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7596|回覆: 14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心有不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07:49 |倒序瀏覽 | x 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5-12 23:19 編輯

心有不甘 作者: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2019年夏天,沈何夕被評為華夏最美女主廚,39歲。

  睜開眼睛,她回到了1997年,那個被她遺忘又心有不甘的夏天。

  那年,她17歲,離外國名校Y大的校門只有一步之遙。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08:14
第1章 楔子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在沈何夕長達十年的學藝生涯中,無數被她拜訪過的老師傅都用這句話為開頭,一遍遍地告訴她中國菜對技巧和精力的要求是多麼的嚴格和苛刻。

    不起眼的豆腐乾用刀要片成二十八張,一個小小的灌湯包根據流派不同,還有十八褶,十六褶,二十六褶之分。船有船席,路有路宴,開席分有八四,席尾也求五味。

    巧思求變,南工北意。

    這是沈何夕三十歲之後,老先生們對她的評價。

    他們贊許地說,她有祖師爺賞的這一碗飯,天生敏銳的味覺和天生靈巧的雙手,只要持之以恆,她早晚能跨過廚子們從技到藝的那個門檻。

    ……

    獎盃堆疊了她的人生,美味浸透了了她整個的年華

    活著的人都不知道,

    其實……

    她煩透了。

    煩!透!了!

    那天,把獎盃隨手扔在沙發上,沈何夕面對空蕩蕩的房間,神思不屬。

    39歲,單身,未婚,因為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點頭之交,她沒有朋友也沒有來往頻繁的親人。

    她面對廚房整整二十二年,刀案和鍋灶就是她手中掌握的一切。

    看著自己的手,上面似乎浸透了油鹽醬醋的氣味,不管她有多麼端莊的儀態,多麼沉穩的外表,只要別人看見這雙手,他們都能猜到,這是一雙廚子的手。

    廚子……

    要求她繼承祖輩手藝的祖父早已去世,儘管在祖父死前她還保持著對老人的沉默和冷漠,但是他的死亡也沈何夕終於感到了愧疚,誰欠誰的呢?

    十七歲之前的沈何夕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靠自己的手藝活著,那位老人也沒想到,幾百年的傳承最終落到了自己這個桀驁不馴的孫女手裡。

    在對自己祖父複雜難言的情感中,沈何夕也終於認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在自己完全不期待的道路上走了足夠遠。

    不能再想著回頭。

    她真的沒想到,會有回頭的那一天。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0:18
第2章 涼拌蘿蔔絲

    一覺醒來,睜開眼睛,沈何夕看見自己的哥哥在床邊用大大的蒲扇隔著蚊帳給自己扇動著涼風,他自己被爐火烤得黑紅的臉上,有汗水沿著鼻尖滴了下來。

    看見她醒了,他笑著指了指一旁凳子上的去冰綠豆水。

    是的,沈何夕的哥哥,沈何朝,是個啞巴。

    沈何夕似乎還記得自己特別小的時候,自己的哥哥是可以說話的,只是從沈何夕四歲之後,她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是個啞巴。

    是個只能憨笑著給自己做小刺蝟饅頭的啞巴哥哥。

    小小的沈何夕不喜歡這個哥哥了,不能唱歌,不能講故事。而且還讓她被嘲笑,有個啞巴哥哥,是沈何夕小時候最丟人的事情。

    為什麼哥哥不能說話呢?她不想要一個不能說話的哥哥。

    四歲的沈何夕坐在葡萄架子下面的板凳上撅著嘴說到。

    只比妹妹大五歲的沈何朝站在板凳上用大菜刀給冬瓜削皮,大大的菜墩,大大的冬瓜,大大的菜刀,還有九歲的小小的他。

    菜刀把冬瓜碰到了地上,刀刃劃破了小男孩兒稚嫩的手掌,菜墩上有一滴一滴的鮮血濺染了翠色的冬瓜皮。

    那一天,沈何夕第一次被爺爺按在凳子上打,沈何朝手掌上包著厚厚的紗布,沉默地拉住爺爺抬起的手臂。

    那一天,沈何夕長大之後想來,就是她17歲之前的縮影。

    疼愛他卻被她漠視的哥哥,撫養她卻漠視她的爺爺。

    三個最親近的人,卻是最令人無奈的關係。

    這一切的根源,在於沈何夕的母親與這個廚藝世家的格格不入。

    1973年,沈愛民娶了來自大城市的何勉韻做妻子,那時的何勉韻是沒有父母的孤兒。

    1975年,他們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沈何朝。

    1980年,沈愛民去世,兩個月後,何勉韻生下了沈何夕。

    1981年,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無父無母的何勉韻收到了一封輾轉幾個月到了她手上的電報。

    1982年,這個梧桐和垂柳同樣繁茂的小城,這個一邊是飯館一邊是住家的小四合院兒,只剩了一個老人帶著自己的一對孫子孫女。

    在何勉韻走的時候,她哭著抱著自己的小女兒承諾,沈何夕的未來,由她負責。

    從小到大的沈何夕一直覺得,爺爺的眼裡只有她的哥哥,無論她自己多麼聰明,多麼可愛,爺爺從來看不見。

    沈何夕的爺爺沈抱石是全城最有名的廚子,幾次上面的領導人來視察,總有人開著紅旗牌的車子來請他出山。

    三尺見方的青色蟠龍紋綢緞裹著的金柄菜刀,花梨木提盒裡擺放的是秘制調料瓶兒,沈老爺子前一天還會去巷口理個發刮個臉,再穿上那身壓箱底的藍黑色的立領正裝,精神抖擻的神氣樣子,哪裡是一個廚子要去開席面,分明是一位將軍要去出征。

    等到車來了,街坊鄰居們都開著門扒著窗看著沈老爺子挺胸抬頭地走向又黑又亮的四輪皮盒子。

    沈何夕對這樣的景象是好奇的也是憧憬的,可是這樣的事情,其實和她沒有絲毫關係,綢布包裹和提盒都是沈何朝拎著的,一老一少邁著同樣節奏的步伐走向大門,沈何夕只能站在一眾幫廚的後面踮著腳看著爺爺和哥哥上了黑色的大轎車。

    回過頭,只有一個空落落的院子,還有一群小夥伴趴在牆頭上吱吱喳喳:“沈何夕,為什麼你不去呀?”

    小小的女孩兒不知道什麼是嫉妒,也不知道什麼是羨慕,只是眼睛酸了,心裡疼了,被遺忘和丟棄的感覺浸透在了靈魂裡,再也揮之不去。

    所以,儘管沈何朝是個二十四孝好哥哥,儘管時光荏苒沈何夕早就忘記了那些舊事。

    他們依然不是一對親近的兄妹,或者說,沈何夕一直拒絕親近自己的哥哥。

    如果驕傲中二的沈何夕能更成熟一些,一定會認識到她有一個多好的哥哥。

    如果時間能讓他們從容長大,那麼從前種種的輕慢和冷臉也都能被時光塗抹乾淨,可是,命運沒給他們機會。

    一個心有不甘,一個戛然而止。

    乍然看見自己的哥哥,沈何夕只覺得自己是在夢裡,夢見了自己最好的年華,還有自己內心最沉重的虧欠。

    曾經有多不喜歡,後來就有多悔恨。想起來曾經的種種,沈何夕就像那些自己獨自一人度過的夜晚一樣,用被子把頭遮了起來。

    看見自己的妹妹又把頭蒙了起來,沈何朝又笑了笑,蒲扇輕輕放在一邊,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粉白相間的毛巾被早就被蹬踏出了一個大洞,被人用藍色的棉布細細地補了起來。

    針腳比豆腐絲還要綿密。

    蚊帳上還沾著陳年的蚊子血,被竹竿橫七豎八地支撐著,隨著女孩兒逐漸劇烈的抽搐而抖動了起來。

    被褥還散發著被陽光曬過後的氣息,蚊帳也有被艾蒿薰蒸過的殘存氣味。

    在那個拙劣的蚊帳架子裡,在那個破舊的毛巾被裡,女孩兒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淚和鼻涕混在了一起,沿著漲紅的臉龐堪堪要流進她的嘴裡。

    二十年後被人們讚美優雅得體的沈何夕完全顧不得這一切,疼痛讓她知道這一切不是夢。

    她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哥哥還活著。

    綠豆水的碗邊上沾滿了盛夏的水汽,慢慢流了下來,像是洗刷乾淨過往的淚滴。

    高木櫃上紅木的機械鐘哢嚓哢擦地發出時光流逝的聲響,外面的蟬鳴中摻雜了有規律的切菜聲。

    抱著毛巾被坐起身,沈何夕看見了床前泛著涼意的綠豆水,床位舊銅色包邊的紅木箱,還有洗到了泛黃的老蚊帳,一切依稀昏昏黃黃,這次終於不是在夢裡了。

    午後的院子裡蟬鳴沸騰,火辣辣的陽光潑灑在地面上,黃黃的肥貓趴在菜架子下面小憩,卷了葉子的南瓜藤似乎也被太陽罩上了一層晃眼的罩子。

    只有沈何朝筆直地站在這樣的陽光下面,他正在把一個白蘿蔔切成細絲。

    葡萄架的影子裡,沈老頭端著一碗綠豆水躺在搖椅上,對著自己的孫子恨鐵不成鋼。

    “你也不管管她!跑出去一瘋一上午回來倒頭就睡!放假了店裡也不去幫忙,你還又是綠豆水又是蘿蔔絲,她還成了功臣了!”

