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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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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7-2-24 14:34 編輯

【小說書名】:盛唐崛起

【小說類型】:曆史小說 > 兩晉隋唐

【小說作者】:庚新

【作者簡介】:庚新,男,河南 - 鄭州。

                經歷:曾赴日本與歐洲學習,曾在台灣實體書奮鬥多年,文筆沉穩,細膩。

                    腦海裡卻是海闊天空.寫過多本知名小說。

                    喜歡一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常流連於山水之間,崇尚魏晉名士的狂放不羈。

                    喜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個與現代生活格格不入的老古董,常把現實和夢境混淆的清高小儒。

                    雖屢戰屢敗,卻又堅定地懷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心。

【內容簡介】:
    
    聖曆元年,幽州昌平縣郊外,少年楊守文意外被雷劈中,喚醒了塵封十七年的記憶。

    時,日月當空。

    開元盛世尚遙不可及,女主江山,在平靜時局下,卻似乎隱藏著激湧暗流。

    登幽州台念天地之悠悠的陳子昂;勇武善戰,冷靜睿智的李藥師後人;垂垂老矣,卻依舊心係李唐江山的狄仁傑;還有妖豔若罌粟花的太平公主;心思詭詐的上官婉兒……

    伴隨著那些熟悉人物粉墨登場,楊守文發現,原來在這段並不為人所熟知的曆史中,更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

    《崛起》三部曲第一部,《盛唐崛起》2015年9月21日登陸起點,敬請支持!!!


【其他作品】:   《絕代武神》 《醜霸三國》 《篡唐》 《刑徒 》 《中國道士的二戰》 《最後一個巫師》 《曹賊》 《悍戚》 《宋時行》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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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3:31:1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08 編輯

盛唐崛起 卷一 塞上雪   

     聖歷元年,少年楊守文在渾噩十七年後突然清醒,卻發現自己正身陷危局之中。邊塞小城,魅影重重,命案頻發。楊守文必須使出全身解數,才能破解危局,然則……


卷一 塞上雪 第一章 生逢聖曆元年(上)

  「駙馬,救我!」

  淒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他順著聲音看去。

  那是一座美崙美奐的宮殿,此刻卻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一群身穿錦衣的宮娥綵女四處奔逃,在她們的身後,則是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刀槍,身披鎧甲的軍卒。

  她,穿著華美的宮裝,跌跌撞撞從大殿裡跑出來。

  一頭雲鬢散亂,可是面孔卻顯得格外模糊。即便他努力張望,也看不清楚她的樣貌。

  可他知道,她是在對他說話。

  「駙馬,救我!」

  女人嘶聲喊叫,那淒婉的聲音,在此起彼伏的喊殺聲中,清楚傳入他的耳中。

  他本能的伸出手,向那女人快步走去。

  而她似乎也看到了她,踉踉蹌蹌向他跑來……

  說來也奇怪,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是她的面貌卻依舊模糊,只能隱隱約約,看出一絲輪廓。

  他張了張嘴,想要對她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眼看著她就要跑到近前,他的眼中卻流露出一抹驚懼之色。

  從她身後的火海中,衝出一匹白馬。那馬上端坐著一個青年,手擎明晃晃的寶劍,眨眼間便到了她的身後。

  「裹兒,小心!」

  他終於叫喊出聲,但她卻好像沒有聽見,仍拚命向他跑來。

  一道冷芒在空中閃過,那白馬青年在她身後舉起寶劍,惡狠狠劈向她劈斬過去……

  +++++++++++++++++++++++++++++++++++++++

  「裹兒,小心!」

  楊守文驀地睜開眼睛,從草地上挺身坐起。

  額頭上,密佈細密的汗珠,他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心更是砰砰砰跳的厲害。

  斜陽夕照,染紅了虎谷山。

  山坡下,溪水潺潺。

  水很清澈,可以看見那溪水中悠哉游動的魚兒。

  兩頭黃牛在溪畔的草地上,正悠閒的漫步。遠處,只見起伏山巒被落日餘暉染紅,分外妖嬈。

  從燕山方向吹來的風,帶著絲絲涼意。

  吹在楊守文的身上,讓他不由得激靈靈一個寒顫。他這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

  呼!

