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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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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5:32: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3 04:29 編輯

【名稱】︰明朝全史紀事。[上部:明史紀事]暨[下部:南明五小史]

【版本】:[上部:明史紀事]為清順治十五(1658)年築益堂本。八十卷百回本。(下部[南明五小史]五卷三十回本)計百卅回。

【作者】:[上部:明史紀事]谷應泰(1620~1690),字賡虞﹐號霖蒼﹐直隸豐潤(今河北豐潤)人,順治四(1647)年進士。十三年官至浙江學政,利用公餘,延攬名士﹐藉張岱《石匱藏書》與談遷《國榷》﹐又廣稽博采﹐十五年末完成本書。因成於《明史稿》﹑《明史》之前﹐且屬私人著述﹐頗爲時人所重。

【內容】:[上部:明史紀事]記載明代重要史事的紀事本末體史書,仿《通鑒紀事本末》體例﹐選錄八十個歷史事件或專題﹐按時間順序編排﹐記述始末﹐始於元至正十二(1352)年朱元璋起兵﹐迄於明崇禎十七(1644)年李自成農民軍攻入北京、朱由檢(崇禎帝)自殺,卷末並附作者史論。
  本書內容首尾一貫﹐簡明扼要,詳於政治﹐略於經濟和典章制度﹐很有史料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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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5:3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太祖起兵



  元順帝至正十二年閏三月甲戌朔,明太祖起兵濠梁。太祖之先,故沛人,徙江東句容,為朱家巷。宋季,大父再徙淮,家泗州。父又徙鍾離太平鄉。母陳,生四子,太祖其季也。太祖生於元天歷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燭天,里中人競呼「朱家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嘗苦病,父欲度為僧。歲甲申,泗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綆絕,仲還取綆,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墳起成高隴。地故屬鄉人劉繼祖,繼祖異之,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九月,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西至合淝,歷光、固、汝、潁諸州。道病,輒見兩紫衣人與俱,病差,遂不見。嘗夜陷麻湖中,遇群潁呼「迎聖駕」,叱之,絕跡。崎嶇三載,仍還皇覺寺。時汝、潁兵起,騷動濠州,定遠人郭子興據濠州,元將徹裡不花憚不敢進,日掠良民邀賞。太祖詣伽藍卜,問避亂,不吉;即守故,又不吉。因祝曰:「豈欲予倡義耶?」果大吉,帝意遂決。以閏三月朔入濠州,抵門,門者疑為諜,執見子興。子興奇其狀貌,與語,大悅之,取為親兵。凡有攻伐,命之往,輒勝。子興故撫宿州馬公女為己女,遂妻焉,即高后也。軍中咸呼為朱公子。
  九月,元丞相脫脫既破徐州,芝麻李遁去,趙均用、彭早住帥餘黨奔濠,脫脫命賈魯追圍之。太祖與子興竭力捍守。時子興屈己下彭、趙,遂為所制。彭、趙據濠稱王,一日,執子興於獄,太祖曰:「吾受郭氏深恩,可不赴乎!」遂入子興家。明日,彭、趙聞,釋之。
  十三年春,元將賈魯死,圍解,濠軍士亦多折傷。太祖雖在甥館,每有大志,乃歸鄉里,募兵得七百人,濠人徐達、湯和等皆往歸焉。
  十四年秋七月,徇定遠,下滁陽。時彭、趙御下無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屬他將,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興、郭英、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寨」者,孤軍乏食,欲來降,未決,太祖曰:「此機不可失也。」乃選騎士費聚等從行,至定遠界,其營中遣二將出,大呼曰:「來者何為?」聚恐,請益人。太祖曰:「多人無益,滋之疑耳。」直前下馬,渡水而往。其帥出見,太祖曰:「郭元帥與足下有舊,聞足下軍乏食,他敵欲來攻,特遣吾相報。能相從,即與俱往,否則移兵避之。」帥許納,請留物示信。太祖解佩囊與之,彼以牛脯為獻,請諸軍促裝,且申密約。太祖還,留聚俟之。越三日,聚還報,曰:「事不諧矣,彼且欲他往。」太祖即率兵三百人抵營,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頭,得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眾降,軍聲大振。
  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眾歸附。太祖奇之,曰:「爾被服若是,其儒生耶?顧定天下,計將安出?」國用對曰:「金陵龍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命將四出,救生靈於水火,倡仁義於遠邇,勿貪子女玉帛,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大悅,俾兄弟皆居帷幄,預機密焉。國勝一名勝,又名宗異。定遠人李善長來謁,留幕下,掌書記,畫饋餉,甚見親信。
  秋七月,太祖將兵進攻滁陽,花雲為先鋒,單騎前行,遇賊數千人,雲提劍躍馬,橫衝其陣而過。敵大驚,曰:「此黑將軍勇甚,不可與爭鋒。」既戰,遂克滁陽,因駐師焉。朱文正、李文忠來歸。文正,太祖孟兄南昌王子,先同其母避亂,與太祖相失。李文忠,太祖姊曹國長公主子。公主卒,其父攜文忠走亂軍中,幾不能存。至是,聞太祖駐兵滁陽,皆來歸,太祖喜甚。文忠年十二,牽上衣而戲,太祖曰:「外甥見舅如見母也。」與沭英皆賜姓朱。英,定遠人,父母俱亡,太祖見而憐之,令高后育之為子。
  何世隆來降,並取鐵佛崗,攻三矢河口,收全椒、大柳諸寨。未踰月,彭早住、趙均用挾子興往泗州,遣人邀太祖守盱眙,辭勿往。未幾二人爭權,部曲乘而鬥,多創死。彭亦中流矢死,獨趙均用存,並彭故部曲,狼戾益甚,銜子興,必欲殺之。太祖憂之,使人說曰:「公昔困於彭城,南趨濠,使郭公閉壁不相納,死矣。得濠而踞其上,更欲害之,背德不祥。且郭公易與耳,其別部在滁者,兵勢重,可慮也。」均用悟,為少寬。太祖又賂其左右,子興乃得帥所部歸滁,稱滁陽王。時太祖部兵數萬人,悉歸之,奉其號令。居再閱月,子興惑讒言,悉奪太祖兵,又欲收李善長置麾下。善長涕泣自訴,不肯行。自是征討之權,太祖皆不得與,且日疏遠,而事之愈恭。有譛太祖戰不肯力者,子興信之,即令其人與太祖俱出戰。其人出未十步即被矢反走,太祖直前奮擊,眾皆披靡,徐還,了無所傷。子興頗內愧。又嘗與三百人出城,顧聞鹁鴿聲,飛矢墮空中,心異之,遽還。俄而敵兵驟至,一無所獲。時諸將各有所獻,太祖所至,禁剽掠,有得即分部下,無所獻。子興甚不悅。馬皇后悉所有遺子興妻張氏。張喜,由是疑釁漸釋。
  冬十月,元丞相脫脫克高郵,分兵圍六合。六合遣使求救於滁。子興故與其帥有隙,怒不發兵。太祖曰:「六合破,滁不獨存,唇齒也。可以小憾而棄大事乎!」子興悟,問諸將誰可往者。時元兵號百萬,諸將畏之,莫敢往,且以禱神勿吉為辭。太祖曰:「事之可否,當斷於心,何禱也。」於是帥師東,與耿再成守瓦梁壘。元兵攻之急,每日暮,壘垂陷。詰旦,復完壘與戰。尋以計紿之,乃斂兵入舍,備糗糧,遣婦女倚門戟手大罵。元兵錯愕不敢逼,遂列陣而出,徐引去,還滁州。既而元兵復大攻滁,太祖設伏澗側,令再成佯走,誘之渡澗,伏發,城中鼓噪而出,元兵敗走,滁得完。
  太祖威名日著,子興二子陰置毒酒中,欲害之,謀泄。及期,太祖即與俱往,中途遽躍馬起,仰天若有所見,因罵二子曰:「吾何負爾?適空中神人謂爾欲以酒毒我。」二子駭汗浹背,自此不敢萌害意。
  虹縣胡大海來歸。大海長身鐵面,智力過人,太祖一見語合,用為前鋒。
  十五年春正月,滁師乏糧,諸將謀所向,太祖曰:「困守孤城,誠非計。今惟和陽可圖,然其城小而堅,可以計取,難以力勝。向攻民寨時,得兵三千,號廬州路義兵。今精選三千勇敢士,椎結左衽,衣青衣,佯為彼兵,以四橐駝載賞物而馳,聲言廬州兵送使者入和陽賞賚將士,和陽必納之。因以絳衣兵萬人繼其後,約相距十餘里,候青衣兵薄城,舉火為應,絳衣兵即鼓行而前,破之必矣。」子興從其計,使張天祐將青衣兵,趙繼祖為使者前行,耿再成將絳衣兵繼後。天祐至陡陽關,和陽父老以牛酒出迎。會日午,天祐兵從他道就食,誤約。再成過期不見舉火,意天祐必已進據,率眾直抵城下。元平章乜先帖木兒急閉門,以飛橋縋兵出戰。再成不利,中矢走。元兵追至千秋壩,日暮,收兵還。天祐等始至,適與元兵遇,急擊敗之,追至小西門,湯和奪其橋而登,將士從之,遂據和陽。乜先帖木兒夜遁。再成兵既敗歸,謂天祐等已陷沒。俄報元兵至滁州,遣使招降,子興益恐,召太祖與謀。時兵皆出,城中守備單弱,太祖命合滁三門兵於南門,填塞街市,呼使者入,叱令膝行見子興。子興諭之,多失辭。眾欲殺之,太祖曰:「殺之,彼將謂我怯,故滅其口,是速之來也。不如恐以大言,縱使去,彼必憚,不敢進。」子興從之。明日,元兵果解去。子興急屬太祖率兵往收敗卒,仍規取和陽。太祖率鎮撫徐達、參謀李善長及驍勇數十人先進。始知天祐已破城據之,乃入,撫定城中。子興屬太祖總和陽兵。諸將破和陽,暴橫多殺掠,城中夫婦不相保。太祖惻然,召諸將謂曰:「諸軍自滁來多,掠人妻女,軍中無紀律,何以安眾?凡所得婦女悉還之。」於是皆相攜而去,人民大悅。太祖既總和陽兵,諸將多子興故部曲,未盡心服,惟湯和聽命惟謹,李善長委曲調護之。太祖與諸將分闢和陽城,諸將甃工未就。太祖作色,置坐南向,出子興檄,呼諸將曰:「總兵,主帥命也,非我專擅。今甃城皆不如約,事何由濟?自今違者,軍法從事。」諸將恐,唯唯,由是皆奉命。
  時元太子禿堅、樞密副使絆住馬、民兵元帥陳埜先分屯高望、新塘、青山、雞籠山等處,道梗不通。太祖率諸將擊走之。元兵乘太祖出,復攻和陽,李善長督兵擊卻之,殺獲甚眾。元兵皆走渡江。
  濠州舊帥孫德崖乏糧,率所部就食和州。子興故與德崖隙,聞之,怒,自滁來和。德崖聞子興至,即欲他往。其軍先發,德崖後。太祖送其軍出城,行三十里,忽城中走報,滁軍與德崖軍鬥,德崖為子興所執。太祖大驚,亟呼耿炳文、吳楨,策騎欲還。德崖軍先發在道者忿恨,擁太祖行數里,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張姓者力止之子。興聞太祖被留,如失左右手,急遣徐達往代。張姓者復諭其眾歸太祖,於是子興亦釋德崖去,既而達亦脫歸。
  三月,子興卒,太祖並統其軍。時劉福通等立韓林兒為皇帝,號小明王,改元龍鳳,遣人至和陽招諸將,檄子興子為元帥,張天祐右副元帥,太祖左副元帥。太祖曰:「大丈夫寧能受制於人耶!」不受。
  虹縣人鄧愈來歸。愈年十六,從父兄起兵,父兄戰沒,愈代領其眾,每戰必挺身破,敵軍中服其勇。太祖命充管軍總管。懷遠人常遇春,剛毅多智勇,膂力絕人,年二十三,為群雄劉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無遠圖,棄之來歸。未至,假寐田間,夢神人被金甲擁盾,呼之曰:「起,起,主君來!」適太祖騎從至,即乞歸附,請為先鋒。太祖曰:「爾饑故來歸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奪之!」遇春頓首泣曰:「劉聚盜耳,無能為也。儻得效力於智者,雖死猶生。」太祖曰:「能相從渡江乎?取太平後,臣我未晚也。」
  太祖駐和陽久,謀渡江,無舟楫。時廖永安、永忠、俞廷玉與其子通海、通源、通淵、趙伯仲、桑世傑、張德勝、華高等,各率眾泊巢湖,連結水砦以捍寇。會妖黨左君弼據廬州,永安等為所扼,乃遣使間道納款,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機不可失。」即以夏五月,親率兵至巢湖。永安等迎太祖登舟,出湖口,至洞城閘,已脫險,然未入江。蠻子海牙集樓船塞馬腸河口以阻。諸兵屯黃墩,會巢湖將趙普勝蓄異志,永安等密露其機。太祖遂聲言歸和陽,取舟同攻蠻子海牙,實欲以兵勢挾之。既歸,集商人舟,載精銳猛士,復至黃墩,督兵攻蠻子海牙。敵舟高大,進退不利。永安等小舟往來如飛,奮擊,大敗之。時湖口淺涸,會大雨連旬,水漲,遂縱舟至潯陽橋。眾恐舟大不能渡,比至,才餘分寸,永安等遂得入大江,從歸和陽,遂定渡江之計。
  六月朔,太祖帥諸將渡江,永安請所向,太祖曰:「采石大鎮,備必固,牛渚磯前臨大江,難為備禦,攻之必克。」乃乘風舉帆,舳艫齊發,頃刻達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磯。時元兵陣於磯上,舟距岸三丈許,未能卒登。常遇春飛舸至,太祖麾之,應聲挺戈,躍而上,守者披靡,諸軍從之,遂拔采石,乘勝逕攻太平。元平章完者不花、萬戶萬鈞、達魯花赤普裡罕忽裡等棄城遁。丙辰,克太平路。初,太祖之發采石也。先令李善長為戒飭軍士榜,及入城,揭之通衢。一卒違令,立斬之,城中肅然。太平路總管靳義赴水死,太祖曰:「義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習、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見太祖,謂李習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我輩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語時事,安因獻言曰:「方今四方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安民,救天下之心。明公率眾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而行弔伐,天下不足平也。」太祖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對曰:「金陵帝王之都,龍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據其形勝,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資明公也。」太祖大悅,禮安甚厚,由是凡機密輒與議焉。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知府事,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陶安參幕府事。文移用宋龍鳳年號,旗幟戰衣皆紅色,蓋以火德王故也。
  時太平四面皆元兵,蠻子海牙、阿魯灰等以巨舟截采石,閉姑孰口。而義兵元帥陳埜先與其將康茂才,水陸分道,寇城下。太祖親督兵禦之,命徐達、鄧愈以奇兵出其後,設伏於襄城橋。埜先率眾來攻,時有黃雲罩於城臯,埜先驚敗,為伏兵所擒,太祖釋而用之。
  八月,分命徐達等取溧水、溧陽、句容、蕪湖,皆下之。初,陳埜先被執,太祖釋不殺,埜先詐曰:「生我何為?」太祖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勝則人附,敗則附人。爾既以豪傑自負,豈不知生爾之故。」埜先曰:「然則欲吾軍降乎?此易爾。」乃為書招其軍,明日皆降。蠻子海牙、阿魯灰等見埜先敗,還駐峪溪口。諸軍進克溧水,將攻集慶路。埜先之為書也,意其眾未必從,陽為招詞,陰實激之,不意其眾遽降,自悔失計。及聞欲攻集慶,私謂部曲曰:「汝等攻集慶,毋力戰,俟我得脫還,當與元兵合。」太祖聞其謀,召語之曰:「人各有心,從元從我,不相強也。」縱之還。諸軍克溧陽,埜先歸,收餘眾屯於板橋,陰與元福壽合,因為書報曰:「集慶城右環大江,左枕崇崗,三面據水,以山為郭,以江為池,地勢險阻,不利步戰。昔王渾、王濬造戰船,謀之累年,而蘇峻、王敦皆非陸戰以取勝。隋取江東,賀若弼自揚州,韓擒虎自廬州,楊素自安陸,三道戰艦,同時並進。今環城三面阻水,元帥與萬軍聯絡其中,建寨三十餘里,攻城則慮其斷後。莫若南據溧陽,東搗鎮江,據險阻,絕糧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太祖知其詐,以書報之曰:「歷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長江天塹,限隔南北,故須會集舟師,方克成功。今吾渡江,據其上游,彼之咽喉,我已扼之,捨舟而進,足以克捷,自與晉、隋形同勢異。足下奈何舍全勝之策,而為此迂迴之計邪?」埜先得書,詐不行。諸軍進攻集慶,埜先遂與福壽合,拒戰於秦淮水上。諸軍失利,張天祐與郭元帥皆戰死。元帥,子興之子也。埜先來追襲,經葛仙鄉,鄉民兵百戶盧德茂謀殺之,遣壯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埜先不虞其圖已,與十餘騎先行,青衣兵自後攢槊刺殺之。埜先既死,其子兆先復集兵屯方山。蠻子海牙擁舟師結寨采石,圖犄角,窺太平。
  十一月壬子,釋元萬戶納哈出北歸。納哈出,木華黎裔孫也,拔太平獲之,待之至厚。納哈出居鬱鬱不樂,至是,太祖召語之曰:「為人臣者各為其主,況爾有父母妻子乎!」遂縱之歸。
  十六年春,元兵屯采石,將士家屬留和州,道梗,常遇春攻之。遇春以奇兵分其勢,而以正兵與之合戰,戰則出奇兵搗之,縱火焚其連艦,大破之,蠻子海牙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勢遂衰。
  三月朔,太祖率諸將取集慶路,水陸並進,攻破陳兆先營,釋兆先而用之,擇其降兵驍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懼不自安,太祖覺其意。是夕,令入宿衛,環上而寢,悉屏舊人於外,獨留馮國用一人侍臥榻傍。太祖解甲,安寢達旦,疑懼者始安。是月十日,進攻集慶路。國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陣,敗元兵於蔣山,直抵城下。諸軍拔柵競進,元南臺御史大夫福壽督兵力戰,死之。庚寅,克集慶路,蠻子海牙遁歸張士誠。康茂才等帥眾來降。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諭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紛擾,生民塗炭。吾率眾至此,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舊業,無懷疑懼。賢人君子,有能相從立功者,吾禮用之。舊政有不便者,吾除之。」於是城中軍民皆喜悅,更相慶慰。獲民兵五十餘萬。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餘人,皆錄用之。置天興、建康翼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軍元帥。太祖嘉福壽之忠,為棺衾以禮葬之。
  谷應泰曰:
  明太祖之起兵濠梁也,鼓其朝銳,所向披靡。六年之間,北取滁、和,南收姑孰,金陵一下,天物克基,雖曰神運,蓋亦有人事焉。方其火光燭空,紅羅浮水,雷雨成塋,紫衣視疾,以至伽藍立珧之奇,黃雲覆城之瑞,論者嘖嘖,莫不謂生而神靈,天之所授也。然予以厚德隆峻,實則命世之器,非夫群雄草竊所能闇奸而覬覦者。觀其救民塗炭,除暴去苛,縱還婦女,不貪玉帛,納陶安之說,