    沈何朝眼皮也沒動一下,腰板挺直,頸部微傾,肘部用力,手上只看見刀影不絕,細細密密的蘿蔔絲就從他黝黑的手掌下面碼了出來,像是生來就如此這般的樣子。

    最後一根絲也被切好,寬寬的菜刀一鏟一翻,蘿蔔絲就妥帖地層層摞在了盤子裡。這時,沈何朝才抬起頭,對著老人把一根食指放在嘴前比量了一下,又指了指一邊的窗子。

    老人回了個犀利的白眼,一口幹掉了碗裡的綠豆水,用蒲扇狠狠扇了扇兩下,終究,沒有再說話。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屋子裡,有人趴在窗臺上,又一次成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傻逼。

    那是她的哥哥和爺爺,這裡正是她十七歲後再也沒回來的舊宅。

    這是一個明媚又讓人傷感的盛夏,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的屬於她的十七歲。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0:42
第3章 三鮮水煎包

    沈何朝是巷子頭上的那家沈家餃子館的老闆,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是整個太平區除了自己爺爺之外最會包海鮮餡兒餃子的廚子,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今年二十二歲有黑黑的臉白白的牙,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是個啞巴,他是沈何夕的哥哥。

    沈何朝最近很開心,自己一直捧在手心裡的妹妹突然變成了跟屁蟲,不管自己去哪裡,她總是騎著那輛自行車跟在他的身後。

    他不知道。

    在沈何夕的記憶裡,他在22歲這年的還沒入秋的時候,死在了冰冷的海水裡。

    對著鏡子,沈何夕捏了捏自己細弱的小胳膊,雖然覺得自己還是挺有力氣的,但是憑自己這副小身板想要能救了哥哥基本是天方夜譚吧。

    在沈何夕經歷的那段年月裡,她一直沒有弄清哥哥死亡的具體時間和原因,那時的她滿懷著對腐國的憧憬跑去了京城補習外語,一通電話她才知道自己哥哥溺水身亡。

    等到她回到家裡的時候,沈何朝已經變成了牆上的黑白照片,她看著哥哥的遺照還沒有接受現實,就被爺爺強行帶到了鄉下,軟禁了起來。

    從此沈何夕的生活軌跡徹底脫離了預定的軌道,她身不由己地被強迫學廚藝,一學就是五年,五年後,她踏上了全國學藝的道路,終其一生,即使是給爺爺料理後事,她也沒有再回到過這個城市。

    此時的她早已收到了國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是她的心思完全沒有放在自己未來的前途上。

    怎麼能救了哥哥,才是沈何夕面對的第一個難題,因為她不知道時間,不知道地點,更不知道哥哥究竟是怎麼溺死的。

    沈何夕用了整整兩天時間仔細觀察了沈何朝的行程,只覺得一陣頭大。

    太平區有河有湖也有海,每天早上沈何朝都要三點半起床騎著自行車去塘溪口的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蔬菜,回家之後再去海邊碼頭採買海鮮。

    一來一往,單單一個早晨就會途徑七八個能淹死人的地方。

    沈何夕揪著頭髮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到什麼理由能讓哥哥不去買菜,像她哥哥這種一生以廚藝為終極目標的人她著實見過不少,讓他們不能親自去選購食材簡直是對他們人生的否定。

    一群被打斷腿也要爬著去買菜的傢伙!

    想起“舊事”沈何夕放下了粗重的門栓,放棄了直接給沈何朝來個物理性傷害的想法。

    沒辦法,她只能用最笨的一招,隨時跟著沈何朝,這樣,至少她能跳下去救他,如果救不了……

    沈何夕的記憶裡,似乎沒有這個城市的清晨,炊煙漸起,人聲次第,人們開始忙碌,用一頓熱騰騰的早餐為自己的一天做一個開始。

    晨光熹微,在沈何夕的眼裡,這個城市還有在她自己前面騎著三輪車的背影,都和記憶中並不相同。

    原來她的哥哥那麼瘦那麼黑,本來清秀俊朗的眉目都被膚色遮掩,記憶裡健壯強大的身體太過年輕,分明還帶了青少年青楞楞的修長。

    這樣的哥哥啊……當初自己腦子裡進了多少水才覺得他粗俗上不得檯面呢?

    頂著一張蘿莉臉的沈何夕又想揪自己頭髮了。

    沈何朝對沈何夕的疼愛,是整條巷子都知道的事情,除了當初的沈何夕。

    每天的綠豆水裡都放了桂花蜜,在特定日子裡有圓滾滾的艾葉煮雞蛋,餃子館裡忙到翻天覆地,但是沈何夕的三餐加點心都是她哥哥親自過問的。

    沈何夕苦夏,到了夏天食欲不振,沈何朝買食材的時候專門買了鴨子回來給她做樟茶鴨。冬瓜解暑,和海米一起作成了清淡鮮美的湯,或者蒸熟放涼之後澆上果醬給沈何夕當零食吃。

    酷暑難捱,沈何夕前一天吃多了西瓜,第二天早晨,沈何朝專門給她用黑糯米,紅棗,桂圓,紅參熬了補氣暖胃的粥。

    實際年齡快到四十歲的沈何夕差點進入了“每次吃飯都想哭”的無限閉環。

    如果這樣的哥哥,自己還是不能讓他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就算什麼都改變不了,至少我能跳下去和哥哥一起死”

    那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沈何夕恨恨地想。

    就算以命換命自己也要救了自己的哥哥!

    即使活到過39歲,沈何夕依然不是別人以為的淡定優雅的女人,她的骨子裡,是這片海和這個城市賦予她的爽快和悍勇。這份勇敢讓她獨自走遍了全國,在長久的寂寞和不甘中成了中國最棒的女廚師。

    此時,屬於故鄉的海風吹過女孩兒額前的劉海,淺米色的棉質長裙飛揚在美麗的海濱。

    沈何朝蹬著三輪車回過頭去看自己的妹妹,臉上是融進了血脈的溫柔。

    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文靜優雅漂亮可愛的妹妹,內心世界中中正在被“以命換命”“同生共死”等兇殘字眼瘋狂刷屏。

    沈何夕一邊騎車一邊走神,沈何朝已經停了下來。

    蒸汽繚繞中,辛家爐包的招牌似隱似現。

    沈何朝沖她招招手,指了指招牌,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妹妹最喜歡的爐包呢。

    爐包店不止賣爐包,還有油條,豆腐腦和菜盒子,這裡是整個太平區生意最火爆的早餐攤子,每天都有人花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跑到這裡吃一頓爐包。如果是七八點鐘來這兒,不等上一會兒是絕對吃不到的。

    此時還不到六點,雖然天色大亮了,但是吃客還比較少。前襟濕透的健壯大叔看見沈何朝,眼前頓時一亮。

    “沈大廚!今天怎麼來了?想吃什麼我老辛都請了,兩分鐘就有第一爐包子出鍋兒,三鮮肉丁的,我媳婦兒還做了菜豆玉米碴子,自製辣椒油的芥菜絲兒我也得給你來一份!”

    平時虎著一張臉讓很多客人都不敢要找零的攤子老闆,此時笑像是一朵大麗花。

    沈何夕站在哥哥身後,只是聞了一下氣味就知道包子裡放了蝦皮和香油,芥菜絲兒是點了魚露拌的。

    面是好面,油也是好油,用料實在調味用心,難怪生意興隆經久不衰。

    兄妹倆揀了一個角落坐下,刷了白漆的木桌子旁邊是五顏六色的塑膠小凳子,上上下下也都很乾淨。

    剛一落座,兩碗熱騰騰的粥已經端了上來。

    水用大火燒開,玉米麵兒用涼水調勻,倒進熱水裡滾個滾兒,再放進切得碎碎的菜豆,再改中小火燒一會兒,等到菜豆變色了,粥也變濃稠了,點一點鹽沫兒就能出鍋了。

    玉米糊保留了玉米的清新的顏色和香味,翠綠的菜豆點綴其間,咬下去滑軟中帶了嚼勁兒,還有那層薄鹽的點綴,整碗粥的味道渾然一體,喝一口,讓人從上到下都暖和了起來,被海風吹得有幾分麻木的身體徹底被啟動,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

    一碗粥還沒喝完,兩碟爐包和一小撮芥菜絲兒也端了上來。

    爐包是這個城市的特色美食之一,肉粒兒混了韭菜,再攪和了蝦皮兒,如果是高檔的館子,放點兒海腸,蝦仁,甚至海參鮑魚都是有的,再或是羊肉配大蔥,雞蛋配茭瓜木耳,要的是能刺激人食欲的味覺搭配。

    爐包與南方生煎包的一大不同,是對面皮的要求更加暄軟,在平底鍋中,爐包一面與刷了油的鍋底相親相愛,一面又要與混了麵粉的白水生死相依,等到皮酥水幹,特製的鏟子沿著鍋沿兒一撈,白胖金黃同在,酥香綿軟共存,正是鮮香可口,味道絕佳。

    說來也是怪癖,沈何夕以前最喜歡的是那層面水湯幹了之後在包子的縫隙間連接的那一層酥殼,又香又脆還有那麼一份餡料的鮮香,想想就能讓人垂涎三尺。

    這邊沈何夕剛剛把一個包子咬開一個小口吹涼,那一邊,沈何朝已經用一雙乾淨的筷子把自己那份爐包上的酥殼全都起了下來,堆在了沈何夕的盤子邊上。

    沈何夕抬起頭,看見了對面年輕的臉龐上寵溺的笑容。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0:58
第4章 墨魚鍋貼

    沈何朝非常享受妹妹對自己的依賴,另一個人可就不高興了。

    那人就是沈老爺子,一代名廚——沈抱石。

    當年沈愛民娶何勉韻,說實話,沈抱石就是不贊成的,何勉韻那身書卷氣和他們這個名廚世家並不搭調,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別人看來是詩意的讚美,在沈老爺子看來那簡直就是廢物的代名詞。彈鋼琴,彈鋼琴能彈出菜來?說洋文,說洋文能說出湯來?

