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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卓吾]七十二朝人物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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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2:25: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5 15:23 編輯

【名稱】︰七十二朝人物演義(又名《七十二朝四書人物演義》)

【版本】︰清光緒丁酉上海十萬卷樓石印本。四十卷,八十回。

【作者】︰佚名。題“李卓吾先生秘本”,當為偽託。作者撰寫本書可能與明薛應旗的《七十二朝四書人物考》有關。

【內容】︰本書形成時間為明崇禎年間,悉以《四書》中成句為之,多寫春秋戰國時代人物,亦有唐堯及商周時之人。

     想了解古代高人事跡,本書是不可或缺之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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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2:26:28 |只看該作者
敘      

  今夫理之與趣,分途相隔如間鴻溝,道里相遠,如分胡粵。若古於此留,理輕於彼此,不諒趣之足以久存,而謂理必於不朽者,此靡哲所以不愚,而風流因之疑喪也。聽其一句為端,千言為委,一人為宗,百事為綴,擬之潠水於空,如珠如霧,瀉泉遍地,或折或旋,旋折非清地之刑,珠霧豈潠空之象,庶幾譚理之家若得一技也。雖與村老璜經體具神妙,即共童蒙稽考,物象咸存,言既取於通俗,說自寄於從先,沙蟲畫沙,水蟲畫水,楚不必嗤越之侏離,越不必嗤楚之駃舌,庶幾趣而兼理之家,亦得一宗也。自此書出,理非僅奇,趣不單行,玄黃大沓,韋編同末葉之書,罔象俱迷,龍馬均蠹魚之跡矣。豈特神通而蓍出鬼哭,而品質行端言慤,貌恂恂馥馥,望而知為學儒也。非理也;從理者也。滑稽詼諧,俚語偽調,笑笑眇眇,聽而知為俠邪也。非趣也,從趣者也。理之規步膠,序刑范,六經其嘗也,亦有進之乎?趣者則於理也,超超矣。譬之離明為火,出於木而變,嘗巽下為風,生於火而同革也。至於趣之皮毛無關神情,在理之不可全詰也。面無正容,目無定睛,口喃喃而欲語,足跳躍而不休,寄心於盆盎草木之間,摩挲於禽魚書畫之事,以為清也,以為韻也,總之為趣也。進而與之考古,則南生而蠻語;與之淪人,則夏蟲而說冰,落乎其無所置對也。今世於四子之書,有講習者,則純乎理而寡趣,學士之韋編幾絕,書生之聽誦欲臥;叩其事理之源流,聖賢之本末,影猜響覓,有如射覆。所謂理已不備也,安得有趣哉?人知安詳之為理也,而不知奇幻之亦理也;人知清質之為理也,而不知新豔之亦理也;人知塊靜根深之為理也,而不知石之能言,木之能飛之亦理也。豈非言理者之非理,而非理者之深有當於理哉?故坎白坤黑兑赤艮白既殊離卦之文,二黑三綠四碧九紫又見乾鑿之度,即謂木丹葉而綠英,練本青而染白,旨定以立名,言習以成性,是指驪馬之皆黃,慈烏之皆白,九藪之草無青枝,千鷺之身無白羽也。其於理也是矣,於趣也是矣。此人物演義所以從理則理,從趣則趣,無泥之理而趣乖,泥之趣而理阻也。上哲之流讀之為理,故理行而趣不死;中智之人目之為趣,故趣減而理不靈。趣艱粟飛也哉。庚辰秋仲磊道人撰於西子湖之萍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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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2:28: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上     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

  言思君子溫如玉,美玉從來價獨隆。卻怪人間多兀突,只隨口舌鬥機鋒。
  這四句詩,是說那貴人不貴物的把柄,只為其中也有說得行得的,也有說得行不得的,也有不曾說出,一心要行的。大凡人生在世,居下位者,必擇良友,居上位者,必求賢臣。那些玩好嗜慾之物,一毫也不可沾染。若是略略分心去了,那裡還記得什麼好人歹人,昏懂懂過了一世,把君臣朋友都弄疏了。所以說道:
  從來玩物多喪志,不是人迷是自迷。
  若論珠玉幣帛等類,是不該在玩。好內算的,祭天地、祭宗廟,那一件不用著他?見天子、見國君,那一次不用著他?就是人家會大賓大客,遇大婚大喪,那一番不用著他?不比狗馬土木,可以喪身亡國。若是一心耽戀珠玉,只怕比狗馬土木差不多了。正是:
  人心若果多偏好,便是沉淪苦海中。
  有一等人,體備道德,遊心自然,把一切外物任其倘來倘去,這是最上乘的了;有一等人,苦心學問,敬士尊賢,又能禁嗜絕欲,清淨守正,這也還是上號的;又有一等人,內懷羶慕,口設雌黃,只將虛文誇耀於人,就是當時的人,也被他壓倒了,就是聖賢也取他這番說話說得有理,只是在他自己身上未免有些霸氣,難逃後世報應;又有一等人,心內只想功名,口中只念珍寶,或時聽著別人說話,也覺目睜口呆,只他念頭上決不肯放鬆,就是自家眼前不能得的,到子孫手裡也畢竟成就了,這也是堅心之報。正所謂:
  欲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如今試說一個寶玉的故事。當初春秋周末時,列國中惟有晉楚最大,他國家既已強盛,君臣們未免就在玩好上去做些工夫。所以,晉有良璧,名為垂棘,楚有美玉,名為白珩;都是名聞諸侯,彼此交羨的。那時,兩國的臣子也都好著奇珍異寶,大家不以為怪,只是霸國之餘,外面又要說得冰清玉潔,不肯輕意應承,這便是他們的毛病了。且說楚昭王駕下一個臣子複姓王孫,名圉,人材聰俊,口舌便利。原是個讀書有學問的人,又兼越歷世事,把一個人竟造到絕頂伶俐的了。他也自恃才高,把人都不看在眼裡。所以,官居下大夫之職,常是鬱鬱歎息,不能稱心。有詩為證:
  碌碌蝸蠅滾滾塵,英豪矢志賦陽春。滿懷空有昂藏志,徒向風塵寄此身。
  他胸中也還服著兩個人,一個是觀射父,他在楚國現為上大夫,凡是一應四方往來的辭命,都是他來答應。你說那些訓辭怎麼只該是他一個包攬?也只為別人做來的,未免有些一差二誤,若是經繇觀射父的手筆,便覺妥貼停當。真個是胸中抱錦繡之奇,筆下具鬼神之妙。及至傳之四方,那一個不欽服他?故此,昭王極其信任,一日也少他不得;滿朝文武人人尊敬,個個拜服,就是王孫圉極道自己博雅的,將觀射父比一比看,自然有些不及他處。當時國人有謠曰:
  觀射父、觀射父,出言有威文中虎。直豎齒牙齧蜀秦,橫舒口脗吞齊魯。
  更有一個心服的,名曰倚相,現為左史,掌管訓典兼領祭祀。他借物寓意,頗有諷諫之名,加以年豐歲熟,人民樂業,都說鬼神享福所致,這又是他祭祀的有功了。這些祝史之職,雖不算做尊顯,倒恰常常得與君王親近,甚是榮寵。王孫圉見他也覺謙退幾分,況且理繁御劇,王孫圉自揣也覺才調不及當時國中。有謠為證:
  左史倚相,福口時降。磬香意在鬼神先,規諷直居廷臣上。
  王孫圉每每將此二人躊躕忖度,或時自覺遜讓他一番,或時思想步武他一番,或時偏要高出他一番,故此談論之間,只把他二人做個話柄,就是那個執政大臣,倒也不掛在他口角上。這是:
  高談肆志非無禮,傲骨從來不讓人。
  原來這些諸侯通好,全靠著聘問一節,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小聘大夫往,大聘卿往。那時楚國正當小聘之期,昭公聚集眾臣,差撥出使官員,其時眾臣商議道:「別國都不打緊,只有晉國他是第一個大邦,況且又是楚國的對頭,少有差錯,卻被別人取笑。只慮大夫中賢能的少些,觀射父倚相,又是朝廷一日缺不得的。算來算去,到是王孫圉好,眾臣一齊舉薦他。昭王允薦,即便吩咐該衙門打點禮儀,並一應費用與圉隨從人役等項,各各齎發前去。那時王孫圉領了這差,也覺歡喜非常,這也是有事為榮的意思。詩曰:
  誰言下位錄微長,聊寄蜉蝣楚楚腸。今日飛騰應借翼,口含天憲往他方。
  回至家中與父母妻子說了,大家都一齊歡喜。當下就整備酒席,闔家團坐。一邊有許多料理家事的說話,一邊有許多路上保重的說話,果然人逢知己,酒落歡腸,王孫圉竟吃得酩酊大醉。丫鬟們一徑扶到牀上睡了,直到四鼓方才醒覺,把日間事情備細想了一回,把已後著數備細算了一回。那些一天歡喜都不知拋到那裡去了,心上反自有些懊悶。你說王孫圉為何到懊悶起來?他自想在楚國裡,平日不知誇了多少口,輕薄了多少人,自負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如今差到晉國去,只怕三晉這樣大去處,必定有若干能事的豪傑,倘若禮文節目上被他捉了破綻,豈不可羞可恥?就是沒有失誤,也不能出言驚人,威威蕤蕤。這樣回來,難免旁人背地談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不覺直到天明。只見家人們整備肴饌的,打點行李的,紛紛都起來了。那王孫圉是自己有正經事的,那裡睡得牢,起身吩咐家裡一番。只見管門的進來稟道:「陪老爺到晉國去的眾官在前廳候見!有來聘問的故事,大夫做了正賓,還有上士、下士、中士陪去,喚做上介、中介、下介,這些來候見的正是為介的了。」王孫圉回復道:「此時事忙,少刻驛中相見便了。」門上人領命,就去復了他們。王孫圉吃了茶飯,別了父母妻子。出門來,竟去辭了昭王,領了禮儀,一直到城外館驛中,會了一班同行的官員,點了長隨的人役,上馬去了。詩云:
