晴搖頭,“小姐的病是否是從娘胎帶出來的?”

    “這話聽著很是在行,莫非你還是大夫不成?”柳三小姐重新拿起書,把玉佩放在上面打趣道,她看過太多大夫,吃過太多藥,早就在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中看透了生死,會來涼山也不過是不想讓母親難過罷了。

    敗興而歸的結果,她一早就已料到。

    “我曾結識一異人,從他那裡學了些東西,待到了會元府,我定登門拜訪三小姐。”

    這便是同意將玉佩典當給她了,柳三小姐也不在意她說的其他話,轉頭道:“梅兒,拿一張百兩銀票,再湊一百兩的小額銀票給她。”

    梅兒心卻更細,銀票拿了一百九十兩,另外十兩卻是拿的銀裸子以及幾塊碎銀子。

    還不忘囑咐,“錢財不要露白,銀票要貼身藏好,銀子也要分幾個地方放,最好是換點銅板在身上……”

    想了想,梅兒回頭向自家小姐求情,“小姐,不然帶他們一程吧,身上帶著這許多銀子,奴婢瞧著都覺得不安全。”

    “那也得看他們是否願意。”柳三小姐笑,她自忖看人還有幾分眼光,這個小姑娘若有心搭她的便車便不會要她幫著典當玉佩了,搭個便車豈不是更方便?

    莊書晴當著兩主僕的面藏銀票,邊回話,“我也想蹭小姐的車坐,一路平安的去往會元,可眼下我們姐弟還不能這麼走,有些事不處理一下會留下後患,有了銀子我也就有了底氣,不用多久,三小姐定能在會元府見到我。”

    “那我就等著了。”柳三小姐抬了抬下巴,“回春堂到了。”

    莊書晴鄭重的行了一禮,“今日之情,日後必還。”

    撩起窗口的簾子看著姐弟兩人互相攙扶著進了回春堂,柳三小姐長歎一口氣,人生來便是受罪,她是如此,這對姐弟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走吧。”

    回春堂在涼山縣算是小有名氣,來看診的人向來不少,高梓林剛寫好藥方遞給弟子去抓藥,一抬眼就看到門口進來的兩人。

    他向來記性好,平日裡來他這裡看診的人他都記得,更何況是出自莊家的那雙孩子,可此時他們的樣子實在是……

    示意回春堂另一個坐堂大夫過來替他,他快步走向門口,“莊小姐這是受傷了?快隨我去裡邊。”

    回春堂在裡面置了個雅間,有些身份的女眷通常都會在那裡診治。

    莊書晴正是巴不得如此,牽著弟弟跟在高梓林身後。

    高梓林也不多問,麻利的給她處理傷口,心裡卻閃過各種思量。

    對原來的莊夫人他是很有好感的,不,應該說凡是和她打過交道的人都很難討厭得起來,從容大度,對誰都是一臉淺笑,可惜這樣的女子卻並沒有被珍惜,日子過得並不順心。

    自莊夫人過世,他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雙孩子,與那時相比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只是不知這傷口……

    “我們姐弟是跑出來的。”

    高梓林動作頓了頓,看了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莊大小姐一眼,繼續給傷口上藥,“我不會給莊家通風報信。”

    莊書晴小幅度的搖頭,“娘還在時曾說過高大夫有慈心,書晴厚顏找來並非只為處理這傷處,而是想求高大夫幫忙。”

    “莊小姐請說。”

    “我們不能在這裡久呆,不用多久莊家一定會尋來,我雖少有出門,卻也知道外面的人不能輕易信任,而高大夫是娘都稱讚過的,所以才……書晴想求高大夫幫著雇一輛馬車。”

    馬車不是重點,馬夫才是吧,高梓林心裡暗暗點頭,對這姐弟看似魯莽卻也有跡可尋的舉動給與肯定,包紮好後道:“你們在這裡且坐片刻。”

    莊書晴帶著弟弟起身行禮道謝,“高大夫高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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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章 溪水鎮

  高梓林虛扶了扶,看向眉眼間帶出堅毅之色的小姑娘,“以前沒看出來,現在看著你倒很有乃母之風,大忙我幫不上,只能多提醒你一句,在外要多長個心眼,便是熟悉的人也不可盡信,多少人便是虧在了信任的人手裡。”

“是,書晴謹記。”

高梓林微微點了點頭,又看了姐弟兩人一眼方離開。

    莊書寒跟著走到門口,看了一會走回姐姐身邊道:“高大夫去了後面,應該是從後門離開了。”

    莊書晴頭疼得厲害,邊揉太陽穴邊道,“高大夫是心正之人,既然答應了就會幫這個忙,莊家不是大富之家,又無權在手,能拿捏我們是因為我們也姓莊且是小輩,一個孝字就能壓我們一輩子,其他人卻未必將他瞧在眼裡。”

    莊書寒若有所思的點頭,“那我以後要是變厲害了,是不是也就能拿捏莊家了?”

    “你要變得和莊家人一樣嗎?”莊書晴偏過頭看他,“像他們待我們一樣去待他們?”

    下意識的莊書寒就知道不能點頭,可是他心裡真就是這麼想的,莊家既然能這麼待他,他為何不能這麼報復回去?