    何勉韻嬌生慣養不會做飯也就算了,什麼家務都要從頭學起,不止一次,他的兒子扔了自己廚房裡的事兒跑回家看他媳婦。

    這還得了?

    更讓他不滿的,是何勉韻不願意讓沈何朝學廚藝。廚子,廚子怎麼了?沒有廚子她何勉韻還不知道在哪裡喝風呢?!跟了廚子才吃香的喝辣的,到頭來端起碗吃飯放下碗你看不起廚子?!性格固執暴躁的沈老頭兒對自己的兒媳一肚子火。

    這場火在兒子去世後燒到了極致。

    他認為自己的兒子得了肺病是被兒媳累的,何勉韻卻對他當面埋怨是在廚房的繁重工作加重了他兒子的病情。

    事情最終鬧到一發不可收拾,問題出在了沈何朝的身上。

    作為公公,沈抱石自認沒有立場去責備自己孫子的母親,但是他也絕對不允許別人插手他對大朝的教導。矛盾在一次次的衝突中向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鬧到最後,何勉韻只能選擇孤身離開,留下了還年幼的一雙兒女,那個年月,何勉韻只有兩個選擇,自己一個人走,或是陪兒女一起留下。

    沈抱石把技藝傳承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沈何朝的身上,從六歲起,沈何朝就每天只能跟菜刀柴火打交道。

    與之相對的,是他對沈何夕的漠視。嬰兒時,沈何夕的照料是用何勉韻走前留下的錢拜託給了鄰居的大媽,兩周歲剛過,沈何夕就被送進了區裡的托兒所,過了三年,托兒所要搬到離他們家更遠一點的地方,為了省事兒,沈抱石請小學的教導主任吃了兩頓飯,把還不到五周歲的沈何夕塞進了小學。

    從小到大,沈何夕被人誇可愛、聰明,後來是漂亮、上進,等到外國Y大的全額獎學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外人已經誇都找不到詞兒了。

    沈抱石一直無動於衷。

    大概在沈抱石的眼裡,這個花著別人的錢長大、性格長相聰明勁兒都像他兒媳婦的孫女,確實和他沒什麼關係吧?早晚有一天,這個孩子會長了一雙翅膀,飛到別的地方,變成另外一種人,渡過她和她媽媽一樣的人生。

    只是他唯一在意的孫子,偏偏把自己的妹妹當成了命根子,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由此,這位倔強的老人,對自己孫女的觀感就更加複雜了起來。

    下午三點,沈何朝從餃子館回了家,剛進去就被沈老頭堵住了。

    “大朝,來嘗嘗這是老董鋪子新出的墨魚鍋貼,我吃著有那麼點意思,你嘗嘗?”他一臉獻寶地看著自己的大孫子,完全無視身後正好搬著自行車往裡走的沈何夕。

    沈何夕看著老頭那張“臣妾臉”心裡一陣不爽,放下車子,走過去,從盤子裡隨意地拈了一隻鍋貼扔進了嘴裡。

    沈抱石愣了一下,扭頭扭到一半又不想看她,只能斜著眼看她一臉無所謂地吃下了一枚鍋貼。

    “餡兒里加了白胡椒粉,調墨魚粒的時候放的,肉餡半肥半瘦,韭菜有點老也比市場上的強多了,鍋貼皮兒裡面加了雞蛋,用了灌湯法,灌湯還是用深海魚熬汁兒的,為了得您一句好這是下了大本錢啊,您回頭問問他們這鍋貼打算賣幾十塊錢一份兒啊?弄這麼個樣子貨這是打算糊弄誰呢?”沈何夕不打頓兒地把整個鍋貼從裡到外點評了一遍,不止吃出了全部的食材,連對方在烹飪時候使出的小手段都輕易揭破了。

    在她身後,沈何朝也拿了一個鍋貼放嘴裡,隨著他親親妹妹的話一個勁兒地點頭。

    沈抱石半信半疑地把一個鍋貼放進嘴裡,嚼了幾下,登時勃然大怒:“這是當我老糊塗了?敢拿魚膠糊弄我?”

    沈何夕樂得火上澆油:“如果不是我,你可不就被糊弄了?哼~”

    沈何朝看見自己妹妹樂滋滋的傲嬌小樣子高興地不得了,拎起被遺忘的自行車屁顛屁顛地跟上妹妹的步伐走開了。

    只剩了沈抱石自己在院子裡轉著圈發脾氣。

    對於沈抱石這種級別的廚子來說,他們的一個“好”字就足以讓無數老饕趨之若鶩,今天老董家送來的這個鍋貼說是要賣15一份,用的卻是這種鐵定賠本的佐料,說白了就是來騙他一個好評來壯自己的門面。

    在圈子裡,這是實打實地犯了大忌諱。

    可是沈抱石居然自己沒嘗出來,如果真是讓老董家給糊弄了過去,他這幾十年積攢的名望得砸了一半。這樣一算他還真該謝謝沈何夕。

    謝她?屁~!

    老人一跺腳,先去老董家砸場子去了。

    入夜,沈何夕在日曆上指指點點地算時間,可能還有十天?可能還有半個月?反正距離她八月二十四日啟程去腐國的這二十多天裡,每一天似乎都有可能是前世的那一天。

    唉~才跟著哥哥跑了兩天就覺得累了,看來必須要鍛煉身體才能有更好的本錢。

    沈何夕想起“上輩子”一個老食客教自己的調息法,當初她學的時候已經年過三十,每晚睡前用那種方法調節呼吸能讓人更好地入睡,人也更精神。

    現在也可以用起來,聊勝於無吧。

    同一個夜晚,院子的正房裡,沈抱石端著酒盅對著兩張照片說悄悄話。

    “愛民啊,你沒見過的那個小丫頭果然也是咱老沈家的種,那個舌頭從小就不一般哪……雖然把我氣死的本事也不一般。本來吧,我尋思著,她畢竟是她媽掏錢養大的,我逼著她媽和大朝斷絕了關係,這個閨女就當是賠她的,將來有點啥事兒,就讓丫頭改姓何養著她吧。”

    一盅酒倒嘴裡,沈抱石只嘗到了一肚子的苦意:“舌頭好使,手也好使,多打磨幾年指不定比大朝還好啊,大朝天分夠,穩當,就是……不能說話的廚子,連個菜名都說不了,以後只能守著我這個小館子過了……”

    七十多歲的老人越想越難過,一盅酒又一盅酒。

    “小丫頭要出國了,哎呀,咱老沈家真要出斯文人兒了,從小鬼精鬼精的,就該讓她出門闖闖去,你說這一走……就剩我和大朝了……”

    “唉……”

    兩聲歎息,伴著一輪新月如鉤。

    那之後,沈何朝發現爺爺對妹妹的態度好了一些,至少不像以前完全當看不見了,妹妹……

    妹妹你腫麼了?妹妹你為什麼每天都要跑步陪我去買菜?

    妹妹別藏了,你偷偷打沙袋我都看到了。

    妹妹,你不是最喜歡長裙白衣長髮飄飄麼?

    妹妹你是要去腐國學法律,不是要去混黑道啊!

    還我文靜可愛的妹妹!摔!

    二十四孝哥哥又想歎氣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1:13
第5章 海水泡小夕

    被人從海裡拉到船上的時候,沈何夕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嗆進鼻腔和咽喉的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咳咳……咳咳……”

    再次呼吸到空氣的感覺只能用暢快淋漓來形容,在這一刻,沈何夕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重生。

    哥哥還活著!