  楊守文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復又蓬的一聲躺在草地上,腦袋裡卻是一片的渾淪。

  這該死的夢,已經連續出現了十幾天。

  每次都是同樣的夢境,同樣的人,同樣的結果……可問題是,'裹兒'又是誰呢?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有些頭痛。

  渾渾噩噩十七年,一朝清醒,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他來自於一千五百年後的未來,重生於這個時代後,卻因為種種原因,神魂閉塞,以至於糊裡糊塗渡過了整整十七年。若不是那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說不定他依舊會渾渾噩噩的過下去,做那個在普通人眼中,總是呆呆傻傻的'痴漢'。

  但,裹兒究竟是誰?

  楊守文發誓,以他兩世閱歷,根本就不認識什麼'裹兒'。

  可為什麼,這該死的噩夢從他清醒之後就伴隨著他,而且會讓他感到莫名的心痛?

  想不明白,真的是想不明白!

  「阿閦奴,放牛郎。年十六,呆又痴。

  滿山追著黃牛走,回到家中少一頭。阿爹前來把他問,卻不知黃牛究竟有幾頭……」

  一陣歌聲,打斷了楊守文的思緒。

  他坐起來看去,原來是一群童子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溪畔,一邊玩耍一邊唱著童謠。

  楊守文的臉色,騰地沉下來。

  因為通腰裡的阿閦奴,說的就是他。

  他小時候因為呆傻,爺爺帶著他在昌平的和平寺求佛祖保佑,於是就有了'阿閦奴'的乳名。這兒歌裡唱的事情,是在去年發生。當時的楊守文呆呆傻傻,以至於牛群走失了一頭都不知道。回到家中他父親問及此事,他也沒能回答個清楚。

  這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可不知道是誰,竟然把這件事編成一首兒歌傳出去,以至於整個昌平縣城人盡皆知。

  如果楊守文的父親是普通人,倒也沒什麼。

  關鍵是,他的父親楊承烈是昌平縣尉。雖然只是個從九品下的職務,卻也入了品級。昌平是個小縣城,人口不足三千戶,卻也是一萬多人。整個縣城,除了縣令、縣丞和主簿之外,就是以楊承烈的官職最大。發生這種事,也讓楊承烈感到很沒有面子。

  楊承烈,本是弘農楊氏子弟。

  在楊守文的記憶裡,楊承烈原本是一個軍官,後來也不知怎地,舉家搬到了昌平。

  楊守文的生母,好像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出身。

  不過在生下楊守文不久後便過世,也使得楊守文從小就沒了娘親。

  後來,楊承烈在昌平續絃,娶了昌平一個姓宋的女子,而後又誕下了一子一女。

  楊守文的祖父是個道士,不喜歡住在縣城,於是就定居在虎谷山下。

  由於楊守文從小腦子不太好,再加上母親是在他出生後不久過世,以至於楊承烈認為他是個災星,對他也不甚喜愛。所以,楊守文從小就跟隨著祖父一起生活。

  兩年前,也就是楊守文十五歲的時候,祖父病故。

  從那之後,楊守文就一個人生活在虎谷山下的田莊裡,雖然不得楊承烈的關心,但也過的悠閒自在。畢竟,這田莊是楊承烈的職田。靠著這虎谷山下兩百畝的職田,楊守文足以衣食無憂……至於放牛嘛,則是他從小跟著爺爺養成的習慣。

  一頭牛的得失,對楊承烈而言算不上什麼。

  可問題是,整個昌平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楊承烈養了一個傻兒子。以前大家心照不宣,可以當做不知道楊守文的存在。可是這首兒歌傳出去,就等於解開了蓋子,弄的楊承烈每次聚會,都會被人調笑一番。雖然有些人並沒有什麼惡意,卻足以讓楊承烈心裡形成一個疙瘩。於是乎,楊承烈對楊守文,也就變得越發冷淡。

  渾渾噩噩的楊守文,感受不到周圍滿滿的惡意。

  可清醒過來的楊守文,卻能夠敏銳覺察到,在這首兒歌背後,隱藏著的滿滿惡意。

  一雙略顯秀氣的濃眉微微蹙起,他看了一眼溪畔的孩童,卻又頗感無奈。

  難不成和這幫子穿開襠褲的小傢伙較真嗎?他們未必懂得這兒歌背後隱藏的惡意,只是覺得有趣,所以才會傳唱不停。難道說,他還能把他們抓過來打一頓不成?