  進馮國用之謀,是其仁也。褒嘉靳義,禮葬福壽,赴子興之難,縱埜先之去,是其義也。克太平而延見名士,入金陵而拊慰父老,是其禮也。還軍降定遠,移師救六合,借天語以拒酖毒,環宿衛以定反側,是其智也。擊海牙於黃墩,麾遇春於采石,坐叱元使者,不奉韓林兒,是其勇也。嗟乎!濠城之起,始於揭竿,乃能規模弘敞,有茲不世出之略,是則五德既備,百神自呵,而術數之家,沾沾以休徵福應為王者受命之符,則但知其得天,而不考其順人,良足哂也。
  雖然,尤有異者,風雲之聚,杖策來歸,心膂爪牙,篤生江介。徐達、湯和起於同里,朱文正、李文忠興自戚屬,李善長、馮國用近出定遠,鄧愈、胡大海即在虹縣,常遇春懷遠之雄,廖永安巢湖之傑,一時功臣,人如棋佈,地皆錯壤,豈高祖從龍,多由豐、沛,蕭王佐命,半屬南陽,天生真人,固若類聚而扶掖之者耶!然而帷幄善謀,汗馬著烈,君臣之間,相需魚水,豈盡地脈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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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平定東南



  元順帝至正十六年春三月,太祖既定金陵,欲發兵取鎮江,慮諸將不戢士卒,為民患,遂召諸將,數以常縱軍士之過,欲置之法,李善長救,乃免。於是命徐達為大將,率諸將浮江東下,戒之曰:「吾自起兵,未嘗妄殺。今爾等當體吾心,戒戢士卒,城下之日,毋焚掠殺戮。有犯令者,處以軍法,縱者罰毋赦。」達等頓首受命。丙申,進兵攻鎮江,丁酉,克之。苗軍元帥完者圖出走,守將段武、平章定定戰死。達等自仁和門入,號令嚴肅,城中晏然。遂分兵下金壇、丹陽諸縣,克之。改鎮江為江淮府,命徐達、湯和為統軍元帥鎮守。已而,復以江淮府為鎮江府。
  六月乙卯,命鄧愈、邵成、華高、華雲龍將兵進攻廣德路,克之,改為廣興府,以鄧愈鎮守。秋七月己卯,置江南等處行中書省,諸將奉太祖為吳國公,行丞相、總省事。以李善長、宋思賢為參議,以李夢庚、陶安等為左右司郎中、員外郎、都事等官。置江南行樞密院,以徐達、湯和同僉樞密院事。置帳前親軍,以馮國用為總制都指揮使。復置左、右、前、後、中五翼元帥府及五部都先鋒。置提刑按察司,以王習古、王德為僉事。
  遣使聘鎮江秦從龍。從龍字元之,洛陽人,仕元為校官,累遷置江南行臺侍御史。會兵亂,從龍以老避居鎮江。太祖兵東下,謂徐達曰:「鎮江有秦元之者,才器老成,入城,當為吾訪之。」徐達等至鎮江,得從龍,還報,太祖喜,即命朱文正以白金文綺往聘之。既至,太祖親至龍江迎之以入。太祖即元故御史臺為府,居從龍西華門外,事無大小,皆與謀。從龍盡言無隱,每以筆書漆簡,問答甚密,左右無知之者。太祖呼為先生而不名。
  九月,太祖如鎮江府,謁孔子廟,分遣儒士告諭鄉邑,勸農桑。
  十二月,長鎗賊謝元帥寇廣德,鄧愈擊敗之,俘其總管武世營及軍士千餘人。尋遣裨將費子賢攻武康、安吉,皆下之。
  十七年夏四月,命徐達、常遇春帥師攻寧國,久不下。太祖乃親往督師,長鎗軍來援,我師扼險,破走之。乃造飛車,編竹為重蔽,數道並進,守將楊仲英不能支,開門降。其百戶張文貴殺妻子,自刎死。擒其將朱亮祖,得軍士十餘萬,馬二千匹。亮祖,六合人,初為元義兵元帥,太祖克太平,來降。尋叛去,數與我師戰,我軍為所獲者六十餘人,諸將無能當。至是,徐達等圍亮祖於寧國,常遇春被鎗而還。太祖督兵攻破之,縛亮祖以見,太祖曰:「今何如?」對曰:「是非得已。生則盡力,死則死耳。」太祖壯而釋之,使從征宣城,亦下。
  秋七月,命鄧愈、胡大海將兵取徽州。先下績溪、休寧,乘勝進攻徽州。元守將元帥八爾思不花及萬戶吳納等拒戰,我師擊敗之。
  庚辰,克徽州路,納與阿魯灰、李克膺等退守遂安縣。大海引兵追及於白鶴嶺,擊敗之,納等自殺。改徽州路為興安府,命鄧愈守之。
  九月,青軍元帥張明鑒逐元鎮南王孛羅普化,據揚州,日屠居民以為食。元帥繆大亨攻之,明鑒等不能支,乃出降,得其眾數萬,馬二千匹。改揚州路為淮海府,以耿再成、張德林守之。按籍城中居民,僅得十八家。德林以舊城虛曠,截城西南隅,築而守之。
  元苗帥楊完者自杭州率眾數萬,來攻徽州。時徽州新附,守禦之器未備,胡大海方將兵攻婺源,城中守兵甚少。苗軍奄至,鄧愈乃激厲將士,大開四門以待之。苗軍疑不敢入。大海聞之,自婺源兼程而還,大呼殺入,復與鄧愈奮兵夾戰。十一月朔,大破苗軍於城下,殺其鎮撫李才,擒其部將吳辛、董旺、呂升等,完者遁去。愈遣裨將王弼、孫虎攻婺源,斬元將帖木兒不華。婺源元帥汪同降。
  十八年春二月,以康茂才為營田使。茂才,蘄州人,初結義旅,為元捍寇江上,有功,累遷宣慰使、都元帥,戌裕溪、采石。及太祖兵渡江,茂才數戰不勝,常遇春設伏殲其精銳殆盡。茂才復收潰散,豎寨於天寧州,太祖命諸軍以襄陽礮破其寨。茂才奔金陵。金陵破,茂才復欲奔鎮江,追及之。茂才度天命有歸,乃率所部餘兵三千人解甲來附,頓首言:「前日之戰,各為其主。今屢敗,天也。生死惟命。」太祖笑而釋之,令統所部兵從征,屢有功。至是,太祖進諭之曰:「比因兵亂,堤防頹圯,民廢耕耨,故設營田使以修築堤防,專掌水利。今軍務實殷,用度為急,理財之道,莫先於農事。故命爾此職,分巡各處,俾高無患乾,卑不病潦,務在蓄泄得宜。大抵設官為民,非以病民。若但使有司增飾館舍,迎送奔走,所至紛擾,無益於民而反害之,則非付任之意。」
  李文忠等進取青陽、石埭、太平、旌德諸縣,皆下之。是月,文忠復進兵擊敗元院判阿魯恢兵於萬年街,遂破苗、獠於昌化,獲其婦女輜重甚眾。文忠恐士卒驕富,莫有鬥志,因激怒,使盡殺所獲,焚其輜重,曰:「此何足惜,能努力破敵,何患不富貴乎!」眾咸奮勵。
  三月,文忠會鄧愈、胡大海兵取建德路。太祖大喜,授文忠帳前總制親兵都指揮使。大海等由徽州昱嶺關進攻建德路,道出遂安,長鎗元帥餘子貞以兵來拒,擊敗之,追至淳安,敵望風潰。遂安守將洪元帥率眾五千援淳安,復戰敗之,降其眾千餘。丙辰,克建德路,元守將不華等棄城遁走,父老何良輔等率眾降,改建德路為嚴州府。
  五月,苗帥楊完者率眾屯徽之烏龍嶺,文忠、愈合兵擊卻之。癸酉,下浦江縣。文忠既下浦江,聞鄭氏者,自宋聚族同居至元,旌為義門,禁軍士母侵掠。是月,命提刑按察司僉事分巡郡縣錄囚。
  十一月辛丑,立管領民兵萬戶府。諭行中書省臣曰:「古者寓兵於農,有事則戰,無事則耕,暇則講武。今兵爭之際,當因時制宜。所定郡縣,民間武勇之材,宜精加簡拔,編緝為戶,立民兵萬戶府領之。俾農時則耕,閒則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一體升擢,無功者還為民。如此則民無坐食之弊,國無不練之兵。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庶幾寓兵於農之意也。」
  初,胡大海取蘭溪分兵守要害,遂進攻婺州。已而婺州堅守不下,太祖命李善長、徐達守建康,甲子,自率常遇春等兵十萬往征之,由寧國道徽州。召儒士唐仲實、姚連等咨時務,訪治道,問民疾苦。聞前學士朱升名,召問之。對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太祖悅,命參帷幄。
  十二月,師至蘭溪,先令和州人王宗顯往婺州偵探。宗顯少攻儒業,博涉經史,避亂,寓居嚴州,胡大海薦之。宗顯至婺近城五里舊識吳世傑家,偵知城中守將各自為心,還報。太祖喜,曰:「我得婺州,命汝作知府。」元參知政事石抹宜孫守處州,聞大軍攻婺州,急與參謀胡深、章溢議守備,造獅子戰車數百輛,以其弟石抹宜孫守婺,繼令深等將車師為援,自率眾萬餘,出縉雲以應之。深至松溪,觀望不敢進。太祖謂諸將曰:「婺倚石抹宜孫,故未肯即下。聞彼以車戰來援,此豈知變者松溪山多路狹,車不可行,以精兵遏之,其勢即破。援兵破,則城中不勞而下矣。」翼日,命胡德濟誘其兵於梅花門外,縱擊,大敗之,深等遁去。深之來也,晨起,見西北有黑氣,東南有白氣,長亙天,頃之,白氣為黑氣所蕩。深知其不吉,恐眾心驚懼,謬曰:「今日有殺氣,戰必勝。」已而戰敗,城中勢益孤,臺憲將臣畫疆分守,意復不相能,於是同僉寧安慶夜遣都事李相縋城請降,約開東門納兵,太祖許之。甲申,兵既入,守將惶恐失措,遂擒帖木烈思、石抹厚孫等。下令禁侵暴。改婺州路為寧越府,分置中書省。召儒士許元、葉瓚玉、胡翰、汪仲山等十餘人,皆會食省中。日令二人進講經筵,敷陳治道。以王宗顯知寧越府事。命宗顯開郡學,延儒士葉儀、宋濂為五經師,戴良為學正,吳沈、徐原為訓導。時喪亂之餘,學校久廢,至是始聞弦誦聲,無不舉手加額。
  是月,發倉賑貧民。太祖既撫定寧越,欲遂取浙東未下諸郡,集諸將諭之曰:「克城雖以武,而定民必以仁。吾師比入建康,秋毫無犯,故一舉而遂定。今新克婺州,政當撫恤,使民樂於歸附,則彼未下郡縣亦必聞風而歸。吾每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喜不自勝。蓋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家所利,即已亦蒙其福。爾等從吾言,則事不難就,大功可成矣。」
  十九年春正月,樂平儒士許瑗謁見。瑗聰明過人,至正初,兩舉於鄉,皆第一。會試不第,放浪吳、越間。每醉,輒大言自負。至是,謁上於寧越,曰:「方今元祚垂盡,四方鼎沸。夫有雄略者乃可馭雄才,有奇識者乃能知奇士。閣下欲掃除僭亂,平定天下,非收攬英雄,難與成功。」太祖曰:「今四方紛擾,民困塗炭,予用英雄,有如饑渴,方廣攬群議,博收眾策,共成康濟之功。」瑗曰:「如此,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喜,即授博士,留帷幄。未幾,以太平為股肱郡,命瑗為知府。
  三月甲午,宥獄囚。
  五月辛酉,太祖將自寧越還建康,召胡大海諭之曰:「寧越為浙東重地,吾以爾才,故特命爾守。宋伯顏不花在衢,其人多智術。
  石抹宜孫守處州,善用士。紹興為張士誠將呂珍所據。數郡與寧越密邇,爾宜與同僉常遇春同心協力,俟間取之。此三人皆勁敵,不可忽也。」遂還。太祖既至建康,以無為州逼近肘腋,遣兵克之。
  秋九月,常遇春進兵攻衢州,建奉天旗,樹柵圍其六門,造呂公交車、仙人橋、長木梯、懶龍爪,擁至城下,高與城齊,欲階以登城。又於大西門城下,穴地道攻之。宋伯顏不花悉力捍禦,以束葦灌油,燒呂公交車,駕千斤秤鉤懶龍爪,用長斧砍木梯,築夾城防穴道。遇春攻之,弗克,乃以奇兵出不意,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所架礮,攻圍甚急。院判張斌度不能支,遣使約降,夜出小西門,迎大軍入,眾遂潰,擒宋伯顏不花。遇春還寧越。尋改寧越為金華府。
  冬十一月,胡大海、耿再成進攻處州。初,再成駐兵縉雲之黃龍山,規取處州。黃龍四面陡絕,再成樹柵其上,以遏其衝,敵兵來,咸搗敗之。元處州守將參政石抹宜孫遣元帥葉琛屯桃花嶺,參謀林彬祖屯葛渡,鎮撫陳仲真等屯樊嶺,元帥胡深守龍泉,以拒我師。士卒皆弛怠,無鬥志,胡深棄軍來降,且言處州兵弱易攻。大海即出軍樊嶺,與再成合攻之。桃花嶺據山巔,最險戹,再成間道出其後,連拔桃花、葛渡二砦,遂薄城下。壬寅,宜孫戰敗,棄城走。建寧七邑皆下,以再成統兵鎮之。未幾,宜孫收散卒,欲復處州,攻慶元,再成復擊敗之,宜孫戰死。
  十二月,遣使徵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胡大海薦四人賢,故遣使以書幣徵之。時李文忠亦薦諸儒王褘、許元、黃天錫,太祖皆徵用之。
  二十年春正月,命馮國勝為帳前總制親兵都指揮使。先是,馮國用卒,太祖命勝襲兄職。
  三月,劉基、宋濂、章溢、葉琛至建康,入見。太祖喜甚,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賜坐,從容與論經史,及咨以時事,甚見尊禮,命有司創禮賢館處之。基自幼聰明絕人,凡天文、兵法、性理諸書,過目洞識其要。至正初,以《春秋》舉進士,授高安縣丞,累官江浙儒學副提舉。元政亂,投劾去。常建議剿方國珍,不用,安置紹興。游西湖,有異雲起西北,諸同游者皆以為慶雲,將分韻賦詩。基獨縱飲不顧,大言曰:「此天子氣也。十年後應在金陵,我當輔之。」時杭州猶全盛,皆大駭以為狂,無知基者,惟西蜀趙天澤奇之,以為諸葛孔明之流。客有說基者曰:「今天下擾擾,以公才略,下括蒼,並金華,明、越可折簡而定,因畫江守之,此句踐之業也。捨此不為,欲悠悠安之?」基曰:「吾生平忿方國珍、張士誠輩所為,用子計,與彼何殊耶!且天命將有歸,子姑待之。」會太祖下金華,定括蒼,基乃指乾象謂所親曰:「此天授,非人力也。」既而,總制官孫炎以上命遣使來聘,基遂決計趨金陵,陳時務十八策。太祖嘉納之。太祖一日從容問陶安曰:「劉基四人之才何如?」安曰:「臣謀略不及劉基,學問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葉琛。」太祖深然之。未幾,以濂為江西等處儒學提舉司提舉,遣世子受經。以溢、琛為營田司僉事,基留帷幄,預機密謀議。
  二十一年春正月朔,中書省設御座,奉小明王行慶賀禮。劉基怒曰:「彼牧豎耳,奉之何為!」不拜。太祖召基入,問之。基遂陳天命有在。太祖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計。
  三月丁丑,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以朱文正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
  二十二年春二月,金華苗帥蔣英、劉震等作亂,殺參將胡大海。初,苗帥楊完者為張士誠所殺,劉震等從貝城自桐廬來降,大海喜其驍勇,置麾下,待之不疑。至是,震等謀亂,以大海遇已厚,未忍發。李福曰:「胡參政待我輩甚厚,然兵之柄在主將,不殺主將,則事不成;舉大事,寧暇顧私恩乎!」眾從之。以書通衢、處苗帥李祐之等,約以二月七日同舉兵。是日,蔣英等陽請大海至八詠樓下觀弩。大海出,將上馬,英令其黨鍾矮子跪於馬前,陽訴曰:「蔣英等欲殺我。」大海未及答,反顧英。英袖出鐵錘,若擊矮子狀,因中大海腦,仆地。英即斷其首,提於馬上,以示同僉寧安慶、院判張斌,脅其從已。復殺大海子關住。執郎中王愷,愷罵賊不屈。劉震欲全之,賊黨吳得真與愷有隙,曰:「無自遺患!」遂殺愷及其子寅。掾史章誠亦死之。典吏李斌懷省印縋城,走嚴州告變。李文忠急遣何世明、郭彥仁等率兵討之。至蘭溪,英等懼,乃大掠城中子女,走降張士誠。世明軍入城,張斌、吳得真復來降。世明知王愷為得真所害,縛至馬前,欲殺之。斌力請曰:「殺一得真則降者皆懼,後人不復來矣。」乃釋之。大海養子德濟聞難,引兵奔赴,文忠亦率將士至金華,鎮撫之,民乃定。
  丁亥,處州苗帥李祐之、賀仁德聞蔣英等殺胡大海,亦作亂。院判耿再成方與客飲,聞變,即上馬收軍,不及迎戰,罵曰:「死賊!何負爾?反耶!」賊直前刺再成,中頸死。分省部事孫炎被執,賊環率守之,脅炎降。炎不屈,大罵賊,賊拔刀叱炎解衣,炎曰:「此紫綺裘,乃主賜我者,吾當服以死。」遂被害。知府王道同及朱文剛皆不屈死。文忠復調兵屯縉雲圖之。時二郡煽亂,衢州或謀翻城應之,守將夏毅懼甚。會劉基丁母憂回,即迎入城,一夕定之。基發書各處屬縣,諭以固守所部,候諸軍同進討。時再成子天璧方奉命往處州起發苗軍,中途聞變,馳至李文忠所,得再成舊部曲朱絢等,遂集各部將士,會同邵榮、王祐等往討賊,遇賀仁德,戰敗之。癸酉,復處州,李祐之自殺。賀仁德走縉雲,耕者縛之,檻送伏誅。
  三月,升同僉李文忠為浙江行中書省左丞,總制嚴、衢、信、處、諸全軍馬。
  二十三年春二月,申將士屯田之令。時康茂才屯積充仞,他將皆不及,特申諭及時開墾。
  二十四年春正月,李善長、徐達等以太祖功德日隆,屢表勸進不允,乃率諸臣奉上即吳王位。建百官司屬,以李善長為左相國,徐達為右相國,常遇春、俞通海為平章政事,汪廣洋為右司郎中,張昶為左司都事。諭善長等曰:「卿等為生民計,推戴予,然建國之初,當先正紀綱。元氏昏亂,威福下移,法度不行,人心渙散,遂致天下騷動。今將相大臣當鑒其失,協心圖治,毋苟且因循充位而已。」
  秋七月丁丑,克廬州路。徐達、常遇春攻廬州,部將吳復先登挫敵,降其驍將樓兒張。左君弼窮蹙,棄城走安豐,遂克其城。執君弼母、妻送建康。君弼部將許榮,以舒城降。
  二十五年春正月,徐達遣指揮張彬克辰州,傅友德克衡州,胡海克寶慶路。靖州軍民安撫司來降。朱文正遣參政何文燁、指揮薛顯討新淦鄧仲謙,斬之。擢顯江西行省參政。時陳友諒既平,荊、襄南北次第皆下。
  夏五月,命平章常遇春取湖、廣、湘、漢諸郡。太祖嘗與徐達、常遇春論襄、漢形勢,謂曰:「安陸、襄陽跨連荊、蜀,乃南北之襟喉,英雄必爭之地。今置不取,將貽後憂。況沔陽新附,城中人民多陳氏舊卒,壤地相鄰,易於煽動。辟之樹木,安陸、襄陽為枝,沔陽為乾。乾若有損,枝葉何有。今宜增兵守沔陽,而出師取安陸、襄陽,庶幾不失其宜。」至是,遂命遇春將兵往,復調江西行省右丞鄧愈為湖廣平章政事,諭之曰:「今遣遇春取安陸、襄陽,汝當以兵繼之。凡得州郡,駐兵撫輯。近聞王保保居汝寧,彼之所為,如築堤壅水,唯恐滲漏。汝之往也,能愛軍恤民,則人心之歸,正如穿穴其堤,使水走下,力少而功多。」愈奉命遂行。時元同僉任亮擁眾柵守安陸,遇春遣吳復將先鋒自沔倍道逕搗之。傅友德奮兵進擊,身被九創,亮兵大潰,遂生擒之。
  乙未,克安陸。遇春表任亮壯毅可用,釋之,授指揮僉事。遇春兵至襄陽,己卯,守將棄城遁。
  秋七月丁巳,湯和帥師擊江西劇盜姚本所,斬之,取永新州,戮左丞周安等。仍命和回守常州。時元思州宣慰使田仁厚遣使獻鎮遠、吉州二府、婺川等十縣、龍泉等三十四州。
  二十六年春正月,禁種秫。下令曰:「予自創業江右,十有二年,軍國之費,吾民效順轉輸,心甚憫焉。曩因民間造酒,糜費米麥,故行禁酒之令。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也。其令今歲農民毋得種秫。」
  五月,時淮地悉平,徐達、韓政等進兵攻安豐,扼其四門,晝夜環攻之,於城東龍垻,潛穿其城二十餘丈,城壞。辛未,克安豐。元將忻都、左君弼皆出走,追奔四十餘里,獲忻都並君弼裨將賁元帥而還。竹昌、君弼走汴梁。既而元將竹真引兵來救,復戰敗,走之。
  八月庚申,拓建康城。初,建康城西北控大江,東盡白下門,外距鍾山既闊遠,而舊內在城,因元南臺為宮,稍隘。太祖乃命劉基卜地,定作新宮於鍾山之陽。在舊城東白下門之外二里,增築新城,東北盡鍾山之趾,延亙周圍凡五十餘里,盡據山川之勝焉。
  十二月,韓林兒卒於瓜步。林兒為劉福通所立,都於亳,徙安豐,自安豐徙汴梁。兵敗,復走安豐。安豐沒於張士誠,乃走入建康,諸將欲奉之,劉基不可而止。至是林兒復自建康至瓜步,卒於道。太祖始及群臣定議,以明年為吳元年。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正月,遣指揮戴德率兵取沅州。
  二月,命免應天、太平、鎮江諸郡租賦有差。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予嘗親歷田野,見人民凋敝,土地荒蕪,失業者多。蓋因久罹兵革,生息未遂,予甚念之。且如太平、應天諸郡,乃渡江開創之地,供億先勞之民。其有租稅,宜與量免,少甦民力。」省臣傅瓛對曰:「恤民王者之善政,此真髮政施仁之本也。」太祖因歎曰:「吾昔在軍中,嘗乏糧,空腹出戰,得食粗糲,頗亦甘之。今尊居民上,飲食豐美,繫念吾民,居於田野,所業有限,而又供需百出,豈不重困。」於是免太平租賦二年,應天、鎮江租賦一年。已,復免徐、宿、濠、泗、襄陽、安陸等郡糧稅三年。
  夏六月,久不雨,太祖減膳素食,謂近臣曰:「予以天旱,率宮中素食。往時宮中所需蔬菜酰醬,皆出大官供給,今皆以內官為之,懼其煩擾於民也。」既而大雨,太祖曰:「天雖雨,害稼必多。今欲弭天災,但當謹於修己,誠於愛民。」乃下令免今年田租。
  相國李善長率諸臣勸太祖即皇帝位,不許。善長等力請曰:「殿下起濠梁,不階寸土,遂成大業。四方群雄,剗削殆盡,遠近之人,莫不歸心,誠見天命所在。願早正位號,以安臣民之望。」太祖曰:「我思功未服於天下,德未孚於人心,一統之勢未成,四方之徒尚梗,若稱大號,未愜輿情。自古帝王之有天下,知天命之有歸,人心之無外,猶且謙讓未遑,以俟有德。常笑陳友諒初得一隅,妄自尊大,志驕氣盈,卒致滅亡。吾豈得更自蹈之!若天命在我,固自有時,毋庸汲汲也。」
  谷應泰曰:
  語云:「始事者盛於東南,收功者多於西北。」然秦據咸陽,混一區宇,漢都關中,長轡六合,於是談形勝者,以為三吳於越,勢同蕞爾,無足貴也。乃高皇帝略定金陵,分兵浙右,經營江介之間,蓽路偏隅之地,若旦夕不能緩者,勢有所不得已也。蓋其時士誠、國珍窺吾肘腋,元人失馭,彼且磨牙而爭。我有遺利,彼將乘之,我有棄貨,彼將資之,顧安得而不汲汲耶!