    莊書晴哪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也不講那些大道理,說出來的話簡單而粗暴,“你什麼都沒有做,對方卻為此痛苦不堪,這才是最上乘的報復,一旦我們和莊澤良脫離關係,以後你前途越好他便越痛苦,越後悔,明明是他能得的好處他卻丁點都沾不到,到時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裡的恨也就散了。”

    他們那做法太不入流,如果換成她,她就每天好吃好喝的供著,關心的無微不至,換取對方也真心以待,這樣當對方成親時,做父母的便是不全部將娘親給她攢的嫁妝給她,以原身那軟綿的性子定然不會去計較,這樣光明正在的奪來豈不是比他們的做法要好?

    莊書晴勾起唇角,蠢人自然想不出這樣的辦法,她不能高看那幾個人。

    莊書寒努力消化這番話,漸漸也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只要他出息了,莊澤良才會痛苦!

    “別急,你還小,慢慢來,等去了溪水鎮你看姐姐是怎麼做的,人只要活著便不可能肆無忌憚,我們受制于莊澤良,莊澤良上面還有莊家長輩,莊氏族長,只要利用好了,我們一定能脫離這困境。”

    莊書寒認真聽著,一點不覺得姐姐直呼父親名諱有什麼不對,他暗地裡早就不稱那個人為父親了。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莊書寒心裡一緊,人就站了起來,滿眼警惕的看向門口。

    “坐下,高大夫眼神清明,不是那等人。”便是不信也不能表現在臉上,那會讓真心幫忙的人寒心,想到外面的人已經到了門口,莊書晴將後面這話吞了回去。

    進來的人是高梓林的弟子,在門外自是將話聽了去,對師傅交待要照應好的這對姐弟也就多了分好感,臉上笑意都真誠許多,把幾個油紙包一一打開,“這會廚房裡也沒什麼吃的,我便出去買了些,你們將就著吃點墊墊肚子。”

    這實在是兩人目前最需要的東西,姐弟兩個忙起身道謝。

    “不用如此,我也只是做好師傅交待的事。”十七八歲的男子虛扶了扶,“外面事多,我出去忙了,有事在門口招招手我便能看到。”

    莊書晴再一次謝過,待人走了便看向弟弟,“如何?現在是不是信任高大夫一些了?”

    莊書寒其實還是不信的,遲疑著才點了點頭。

    莊書晴當沒看到他的遲疑,要說她自己完全信了那也是假話,只是……她在孤兒院那樣的地方長大,最知道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應該怎樣去引導才能讓他們不走歪路,就為了這,她當時輔修的是心理學。

    書寒現在也處於這樣的情況,之前一年時間裡沒人幫過他,被親人那樣對待,還有個軟弱的姐姐需要保護,讓他誰也不敢信,在有人靠近時下意識的就豎起全身的刺以求自保。

    她心疼,看著他就像看到了她曾經庇護著的那些孩子。

    “書寒,我們慢慢來,相信姐姐,我們以後一定能過得很好。”

    這次莊書寒點頭點得很俐落,經過今天的事,他相信姐姐一定能做到她說的那樣。

    高梓林並沒有讓他們等多久,剛把東西都掃進肚高梓林就回來了,“從後門走,莊家派人出來尋你們了。”

    莊書晴點頭,默不作聲的牽著弟弟跟在高梓林身後往後門走去。

    後門是關著的。

    高梓林在門前回過身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半新的錢袋輕輕放到莊書晴手裡,低聲囑咐,“馬車受雇於我,不用你們付錢,這裡面是幾兩碎銀子和一些桐板,省著點用也能撐一段時間,在外面你們要小心為上,不要輕信人。”

    莊書晴從來就不信世界上有純粹的好人,從小摸爬滾打,她太清楚大人所謂的好不是不用付出便能得到的,可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高大夫能存什麼歹心,只遲疑了一瞬,哪怕心裡扔有提防,還是將這銀子接了下來,典當來的那二百兩能不用就不用,以後還有的是有錢的地方。

    “高大夫的恩情,我們姐弟永遠記著,以後定當加倍回報。”

    高梓林長長的歎了口氣,“當年給莊夫人看病時,她曾為我解惑,現在就當是還她的恩了,遇事多想想莊夫人,她定是期望你們能平安順遂的長大的。”

    “是,書晴定會好好教好弟弟,不讓娘失望。”

    “不早了,走吧。”

    高梓林打開後門,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停在那裡,車駕上坐著個面相憨厚的中年漢子。

    “放心,這人和我有舊,是純良之人。”

    莊書晴點頭,不再多言,拉著弟弟上了馬車。

    聽得高梓林又和車夫交待了幾句,莊書晴看向弟弟,“記著高大夫的恩情。”

    高書寒用力點頭,拳頭握得緊緊的。

    當馬車快駛出小巷時莊書晴才將車簾撩起一條小縫,“麻煩送我們去溪水鎮。”

    漢子虛虛揚了一鞭,“路程需得三個時辰,走快些天黑前能到,坐穩了。”

    馬車平時應該也是載客的,難免有股味道,莊書晴吃苦長大,並沒有那些計較,此時也顧不上計較,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了。

    “書寒,我們輪流歇會,姐姐先躺一下。”

    莊書寒連忙坐好,將自己的雙腿伸直,指著自己的大腿道:“姐姐,躺這。”

    莊書晴就在弟弟身邊躺下,“這樣就行,有什麼事就叫醒我,多留心。”

    “姐姐放心,我省得。”

    莊書晴只是想休息一會,卻沒想到一閉上眼就昏睡了過去,明明她有太多事情要想,明明她萬千個不放心,可這身體實在是太過虛弱了些,硬熬了這麼久已經到了極限。

    “姐姐,姐姐,醒醒。”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張臉幾乎是瞬間就清醒過來,忙雙手撐著坐起來,聲音不復清脆,“到哪裡了?”