    熙熙攘攘的早市碼頭上,人們都在挑選剛剛離開大海的鮮美食材,沈何夕不過是被幾個泡塑箱子推擋了一下,就找不到哥哥的身影了。

    另一邊沈何朝剛從一艘漁船上挑好了幾個海膽又去了旁邊的舢板上看遠洋船帶回來深海魚。

    喊了十幾聲也找不到沈何朝,沈何夕的心裡被強烈的不安籠罩著。

    在碼頭伸入海中的地方,沈何夕鍥而不捨地用雙眼搜尋著海面,漲潮時分,浪潮一個接著一個,想要看清水下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知為何,沈何夕突然覺得海中不遠處似乎有人在掙扎。把外套一扒,沈何夕跳下了海。

    早晨的海水很涼,沈何夕穿著背心短褲在水裡打了個哆嗦。

    靠近碼頭的海水一點也不乾淨,商販們挑揀出的臭魚爛蝦還有死螃蟹和蛤蜊殼都堆在岸邊,漲潮的時候都泡進了海水裡。

    沈何夕什麼也顧不得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在哪裡。

    發現水中真的有人,而且那人真的是哥哥的時候,她是真的感到了絕望。

    雜亂無章的尼龍漁網捆住了他哥哥的腳,連呼救都不能的沈何朝只能在水裡無助地掙扎,他試圖解開漁網,可是失敗了。支撐著碼頭的木樁還有水面都離他不到兩米遠,這短短的兩米對他來說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看見沈何夕也跳下來,沈何朝顧不上自己的處境危險,一把揪住沈何夕避免她也被漁網困住,這個動作讓他整個人再次下沉了一些,漁網的尼龍繩像是趁虛而入的幽靈,往他的腳上死死勾纏。

    沈何夕潛到水下去去給哥哥把漁網解開,可是漁網結實又細密,在沈何朝的腳上越纏越多。

    因為先前沈何夕一直在岸上喊沈何朝的名字,又在碼頭上一下子跳到了海裡,有人猜到是出事了,紛紛從岸上跳了下來。

    幾個深諳水性的漁民看到水下是這樣的情況,又扒回岸上喊人拿工具。

    沈何夕用手按住沈何朝的肩膀,竭力讓他整個人放鬆下來。

    因為缺氧,沈何朝的臉色顯得很痛苦,沈何夕捏著他的肩膀,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海水讓她雙目刺痛,可是除了眼睛她沒有任何方式能向沈何朝傳達一定能活下去的意念。

    年僅十七的女孩兒眼眶微紅,面色慘白,她的表情在斑斕的海水裡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認真。

    沈何朝已經撐不住了,缺氧讓他的身體和意志處於崩潰的邊緣,他的手腳無意識地撥弄和掙動,讓救援的人根本無從下手。

    如果他不能鎮靜下來,根本等不到別人救援他就得死在這裡了。

    見勢不妙,沈何夕抬起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沈何朝的臉,讓他恢復意識,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臉上。

    水下,一對兄妹有了他們出生以來最親密的接觸。

    抬起頭,沈何夕看著沈何朝,做了兩個詞的口型,一次,又一次,沈何朝雙目圓睜,看了她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沈何夕就此轉身往碼頭遊去。

    還身陷險境的沈何朝安靜了下來,就像他一直以來的存在那樣安靜,旁邊的漁民還在和漁網糾纏,他的腳停止了撥弄,漁民們的工作也輕鬆了很多。

    妹妹說:“別怕,等我。”

    也許是很短的十幾秒,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沈何朝最後一口氣已經憋到極限的時候,沈何夕回來了。少女纖細的手裡用拇指狠狠地按著塑膠管子的一端,游到沈何朝跟前,她近乎粗暴地把管子插進了沈何朝的嘴裡。

    管子的另一端在岸上,這條管子本是魚販們為了維持海產鮮活用的注氣管,現在,成了沈何朝的救命管。

    岸上,賣水產的大媽還處於震驚石化的狀態,剛剛那個女孩兒直接搬開了兩個摞在一起的玻璃水箱抽走了最長的那根換氣管。

    水箱!兩個!這個姑娘是吃了大力丸了?

    新鮮的空氣沿著管子進入沈何朝的肺部,身邊還有妹妹一直用手告訴他解開漁網的進度,沈何朝的眉目舒展了開來,看著扶著他雙臂減輕他體力消耗的妹妹,他做了一件從九歲起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

    抬起手,摸摸妹妹的頭。

    漲潮的海,情況複雜,有漁民為了救人方便乾脆把舢板也推了過來,沈何夕和旁邊的漁民們一樣,在水下呆一會兒浮上來趴在舢板上喘口氣。

    岸上有熱心的大媽喊著姑娘趕緊上岸,沈何夕搖了搖頭,哥哥不會說話,有任何危險都不能及時的告訴別人,自己必須守著他才能放心。

    割除漁網整整用了兩三個人十幾分鐘的時間,水下的壓力和阻力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在最後一次上浮換氣的時候,沈何夕也已經筋疲力盡,明明離水面還有一點距離,她卻不小心嗆到水,差點成了另一個需要被解救的傷患。

    這一次,沈何夕是真的做好了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死在海裡的準備。

    但是現在,他們都活著。

    感謝上天。

    漁民和商販們圍在他們的身邊,誰也沒想到,就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上還會有人掉下海,更沒想到這下麵居然有人扔了廢棄的尼龍漁網。

    這一對年輕人真是命大。

    聞訊而來的沈老爺抱著沈何朝,差點哭出一把老淚來。

    被自己爺爺遺忘在一邊的沈何夕在知情人憐憫的目光中,笑著接過大媽遞來的幹布。

    她靜靜地想:“臭老頭……反正我救哥哥的時候也把你忘了。”

    哼哼,至少這一次,我的人生不會再被你改變了。

    沈何夕的手一如既往的乾淨白皙,掩藏了她身體裡不為人知的秘密。

    ******************************************

    沈何夕即將奔赴腐國。

    改嫁到腐國的何勉韻為她做了經濟擔保人。

    在前世,因為她成了東海沈家唯一的傳人,她被老頭子鎖在了鄉下院子裡強制學習廚藝,不打不罵,唯一被用來要脅她的,是她親生爺爺自己的一條命。

    那段枯燥疲累無法掙扎的歲月裡,只有心底的不甘,像是一把火,讓她的整個靈魂都疼痛。

    沈家祖上是東海福山,正是魯菜海味派系的一支,在舊朝出過禦廚也出過食方,對於名廚世家來說,出過禦廚不過一時煊赫,能將一道菜變為派系中代表,這才是讓幾代廚子挺起胸膛的本錢。

    我家祖上糖醋裡脊做得好。

    我家祖上定下了做糖醋裡脊的方子。

    兩廂對比,顯得就是後者的霸氣。

    沈家老爺子就是在這樣的霸氣裡長大的,他爺爺是禦廚,他爹和叔叔也是當年四九城最頂尖的魯菜廚子,他自己早幾十年間也曾北上給權貴們掌勺,蒸炸煮燒,拌燜煨炒,專攻海味的一個鮮字,在魯菜四平八穩的通達裡,有了那麼一分海味的天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

    也許就是他前半輩子太得意了,到了老了,打擊一重重地壓了上來。

    中年喪子,老年失孫,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唯一能讓他傳承技藝的唯有那個只會讀書一心想要出國留學的孫女。

    沈老頭兒驕傲了一輩子,到頭來只能舍了開了幾十年的館子躲到鄉下教導孫女廚藝。又難過又傷心又愧疚,幾廂折騰之下,老人本就暴躁倔強的性子越發不近人情,人生的最後幾年,他和沈何夕祖孫間的關係只能用“宿世仇敵”來形容了。

    前世中二時期的沈何夕,怨了,恨了,終究還是放下了書本拿起了菜刀,腐國漸遠,灶火越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頭兒頹唐萎靡,在她的心裡,那個穿著壓箱底兒正裝的背影,也是她心中最接近英雄的形象。

    於是,十七歲的沈何夕幹著她自己哥哥七歲幹的活兒,拉風箱,練刀工,光品菜練舌頭就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未被疼愛卻被逼迫,同時失去了哥哥和夢想的沈何夕給自己找了無數怨恨爺爺的理由,就連一直不肯結婚也含了兩分報復的快意。

    就是這樣的執拗,到了生死盡頭,終究後悔了,不論是倔強的老爺子還是同樣倔強的孫女。

    可是他們兩個都沒向對方低頭。

    錯了十年,錯了二十年,認了,就是錯,不認,那就不再是錯,兩個同樣偏執的傢伙都把自己當做鴕鳥,只有挺直的背脊朝向著無言的蒼天。

    於是老人重病也不肯告訴孫女,孤零零死在了老宅裡,於是孫女吃盡苦頭也不肯告訴爺爺,冷下了心腸成了個厭惡廚藝的廚師,任由這段難解的親情成了自己心底的結。

    這一次,總算是互不相欠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1:30
第6章 墨魚籽水餃

    沈何夕整理著行李,愉快地在院子裡跑進跑出。衣服帶幾件就夠了,書本也是寥寥,想來想去,裝了沈何朝剛給她買的新鞋,又裝了兩雙棉襪子和一條厚圍巾,圍巾的吊牌還沒剪掉。

    沈何夕跑去正房的櫃子裡找剪刀,剛進了正房,她看見沈老頭正擦著擺放在供桌上的那把刀。

    刀長八寸三分,其中刀面長五寸寬一寸五分厚一分兩厘,兩面開刃,一面刃紋豎直平整一面刀面微陷刀紋微卷。

    藍色琺瑯刀柄上鑲嵌有青白昆山玉兩側各一塊。

    刀柄端上是鎏金圓環,圓環上鏤刻了“折燕”二字,這把刀就叫折燕刀。

    折燕刀,是沈家的榮耀,當年魯菜入京,沈家以鮑魚制法成名,這把刀就是當時一位皇帝的賞賜。

    據說,刀本是一對,另一把在百年前的戰亂中遺失了。

    菜刀不像菜刀,不能用手指的按壓去調整切菜的力道和角度,雕刀不像雕刀,略寬的刀面不適於廚師的掌握。在過去的百年間,折燕刀一直是沈家的精神象徵,直到沈何夕拿起了它。

    沈何夕臂力不足,手指纖嫩,祖傳的菜刀對她來說太大太重,無奈下,沈老頭只能讓她自己找一把刀用著,也不知怎的,沈何夕就拿了這把最漂亮的。

    二百多年的時光沒有給這把刀留下絲毫的印記,它依然夠快夠鋒利,像是一個等待奔赴疆場的將軍。

    沈何夕用它一用就用了二十二年,二十一種烹飪的刀法,她能用這把刀完成九成。

    所謂南工北意的工字,此刀功不可沒。

    沈何夕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沈老頭的跟前,折燕刀有黑色的刀面和銀色的刀刃,人們將它當做榮耀,它把自己當做一把刀。