  方是時,完者圖守鎮江,楊仲英守寧國,張明鑒據維揚,八爾思不花駐徽州,石抹宜孫守處州,其弟厚孫守婺州,伯顏不花守衢州,以至鄧仲謙拒命於新淦,任亮擁眾於安陸。十年之內,諸將效忠,天心佑順,櫛風沐雨,以次削平,何其偉與!然皆折矢費糧,銖積寸累,婺、括之間,反者再起,蓋戡亂若斯之難也。假令半壁垂成,虛名別奉,惑諸將之議,正林兒之位,則彼將遙擅太阿,予奪愛憎,盆子、聖公必隳大業,時無青田沮散厥謀,即江左非吾有也。若夫命康茂才為營田使而積貯豐盈,設民兵萬戶府而農戰復古,規取襄、漢諸郡而上游建瓴,屈劉、宋四先生而忠益漸廣,凡諸良法美意,靡不始自江南,而王者大一統之業,即肇基於此,豈若典午之短馭,建炎之弩末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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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太祖平漢



  元順帝至正十七年冬十月,常遇春、廖永安、吳禎等,自銅陵進取池州。太祖命李文忠領兵策應。永安去城十里,而遇春、禎等帥舟師抵城下,合攻之,破其北門,入城,執天完將洪元帥,斬之。
  天完,徐壽輝偽號也。並擒其副將魏壽、徐天雄等。天完平章陳友諒寇池州,以戰艦百餘艘來逆戰,遇春等復奮擊,大敗之。友諒,沔陽漁家子,本姓謝,先世贅乾陳,冒陳姓,常為書獄吏,意忽忽不樂。會徐壽輝、倪文俊等起兵,慨然往從之。初為文俊簿書掾,未幾,亦領兵為元帥。文俊漸專恣,友諒積不能平。至是,文俊謀殺壽輝,不果,奔黃州,友諒遂襲殺文俊,並其軍,自稱平章,壽輝不能制。時友諒方強,茲為戰爭之始。
  十八年夏四月,陳友諒陷江南隆興、瑞州。己巳,遣其黨趙普勝自樅陽寇池州,太平守將劉友仁聞之,率兵赴援,遇賊敗沒,池州守將趙忠亦戰死。俞通海尋復池州。普勝驍將,號雙刀趙,初結砦巢湖,已歸友諒。趙德勝略石埭,擒友諒將錢清。
  十九年春三月,陳友諒遣趙普勝寇寧國太平縣。總制胡惟賢命程允、汪炳等擊敗之,獲其糧萬餘石。普勝復寇青陽、石埭等縣,僉院張德勝與戰於柵江口,破走之。
  夏四月,徐達、俞通海、趙德勝等擊趙普勝柵江營,大破之,賊棄舟走,獲巨艦艨艟。癸酉,復池州,擒偽帥洪鈞等。時太祖經營浙東,方憂普勝剽掠,聞捷大喜,擢徐達同知樞密事,諸將升賞有差。
  秋八月,遣徐達攻安慶。達率張德勝等自無為登陸,夜至浮山砦,擊敗普勝部將胡總管兵,追至潛山界。友諒參政郭泰領兵至沙河迎戰,達復大破之,斬泰,獲輜重無算,遂克潛山。
  九月,僉院俞廷玉帥兵攻安慶,不克,沒於陣。諸將患之。太祖曰:「普勝雖勇而寡謀,友諒挾主以令眾,用間以離之,一夫之力耳。」時普勝有門客通術數,嘗為普勝畫策。乃使人陽與客交,而陰間之,置書與客,故達普勝。客懼來歸,盡得普勝平日所為。乃重以金幣資客,潛往友諒所親間普勝。普勝不之覺,見友諒使者,輒自言其功,有德色,友諒深忌之。至是,憤潛山之敗,乃詐以會軍為期,自至安慶。普勝出迎,至雁汊登舟,友諒殺之,並其軍。
  冬十二月,徐壽輝以友諒破隆興,欲徙都之。友諒忌其來不利於己,沮之。壽輝不聽,引兵發漢陽,南下江州。友諒佯出迎,伏兵城內,候壽輝入,即閉城,伏發,盡殺其左右將士,幽壽輝江州。友諒自稱漢王,置官屬。
  二十年夏四月,徐達、常遇春拔趙普勝之水寨,友諒盛兵來援,聲言出安慶。遇春策其必攻池州,伏銳兵九華山待之,而以羸弱守城。友諒明日果至,直造城下,鋒銳甚。城上揚旗鳴鼓,伏兵悉起,緣山而出,循江而下,絕其歸路,城中出兵夾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生擒三千人。常遇春欲盡殺之,謂徐達曰:「此皆勁敵也,不殺,將為後患。若以上聞,必不殺。」達不從,遂以聞。太祖諭使者曰:「亟還諭諸將,今戰爭方始,不可縱殺以絕人望。三千精銳,宜釋之為後用。」及使者返,遇春已殺之,止存三百人。太祖聞之,不懌,命悉放還。
  閏五月,友諒率舟師犯太平,圍其城,守將花雲率麾下三千人,結陣迎戰。三日,友諒不得入,乃以巨舟乘漲泊城西南隅,舟尾高與城平,士卒緣之上。時城中乏食,士憊甚,不能戰。丙辰,城遂陷。賊縛雲急,雲怒罵曰:「賊奴!爾縛吾,吾主必滅爾,斬為膾也。」遂奮躍大呼起,縛盡絕,奪守者刀,連殺五六人,復罵曰:「賊非吾主敵也。曷不速降。」賊怒,縛雲舟檣,叢射之,比死,罵賊不絕口。院判王鼎、知府許瑗皆抗節不屈,死之。
  方雲之與賊戰也,勢甚急,妻郜氏,生子煒方三歲,抱之泣,語家人曰:「城且破,吾夫必死之。吾夫死,吾不獨生,然不可使花氏無後。兒在,若等善撫育之。」已聞雲就縛,郜氏即赴水死。侍兒孫氏收郜,瘞之,抱兒逃,漢軍掠之。軍中惡小兒啼,孫氏恐被害,以簪珥屬漁家鞠之。偽漢敗,孫氏脫身至漁家,竊兒去,夜宿陶穴中。天曙,登舟渡江,遇漢潰軍奪舟,捽孫氏及兒投之江,江中得斷木,附之入蘆渚中。渚有蓮實,孫氏取㗖兒,凡七日不死。忽夜半,聞人語聲,呼之,逢老父,號雷老,告之故,與偕行,達太祖所。孫氏抱兒拜泣,太祖亦泣,置兒於膝曰:「此將種也。」命賜雷老衣,忽不見。
  陳友諒寇太平時,挾壽輝行。既得太平亟謀僭偽號,乃於采石舟中,佯使人白事壽輝前,令壯士持鐵撾從後擊之,碎其首。以暴疾死令軍中。遂以采石五通廟為行殿,稱皇帝國號漢,改元大義。群下立江岸,草次行禮,值大雨,殊無儀節。以鄒普勝為太師,張必先為丞相,張定邊為太尉,乃率眾還江州。友諒既僭大號,遣使約張士誠同入寇。士誠齷齪自固,不敢應。友諒自江州引兵東下,建康大震。獻計者,或謀以城降,或以鍾山有王氣,欲奔據之,或以決死一戰,戰不勝,即走未晚。太祖心非諸將議,獨劉基張目不言。太祖召基入內問計,基曰:「先斬主降及奔鍾山者,乃可破賊!」太祖曰:「先生計將安出?」基曰:「天道後舉者勝。吾以逸待勞,何患不克。莫若傾府庫,開至城,以固士心,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勝,以成王業,在此舉也。」太祖意益決。或謀先復太平以牽制之,太祖曰:「不可。太平吾新築壘,濠塹深固,向使彼陸地來攻,必不能破,彼乃以巨艦乘城,為所陷,今往攻之,猝難拔。賊舟師十倍我,我頓兵堅城之下,進不能取,退不及援,失所據矣。」或又勸太祖自將禦之,太祖曰:「亦不可。彼知我出,以偏師綴我,我欲與戰,彼不交鋒,而以舟師順流下建康,半日可達。吾步騎急回,百里趨戰,兵法所忌,皆非良策也。」於是遣胡大海以兵直搗廣信制其後,而召指揮康茂才謂之曰:「吾有事命汝,能之乎?」茂才曰:「惟命。」太祖曰:「汝與友諒雅游。今友諒入寇,吾欲速其來,非汝不可。汝今作書,遣使貽友諒,偽約降為內應,招之速來,紿告以虛實,使分兵三道,以弱其勢。」茂才曰:「諾。家有老閽,舊嘗事友諒,遣使齎書,必信無疑。」太祖以其謀語李善長。善長曰:「方憂寇來,何為誘致之?」太祖曰:「遲則二寇謀合,為害益大,何以支!今先破此賊,則東寇膽落矣。」善長曰:「善!」茂才遂令閽者乘小舸,逕至友諒軍。友諒得書甚喜,問曰:「康公今何在?」閽者曰:「見守江東橋。」問:「橋何如?」曰:「木橋。」乃與酒食,遣還,謂曰:「歸語康公,吾至,則呼老康為驗。」閽者諾。歸告太祖,太祖喜曰:「賊入吾彀中矣。」乃命善長亟撤江東橋,易以鐵石。比旦,橋成。有自友諒軍中逸歸者,言友諒問新河口路。亟命趙德勝跨新河築虎口城守。命常遇春、馮勝、華高等率帳前五翼軍三萬人,伏石灰山側。徐達等陳兵南門外,楊璟駐兵大勝港,張德勝、朱虎率舟師出龍江關外,太祖親總大軍於盧龍山。令持幟者偃黃幟於山之左,偃赤幟於山之右,戒曰:「寇至,則舉赤幟;舉黃幟,則伏兵皆起。各嚴師以待。」
  乙丑,友諒果引舟師東下,至大勝港,楊璟整兵禦之。港狹,僅容三舟入,友諒以舟不得竝進,遽引退,出大江,逕衝江東橋,見橋皆大石,非木橋,乃驚疑,連呼:「老康!老康!」無應之者。悟茂才使謬,即與其弟號五王者,率舟師趨龍江,先遣萬人登岸立柵,勢甚銳。時酷暑,太祖衣紫茸甲,張蓋,督兵,見士卒揮汗,命去蓋。眾欲戰,太祖曰:「天將雨,諸軍且就食,當乘雨擊之。」時天無雲,眾未信;忽風起西北,須臾大雨如注。赤幟舉,太祖下令拔柵。諸軍競前拔柵,友諒麾其眾來爭,戰方合,雨止。太祖命發鼓,鼓大震。黃幟舉,常遇春等伏兵起,徐達兵亦至,張德勝、朱虎舟師竝集。內外合擊,友諒兵大潰走,趨舟,值潮退,舟胶淺,殺溺死者無算,生擒七千餘人,收得巨艦百餘艘,戰舸數百。友諒乘別舸脫走,於所乘舟中得茂才書。太祖笑曰:「彼愚至此,可嗤也。」命諸將追擊。友諒至慈湖,縱火焚其舟,賊眾潰。追至采石,復大戰,廖永忠率所部大呼陷陣入,華雲龍躍馬搗其中堅。有王銘者,獨馳入其陣,賊攢槊刺之,傷額,戰益力,流血淋漓,旋迴三匝,獨所殺傷過當,賊大敗。張德勝戰死。周顯與賊戰於觀渡橋,亦敗之。諸軍乘勝追擊,賊守太平者無固志。辛酉,遂復太平。初,太平城西南俯瞰姑溪,故為友諒舟師所陷。至是,常遇春命移築,去姑溪二十餘步,增築樓堞,守禦遂固。
  六月戊寅,胡大海取信州。大海率兵至靈溪城,中步騎數千出迎戰,擊敗之,督兵攻城,守者不能支,眾潰,遂克之。改信州為廣信府,以大海子德濟為同僉守之。
  七月,徐壽輝舊將浮梁院判於光、左丞餘椿,擊走偽漢將辛同知,取饒州,以城來降。太祖命鄧愈往鎮之。饒濱鄱陽湖,友諒數遣舟師來攻,愈與光等連營拒之,屢殲其眾。已而漢將侯邦佐陷浮梁,於光單騎來歸。
  時安慶為長江上流要地,先是趙普勝守之,頗難攻取。友諒既殺普勝,用別將守安慶,而以普勝部將張志雄帥兵從侵建康。志雄怨友諒,故龍江之戰無鬥志,來降,因獻取安慶之策。我師遂進克安慶,太祖命巢湖將僉院趙伯仲守之。尋為張定邊所破,伯仲遁還,太祖怒曰:「主將不能堅守城池,城陷遠遁,當誅之。」常遇春諍曰:「伯仲係渡江勳舊,宜曲赦之。」太祖曰:「不依軍法,無以警後!」賜弓弦令自盡,而官其弟庸行樞密院事。
  九月,徐壽輝舊將歐普祥以袁州來降。陳友諒遣其弟友仁攻普祥,普祥擊敗之,擒友仁。友仁懼,乃與普祥約和,釋友仁歸。
  二十一年春三月,陳友諒遣其將李明道寇廣信,據草平鎮,遏浙東援兵。胡德濟遣夏德潤出兵奪其墩,戰死。賊又保玉山,胡大海部將繆美聞之,來援,與賊戰於東津橋,遂復玉山,抵廣信,絕明道歸路。
  六月,明道圍廣信急,而德濟兵少,僅嬰城守,遣使求援於父大海。大海率師由靈溪進,李文忠亦遣兵援之。德濟聞援兵至,引兵出城,與大海夾擊明道,大破之,擒明道及其宣慰王漢二,並士卒千餘人,戰馬、器械無算。大海送明道、漢二於文忠。文忠令漢二招友諒建昌守將王溥。溥,漢二兄也,遂歸附,乃俱送建康。太祖釋而用之,征江州南昌,用為鄉道。
  秋八月,太祖決計伐陳友諒,會李明道具言:「友諒弒徐壽輝後,將士離心,政令不一,驍勇如趙普勝,又忌而殺之,雖有眾,不足恃也。」太祖召諸將諭之曰:「友諒殺主僭號,犯我近疆,殞我名將,觀其所為,不滅不已。爾等各厲士卒以從。」庚寅,太祖御龍驤巨艦,帥舟師乘風溯流而上,鳥數萬,夾上艦而飛。戊戌,抵安慶,敵固守不戰,乃以陸兵疑之。敵兵動,遂命廖永忠、張志雄以舟師擊其水寨,大破之。攻城,自旦至暮,不拔。劉基請棄安慶去,逕拔江州,傾其巢穴,太祖從之。遂率兵西上,長驅過小孤,友諒將丁普郎、傅友德率所部歸附。友德,宿州人,後徙碭山,勇略冠一時。初從山東李喜喜剽掠入蜀,常為軍鋒冠,歸明玉珍。玉珍不能用,率所部走武昌從陳友諒,忽忽無所展。聞明師攻江州而歎曰:「此吾主也!」以所部謁見於小孤山。上奇之,擢為將,遣使招諭江西諸郡。壬寅,次湖口。友諒舟出江偵邏,擊敗之,乘勝至江州。友諒始知之,以為神兵自天而下,倉卒不能軍,挈妻子夜奔武昌。癸卯,師入江州,乘勝追拔蘄州、黃州、興國、黃梅、廣濟等處。
  偽漢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守南昌,遣其部將鄭仁傑詣軍門納款,且請禁止數事,勿散離其所部兵。太祖有難色,劉基自後踢所坐胡牀。太祖悟,許之,賜書慰諭,略曰:「鄭仁傑至,言足下有效順之機,此足下之明達也;又恐分散所部,屬之他將,此足下之過慮也。吾起兵十年,奇才英士,得之四方,其有能審天時,料事機,挺然委身而來者,蓋其意立欲立功當世,垂名後裔。大丈夫相遇,磊磊落落,一笑契合,洞見肺腑,故嘗推赤心以待之,隨其才而任使。兵少則益之以兵,位卑則隆之以爵,財乏則厚之以賞,此吾待將士之心也。安肯散其部屬,負人求歸之心哉。陳氏諸將,如趙普勝驍勇善戰,以疑見僇,猜忌若此,事竟何成。近有龍江之役,長張、梁鉉、彭指揮諸人來降,視吾諸將,恩均義一,無有所間。及長張破安慶,梁鉉等攻江北,功績並著。此數人者,其自視無復生理,尚待之如此,況足下不勞一卒,以完城來歸者耶!得失之機,間不容髮,其早為之計。」廷瑞得書,遣康泰詣九江降,廷瑞後改名廷美。
  漢將餘于吳宏、龍泉彭時中、吉安曾萬中、孫本立等,皆遣使納款。命趙德勝、廖永忠等分兵攻瑞州、臨江諸郡。鄧愈帥兵襲浮梁,友諒參政侯邦佐棄城遁。於光進拔樂平,敗偽蕭總管,擒萬戶彭壽等六十八人,饒州悉定。十月,愈駐兵臨川之平塘,時友諒將鄧克明據撫州,佯遣使通款,無降意。愈知其情,卷甲夜趨,比旦,入城。克明單騎遁,尋被獲。諸將旋師攻安慶,下之。
  二十二年春正月,太祖幸南昌,胡廷瑞率祝宗、康泰等迎謁。以鄧愈為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鎮南昌。時宗、泰降,非本意,即欲謀叛,廷瑞密以言。上乃令宗、泰帥所部從徐達攻武昌。
  二月,太祖率胡廷瑞等還建康。宗、泰行至女兒港,遂叛,道掠布商船為旗,反兵劫南昌。知府葉琛迎戰,死之。鄧愈倉卒以數十騎出走,數與賊遇,從者多遇害。愈窘甚,連跳跨三馬,馬輒踣,幾不免,最後得養子所乘馬,走還建康。徐達兵至湖廣沌口,聞變,旋師赴之。宗至新淦,為鄧志明所殺。泰走廣信,以廷瑞甥,特宥之。南昌復定。太祖聞之,喜曰:「南昌控引荊、越,西南之藩屏,得南昌,去陳氏一臂矣,非骨肉重臣不可守。」
  五月丙午,命大都督朱文正統元帥趙德勝、薛顯同參政鄧愈鎮之。八月陳指揮聚眾結寨南昌之西山,趙德勝、孫興祖攻破之,俘斬三千餘人。
  冬十二月,漢將熊天瑞寇吉安,陷之,殺守將孫本立。友諒使其知院饒鼎臣守吉安。鼎臣剽悍有膽略,所至毒害,人呼為饒大膽。丁亥,朱文正遣兵復吉安,鼎臣出走。
  二十三年春二月,漢太尉張定邊陷饒州,於光走還。
  夏四月,陳友諒忿其疆場日蹙,大作舟艦,高數丈,飾以丹漆,上下三級,級置走馬棚,下設板房為蔽,置櫓數十其中,上下人語不相聞。櫓箱皆裹以鐵,自謂必勝。載其家屬百官,空國而來,兵號六十萬,攻南昌。壬戌,薄城下。諸將分門拒守,鄧愈守撫州門,趙德勝守宮步、士步、橋步三門,薛顯守章江、新城二門,牛海龍等守琉璃、澹臺二門,文正居中節制,自將精銳二千,往來策應。丙寅,友諒親督兵攻撫州門,兵各載竹盾如箕狀,以禦矢石,極力來攻,城壞二十餘丈。鄧愈以火銃擊退其兵。隨豎木柵,賊爭柵,文正督諸將死戰,且戰且築,通夕復完。於是李繼先、牛海龍、趙國旺、許珪、朱潛、程國勝等,皆戰死。
  五月丙子,友諒復攻新城門,薛顯將銳卒開門突戰,斬其平章劉震昭,敵兵退。百戶徐明被執,死之。
  六月辛亥,友諒增修攻具,欲破柵自水關入。文正使壯士以長槊從柵內刺之,敵奪槊更進。文正乃命煅鐵戟鐵鉤,穿柵復刺,敵復來奪,手皆灼爛,不得進。友諒盡攻擊之術,而城中備禦萬方,殺傷甚眾。友諒分遣饒鼎臣等陷吉安,李明道叛,守將曾萬中死之,劉齊、朱叔華被執。陷臨江,復執趙天麟。以三人徇於城下,文正等不為動。賊復攻宮步、士步二門。趙德勝巡城至宮步門,賊伏蹷張弩射之,中腰膂,箭深入六寸,拔出,拊髀歎曰:「吾自壯歲從軍,傷矢石者屢矣,未有若此之創者,命也。獨恨不能從主上埽清中原耳!」遂卒。南昌被圍既久,內外阻絕,文正遣千戶張子明赴建康告急,又詐遣卒號捨命王者詣友諒約日出降。有諒信之,緩其攻。至日,城上旗幟一新,友諒候至暮,見無降意,縛降卒至城下殺之。張子明取漁舟從水關出,越石頭口,晝行夜止,半月達建康。時太祖方親破張士誠將呂珍於安豐,解安豐圍。命徐達等移師圍廬州,而自還建康。子明至,太祖問:「友諒兵勢何如?」子明對曰:「友諒兵雖盛,戰死亦不少。今江水日涸,巨艦將不利,又師久糧乏,援兵至,可必破也。」太祖曰:「歸語文正,但堅守一月,吾當自取之。」乃遣子明先還,至湖口,為友諒兵所執。友諒曰:「若能誘降,非但不死,且富貴。」子明陽許之,至城下,呼曰:「主上令諸公堅守,大軍且至矣。」友諒怒,殺之。文正等聞之,守益堅。時徐達、常遇春圍左君弼於廬州,太祖遣使命解圍曰:「為一廬州而失南昌,非計也。」
  七月癸酉,太祖自將救洪都,達、遇春亦自廬州還。太祖親督諸將,會師禡纛於龍江,舟師凡二十萬。
  癸未,進次湖口,先遣指揮戴德以一軍屯於涇江口,復以一軍屯南湖嘴以遏友諒歸師。又遣人調信州兵守武陽渡,防其奔逸。
  丙戌,友諒圍南昌凡八十有五日,聞太祖至,解圍,東出鄱陽逆戰。太祖率諸將由松門入鄱陽湖。
  丁亥,遇於康郎山,友諒列巨舟當我師。太祖見之,謂諸將曰:「彼巨舟首尾連接,不利進退,可破也。」乃命舟師為二十隊,火器弓弩以次而列。戒諸將:「近寇舟,先發火器,次弓弩,及其舟則短兵擊之。」
  戊子,徐達、常遇春、廖永忠等進兵薄戰。達身先諸將,擊敗其前鋒,殺千五百人,獲一巨舟而還,軍聲大振。俞通海復乘風發火礮,焚寇舟二十餘艘,殺溺死者甚眾。元帥宋貴、陳兆先亦死戰。徐達等搏戰不已,火延及達舟,敵乘之,達撲火更戰。太祖急遣舟援達,達力戰,敵乃退。友諒驍將張定邊奮前犯太祖舟,舟胶於沙,漢兵匝焉。程國勝劍叱之,與陳兆先大奮擊,牙將韓成進曰:「古人殺身以成仁,臣不敢愛其死。」乃服上冠袍,對敵自投水中。敵信之,攻少緩。宋貴、陳兆先俱戰死。常遇春從傍射中定邊,定邊舟始卻。愈通海來援,舟驟進,水湧,太祖舟遂脫。通海與廖永忠以飛舸追定邊,定邊走,身被百餘矢,退去。會日暮,太祖鳴鉦,集諸將申約束。恐張士誠乘虛入寇,命徐達回守建康。
  己丑,太祖復親佈陣,與友諒戰。友諒悉巨舟連鎖為陣,旌旗樓櫓,望之如山。我舟小,仰攻多卻,太祖親麾之,不前,右師少卻,立命斬隊長十餘人,猶不止。郭興進曰:「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敵也。臣以為非火攻不可。」太祖然之,命常遇春等分調漁舟,載荻葦,置火藥其中。至晡時,東北風起,太祖命以七舟束草為人,飾以甲冑,持兵戟,若鬥敵狀,令敢死士操之,備走舸於後。將迫敵舟,乘風縱火,風急火烈,須臾抵敵舟,焚水寨數百艘,燔燄漲天,湖水盡赤,死者大半。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等皆焚死。我師乘之,又斬二千餘級。友仁者,即所謂五王也,眇一日,有智數,梟勇善戰。至是,友諒為之喪氣。普略,即新開陳也。