    “姐姐,我們到溪水鎮了。”

    知道弟弟是心疼自己,想讓自己多歇歇,莊書晴哪裡還捨得怪他,給他理了理衣服便拉著人下了馬車。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在地裡勞作的人都拎著農具往回走,看到眼生的人不由得都多看了兩眼。

    莊書晴小的時候來過這裡,隱約還有些記憶,她也不讓馬夫送了,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就牽著弟弟往莊家行去。

    在這溪水鎮,莊家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從人口上來說尤其是,也不知是莊家旺人還是怎麼,嫁進莊家的媳婦個個都會生,像董婉如這樣只生兩個的在莊家都算是不會生養了,生個五六個才是正常水準。

    莊家祖上也曾在朝為官,只可惜後來一代不如一代,靠著祖上那點餘蔭日子倒也過得。

    這一代的莊家族長莊澤民,年方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有野心,卻沒有條件,原本以為莊澤良能拉家中子弟一把,哪想到對方根本是把他們當成了打秋風的窮親戚,不要說提攜了,就是見上一面都不願意,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去沾惹那門親。

    所以,當他聽說莊澤良的一雙子女求見時訝異的挑高了眉,怎麼他們不去招惹了,對方反倒記起他們來了?

    來通傳的是莊家老人,給莊家當了大半輩子管家,說話也沒那許多顧忌,頓了頓又道:“莊七爺沒有回來,就兩個小的回來的,看著……不太好。”

    莊澤良,莊家行七。

    莊澤民收起帳本起身,“既然來了總得見上一見,一個半大孩子帶著個小的這麼遠跑來,他莊澤良就不怕出點什麼事?”

    莊澤民只以為老僕說的不太好是指精神不太好,卻沒想到是這般不好,隔著一層紗布都能看到浸出的血,一個姑娘家,怎麼就傷成這樣?

    他沒有問,只是皺起的眉洩露了他心底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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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章 弱而不怯

    莊書晴拉著弟弟一把跪下,把自己放於弱勢,卻不讓人覺得軟弱可欺,“原本的傷口是父親用硯臺砸的,我在床上躺了兩天,差點去見了母親,家中無人過問,連杯水都沒人送來,弟弟抓了家裡一把精米熬粥給我續命,被打的滿身是傷,書寒,脫了上衣給大伯瞧瞧。”

    莊書寒俐落的照做,瘦骨嶙峋的身上佈滿青紫痕跡,有新有舊。

    “我醒來後姨娘庶妹過來挑事,沒占到便宜便搬來祖母,祖母責我不尊長輩,杯子砸在傷口上,於是傷上加傷,大伯,非是我要丟盡父親臉面撕開這塊遮羞布,母親過世不過一年已是如此,我無法想像長此以往下去我們姐弟會如何,我不想有朝一日我們姐弟死在哪個角落,被人用席子一裹埋在哪個荒山,這樣的一輩子,到了地底下,我要如何和娘交待?”

    莊澤民的眼神無法從裸著上身的孩子身上移開,他無法想像,得是怎樣的狠心才能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自認不是多溫和的父親,也動手打過孩子,罰過孩子,可下這般狠手……怎麼可能做到。

    “你爹……”

    “他不知道我們來了此地,不怕和大伯明說,我既有本事帶著弟弟身無分文的安全來到您面前,便有本事去往京都尋外祖,外祖一家便是再不疼我們姐弟,也萬萬不可能在我們姐弟有這般遭遇後還置之不理,到時,大伯說會如何?”

    如果被董家惦記上,以後便是莊家有出息的人也別想再有所作為,莊澤民看向幾乎是在威脅他的小輩,“那你為何來了這?”

    莊書晴眼睛亮得仿佛要燒起來,全身縈繞著自信,“因為我姓莊,我知好歹,知道宗族是我的根,我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帶累整個莊家!”

    莊澤民還是五年前見過這對姐弟,弟弟長大了些,眼裡帶了恨,小小年紀眉間卻可見堅毅之色。

    而變化最大的卻是莊書晴。

    他記憶中的莊書晴只會躲在她母親身後,怯怯弱弱的模樣,雖然穿得精緻,氣色也遠比現在要好,可卻遠沒有現在出色。

    是的,出色,他只能想到這個詞來形容她。

    不是每個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能有這麼大膽量,更不用說自見面後她的話便層層疊進,即便訝異她的膽大,即便是回來尋求幫助處於弱勢,卻無人能小看她。

    他要是有這樣一雙兒女,一定會拼了命的去培養,何愁家族能興?