  無限心中事,匆匆未及言。馬嘶芳草地,人在夢魂天。
  仙客羊車引,使星鳥道懸。丈夫並無淚,不灑別離間。
  一路前來,免不得曉行夜宿,露處風餐。幸喜得同伴人多,不苦寂寞,及至觸起心事來,不覺沉吟半晌。你看路途中風景,果然可圖可畫。但見:
  紅塵亙道,白霧橫天依棲。古驛壁上,無非風雨之痕。奔走長途,騎昔竟如漬汗之店。兵卒呵隨,偏把辛勤控訴。官廚供給,徒將口口遷延。日暮犬聲,驚客至晨光,雞唱攪人眠。
  不止一日,早已到了晉國都城。郡城中人物繁華,氣象豐豫,比著外方氣象,又自不同。後人有古風一首單道晉邦之盛:
  河朔稱豪富,繇來天下傳。士民多輻輳,濟濟盡英賢。
  辨說能驚世,奔騰若湧泉。五陵裘馬子,游俠宛如仙。
  舉袂成雲矣,揮戈可代煙。綺羅間錦繡,金玉滿市廛。
  積粟多紅朽,盈箱半是錢。兵戈盡鋒銳,卒馬喜披堅。
  臣宰勤於職,君王獨泰然。當今誰似此,天下莫強焉。
  後人又有七言絕句一首,單表晉國累朝霸業,相繼不絕。詩曰:
  文公城濮雅登壇,景定襄靈世踞盤。不似齊桓與秦楚,身終霸業遂消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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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2:2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下 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

  卻說晉國員役,接王孫圉到了公館,當晚歇息。次日五更時分,王孫圉和眾介們一齊起身,大家斟酌了一番儀文節目,隨即行動,來到晉朝。少不得晉主自行客主之禮,王孫圉自行君臣之禮,這是有個一定的。舊規不必說得,果然大邦氣象,昌明偉麗,比別國不同。但是,從中未免有幾處僭擬天子的所在,這個便是他們的失禮了。只因楚國也有常去做僭擬的事,所以,王孫圉見慣了倒也不覺晉的不是。當下聘見禮畢,依然辭別出朝。過了數日,晉主覲行燕饗之禮,那時掌國的上卿便是趙簡子。他原是趙宣子趙衰之後,累世俱為正卿,就是人人稱說的趙孟之家了。他做人是極肯招賢納士的。所以,當日孔子曾要西見趙簡子。他聞得遽伯玉為政,就不肯起兵伐衛,這都是他的好處。只因世襲爵貴,又有賢名,未免凡事都率意些。他既做了晉國上卿,正不知見過了多多少少人物,就是這饗禮,正該是他料理的,他也只算做等閒之事。你說那饗禮排列得如何?但見:
  水陸並陳,珍奇齊列。肴胾羹湯,無非是牛羊鹿豕。醢漿加豆,半用著薑蒜蔥茄。行獻酬介擯洗觴,告三餐主賓下嚥。全仗周官三尺禮,好逼人間萬種邪。
  那時,晉定公端冕居上,趙簡子鳴玉以相,其餘還有許多趨蹌奔走的官員自不必說。不移時,只見王孫圉逶逶迤迤和著眾介們一齊俱到,但聞得鬧哄哄一場,無非是些謙讓拜揖的套子。少不得是定公自居上座,王孫圉坐了客位,趙簡子在主位上陪了,其餘介擯們依次而坐。那時,趙簡子見王孫圉是個下大夫,那裡肯用著心去對付他。那王孫圉又想著趙簡子是個正卿,若能捉個空隙,折服他倒了倒是個絕妙的關節。見趙簡子侈然自得,絕無躊躕顧慮之意,王孫圉偏自觳觳觫觫,暗作提防。起初,先說通和好,致慇懃的話,後來又說些國家的事體。兩個漸漸說得入港了,那趙簡子便把尋常這些遊戲肚腸,趁口問他一句道:「楚之白珩猶在乎?其為寶也幾何矣?」只見王孫圉便蹙著眉頭細細算計道:我如今楚國裡還有許多寶貝,把來說與他聽,唬他一唬,也算得一節誇大的局面。又算計道:難道他偌大一個晉國偏沒有幾件寶貝的?他或者把這句話挑動我也不可知,我萬一說得不多幾件好東西,他或數出許多來,這便是打著他的拳窠了,倒不如另說一種番鑲說話,把這些寶物都說得一些也沒用處,他又不曾打點這家說話,答應不來,豈不掃興?這也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意思。算計已定,便就昂然對著簡子道:「若說白珩,未嘗為寶也。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善於辭命,使四方諸侯無敢以寡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善於祝史,使上下鬼神無有怨痛於楚國。這便是楚國之寶了。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寶焉?嘩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這一席話把趙簡子說得垂頭喪氣,默默無言。那王孫圉就覺得翩翩得意,竟不是起初那一種觳觫的光景了,舉止行動也自添了無數光彩。雖則是違心之言,他也只圖個一時快意,其餘都不管了。那趙簡子明明曉得玉也是該貴的,心中甚是不服,為因沒有一篇說話可以勝得他,所以只得鬱鬱而散。不過數日,王孫圉辭了晉君回楚覆命。免不得昭王自有一番慰勞的光景,同寮親友自有一番探望的光景,父母妻子自有一番敘別的光景。這也不必細講。從此之後,那一個不說王孫圉善於辭令?所以,昭王也就重用他了。後來聖門都把這句惟善以為寶的說話,將來做個證據,可見玉是斷不該寶的。有詩為證:
  三湘荊楚信多才,晉國公卿何太保。言內輸贏今已定,欲求反爾再生來。
  數十年後,生出一個卞和,住在荊山之下。自從生他出來又沒甚麼傳授,他偏生會相玉石的好歹。一日,望見荊山頂上發出異彩來,他急忙走去看時卻正是一塊美玉,尚然孕於石中,他就取將回來。想道:這般美玉也不是尋常人家用的,況且當今國王甚是好收寶物,拿去獻與他定有重賞。那時楚國正是厲王在位,卞和竟將此玉去獻與厲王。呈使玉工相之。工人道:「此乃石也。」厲王大怒,把卞和刖了左足。那卞和只指望得些賞賜,豈知倒受了一場痛苦。不過數年,又是武王立了。卞和又捧玉去獻,玉工相之,又道是石。武王又把他刖了右足。再過數年,是文王立了,卞和抱璧而泣。王使玉工破之,果是至寶。故此人都稱為和氏璧,後來做了傳國璽,便是萬世的至寶了。這且不必多講。此玉在楚不多時,又歸於趙。那趙正是趙簡子的子孫。因韓魏趙分了晉國,故此他也是一國之君了。那時秦國最強,欺心來要這璧,曾許把十五城與他兑換,趙也只是不肯。後來商量已定,遣文臣藺相如為使,持璧到秦,與他交割那一十五城。那秦國其實是騙趙的。藺相如預先使舍人懷璧歸趙,自家單身在秦,不怕秦不送他回去。及至那秦國起兵伐趙,要奪這璧,趙又有武將廉頗殺得秦兵大敗而去。秦國也只得無可奈何。趙國全虧著這廉藺兩個人。後來趙王去封禪西嶽,那西嶽神降言曰:「汝祖簡子有功社稷,他曾一心想慕白珩不能遂願。上天憐其勤勞,故降此和璧與汝子孫世守。此璧繇楚入趙,況又美勝白珩,這便是報簡子的勛勞了。那卞和就是王孫圉的後身,因他作此誇詐之言,故兩次刖足,所以治其誑語之罪。藺相如就是觀射父的後身,廉頗就是倚相的後身。只因美玉原是天地的精靈,比那些玩好的物件不同,故上天降此二人來輔助汝趙。保守此璧,爾國宜善待之。」趙王封禪已畢,就將這一段始末緣繇刊碑立石於西嶽之上。故此登臨西嶽者都能傳說這段故事。其餘世人多未嘗見云:
  謾將美玉比賢人,上善曾聞舊楚臣。試問禎祥傳國璽,緣何萬祀不生塵。
  總評:周家祭宗廟,必陳宗器。若說玉不必寶,則天球赤刀是何物歟?豈文武周公尚有失歟?王孫此語大宜商量。
  又評:後來卞和廉藺一段,殊不可信。說來又恰恰如是,使人不得不信也。佛家輪迴報之說,豈春秋時先入中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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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2:31: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上     子路問強

  俠烈才稱男子,精奇始號英雄。像心率意笑周公,禮法全然不懂。
  不羨功名熏灼,還須學問消融。有才無學總歸空,反把凶災受用。
  這首《西江月》是單道那好剛使氣的,往往容易受禍。你說世間最可恨的第一是這些柔眉陰險之徒。那一樣心直口快的人,肚腸又乾淨,作事又爽利,為何容易受禍?只因他性忒條直了,一毫也不去提防別人。那些人偏又暗暗在那裡算計他,故此不能免禍。若是真正豪傑,就受禍他也不懊悔的。況且,那一個不羨慕他?那一個不欽敬他?決不像那起柔媚陰險的人,大則騙些富貴,小則討些便宜,旁人正不知唾罵了多多少少哩!正是:
  未受世間半點虧,自知難免千家唾。
  卻說當初漢高祖駕下一個臣子,姓彭名越,初為梁相,後來竟做大梁王了。他英武絕世,勇力過人,真個是虎豹處深林,蛟龍居巨澤,人人畏服,個個膽寒。所以,他歸楚則楚王,歸漢則漢帝。那漢高祖全仗著彭越與韓信、英布這三個人的力方才滅得西楚霸王。論功行賞,彭越正封做大梁王。那高祖心中只是有些疑忌他。你說他是個有功的人,為何倒疑忌他起來?高祖想著他們奪得項王的天下,也奪得我的天下,故此一心倒要除了這幾個人。那彭越自恃著有恩德於漢帝,漢是決不負我的,倒沒一些算前算後之意。不料漢家先把韓信殺了,次後就輪著彭越,不由分說竟自將來醢了。那彭越這一股怨憤之氣如何肯散?肢體皮肉雖然斲做肉醬,卻一塊塊飛動起來,竟像不肯死的一般。那些漢人見了都慌得不耐煩,連忙把這肉醬傾於江中,只見那些肉醬都紛紛化作小蟹而去。所以,至今流傳都把江口小蟹喚做彭越。有詩為證:
  英名蓋世莫能儔,卻笑英豪惹禍尤。空將肢體供刀劊,落日螃蜞水上游。
  如今再說一個身雖被醢,卻不曾變作小蟹的。話說春秋時魯國卞邑人,姓仲名由,字子路。他一生稟性堅剛,賦性粗鄙;一心裡專好著勇武拳力,渾身上都是些伉爽直氣;語言有信,作事不苟。他家中是個村居,離城百餘里,祖遺數棣破屋,更兼幾畝瘠田,自耕自食,分明是鄉農人家。只因他父母二人俱已年老,服習不得農務,身子空閒了,又思想與親戚朋友常常往來,才好消磨日子。只為家事又不豐饒,不好說要移到城裡居住,恐怕移進城去並無倚靠,何以為生?那子路體著父母的心,竟去城中賃一所空房,擇一個日子,把傢伙什物都搬了,來請父母二人進城居住,自己仍舊在郭外耕種,以為養親之計。隔不得三日五日進來,定省一番,移柴運米,那一件不是子路親身自做的?所以,卞邑城裡城外的人,那一個不稱贊子路,道他負米於百里之外。那子路雖然是個有力的人,也難道再沒有疲乏的時節,怎當他一片真心實意,所以一些也不覺得勞苦。你說他負米時怎生光景?但見:
  迢迢曠野,冉冉長途。度阡陌轉旋順,意渾忘肩背之艱,過村落來往如飛。不覺步履之苦,果是欲全一片心,全然不費三分力。
  只因子路言行誠實,遂哄然名重一鄉了。總是當先日的士人君子,就在畎畝之中身體力行的,不似後世這班尋章摘句之儒,略識幾個字,便就裒巾闊帶,終日搖搖擺擺,遊蕩過了日子,把田園世產都拋荒了。假如子路這樣人,便是真正君子,所以卞邑這一方就推尊他做第一個人物了。子路自己想道:「像我這樣行去,自然是第一流人,難道世上還有高過我的?只我耳朵內常常聞得魯國有一大儒,號為仲尼。他設教於洙泗之上,我少不得也要與他比一比手段。過了數日,只見子路冠雄雞之冠,服猳豚之佩,又將長劍一把係於腰間,將去往見仲尼,乃先向父母處稟知。那父母見子路這等一個妝束倒吃了一驚,乃迎而問之,道汝今日為何盛服而來?子路道:「由聞魯國仲尼當今之大儒也,由欲與之比德度力,決一勝負,非盛服不足以壯吾之威。」父母也免不得吩咐他幾句小心謹慎的說話。那子路昂昂之氣那裡背住,別過父母,竟自往洙泗去了。正是:
  養成鱗甲思吞世,安排牙爪欲驚人。
  那日,孔子正在堂上與弟子講學,子路忽然至前,歷階而升卻也並不行禮,惟拔劍而舞。那些弟子見子路舞劍,正不知甚麼事故,大家一徑散了。舞罷,子路乃問道:「古之君子,固以劍自衛乎?」孔子看了子路,私自回想道:「此人頗有仕道之器,他的好處固在這些氣質上,那不好處也在這些氣質上,止可通折,不可順導。若收服得他,實乃吾黨之干城也。復對著子路道:「古之君子遇不善則以忠化之,遇暴逆則以仁固之,亦何所待於劍乎?今汝之冠服甚盛,顏色甚盈,天下之人且孰有肯諫汝者?吾實為汝危之。大凡世間人,惟是這起剛直的人傲氣固多,服善亦快。」子路聽了孔子這些說話,頓覺心地明白。連自己也覺得這些一往之氣未免太過些,就在孔子面前毀冠裂佩,從新另去換了儒服,拜為弟子。正是:
  名言撥轉迷途早,覺路先登快著鞭。
  子路自從孔子之教,一心向學,精進不倦。孔子深喜之那學問工夫。內以陶養德性,免不得外邊還要習那禮樂射御書鼓這六藝,子路那一件不去講求?那一件不去服習?一日閒暇無事,就去把那六藝的事理論一番。其時恰好有瑟一面置於幾上,子路就將來鼓了一回。你說瑟聲果是如何?但見:
  操弦動響,倚柱流音,淅淅歷歷,中多憤競之情。掙掙縱縱,無非金鐵之韻。爐煙時裊而自住,行雲既去而復回。高鳴快意座中人,側聽驚心牆外客。
  那日孔子燕居在內,忽然聞得一派瑟聲悠揚而至。孔子仔細聽了一回,不覺失驚道:「此瑟是誰人所作?」侍者回答道:「是子路在堂上鼓瑟。」孔子遂徐徐步至堂上,果見子路在那裡操縵。他見夫子到來,即忙把瑟放在一邊,上前見禮。禮畢,孔子遂開言道:「先王之制音,以中聲為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今繇也。不入於中和生育之道,而好為北鄙殺伐之韻,豈能保七尺之體哉?」子路一聞此言,自覺跼蹐不安,煩悶不已,只這一張臉上就像有幾十盆火在上面的通紅了,一個多時辰還不肯冷。從此之後懊恨無地,悔過自新,夜不思眠,晝不思食,把一個金剛般肥大的漢子竟成了骨瘦如柴的病鬼模樣了。孔子也歡喜知過而能改,這便是長進的了。正是:
  狐疑難入學人傷,英俠從來情性香。受得幾番嗔共喜,返心自識有良方。
  子路學業既成,免不得也要為貧而仕。他正要借這俸祿之資,供養二親的甘旨。那時魯國中惟有三家最為強橫,而季氏又是三家中之最橫者。那季氏偏要附這收羅賢士的虛名,一日遣使將厚禮來到孔門求他兩個弟子為家臣。孔子細想道:季氏本不該事他的,只是將計就計,這也不可預料,況弟子中多要為貧而仕的,我如今擇兩個極有才能的去,想來斷不誤事。故此就遣子路和冉求兩人去事季氏。那季氏擅權自用,罔上欺君,就是孔子也不時要譏刺他的。如何到遣二子去事他?一則為貧而仕,是論不得人的;一則從中取事,亦未可知。所以,子路雖仕於季氏,他卻不肯依附順從的,後來竟把季氏的費邑都墮了。你說那費邑正是季氏的窠巢,尚且墮了他的,難道肯幫他做甚歹事無成?那子路一心要弱三家,故墮費邑之後,又去墮那孟氏的郕邑,攻他不克,事卒真成,這是後話且不必細講了。那時,小邾大夫名射者,據在句繹地方。他叛了小邾,要來奔魯季氏,請與之盟。小邾射道:「吾但願得子路之一言足矣,何必用盟季氏。」連忙差人來請子路商議,子路堅辭不允。季氏只得又挽冉有來勸他道:「小邾大夫不信千乘之國,而信子之一言,子亦可謂重矣,何以辭為?」子路道:「魯若欲征伐小邾繇,雖死於小邾城下,亦無所怨。今彼叛君而來,不臣之徒繇義不與之言也。」季氏終不敢強子路,而寢其盟。後人看到此處,有詩一首,單道子路的好處。詩曰:
  名聞鄰國千鈞重,身鎮本邦百鍊堅。義士一言重九鼎,其如義士不輕言。
  那子路聞得蒲邑中甚多壯士,常自想道:「吾輩生於天地間,若不能服盡世間的壯士,也算不得一個豪傑。今聞蒲邑多士,安得一日為宰於蒲,得與那些壯士往來一番,他若服我,便見我的力量,若不服我,就見我的不濟處。再加些學問,自己勉勵才好。畢竟是有志者事竟成,亦是人有善願,天必從之。不知怎麼樣,子路一日果然做了蒲大夫。子路自授此職也覺滿懷歡喜,歸家去別了二親。那父母見他做了大夫,自不覺有許多快活的言語,更不覺有許多叮嚀囑付的言語。子路領了親命,又來辭別孔子。孔子自聞得子路為蒲大夫,便甚憂這蒲邑難治,及見子路來別,便對他說些恭敬寬正的道理。子路聽了孔子的話,如獲珍寶一般,牢牢記在心裡。若是後世那些做官做吏的聽了這樣說話,畢竟笑他迂腐,怪他執板,那裡肯放在心上。可見聖賢們作事真真在道理必體認,不是胡行亂做的。子路治蒲三年。孔子一日恰好打從那裡經過,忽然想起道:子路在此治蒲,我甚憂其難治,如今已是三年了,往往聞得人言傳他頗能理事,想來耳聞不如目擊,我今日正在這裡經過,何不親自觀看一番,便知端的。孔子自郊入邑,自邑至庭,細細觀其人民政事,再三歎賞。子路聞知連忙出來迎接,與孔子見了師弟之禮。那時御車的就是子貢,子路又與子貢見了朋友之禮。大家都敘了些寒溫的話,後來又說些道義的話。住了數日,孔子與子貢又要起身,往別處去,子路一直送至郊外方回。正是:
  心力今番俱已瘁,應知到處有風光。
  子路在蒲果然百姓安堵,工商樂業,就是平日所稱的那些壯士,那一個不斂容伏首?況且子路又極肯鼓舞作興他們。所以,一發彼此相得。不料禍從天降,福過災生。子路的父母雙雙得病,遂至危篤。他原是至孝的人,聞知父母有病臨危,即忙致政回家去了。子路既出了仕,那些湯藥之費不必講的,兼以親身伏侍調理,可謂至矣,盡矣。只因犯了篤症,雖盧扁再世,焉能挽回?半月之後,嗚呼哀哉,一死不能復生。子路居喪,哀毀骨立,真可謂生事盡力、死事盡思者矣。正是:
  欲極終天恨,滔滔未有涯。淚酸目自竭,心碎痛方賒。
  有血偏如鳥,無雲可望家。支牀惟藉骨,腸斷素輀車。
  子路居喪三年,兀自餘哀未忘。一日來見孔子,孔子勸再仕。子路道:「繇之出仕,原為二親,非自為也。今親已死矣,安敢言仕?」孔子道:「吾輩生於天地間,果然替世上做得一分事,正是廣我的孝思處,豈可把這孝道忒看得窄狹了?」子路道:「夫子訓誨,繇豈不知,只是這魯國裡想是不能用我們的了。每見夫子歷聘列國,繇以二親在堂,不能隨行。今二親已沒,夫子若是周流天下,繇願不辭勞苦,與夫子共圖進取。一則濟世安民原是我輩的本念;二則各處的高人賢士也須與他識認一番。不識夫子以為何如?」孔子道:「正合吾意,久蓄此心,今復得子為伴,可無慮矣。」遂擇日起行,一師一弟遠遠望前途而去。但見:
  行遍青山綠野,游窮錦界花城。諸侯們、公卿們、大夫們,倒履以迎,掃席以待,愛聽他口內經綸。樵山者、漁水者、耕野者,側目而笑,橫口而譏。妒殺也塵中車馬,旅店中戒不得沽酒市脯,地圖上單只少浮海居夷。好一副素王素臣,倒做了難師難弟。
  子路跟了孔子週遊列國,不知經了多少風霜,受了多少困苦,也不知見了多少君卿大夫,還不知遇了多少逸人隱士。當日困於陳蔡,子路未免有些慍見起來,及至孔子去見南子,他就公然不悅。這都是他高明之性,爽直之氣,自不必說了。途中每每遇著隱士,那些人都自埋名隱姓的,那一個不與子路接談,也都道子路是個當今世上的人物,那一個不與他議論個高低。他們既不肯把名姓說出來,但看他隱於下吏的,便喚他做晨門,喚他做封人;若是隱於耕稼的,便喚他做長沮,喚他做桀溺;幼的便喚他做童子;老的便喚他做丈人。一任他笑著棲棲皇皇的不是,一任他說那隱遁的好處。子路只是堅心隨著孔子,東奔西走,便是不得遇合,也都聽天繇命,絕無怨悔之心。正是:
  道途今日心如石,盟結當年臭似蘭。
  孔子既已倦游歸魯,卻好楚王聞得子路之賢,遣人將幣帛禮物來聘子路。子路遂別了孔子,竟自入楚去了。那楚國原敬子路是孔門高弟,及見了他,果是舉動高潔,作事有方,愈加畏服,遂授子路為大夫。那子路在楚累茵而坐,列鼎而食,行車百乘,積粟萬鍾,好不富貴,好不受用。只是那楚王聘子路的心,原是慕名,沒有甚麼真心要用的。你說這些聖賢們,他真心要行道的,豈宜苟圖富貴?子路見楚王不足與有為的,竟自掛冠而去。
  慕義空成圖上餅,蕭然歸去一身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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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下     子路問強

  子路自棄楚大夫之職,依舊扮作游士,半肩行李,跋涉山外,少不得曉行暮宿,渴飲飢餐。一心只指望回去依傍著孔子,退老於洙泗之上。那歸魯的路,正好打從衛邦經過。那衛大夫孔悝,外貌極像一個剛直的,中心實是奸險。子路一見了他,竟道他是個好人。你說子路為何就道他是好人?那孔悝正要假借招賢納士的名色,又聞子路是魯國賢人,故意裝出光明正大的腔子,況子路又是極爽利的人,所以不去查他平日做人歹處,片言相合,遂自傾心托膽,與他交好。那孔悝也自再三款留,佯加欽敬,子路就做了孔悝的邑宰,竟在衛國為臣了。那時,衛君正是出公輒,當初太子蒯聵,得罪於靈公,懼誅出奔,及靈公卒,出公以嫡孫當立為君,其父蒯聵居外不得入。晉趙鞅納蒯聵於戚,蒯聵居戚,乃使人暗與孔悝通謀道:「如今太子在外,欲入為君,如能協力同謀,則富貴當與子共之。」孔悝自恃才高,每恨出公不肯重用,聽得這說,要逐出公,另換國君。極是中他的計謀,況且又說富貴同享,比出公不重用的如何?他心窩裡好似個蝨子窠一般,東鑽西鑽,實是癢得熬不過了。只是眼前又干礙子路在這裡,他是個剛直的人,若要用他做不義之事,不惟不從,畢竟就要叫喊出來,不曾得福,先自惹出一場大禍。孔悝因此瞞過了子路,自去與別人商量,先著來人去回復蒯聵道:「這事非同小可,只要太子拿定主意,餘外俱是孔悝一力耽當,自然停妥。但事須謹密,少有漏泄,其禍不小,請太子酌量定了,自當使人通知也。」那孔悝自與蒯聵私約之後,驚驚惴惴,惟恐子路知覺,日夜不安,偶爾心生一計,欣然便要行事。這計果是如何?正是:
  憑城狐鼠多奸計,擬困蛟龍入釜游。
  一日,子路正在衙署理治政事,忽見一人走過來稟道:「孔大夫有要緊事,即刻請去商議。」子路遂乘了車,竟到孔悝宅裡。只見孔悝坐在中堂,見子路到即便起身相迎,見畢坐定。孔悝遂開言道:「太子蒯聵挾晉國之勢,欲奪君位,如之奈何?」子路道:「如今君已定矣,何不御之?」孔悝道:「朝中諸臣皆是懦弱,止可安享爵祿,有事誰敢當先?意欲相煩吾子往拒晉人,只是你我俱不曾受得朝廷的甚麼高爵厚祿,替他出力也覺得不甘心些。」子路道:「子言差矣!爵祿雖有高下,臣子總是一般,食人之食,必當終人之事。若有用著我處,雖死不辭。」孔悝道:「如今尚然不消用兵,晉國現遣一個使臣在城外驛中,先來講禮,然後用兵。吾子若肯去與他辨折一番,說得他理窮心服,則事可大定矣!」子路道:「這卻何難?我當即往見之。」孔悝復叮嚀道:「這是大國使臣,不可輕易。」子路道:「只論理之長短,那論國之大小!」遂欣然命駕而往。正是:
  青龍白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
  孔悝只等子路出了門,一面就差人去請蒯聵,一面聚集家徒,各各賞犒酒食,隨即付與兵器一件,聽候指揮。只見蒯聵正在那裡懸望孔悝的消息,聞得孔悝著人來見,即便向前問道:「大夫有何話說?」那人道:「大夫特來請太子。大夫已在家中整練兵卒,只待太子一到,即便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殺入宮中,則大事可頃刻而定也。」蒯聵大喜,即脫下平日所穿冠服,換了民間服色,打扮起來像個百姓一般。隨又喚兩個心腹的過來。這兩個心腹是誰?一個叫做石乞,一個叫做狐黶。二人俱有萬夫不當之勇,能開硬弓,善使鐵戟。蒯聵一向有心要圖大事,故養此二人在身邊。正所謂養軍千日,用力一朝,也教他改換衣裝,密藏利器,緊緊跟著,以為護身之計。其餘還有許多兵卒,都教他改換衣服,雜在百姓中間,混入城去,各人與他一個暗號,在孔大夫門首聚會。蒯聵自己同了來人,帶了石狐二人徑奔孔悝家裡。只因改換衣裝,卻是百姓,沒人提防。所以,他們一徑進城,又一徑去到孔悝家裡,並無知覺。蒯聵一進門來,果見他家中個個持刀執劍,人人擦掌磨拳,準備廝殺。蒯聵先自作謝孔悝,隨即著人出去知會那些兵卒,問了暗號,然後放他進門。不一時,兵卒俱已到了,兩下合兵一處,傳下號令,就使石乞狐黶二人當先,孔悝家徒在前引路,蒯聵兵卒居中接應,蒯聵和孔悝壓後催督,人皆銜枚,馬盡勒口,一齊殺奔宮中。但見:
  雲霧飛騰,煙塵歷亂。金鼓悄然,惟見劍光隱隱。旌旗掩卷,但看槍影搖搖。渾如地煞逞威風,宛似天罡施殺氣。
  那日,出公正在宮中與宮娥們飲酒戲耍,只見許多兵馬一齊擁殺前來。待進了宮門,方才號炮齊響,金鼓喧天。你說那宮中原是不提防的,那有一人敢來抵敵?無過是哀求饒命,怎奈那班起傷的人,斷斷要斲幾個人頭,搠壞幾個手足,才顯得他們兇險。大家熱鬧一場,那時出公已自料得蒯聵事發,竟自逃走出宮門,投奔別國去了。那些眾兵們也有搶劫財寶的,也有調戲宮女的。蒯聵連忙傳令:不許私取財物,不許親近宮女,如違即以軍法從事。那些人亂紛紛的時節,禁得那一個住?真個是天翻地覆,鬼哭神號,好生殺得慘淒。直教:
  妃子亂跑墮翠髻,宮娥急走褪紅鞋。
  話分兩頭。卻說子路別了孔悝,出得城門,一徑往驛中去了。那子路在途中想了好些回答晉使的話,又想了好些問難晉使的話。及到驛中,靜悄悄地並無一人。子路便叫驛夫來問,回覆道:「近日並不曾有甚麼晉國使臣。子路倒木呆了半晌,慢慢思量道:我出門時,見那孔悝故意大驚小怪,智我出來,要做甚歹事?又思量道:孔悝與我極其相好,難道謊我不成?或者還在別處公館裡。又思量道:總是這班沒膽量的人,聽見些甚麼影響,便自慌了手腳,因此胡傳亂傳,不曾打聽得實落的。正在左思右想時,只見半途中都哄哄然亂傳道:太子已領兵殺入宮中,奪了君位。有的說出公逃走了;有的又說出公還躲在宮裡;有的又說出公也領了兵,與太子兩下廝殺;還有的說孔悝做腳,同謀奪位的;還有的說孔悝是護著出公率兵去救駕的。紛紛說話不一,子路也沒主意處,總是見得孔悝誘我出城,明明知情的了。到得城門邊,果見城門緊閉,城上人說道:「新君莊公初立,不許輕放一人出入。」子路聽見此話,即便焦躁起來,施展神威,大吼一聲,把從人手裡的刀奪將過來,竟要劈門而入,那些管門人唬得一個個面面相覷,誰敢攔擋,只得開門放他進去。子路進了城門,穿過前街後巷,一直來到宮門首。只見那門首又有數十個家兵在那裡迎接子路。你說這樣時節,為何還有人迎接他?那孔悝一心懼怕子路,莊公奪得君位時,孔悝就在宮中與莊公商議道:「餘人都不打緊,只有子路是個英雄漢子,怎生收羅得他才好?他若變轉臉來要長要短,實是再沒他的對手。」莊公道:「但憑大夫處分。」孔悝道:「此人性氣不好,語言一時難入。或者虛加恭敬,還可騙他轉頭。」門首迎接這些人,正是孔悝用計策了。子路到此田地,那裡還管甚麼迎接不迎接。乘機問道:「孔悝何在?」家兵道:「大夫與主君在宮中商議國家大事。」子路喝退眾兵,手捻鐵槍,竟自殺入宮中去了。那些宮門首排列的甲士,都是疲斃的了,又見子路恁般英勇,那一個還敢來抗拒他?一任他橫行直衝,如入無人之境。那莊公與孔悝正有許多未完的事情,慢慢料理。忽聞得子路殺來,看看勢頭不好,止帶得兩三個跟隨人役,抱頭鼠竄,正不知躲在那裡去好。剛走到一座高台邊,莊公與孔悝竟自跑了上去。隨命石乞狐黶率了這幾個跟隨的人,把階級弄斷了,免得子路思想上來。你說這石狐二人,都是自稱勇士的,為何也是這般躲避?一則看見子路雄偉,料來敵他不過;一則見莊公新得君位,他二人也要保守身命,圖些富貴,故不敢出尖。不一時,子路也追到台邊了。子路正對著莊公道:「君以父逐子事出有名。孔悝以臣逐君,實大不義,請君下孔悝而殺之,我自釋兵而去矣。」莊公也曉得孔悝不是好人,不如借子路的手殺了他也罷。只因今日初得君位,全藉孔悝為內應,若除了此人,別無倚仗,一時舍割不下。子路見莊公沉吟不應,決是不肯殺孔悝了,遂欲舉火焚台。那時莊公無計可施,只得束手待斃。孔悝從旁提醒莊公道:「何不遣石狐二人下去決一死戰?」莊公點頭道:「正是」忙遣二人下台。二人那裡肯下去,只是推托階級已無,下去不得。孔悝只管在旁邊催促,莊公乃命從人用繩索弔二人下台。那二人見了子路,只是慌做了一堆,動也不敢動。子路把石乞刺了一槍,狐黶乘空也把子路砍一刀,砍是不曾砍著。子路回身急了,自己裂斷了冠纓。子路遂大笑道:「斷纓不祥之兆也。今主君已去,賊臣又不得誅,冠纓無故而斷,是天命我以死也。」又道:「君子雖死必正其冠。」遂結了纓,乃拔劍自刎。那石乞被槍刺了不敢上前,狐黶假裝大膽,正待去殺子路,只見子路復揚而呼道:「賊子不得無禮。」狐黶望見子路目如明星,光耀奪日,正拜於地道:「吾其畏子之目,願少閉之。」子路自以衣袂覆目,狐黶才敢向前,將子路砍了一刀,還怕子路又活起來,遂加上幾刀。停了一回又思想道:在生時甚是畏他,如今死了,也好出一出氣,又去砍了幾刀。狐黶自想:素稱勇士,今日見子路不知怎麼怕懼得緊,實可慚愧。只為這一點慚愧的念頭沒安身處,到向前去,把子路的身上橫砍豎砍,不知砍了多少刀數,將一個屍首,砍做肉醬一般。衛人都說子路被醢了,史官有詩一首,單表子路的好處:
  狂徒妄筮技局長,仗劍勤王反受殃。一片義聲天地動,三分俠氣姓名香。