    沈何夕似乎聽見了折燕的期盼,像一把菜刀一樣地存在,而不是像一個雕像。

    不……

    沈何夕輕輕退後了一步,金色的圓環,藍色的刀柄,原木色包銀的刀鞘,這些她都熟悉地像她的另一隻手,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作為廚子一樣的人生。

    也許,在她從腐國回來之後,她可以讓折燕當一把沒有榮譽的菜刀,但是,不是現在。

    不是她的命運隨時可能被撥回原點的現在。

    女孩兒眼睛盯著折燕刀,在沈老頭斜覷的目光中終於退到了正房的外面。

    沈抱石看著年輕的女孩兒轉身離開,低下頭看了看折燕刀,歎了一口氣。再好又怎麼樣,又不是自己的……

    隨著金色的綢布輕輕地蓋上,藍色的琺瑯刀柄湮滅了最後的光彩。

    沈何朝端著一杯香蕉牛奶和幾塊棗泥糕點走進了妹妹的房間。

    看見自己的妹妹蹲坐在馬紮上,盯著地上的行李箱出神兒,沈何朝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沈何夕還在愣神兒,剛剛看見折燕刀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被什麼掏走了,讓人空落落的難過。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頭,過去的幾天裡,沈何朝總要找機會拍拍她的小腦袋,好像把過去十幾年的份兒補回來一樣。

    抬頭,沈何夕看見了自己兄長滿溢著疼寵的目光,她站起身,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兄長。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欠誰的,我的哥哥,就算自己性命垂危也要護住我的哥哥,你對我而言美好得像是陽光一樣。

    我們都要好好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留下一絲的不甘。

    沈何夕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去隔壁開照相館子的大叔家裡找人幫忙用拍立得照了一張合影。

    笑容燦爛的女孩兒,有點靦腆的兄長,還有坐在他們前面換了新衣服的老爺子。

    沈何夕小心地把照片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

    我不能在媽媽面前提哥哥,總能給她照片看一眼吧。

    哼哼,重點是哥哥,中間那個老頭就是附帶的!

    *****

    晚上,沈家餃子館掛了停業的牌子,因為要給他們家的女孩兒送行。

    “你要自己注意身體,有事讓打雜的去做,一個店老闆別過得像是幫工的。”

    沈何朝笑了笑,低下頭繼續揉著手裡的麵團。

    “早點給我娶個嫂子,趁著老頭子還能動讓他抱著曾孫教廚藝去。”

    聽見老頭子三個字兒,沈抱石瞪了沈何夕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到底沒做聲。

    麵團被團轉成面圈,從一處扯開,變成了長條,黝黑的手指在其上看似輕盈實則有力的捏拽,漸漸,麵團被分出了無數同樣大小的劑子。

    “你啊!我不在你可別讓別人欺負了!聽見沒有?”沈何夕踮起腳拎了一下沈何朝的耳朵

    七八個圓圓薄薄的面皮在男人的兩手間似乎被轉成了一朵花。

    沈何朝被自己的妹妹拽起了腦袋,臉上依舊是大大的笑容,眼眶已經紅了。

    “哭什麼,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沈何夕揉了下發酸的鼻尖兒,拿起了一旁餡料盆裡的筷子。

    膠東餃子講究的是皮薄餡大形如元寶。

    女孩兒淨白的手似乎比那張白麵皮還要通透。

    餡兒是豔紅的墨魚籽,二八分的好豬肉,配著綠白分明的韭菜,又澆了金色的香油。

    沈何夕夾了一筷子餡兒到自己手上面皮上。

    不多不少,兩根手指一提一轉,拖著面皮的手拇指往上一抬一扣,一個挺肚將軍般的餃子被她隨手甩到了箅子上。

    和剛剛沈何朝包的,一模一樣。

    一邊喝著茶水豎著耳朵的老頭子差點驚掉了下巴。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又拿起了一張面皮。

    膠東人的餃子自分派系,沈家最講究的就是指如舞白鶴,餡兒內二分天。

    就是說手指的動作要乾淨漂亮,像是白鶴跳舞一樣。

    煮好的餃子餡料裡要有兩分的湯汁,並非灌湯,而是用油鎖住了食材的水分,讓這些水分直到下鍋後才在熱力的催發下自然混合在餃子內部。

    墨魚籽的鮮甜,豬肉的香滑,韭菜的清辣,就在鹽和油的調劑下自然融匯到了一起。

    滾蛋餃子絆腿面,餃子是送別,也是團圓,在膠東,餃子裡包含了婚喪嫁娶一切儀式的膳食核心,外包離合,內藏悲歡。

    隨著手指的翻提揪捏,沈何夕用這頓餃子和自己的親人,也和自己的前世告別。

    腐國,前世儼然成了沈何夕的魔障。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學做紅案廚師有多苦,她就會對自己錯失的那段人生有更多的期許。

    即使功成名就,即使青春不再,即使理智知道根本沒有那麼美好,這份期許也從未淡去。

    現在夢想已經啟程,沈何夕只覺得……臥槽,好平淡。

    機場比二十年後簡陋,飛機好像也比20年後的轟鳴聲大一些,登機手續更繁瑣,整個人的神經更緊繃,除此之外,似乎沒什麼區別。

    睡了又醒了,沈何夕似乎做了個短暫的夢,夢裡有一把漂亮的刀,還有一顆不會跳動的心。

    醒來,夢散了,窗外已經是不列顛的天空。

    在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之後,她終於在希斯羅機場見到了來接她的媽媽。

    憑藉那張掛了兩條辮子的少女的照片,她肯定認不出如今這位裝扮入時的婦人,但是她見過十幾年後蒼老憔悴的媽媽,沒現在年輕,沒現在漂亮,可是看見她的瞬間,目光都是同樣的明亮。

    在英國優渥的生活讓何勉韻看上去像是剛過三十的少婦,事實上,除了沈何夕兄妹,她還和現在的丈夫生有三個孩子。

    長子是金發藍眼的亞瑟,次子黑發藍眼的弗雷德,還有小女兒——同樣黑發藍眼凱薩琳。

    最大的亞瑟11歲,最小的凱薩琳才5歲。

    他們一起抬著頭用圍觀大熊貓的目光看著面前來自東方的同母異父姐姐,一模一樣的三雙眼睛眨啊眨只讓人覺得心都被萌化了。

    沈何夕能夠恰到好處地拿捏自己面對母親的態度,可是面對這三個和自己有血脈牽絆的小傢伙,她的心不免更柔軟了幾分。

    前世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中最小的也已經18歲了,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麼可愛。

    哈特先生是位高大的紳士,頗為可觀的將軍肚完美地闡釋了他成功人士的社會地位。金髮碧眼,笑容和藹,對待沈何夕的態度既不冷淡也不過分熱絡,只讓人感覺到了熱情歡迎的氣氛。

    在這樣的氣氛裡,沈何夕的心情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那麼輕鬆愉悅。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1:48
第7章 鹵豬蹄

    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都懷揣著一個不能告訴生母的秘密,並為之忐忑又愧疚——沈何朝成了啞巴。

    十五年以前,那個七歲的小男孩兒終於明白媽媽不要他了,他逃家想出去找媽媽,在雨夜被找到的時候發燒40°,高燒影響了他的腦部神經,讓他喪失了語言功能。

    那以後的他,只當自己的生命裡只有爺爺和妹妹。漫長的十五年裡,沈抱石和沈何夕都沒有當著他的面提起過何勉韻。現在,沈何夕也要對自己的生母保持沉默。她不知道如果讓何勉韻知道了真相會發生什麼,但是她忘不了前世那個因為沈何朝死去而徹底崩潰的女人。

    幸好,何女士如今家庭幸福,生活美滿,又有一直覺得虧欠的女兒也來到了身邊,她也“忘了”去問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過得怎麼樣。

    沈何夕在心底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上輩子沈何夕被老頭子困在鄉下的時候,何勉韻多方派人來尋找她,大概也就得知了沈何朝的死訊。

    2000年的時候,她回了華夏一趟,面對的是長子的墓碑和女兒的杳無音訊,從此何勉韻的身體每況愈下,2013年,沈何夕第一次到腐國見到的婦人,頭髮斑白,心神恍惚,對長子的愧疚和悔恨徹底擊垮了她,讓她在女人最有韻味的年華中頹敗零落,成了個垂垂老婦。

    幸好一切已經改變,現在的沈何夕最關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腐國找到能治療沈何朝的辦法,這個的重要性更甚於她自己的學業。