    那莊澤良究竟在想什麼?眼瞎了嗎?

    “你們且起來,書寒,將衣衫穿好。”

    莊書寒先扶著姐姐站起來才胡亂披了衣服,“大伯,姐姐頭疼得厲害,能否讓姐姐坐下說話。”

    “都坐下吧。”莊澤民歎了口氣,明知這兩人會給平靜的生活帶來波瀾,可對著一身傷的兩個孩子,他也實在是狠不下心來,“晴丫頭,你既然帶著弟弟回來,想來心裡也是有了想法的,說說吧。”

    莊書晴在下首坐了,抬頭給弟弟整理了衣衫才沉靜的回話,“大伯,我想自請逐出門牆。”

    “這不可能。”莊澤民想也不想的就否決,“天底下只有父母將兒女逐出門牆,沒有你這樣的,再者說你父親也不會同意,他丟不起這個臉。”

    “只要族裡不阻攔,我自有辦法讓他同意。”

    “有些事並非你借外祖家的力就能成的,董家有權有勢我自是知道,可是晴丫頭,你姓莊,莊家的事外人無權插手,還是你想讓董家擔一個仗勢欺人的名頭?就我所知,董家並非這樣的人家。”

    眼下這個朝代政令開明,並不曾禁言論,京城那幾個有名的家族百姓多少都是有些耳聞的,便是皇家的事,也常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更何況莊家和董家還有那樣一層關係,便是沒人敢借著董家小姐的去向和董家去做什麼交易,對董家的動靜也向來要多關心一二。

    莊書晴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對付那一家子人,用不上董家,父親有今日全仗娘親,自我出生後,娘便開始給我攢嫁妝,雖然帶來的銀錢幾乎被掏空了,可我娘並非蠢人,早在最開始便為了生計買了幾個鋪面,每年的紅利便是被我父親想方設法的奪去大半,剩下的多年攢下來依舊為我攢下不少嫁妝,有人不知有多眼紅,只要我答應放手這筆嫁妝,自有人去想辦法促成這事。”

    莊澤民皺著眉,雖可憐這雙孩子,可這事關係著宗族體面,絕計不行。

    “大伯,我們姐弟雖然自請逐出門牆,卻並非脫離家族,我們仍是莊家人,人若離了根便若浮萍,只要有根在,心裡才踏實,便是以後我和書寒也有不必須得長輩出面才行的事,到時說不定還得多麻煩大伯。”

    莊澤民抬眼看她,眼露訝然,他要是沒理解錯,晴丫頭這話裡的意思莫非是要過繼到他們這一房?

    看著兩姐弟同樣堅定的眼神,莊澤民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答應下來,一定要答應下來,說不定他現在幫的這一把,能讓莊家獲益三代。

    嗓子有些幹,莊澤民不由得輕咳了兩聲,確認道:“你是說……”

    “大伯身為族長需得顧全大局,若是因我姐弟之故讓大伯為難,便是我們做小輩的不懂事,不如大伯就和大家說我們暫時由大伯和大娘照顧,這樣大伯便也能交待得過去了。”

    如果說莊澤民之前還有些猶豫,聽得莊書晴這麼一說之後就再無動搖,他不怕晴丫頭事成之後翻臉不認人,只要她還掛著莊家這個姓,那些話一說出去便是多了一整族的證人,這樣還免了堂兄弟之間撕破臉,挺好。

    哪怕他現在就想一口應下,面上他也是不緊不慢的點頭,“這事我一個人也做不得主,需得將族老請來商討一二,看你們也累了,先去吃點東西再好好歇上一歇,管家,告誡下人不得怠慢。”

    “是,小姐少爺這邊請。”

    莊書晴扶著弟弟的手站起來,腦子一暈又坐了回去。

    “姐姐……”

    “姐姐沒事。”

    莊澤民皺眉,“我讓人去請大夫來給你看看。”

    “多謝大伯。”莊書晴也不拒絕,她自家知自家事,傷在頭上,怕是有些腦震盪,要說不嚴重自是不可能,原身已經付出了性命的代價,怕是得花上好些時間才能養回來。

    在溪水鎮這裡安穩的養上幾天也好。

    莊家在溪水鎮是大地主,雖然過的不是僕傭成群的奢華生活,家中裡裡外外侍候的人也不少。

    管家將兩人帶到後宅安置好後不久,莊澤民的夫人周氏便帶著兩個丫鬟送來了飯菜。

    飯菜還冒著熱氣,讓這一年來基本沒吃過飽飯的莊書寒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連忙轉開頭去,耳朵尖都紅了。

    莊書晴也餓,可她畢竟是才接手這個身體不久,沒有那種抓心抓肺的感覺,並且向來也忍得,這時還記得拉著弟弟起身行禮,“伯娘大安。”

    “快起來,自家人不用來這些虛禮。”周氏一手一個將人拉起來,看兩人狼狽的樣子眼眶微微有些濕,道了聲可憐見的就忙和丫鬟一起將飯菜擺好,催著兩人快吃。

    莊書晴對周氏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幾片肉放進弟弟堆得冒尖的飯面上,“吃吧,不要和伯娘見外,八分飽就停下。”