  後賢亦有詩一首,弔子路道:
  曾將頸血染龍文,誰向荒郊奠酒尊。惟有衛宮雲際月,千年萬載弔忠魂。
  那時,出公恰好奔魯。魯國的人,那一個不說衛國反亂事體?孔子聞知,遂長歎道:「子路必死矣!」一日,中餽食醢,適然使者自衛來至。孔子問其備細,使者道:「醢之矣。」孔子遂把所食之醢都覆了,遂叫從者駕了小車,到子路家中去弔唁。他的妻子乃顏氏,顏仇繇之妹也。當日顏仇繇有二妹,一個剛明貞靜,一個柔媚陰險。那顏仇繇與孔子相好,聞得孔子常贊美子路,就把剛明這一個嫁與子路,把柔媚這一個嫁與彌子。這也是顏仇繇各相其德性隨人作配,一毫不差。他的子即仲子崔,年方一十三歲。那一日,他的妻子聞得孔子來弔,都率拜於庭,以謝孔子。拜畢,子崔對著孔子說道:「吾欲報父仇,可乎?」孔子道:「汝年尚幼,姑俟稍長。」顏氏亦訓子崔道:「報仇非易事也,智勇不備,技藝不精,未可以輕言報仇也。」孔子曰:「汝宜善聽母教,則報仇有日矣。」遂駕車而去。正是:
  母儀兼習袁公術,自識仇人掌握中。
  三年之中,顏氏無一日不訓練子崔槍劍弓矢,並皆精熟,又兼子崔生得雄壯,可以習武。閒暇之時,顏氏又督率子崔去講求韜鈐兵法,子崔竟自智勇足備了。如今年已一十六歲,母子二人商量報仇的事。顏氏道:「你先去見了孔子,問他行止之事,然後竟投舅舅顏仇繇家安歇,凡事與他商議,想來斷不誤事。」子崔領了母命,來見孔子。孔子見他生得一表非凡,宛然與其父無二,已自大喜。子崔就把報仇的事對孔子說,孔子就把幾句話去問他,但見他應答如流,說來都是解得其中意思的。孔子道:「可以行矣。」亦作書一封與顏仇繇,前面敘些闊別之情,後面就說子崔報仇的事。將書交與子崔,子崔竟自飄然往魏邦去了。正是:
  欲報父仇須及早,北堂懸念苦依依。
  不過數日,子崔已到衛國,竟去尋著顏仇繇家。那顏仇繇見了子崔,甥舅之情好生歡喜。子崔先述了母親慈命,次後遂致了孔子書札。顏仇繇安排酒席,款待子崔。席間,子崔問顏仇繇道:「近日狐黶和孔悝這兩人的行事何如?」顏仇繇道:「他二人都是當權用事,極貴盛的了。聞得孔悝身患癱疽,遍體潰敗,血肉交流,就如肉醬一般。天下第一個外科名醫是算衛國的雍睢,如今孔悝又是貴臣,那雍睢也竭盡心力去醫他,只是百藥罔效。惟有狐黶,他卻平安無事。」子崔聽了此話,便對顏仇繇道:「我正先要尋狐黶。」子崔從此每日佩劍出入。一日於城西地面恰好與狐黶相遇。那狐黶遠遠望見一個漢子,生得儼然與子路一般,也不知是子路還魂的,也不知是子路托生的,先自驚得沒做手腳處。只見子崔挺劍搶將入來,狐黶即忙在馬上持一木戟與子崔接戰。一個馬上逞威風,一個步行添壯氣,兩個大戰一場。那狐黶早被子崔一劍砍下馬來,可憐無數英雄一霎時已歸陰府。子崔復將狐黶細細砍碎,也自將他醢了。恰好正是此時,那孔悝在家中皮肉俱已爛盡,忽見子路陰魂立於面前道:「汝這不義之徒,吾已陰誅之矣。」遂大叫一聲而絕。有詩為證:
  陽誅陰殛少完膚,數載深仇始得蘇。悔殺當年為逆黨,催魂自遞斷根符。
  那衛君原曉得子路是個忠臣,只因孔悝狐黶蒙蔽了,不曾旌獎得他。今二人已死,遂命有司官於城中建立一祠,春秋二祭,以為忠臣義士之勸。所以,子崔殺人,也不捉獲他了。及子崔歸魯事母,人皆知其賢孝,名聞列國,屢來徵聘。子崔以父死於忠,身為薤粉,倒不如田舍翁株守田園之樂也,終身不仕。後魯國亦旌其母子節孝云:
  天道無親親善人,暫時顛倒豈為真。奸雄得志邀榮貴,明有人誅幽有神。
  總評:子崔陽報,子路陰報,狐口人醢,孔悝鬼醢,都是真實道理。真實報復,世人莫作游僧說因果,一例看過。
  又評:以仲尼為之師,以仇繇為之友,既有賢妻,又有肖子,則子路雖死猶不死矣。若無此數人幫襯,卻斷斷乎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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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2:3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上     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

  鵲噪未為喜,鴉鳴豈是凶?人間榮辱事,不在鳥聲中。
  這四句詩,是宋朝朱文公先生警世的。大凡人間大小事情,都有一個榮辱。盡係自家做人,若一味向正道上做去,便就得榮。總有些懊惱的事體,自反也覺無愧。況且有人也說他做人極正氣的,不是這等樣人,都來替他抱白。若做了沒正經的人,惹出禍來,小則自己含羞忍恥,大則連累父母兄弟。在別人免不得都道蒼蠅不叮沒縫鴨蛋,也是他自作自受,就是自家也說不得一個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哩。如今的人,那裡肯十分在這個道理上體認?做出事來,便埋怨道:「今日聽得老鴉在我頭上叫,就淘了這場惡氣。」若聽得那喜鵲叫,便嘻嘻笑道:「今日有些好意思來了。」豈知做人全不在此,那裡有人倒把鳥雀做憑據的。
  世事休同兒戲看,有災有福有平安。紛紛頭上鴉和鵲,惹得旁人作話談。
  如今正說一段把鳥雀做憑據,中間還有一場大榮辱,最希奇的事。只為他做人極其真誠,故此這些外來的事都好聽天繇命了,不似那世上的人專專靠著鳥雀。你說那人是誰?就是春秋時魯國裡雙姓公冶名長,字子長,孔子的弟子。極能忍恥,隨你什麼人當面搶白他一場。若是自家的理短,他便反躬自責。就是自家理長的,也還嘻然笑謝,退讓三分。只是安分守己,把夫子講說的道理日夜潛心探討,並不尋染外務。正是:
  不敢妄為邪僻事,只因曾讀聖賢書。
  更有一樁奇處,他天性中帶得一種異樣的聰明來,善能解那百鳥的說話。你道那百鳥有什麼說話?聽來無過是些啾啾唧唧之聲。若還遇了會解的人,卻是言言句句,與世人的說話一般無二。只因今人不曾生得這段聰明,故此不能解得。反說道鳥獸豈能言語?這也算做強辯了。那公冶長既生了這種聰明,凡遇讀書之暇,或有鳥雀鳴呼,他便占解出來無有不驗,因此習以為常。一日正在家中看書,吩咐童子焚香煮茗。忽然飛一群雀兒來,在窗前亂竄而鳴,他卻聆音發理,仔細的聽了一回。這群雀見他也甚是作怪。他說道:
  口口嘖嘖,白蓮水邊,有車覆粟,車腳淪泥,犢牛折角,收之不盡,相呼其啄。
  公冶長便喚童子吩咐道:「你去百步之外白蓮花池邊,有人推一乘車子載著粟米經過,車腳陷在污泥裡,拖車的一個小牛盡力拖拽不動,奔去折了一隻角兒,把車上的粟米都傾翻在地上。那人還在那裡收拾,收拾不盡的,這些雀兒成群相呼要去啄食。看了就來回話。」童子道:「官人今日從不曾出門,那裡知道這些事體?」公冶長道:「方才這一群雀兒在我窗前說的。」童子道:「那裡有鳥雀兒會得說話,官人又聽得出,我卻不信。」公冶長道:「快去看來,不要在此胡講。」那童子便丟了事務,連忙跑到白荷花池邊一看,果然一句不差。那粟米收拾得完,有一群雀兒集在樹上,專等那人推了車子去。他也半信不信的回去,對主人說道:「官人,你敢是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法兒,或是太極數,或是梅花數,因此曉得,故意將雀兒哄我。」公冶長只自肚裡明白,點頭不言。又一日,那同學的朋友陳亢來訪。兩個在書房中坐了一會,公冶長便開言道:「長兄枉顧,有甚見教?」陳亢答道:「特來邀兄同游舞雩。」你說那陳亢要游舞雩做什麼?聖門弟子獨有他專好打聽別人的閒事。他見曾點說了風乎舞雩,夫子便稱贊他起來,樊達從游舞雩,夫子也稱贊他的,故此也要去游一遊,正是要學樣的意思。獨自一個去沒有意興,同輩中只有公冶長與他說得投些,所以特來邀他。公冶長欣然應允道:「甚好!甚好!」即時吩咐童子看守家中。兩人攜手同行,不多一會來到舞雩之下。只見:
  灣灣流水,曲曲深村,參天古樹,枝頭上暮雨朝雲。匝地平蕪,草根邊秋蛩春蚓。正是無數,輕風吹短袖,一番清影拂塵襟。
  兩人在那舞雩之下,遣興陶情,遊玩了一番。只見幾隻喜鵲兒在頭上飛來飛去,不住口鵲鵲鵲的叫。陳亢曉得公冶長能辨鳥語,便問道:「那鵲兒只管飛翔不止,你可曉得他說些甚麼呢?」公冶長便站立住了,聽了一回,沉吟詳辨道:這是齊國差一使臣,因一件異物今日來問夫子出產,要夫子回答他的。那喜鵲兒說道是:鵲鵲齊國獲一異物,廷臣緘口,來問聖哲,大哉杏壇仔細回答。
  陳亢笑道:「不信有這等事。我和你同到杏壇一看便明白了。」公冶長道:「正是。」兩人一同回到杏壇,果然有一個齊國使臣在那裡。陳亢大駭道:「這也奇怪!」便又笑嘻嘻對著公冶長道:「看他說些什麼,若說差了也不算你的靈驗。」公冶長點頭應道:「且看。」兩人潛身挨在側邊,只見夫子正和那齊國使臣施禮。禮畢坐定,夫子開言問道:「齊王有何事故,敢勞大夫遠來見訊老夫?」那使臣道:「吾主一日坐在公庭,見一獨足之鳥飛來庭中,展開雙翅,只是跳舞,並不出聲。吾主遍問群臣,並無一人是博物的。道夫子是個大聖,特差下官遠來請問主何吉凶,望夫子不吝指教。」夫子道:「吾昔日出遊,見一群小兒皆屈口口口,竦起兩肩,在那裡跳舞,口中叫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然則此鳥名為商羊,主見水災。今齊有之,其應至矣。大夫去覆齊主,可教百姓修築防堤,通濬溝渠,大水來時,庶不為害。」那使臣別了夫子,竟回本國去了。後來果然連綿霖雨,洪水泛濫各國,傷害人民,惟齊國崇信孔子,預為防備,所以無患。這是後話,不須細講。陳亢和公冶長待使臣去了,便過來參見夫子。見畢,陳亢就將前項事一一的對夫子說,我們怎麼去游舞雩,怎麼聽見鳥雀叫,公冶長怎麼解說,都備述了一遍。那夫子原曉得公冶長有這段聰明,又被陳亢這一席話說得活現,難道不信?只是他師弟們見面,未免又要講究些學問,因此把這事含糊過了。那公冶長只是安貧樂道,不敢妄作妄為。也是他合當有事,這一日閒坐在家,只見一隻雀兒飛到屋簷上叫,公冶長仔細一聽,那雀兒道: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個虎駝羊。你吃肉,我吃腸,當亟取之勿徬徨。