  是日,張志雄舟檣折,為敵所覺,以數舟攢兵鉤刺之,志雄窘迫自剄。丁普郎、余昶、陳弼、徐公輔皆戰死。普郎身被十餘創,首脫,猶植立舟中不仆,持兵若戰狀。是時太祖所乘舟檣白,友諒覺,欲並力來攻。太祖知之,庚寅夜,令諸船盡白其檣,旦莫能辨,敵益駭。辛卯,復率眾大戰,自辰至巳不解。時劉基侍,忽躍起大呼。太祖亦驚起回顧,但見基雙手揮之曰:「難星過,急更舟!」太祖如言入他舟,坐未定,舊所御舟以礮碎矣。友諒乘高見舟碎,喜甚。俄太祖麾舟更進,皆失色。廖永忠、俞通海、汪興祖、趙庸以六舟深入,敵聯大艦拒戰,蔽之,舟若沒。有頃,六舟旋繞漢軍而出,勢如游龍,諸將見之,勇氣百倍,呼聲動天地,波濤立起,日為之晦。時漢舟大,我師環攻之,殺其卒殆盡,而操舟猶不知,呼號搖櫓如故,已而焚其舟,皆死。
  至午,敵兵大敗,棄旗鼓器仗,浮蔽湖面。通海等還,太祖勞之曰:「今日之捷,諸君之力也。」友諒戰不利,欲退保鞋山。我師先至罌子口,橫截湖面,邀友諒,不得出,乃斂舟自守,不敢更戰。是日,移舟泊柴棚,去敵五里許,諸將欲退師,少休士卒。太祖曰:「兩軍相持,先退,非計也。」俞通海以湖水淺,請移舟扼江上流,劉基亦密言當移軍湖口,期金木相犯日決勝,太祖從之。時水路狹隘,舟不得並進,恐為敵所乘,至夜,令船置一燈,相隨渡淺,比明,已盡渡矣,乃泊於左蠡。友諒遂亦移舟出泊瀦磯,相持者三日。友諒左、右二金吾將軍率所部來降。
  初,友諒戰不利,右金吾曰:「今戰不利,出湖實難,莫若焚舟登陸,直趨湖南,謀為再舉。」其左金吾曰:「今雖不利,而我師猶多,戮力一戰,勝負未可知,何至自焚以示弱!萬一捨舟登陸,彼以步騎躡我後,進不及前,退無所據矣。」友諒猶豫不能決,至是失亡多,乃曰:「右金吾是也。」左金吾聞之懼,來降。右金吾見其降,亦率所部來歸。友諒兵益衰。太祖既駐師彭蠡,移書友諒曰:「公乘尾大不掉之舟,殞兵敝甲,與吾相持。以公平日之強暴,正當親決一死戰,何徐徐隨後,若聽吾指揮者,無乃非丈夫乎!」友諒得書,怒,留使者不遣,盡殺所獲我戰士。太祖聞之,命悉出所俘友諒軍,視其傷者賜藥療之,皆遣還,下令曰:「但獲彼軍,皆勿殺。」又令祭其弟姪及將士之戰死者,師出湖口,命遇春、永忠諸將統舟師橫截之。又令一軍立柵於岸,控湖口。旬有五日,友諒不敢出。復移書與之曰:「昨吾船對泊瀦磯,嘗遣使齎記事往,不見使回,公度量何淺淺哉!丈夫謀天下,何有深仇!夫自辛卯以來,天下豪傑紛然並起,邇來中原興問罪之師,挾天子令諸侯,於是淫虐之徒一掃而亡。公之湘陰劉亦懼而往,此公腹心人也,部下將自此往矣。江、淮英雄,惟吾與公耳,何乃自相吞並!公今戰亡,弟姪首將,又何怒焉。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縱力驅殘兵,來死城下,不可再得也。設使公僥倖逃還,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容,卻帝名而待真主。不然,喪家滅姓,悔之晚矣。」友諒忿恚不答。太祖與博士夏煜等日草檄賦詩,意氣彌壯,分兵克蘄州、興國。友諒食盡,掠糧於南昌,朱文正遣人燔其舟,勢益困。時我師水陸結營,列柵江南北岸,置火舟、火筏中流,戒嚴以俟。八月壬戌,友諒計窮,冒死突出,繞江下流,欲由禁江遁回。太祖麾諸軍追擊,以火舟、火筏衝之,敵舟散走,追奔數十里。自辰至酉,戰不解。至涇江口,涇江之兵復擊之。張鐵冠大笑賀曰:「友諒死矣。」太祖曰:「無妄言!」又曰:「縛汝水濱以俟。」乃遣人具牲酒往祭友諒,以覘生死,且曰:「如其生,往者必還;若不還,死決矣。」乃往者俱被殺。未幾,有降卒來奔,言:「友諒在別舸中流矢,貫睛及顱而死。」諸軍聞之,大呼喜躍,益爭奮,擒其太子善兒。
  明日,平章陳榮等悉舟師來降,得士卒五萬餘人。張定邊乘夜以小舟載友諒屍及其子理奔還武昌。復立理為帝,改元德壽。諸將多勸太祖乘勝逕搗武昌滅漢者,不從。初,劉基自青田還建康,上謀用兵吳、漢孰先,或以張士誠近,富而弱,宜先。基曰:「不然。士誠自守寇耳,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伐之。陳氏滅,張氏囊中物矣。」太祖曰:「然。友諒剽而輕,士誠狡而懦,若先攻士誠,友諒必空國來救,是吾疲於二寇也。」遂決計伐陳氏。會士誠遣呂珍攻韓林兒於安豐,太祖親率諸將援之,基乃諫不聽。既解安豐圍,復命諸將移師圍廬州。及友諒急攻南昌,張子明請濟師,始解廬州圍,親帥而上。至是,太祖謂基曰:「我不當有安豐之行。使友諒乘我出,建康空虛,順流而下,我進無所成,退無所歸,大事去矣。今友諒不攻建康,而圍南昌,計之下者,不亡何待!乃知天命有所歸也。」時四方割據,惟友諒鷙悍,為群雄冠。其初起也,父普才戒之曰:「若捕漁兒耳,而乃圖大事!」友諒曰:「相塚者言我家當富貴,今其時矣。」及貴迎父,父曰:「兒不守故業,吾懼及也。」至是敗,年四十四,稱帝僅四年。友諒既敗,太祖喜謂諸將曰:「此賊亡,天下不足定矣。」
  九月壬申,班師還,告廟飲至,論功行賞,賜常遇春、廖永忠俞通海等田,餘賜金帛有差。太祖經理建康守禦畢,留徐達等備吳,壬午,復率諸將親征陳理。
  十月,至武昌,分兵立柵,圍其四門,又於江中聯舟為長寨,以絕其出入之路。分兵徇漢陽、德安州郡,湖北諸郡皆來降。
  十二月甲寅,太祖還建康,命常遇春率諸將圍之。
  二十四年春二月乙未,太祖以武昌圍久不下,乃親往視師。
  辛亥,至武昌督兵攻城。城東有高冠山,俯城中可瞰也,漢兵屯焉。太祖問諸將誰能奪此者,傅友德請先登,一鼓奪之。面中一矢,鏃出腦後,脅下復中一矢,友德不為沮,人服其勇。敵將陳同僉者,驍捷善槊,馳入中軍帳下。太祖方坐胡牀,疾呼曰:「郭四,為我殺賊!」英持鎗奮臂一呼,賊應手殞墜。太祖曰:「尉遲敬德不汝過也!」解所服紅錦袍賜之。漢岳州守將張必先率潭、岳兵來援,至夜婆山,太祖命常遇春乘其眾未集,擊敗之,擒必先。必先驍勇善戰,人號為潑張,城中倚以為重。至是,縛至城下,示之曰:「汝所恃者潑張,今已為我擒,尚何恃而不降!」必先亦呼定邊曰:「吾已至此,事不濟矣。兄宜速降為善。」定邊氣索不能言。後數日,太祖復遣友諒舊臣羅復仁入城,諭陳理曰:「理若來降,當不失富貴。」復仁固請曰:「主上推好生之德,惠此一方,使陳氏之孤得保首領,而臣不食言,臣雖死不恨矣。」太祖曰:「吾兵力非不足,所以久駐此者,欲待其自歸,免傷生靈耳。汝行,必不誤汝。」復仁至城下號哭,理驚,召之入,相持哭。哭止,復仁諭以太祖意,詞旨懇切。時陳氏將略無右定邊者,定邊亦知不可支。癸丑,陳理銜璧肉袒,率定邊等詣軍門降。理至軍門,俯伏戰慄,不敢仰視。太祖見其幼弱,起,挈其手曰:「吾不爾罪,勿懼也!」令宦者入其宮,傳命諭友諒父母,凡府庫儲蓄,令理悉自取之。遣其文武官僚以次出門,妻子資裝皆俾自隨。明師圍武昌,凡六閱月而降,士卒無敢入城市,晏然不知有兵。城中民饑困,命給米賑之,召其父老撫慰,民大悅。於是漢、沔、利、岳郡縣相繼降。立湖廣行中書省,以樞密院判楊璟為參政守之。封陳理為歸德侯。江西行省以友諒鏤金牀進,太祖觀之,謂侍臣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耶!一牀工巧若此,其餘可知。窮奢極侈,安得不亡。」命毀之。
  夏四月丙申,命建忠臣祠於鄱陽湖康郎山,祀丁普郎、張志雄、韓成、宋貴、陳兆先、余旭昌、文貴、王勝、李信、陳弼、劉義、徐公輔、李志高、王咬住、姜潤、石明、王德、朱鼎、王清、常德勝、王鳳顯、丁宇、王仁、汪澤、王理、陳衝、裴乾、王喜仙、袁華、史德勝、常推德、曹信、逯德山、鄭興、羅世榮等三十五人。乙巳,命建忠臣祠於南昌府,祀趙德勝、李繼先、劉齊、朱叔華、許圭、朱潛、牛海龍、張子明、張德山、徐明、夏茂成、萬思誠、葉琛、趙天麟等十有四人。
  時漢既平,熊天瑞尚竊據贛州未下。
  八月壬辰,命常遇春、鄧愈率兵討之。愈與遇春合兵平臨江之沙坑、麻嶺、牛陂諸寨,執偽知州鄧志明送建康,及其兄克明俱伏誅。時李明道匿武寧山,被獲,太祖以其反覆,亦戮之。遇春兵次吉安,遣人語饒鼎臣曰:「吾今往取贛,可出城一言而去。」鼎臣怖不敢出,遣其幼子出見。遇春坐而飲之,曰:「歸語爾父,可善自為計。」鼎臣即夜棄城走安福。遇春復吉安,乃引兵趨贛州。已而鼎臣復肆剽掠,王國寶擊斬之。
  九月乙未,命徐達、楊璟等帥師進取江陵,故偽漢知院姜珏等以城降。改江陵為荊州府。達遣唐勝宗分兵取長沙,下沅陵、醴陵,傅友德取夷陵。常遇春等圍贛州未下,太祖諭遇春等曰:「熊天瑞困處孤城,猶籠禽阱獸,豈能逃逸。但恐城破之日,殺傷過多,要當以保全生民為心,一則可為國家,二則可為附者勸。且如漢鄧禹不妄誅殺,子孫昌盛,此可為法。向者鄱陽湖之戰,友諒既敗,生降其兵,至今為我用,縱有逃歸者,亦我百姓。苟得地無民,將安用之!」時天瑞拒守益堅,遇春乃濬濠立柵以圍之。王瑞子元震竊出覘軍,遇春從數騎,猝與遇。元震來襲,遇春遣壯士揮刀擊之,元震奮鐵撾以拒,且戰且卻。遇春曰:「壯士也!」止勿追。
  十二月,徐達克辰州、衡州。句容儒士戎簡入見,語及伐陳之事,簡曰:「向敗陳氏於九江,何不乘勝直抵武昌,而乃引還?今雖克之,用力多矣。」太祖曰:「汝儒者,豈不聞覆巢之下無完卵乎?當陳氏兵敗,我豈不知乘勝蹴之。兵法曰:『窮寇勿追。』若乘勝急追,彼必死鬥,殺傷實多。吾故縱之,遣偏師綴其後,恐其奔逸。料彼殘破之餘,人各偷生,喘息不暇,豈敢復戰。我以大軍臨之,故全城降服。一者士不傷,一者生靈獲全,所得不已多乎?」簡太悅服。
  二十五年春正月己巳,熊天瑞被圍日久,力不能支,乃降,其所統南安、雄州、韶州諸郡皆下。太祖聞遇春克贛不殺,喜甚,遣使褒諭之曰:「予聞仁者之師無敵,非仁者之將不能也。今將軍破敵不殺,捷書至,予甚為將軍喜,雖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之!」先是,天瑞橫斂取民財,太祖悉命罷之。
  甲戌,常遇春進師南安,遣麾下招諭韶州未下諸郡。於是友諒韶州守將張秉彝、南雄守將孫榮祖等,各籍兵糧來降。遇春振旅還。
  谷應泰曰:
  慨自元人失馭,群雄蜂發,逐鹿之夫,所在都有。太祖崛起濠梁,而同時並興者,則有張士誠據吳,徐貞一據蘄,明玉珍據蜀,方國珍據江東,然皆闔門坐大,非有圖天下之志也。獨陳友諒以驍鷙之姿,奄有江、楚,控扼上流,地險而兵強,才剽而勢盛,實逼處此,以與我爭尺土者,非特漢之文伯、子陽,唐之世充、建德而已。乃太祖之用兵也,先規偽漢,後取偽吳,成算在胸,次第不爽。於是龍江拔柵,大奪戰舸,柴桑陳兵,自天而下,不待康郎報捷,湖口移軍,而敵在目中,氣吞小醜矣。雖其間茂才作諜,韓成赴江,履尾乘危,亦煩經畫,而太祖屢挫而氣不折,友諒小勝而志益驕,此明之所以興,漢之所以亡也。
  至若友諒者,本沔陽漁家,刀筆小吏,徒有凶殘,實無功德,干城仗普勝,而旋即殺之,北面事壽輝,而旋即斃之,名實交喪,忠勇並失,誠所謂蠅聲紫色,聖王之驅除耳。而論者以周顛仰天,鐵冠大笑,劉基之手揮難星,雷老之忽然不見,王者所至,諸神效靈。而不知友諒者,犯順多黑闥之風,歸命少竇融之智,盜竊空名,進退無據,抑亦人謀不臧,匪特天亡之也。然而江夏既平,漸可北窺襄、鄧,荊、楊混一,便當分下中原,從此摧枯拉朽,帝業已成,宜乎太祖有云:「此賊平,天下不足定也。」雖然,尤有異者,友諒初破太平,僭稱大號,兵來甚銳,議者欲降,獨劉基以為取威定霸,在此一舉。豈直周瑜決策,孫不降曹,實乃隨何絕使,漢終覆楚,安危之機,豈不以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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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上)     太祖平吳



  元順帝至正十三年夏五月,泰州張士誠起兵,陷高郵。士誠,白駒場亭民,為鹽場綱司牙儈,與弟士德、士信俱以販鹽,緣為奸利,性輕財好施,頗得眾心。至是,因亂,與其黨李伯升、潘原明、呂珍等十八人,聚兵陷泰州。
  十四年冬十一月,元右丞相脫脫圍高郵,張士誠引兵逆戰,脫脫奮擊,大破之。士誠不能支,與呂珍、潘原明等十八騎突圍出走,脫脫遂克高郵。
  十六年春二月,張士誠陷平江。脫脫既竄,士誠亡命,復聚眾渡海,攻陷平江,遂掠松江、湖州、常州諸郡,皆下之。
  九月,徐達圍常州。初,常州奔牛壩人陳保二聚眾,以黃帕裹首,號黃包軍。湯和等下鎮江,保二降,至是,復叛歸張士誠,誘執詹、李二將去。
  乙亥,太祖遣楊憲通好於士誠,書略曰:「近聞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吳郡。昔隗囂據天水以稱雄,今足下據姑蘇以自王,吾深為足下喜。吾與足下東西境也,睦鄰守圍,保境息民,古人所貴,吾甚慕焉。自今以後,通使往來,毋惑於交構之言,以生邊釁。」士誠得書,以太祖比之隗囂,不悅,拘留憲不還。尋誘我斥堠,以舟師攻鎮江,徐達等禦之,敗其軍於龍潭。又寇宜興,耿君用以鎧騰柵,中槊死,宜興入於士誠。太祖聞之,使諭徐達曰:「張士誠起於負販,譎詐多端。今來寇鎮江,是其交已變,當速出軍攻毗陵,先機進取,沮其詐謀。」於是達帥師攻常州,進薄其壘。士誠遣其弟張九六以數萬眾來援。達曰:「張九六狡而善鬥,使其勝,鋒不可當,吾當以計取之。」乃去城十八里,設伏以待,仍命總管趙均用率鐵騎為奇兵,達親督師與九六戰。鋒既交,均用鐵騎橫衝其陣,陣亂,九六策馬走,遇伏,馬蹷,為先鋒刁國寶、王虎子所獲。九六即士德,梟鷙有謀,士誠陷諸郡,九六力為多,既被擒,士誠氣沮。
  十月,華雲龍、王弼等復敗士誠弟士信於舊館,擒其驍將湯元帥。士誠既連敗,乃奉書請和,願輸糧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以為犒軍之資。太祖復書,數其開釁召兵之罪,且許其歸我使臣將校,即當班師。士誠得書不報。
  十一月,士誠誘我新附軍叛去,助彼來戰,徐達被圍於牛塘。達勒兵與戰,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自外來援,夾擊,大破之,擒其將張德,餘兵奔入城。達率諸軍困之。士誠復遣其將呂珍潛入城,督兵固守。
  十七年春二月丙午,命耿炳文等率兵取長興,張士誠將趙打虎以兵三千迎戰,敗之,追至城西門,打虎走湖州。戊申,遂克長興,擒其守將李福安、答失蠻等,獲戰船三百餘艘。立永興翼元帥,命耿炳文統兵守之。尋士誠遣其偽左丞潘原明、元帥嚴再興來寇,炳文擊敗之,生擒數百人,斬首甚眾,原明等遁去。部將費聚復追至瑣橋,敗之。自是士誠不敢犯長興者四年。我師圍常州既久,敵眾乏食,不能支,呂珍等復潛遁去。
  三月戊午,克常州,立長春樞密院,以湯和為同僉總管統兵守之。
  夏五月,俞通海、張德勝等以舟師略太湖,入馬跡山,衝賊水寨,降張士誠將王貴、紐津。經洞庭山口,呂珍兵猝至,諸將倉卒欲退,通海曰:「不可,我寡。」乃身先士卒決戰,矢中右目,不為動,徐令壯士披已冑立船上,曰俞將軍,珍不敢迫,引去。命兩淮分院副使張鑒、同僉何文正率兵攻泰興,張士誠遣兵來救,鑒等擊敗之,擒其將楊文德等。己卯,遂克泰興。
  六月,命長春樞密分院判官趙繼祖、元帥郭天祿、鎮撫吳良等率兵取江陰。張士誠兵據秦望山以拒我師,繼祖等就攻之。會大風雨,其兵奔潰,我師據其山。翼日己未,進攻城西門,克之。擢良為分院判官,督兵守禦。江陰密邇士誠,去姑蘇僅百餘里,控扼大江,實當東南要衝。未幾,復命其弟吳禎增兵協鎮。良等戮力設備,軍容甚張,每寇至,輒破走之。
  秋七月丁丑,徐達等下常熟。
  八月,徐達、常遇春、康茂才襲江陰馬馱沙,克之。元帥費子賢下武康。士誠累敗,勢日窘,南攻嘉興、杭州,又為楊完者所破,乃請降於元。士誠雖降,而城池、甲兵、錢穀皆自據如故。
  十八年春二月,命廖永安、俞通海、桑世傑等討張士誠,江陰石牌海寇偽帥欒瑞帥州判朱錠等整兵拒戰,世傑奮戈躍馬,陷陣死,永安等奮擊,大敗之,擒欒瑞、朱錠,盡獲其海舟。
  三月,鄧愈、李文忠、胡大海率兵由徽州昱嶺關進攻建德路,道出遂安,遇長鎗元帥俞子貞,擊敗之,追至淳安。遂安守將洪某率眾五千來援,大海復戰敗之。軍抵建德,元參政不花等不支,棄城遁。丙申,克建德路,以文忠為帳前總制親兵指揮使守之。文忠,太祖姊子也。時建德新破,城中守禦未備,張士誠遣其徒率苗、僚水陸奄至城下。文忠出奇兵,大敗之,取所斬俘馘,載巨筏中,乘流而下,水寇見之,亦遁。
  夏六月,張士誠兵寇常州,湯和力戰,敗之,擒其卒三百人。士誠復寇常熟,廖永安與戰於福山港,大破之,追至通州狼山,獲其戰艦而還。
  九月,元苗帥左丞楊完者為張士誠所殺。先是江、淮既亂,元兵屢敗,議者以為苗兵可用,遂自湖廣招至,累破張士誠兵,歷升至左丞。然苗性貪殘好殺,所過抄掠,屠戮無遺,郡縣苦之。士誠為所窘,既降,欲圖之,而達識帖睦爾亦厭完者驕橫不可制,乃陰定計,用士誠兵圍之,完者兵敗,自殺。
  丁酉,其部將員成、蔣英、劉震等率所部詣李文忠降。完者死,士誠益無所憚,尋遣兵據杭州、嘉興,達識無如之何矣。
  冬十月,張士誠兵寇常州,湯和等擊敗之,俘甲士千餘人、舟千艘、馬千匹。
  甲戌,克宜興。徐達、邵榮帥師攻宜興,久不下。太祖遣使謂曰:「宜興城小而堅,未易猝拔。聞其城西通太湖,張士誠餉道所出,若斷其餉道,軍食內乏,破之必矣。」達乃遣丁德興分兵絕太湖口,而並力急攻,城遂破。既拔宜興,廖永安復帥舟師擊士誠兵於太湖,乘勝深入,遇呂珍,與戰不利,遂為所獲,不屈,士誠囚之。太祖欲以所獲將士三千人易永安,士誠不從。士誠母念士德,欲以永安易士德,太祖亦不許。士德尋謀間,殺之。楊國興出太湖口,與諸將趨湖州,攻舊館,破張士信兵,又平宜堰口二十六寨。太祖命國興總督元帥沈仁等守之。國興勞徠安集,民多歸之,遂城宜興,三月城完。士誠水陸來寇,國興率諸將擊敗之,士誠遁去。
  十九年春正月庚申,胡大海、李文忠取諸暨州,張士誠將華元帥遁去。已而士誠遣呂珍率兵圍諸暨,堰水灌城。大海援之,奪堰水灌珍軍,珍窮蹙,即馬上折矢,誓求解兵去,大海然之。都事王愷諫曰:「賊狡猾難信,不如擊之。」大海曰:「彼果來,吾有以待之。且言出而背之,不信;既縱而擊之,不武。」遂縱之去。
  二月,張士誠兵寇江陰,艨艟蔽江,偽將蘇同僉者建牙君山,指畫為進攻狀。守將吳良下令曰:「彼眾我寡,當以計破之,勿輕動。」有頃,敵陣於江堧,良命弟楨整兵北門,當其西北面,以十餘騎蹂之,擒其卒數人,餘黨莫敢前。賊分兵欲攻東門,良遣元帥王子明馳擊之,擒其將士五百人,殺溺死者甚眾,敵大敗,宵遁。時賊屢侵常州,良及其弟楨守禦有方,每寇至,輒破走之。士誠數敗氣索,自是不敢犯境。太祖召入見,勞之曰:「吳院判保障一方,使吾無東顧憂,其功大矣。賜車馬珠玉不足旌。」命諸儒臣為詩文美之。先是,士誠北有淮海,南據浙西,長興、江陰皆其要害。長興據太湖口,陸走廣德諸郡;江陰枕大江,扼姑蘇、通州濟渡之處。得長興則士誠步騎不敢出廣德,窺宣、歙;得江陰則士誠舟師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自是侵軼路絕。
  平章邵榮自臨安進攻湖州,戰不利,還屯臨安。李伯升來攻,設伏山下,戒寇至勿動,俟山上旗舉,齊擊之,伯升果率眾奄至,遇覆敗,我師乃還。