    莊書寒看了姐姐一眼,明明餓得狠了,吃得斯文,卻半點不慢,很快就一碗飯見底,此時莊書晴那一碗才吃了小半。

    丫鬟又給裝了一碗,並且壓得緊緊的。

    “吃慢點,小心傷了胃。”

    莊書寒不那麼餓了,聽話的放慢了速度。

    丫鬟還要給他裝第三碗時他搖頭,“八分飽了。”

    看他這麼聽姐姐的話,周氏笑得更柔和了兩分,相互扶持的感情總是格外感人。

    莊書晴只吃了一碗就停了下來,給訝異的周氏解釋道:“之前每頓吃的就不多,現在已經夠夠的了,再吃怕是要撐出病來。”

    周氏也就不再勸,示意丫鬟收拾碗筷,抓著莊書晴長著繭的手柔聲道:“我們早前並不知道你們姐弟過得這般難,不然怎麼也不會……”

    頓了頓,周氏拍了拍她的手,“既然你大伯知道了就萬萬沒有不管的道理,你們記得尋到這裡來便是懂事,這樣的事要是宣揚出去,莊家的臉面都要丟盡了,以後便是給小輩議親都難,你們只管安心呆著,在這裡沒人能欺負你們。”

    這話有假意,卻也夾了幾分真心,莊書晴對周氏的觀感並不差,聞言便也流露出幾分信賴,“勞大伯和伯娘費心了。”

    又拍了拍她的手,周氏正準備再說什麼,外面有丫鬟通傳,“夫人,大夫來了。”

    “快請進來。”

    來的大夫姓許,在這個鎮子上很有些名氣,常來往於鎮上幾個家族,進來也不顯得拘謹。

    “許大夫,勞你給我家侄女看看。”

    “莊太太客氣。”許大夫放下藥箱,先給莊書晴把了脈,後道:“我需得看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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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章 一步步挖坑

  莊書晴今年虛歲十四了,已經是能許人的年紀,周氏也不擅自替她做主,閉嘴不言。

    莊書晴點頭,“大夫請自便。”

    許大夫應了就要上前,莊書寒動作更快,“我來。”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反應,橫移一步攔在許大夫前面,小心翼翼的將姐姐頭上的紗布給拆了,露出額頭髮際處那一道延伸進頭髮裡的傷口,周氏離得近,估摸著怕是兩寸都不止,心裡暗暗罵了聲造孽。

    許大夫瞧了瞧,“可有發熱?”

    “有的,在床上躺了兩天。”

    “熱度退下來問題就不大了,之前的大夫給你用了好藥,我這裡的怕是要比不上。”

    “無礙,只要是藥便有用,傷口總會好的。”不管是身體上的傷口還是心理上的,都會好的。

    許大夫不由得看了這個姑娘家一眼,這樣重的傷口怎會不疼,可這姑娘面上竟是沒露出半絲疼痛的表情,忍性了得。

    重新給傷口上了藥,又開了副方子,周氏讓管家親自跟去拿藥。

    “伯娘也不擾你們姐弟了,都好好歇一歇,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謝謝伯娘費心。”

    兩姐弟確實是累了,莊書晴摸了摸弟弟的頭,“今晚不會有什麼事,去睡吧,明天開始就要打起精神了,我們腰板挺得越直,越有底氣,他們才越不敢輕賤我們。”

    “我知道了,姐姐,我不睡旁邊的屋子,就睡這裡,我打個地鋪就行。”姐姐傷成這樣,他不看著怎麼能放心。

    “男女七歲不同席,你想讓人看笑話不成,乖,去睡吧,就在隔壁,有什麼事姐姐叫你一聲就是。”

    “可是……”

    “聽話,我們的事現在族裡一定傳開了,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我們表現得越好,他們才會越向著我們。”

    莊書寒一點就通,抿了抿唇,“姐姐有事一定要喚我。”

    “知道了,一定喚你。”

    莊家正堂平日裡並不常用到,今日晚間卻是燈火通明。

    管家親自守在門口,其他下人都離得遠遠的。

    屋內氣氛很是沉默。

    好一會後,坐在首位,一臉褶皺的老人敲了敲桌子,“你打算如了那女娃兒的意?”

    “是,父親。”莊澤民態度極為尊敬,“您是沒親眼見著晴丫頭當時的神情,明明是來求我幫忙,卻半點不露怯意,那模樣不比男兒弱,可惜了她是個女兒身。”

    “你也說了她是個女娃兒,再有出息也就是嫁個好夫家,你還想著以後靠著她夫家提攜莊家?”老人當了幾十年族長,雖然這幾年已經不理事了,威嚴還在,“咱們莊家出了個莊澤良那樣的就夠了,你也想變成那樣?”

    “兒子自是不敢那般想,兒子只是覺得有個這樣的姐姐教導,莊書寒以後差不到哪裡去,更何況兒子看書寒也是極為懂事的,看得出來弟媳婦之前教得很用心。”

    抬眼看了一眼,莊澤民繼續道:“這樣一雙兒女澤良不知善待,我卻也不想那般沒良心,讓他們姐弟對莊家徹底寒了心,就如晴丫頭所說,她能憑著一己之力在那樣的情況下帶著弟弟來到溪水鎮,未必就去不了京都,她念自己是莊家人,我們也不能明知他們姐弟落在那樣的境地而置之不理,既然明知攔不住,結個善緣于莊家百利而無一害,至於澤良那裡……”

    莊澤民口氣一頓,“晴丫頭說她有辦法讓他們鬆口。”

    老人揚起高高的壽星眉,“動之以利?”