    哈特一家人住在湖區,距離Y大有一段距離,他們給沈何夕在Y大旁邊租了一套公寓,並且已經一次付清了未來三年的房租。

    公寓裡有獨立衛浴和廚房,雖然是一棟頗有年份的紅磚樓,但是每個細節都收拾的乾淨整齊,房東泰勒太太“是一位正直有品位的夫人”,這是何勉韻女士的原話。

    為了這個十幾年沒有見過的女兒,何勉韻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財力。

    哈特一家的熱情和周到讓沈何夕很感動,為了表示感謝,她做了一個讓她後悔了幾年的舉動。

    她邀請哈特一家這個週末到她的公寓裡聚餐。

    入夜,沈何夕躺在床上,因為時差反應完全睡不著,在腐國的第一個夜晚,潮濕的空氣似乎浸透了她的心臟,讓她覺得自己濕漉漉的……從身體到靈魂,都被一種想哭的衝動包裹著。

    斜斜的林蔭道,高高的梧桐,明亮的陽光,碧藍的海,晴朗的天……那是她在大陸另一端的故鄉。

    故鄉有鮁魚餃子、墨魚餃子、海腸餃子、三鮮餃子、蝦仁兒餃子、裙帶菜餃子、蛤蜊肉餃子、海參餃子……

    一個餃子、兩個餃子、三個餃子……

    zzzzZZZ……沈何夕想著餃子數著餃子,終於睡了過去。

    腐國有一種特色美味叫鰻魚凍,因為某個萬人迷男球星對它情有獨鍾,讓這種小吃一般的食物也算得上是聞名遐邇。

    對於沈何夕來說,她對鰻魚凍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她對鰻魚很有興趣。

    在房東泰勒太太的指引下,週六,她在一個小菜市場裡採購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鰻魚遠比牛肉便宜,普通豬肉的價格比當時的國內貴幾倍,所以她直接對豬蹄和排骨下手,幾英鎊就買了一大堆。

    圓白菜,球生菜,當然少不了價格親民的土豆和番茄。

    最後是雞蛋和麵粉。

    下午,沈何夕步行了半個小時,在另一個街區一家華人開的雜貨鋪裡,她買到了中國黃酒,醬油,還有醋。

    第二天就是和哈特一家約好聚餐的日子。

    將豬腳和和排骨清理乾淨,切成小塊,八角大料是哈特一家給她的,合著蔥薑一起扔進了燉鍋裡。

    這口大燉鍋是泰勒太太友情提供的,為了表示感謝,她也邀請了泰勒太太明天和哈特一家一起來她這裡吃晚餐。

    老式的廚房沒有油煙機,只有一個排氣扇,燉鍋裡的熱氣冒了出來,沿著排氣扇飄向了遠處。

    沈何夕依著廚房的門看著白氣悠悠而起,盯著自己的手,目光有些深沉。

    本該是沒有握過菜刀的手,剛剛竟然俐落得更甚於自己的前世,明明看起來是白皙無力的纖弱,實際上卻是一雙能在10秒內完全拆解開一隻生豬蹄的巧手。

    此時想來,自從重生之後她就算慢跑一整個上午也沒覺得十分疲累,無論是手臂力量還是腰腹力量都比自己前世巔峰時還要好得多。

    這大概是時光回溯的遺贈。

    沈何夕驚喜了一下,感歎了一下,就把事情拋在了腦後,除了每天依然依然那套呼吸吐納的方法再加上每天跑步保持體能之外,更加強壯的身體現在並不會影響她的生活。

    她當然知道,如果自己願意,憑藉自己現在的手藝和對未來的知曉完全可以在廚師這個行當裡創出前輩們想都沒有想過的局面。

    可是,她才不要呢!

    當廚師什麼的,煩透了!

    她的人生早就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在y國學完法律,當個體面文雅的律師才是她這輩子應該做的事兒。

    廚房只是她生命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落而已。

    咕嘟,咕嘟,灶上的鍋裡,肉與湯開始融和,膠原蛋白讓湯汁變得濃郁,在調料的作用下揮散出讓人垂涎的香氣。

    “可惜沒有老鹵,難為了這鍋好肉啊。”

    一聲歎息,不過才17的少女歎出了世事的無奈。

    田婉孜今年20歲,是Y大經濟學院的公費留學生,這個週六的早晨,她剛剛結束自己在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裡的工作,拖著疲憊的雙腿準備抄近道回到學校。

    雙目無神,精神萎靡,手裡還拿著昨晚店裡沒有賣掉的硬面包,沒有工作許可的留學生是不能收小費的,這條硬面包是她一夜辛苦後唯一的額外收入。

    咕嘟,咕嘟,似乎是小巷子裡哪一家的水開了,有聲音從某一個窗子裡傳來。

    白色的水汽從二樓那扇窗子裡彌散出來,帶了驚人的食物的香氣。

    田婉孜起先以為自己是饑餓過度產生了幻覺,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的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這個味道!

    有八角,有桂皮,有花椒!還有豬!肉!

    有人在鹵東西,在腐國這條荒涼的後巷裡,自己聞到的是鹵貨的香氣!

    臨近的幾戶人家也聞到了這種特別刺激人食欲的味道,有個紅頭髮的西方女人打開窗戶往外張望,只看見一個胖胖的亞洲姑娘神情陶醉地站在原地。

    “what’s that?”

    “Meat!”

    田婉孜像是從夢中被驚醒一般,尖叫一聲,撒開兩條腿,抱著懷裡的硬面包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奔向了這棟建築的正門。

    鹵貨!

    鹵貨!!

    鹵貨!!!

    只留下那個紅發女人愣愣地沐浴在越發濃郁的香氣裡。

    “What’s happened?”

    紅發女人的鄰居也打開了窗子,先被香味刺激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表情迷醉地問她。

    “Meat……”

    紅發女人茫然地回答道。

    “尋香”而來的田婉孜吞著口水站在了那戶人家的門前,事實上,她並不是第一個被誘惑來的人。

    其他人也許都是這棟樓的住戶,有年輕的女人穿著睡袍披著晨縷,有光著上身的露出六塊腹肌的男人頂著一頭亂髮,還有一對漂亮的雙胞胎穿著縫著小兔子的拖鞋。

    衣著整齊的田婉孜倒成了另類。

    這個並不晴朗的週末的清晨,他們像是一群等待被哺喂的幼鳥,伸著頭看著這個再平凡不過的木門。

    頭髮斑白的房東太太在人群的外面站了半天都沒人發現,她重重地咳了兩聲,這才終於像是摩西過紅海一樣的來到了門前。

    輕輕敲了兩下門,一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東方女孩兒打開了房門,看到門外的情況,她有點驚訝,但是不過下一秒,她已經讓到了一邊。

    “請進吧,大概還要半個小時。”她笑著用英語說。

    誰也不會拒絕被美味吸引來的客人,能被吸引到陌生人的門口,本就是對對方廚藝最大的讚美。

    一群人湧進了小小的套間裡,雙胞胎坐在女孩兒拿出的小凳子上,大人們擠在了沙發上,手足無措的田婉孜慢了一步,只能和看起來很嚴肅的房東太太面對面坐在茶台旁邊。

    沈何夕湊了幾個杯子端出了幾杯溫水,轉身又進了廚房。

    不速之客們沉浸在更加濃郁的熬煮的氣息裡,只覺得靈魂都在蕩漾了。

    田婉孜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越來越餓了……但是完全不想吃懷裡這個該死的麵包怎麼辦?

    沿著氣味找來的人越來越多,穿著睡衣和光著上身的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一步三回頭地回去整理自己的著裝。

    那對雙胞胎小女孩兒按捺不住,跑進了廚房裡,過了一小會兒就聽見“哇哦”的驚叫聲。

    兩個女孩兒開心地像是從天堂滿載而歸的小天使,她們滿臉笑容地拿著兩隻白色的小貓跑了出來。

    小貓惟妙惟肖,大概比小孩子的巴掌略大一點,還散發著熱氣。

    田婉孜吞了吞口水,好可愛的小貓,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了,沈何夕用小碗裝出了一塊一塊的肉,皮上溫潤流光,皮下微微顫動,肥有七分糯,瘦有九分香,正是剛剛出鍋的鹵豬蹄。

    點綴著細蔥花,醬色的湯汁裡浮著一層油星兒,光看著已經讓人食指大動難以自已。

    田婉孜運了半天的氣才讓自己沒有一口把整個碗塞進嘴裡。

    太好吃了!肉剛咬了第一口,田婉孜差點哭了出來。

    肉筋彈牙,肉皮香糯,入口即化後是濃郁美妙的湯汁,還有口感實在的紅瘦肉調劑在其中,讓人絲毫不覺得油膩。

    好吃到逆天啊!

    吃完了一份,她抬起頭,看見幾位本地居民的表情略有尷尬。

    哦,對了,他們是不吃豬蹄的!

    哇!太好了!為老外的龜毛點贊!

    田婉孜決定對第二份豬蹄下手。

    可惜,她高興的太早了。

    泰勒夫人比她更早地端起了那只碗,頂著一張嚴肅的臉以研究法國大餐的架勢飛快地用叉子解決掉了那塊已經酥爛到快脫骨的豬蹄。

    看到她們兩個人吃的唇齒留香,剩下的人們也你一碗我一碗,把所有的豬蹄都瓜分殆盡。

    所有人都覺得,這一碗肉真的美味到讓人想要歎息。

    一鍋豬腳很快在人來人往中被解決乾淨了,田婉孜第四次放下碗,輕輕打了個嗝。這時,她才發現大多數人都是淺嘗輒止,非常有風度地給後來的人騰地方,唯一和她一樣“立定青山不動搖”的只有那個嚴肅的老婦人。

    好像非常失禮啊,簡直是厚著臉皮蹭飯的節奏啊。

    等等,老太太你吃的好像比我還多。

    對方好像是房東呢,我咧?