  公冶長聽得心下轉道:我從來橫草不踏,豎草不移,再不取苟且之物。但是,老虎駝來的羊,拋在山上,況是無人看守的,不屬苟且,或者這雀兒飢了,要這羊腸吃,故來報我,這也是利物工夫。當下便叫童子,你可隨我到南山邊去看一看來。不多時就到了南山。但見:
  山峰陡峻,樹木陰森。腥風已過,深深狐兔無蹤。倀鬼前行,陣陣烏鳶叫喚。正是山君能作暴,野獸盡潛藏。
  轉過山邊,有一塊平陽曠地,見個死羊,頭有血跡掉在那裡,吩咐童子拿了回去。原來,那沒羊的是個獵戶人家,曉得被虎駝了羊去,便就喚集眾人各執槍叉弓弩,去趕老虎。那虎見人眾了,慌忙拋下這羊,跳過山頭。眾人說羊在這裡不打緊,我們趕過山去拿了大蟲,轉來取羊,有何不美?發一聲喊,都趕過山頭去了。四下尋了半日,並不見老虎的蹤跡,只得復身轉過山來。虎倒不曾打得,卻不見了死羊,都道異事:這個所在,那個把羊拿去?看地面血跡尚鮮,去也不久,我們隨著血跡尋去,還尋得見哩。一齊尋到公冶長門首,見有羊毛羊角拋在地上,都說道在這家屋裡,一擁而入,齊向公冶長討羊。公冶長拿回家時,已教僮僕整治,把羊腸與了雀兒,羊肉家人分散吃了。便回言道:「列位,羊是有的,卻是一隻雀兒來說老虎拋在那裡,叫我去拿,拿來俱已吃完,教我那裡尋這個羊來還你?況是老虎駝在那邊,也不算是你家的羊了。」眾人又沒了羊,又因這句言語,便歹了心道:「亂話!分明是偷了我家羊,贓物現在門外,反把言語來唐突我們,卻也遮飾得脫空,那曾見鳥雀兒會得說話?這些油嘴隨著那個也不信,告你到官,問你一個竊盜罪名,卻也情真理當。」因他人多了,你一句,我一句,那裡有公冶長的分說?眾人拖拖拽拽,把公冶長扯出門來,就況拾了地上的羊毛羊角,竟要送官去了。正是:
  渾身有口不能言,遍體排牙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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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下     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

  公冶長被眾人拖到衙門前,恰好問官未退。那獵戶沒羊的做了原告,眾人都認了里鄰干證一齊扭著公冶長到官稟道:「小的家裡有一隻羊,被這人偷去吃了,已搜獲得毛角在此,贓真犯真,尚然抵賴,只求老爺廉斷。」問官道:「他是什麼人?」眾人道:「他自說是聖門弟子,叫做公冶長。他自恃著聖門護庇,故此大膽做出這樣事來。」問官道:「既是公冶長,那有此事?」公冶長便把始末根緣講述了一遍。那問官雖然平素知道他做人不苟且,說到能解鳥語,心中其實不信。況羊毛羊角現在,公冶長又自道羊是有的,甚是狐疑難決。因是孔子的弟子,不敢輕意用刑定罪,只得奏聞魯哀公。哀公把這表章情節細細看過,看到那鳥會說話的所在也是不信。沉吟了一會道:「到是盜羊事小,只是孔門弟子怎麼生出這種異端來?」即時傳旨,把公冶長係獄,待與孔子說明,然後加罪。問官得旨,即將公冶長收入獄中,眾人著保候審。其時,公冶長的童子也在衙門前探聽,得了這個消息,連忙跑到夫子處,把前後事情細細的告訴了一遍,就回去整治飲食送到獄中。不題。卻說夫子聽得此語,自家想道:「子長這人,極其安分守己。我有一女,恰與他年齒相當,欲要許配為妻,但未啟口。他原曉得鳥語,屢屢可驗,如今坐了誣妄,怎不與他辯白?」次日清晨,換了朝服,去見魯君。魯君忙忙下座迎著道:「仲尼來必有見誨。」夫子把公冶長的事辯白了一番。哀公心下想道:正要問明仲尼,加彼之罪,怎麼仲尼倒來迴護他?總是為師弟之故,可見情面二字,雖聖人不能免也!便支吾答應道:「待寡人吩咐問官再審。」夫子辭了出來,已知哀公辭色之間,尚未釋疑,乃歎曰:「子長此事,隨你甚人都是不信。今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他日自有昭雪處。」隨命童子傳語獄中,教他耐心安命,不須焦慮。公冶長原是個安於義命的人,又得夫子教誨,處之裕如。時常解歎道:「我有這幾時牢獄之災,只索守去。況有罪無罪,在我而已,豈以外至者為恥辱邪!未幾,正在悶坐,忽聽得獄舍屋上有一個雀兒啾啾的叫道:公冶長,公冶長,齊人出師侵我疆。沂水上,嶧山旁,當亟御之勿徬徨。
  公冶長聽得正在沉吟間,那些獄中人初時聞得公冶長能解鳥語,那一個不喧傳這話,巴不得尋一隻鳥兒試他。及到如今,聽得鳥鳴,便大家簇擁攏來對著公冶長道:「你解得這個鳥語麼?」中間也有信的,便心內想道:「等他解明了,當個新聞。」也有不信他的,心內想道:「等他解說不出,待我奚落他一場。」也有半信不信的,心內想道:「這鳥語又沒對問處,任他胡嘲亂嘲,有甚正經?」眾人紛紛的亂嚷起來。只見公冶長不慌不忙對著眾人道:「這個鳥語,內中關係國家大事,且到獄吏廳上來講。」那時眾人一擁都到廳上來了,那獄吏看見眾人一齊擁來,正不知什麼事體,連忙叫道:「你們做什麼?」內中有兩個出頭的,把前項事一一對他說了。那獄吏攢著眉頭道:「多管閒事。」眾人也不繇獄吏做主,都指著公冶長道:「你說!你說!」公冶長只得便對獄吏道:「方才屋上雀兒說齊國發兵,前來侵犯我國疆界,已到沂水之上,嶧山之旁,可奏聞主君,急發兵去禦敵。他欺我國不知,欲來掩襲,我國出其不意,必獲大勝。」獄吏聽了,不覺失笑道:「公有術數,預知此事便可。若說屋上雀兒說的,我也不信。」公冶長道:「我從來並不妄說,況兼事體重大,你與我奏聞主君,自然不誤。」獄吏道:「不要連累我,得通同欺誑之罪。」公冶長再三催促,獄吏也強他不過,半信不信的,只得將此情節奏聞魯君。那些眾人也有的道若果有此事,公冶長倒有好處;也有的道包管你又弄出一天禍來;有的道且不要爭,再等一刻工夫,自有分曉。正是:
  烏鴉與喜鵲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卻說魯哀公覽罷奏章,依然不信。只為國家大事,即令哨馬探聽回報。那報馬去不半日,飛馳回報導:「齊國果有三千軍馬,人盡銜枚,馬皆勒口,已到沂水了。」哀公聽見吃了一驚,即令司馬孟之友領兵三千,打從嶧山左側抄出沂水,又命副軍季犁領兵二千迎敵。那齊國之兵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攻其無備,必獲全勝。誰知這裡已有備了,怎當得兩頭夾擊?真個殺得:
  蕭蕭兵馬,棄甲如山。颯颯遊魂,拋戈遍地。韓信囊沙,猶費許多氣力。謝玄卻敵,尚懷一半驚惶。齊人出奇設詐,怎稱得正正之旗?魯國以逸待勞,真個是堂堂之陣。掩耳偷鈴終是拙,運籌決勝果為先。
  那齊人兵將所剩無幾,卻已遠遁。魯兵亦不窮追,所獲輜重器械,不計其數。孟之友奏凱班師,哀公大悅。一面將軍士計功行賞,一面令獄中釋放公冶長,召入內庭,待以優禮,賜以金帛,爵以大夫。公冶長奏謝道:「臣不能守正是不義也,被人誣妄是不見信也,因鳥語面得爵祿是不智也。有此三罪臣決不敢受賞。」哀公再三勉強,公冶長再三推辭。哀公即將所賜金帛差官徑送到公冶長家中,又傳旨把沒羊的問了誣告。公冶長謝恩出朝,又去拜謝夫子。夫子即以女兒許他為妻,擇吉成婚之日,哀公卻將內府奇品禮物前來賀喜。
  那公冶長雖得釋放,初時亦因鳥語獲罪,故此其學,遂廢而不傳。後世盧有介葛盧能辨獸語,視雞翁畜雞至千餘只,皆有名字呼其名,則種別而至,亦可稱能解雞語。至於世俗呼雞為喌,鵝為哬,鴨為咿,豬為囉,貓為彌,羊為理,是亦解禽獸語之一端也。而子長之學,終不傳云。人又訛傳口口口口因飛鳥語得了羊,卻不把羊腸與鳥吃,那鳥後來又報導南山有個虎駝羊,哄他到南山去,只見一個死屍,眾人就把公冶長做一件假人命告到魯君,拘係獄中。這些都是胡謅,不是實事。後人有古風一首,以警世俗云:
  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天道有循環,人情多反覆。
  守己貴繇正,何必較禍福。世事日紛紛,貴耳復賤目。
  不虞譽亦多,求全毀反速。成敗論英雄,英雄抱頭哭。
  魚目混真珠,青蠅玷美玉。庸夫盡錦衣,杰士還膺辱。請看公冶長,身亦係牢獄。
  總評:公冶長只以一片誠心待鳥,連身命都置之度外了,總是聖賢不設機心不打誑語,吾人當自思之。
  又評:春秋時富貴爵祿,盡被一班庸人占去,怎教公冶長免得這番牢獄?安知牢獄非所以榮子長乎?經了幾個不信,無怪乎其學之不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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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宰予晝寢

  問予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此四句詩是唐人所作流傳到今的。你說這中國內,那一處不是天覆地載,怎的說得個別有天地?就是海外四夷,那一處不是天覆地載,也說不得個別有天地。這等說來,這四句詩便是誑語了。為何卻又這樣流傳?正不知眼前自有個別有天地處,人自不省得耳。你說那別有天地處,是甚麼所在?也不在九天之上,也不在九地之下,就在極近極便的去處,卻有三個境界。你說是那三個境界?一個喚做醉鄉,一個喚做夢鄉,一個喚做睡鄉。那醉鄉地面廣闊,貴賤雜處,乜乜斜斜,無非東倒西歪。畢畢慄慄,一任高呼低叫。陶然自得者,君子之徒與。罵坐無厭者,小人之輩也。不及於亂,其惟大聖乎?沉溺廢事,統稱狎邪矣!正是:
  上下高低渾不辨,只憑雙眼漸迷離。
  那夢鄉一隅僻境,中間頗有徑路可通。鬼窟神區,六時盡多。人民突至,或時把自己去受一番榮辱得失;或時替他人來驗幾件休咎吉凶;或時平平淡淡一片糊塗;或時驚恐異常,終朝抱歉。正是:
  大抵人生皆似夢,又來零碎受奔波。
  只因醉鄉近於顛狂,夢鄉近於鬼幻,惟有睡鄉是個絕妙的去處。那睡鄉畢竟在何地方?果有甚麼好處?那宋時蘇東坡學士曾有一篇《睡鄉記》,單說那睡鄉的風土來歷。記云:
  睡鄉之境,與齊州接,而齊之民無知者。其政甚淳,其俗甚均,其土平夷廣大,無東西南北。其人安恬舒適,無疾痛死癘;昏然不生七情,茫然不交萬事,蕩然不知天地日月,不絲不谷,佚臥而自足;不舟不車,極意而遠遊;冬而絺,夏而纊,不知有寒暑;得而悲,失而喜,不知有利害。昔黃帝聞而樂之,閒居齋心,服形三月,蓋至其鄉,凡二十有八年而天下大治。降及堯舜,猶沿其俗。禹湯股無股,脛無毛,不暇與睡鄉往來。武王、周公伐鼓扣鍾,雞人號於右,則睡鄉之邊檄屢警矣。其孫穆王慕黃帝之事,因西方化人而神遊焉。騰虛空,乘雲霧,卒莫睹所謂睡鄉也。
  這睡鄉是個總名,睡鄉之中又分為九鄉:一曰黑甜鄉;二曰逆癡鄉;三曰搏碌鄉;四曰浮覺鄉;五曰勞勞鄉;六曰昏湎鄉;七曰伏陷鄉;八曰彈刺鄉;九曰淡莽鄉。只有到得黑甜鄉的才是正果。當初黃帝堯舜到的正是此處,後來山人處士之慕道者猶往往而至,至則囂然樂而忘歸。那穆王所到的便是逆癡鄉了。只因不曾到得黑甜鄉,故此說他卒莫睹所謂睡鄉也。世上一應自稱謹慎中多驚懼的,只好到得搏碌鄉;獨清獨醒的只好到得浮覺鄉;那些疲弊於世故的,他只在勞勞鄉;稟性愚濁的,他只在昏湎鄉;凡有疾病的,他便在伏陷鄉;凡受魔魘的,他卻在彈刺鄉;那些亂紛紛終日混帳的,這便只在淡莽鄉。那淡莽鄉是與黑甜鄉極遠的去處了,這便叫做睡州九鄉。有詩為證:
  逍遙宛在世中央,畫界分區任酌量。要把心窩為國度,還將眉睫作邊方。
  仔細看來,這醉鄉夢鄉睡鄉之道,俱可以治身,俱可以治國家治天下,所以世人有每每從其教的。如劉伶、阮籍這一班人,他便是醉鄉的學者。如莊周這一班人,他便是夢鄉的學者。如宰予,他便是睡鄉的學者。正是:
  我用我法,彼用彼法。守先王道,以待後學。
  如今單表一個睡鄉的人物。卻說春秋時,魯國人,姓宰名予,字子我。人材英偉,一表非凡,兼以齒牙伶俐,辯說騰驤,真個是胸藏二酉,口挾長淮。他曾為孔子弟子。那孔門最上的弟子分為四科,子我在言語科中竟算做第一個了。那第二個才數得著子貢。薄海內外,那一處不聞宰予的名,曉得他能言善辯?有詩贊他道:
  妙義中藏原似璞,微言破處倍凝神。慈悲吐卻廣長舌,撩動紛紛聾聵人。
  那子我在孔門中,只他高談闊論,比短較長,並沒一個與他配享得的,只有端木賜字子貢是他敵手。一日私下閒談,彼此問難,互相評駁,漸漸議論鋒生,竟成詬厲。那子貢指著子我道:「誓必殺汝。」子我全然不怒,徐徐答道:「爾何躁也,爾我相抗,想爾終不能勝我,徒致兩傷,不如彼此協力同心,交相推許,天下即有巧語雄辭者,斷無能出吾二人右矣。吾二人持此以橫行天下,復何難哉?而區區自相攻擊,非正義也」子貢心裡原自服子我的,如今這一段話又說得他動心,遂翻然向著子我道:「吾過矣,吾過矣。子發吾蒙矣。」子我又道:「我二人誓無相負。」子貢道:「甚善。」二人就交拜畢,乃對天設誓道:「終其身,苟相負者,有如此日。」不一時,把一個敵手竟收做幫手了。正是:
  慇懃欲覓知心友,仔細先尋刎頸交。
  卻說孔子見子我談論間,言言中道,語語合經,好生歡喜他。就是子我也自覺吐詞如意,出言有章,又因與子貢相好,彼唱此和,不覺一發多言了。只在言語上做工夫,未免有不當其實的去處。孔子見了這段光景,又不覺慨然歎息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只因這兩句話,後人有詩一首道:
  嘵嘵口舌競英華,寄語英華莫浪誇。認取本來真實地,須將根蒂問君家。
  那孔子便有這句話,又不是當面說的,子我那裡就曉得?門弟子中多有妒忌子我的,偏把這句話學與他聽,也算做奚落他一場;又有一等愛惜子我的,也來學與他聽,只當箴規他一番;其餘那些無怨無德的,不過因夫子有了這句話,也自大家傳說一通。自此一傳兩、兩傳三,這些三千弟子、七十二賢,那一個不說夫子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子我自聞得這話,猛然吃了一驚,就如那鐵針刺腹、冷水澆背的一般,不覺十分懊悔,置身無地。自起一念道:「士君子生於世間,進修德業,檢束身心,皆用實地功夫,不假虛浮。如今,我的言語既然有些過當處,幸得夫子這樣教誨。若不知改,必至日流汗下了。我向慕那黃帝穆王之道,不如趁此機會放出主意,死心塌地竟自去從睡鄉之學罷。」那睡鄉之學,有分晝分夜的節次,有睡心睡目的功用,其中細微不可殫述。從此之後,子我絕不開言,竟像啞子一般,在聖門中又喚做第一個不會言語的了,終日只是睡了醒,醒了又睡,不分日夜。故此人人都說宰予晝寢。但見他:
  口口悶悶,單剩下落寞形骸。默默沉沉,再不起飛揚心緒。行庭不見聞爾,無人強出頭,披帷斯在鼾然,閉口深藏舌。真個是北窗直到羲皇上,一枕翻疑渾沌仙。
  說那子我從了睡鄉之教,頗覺自有得手處。孔子猶恐他不能直證黑甜鄉,故把朽木糞土的譬喻提省他。子我自得了夫子喚省一番,於此道愈加精進。有詩為證:
  欲知山下路,須問過來翁。堂上尼山老,周公入夢中。
  那時,齊簡公之臣田常,意欲作亂,所怕的是高國、鮑晏。你說高國、鮑晏,為何田常怕他?只因他們乃齊國的巨室世卿,一時不易服的。用計請兵,前來伐魯。孔子聞之歎道:「魯乃墳墓所處,父母之國。國危如此,安得吾二三子出行游說,庶幾可以釋患解紛。」又細細的策論一番:「算來只有宰予可當此任。如今他正學也,伐齊大利也。撫泗上諸侯,誅暴齊,服強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吳王道:「大夫之策固善,孤常與越戰,棲之會稽。越王有報復心,待孤伐越而聽子。」子貢道:「越之勁不過魯,吳之強不過齊,大王若致齊伐越,則齊已平魯矣。大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乃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今日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來朝,伯業成矣。王如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此實空越名,從諸侯以伐也。」吳王大悅,乃使子貢之越。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問道:「蠻夷之國,大夫何以嚴然辱臨之?」子貢道:「今者臣說吳王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畏越,又道待孤伐越乃可。如此則破越必矣。且夫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三者舉事之大患。」越王頓首再拜道:「孤嘗不料力,乃與吳戰,困於會稽,痛入於骨髓。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願也。」遂問子貢,子貢道:「吳王為人猛暴,百姓含怨,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太宰嚭用事,順君之過,以安其私。是殆國之治也。今王試發士卒佐之,以徼其志,重實以悅其心,卑體以尊其禮,其伐齊必矣。彼戰不勝,王之福也,戰勝必以兵臨晉。臣請北見晉君,令其攻之,弱吳必矣。其銳兵盡於齊,重車困於晉,而王制其弊,此滅吳必矣。」越王大悅,館之別宮,以上賓之禮事之。大夫范蠡私與子貢道:「蠡籌越二十年,君不免困辱,臣不免囚虜。今子一言而馳吳淬越,若瞭諸掌。子胡言之辯也!」子貢答道:「賜何敢言天下事,吾黨有宰予氏者,其言隱而有鋒,其詞不驅而疾,其理不繢而華,聞之者附心,辯之者足志,是亦天下之上善矣。如賜者竊其緒餘,警言枝論,塞世之口,子尚未見夫宰予氏也。」范蠡辭退,仰天歎道:「身為越策士首,而出謀發慮,硎自他人,智者竊羞之。子貢在,蠡無死所矣。」乃購計然門客,喚索公行刺子貢,不中而返。范蠡道:「天乎!何日得滌吾攘籌之瘢?」爰作歌曰:
  渺渺東鄰兮錫吾謀,恣游列邦兮僉從謀。吁嗟下士兮苦無謀,何年噬毒兮遂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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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下     宰予晝寢