  無奈的嘆了口氣,楊守文從身旁的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投向那些孩童。

  孩童們嬉笑著散開,可不一會兒的功夫又聚在溪畔,一邊唱著歌,一邊逗弄黃牛。

  這時候,從山路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

  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從西邊的山路上出現了幾匹馬,正飛快向這邊奔來。

  那馬上的騎士,身著黑衣,頭上戴著黑色斗笠。斗笠的邊緣垂著一圈黑紗,遮住了他們的面孔,令人無法看得清楚。這虎谷山是燕山餘脈,屬於軍都山一部分。每天從居庸關和孤竹方向往來的人不算少,更不要說馬上就要到仲秋八月了。

  每年這個時候,是昌平最為熱鬧的時節。

  前幾年由於契丹人作亂,使得昌平冷清不少。而今年,基本上是國泰民安,沒什麼戰事發生,所以昌平也就也就重新變得熱鬧起來。特別是去年在昌平西北增設羈縻州,自東北遷徙而來的胡人增加,也注定了今年的昌平,會比往年更熱鬧。

  所以楊守文只看了那一隊騎士一眼,就沒有再去留意。

  他撣去身上的灰塵,邁步從山坡上慢騰騰下來。

  就在這時,溪畔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緊跟著一連串的哭喊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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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3:52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二章 生逢聖曆元年(下)

  一頭黃牛在幾個孩童不斷的騷擾之下突然發怒,發出一聲怒吼,低下頭向孩童發起了攻擊。十幾個孩童四散奔逃,卻有兩個小孩子原本是站在旁邊看熱鬧,黃牛突然發怒衝來,他們被嚇呆了,竟邁不動腿腳,呆呆看著黃牛氣勢洶洶衝過來。

  「石頭,快跑啊。」

  有孩童大聲叫喊,可是那兩個孩子卻沒有反應。

  溪畔的騷亂,也驚動了那隊騎士。為首的騎士立刻勒住戰馬,從馬背上摘下一張黑漆弓,正要彎弓搭箭,卻看見一道人影從山路上掠過,眨眼間就跑到了溪畔,彎腰抱起兩個小孩子,順勢在地上一滾,就躲開了那頭被激怒發狂的黃牛。

  黃牛見目標消失,立刻停下轉身。

  「阿閦奴,快跑啊。」

  已經跑到山路上的幾個孩童連忙大聲呼喊。

  只是當楊守文站起來的時候,那頭黃牛已經掉過頭,向他兇猛撲來。

  楊守文清秀的臉上,閃過一抹青氣。他雙腳站定,眼見黃牛撞過來,身體猛然一側,抬手抱住了黃牛的脖子,而後腰部用力,大吼一聲,竟把那頭黃牛生生摔倒在溪畔。

  額頭上,青筋畢露。

  楊守文抱著黃牛的脖子,把它死死按在地上,手臂不斷加強力量。

  數百斤重的黃牛四肢亂彈,拚命掙扎,更發出哞哞叫聲。可是任憑它如何掙扎,卻無法掙脫楊守文的箝制。叫聲越來越小,黃牛掙扎的力度也在慢慢的減弱……

  楊守文見黃牛不再掙扎,慢慢鬆開了手臂,站起身來。

  黃牛在地上躺了片刻,四肢一彈,呼的站起來。楊守文本能向後退了一步,警惕看著那頭黃牛。見黃牛晃了晃腦袋,然後哞哞叫了兩聲,並且把碩大的腦袋伸過來,貼著楊守文的身體摩挲,那模樣,就好像是在向楊守文承認錯誤一樣。

  楊守文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了黃牛的大腦袋,而後看了一眼身後那兩個驚魂未定的小孩子。