    “是,晴丫頭說有人眼紅她娘給她攢下的嫁妝,只要她放手,自有人會讓澤良點這個頭。”

    倒確實是個想得周全的丫頭,老人看向屋中在座的其他幾人,“你們怎麼看?”

    坐在左邊下首每一個位置上的老人皺眉,“依我看,老七家那幾個都該回來學學規矩,如此嫡庶不分,成何體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看不用,免得將其他人也給帶壞了。”另一個老人顯然不同意,“董氏自己瞎了眼,要為那麼個沒良心的人放棄一切,雖然蠢了些,後來卻也是放不下孩子,要是他們真能有出息,我們幫一把也是應該。”

    “大哥,等明兒見了人再做決定吧。”

    看了刻漏一眼,莊平志點頭,起身道:“時辰不早了,都先回去想一想,明天再做決斷,澤民,好好招待那對姐弟,拋開其他不說,那也是我莊家的子孫,做長輩的多一分善意總沒有錯。”

    “是,爹放心。”

    從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就費盡思量,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已經到了極限,莊書晴這一覺睡得很沉,連翻身都不曾。

    反倒是莊書寒提防之心甚重,睡得並不安穩,次日精神自然也就不如姐姐的好。

    剝了個雞蛋放到弟弟碗裡,莊書晴輕聲道:“我聽娘說過莊家只出了莊澤良一個異數,其他人都算得上秉性純厚,你不用這般提防,趁著這幾天好好養一養,等事情一了我們就要離開,路上免不了顛沛流離,到時就是你想睡個安穩覺都不行。”

    莊書寒沉默著吃完才道:“我就是信不過莊家人。”

    “並不是姓莊就都是壞的。”莊書晴柔聲開解,“一個姓莊的壞就所有姓莊的都是壞人?那一個姓董的壞,就所有姓董的都壞了?對誰都不要存有偏見,是好是壞總要瞭解了才知道,先入為主要不得。”

    又過一會後,才有莊書寒的聲音傳出,“我記下了,姐姐。”

    周氏心裡暗贊一聲,在門外又站了一陣後才加重腳步聲走了幾步,並未直接進門,而是在門外先說話,“睡得可好?吃得習慣嗎?”

    這番舉動讓莊書晴心裡添了一分好感,起身笑眼相迎,“勞伯娘掛心,一切都好。”

    周氏抬步進門,在桌子一邊坐下,“吃飽了嗎?要不要再添些?”

    “夠了,胃小,吃多了難受。”

    丫鬟收了盤碟下去,周氏回頭從丫鬟手裡接過東西,“急急忙忙的也來不及做新的,這是你堂哥堂姐穿過的,你們姐弟還在孝期,我做主挑了些素淡的,也沒人能挑你們的不是,先將就著穿,等新衣衫做好了再換。”

    莊書晴大大方方的接過來,又道了謝,那作派看著既沒有小門小戶的小氣,也沒有大家小姐的矜持,看著反倒爽朗得很。

    周氏看得喜歡,聲音裡就帶上了笑,“你們回莊家回得少,認得的人也不多,你們大伯的意思是等你們傷養好了再去見親戚,免得被人說三道四,書晴你覺得這樣可好?”

    “謝大伯和伯娘體諒,這副樣子我們確實不太想見人,多了口舌也多了是非。”

    “其他人不見沒關係,族裡的幾個老人恐怕得見一見。”周氏斟酌著開口,“昨晚老爺便將你們的事告知了族中長輩,這事得有個決斷,你們不出面不行。”

    “我省得,本就該是我們去拜見長輩。”

    見莊書晴臉上眼裡都沒有半點抗拒,周氏松了口氣,她雖是婦人,可身為宗婦,比起其他婦人自是要多一分見識,知曉這事上的厲害,若是乖僻不懂事的孩子要記在她名下她自是不願,可這樣一雙懂事的孩子,她願意接納,並且付出一份關心。

    只是,“書晴,你真的……想好了?”

    莊書晴毫不猶豫的點頭,“沒娘庇護的孩子在那樣的家裡活不下去,我今年就十四了,就算守孝也守不了一輩子,我不敢想像他們會將我許給怎樣的人家,這關乎一輩子的事容不得我不多想,我也不敢想他們會好心的替我選戶好人家,還有書寒。”

    握住弟弟的手在周氏面前攤開,“這雙手,應該拿筆揮毫,而非拿斧頭劈柴,若他是個老實的孩子也就罷了,聽話些就是,可他不是,他聰明,有對一切不公反抗的膽量,現在年紀尚小,心裡已是有恨,若是年歲漸長,等到有力量反抗的年紀,他還能任人欺辱?可到時便是報了仇,他一輩子也是搭進去了,我不能讓書寒毀在那個家裡。”

    小小的一雙手上有數道新舊傷口,有癒合了的,也有才長出粉色新肉的,周氏不由得揪緊了帕子,以七叔家的情況,怎麼可能需要一個孩子去做那些事,分明就是在折騰他,怪不得兩個人要逃出來了。

    難為書晴能想得這麼遠。

    “書寒,你有個為你打算的好姐姐。”

    一徑沉默的莊書寒毫不遲疑的點頭,他是有個好姐姐。

    “你們都是懂事的孩子。”周氏眼睛從那雙手上移開,“你的打算老爺和我說了,我也大概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既要脫離七叔,又不願再過繼到任何一房是嗎?”