    泰勒夫人姿勢優雅地坐在那,看著那個身材圓潤的東方女孩兒自以為無人注意地悄悄挪了出去。

    她端莊有禮地伸手端起了第七碗鹵豬蹄。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2:04
第8章 果香烤排骨

    哈特太太一家人在周日的傍晚時分才到了沈何夕所在的公寓,過了沒多久,他們就驚訝地發現沈何夕的人緣兒非同一般地好。

    有年輕漂亮的姑娘送來水果,有帥氣高大的帥哥送來披薩,還有可愛的雙胞胎姐妹敲門只為了顯擺她們手裡可愛的小白貓“玩偶”。

    就連看起來嚴謹肅穆的泰勒太太也帶著一瓶紮著蝴蝶結的白蘭地來參加沈何夕的聚會。

    “令人驚歎的交際能力。”哈特先生對他的妻子說。要知道腐國人的交際相對保守,才幾天的時間就獲得了鄰居們的接納對於一個東方人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何勉韻笑著看著在廚房裡忙碌的女孩兒,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微微暗淡:“想要學習廚藝是很辛苦的事情,CiCi現在廚藝這麼好,過去一定吃了不少苦。”

    “沒事,她現在就在你的身邊,你可以彌補她”哈特先生擁住自己的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只是她,還有她的哥哥……”

    “不……上一段婚姻留給我的,只有這個女兒了。”

    趁著孩子們不注意,她小心地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水。

    凱薩琳只有5歲,是哈特太太最小的女兒,現在她捧著麵團做成的兔子跟在沈何夕的身後,快樂地像是只小鴿子。

    “Cici,這個是什麼?”沈何夕顧不上回答,轉身單手把凱薩琳從燉鍋的旁邊拎開。

    接著,沈何夕神情專注地把一整塊醃漬好的肋排墊在圓蔥圈上,放進了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在她身後,9歲的弗雷德躍躍欲試地試圖用手去沾一下已經醃漬過排骨的調料。

    好吧,將來那個34E的辣妹現在就是一個熊孩子,將來迷倒一群美女的冷酷帥哥現在也就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少年。

    沈何夕調好烤箱的時間,摘到隔熱手套,從一邊的冰箱裡拿出一塊白色的東西就直接塞進了女孩的嘴裡。

    “嗚嗚~”凱薩琳被甜甜的點心堵住了嘴,肉呼呼的小爪子抓著小白兔沖出去找媽媽去了。

    弗雷德等著眼睛看著沈何夕。

    “小紳士,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弗雷德用手指又戳了一下蘸料。

    “……”

    “……”

    亞瑟站在門口笑了:“弗雷德的意思是他也很淘氣,為什麼你不給他點心吃!弗雷德你居然向Cici撒嬌!”

    傲嬌的少年被自己的哥哥嘲笑了,白皙的小耳朵瞬間變得通紅。

    沈何夕又拿出兩塊紅豆糯米糕分別放在了亞瑟和弗雷德的手上。

    “很快就要開飯了,我的廚房門口不需要兩位元帥氣的小騎士了。”

    終於,廚房裡清靜了。

    沈何夕在一摞手套裡挑了一副略薄一點的開始炒菜。

    晚餐的配置是按照西方人的飲食習慣進行的,前菜是一道非常家常的東方菜,酸辣土豆絲。

    土豆切成極細的絲,用淡鹽水泡去澱粉,油溫半熱的時候下花椒炸香,再取出花椒,把青紅椒絲和蒜瓣下鍋爆出香味,土豆絲瀝幹水分下鍋翻炒幾下,點醋撒鹽,就是中國北方最常見的一道家常菜了。

    火要旺,手要快,菜要脆爽入味,醋和鹽相愛相殺,加上辣椒的絕妙裝點,最終結成了最刺激人類味蕾的同盟。

    沈何夕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向哈特先生和泰勒夫人解釋自己這道菜的原料真的是potato。

    顏色漂亮……當然土豆也能很漂亮。

    口感清脆……沒問題,土豆的澱粉被泡掉了……

    紅的?辣椒……綠的……還是辣椒,等等那是香菜。

    一群“洋包子”一邊拋出各種各樣的問題砸的沈何夕頭昏腦漲,一邊也沒耽誤了吃,不到五分鐘,幾個人面前裝土豆絲的盤子已經乾淨到可以直接放回碗櫃了。

    嗯?那位同樣是中國人的何勉韻女士呢?

    她假裝自己不存在,盡情地品嘗著自己多年沒吃的家常菜。

    土豆絲開胃之後,就是紅燒鰻魚。

    紅燒,也是一種通貫南北的做法,秘訣就在糖,醬油,酒和油的搭配上。

    糖,在中國菜的做法裡,不僅能夠提供甜味的刺激,也能夠提供鮮味的誘惑,能夠消解油膩,也能賦予肉奇妙的鮮味。

    調色調味,先色後水,就是紅燒的秘訣,在味道的調和趨於完美的前提下,色宜淺不宜深,糖宜少不宜多。

    翻炒的糖變成或深或淺的焦糖色,搭配了醬油,在油的加熱下散發出能夠浸染一切食材的香氣。

    比如這座城市常見的鰻魚,在被切段醃制過之後,進到了鍋裡,在熱油與蒜香的沖刷下,瞬間爆發出了自己掩藏的香氣。

    翻炒,加水,燜燉。

    富含膠原蛋白的肉質在湯汁的包裹下變得松而不散軟滑適口,還在調料的調劑下更加誘惑人的神經。

    紅燒鰻魚出鍋的時候,餐桌前只剩下了正襟危坐的泰勒太太。

    哈特一家人都堵到了廚房的門口,包括多年被腐國飲食荼毒的哈特太太何勉韻女士。

    “怎麼能沒有米飯呢?紅燒鰻魚必須配米飯啊。”完全無視旁邊小女兒可憐巴巴的目光,何勉韻吃掉了自己盤子裡最後一塊鰻魚,一邊意猶未盡,一邊茫然若失。

    “小夕,下個周我領你去這邊的唐人街吧。說不定能買到羊蹄或者烏雞。”她興致勃勃地提議,完全已經忘了自己還正在對母女二人間的關係忐忑不安。

    所以……這是已經預定下一餐的節奏了麼?沈何夕囧了一下,開始覺得自己請的這一餐似乎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叮”泰勒太太一臉嚴肅地用銀勺子輕敲了一下自己的水杯,在腐國的禮節中,這是要發言的提醒。

    “我有一輛小型廂車,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去海邊的大市場採購……”

    當晚的主菜是果香烤排骨,感謝品質上等的烤箱,它沒有讓排骨的香氣逸散出來,幾種水果調配成的果泥還有黑胡椒粉等幾種調料已經提前用白蘭地調和,和整塊的排骨在冰箱裡相親相愛了一夜,水果自然的酸香中和掉了排骨的油膩,香辛料在催發了肉類美味的同時也去除了腥氣。

    在烤箱裡,它們進一步融和變化,在高溫的催發下,從量變到質變,從等待到爆發,正是醃漬和烤制之間的巔峰對決,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對決,對人味蕾的征服就是它們的雙贏。

    中國人烤制東西的最高標準,是食物的內外形成了各自獨立又融為一體的美味搭配。

    外面,要顏色漂亮,要酥而不焦,要有食材與火焰直接對壘後勃發的焦香氣。

    裡面,要質地柔軟,要香而不膩,要有食材自然被保留下的汁水蘊含了食物的從味道到營養的全部精華。

    這一切的重點就在於爐火的把控。

    沈何夕選用的是上好的整條肋排,被剝除了一層肉之後,最外層是富含脂肪的一層膜狀物。

    現在,這層膜被恰到好處的火力烘烤成了一咬即破的酥殼,牢牢包裹著內部的軟嫩和清香。

    打開烤箱之後,沈何夕沒有摘掉手上的隔熱手套,她拿起一旁的尖刀,在泰勒太太和小凱薩琳的尖叫聲中狠狠地紮向了肋排的一條縫隙。

    手起刀落,在尖刀紮下的瞬間人們似乎能聽到酥殼碎裂的聲音,能聽到帶著香氣的汁水從切口處流下的聲音。

    不過須臾之間,整塊排骨已經被沈何夕拆成了一條條的肋骨,骨上帶肉,二分肥八分瘦,從切口處看到的排骨非常清楚的被分成了四層,最外是帶了焦香和果香的調料,然後酥脆甜香的外殼,接著是蘊藏了汁水的肥嫩部分,內層是依附在骨頭上無論是口感還是嫩滑程度都恰到好處的瘦肉。

    每一口都是多重的口感和異樣的滿足。

    每一口都是果香肉香焦香摻雜在一起的味蕾革命。

    在座的赴宴者只有泰勒夫人一個人是基督徒。

    但是在那個牙齒咬破酥殼,肉汁進入口腔的瞬間。

    他們都想感謝上帝。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5-5-6 20:12:19
第9章 白粥

    看著客人們的表情,沈何夕摘了手套,臉上帶著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微笑。

    有一雙會做菜的手,還是挺容易有成就感的……

    前提是……什麼叫說好的下個禮拜還來?誰跟你說好了?