  明日子貢辭越王,王送黃金百鎰,寶劍一,良矛二。子貢不受,遂行。報吳王道:「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道:『孤不幸抵罪於吳,國為虛莽。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後五日,越使大夫文種至吳,見吳王道:「東海役臣孤勾踐使者種,敢修下吏,竊聞大王將興大義誅強救弱,困暴齊而撫周室,請悉起境內士卒三千人,孤請自披堅執銳,以先受矢石。先人藏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遣臣貢上,以賀軍吏。」吳王大悅,乃對子貢道:「越王欲以身從寡人伐齊,可乎?」子貢道:「不可。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不義。大王但受其幣,許其師而辭其君可也。」吳王許諾,乃謝越王。吳王遂發九郡兵伐齊。子貢辭吳至晉,見晉君道:「臣聞之:『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今齊與吳將戰,彼戰而不勝,越亂之必矣;如勝,必以兵臨晉。」晉君大恐道:「為之奈何?」子貢道:「修兵休卒以待之。」晉君許諾。子貢去而之魯。吳王與齊戰於艾陵,大破齊師,獲七將軍之兵而不歸,果以兵臨晉,與晉人相遇於黃池之上。晉人擊之,大敗吳師。越王聞之,涉江襲吳,去城七里而軍。吳王聞之,去晉而歸,與越戰於五湖,三戰不勝,城門不守,越遂圍王宮,殺夫差而戮其相嚭。越王沼吳,大賞將吏。范蠡退念道:「吾聞之:『智者不盜功以自文,勇者不飾人以貪利。』今蠡謀越而越敗,卒之弊吳於奔走,而伯越者子貢之說也。蠡借其成算而受上賞,獨不內憤於心乎?越人縱不我責,我亦何顏立於越國乎?子貢掩襲吾功,吾其無忘吾仇也。」去而之齊,變姓名為鴟夷子皮雲。正是:
  隱居東海非逃世,自識終南捷徑多。
  鴟夷子皮居齊,名猶處士,而人爭崇信之,自王公以及卿大夫,奉教者日接踵於庭。鴟夷子皮陰與國政而村居野服自若也。正所謂:
  山人貌,王者師,爵祿俱長謝。聲名獨暗施,一蓑一笠閒遊少,九地九天經緯侈。
  卻說子貢歸魯,覆命於孔子。孔子歎道:「嗟乎!一舉而四國亂焉,向使宰予出行,當不至是,而予適在夢寐之天也。夫亂齊存魯,吾之初願。若強晉以敝吳,使吳亡而越霸者,賜之說也。美言傷信,慎言哉。」後人看到此處,有律詩一首,單道子我的好處:
  向授詞華第一流,一朝守嘿學清幽。唇槍舌劍俱忘卻,意陣心兵總暗休。
  多語應留軍國患,繁言故惹子民愁。羨他榻上鼾眠者,風度行雲日影悠。
  說那子我從子睡鄉之學,他的治身之道自不必說,就要把這睡學來治家國天下。若是這個道理,治不得世,便是一覺睡著的了,要他做甚?子我只因魯君不足與為大事,故此不把伎倆施將出來。真個教道是:
  聞見全無天地穩,卻留聰睿待時清。
  其時適然齊簡公在魯。那簡公志氣崢嶸,肝腸快爽,從容討論,絕無濡滯之色。慷慨赴事,時多憤厲之懷。不知怎的見了子我,不覺喜形於色,自此頻頻往來。子我也只是這等睡昏昏的,竟不曉得簡公為甚麼恁般當意,就是旁人也都解說不出他們的契合。但見亂紛紛道:「宰予有寵於齊簡公。」不多時,簡公歸國,喜他這些恬適之趣,愈加敬重。一日,簡公被那些政事纏擾不過,不得已方才敢來請教子我。只見子我正在午睡未醒,簡公不去驚動他。等了許多時候,子我轉一個身道:「異哉!異哉!我有兩句言語請大眾試猜一猜。」遂朗吟道:「黑風入夢,青天當災。」簡公聽了這兩句話,不知主何意思,正待請問,子我起身對著簡公道:「這些人民政事有何難處?所難處者獨有田常耳。」簡公暗暗思忖道:「怎的便知我的心事?他也真是個異人。」況且獨有田常這句話,正是簡公極切心處,不覺長跽而請道:「田常之視寡人猶綴之也,田常之在朝,寡人猶芒刺之在背也。先生何以教寡人?」子我道:「君請示之以德。君惟修身,臣惟潔己,如此則不令而行矣。何田常之能為?」簡公道:「敬諾。寡人雖愚,何敢忘先生之教?」詩云:
  颯颯清風渺渺煙,主臣促膝話當年。一言得當君王意,從此恩威通國傳。
  卻說簡公自聽宰予之言,克意修身。不數月,果然朝野肅清,庶事具舉。田常聞之大恐,乃集門客問道:「今朝政異於往時,而政柄有歸,威權有屬,行將不利於吾。爾諸士各策所長,以拯吾危。」客皆嘿然不應。田常垂首良久道:「吾徒以祿米委地也。」遂散客,趨駕往見鴟夷子皮。田常車出郭門,乃伏軾而思道:「鴟夷子皮越之高士,苟惡吾之行,而不以一言相遺,為之奈何?」既而又思道:「彼雖高士,實謀士也。惟謀是利,安計順逆為。」正在躊躕間,已將次到鴟夷子皮的寓所了。但見那:
  桑麻遍野,畦間夾雜桃李殷繁。魚鱉盈池,岸上又兼牛羊呼叫。濟濟楚楚,分明利析秋毫。歲歲年年,逐漸累成巨萬。果然治家多善計,真真致富有奇書。
  田常入門,與鴟夷子皮相見畢,道:「常聞先生高義,敬因從者,敢遺贄於先生,不揣欲有所言,請闔門而後敢受教。」鴟夷子皮遂屏從者於外,令童子閉門,田常再拜而言道:「常之僥倖得志於齊,先生所知也。今君與諸臣合志圖常,先生其何以教之?」鴟夷子皮道:「子將為篡於齊國,君不即加顯戮,而反修德以勵子,君之厚也。子不能改行悔過,而思以圖君,是亂臣之行也。僕雖村野,斷不登亂臣之黨。」田常復再拜道:「先生之所以責常者,常非不知也。然世之所以貴先生者,以其能釋患解紛也。常雖身首異處,亦何足惜?徒以先生故,而不能建一策以續懸絲之命,吾恐慕先生之義者,皆裹足於先生之門矣。」鴟夷子皮道:「甚矣!田成子之請也。吾終不言,是示子以無謀也。雖然,吾姑為子言之。子畏君,君亦畏子,盍使一人往說之。如從則子之福也。不從然後再計,猶未晚也。」田常敬諾,乃促駕歸。正是:
  可行可止誰為主,時醒時迷君自參。
  田常歸,閉門謝事,靜以俟罪。思得行說之客,而門下者皆無足與謀,乃選諸族子名鞅者而授意焉。一日,簡公出,田鞅為御,因說簡公道:「田宰不可並也,君其擇焉。況田氏能得民心,不可棄也。」公不應,退以斯言告子我。子我道:「常實畏君,故以鞅為說客邪。今為政有其機矣。君益修德,則田氏之黨必敗。」簡公道:「善。」正是:
  話不投機半句多,人逢知己千言少。
  田常因簡公不聽田鞅之說,乃復往見鴟夷子皮道:「常之使人說君者,非不婉且善也,而君卒不見彩,奈何?」鴟夷子皮道:「齊自喪師於吳,而高國、鮑晏之徒皆咋舌退矣。誰則為子敵者?」田常道:「魯中宰子我,實鼾睡於常臥榻之側,常是以不敢即安。」鴟夷子皮因俯而思,復仰而歎道:「宰予魯之聞人,子非其敵,盍往從之。」田常道:「常非不欲從,勢不可也。」鴟夷子皮道:「姑緩,吾為子圖之。」遂暗自思道:「昔吾在越時,子貢實蓋吾功,吾腐心切齒不能忘。況子貢每稱宰予,今吾得殺宰予勝於殺子貢多矣。殺宰予則魯國之士,皆不敢正目而覷吾。」田常再四促道:「願聞妙計。」鴟夷子皮道:「姑且緩,吾終為子圖之。」田常不得已抑鬱而歸。有詩為證:
  當時舊恨未能除,假手朋儕綽有餘。今日殺機先已動,預知一似釜中魚。
  簡公謀於子我道:「田常雖謝政事,志終不悛,外托待罪之名而中懷機械,為之奈何?子可為寡人率兵攻之否?」子我道:「田常詭詐百出,且當緩圖。」簡公道:「彼既稱待罪,士卒懈體,不疾誅之更待何日?」隨令子我當夜以甲士千人,伏於朝門外,俟其來朝擒之。子我再三力諫,簡公決意要行。子我只得勉奉令旨,集兵千人伏在朝外,以俟田常進朝。分明是:
  安排陷阱尋凶豹,整頓絲鉤覓巨鯨。
  說那鴟夷子皮懷恨子貢,因此遷怒在子我身上。自從聽了田常那句話,也不待田常去請教,他自口著門客日日在子我前後左右,探聽消息。口口子我只是睡在那裡,毫無動靜,就有些商量,又是密密與簡公說的。這是簡公合該數盡,鴟夷子皮寓所門首,湊巧有一軍家居住,未免有警覺。鴟夷子皮疑惑,頓然省悟,乘夜進城,到田常門首,那兩扇大門早已緊閉了。鴟夷子皮想道:「他想也知些風聲,或者關了門在裡面做些手腳,不然世上那有這等昏暗的人?」遂去喚醒了門上人,叫他稟道:「鴟夷子皮為機密事,特來求見。」管門人進去稟時,那田常正在睡夢之中,聽得說了鴟夷子皮四字,又聽得說了機密二字,驚得魂不附體,癡呆了半晌,方才叫「開門快請。」田常迎接鴟夷子皮進去,見禮坐定,鴟夷子皮問道:「成子知今夜之利害乎?」田常道:「其實不知。」鴟夷子皮道:「子與宰予勢不兩立也,子不謀人,人必謀子。今聞宰予伏甲士於朝門之外,必為殺子。尚不思所以御之,喪無日矣。」田常再拜道:「常之再生,先生之賜也。敢問計將安出?」鴟夷子皮道:「彼雖設伏,但朝臣頗多,難以辨別。齊國惟子獨貴,入朝旌節在前,彼必見節以起伏兵。子可弗往,須先使一健士持節前去,以起其卒,然後率家丁往攻之,則破之必矣。」田常忙集家徒及衛從者,得五百人,先令族人田逆持節以起子我之卒。果然簡公之令竟被鴟夷子皮猜破,眾士一見節至,紛然而起,又寂無一人,眾皆驚愕,莫知所措。不一時,田常之兵衝突而來,便混戰於朝門之外。但見:
  燈火齊明,劍戟森列,亂紛紛馬驟人馳,都成汗血之跡。鬧嚷嚷槍來刀往,無非金鐵之聲。頭顱已落,口口口口口口手足半連,反自暈昏不醒。個個是焦頭爛額之客,人人受天羅地網之災。
  子我之卒大敗,田逆率眾圍子我於庭,殘其左臂,田常遂弒簡公於徐州。此齊君自取,非子我無謀。子我聞之大慟道:「吾聞『德不充者,不可以經世;學不至者,不可以濟人。』今予身困於魯,謀屈於齊,是亦道義之辱也。吾務修吾德而已矣。」遂逃歸魯,臥隱於東山之下。後世習子我之學者,獨宋陳希夷得其嫡派雲。
  叛逆黨義士寒心,言語科桃園結義。宰予氏李代桃僵,鴟夷子張公掇李。
  總評:太史公云:「宰我為臨淄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恥之。」而《呂氏春秋》及《說苑》俱云宰予攻田常。不韋在馬遷之前,其時較近,劉向出馬遷之後,而亦不從其說。可見,子我之事,當以攻田常者為正。
  又評:子貢惹出禍來,卻教子我去承當,豈不冤哉!可見今世之受好友推許者,皆種禍根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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