    “是,我也不怕和伯娘說實話,我不想再出現一個能以父母之名挾制我們姐弟的人。”

    “如果你咬死了這一點,族中老人不會同意的,總不能讓你們兩姐弟單獨支撐個門庭出來,書寒畢竟還太小了些。”

    這是莊書晴自從做了決定後就一直在想的問題,“不知族中有沒有絕了戶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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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章 各有思量

    周氏一怔,這倒確實是個辦法,只要這兩姐弟的名碟有個地方安置,族中長輩想來也就不會死抓著不放。

    有婆子進來稟報,“夫人,老爺請小姐公子去正堂。”

  “幾位長輩都到了?”

    “是。”

    周氏拉著姐弟兩個起身,“換身衣裳再過去,老人性子大都固執,你們不要硬頂,軟著些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好,便是他們說了什麼心裡有氣,為了以後也多忍忍,事情能成便好。”

    這算是表達了極大的善意了,莊書晴鄭重點頭,“是,書晴記下了。”

    兩姐弟到時正堂沒一個人說話,氣氛卻不算緊張,莊書晴心裡也就有了底。

    人都有私心,就看這個私心于他們姐弟有利還是有害,顯然,眼前的情況於她來說壞不到哪裡去。

    但凡莊澤良稍微有點良心,對族裡有半分貢獻,事情也不會這麼順利,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他。

    莊書晴頭上的傷太顯眼,再加上兩姐弟瘦弱的身體,青黃的臉色,不用再說什麼就已經說明一切。

    上首的老人已經在頓拐杖了,“荒唐,荒唐。”

    莊書晴看向莊澤民,莊澤民會意,給兩人介紹道:“坐在上首的是伯公,那邊幾位都是叔公。”

    莊書晴點頭,領著弟弟上前見禮,“書晴(書寒)給伯公問安,給幾位叔公問安。”

    “免禮,傷口可好些了?”

    說話的是伯公,莊書晴恭敬回話,“回伯公話,已有大夫看過,吃了藥好多了。”

    “那便好。”老人也不多說廢話,話題一轉就回到了正事上,“你的事澤民已經和我們說過了,叫你來就是想問你一句,你確定要這麼做?”

    “是,伯公,我們姐弟已經打定主意了。”

    “你可知道這事若成了,你的親事就千難萬難了?沒有好人家會要你這樣背景的姑娘。”

    “我知道,可再難不會比眼下更難,我不相信他們會幫我選一門好親事,與其落入火坑被人糟蹋一輩子,倒不如落個清靜,至少沒人能欺我。”

    莊書晴目光毫不退縮,語氣中不見半點怯意,在場的人不得不相信她心裡真是這麼想的。

    一個連關係自己大半輩子的親事都願意放棄的女子,可見她對做下的決定有多堅決。

    怪不得澤民想要促成這事,也遺憾晴丫頭是女兒身,若她是男兒……

    想到有眼不識金鑲玉的莊澤良,老人搖頭,他是不是忘了他娶的是哪家千金,便是私奔壞了名聲,總歸也是那家的女兒,若是晴丫頭姐弟有他們幫襯,以後未必就不會有大出息。

    “若是你父親那邊真允了,你們的名碟便需從你父親名下遷出來,後面的事你可有章程?”

    莊澤民低頭看向站在正堂中央,脊樑挺得筆直的侄女,想起昨晚和妻子商討的話,只要晴丫頭願意,他是一定會點頭的,多這樣一雙子女於他來說絕對是利大於弊。

    “回伯公話,書晴願意受族中長輩教導,只是我們姐弟到底大了,入哪一房都不合適,便是長輩慈愛,同輩之中也難免會有矛盾,誰願意將父母之愛分割給他人,換成我,我也是不願的,再者說我們姐弟若是過繼,必定要和父親那邊交惡,于莊家來說也非好事,我的意思是,不知莊家可有絕了戶的,把我們姐弟的名碟遷進去就是,初一十五必不忘上香,該去祭拜的時候也絕不推辭,不知諸位長輩可同意此計。”

    下首安坐的幾位老人對望一眼,他們沒想到莊書晴會想到這樣一招來,不說莊澤民的用心昭然若揭,就是他們,也未必沒有想法。

    “你可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莊書晴側頭看向弟弟,“書寒以後絕對能撐起家門,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斬斷所有可能束縛他的荊荊絆絆,我娘是董家人,我們血脈裡留著一半董家的血,若是我們過得太狼狽,在董家人面前如何能挺起腰來?為人子女,總不能讓已經不在的人再被人閒言碎語,只有書寒出息了,我娘才能死得瞑目。”