  三月,張士誠寇建德,李文忠禦之於東門,使別將潛出小北門,間道過鮑婆嶺,由碧雞塢繞出陣後,大破之。士誠復遣兵侵嚴州,至大浪灘,李文忠令部將何世明率精銳西出烏龍嶺至胥口,與戰,破走之。士誠兵據分水嶺,世明進擊,斬首五百餘級。太祖自將取紹興,以馮國用守之。國用卒於軍,士誠復遣兵陷紹興。
  九月,張士誠遣兵寇常州,吳復督兵出忠節門,奮擊,大敗之。吳良間道殲其援兵於無錫之三山,士誠兵狼狽奪氣,乃還。
  十二月,張士誠忿分水之敗,復遣兵據分水新城之三溪,何世明擊之,斬其將陸元帥、花將軍等一千餘人,焚其營。自是士誠不敢窺建、婺。尋改建德為嚴州府。
  二十年春三月,常遇春攻杭州,不克。
  秋九月,張士誠兵侵諸全,守將袁實戰死。呂珍、徐義自太湖分三路寇長興,耿炳文擊破之,總管湯全、張琪被殺。
  二十一年秋八月,胡大海攻紹興,部將張英恃勇輕進,至城下遇伏,死之。大海引兵還。
  冬十月,張士誠遣其將李伯升寇長興,眾十餘萬,水陸並進,勢甚銳。城中守兵僅七千,耿炳文禦之,諸將陳德、華高、費聚等三路往援,伯升夜劫營,諸將皆潰。炳文嬰城固守,伯升悉兵圍之,結九寨,為樓車,下瞰城中,運土石填壕隍,以火船燒水關,攻益急。炳文晝夜應敵,內外不相聞月餘。
  十一月戊午,太祖在九江聞報,急遣常遇春將兵往援,伯升聞遇春至,棄營遁。遇春追擊之,俘斬五千餘人。
  二十二年春二月,金華、處州苗帥叛,張士誠乘間遣其弟士信、同僉呂珍率兵十萬圍諸全。守將謝再興鏖戰二十九日,未決,走嚴州,告急於李文忠。文忠以嚴州兵少,且密邇桐廬賊境,衢、信兵又出江西,無以應援金華。議以兵貴虛聲,乃揭榜義烏古樸嶺,揚言平章邵榮引兵五萬出江右,右丞徐達引兵五萬出徽州,約會金華,剋日抵諸暨。賊見榜,轉相告,呂珍欲退軍五里下營,以待決戰。時胡德濟得李文忠檄,自信州率兵來援,有降卒言賊情,具得虛實。德濟與再興分門而守,至夜半,令軍士飽食,一鼓出城,金鼓銃礮震天地,賊眾驚亂,人馬奔走,自相蹂躪。德濟督兵追擊之,士信大潰走。
  冬十一月,池州帥羅友貴據神山寨,欲通張士誠,杭、歙震動,常遇春、趙德勝擊斬之。
  二十三年春二月戊寅,命移置浙江行省於嚴州。時張士誠屢寇諸全,李文忠駐金華,應援不及,於是徙省治於嚴,留徐司馬守金華。
  三月,張士誠、呂珍率眾十萬圍劉福通於安豐,福通遣人間道求援。珍破安豐,殺福通,據其城,韓林兒走滁州。太祖率徐達、常遇春等往討之。珍據城列柵,汪元帥攻其中壘,拔之,會左、右軍敗,阻於塹,不得出。遇春橫擊,三戰三勝,珍大敗。廬州左君弼出兵助珍,又敗之,珍與君弼皆走。遂命達等移師圍廬州。元將竹昌、忻都乘間入安豐。
  夏四月乙丑,諸全守將謝再興叛降於張士誠。再興遣人往杭州私貿易,太祖怒其泄軍中事,召再興責之,命參軍李夢庚往節制其軍,遣再興歸,聽調。再興懼,殺知州欒鳳,執夢庚,以諸全軍馬赴紹興降。左丞李文忠聞亂,遣胡德濟屯兵五指山下以備之。九月,謝再興以張氏兵犯東陽,李文忠自嚴州率銳卒馳一百六十里來援,壬午,遇賊於義烏,擊敗之。胡深亦自處州來援,與文忠議,以諸全不守,則衢州不支矣,乃度地去諸全六十里,並五指山築新城。不旬日城完,太祖以胡德濟為行省參政守之。未幾,士誠將李伯升大舉入寇,圍城下,城堅不可拔,乃引去。
  時太祖伐陳友諒未還。張士誠以嘗脅達識帖睦邇封王,不報,遂自稱王,改國號曰吳,即姑蘇治宮室,置官屬。元遣使徵其糧,不與。
  二十四年夏四月,俞通海、汪興祖率兵掠劉家港,進逼通州,擊敗張士誠兵,擒其院判朱瓊等百餘人。
  秋八月,張士誠使其弟士信面數達識帖睦邇罪失,勒令自陳老疾避位,脅將佐為上言:「江浙丞相非士信不可。」逼取符印,幽達識於嘉興,士信自為丞相。又脅普化帖睦邇為請於元,使為真王,普化不從。即遣使至紹興,欲奪其印。普化封其印,置庫中,曰:「我頭可斷,印不可得也!」仰藥死。達識聞之,曰:「大夫且死,吾生何為!」亦仰藥死。士誠專有江、浙。
  時浙西殷富,士誠兄弟驕佚無斷,政在文吏。然士誠尚持重寡言,好士,築景賢樓,士無賢不肖,輿馬居室,多厭其心,亦往往趨焉。士誠用兵,恃其弟士德及部將史椿為謀主。後士德被擒,史椿以讒出守淮安數年。椿知士誠無成,遣使以書來約降,謀泄,士誠殺之。於是委政弟士信。士信荒淫,出師多攜摴蒲、蹴踘,擁婦女酣宴。其命將,將或臥不起,邀官爵美田宅。既至軍,即失地喪師,多不問,或復用之。士信每事惟與黃敬夫、葉德新、蔡彥夫三人謀。三人者,皆諂佞憸邪,惟事蒙蔽,故其國政日非。太祖聞之,曰:「我無一事不經心,尚被人欺。張九四終歲不出門理事,豈有不敗者乎!」時有民謠十七字曰:「丞相做事業,專用黃、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崑山郭翼上書士誠曰:「明公仗馬棰,下吳、越數十城,望風請服者,人皆苦元政,守吏貪殘,不恤其下也。今誠能反其政,休勞之,乘時進取,則霸業可成。若遽自宴安湛樂,四方豪傑並起,明公欲閉城自守,其終能乎?」士誠怒,欲殺之,翼亡去。
  冬十月,張士誠遣其弟丞相士信寇長興,耿炳文、費聚擊敗之,獲其將宋興祖。士信憤,益兵圍城。湯和自常州來援,與炳文等合擊,大敗之,士信走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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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下)     太祖平吳


  二十五年春正月,張士誠復寇長興,耿炳文連破之於城下,鎮撫歐大智戰死,士誠自是不敢復犯長興。炳文守長興十年,孤城血戰,卒保無虞,與湯和守常州,吳良守江陰,氣勢聯絡,俱為東南屏障云。
  二月丙午,張士誠遣其司徒李伯升挾我叛將謝再興,帥馬步舟師二十萬,踰浦江,圍諸全之新城,造廬室,建倉庫,預置州縣官屬,為持久必拔之計,分屯精兵數萬於城北隅,遏我援師。初至,胡德濟遣部將繆美敗其前鋒於鬥巖之下。敵攻西門,美趨之,再戰皆捷。既抵城下,德濟戒將士勿輕出,但嚴為備,來攻則矢石交發禦之,遣使求救於李文忠。文忠令指揮張斌出浦江為聲援,自率朱亮祖等,日馳六十里赴救,抵龍潭,去敵二十里,據險為營。胡德濟知文忠至,潛使報曰:「賊兵方銳,姑緩避之。」文忠曰:「以眾則我非彼敵,以謀則彼非我敵。謝玄八千人破苻堅八十萬眾,何避焉!吾若不戰而退,則彼勢益張,雖大軍至,難攻矣。死中求生,正在今日。」乃下令曰:「賊眾而驕,我少而銳;以銳當驕,可一戰而擒。輜重皆汝等有也。」詰旦,軍方食,候卒告敵至。文忠悉精銳陣於營外,張左右翼待之,文忠自將中軍。既而直營右數里煙燄勃興,疑為寇,乃分兵守隘扼之。會處州參軍胡深遣耿天璧援兵適至,文忠軍益奮。兩軍既交,文忠仰天誓曰:「朝廷大事,在此一舉,豈敢愛身,以後三軍!」即橫槊據鞍,引數十騎乘高馳下,直出陣後,衝其中堅。敵列騎迎戰,文忠手格數人,所向皆靡。叛將謝再興及苗軍見之,震懾失色。大軍乘之,敵大潰亂。德濟亦帥城中將士鼓噪而出,呼聲動天地,莫不以一當十,逐北十餘里,溪水盡赤,死者以萬數。文忠收兵會食,遣朱亮祖、張斌乘勝追殄餘寇,燔其營落數十,獲偽同僉韓謙、元帥周遇、蕭山等六百人、軍士三千,馬八百,委棄輜重鎧仗如山,舉之旬日不盡。其偽五太子及李伯升僅以身免。太祖大喜,召文忠、德濟入京,賜名馬御衣,擢德濟右丞。
  冬十月戊戌,命左相國徐達、平章常遇春等規取淮東。時士誠所據郡縣,南至紹興,與方國珍接境,北有通、泰、高郵、淮安、徐、宿、濠、泗至濟寧,與山東相距。太祖欲先取通、泰諸郡,剪其肘翼,然後專事浙西,故命達總兵取之。
  乙巳,達兵趨泰州,濬河通州,遇士誠兵,擊敗之,駐軍海安壩。
  丁未,進圍泰州新城,擊敗士誠湖北援兵,獲其元帥王成。
  己酉,士誠淮安李院判來援,遇春擊敗之,擒萬戶吳聚等。時江陰水寨守將康茂才報稱:「士誠以舟師四百艘出大江,次范蔡港,別以小舟於江中孤山往來出沒,請為之備。」太祖揣知其情,諭徐達等曰:「寇初駐兵范蔡港,吾度其詐。今猶豫不敢即溯上流,為詐益明。彼非有決機攻戰之謀,徒欲分我兵勢耳。宜遣廖永忠還兵水寨,而大軍勿輕動。此寇徘徊江上,自老之師,乘其怠慢,必克泰州。泰州既克,江北瓦解,不戰自潰。但宜謹備之耳!」
  閏十月庚辰,諸將克泰州,擒士誠將嚴再興、夏思誠等。分兵徇興化,降其將李清。
  十一月,進攻高郵。太祖恐深入敵境,不能策應諸將,乃命馮國勝率所部節制高郵軍,而以徐達還軍泰州。會士誠犯宜興,達率中軍精卒渡江走之,破擒士誠兵三千餘,宜興圍解。
  十二月,士誠遣兵寇安吉,守將費子賢擊卻之。
  二十六年春正月,張士誠舟師數百艘出馬馱沙,溯流侵江陰,守將吳良、吳楨嚴兵以待。太祖親率大軍,水陸並進,討之,至鎮江,敵已遁去,追至巫子門。寇乘潮逆拒,首尾相失,良等縱兵夾擊,大敗之,獲士卒二千人。太祖幸江陰,見良等防禦有方,曰:「汝非昔日之吳起乎?」稱歎久之。良在江陰十年,終始戒嚴,夜嘗宿城樓,枕戈待旦。暇日延經術士,講明經史、兵法。訓敕將校,馭胥吏,不少假借。敦教化,興學校,修屯田,足軍餉,境內帖然。太祖有事江、漢,東藩無擾,皆良等為之捍蔽也。
  馮國勝圍高郵,張士誠將俞同僉詐遣人來降,約推女牆為應。勝信之,夜遣康泰率兵踰城而入,皆為所殺。
  三月,徐達自宜興還攻高郵。初,士誠遣左丞徐義由海道入淮,援高郵,義屯太倉,觀望不敢進。徐達遣使,請以指揮孫興祖守海安,平章常遇春督水軍為高郵聲援,從之。遣使諭達曰:「張士誠由高郵嘯聚,以有吳、越,高郵其巢穴也,大軍攻之,彼必來救。今聞徐義兵已入海,或由射陽湖,或出瓠子角,或出寶應趨高郵,不可不備。」達得書,遂會兵進攻,一鼓克之,戮其將俞同僉等。興祖守海安,士誠兵來侵,擊敗之,擒將士二百餘人。進攻通州,通州守將拒戰,興祖督將士奮擊,大破之。自是士誠不敢犯海安。
  夏四月,徐達移師會常遇春攻淮安。徐義舟師集馬漯港,夜率兵襲破之,義泛海遁去,獲戰艦百餘艘,進薄城下。士誠將梅思祖封府庫,籍甲兵,出降,並獻所部四州。太祖嘉其知命保民,授都督府副使,以華雲龍守之。徐達還兵攻興化。先是,達圖泰州、興化、海安、通州、高郵山川地形要害以進,太祖覽之,見瓠子角為興化要地,寇兵所經之路,令達以兵絕其隘。
  戊午,遂克興化,淮地悉平。命韓政進取濠州。濠自郭子興棄後,屢為人所竊據,最後張士誠將李濟守之。太祖命李善長以書招之,不報。太祖曰:「濠州吾家鄉,今為張士誠竊據,是吾有國而無家也!」即命韓政督顧時等攻之。至濠,攻其水簾月城,又攻其西門,城中拒守甚堅。政乃督兵以雲梯礮石四面並攻,城中不能支。
  庚申,守將李濟以城降。太祖幸濠,省陵墓,宴父老。太祖以淮東諸郡既平,遂議討張士誠,召中書省大都督府臣謂曰:「張士誠據姑蘇,數侵擾吾近地,為吾境內之寇,不可不討。諸公其熟計之!」李善長對曰:「張氏宜討久矣。然以臣愚觀之,其勢雖屢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又多積儲,恐難猝拔,宜候隙而動。」徐達進曰:「張氏驕橫,暴殄奢侈,此天亡之時也。其所任驕將如李伯升、呂珍之徒,皆齷齪不足數,惟擁兵將為富貴之娛耳。居中用事,黃、蔡、葉三參軍輩,迂闊書生,不知大計。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銳之師,聲罪致討,三吳可計日而定。」太祖大喜,顧達曰:「諸人局於所見,獨汝合吾意,事必濟矣。」於是命諸將簡閱士卒,擇日出師。
  八月辛亥,命徐達為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軍,帥師二十萬伐張士誠,集諸將佐諭之曰:「自大亂以來,豪傑並起,所在割據。西有陳友諒,東有張士誠,皆連地千里,擁眾數十萬。今介乎二人之間,相與抗者十餘年。觀二人所為,志不在民,不過貪富貴,劫奪寇攘而已。友諒既敗滅,獨士誠據有浙西,北連兩淮,恃其強力,數侵疆場。賴諸將連歲征討,克取兩淮,惟浙西、姑蘇諸郡未下,故令卿等討之。卿等宜戒飭士卒,毋肆擄掠,毋妄殺戮,毋發丘壟,毋毀廬舍。聞士誠母葬姑蘇城外,慎勿侵毀其墓。汝等毋忘吾言!諸將帥務相輯睦,勿縱左右凌士卒。凡為將必資士卒,善撫恤之。大抵克敵者必以成功為效,樹德者必以廣恩為務。卿等勉之。」諸將皆再拜受命出。太祖復御西苑,召達、遇春曰:「爾等此行,用師孰先?」遇春對曰:「逐梟者必覆其巢,去鼠者必熏其穴。此行當直搗平江,平江既破,其餘諸郡可不勞而下。」太祖曰:「不然。士誠起鹽販,與張天騏、潘原明輩皆強梗之徒,相為手足。士誠窮蹙,天騏輩懼俱斃,必並力救之。今不先分其勢,而遽攻姑蘇,若天騏出湖州,原明出杭州,援兵四合,難以取勝。莫若先攻湖州,使其疲於奔命,羽翼既披,然後移兵姑蘇,取之必矣。」太祖乃屏左右,謂達、遇春曰:「吾欲遣熊天瑞從行,俾為吾間也。天瑞之降,非其本意,心常怏怏。適來之謀,戒諸將勿令知之,但云直搗姑蘇,天瑞知之,必叛從張氏,以輸此言。如此,則墮吾計矣。」
  癸丑,大將軍徐達等率諸將發龍江,而別遣李文忠趨杭州,華雲龍向嘉興,以分其兵。
  辛酉,師至太湖。
  己巳,遇士誠將尹義、陳旺逆戰,破擒之,遂次洞庭山。
  癸酉,進至湖州之毗山,又擊敗士誠將石清、汪海,擒之。張士信駐軍湖山,望風遁。指揮熊天瑞果叛降張士誠。
  甲戌,師至湖州之三里橋,士誠右丞張天騏分兵三路以拒我師,黃寶當南路,陶子寶當中路,天騏自當北路,唐傑為後繼。達進兵薄之,遇春攻黃寶,王弼攻天騏,達自中路攻陶子寶,別遣驍將王國寶率長鎗軍扼其歸。遇春進擊寶,敗之,寶走入城,阻橋不得濟,還兵力戰,又敗,被擒。天騏、子寶不戰退。士誠遣李伯升來援,由荻港潛入城,我軍四面圍之,伯升、天騏閉門拒守。士誠又遣呂珍、朱暹等及其五太子率兵六萬來援,屯城東之舊館,築五砦自固。達、遇春等分兵營於東阡鎮南姑嫂橋,連築十壘,以絕舊館之援。士誠婿潘元紹駐兵烏鎮東,為呂珍等聲援,我師乘夜擊之,元紹遁,遂填塞溝港,絕其糧道。士誠知事急,遣親兵來援,達等與戰於皂林,敗之。
  九月,士誠復遣徐志堅以輕舟出東阡鎮覘我師,欲攻姑嫂橋,常遇春遇之。會天大風雨,晦甚,遇春令勇士乘划舟數百突擊之,擒志堅,得眾二千餘人。別將廖永忠、薛顯將游軍攻德清,克之,擒其院判鍾正。士誠自徐志堅敗後,懼甚,遣其右丞徐義至舊館覘形勢,將還報,常遇春扼歸路,不得出。乃陰遣人約張士信出兵,與舊館兵合力來戰,士誠遣赤龍船親兵援之。義始得脫,與潘元紹率赤龍船兵屯於平望,復乘小舟潛至烏鎮,欲援舊館。遇春由別港追襲之,至平望,王銘挺戈先登,縱火焚赤龍船,軍資器械一時俱盡,自是舊館援絕。
  十月,遇春兵攻烏鎮,徐義、潘元紹皆敗走。追至升山,破其平章王晟六寨,餘軍奔入舊館之東壁。同僉戴茂降,我師馳據之,王晟亦降。徐達復攻升山水寨,顧時自變量舟繞出敵船,船上人俯視而笑,時覺其懈,率壯士躍入敵舟,大呼奮擊,餘舟競進薄之。五太子者盛兵來援,常遇春小卻,薛顯率舟師直前奮擊,燒其船,敵眾大敗。五太子、朱暹、呂珍等以舊館降,得兵六萬人。遇春謂薛顯曰:「今日之戰,皆將軍之力,吾不如也。」五太子,士誠養子,短小精悍,能平地躍起丈餘。珍、暹,士誠所親信驍將,皆善戰,士誠倚之;而珍尤敢戰,嘗廓革囊兵,宵濟以襲我師,每戰輒為歌,令其帳下及城中人歌以噪。至是皆降,士誠為之喪氣。徐達以呂珍徇於湖州城下,城中大震,遙語李伯升出降。伯升曰:「張太尉養我厚,我不忍背之!」抽刀欲自殺,為左右抱持,得不死。
  十一日甲申,左丞張天騏等以城降,伯升亦降。李文忠總水陸師下浙江,遣指揮朱亮祖、耿天璧攻桐廬,降其將戴元帥。復遣指揮袁洪、孫虎克富陽,擒其同僉李天祿,遂合兵圍餘杭。守將謝五,謝再興弟也,文忠遣人語之曰:「爾兄弟以李夢庚小隙歸張氏,非爾謀也。爾,我之戚臣,若降,可得不死。」謝五亦降。進兵杭州,未至,士誠平章潘原明懼,遣員外郎方彝詣軍門納款。文忠曰:「吾兵遠來,勝負未可知,而遽約降,得無以計緩我乎?」彝曰:「天兵如雷霆,當者立敗。杭雖孤城,生齒百萬,聞將軍來,皆曰王者之師,故乞降以求生耳。」文忠見其誠,引入臥內,令條陳入城次第,遣還。明日己丑,原明籍土地、錢穀、甲兵數,並執叛將蔣英、劉震出降,伏謁道左。以女樂導,文忠叱去之。入宿城上,秋毫無犯,一卒強入民家,磔以徇。太祖以原明全城歸順,民不受鋒鏑,仍授平章,守舊城,聽李文忠節制。命懸胡大海像,刺蔣英、劉震心血祭之。
  庚子,李文忠攻紹興,守將李思忠降。華雲龍攻嘉興,守將宋興降。徐達既下湖州,會諸將進攻平江。至南潯,士誠元帥王勝降。
  辛卯,進圍吳江,參政李福、知州楊彝降。癸卯,達等兵至平江城南鮎魚口,擊其將竇義走之。康茂才至尹山橋,遇士誠兵,又擊敗之,焚其官瀆戰船千餘艘,及積聚甚眾,遂進兵圍其城。達軍葑門,遇春軍虎丘,郭子興軍婁門,華雲龍軍胥門,湯和軍閶門,王弼軍盤門,張溫軍西門,康茂才軍北門,耿炳文軍城東北,仇成軍城西南,何文輝軍城西北,四面築長圍困之。又架木塔與城中浮屠等,築敵樓三層,下瞰城中,置弓弩火銃其上。又設襄陽礮擊之,城中震恐。有楊茂者,無錫莫天祐部將也,善沒水,天祐潛令入姑蘇,與士誠相聞。邏卒獲之於閶門水柵,綁送達軍,達釋而用之。時平江城堅不可破,天祐阻兵無錫,為士誠聲援,達縱茂出入往來,因得其彼此所遺蠟書,悉知士誠、天祐虛實,為攻困之計益備。指揮茅成攻婁門,中流矢死。
  平章俞通海分兵取太倉州,民爭獻牛酒迎道左,通海卻其獻,慰諭遣之,約束軍士,秋毫無犯,民大悅。偽帥陳仁等以大舶百餘艘降。崑山、崇明、嘉定望風皆附。松江路守將王立中聞之,亦降。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二月,大軍圍姑蘇,久不下,徐達遣人自軍中來請事。太祖手書,慰勞之曰:「古帝王之興,必有命世之士以為之輔。將軍自昔相從,忠義出自天性,沉毅有謀,用能遏絕亂略,消靡群慝,建無前之功,雖古豪傑之士不能過也。今所請事,多可便宜行者,而識慮周詳,不肯造次有違,誠社稷之慶,邦家之福。然將在外,君不御,古之道也。自後軍中緩急,將軍便宜行之。」達得書,頓首受命。檄俞通海兵會攻姑蘇。通海至滅渡橋,擊敗敵兵。提兵桃花塢,蕩其營,中流矢,創甚,乃遣將以兵會達,而身自還建康。太祖幸其第視病,病革,太祖呼謂曰:「平章知予來問疾乎?」通海不能語,太祖揮淚出。通海遂卒。
  初,徐達之圍姑蘇也,太祖不欲煩兵,但困服之耳。至是久不下,乃以書遺士誠,許以竇融、錢俶故事。士誠不報。
  夏六月己酉,士誠被圍既久,欲突圍出,覘城左方,見陣嚴整,不敢犯。轉至盤門,將奔常遇春營。遇春覺其至,嚴陣待之,分兵北濠,截其後。戰良久,未決,士誠遣兵千餘助之,又自出兵山塘為援。山塘路狹,塞不可進,麾令稍卻。遇春撫王弼背曰:「軍中皆稱爾為猛將,能為我取此乎?」弼應聲馳鐵騎,揮雙刀往擊之。敵小卻,遇春率眾乘之,遂大敗其軍。溺於沙盆之潭可量也。士誠故有勇勝軍號「十條龍」,常銀鎧錦衣,出入陣中,是日皆溺死。士誠馬驚墮水,幾不救,肩輿入城,計忽忽無所出。