    週一的清晨,薄霧還籠罩著這個城市的一角,抖森路38號的住客們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完全沒有昔日自己對週一工作/上課的怨念。

    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們整晚都被來自東方的神秘香氣折磨著。

    有從未聞到的酸香,有各種各樣的肉香,還有更多完全超出了他們想像力的奇妙香氣一直包裹著他們,讓他們輾轉難眠、食不知味、饑腸轆轆。

    哦,上帝,這真是一場甜蜜的折磨。

    現在他們只想快點弄一點東西放到自己的胃裡,然後催眠自己這就是昨晚各種各樣的美味。

    罪魁禍首的沈何夕完全不知道自己讓整樓的人都難以入睡。

    剛剛跑步回來的她,正哼著歌盛著白粥,廚房外的餐桌上擺著前一天的鹵豬腳的豬腳凍還有一碟子紅豆包。

    今天她要去學校覆核資料,如果有時間再想辦法諮詢一下周圍的私立醫院……

    “咚咚”從門口傳來了弱弱的敲門聲。

    沈何夕摘掉手套,走到門前對著鏡子看了一下自己的儀錶,這才從貓眼往外看去。

    一個似乎有點眼熟的圓臉小姑娘正一臉忐忑地站在她的門前。

    “昨天我來過,樓下的太太昨天也見過我!”女孩兒抬高了一點音量,用非常標準的中文普通話說道。

    沈何夕打開門,看著這位“同胞”由欣喜再次變為忐忑。

    “那個……前天早上我路過,然後……那個……很香……所以……啊,那個豬蹄太好吃了!”說到豬蹄,女孩兒整張臉似乎都亮了起來。

    沈何夕只用了0.01秒就從女孩兒的臉上看到了明晃晃的“吃貨”二字。

    “哦,你好。我還記得你。”啃豬腳啃得又快又乾淨……

    聽到了熟悉的鄉音,又知道對方還認識自己,田婉孜瞬間興奮了起來:“你好,我叫田婉孜,今年二十,來自大陸京城,你也是大陸人吧?普通話好溜的。這是我一點巧克力餅乾,味道很好的,我來腐國兩年了,你呢?”

    能在異國看見同胞,沈何夕也很高興,當然,如果不是空著肚子站在自己家的門口,她會更高興。

    “我煮了點粥,一起嘗嘗吧。”瘦削的女孩兒讓開門口,讓這位不速之客進來。

    田婉孜還想滔滔不絕地接著說下去,但是她的身體在聽到“粥”這個字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了。

    白粥,皮凍,紅豆包。

    為了要招待這位客人,沈何夕又炒了一盤圓蔥雞蛋。

    端著盤子走到餐桌前,她看見胖乎乎的姑娘正捧著飯碗在哭。

    人總是這麼奇怪,再稀有的美味,也不過能夠換得他們一時的癡狂,最平淡的家常卻往往是他們一世牽掛的愁腸。

    人這一輩子有多少癡狂能揮灑?

    又有多少鄉愁能拋卻?

    前一天濃香入骨的鹵豬蹄只是讓田婉孜一夜念念不忘,今天的一碗白粥,還沒下肚就已經讓她變成了淚人。

    “我要回家!55555555我要喝稀飯配豆腐乳!我要吃西葫蘆雞蛋餅!我要吃炸茄盒!我要吃炸醬麵!我要吃炒肝兒!我不要吃炸雞和薯條了5555555表姐騙人,外國一點都不好,我要回家……”

    人們形容思念,常常用牽腸掛肚,看見眼前這姑娘一邊嚎哭一邊報菜名的樣子,沈何夕算是理解了這個詞的深層含義。

    味覺,作為人類記憶力最持久的感官之一,正是相思之本,牽掛之系。

    1997年的腐國無論是物質條件還是精神條件都領先國內許多,所謂民主自由之風氣,所謂科技發達之繁盛,也許,對於中國人來說,還不如一碗白粥。

    鄉愁由此而起,瞬間壓倒了一切對精神和物質的憧憬。

    沈何夕看著面前嚎啕的女孩兒,沒有上前勸慰,她想起了數著餃子入睡的自己。

    思念這種事兒,沒法阻止,不能禁止。

    又有她精神偶像俞正味大師的一句名言“此世間,唯美食與鄉愁,值得被原諒十萬次。”

    想來想去,沈何夕又未老先衰地歎了一口氣,只能包容一下了。

    一枚土豆去皮,切成略粗的絲,抓一把麵粉,倒一點水,撒一點鹹鹽,攪拌在一起成了麵糊。

    平底鍋燒熱,放一點油,沈何夕戴著手套的手抓著鍋柄輕輕一抖,油就已經沾到了鍋底的每一個角落。

    麵糊裹挾著土豆條被倒在鍋裡,伴隨著鍋子的轉動,漸漸地攤在了鍋底。

    尋常人做這種比較厚的土豆餅往往要用鏟子把土豆條攤開才能保證整張餅厚度的均勻。

    但是對於進行了幾萬次腕力練習的沈何夕來說,用一隻手,足矣。

    田婉孜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緬懷著國內的一切(食物)。不經意地一抬眼,就看見一張金色的餅從平底鍋內飛起,像是帶了清晨陽光一樣,金黃地讓人欣喜。

    站在灶前的女孩兒舉重若輕地隨手一接,整張餅就妥帖地趴回了鍋底。

    隨著油溫的上升,食物煎炸時的香氣合著滋滋的聲音傳了出來。

    外面響起了有人開窗的聲音。

    最終,放在田婉孜面前的是一張厚度剛好,表皮酥脆內部香軟的土豆餅。

    沈何夕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粥,這才慢悠悠地說:“沒有西葫蘆,土豆也不錯。”

    田婉孜把一小塊豬腳凍放在土豆餅上,看著隨著熱度的傳遞漸漸融化的豬腳凍,她的臉上完全是見到了夢中情人的表情。

    “朋友,你們家缺保姆麼?我每週給你打掃三次衛生,你能讓我吃你一頓剩飯就行了!真的,我說的是真的,家務我全包了,衣服也歸我洗……”

    “你再不吃就涼了。”

    “哦。”

    面前的女孩兒明明長了一張又小又嫩的臉,怎麼說話的語氣態度這麼老成?性格有些跳脫的田婉孜對這樣的人最沒有抵抗力了,一手端著碗,一手夾著餅,縮著肩膀低著頭,哼哧哼哧地大快朵頤了起來。

    來了腐國四天,第一天調整時差,第二天整理東西,採購物品,第三天熟悉街道,昨天在廚房裡忙碌了整整一天,今天,沈何夕打算去學校辦理好自己的入學手續。

    為了酬謝一飯之恩,田婉孜自告奮勇地給她當起了嚮導。

    腐國的人文之美,在於他從歷史裡被河流洗去污穢和浮躁,在Y大,這種美被放大到了極致。

    無怪人們前赴後繼,魂牽夢縈。

    前世的沈何夕來過這裡,二十三四歲時,她還會在嘈雜的廚房裡誦讀著詩人讚美這裡的詩篇,希望用這河裡蕩漾的清波洗去她手上沾染的污濁。

    當二十九歲的她真正站在這河邊,是以一個參加廚藝比賽的廚子的身份,那時,她終於明白自己這輩子只能是個廚子。

    所以,靈魂死去,心有不甘。

    再次看見這片河水,沈何夕並沒有找到靈魂復蘇的感覺。

    最欣喜,不過是保住了哥哥的命。

    最滿足,是再次見到那些本已錯過的人。

    最有成就感,是在老頭子驚訝的目光中連著包好了二十枚餃子。

    如此說來,對於她這個靈魂蒼老的女人來說,似乎來到此處,竟是該深呼一口氣。

    再無歡欣可表。

    前世心有不甘的人已然歸於死神,現在的她,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未來。

    未來,與這碧波蕩漾的河水無關,但是她的生命之河流經了這裡,還將走向更美的遠方,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加美好?

    沈何夕露出了來到腐國後第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

    站在這裡的人,真正成了一名年僅17的求學少女。

    田婉孜看著穿著襯衣長褲,長髮披肩的女孩兒,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哎呀,一定是早上吃得太撐出幻覺了。

    離真正的開學報到還有一周的時間,校園裡已經有了很多學生背著書包,抱著參考書緩步徐行在柳林楊波中。

    辦完了入學手續的沈何夕看著來來往往的異國面孔,由衷地發出了一聲感慨。

    “黃油土豆生炸死煮也能讓人吃得面色紅潤,真是難得。”

    田婉孜在腐國待了快兩年,也見過幾個國內的留學生來到了Y大之後志得意滿以為從此天下任爺橫行,也有的對來往的外國人指指點點大放厥詞。

    這次的這個姑娘……關注點好奇怪喲。

    準備專業書籍,瞭解學院歷史,諮詢了Y大周圍所有的私人醫院,順便還在田婉孜的引薦下加入了華人留學生的一個小團體,沈何夕這一個周過得不可謂不充實。

    就在這種平淡的忙碌中,她在Y的學習生涯拉開了序幕。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6:5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