    他們也許有私心,可也有善意在其中,卻被當成了束縛莊書寒的荊荊絆絆,按理他們該氣的,可聽著這樣一番話,再暴躁的人都覺得實在惱不起來,心下反倒有些酸,十四歲的姑娘,想的卻遠不是十四歲的姑娘該想的事,這是莊家造的孽。

    “澤民,派個人去縣城,將那一家子請回來,現在就去。”

    “是。”

    莊家老族長莊平志一輩子對誰都是板著一張臉,可這會,對莊書晴的態度稱得上柔和,“這事我會盡力促成,就如你所說,斬斷束縛小子的荊荊絆絆,讓他自由高飛,我也希望在你們有能力時能盡力照拂莊家,祖上余蔭早就耗盡,莊家已是每況愈下,待我們這幾個老的一個個去了,莊家不知道會變成何等模樣,人天生逐利,我不想家中後輩都成你父親那般,你雖是女子,卻比一般男子都要有魄力,以後未必就沒有一個好未來,莊家,說不定還得指望你們姐弟兩個。”

    “伯公,我們姓莊,這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事,我們雖是他的兒女,卻絕不會如他般絕情。”莊書晴看向弟弟,“書寒,你說是不是?”

    “是。”這是莊書寒進來後說的第一個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我恨父親,卻不會恨莊家,伯公不用擔心。”

    莊平志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來,他剛才說那許多話,潛在意思就是不想這姐弟兩人因莊澤良之故恨上整個莊家,晴丫頭未必沒有聽出來,可她將話說得婉轉,卻表明了態度,也不讓人難堪。

    這小子卻直直將話點明了,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伯公別見怪,他現在就是滿身的刺,待到哪天他自己將刺一根根拔了,那才是長大了。”

    莊書寒抿了抿嘴,被姐姐笑話了也沒有反駁。

    莊平志哂然,小子就得有點脾氣,一物降一物,有個姐姐能收拾他就成。

    “長姐如母,以後你要操心的事多了,你小子也得多替你姐姐想想,她為你做的犧牲便是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

    “我知道。”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莊書寒的神經,神情柔和下來,態度都好了不少。

    待兩姐弟一走,莊平志看向其他幾人,“如何?”

    一個老人啪嗒著吸了口旱煙,嘖了一聲道:“莊澤良是瞎了嗎?這樣一雙兒女要是好好培養,以後能差到哪裡去?把兩個孩子逼成這樣,他也是夠可以的了,大哥,就依你的意思辦,莊家的未來說不定還真得指著這兩個。”

    莊平志微微點頭,看向另外三人,“你們呢?什麼意見?”

    三人對望一眼,“就照大哥說的辦。”

    莊澤良來時已經是三天后了,雖然兒女這事上他已經是丟了臉了,還是想著從其他地方將臉面找回來。

    兩個優秀的庶子庶女自然得帶著,原本沒打算帶上陳嬌娘,可被磨了半晚上,到底還是同意了,只有母親言不想出門,留在了家裡。

    四人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裳,妝點上最好的飾品,莊書婷母女坐在馬車裡,莊澤良則帶著庶子在鎮口就下了馬車,招搖過市。

    莊書婷一開始是不贊同他們這麼做的,可看父親一臉揚眉吐氣的模樣,最終還是將勸告咽了回去。

    楊嬌娘娘家同在溪水鎮,只是去了縣裡後她也回得少了,這回回來和以往不同,她終於不再是妾室,那揚眉吐氣的樣子比之莊澤良更甚,滿頭珠釵,只恨不得將首飾盒裡的東西都能用上才好。

    便是向來素淡的莊書婷今日都被她強行多用了幾樣首飾。

    不知為何,莊書婷總覺得心下難安,有種此行不會順利的感覺。

    莊家的老宅子占地頗大,三年一次大修,每年都會小修一回,在這鎮子上算是數一數二的。

    莊澤良在大門前站定,看著這宅子想,可惜是在鎮子上,要是在縣城有這麼大宅子就好了。

    管家迎了出來,見禮過後不卑不吭的道:“七爺,族老在正堂等您,傳出話來說您來了就請您過去。”

    莊澤良背著雙手矜持的點了點頭,也不看管家一眼,逕自往裡行去,莊書耀將他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

    莊書婷心下暗惱,卻也無可奈何,走在最後給管家陪不是,“父親有些時日沒有回來了,對族中長輩甚是掛念,便走得急了些,管家勿怪。”

    這話拿去騙小孩子還差不多,拿來忽悠他?管家心下一哂,面上照樣客氣周到,“十四小姐說的哪裡話,七爺是主老奴是僕,怎麼著都是該的,十四小姐裡面請。”

    在莊家論資排輩,莊書婷在一眾姐妹裡指第十四,莊書晴排十二,莊書寒在一眾少爺裡排第九。

    莊書婷明知管家在敷衍她,此時也只能壓下其他想法,趕緊跟了進去,父親這時候飄得厲害,沒有以往一半的冷靜,她不看著些實在不放心。

    正堂內,莊書晴和莊書寒早早就到了,小輩自是沒有坐的地方,因著她是傷患,莊平志破例讓人給她搬了張小杌子坐在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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