  時降將李伯升知士誠勢迫,欲說令歸命,乃遣客詣士誠門告急。士誠召之入,曰:「爾欲何言?」客曰:「吾為公言興亡禍福之計,願公安意聽之。」士誠曰:「何如?」客曰:「公知天數乎?昔項羽喑嗚叱咤,百戰百勝,卒敗垓下,天下歸於漢高祖。何則?此天數也。公初以十八人入高郵,元兵百萬圍之,此時如虎落阱中,死在朝夕。一旦元兵潰亂,公遂提孤軍,乘勝攻擊,東據三吳,有地千里,甲士數十萬,南面稱孤,此項羽之勢也。誠能於此時不忘高郵之危,苦心勞志,收召豪傑,度其才能,任以職事,撫人民,練兵旅,御將帥,有功者賞,敗軍者戮,使號令嚴明,百姓樂附,非特三吳可保,天下不足定也。」士誠曰:「足下此時不言,今復何及!」客曰:「吾此時雖有言,亦不得聞也。何則?公之子弟將帥親戚羅列中外,美衣玉食,歌兒舞女,日夕酣飲。提兵者自以為韓、白,謀畫者自以為蕭、曹,傲然視天下不復有人,當此之時,公深居於內,敗一軍不知,失一地不聞,縱知亦不問,故遂至今日。」士誠喟然歎曰:「吾亦恨之,無及矣!」客曰:「吾有一策恐公不能從也。」士誠曰:「不過死耳。」客曰:「使死有益於國家,有利於子孫,死固當;不然,徒自苦耳。且公不聞陳友諒乎?跨有荊、楚,兵甲百萬,與江左之兵戰於姑孰,鏖於鄱陽。友諒舉火,欲燒江左之船,天乃反風而焚之。友諒兵敗身喪。何則?天命所在,人力無如之何。今攻我益急,公恃湖州援,湖州失;嘉興援,嘉興失;杭州援,杭州又失。今獨守此尺寸,誓以死拒。竊慮勢極患生,猝有變從中起者,公此時欲死不得,生無所歸。故竊以為莫如順天之命,自求多福,令一介之使,疾走金陵,稱公所以歸義救民之意,公開城門,幅巾待命,亦不失為萬戶侯,況嘗許以竇融、錢俶故事耶!且公之地,譬如博者,得人之物而復失之,何損!」士誠俛首沉慮良久,曰:「足下且休,待吾熟思之。」然卒狐疑,莫能決也。
  壬子,復率兵突出胥門,鋒甚銳,遇春禦之,兵稍卻。士信方在城樓上督戰,忽大呼曰:「軍士疲矣,且止。」遂鳴鉦收軍。遇春乘之,復大敗。自是士誠不敢復出。士信張幕城上,踞銀椅與參政謝節等會食,左右方進桃,未及嘗,忽飛礮碎其首而死。時熊天瑞教城中作嚴礮以擊外兵,多所中傷。城中木石俱盡,至拆祠廟、民居為礮具。徐達令軍中架木若屋狀,承以竹笆,伏兵其下,載以攻城矢石不得傷。
  九月辛巳,達督將士破葑門,常遇春亦破閶門新寨,遂率眾渡橋,進薄城下。其樞密唐傑登城拒戰,士誠駐軍門內,令參政謝節、周仁立柵以補外城。唐傑不支,投兵降。周仁、徐義、潘元紹、錢參政等皆降。晡時,士誠軍大潰,諸將蟻附登城,城破。士誠收餘兵二三萬,親率之,戰於萬壽寺東街,復敗。士誠倉皇歸,從者僅數騎。
  初,士誠見兵敗,謂其妻劉氏曰:「我敗且死,若曹何為?」劉氏曰:「君勿憂,妾必不負君。」乃予乳媼金,抱二幼子出,積薪齊雲樓下,驅其群妾侍女登樓,令養子辰保縱火焚之。劉氏自縊死。士誠獨坐室中,左右皆散走。達遣士誠舊將李伯升至士誠所諭意。時日已暮,士誠距戶經,伯升決戶,令降將趙世雄抱解之,復甦,曰:「九四英雄,患無身耳。」達又令潘元紹曉之,反覆數四,士誠瞑目不言。乃以舊盾舁之,出葑門,至舟中。獲其偽將相李素、徐義等,並元宗室九人,皆送建康。所得城中兵民二十餘萬。諸將還師取通州,士誠守將張右丞降。
  丁亥,平章胡廷美帥師取無錫。先是,士誠表天祐於元,授同僉樞密院事,守無錫。徐達累遣使諭之,皆被殺,至是廷美等攻其城。州人張翼知事急,率父老往見天祐曰:「吾民為張氏守十二年矣,張氏已就縛,固守將為誰?生民存亡,皆在今夕,願熟思之。」天祐擲其帽於地,曰:「誰不知降也!」亦降。
  士誠臥舟中不食,至龍江,堅臥不肯起。舁至中書省,李善長問之,不語。已而士誠言不遜,善長怒罵之。士誠竟自縊死,賜棺葬之。誅叛將熊天瑞,刳三參軍,藁於旗竿之首。改平江曰蘇州府。太祖乃以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等還元。浙西、吳會皆平,諸將振旅還。太祖御戟門,降敕褒諭,論功行賞。封李善長宣國公,徐達信國公,常遇春鄂國公,餘進爵賜金帛有差。諭諸將曰:「滅漢滅吳,皆公等功,公等何忝古名將。今當北定中原矣,各努力!」明日入謝,太祖曰:「公等還第,置酒為樂乎?」對曰:「荷上恩,有之。」太祖曰:「吾寧不欲宴公等,為一日歡。中原未平,非為樂時也。公等不見張氏乎?終日酣飲,宜深戒之!」
  谷應泰曰:
  張士誠本泰州鹽儈,至正十三年,以十八人入高郵,元兵百萬,圍之弗克。而士誠孤軍轉戰,北跨淮海,與山左相距,南據浙西,與方國珍接境,中間帶甲數十萬,沃野數千里,即未能藉其富強削平區宇,而官山多鼓鑄之資,煮海盡魚鹽之利,儻更勞心苦志,收召豪傑,仿典午之化龍,憑赤烏以立國,則江南雖小,可全而王也。
  乃論者以士誠之失,在深居高拱,上下相蒙,驕將李伯升、呂珍之徒皆齷齪不足數,黃、蔡三參軍輩又迂闊昧大計,以故謀主被讒,爪牙受縛。而予以太祖有可乘之敝三,士誠乃內懷選懦,坐失事機,此其所以亡也。
  方士誠之竊發也,距太祖起兵僅一年耳其,時太祖,者濠圍初解,鄉里募師,未敢窺江外一步,而士誠不以此時長驅姑孰,略定金陵,為百里趨利之謀,奮一鼓先登之氣,其失一也。洎乎友諒僭號,約同入寇,而江州兵下,議者欲降,明師單弱,勢岌岌矣,士誠又不以此時乘夫差之伐齊,規卞莊之刺虎,而保境苟安,喙息旦夕,其失二也。及乎偽漢屢摧,鄱陽大戰,輔車唇齒,可為寒心,士誠又不以此時仿樂毅之結韓、趙,孔明之救東吳,而肥瘠越、秦,不關痾癢,其失三也。北至江、楚悉平,藩籬鞏固,全軍並力,卷甲東來,此時強弱之勢已明,眾寡之形不敵,譬之孤豚咋虎,燎髮洪壚,必無幸矣。為士誠者,宜以犧牲玉帛,待於境上,河西三郡,獻自竇融新,都六城保,於汪氏庶,無喋血之憂,不失通侯之賞。而反鼓厲用兵,分番四出,命尹義、陳旺逆戰太湖,朱暹、五太子結寨東阡,又以張天騏當北路,黃寶當南路,陶子寶當中路,卒之桑榆不收,噬臍無及,齊雲一炬,闔室自焚。豈太祖滅士誠哉,蓋士誠自滅之也。
  然人但知友諒之失在輕戰,而士誠之失在自守。不知輕戰之弊,原於氣驕,自守之私,叢於志滿。急攻晉而苻秦遂困,不伐魏而蜀業亦亡,過猶不及,斯亦魯、衛之政與?雖其後士誠頗絕粒自經,辭無撓屈,然隗囂恚憤,公孫洞胸,遊魂倔強,何足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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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方國珍降



  元順帝至正八年,浙東臺州黃巖人方國珍起兵,劫掠沿海州縣,元兵屢討不克。
  十三年十月,時青田劉基為浙東行省都事,建議謂:「方氏首亂,宜捕而斬之。」執政多受國珍金者,輒罪基擅作威福,羈管於紹興,竟受國珍降。國珍雖受元官,實擁兵自固,不受元調發。元亦以四方多故,羈縻之不問。國珍尋叛,據溫、臺、慶元等路。
  十八年十二月,太祖既下婺州,遣典籤劉辰使方國珍,招諭之。國珍與其弟謀曰:「今元運將終,群雄並起。惟江左號令嚴明,所向無敵,今又東下婺州,恐難與爭鋒。況與我為敵者,東有張士誠,南有陳友定,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其變。」
  十九年春三月丁巳,方國珍遣使因劉辰來奉書,獻黃金五十斤、白金百斤、金織文綺百端,願合力攻士誠。許之。以次子關為質,太祖曰:「凡質,疑也。不疑,何質!」厚賜關而遣之,改關名為明完。國珍復納溫、臺、慶元三郡籍,願輸金助軍守土,如錢鏐故事,事定,即以獻。
  二十一年三月戊寅,方國珍遣使以金玉飾馬鞍獻。先是,太祖遣博士夏煜、陳顯道諭國珍曰:「福基於至誠,禍生於反覆,隗囂、公孫述可鑒也。」國珍惶懼。至是,遣其檢校燕敬來獻。太祖曰:「吾方有事四方,所需者文武才能,所用者穀粟布帛,其他珍玩,非所好也。」卻之。
  二十四年九月乙酉,方明善攻平陽,元帥胡深擊敗之,遂下瑞安。先是,溫州土豪周宗道以平陽來附,明善率兵攻之。宗道求援於深,深擊明善,敗之,下瑞安,進兵溫州。明善懼,與國珍謀,歲貢銀二萬兩充軍資。太祖許之,命深班師。
  二十五年六月壬子,參軍胡海攻樂清下之,擒方國珍鎮撫周清等,送建康。
  九月,元復以方國珍為淮南行省左丞相,分省慶元。
  二十六年九月,元改方國珍為浙江行省左丞相,國璋、國瑛、國珉及國珍子明善俱平章政事。初,國珍雖以三郡來獻,實未納土,特欲陽假借聲援以拒元。及元屢加命,國珍益驕橫,遂據有瀕海諸郡縣,不肯奉正朔。時太祖方連兵張、陳,不暇往討,累遣博士夏煜、楊憲往諭之,國珍心持兩端。太祖聞之,笑曰:「姑置之,待我克蘇州後,欲奉正朔,晚矣。」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九月甲戌,命參政朱亮祖討方國珍。初,國珍懷詐反覆,云:「俟克杭州,即納土。」及大兵克杭州,猶自據如故,乃累假貢獻,來覘虛實,為叛服計。又北通擴廓帖木兒,南交陳友定,圖為犄角。太祖遺書數其十二過,且徵貢糧二十萬石,曰:「克杭有日矣,公何負約如故?張士誠與公接壤,取公振落耳,所不敢者,以誰在耶?吾旦暮下姑蘇,奄至公境。背城一戰,亦丈夫矣。不然,去之入海,亦一策也。然自古未有老海上者,公審思之。」國珍懼,與其弟姪將佐謀。郎中張本仁曰:「江左方圖張氏,勝負未可知,計不能越境而致於人。」劉席曰:「江左多步騎,平地用耳,奈吾海舟何!」丘楠曰:「皆非主福也。惟智可以決事,惟信可以守國,惟直可以用兵。昔者江、淮之間,豪傑並起,人人莫不欲帝,然分鼎足者,漢與二吳耳。漢人敢戰不怯,尚死九江。張吳區區,如竇中鼠,敗可知也。江左法嚴而軍威,諸將所過,秋毫無犯。所得府庫,還封識之,以奉其主,此乃弔伐之心,必有天下。且業已並漢,勢復兼張。公經營浙東十餘年矣,不能越三郡,不以此時早決,不可謂智;自居錢鏐,抑又背焉,不可謂信;我之不信,彼征師焉,不可謂直,莫若與也。」國珍不能用。至是,命亮祖率馬步舟師討之。
  初,臺州為國珍弟國瑛竊據。己丑,亮祖駐師新昌,遣部將嚴德攻關嶺山寨,平之。辛卯,至天臺,守將湯盤以城降。進攻臺州,國瑛以兵拒戰,擊敗之,嚴德戰死遂至臺州國瑛聞亮祖至,即欲遁去。會國珍入慶元治兵,為城守計,使人謂國瑛堅守勿去。國瑛始約束將士,乘城拒守,然士卒多懷懼亡去者。亮祖等急攻之。辛丑,國瑛度力不能支,以巨艦載妻子,乘夜出興善門,走黃巖。亮祖入城撫定之。
  十月,進兵黃巖,瑛復遁海上,留其黨哈兒魯守黃巖,哈兒魯即以城降。亮祖分兵下仙居等縣,國珍聞之氣沮。癸丑,命湯和為征南將軍,吳禎為副將軍,率常州、長興、宜興、江、淮諸軍討方國珍於慶元,諭之曰:「爾等奉辭伐罪,毋縱殺戮,當如徐達下姑蘇,平定安集,乃吾所願也。」
  十一月,吳禎引舟師,乘潮夜入曹娥江,夷壩通道,出其不意,抵軍廄。會降卒言國珍已遁入海,禎勒兵追之。湯和兵自紹興渡曹娥江,進次餘姚,降其知州李樞及上虞縣尹沈煜。遂進兵慶元城下,攻其西門,院判徐善等率父老迎降。國珍乘海舟遁,和率兵追敗之,國珍率餘眾入海。和分徇定海、慈溪等縣,得軍士三千人,戰船六十艘,馬二百餘匹,銀六千九百餘錠,糧三十五萬四千六百石。
  朱亮祖自黃巖進兵溫州,陳於城南七里,國珍令其子明善引兵拒戰,亮祖擊敗之,破其太平寨,追至城下,餘兵潰,奔入城。亮祖遣部將湯克明攻西門,徐秀攻東門,柴虎將游兵策應。晡時,克其城,獲員外郎劉本善,國瑛等遁去。亮祖撫其民,分兵徇瑞安,守將同僉喻伯通降。遂帥舟師會吳楨襲明善於樂清之盤嶼島,夜三鼓克之,大獲其戰艦士馬。
  國珍既遁入海島,己丑,太祖復命廖永忠為征南副將軍,率師自海道會湯和等兵討之。其部將多來降,諸郡縣相繼下,國珍惶惑失措。和等復遣人持書招之,諭以朝廷威德,及陳天命所在。國珍不得已,遣郎中承廣、員外郎陳永乞降,又遣其子明克、明則、從子明鞏等納省院及諸銀印銅印二十六、銀一萬兩、錢二千緡於和。丙申,朱亮祖兵至黃巖,方國珍及其兄子明善率家來降。於是國珍遣其子明完奉表謝罪。太祖始怒其反覆,及覽表,憐之。表出其臣詹鼎所草,詞辨而恭。太祖讀表曰:「孰謂方氏無人耶?」賜書曰:「吾當以投誠為誠,不以前過為過。」辛亥,國珍及其弟國珉率部屬謁見湯和於軍門,得士馬舟楫數萬計。和送國珍等於京師,太祖讓之曰:「公胡反覆陰陽,勞我戎師耶?顧實公左右舞小智教公,公不能自裁耳。」乃悉召其臣,以丘楠為韶州同知,又知草表出鼎手,命官之,其餘盡徙濠州。浙東悉平。後太祖即位,厚遇國珍,賜第京師,宴位功臣次。未幾,授廣西行省左丞,奉朝請。一日侍宴,坐不能興,舁歸。太祖官其二子,曰「令國珍見」云。國珍以善終。
  谷應泰曰:
  元至正八年,方國珍以黃巖黔赤,首弄潢池,揭竿倡亂,西據括蒼,南兼甌越。元兵屢討,卒不能平,以致五年之內,太祖起濠城,士誠起高郵,友諒起蘄、黃,莫不南面稱雄,坐擁劇郡,則國珍者,雖聖王之驅除,亦群雄之首禍也。然而國珍地小力少,不足以張國,餉匱援絕,不足以待敵。此惟識略過人,真知天命,若陳嬰以兵屬漢高,馮異以地歸光武,則功垂刑馬,名在雲臺,豈不善始善終哉。而國珍者,市井之徒,斗筲之器,宜其無定見也。夫國珍智昏擇木,心懷首鼠,懼明之侵軼,則受撫於元,以壯其虛聲;懼元之窮追,則納款於明,以資其外衛。其效忠於陳友定也,豈非河朔之劉琨,西涼之張氏。而侍子於明太祖也,又豈非下江之王常,吳越之錢俶。正所謂狺牙搖尾,荒忽無常。毋論明室鼎興,貽羞鬼蜮,就令元兵晚振,亦斬鯨鯢。蓋首尾衡決,無一而可者。而彼終恃狡謀,依違兩墮,則以攝乎大國之間,遷延歲月之命耳。
  然究竟友諒凶強,士誠給富,無不先期殄滅,而國珍以彈丸之地,乃更支離後亡者,非國珍之善守禦,而太祖之善用兵也。太祖之意,以用兵如攻木,先其堅者,後其節目。故先平吳、漢,後議國珍,緩急之勢所不得混也。而中間允其納幣者一,遣使招諭者再,又且推還質子,姑置後失。蓋吳、漢者門庭之寇,赴之宜速,而國珍者樊籠之鳥,取之如寄,毋亦米成山谷,盡天水於目中,豈真兵白頭須,置隴、蜀於度外也。卒之六師既加,竄奔海島,計窮歸命,傳送京師。語云:「不為禍始。」又云:「無始亂。」國珍之竊據非分,適足為新主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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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太祖平閩



  元順帝至正十二年,盜起海上,勢且及汀。元汀州判蔡公安募吏士乘城。福清人陳友定以明溪驛卒談軍事,公安奇之,授黃土寨巡檢,從討延平、邵武諸山賊,平之,遷清流簿,尋為清流令。友定一名有定,字安國,從福清徙居清流。少孤,病頭瘡,傭於富室羅氏。常與群兒樵,設隊伍為戲。羅奇之,將以為婿,媼不悅,曰:「頭病郎足婿耶!」因失鵝而奔於鄰,鄰家夢虎踞門,得友定,大喜,召飲食,乞於羅媼,竟婿之。俾習商販,善敗,大困。然其為人勇沈,喜游俠擊斷,不問家人有無,要以借軀徇急,行其志而已。眾憚服之,爭願為之役。
  十九年,陳友諒遣其將康泰取邵武,鄧克明寇汀州。友定以總管禦之,戰於黃土,盡獲其部眾,克明逃去,遷行省參政。
  二十年二月庚申,元福建行省參政袁天祿以福寧州來歸。先是,福建義兵萬戶賽甫丁、阿里迷丁據泉州,陳友諒兵入杉關,攻陷邵武、汀州、延平諸郡縣,群盜乘勢竊發,閩地騷動,天祿輩知元勢不振。至是,見明師下浙東,方國珍歸附,天命有在,遂遣古田縣尹林文廣納款。時福清同知張希伯亦遣其屬來降,太祖賜書褒嘉之。
  二十一年,鄧克明復寇汀州,陳友定逆戰,敗之,遂開省於汀州,遷左丞。
  二十二年夏,元以陳友定守汀州。友定兵勢日盛,縣倉庫悉入其家,元行省平章燕只不花擁虛位而已。
  二十四年,陳友定開省延平,遷行省平章政事。時元大都道絕,友定遣貢舶,多由海道取登、萊,十達三四,元主下詔褒美。方國珍來寇,擊敗之。
  二十五年二月,陳友定侵處州,參軍胡深擊之,遁,復追敗之。
  己丑,遂下浦城。
  四月乙丑,參軍胡深進攻建寧之松溪,克之,獲陳友定守將張子玉,餘眾敗奔崇安。深請發廣信、撫州、建昌三路兵並攻之,因取八閩。太祖如深言,遣廣信衛指揮朱亮祖由鉛山,建昌左丞王溥由杉關,會深進兵擊之。
  五月,胡深等進兵克浦城,遂與友定將賴元帥大戰於浦城之南,敗之。
  六月,會朱亮祖克崇安、建陽,遂進攻建寧。大兵次城下,亮祖即欲攻之,深視氛祲不利,謂亮祖曰:「天時未協,將必有災,未可與戰。」亮祖曰:「參軍何得以災為解!師已至此,庸可緩乎?且天道玄遠,山澤之氣,變態無時,何作徵也?」迫深進兵,深猶執不可。會建寧守將阮德柔以兵四萬屯錦江,逼深陣後,亮祖咎深,督戰益急。深不獲已,遂引兵鼓噪進擊之,破其二門。德柔盡率精銳扼深軍,圍之數重。時日已暮,深知營壘未安,而兵圍不解,難以持久,即突圍出。德柔伏兵忽起,深馬蹷被執。友定頗禮遇之,深為具道朝廷威德,並陳天命所在,且援竇融歸漢故事諭之。友定初無害深意,會元遣使者至,督迫之,遂殺深。先是日中有一黑子,劉基奏曰:「東南當失一大將。」至是,深果敗沒。深有文武才,守處州五年,威惠甚著。太祖聞報,痛惜之,遣使賜祭,追封縉雲郡伯。
  二十六年八月,元以陳友定既敗胡深,命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兼守八閩。友定有勝兵萬人,益發取諸郡縣,遠近瓦解。無敢角。而長汀人羅良者,故亦以散資募士,為元捕殺漳山寇,提兵解福州圍,為閩將第一。良數從海道漕元,元爵良晉國公。貽友定書曰:「足下向為參政,國大臣。汀州之復,固本職。燕只平章,足下僚長也,足下迫之;郡邑之長,出自朝命,足下竄之;百司,朝廷之役,足下臣妾之。足下所收復郡邑,得其倉庫,入為家資。口言為國,心實身耳。跬步之間,真偽甚明。不審足下將為郭子儀,抑為曹孟德?」友定大怒,發兵攻漳。良使三千人操弩毒矢,伏險待之。十長石古違良節制,友定兵得渡柳營江。良迎戰馬岐山,敗績,進圍漳。良堅守旬月,死之。友定據漳,使人鑿山道,城守自固。
  十二月,友定建寧守將阮德柔遣使來納款。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十月甲子,命中書平章胡廷美為征南將軍,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為副將軍,率師取福建,以湖廣參政戴德隨征。諭廷美曰:「汝以陳氏丞相來歸,事吾數年,忠實無過,故命汝總兵往取福建。何文輝為汝之副,湖廣參政戴德從汝調發。二人皆吾親近之人,勿以此故廢軍政。凡號令征戰,一以軍法從事。吾昔微時,在行伍中,見將帥統馭無法,心竊非之。及後握兵柄,所領一軍,皆新附之士。一日驅之野戰,有二人犯令,即斬以徇,眾皆股栗,莫敢違吾節制。人能立志,何事不可為!聞汝往年嘗攻閩中,必深知其地理險易,今總大軍征進,凡攻圍城邑,必擇便利可否為之,進退無失機宜。克定之功,全賴於汝。」廷美拜命出。
  十一月壬寅,胡廷美度杉關,略光澤縣,下之。
  己酉,廷美克邵武,元守將李家茂以城降。
  丁巳,廷美克建陽,元守將曹復疇亦降。
  戊午,敕征南將軍湯和、副將軍廖永忠率舟師自海道取福州。
  庚午,湯和克福州。初,友定環福州城外皆築壘為備,每五十步更築一臺,嚴兵守之。聞我師入杉關,乃留同僉賴正孫、副樞謝英輔、院判鄧益以眾二萬守福州,友定自率精銳守延平。時湯和偕廖永忠、吳禎等自明州乘東北風,不數日,奄至福州五虎門,駐師南臺,遣人入城招諭,為元平章庫春所殺。大兵登岸,將圍城,曲出領眾出南門拒戰,指揮謝得成等擊敗之,眾潰,入城拒守。是夜,參政袁仁密遣人納款。黎明,大兵蟻附登城,遂開南門。和擁兵入,鄧益拒戰於水部門,擊殺之。正孫、英輔自西門出走延平。曲出、塔海木兒、抗者不花、左丞鄧住、中丞鐵木烈思等皆懷印綬,挈妻子遁去。參軍尹克仁赴水死。時僉樞柏鐵木柳居官,聞大軍攻城急,曰:「戰守非吾得為,無以報國。」乃積薪樓下,殺其妻妾及兩女,縱火焚之,遂自刎。湯和入省署,撫輯軍民,獲馬六百餘匹,海舟一百五艘,糧一十九萬餘石。和遣袁仁暨員外餘善招諭興化、漳、泉諸路。其福寧等州縣之未附者,分兵徇之。
  太祖洪武元年春正月,元興化守將葉萬戶棄州遁,耆民李子成等率眾詣湯和降。和遣都指揮俞良輔往守之。於是莆田等十三縣皆降,和進攻延平。胡廷美、何文輝等率師至建寧,元守將同僉達里麻、參政陳子琦集僚佐謀曰:「聞明兵驍勇,自入杉關,諸鎮望風瓦解,其鋒不可當。今吾城中軍士,不下萬餘。儲蓄尚富,可以拒守,不可與戰。彼攻吾城不克,必將自逸。吾因而乘之,可以得志。」眾皆曰:「然。」由是備禦甚堅。廷美等進圍之,數挑戰,達里麻等固守不出。廷美督兵環其四門,晝夜急攻之。達里麻不能支,夜潛至副將軍何文輝營納款。詰旦,總管翟乜先不花亦率眾詣文輝降,廷美怒二人不詣已,欲屠其城。文輝曰:「與公同受命至此,為安百姓耳!城降,欲以私忿殺人,可乎!」乃止。壬辰,整軍入,秋毫無犯。執參政陳子琦送京師,獲將士人馬銀糧以萬計,命指揮費子賢領兵守之。
  湯和、廖永忠等進兵取延平。垂發,先遣使招諭友定。友定大會諸將,殺使者,取血置酒中盟諸將,慷慨飲之,誓以死報元。大兵遂至延平,隔水而陣。分一軍渡水,攻其西門。友定戰不利,歸謂諸將:「敵千里遠鬥,氣銳,慎毋戰;戰徒殺吏士耳。吾墉山塹壑,蓄犀器,飽士,為持久計困之。」眾曰:「善。」遂乘城守。日夜勒吏士擊刁鬥,被甲偶立,不得更番休息,守者怨甚。會諸將欲出戰,友定不許。數請不已,友定遂疑其部將蕭院判、劉守仁有攜貳心。收蕭院判殺之,奪守仁兵。守仁降,士卒多踰城走者。圍十日,城中軍局火礮聲發,明兵疑有內應,急擊破之。友定知事已迫,乃與樞密副使謝英輔、參政文殊海牙訣曰:「公等善為計,吾為元死耳!」坐省堂,按劍仰藥飲盡。英輔與達魯花赤白哈麻具服北向拜,自經死。文殊海牙、賴正孫等開門降。
  庚子,大兵入城,輿友定出。俄值大雷雨,復甦。其子海自將樂來就死,並執送京師。太祖面詰曰:「元已亡,若為誰守?殺我胡將軍,又不內使者,今何憊也。」友定恚曰:「已矣,毋多談,安得加我死乎!」遂並其子棄市。
  胡廷美等進兵克興化。遣建陽降將曹復疇招諭汀州及寧化、連城等縣。元汀州守將陳國珍納款。於是泉州、漳州、潮州郡縣相繼降。置延平衛,廷美以部將蔡玉守之。
  六月甲子,友定故將金子隆、馮谷保等復率眾寇延平,玉擊敗之,追至沙縣青雲寨,子隆負險自守。會建寧指揮沭英攻鉛山,上命英以兵會和。丙寅,英引兵夾攻破之,擒谷保。戊辰,命平章李文忠率兵討金子隆等。
  閏七月,李文忠帥師攻清化、寧化諸山寨,擒金子隆及其餘黨,誅之,閩地悉平。
  谷應泰曰:
  太祖之取閩也,嘗分兵從兩道入。胡廷美、何文輝由陸路,湯和、廖永忠督海師。而其時為元守封疆者,則福清人陳友定也。友定以布衣談兵,謁州判蔡公安,從攻延、邵諸山賊,起家巡檢,歷功擢行省平章,何其偉也。乃其為人勇沈,喜游俠,捐軀報仇,不問生產。又且明兵壓境,義無反顧,殺使者,盟諸將,嬰城固守,誓死報元,豈非犖犖尤異者歟!
  方群雄割據,中原雲擾之時,友定藉海舶之利,乘關門之險,北引東甌,南襟嶺表,練兵積粟,耑制一方,則無諸之業,閩越王之尊,可坐而致也。又不然,則如徐煜之在江南,錢俶之據吳、越,持虛名以奉唐,挈土地以歸宋,列爵王侯,不失富貴,亦數世之利也。乃友定計不出此,始終為元,延平垂破,慷慨就死,仰藥復甦,父子駢戮,亦足愧智士之持兩端,人臣之懷二心者矣。雖其間胡深之殺頗有狐疑,劉守仁之降,亦多猜刻,定之方略,要亦未稱盡善。而英輔與哈麻,以自經告終,金子隆與馮谷保,又血戰致斃蓋若田橫既死,義士悉從,李芾自裁,潭城皆盡,豈非激於忠勇,奮臂不顧者耶!
  然予獨怪至正之末,猶德祐之末也。內則判官離次,外則委印棄城一矢加遺,望風相屬。乃其部落多奔潰,而閩人獨為扼守,京畿多散亡,而閩地獨能死守者,豈漢室將衰,邊庭請附,晉家解紐,張駿稱藩,荒裔絕域,固未測中朝之虛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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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平定兩廣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十月甲子命湖廣行省平章楊璟、左丞周德興、張彬率武昌、荊州、潭、岳等衛軍,由湖廣取廣西。諭璟等曰:「南方之人皆入版圖,惟淮北、山東尚未寧一,兩廣、八閩尚未歸附。已命丞相徐達、平章常遇春等北定中原,平章胡廷美分道南征,以取八閩,俟八閩既定就以其師航海取廣東。故命爾等率荊、湘之眾進取廣西,兩軍合勢,何征不克。爾其務靖亂止暴,使遠人畏服,毋替予命!」璟等頓首出。
  太祖洪武元年正月乙亥,楊璟等進兵攻永州,元全州平章阿思蘭遣兵來援,逆擊,敗之,進逼永城。守將鄧祖勝出兵南門拒戰,又敗之獲其將王鑒。祖勝斂兵入城固守。元兵復自廣西來援,駐東鄉,倚湘水列七營,軍容甚盛。璟遣指揮袁子明擊敗之,獲其萬戶丁武等千餘人。
  二月癸卯,命平章廖永忠為征南將軍參政朱亮祖為副將軍,由海道取廣東。上諭永忠等曰:「王者之師,順天應人,以除暴亂。朕昔平定武昌,荊、湘諸郡望風款附。常遇春克贛州,南安、嶺南數郡亦相繼來歸。此無他,師出以律,人心悅服故也。今兩廣之地遠在南方,彼此割據,民困久矣。彼聞八閩不守,湖、湘已平,中心震懾。若先遣人宣佈威德,以招徠之,必有歸款迎降者。如其拒命,然後舉兵,扼其險要,絕其聲援。聞廣東要地,惟在廣州。廣州既下,則循海諸郡可傳檄而定。海南海北,以次招徠,留兵鎮守。仍與平章楊璟合兵取廣西。肅清南服,在此一舉。」
  癸丑,楊璟遣千戶王廷將兵取寶慶。先是,既克寶慶,復為陳友諒將周文貴所陷至是,廷進兵茱萸灘,賊眾千餘,據險拒戰,廷擊敗之,文貴遁,遂復寶慶。
  壬戌,敕贛州衛指揮使陸仲亨等帥師會廖永忠征廣東。上諭仲亨等曰:「近命平章楊璟等由湖南取廣西,廖永忠等由福建取廣東。今特命爾等率師由韶州直搗德慶。三方進兵,為犄角之勢,舉無不克。廣東既下,合兵取廣西先聲既振,勢如破竹,但當撫輯生民,毋縱殺掠。」
  三月,楊璟遣左丞周德興、參政張彬率兵取全州。
  壬申,我師克全州元平章阿思蘭遁去。道州莫友遜、寧遠州李文卿、藍山縣黎元帥相繼降。廖永忠等率舟師自福州航海取廣東,元左丞何真降。先是,嶺海騷動,真固保鄉里。邑人王成、陳仲玉構亂,真請於行省,舉義兵除之,擒仲玉以歸。成築砦自固,圍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縛成者,予鈔十千。於是成僕縛成以出。真笑謂曰:「公奈何養虎自貽患!」成慚。僕求賞,真如數予之。使人具湯鑊車上,成懼,以為將烹已也。真乃縛僕於上,促烹之。使數人鳴鉦,督僕妻炊火。僕一號,則群應之,曰:「四境有如僕縛主者,視此!」於是人具服,以為光武待蒼頭子密,不能及也,競歸之。遂並有循、惠二州,授惠州路通判。尋以真為參政,遷右丞,嶺表民賴以安。或陳符瑞,勸為尉佗計者,輒斥絕之。初,廖永忠駐福州,遣人以書諭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略曰:「乃者元君失馭,天下土崩豪傑之士,乘時而起。分剖州郡,竊據疆土。或假元號令,或自擅兵威,暴徵橫斂,蠶食一方。生民塗炭,可謂極矣今天子受天明命,肇造區夏,江、漢既已底定,閩、越又皆帖服,中原之地,相繼削平,惟兩廣僻在遐方,未沾聖化。予受命南征,順者撫綏,逆者誅殛。恐足下未悟,輒先走一介之使相告,足下其留意焉。」至是,永忠等至潮州,真遣其都事劉克佐上印章,籍所部郡縣戶口、甲兵、錢穀,奉表歸附上嘉其保境息民,視漢、唐竇融、李績等,特召乘傳來朝。
  丙戌,平章楊璟遣兵攻武岡州,元守將曾權舉城降。
  四月朔辛丑,廖永忠等師至東莞,何真率官屬迎見。進次虎頭關,元將盧左丞、張元帥各率所部來降,遂入廣州。陸仲亨率兵下英德、清遠、連江、連州、肇慶等郡縣。辛丑,進克德慶路,元守將張鵬程棄城遁。按何真,東莞人,常為淡水場管勾。元末,嶺南盜蠭起,剽掠真鄉,真結豪民保障。及亂兵據惠州,真率眾復之,以功授惠州路通判,升宣慰司都元帥。時南海寇邵宗愚陷廣州,真又擊走之。元立江西分省於廣東,以真為參政,又升右丞,遂據有廣東諸州郡。至是始降。
  乙卯,廖永忠擒廣州偽參政邵宗愚等,誅之。時宗愚據三山寨,遣人納降,而遷延不至。永忠知其詐,下令往攻。夜二鼓,發兵抵其寨,詰旦破之,獲宗愚,斬於市。分捕新會黃彬、河源曹文昌、汲州廖仁、南海麥康祖等,皆誅之。
  何真入朝,賜宴,並白金千兩,文綺紗羅綾緞各百疋,將校分賜有差。諭之曰:「天下紛紛,所謂豪傑有三:易亂為治者,上也;保民達變,識所歸者,次也;負固偷安,毒流生民,身死不悔,斯不足論矣。頃者,師臨閩、越,卿即輸誠來歸不煩一旅之力,民庶安堵,可謂識時達變。」授真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
  楊璟圍永州,久不下,命指揮胡海洋等築壘困之。復造浮橋於西江上,練習軍士,示以必克。至是,食盡力窮,守將鄧祖勝仰藥死,參政張子賢等猶率眾拒守。百戶夏升縋城詣璟降,因言祖勝死狀。夜三鼓,璟督兵四面攻之,胡海洋等踰城入,子賢復率眾巷戰。天明,眾潰,子賢與元帥鄧思誠等俱就執,獲其全城士馬,璟調衡州衛指揮同知丁玉守之。於是來陽等州皆遣人降
  五月己卯,征南將軍廖永忠、參政朱亮祖等兵至梧州,元達魯花赤拜住率官吏父老迎降。時元吏部尚書普顏帖木兒、張翔以便宜行事入廣西,行次藤州,永忠兵適至,募兵欲迎戰,民無應者。既而藤州守吳鏞出降,乃率所部百餘人走鬱林。亮祖勒兵追之,普顏帖木兒戰沒,張翔赴水死。亮祖駐兵藤州。
  甲午,朱亮祖引兵至容州,同知明普化及普寧縣達魯花赤間買等迎降。朱亮祖師次貴州,元鬱林州知州張那海迎降。
  六月甲辰,元海南、海北道元帥羅福等及海南分府元帥陳乾富等,俱遣使降。
  壬戌,克靖江路。先是,周德興克全州,即分兵柵據靖江險要,絕其聲援。璟既克永州,遂引兵抵靖江城下,屯於北關。參政張彬屯西關。朱亮祖亦帥師自廣東來會,屯於東門象鼻山下。攻城二旬不克。璟語諸將校曰:「彼所恃者,西城濠水耳。當先取閘口關,決其堤岸,則破之必矣。」諸將曰:「諾。」明日,遣指揮使丘廣引輕兵攻閘口關,殺守堤兵,決堤,濠水涸,因築土堤,近與城接,以通士卒。遂克其北門月城,又克其北門水隘,斬獲百餘人。復攻其西門,不利。相持凡兩閱月,攻圍益力。也兒吉尼勢窮蹙,驅兵南門出戰,指揮胡海擊敗之,獲其萬戶皮彥高、楊天壽等。璟因使彥高陰構其總制張榮。榮麾下裴觀以書繫矢射璟營,期以是夜降。既二鼓,觀縋城出,見璟,備言城中積貯空虛,人無鬥志,可立取狀。璟乃給白皮帽百餘,俾歸為識,約四鼓,從賓賢門入。至期,璟命諸將率眾逕進,也兒吉尼聞變,倉卒走,追至城東伏波門,執之。初,張彬始攻城,為守者所詬,恚曰:「城破,當悉屠之。」比克城,璟懼其縱殺,下令曰:「殺人者死!」彬乃止,眾心遂安。
  戊辰,廖永忠進兵南寧,元土浪屯田千戶宋真執其守將平章咬住等遣使降。永忠悉收諸司印章,命真守其城,送咬住等赴京師。
  七月己巳,廣西左江太平府土官黃英衍、右江田州府土官岑伯顏等,遣使齎印章詣平章楊璟降。元平章阿思蘭自全州之敗,率餘眾退保象州。廖永忠遣指揮耿天璧等討之。師至賓州境,阿思蘭遣其部將李左丞拒戰,天璧擊敗之。阿思蘭窮迫,乃遣其子僧保來納款。
  戊子,遂自帥所部詣永忠降,獻其銀印三,銅印三十七,金牌五。
  丁酉,元彬州守將左丞楊以誠詣平章楊璟營降。廣西悉平,楊璟等自靖江振旅還。
  二年二月,詔改慶遠府為慶遠南丹軍民安撫司。湖廣行省臣言:「慶遠地接八番溪洞,所轄南丹、宜山等處,宋、元皆用其土酋為安撫使。大兵下廣西,安撫使莫天祐首來款附,宜錄用以統其民,則蠻情易服,守兵可減。」上從之,以天祐為安撫司同知。
  三月癸亥,置廣西行省。初,廣西隸湖廣,至是時置行省。
  九月戊午,征南將軍廖永忠、副將軍朱亮祖還京師。
  冬十一月丙午,遣中書照磨蘭以權齎詔往諭廣西左、右兩江溪洞官民曰:「朕惟武功以定天下,文教以化遠人,此古先哲王威德並施,遐邇咸服者也。眷茲兩廣,地邊南徼,風俗質樸,自唐、宋以來,黃、岑二氏代居其間,世亂則保境土,世治則修職貢,良由審時知幾,故保世滋大。頃者朕命將南征,八閩克清,兩廣平定,爾等不煩師旅,奉印來歸,向慕之誠,良足嘉尚。今特遣使往諭,爾其克慎乃心,益懋厥職,宣佈朕意,以安居民。」
  谷應泰曰:
  吳元年,太祖命平章楊璟由湖廣取廣西,又命征南將軍廖永忠由閩之海道取廣東,兩路進師,克期同發,趨之如猛獸鷙鳥,迫不及待者,蓋亦乘新勝之威,振發蒙之勢者也。夷考其時,淮北、山東曾無經略,秦、晉、關、陝尚懸度外,止徐達一軍由淮入河,長驅北伐耳。夫咸陽建瓴百二,非止珠崖、銅柱之險也;中州沃野千里,不特桂林、象郡之饒也;三晉兵馬莫強,又不止尉佗之夷風,番禺之敝俗也。乃太祖不並力中原,而分兵南徼,不急爭隩府,而先事蠻方,緩急之數,得毋出於下策乎?而予以為不然也。
  方其時,元人地大力全,雖遣上將,未窺虛實,合眾叩關,計需歲月。而江南之地,漢、吳、閩三方並沒,所向無前,粵服先聲,畏之如虎,更若一矢加遺,即可傳檄而定。兵法云:「避實擊虛。」又云:「攻其瑕,則堅者瑕。」於是由武岡入者,皆長鬣之精騎,從海道入者,下樓船以濟師,而又以陸仲亨一軍出贛踰嶺,批吭搗虛,雖淮陰之用兵出奇,岳侯之神算料敵,不是過也。究之楊璟戰功,止全、永二州,廖永忠戰績,止三山一寨,而靖江不下,稍煩兩軍合圍旬月耳。其餘郡縣,無不開門納降,望風迎附。兵不血刃,而拱手得之者,則太祖之廟算長也。聞之孔明伐魏,先定南苗。秦國自強,首吞巴、蜀。蓋正向而爭天下者,殊恐人之議其後耳!況乎南方既定,兵力有餘,海上坐收,軍資尤盛。因而還師轉戰,掃滅上游,楊璟著唐州之功,永忠鼓夔門之捷,與徐達諸軍相為犄角,克奏蕩平。譬之光武悉定江、淮,然後一意隴、蜀;宋主先取兩川,然後專辦東南。所謂事形已濟,迎刃而解者也。至若元左丞何真者,拒自王之謀,全歸命之義,而太祖嘉其保境息民,與竇融、李績輩爭烈,嗚呼,不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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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北伐中原



  元順帝至正十九年九月,明太祖遣千戶王時往方國珍所,附海舟至元都,偵察元政及察罕帖木兒、李思齊軍馬情形。時察罕克汴梁,平山西、秦、隴等處,遂分兵鎮守關、陝、荊、襄、河、洛,而重兵屯太行,日練兵積穀,謀恢復山東,軍聲大振,故遣時往探之。
  二十一年八月,復遣都事汪河使元,通好察罕帖木兒。時察罕用兵山東,招降東平田豐、樂安俞寶等,其勢頗盛。上謂左右曰:「察罕帖木兒雖假義師圖恢復,乃與孛羅帖木兒兵爭不解,屢格君命,此豈忠臣所為乎?又聞其好名,如田豐傾側,亦復待以腹心,則昧於知人矣。吾今遣人往與通好,觀其行事,然後議焉。」
  二十三年春正月,元平章擴廓帖木兒遣使來通好。擴廓,察罕甥王保保也,察罕養為己子。先是,察罕駐汴梁,太祖嘗遣使通好。既而察罕亦以書來聘,太祖以前所遣使不還,不之答。察罕尋為叛將田豐、王士誠所刺,擴廓代領父眾,乃遣尹煥章送我使者自海道還。太祖復遣都事汪河與俱往報禮。河至河南,擴廓留之,拘於陝州。踰三年始得還,以為吏部侍郎。
  二十六年夏四月壬戌,元徐州守將樞密同知陸聚聞徐達等已克淮安,以徐、宿二州詣達軍降。太祖嘉其識天命,命為江淮行省參政,仍守徐州。於是邳、蕭、宿遷、睢寧諸縣皆降。
  秋九月,上遣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及黑漢等九人於元主。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正月,遣使以書諭元擴廓帖木兒。先是,使臣汪河為擴廓所拘留,太祖以書諭之,不報。至是,復與之書,略曰:「予自起義以來,拓地江左。閣下之先,以興復為名,提兵河北。古人朝聘往來,不過將道誠意。今汪河去而不返,是所拘者少,所失者大也。閣下地非不遠,兵非不多,所慮者張思道操刃於潼關,李思齊抗衝於秦、隴,俞寶畜變於肘腋,王信生釁於近郊。閣下自以功成,安如泰山,坐使群雄連結,禍機一髮,首尾莫救,此深為閣下惜。所以數使遣人奉書瀆聽者,是予欲盡一得之愚於閣下,閣下何為自矜!倘能遣使刻日將命,以汪河、錢禎等還,豈惟不失前盟,亦可取信天下。如其不然,我則命襄陽之師,經唐、鄧之郊,北趨嵩、汝;以安陸、沔陽之兵,掠德安,向信、息;使安豐、濠、泗之將,自陳、汝搗汴梁,徐、邳之軍取濟寧;淮安之眾,約王信海道舟師,會俞寶同入山東。此時閣下之境,必至土崩瓦解。是又開我南國之兵端,為彼後日之戰禍。閣下其審思之,毋貽後悔!」
  命傅友德守徐州。
  二月丁未,元擴廓帖木兒遣驍將左丞李貳來寇,兵駐陵子村。友德堅壁,俟其出掠,乃將步騎三千餘溯舟至呂梁,捨舟登陸擊之。李貳遣裨將韓乙盛兵迎戰,友德躍馬奮槊,刺韓乙墜馬,敗去。友德度李貳必益兵來鬥,趨還城,開門出兵,陣於城外。令士卒皆臥鎗以待,聞鼓聲即起擊。有頃,李貳果率眾至,友德令鳴鼓,我師奮起,衝其前鋒。李貳眾大潰,溺死無算,遂生擒貳,獲其將士二百餘人,馬五百匹。擢友德江淮行省參知政事。
  十月甲子,太祖命將北取中原,謂信國公徐達等曰:「自元失其政,生民塗炭,予與諸公仗義而起,冀有奠安生民者出,豈意大難不解,為眾所附,遂平陳友諒,滅張士誠,閩、廣之地,將以次而定。尚念中原擾攘,山東則有王宣父子,反側不常;河南則有王保保,上疑下叛;關、隴則有李思齊、張思道,彼此猜忌,與王保保互相嫌隙。元之將亡,其機在此。今欲命諸公北伐,計將何如?」遇春對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餘,直搗元都,以我百戰之師,敵彼久逸之卒,可挺竿而勝也。都城既克,乘勝長驅,餘皆建瓴而下矣。」太祖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如卿言,懸師深入,頓於堅城之下,饋餉不繼,援兵四集,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後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雲中、九原以及關、隴,可席捲而下。」諸將皆曰:「善。」太祖因顧達曰:「兵法:『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於是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征虜副將軍,率甲士二十五萬,由淮入河,長驅北伐。復召諸將諭之曰:「征伐所以奉天命,平禍亂。故命將出師,必在得人。今諸將非不健鬥,然能持重有紀律,戰勝攻取,得為將之體者,無如大將軍達。當百萬之眾,勇敢先登,摧鋒陷陣,所向披靡,無如副將軍遇春。然吾不患遇春不能戰,但患其輕敵耳。吾前在武昌,親見遇春才遇數騎挑戰,即輕身赴之。彼陳氏如張定邊者,何足稱數,尚據城指揮。遇春為大將,顧與小校爭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若遇大敵,遇春領前鋒,當與參將馮宗異分左、右翼,各將精銳擊之。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勇略冠諸軍,可使獨當一面。或有孤城小敵,但遣一將有膽略者,付以總制之權,皆可成功。達則專主中軍,策厲群帥,運籌決勝,不可輕動。古云:『將在軍,君不御者勝。』汝等其識之。」又謂傅友德曰:「此行汝當努力。昔漢高祖與項羽爭衡,彭越宣力於山東。今用師自山東始,汝其勉之。」是日,太祖親祭上下神祗於北門之七里山。祝畢,復召將士諭之曰:「此行非必略地攻城,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則戰。若所經之處,及城下之日,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勿廢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或有遺棄孤幼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
  丙寅,馳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檄曰:「自宋祚傾移,元主中國,此豈人力,實乃天授。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立幼,秦定以臣弒君,天歷以弟鴆兄,至於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夫君人者,斯民之主;朝廷者,天下之本;禮義者,御世之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及其後嗣,荒淫失道,加以宰相擅權,憲臺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也。當此之時,天運循環,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濟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憫。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阻兵據險,互相吞噬,皆非人民之主也。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勢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伐,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慮民人未知,反為我讎,挈家北走,陷溺尤深。故先諭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爾民其體之。」
  十一月壬子,克沂州。初,揚州興化人王宣,元末為司農掾,治河有功,命為招討使,從也速復徐州,授義兵都元帥。宣子信,從察罕帖木兒破田豐,復令宣與信還鎮沂州。至是,達師至淮安,以書諭宣父子使降。信得書,遣使納款。太祖遣徐唐臣等至沂州,授信江淮平章政事,令以兵從大將軍征討。宣父子陰持兩端,乃令信密往莒、密募兵,而遣人詐犒師,以緩我軍。達受而遣之。使還,宣即以兵夜劫徐唐臣,欲殺之,眾亂,唐臣脫身走達軍。達即日率師抵沂州,分兵急攻之。都督馮宗異令軍士開壩放水,宣自度不能支,開門降。達令宣為書,遣鎮撫孫惟德招降信。信不從,殺孫鎮撫走山西。於是嶧州趙蠻子、莒州周黼、海州馬驪及沭陽、日照、贛榆諸縣,並隨信將士皆來降。達以宣反覆,執而戮之。命韓溫守沂州。太祖遣使諭達曰:「聞將軍已下沂州,如向益都,當遣精銳扼黃河要衝,斷其援兵,可以必克。若益都未下,即宜進取濟寧、濟南。二城既下,益都、山東勢窮力竭,如囊中物矣。」達命平章韓政略榆行、梁城諸鎮寨,繼又令政分兵扼黃河以斷山東援兵。政遣千戶趙實略滕州,元守將楊知院遁去。達進攻益都路,宣慰使普顏不花扞城力戰,不能支,城陷,還與母訣,曰:「兒不能兩全忠孝矣。」達聞其賢,遣使召之,不往。被執不屈,與總管胡濬、知院張俊俱死之。不花妻阿魯真亦抱其子女投井死。執其平章老保與白知縣等,獲士馬兵糧以萬計。
  十二月丁未,都督同知汪興祖師至東平,元平章馬德棄城走。興祖遣指揮常守道、千戶許秉進至東阿,元參政陳璧以所部五萬餘人降。秉復以舟師趨安山鎮,元右丞杜天祐、左丞蔣興皆降。徐達至濟南,元平章忽林臺、詹同、胞因帖木兒先驅人民引軍遁,平章達朵兒只進巴等以城降。得將士三千八百五十五人,馬四百二十九匹。命指揮陳勝守之。庚戌,汪興祖至濟寧,元守將陳秉直棄城遁甲子,徐達遣參政傅友德取萊陽。
  丙辰,上復遣使諭達、遇春曰:「聞大軍下山東,所過郡縣,元之省院官降者甚多,二將軍皆留於軍中吾慮其雜處,或晝遇敵,或夜遇盜,將變生不測,非我之利。蓋此輩初絀於勢力未必盡得其心,不如遣之使來,處我宦屬之間,日相親近,然後用之,方可無患。若濟寧、東平諸來歸將士家屬亦發遣來,將厚待之。」
  太祖洪武元年二月癸卯,詔湯和還明州造海舟,漕運北征軍餉。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師往濟南,從大將軍達北征。
  癸丑,常遇春克東昌,元平章申榮自經死荏平等縣皆降。
  丙寅,徐達平樂安。初,樂安俞勝納款,達禮而遣之。勝歸,復叛。達進攻之師至土河,距樂安五里,命軍士填壩以進,郎中張仲毅出降,勝遁去。達命指揮華雲龍守之。
  戊子,命中書省給榜撫安山東郡縣。時山東悉平,令所在訪賢才,凡仕元者疑懼不自安,故榜諭之。
  丙申,上別命征南將軍鄧愈帥襄陽、安陸、景陵等處兵北略地。愈遣別將王成、李廷琛攻唐州,克之進取南陽路,擒其將史國新。徐達引兵上黃河,克永城、歸德、許州,師至陳橋。
  己亥,左君弼、竹昌以汴梁降。先是,君弼自唐州走安豐,復走汴梁,元汴梁守將李克彝使守陳州。上遣使諭以書曰:「曩者兵連禍結,非一人之失。予勞師暑月,與足下從事,足下乃舍其親而奔異國,是皆輕信群下之言,以至於此。今足下奉異國之命與予接壤,若欲興師侵境,其中輕重自可量也。且予之國,乃足下父母之國,合肥乃足下丘隴之鄉。天下兵興,豪傑並起,豈惟乘時以就功名,亦欲保全父母妻子於亂世足下以身為質而求安於人,既已失策,復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以日為歲,足下縱不以妻子為念,何忍忘情於老母哉!功名富貴,可以再圖生身之親,不可復得。足下能留意於是,幡然而來,予當棄前非,仍復待以故。」君弼得書,猶豫不能決上乃歸其母於陳州,君弼感泣。至是,大兵下山東,西指汴、洛,克彝夜驅軍民遁入河南,君弼與竹昌等率所部兵詣達降。達命都督僉事陳德守汴梁率步騎自中灣進取河南。
  彗星出昴北。
  夏四月,徐達率大軍自虎牢關進至河南塔兒灣,元將脫目帖木兒以兵五萬迎戰,列陣於洛水之北。我軍既成列,常遇春單騎執弓矢衝入其陣敵發二十騎攢槊刺遇春。遇春發一矢,斃其前鋒,大呼殺入。達指揮乘之,俘斬無算。脫目帖木兒將散卒走陝州,達遂進營於河南城北門。李克彝復走陝西。元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魯溫送款軍門。
  戊申,河南平,達命左丞趙庸守之。
  壬子,副將軍常遇春率兵至嵩州,守將李知院迎降。
  甲寅,入其城,分兵下未附諸山寨。
  戊子,元鞏縣孟夏寨參政李成降。
  庚申,元福昌知院張興、鈞州守將哈刺魯、許州右丞謝李、陳州知院楊崇,各遣人詣大將軍降。
  辛酉,參政傅友德分兵取福昌山寨,元右丞潘瑪勒降。副將軍常遇春下汝州,留兵守之,遂徇下郟縣。
  壬戌,都督同知馮宗異克陝州,元守將脫目帖木兒復棄城遁,以都督同知康茂才守之。大軍克裕州,執元守將平章郭雲。雲勇敢有謀略,時河南諸郡皆下,獨雲守裕州,累戰不克,招之不從,後以孤軍敗被執上嘉其忠義,釋而用之。
  詔免山東夏稅秋糧。中原兵難之後,流離失業者多,遣使賑恤。
  甲子,車駕發京師,幸汴梁。時言者謂君天下宜居中土,汴梁宋故都,勸帝往視之,且會大將軍謀取元都。
  五月庚午,大將軍徐達遣指揮王臻帥兵往虢州,取毛葫蘆山寨。
  甲申,登封、鞏縣雞翎山並天堂山寨復叛,徐達遣指揮豐諒率兵討平之。指揮任亮克露豹、王山等寨,參政傅友德取凌青、黑山二寨。
  庚寅,車駕至汴梁。
  辛卯,常遇春、馮宗異至行在謁見,徐達尋自河南至,上皆慰勞之,達等頓首謝。既退,上復召問達取元都計,達對曰:「臣自平齊、魯,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觀望不進。今潼關又為我有,張良弼、李思齊失勢西竄,元之聲援已絕。臣等乘勢搏其孤城,必克無疑。」上據圖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土平曠,利騎戰,不可無備。宜選裨將提兵為先鋒,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後,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由秦趨趙,轉臨清而北,直搗元都。彼外援不及,內自驚潰,可不戰而下。」達受命退。
  丁酉,以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守河南,任亮守嵩州。都督同知康茂才兵至河北,安邑、夏邑皆降。
  七月,鄧愈進兵克隨州,元守將右丞王誠降。
  壬午,新寨麻張展等叛,愈遣指揮吳復討平之。時潼關以東悉平,上命諸將還師進取元都。上將發汴梁,大將軍徐達等自陳橋入辭。諭之曰:「朕與公等率眾渡江,誓除禍亂,以安天下。士卒舍父母妻子,戰鬥於矢石之間,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於中,非得已也。今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死亡流離,遍於道路,天監在茲,朕不敢忘,故命爾等帥師北征,拯民水火。昔元祖入主中國,子孫怠荒,罔恤民艱,天厭棄之。君則有罪,民復何辜!前代革命之際,兵戈相加,視如仇讎,朕實不忍。爾諸將帥克城之日,毋擄掠,毋焚蕩,毋妄殺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宗戚,皆善待之。庶幾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恭命,必罰無赦。」
  丙申,車駕發汴梁,還京師,以副將軍馮宗異留守。徐達遂檄都督同知張興祖、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指揮高顯等將益都、濟寧、徐州之師,會於東昌。元大都紅霧及黑風起。
  閏七月,徐達等分佈士馬,規取河北,遂自中灤渡河。庚子,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兵至衛輝,元守將平章龍二棄城走彰德。
  辛丑,徐達等師至淇門鎮。傅友德獲嘉縣尹胡仲信,達命從鎮撫王處仁守衛輝。
  癸卯,師至彰德,龍二復出走,陳同知等詣軍門降。達令左丞楊思祖守之。明日,龍二部將楊義卿以船八十艘來歸。遂下磁州,進攻廣平,元平章周昱棄城遁,邯鄲尹都文玉率父老降。克趙州,獲元將候僉院等。
  己酉,進次臨清,遣人詣東昌,趨都督同知張興祖以師來會,又檄守樂安指揮華雲龍將兵從征。
  庚戌,傅友德游騎獲元將李寶臣、都事張處仁,以為鄉道。達因遣友德開道通步騎,都督副使顧時濬閘通舟師。時諸將駐臨清久,知府方克勤籌應芻糧無匱乏。朱亮祖勒民夫五千濬河,克勤不忍勞民,泣禱於天,天大雨,水漲,舟遂行。
  癸丑,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俱以師會臨清。於是大將軍徐達率馬步舟師北發,命韓政守東昌,並鎮撫臨清。達師至德州,常遇春、張興祖及指揮高顯、毛讓、程華等皆會。
  戊午,達等師至長蘆,元守將左僉院遁去,達命指揮費子賢守之,分兵徇下青州。師至直沽,獲其海舟七艘,造浮橋濟師。常遇春、張興祖各率舟師,並河東西以進,步騎遵陸而前。元丞相也速等捍禦海口,望風奔潰,元都大震。
  癸亥,大將軍徐達等師至河西務,大敗元平章俺普達朵兒只進巴,擒其知院哈喇孫等三百餘人。達進兵至通州,營於河東岸,常遇春營於河西岸。眾欲速攻之,指揮郭英曰:「吾師遠來,敵以逸待勞,攻城非我利也,宜出其不意攻之。」翼日大霧,英以千人伏道旁,率精騎三千直抵城下。元將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餘,張兩翼而出。戰良久,英佯敗,敵乘勝來追,伏兵起,截其軍為二,斬首數千級,擒其將卜顏帖木兒。
  丙寅,達率諸將入通州,是月二十七日也。元主聞報大懼,集后妃太子議避兵北行。遲明,召群臣會議端明殿。時元都再遭孛羅、擴廓之變,民生喪亂,守備多不設,元主徘徊歎息曰:「今日豈可復作徽、欽!」遂決計北徙。左丞相失烈門、知樞密院事黑廝等,皆勸固守京城,不聽,命淮王帖木兒不花監國,丞相強通留守。是夜三鼓,元主及后妃太子開建德門,由居庸北走,如上都。
  八月二日庚午,徐達等進師取元都,至齊化門,將士填壕登城而入。達登齊化門樓,執其監門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及太尉中書左丞相慶童、平章迭必失樸、賽不、右丞相張康伯、御史中丞滿川等,戮之。並獲宣府、鎮南、威順諸王子六人,及玉印二,成宗玉璽一。封府庫圖籍寶物及故宮殿門,以兵守之。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視。號令士卒無侵暴,人民安堵。達下令:「凡元朝大小諸臣,皆令送告身於官,署民籍中,違者有罰。」元翰林待制黃殷仕欲投井,為其僕所守,乃紿僕曰:「吾甚愧,何從得酒?醉而出見可也。」其僕喜,入市取酒,殷仕遂投井死。左丞丁敬可、總管郭允中皆死之。學士危素寓僧寺,亦欲赴井,一僧止之曰:「公死,亡國史也。」遂往見達。明日,順德守將吉右丞、胡參政、鄭參政皆自西山來降。武德衛軍校獲前樂安逃將俞勝及南參政、張郎中等。達遣將赴京獻捷,仍命薛顯、傅友德、曹良臣、顧時等,將兵偵邏古北諸隘口。
  甲戌,徐達遣人詣東昌,令韓政分兵守廣平。徐達遣指揮華雲龍經理故元都,新築城垣。張興祖徇永平路,下之。
  癸未,詔大將軍徐達,改飛熊衛為大興左衛,淮安為大興右衛,樂安衛為燕山左衛,濟寧衛為燕山右衛,青州衛為永清左衛,徐州五所為永清右衛,留兵三萬人,分隸六衛。命都督副使孫興祖、僉事華雲龍守北平,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等率大軍往取山西。
  二年二月庚辰,元丞相也速侵通州。時城中守兵僅千人,也速萬騎營於白河。守將曹良臣謂其部下曰:「吾兵少,不可與戰。彼眾雖多,然亡國之後,屢挫之兵,可以計破也。」乃密遣指揮許勇等於沿河舟中各樹赤幟,亙三十餘里,鉦鼓之聲相聞。也速望之,驚遁。
  大將軍達承制遣楊璟等還征唐州。先是,鄧愈下唐州,以宋指揮守之。尋唐州兵亂,賊將老馬劉及南陽郡縣皆相應。事聞,故有是命。璟至南陽,攻唐州,一鼓破之,戮其首惡,南陽復平。
  六月,元也速復侵通州,上命常遇春以所部軍自鳳翔還禦之。復命李文忠為偏將軍副遇春,自北平往開平,道三河,經鹿兒嶺,過會州,敗元將江文清於錦川,得士馬以千數。次全寧,也速復以兵迎戰,又敗之,也速遁。進攻大興州,文忠策其必走,乃分兵千餘為八屯,伏其歸路。也速果夜遁,遇伏,大敗走,擒其丞相脫大赤。遂帥兵道新開嶺,進攻開平。元主先已北走,追奔數百里,俘其宗王慶生、平章鼎住等,斬之。凡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萬匹,牛五萬頭。薊北悉平,改元都為北平府。
  谷應泰曰:
  高帝起淮右布衣,定鼎金陵,削平吳、漢,奄有荊、楚,開拓閩、越,固已志清中原之民,氣吞大河之北矣。吳元年,遂命徐達、常遇春大舉六師,奉辭伐罪。乃不鼓我朝銳,直搗幽、燕,而先取山東,撤其屏蔽,轉戰河南,斷其羽翼,再取潼關,據其戶檻,然後彈丸孤城,所向必克,猶之酈生說漢,首下陳留,光武滅新,先收宛、雒,蓋論事者動言高皇之英武,而不知平生之謹慎也。至若虓虎之臣,貔貅之佐,莫不汗馬功高,風雲氣壯。以故塔兒灣之捷,河西務之捷,通州開平之捷,比之垓下合圍,悲歌四起,昆陽大戰,屋瓦皆飛,固宜開國承家,勒銘鐘鼎者矣。
  然夷考其時,大軍戡定者猶少,先聲歸命者更多。於凡青、徐各郡,千里扶攜;兗、豫諸司,百城分潰;東河、茌平,小邑也而降;濟南、汴梁,巖城也而亦降;馬德、陳秉,漢人也而遁;忽林、脫目,元種也而亦遁。蓋以其時乾綱廢弛,群情竄散,柄臣尾大既誅,帝后東宮腦滿,擅討憸邪,以至開河起大業之愁,鼓楫有海山之戲。又且列圖素女,拱手望夷,日肆慆淫,坐視瓦裂,太祖之興,豈非天之所啟乎!況乎禡牙北出,伐亂救民,屢詔軍中,勿妄誅戮,破都之日,市不易肆。彼以暴,吾以仁,彼以昏,吾以義,克紂都而去殷弊政,入咸陽而除秦苛法,從知天命之有歸,乃在人心之豫附矣。若乃會議端明,棄同甌脫,叔寶全無心肝,紀侯大去其國,審德量力,吾何責焉。獨是伯顏入宋,妃后皆俘,明室破元,嬪嬙不御,忠厚開基,又何必天道之好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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