  「天不早了,趕快回去,免得讓你爹娘擔心。」

  說完,他嘬口吹了一聲口哨,站在溪邊的那頭黃牛慢悠悠向他走來。楊守文跨坐在那頭被制服的黃牛背上,拍了拍牛頭,那頭黃牛便優哉游哉的向山路上走去。

  直到那兩頭黃牛都上了山路,踏踩著落日的餘暉,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之後,兩個小孩子反應過來,站在溪畔哇哇大哭,哭聲慘烈,更在這山谷之中,迴盪不息。

  「好個凶悍的小子,看他體型瘦弱,沒想到竟有如此神力?」

  事情發生的突然,從楊守文衝過去救下兩個孩子,到他制服那頭黃牛離開,不過十幾息的時間。騎士本打算射殺黃牛,卻不想會是這樣的結果,也不禁嘖嘖稱奇。

  他突然跳下馬,把韁繩丟給了身後的騎士,快步走到路邊。

  「娃娃,剛才那少年是誰?」

  幾個站在路邊,還有些後怕的熊孩子扭頭看去,然後回答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昌平,毗鄰居庸關,漢胡雜居。

  而虎谷山更是距離居庸關不遠,在這裡長大的孩子,天生有一股子野性,所以也不懼怕那騎士。

  騎士笑了!

  只是那帷帽垂下的黑紗,遮擋住了他的笑容。

  他也不生氣,從身上的皮兜裡取出一口短劍,遞給熊孩子。

  「若你告訴我,這口短劍就是你的。」

  短劍長不過一尺出頭,綠鯊魚皮劍橋,黃銅吞口煞是漂亮。

  唐代一尺,約等於後世三十一釐米。只看那做工精美的劍鞘,就知道這口短劍價格不菲。

  山裡的孩子,特別是男孩子,就喜歡這種玩意。

  那熊孩子眼睛一亮,想了想,伸手一把奪過了短劍,「你是說楊阿痴嗎?」

  他話音未落,就覺得腿上一疼。

  原來,旁邊的孩子聽聞他的話,立刻毫不客氣的在他腿上踹了一腳,怒氣衝衝道:「不許你說阿閦奴哥哥……山狗子,以前你吹得天花亂墜,剛才卻跑的最快。如果不是阿閦奴哥哥,小石頭他們就沒命了!我告訴你,再敢叫阿閦奴哥哥'楊阿痴',我們以後就不和你玩了。還有,以後誰也不許在唱那首歌,聽到沒有。」

  小孩子的心思很單純,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熊孩子山狗子顯然有些怕那個孩子,連忙低下頭,嘴裡嘀嘀咕咕道:「本來就是阿痴嘛……我阿娘說,他前世肯定是壞人,不然的話,好人又怎可能被雷劈中?」

  「你還說?」

  「好嘛,我不說了。」

  熊孩子閉上了嘴巴,而旁邊的孩子卻搶過那口短劍,看著騎士,滿臉警惕之色。

  「你打聽阿閦奴哥哥作甚?」

  騎士沒想到,這形式說變就變。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小娃娃不要擔心,我只是看那少年神力驚人,故而有些好奇,所以才來詢問。」

  「哼,我告訴你,別想欺負阿閦奴哥哥。

  他阿爹是楊縣尉,如果你們敢欺負他,到時候我就讓我爹告訴楊縣尉,把你們抓起來。」

  「唔,原來是縣尉公子。」

  騎士故作畏懼狀,卻讓那孩子立刻放鬆了警惕。

  「阿閦奴哥哥一個人住在山下,他雖然有些傻傻的,卻是個好人。

  以前不管我們怎麼欺負他,他​​都不生氣,還陪我們玩,給我們好吃的…​​…只是前些日子,他被雷劈了一下。從那之後,就不怎麼陪我們玩了,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我阿爹阿娘雖然不讓我找他玩,可我卻知道,阿閦奴哥哥是一個好人。」

  騎士輕輕點頭,然後笑道:「當然,他剛才為了救人獨鬥狂牛,不是好人可做不來。」

  和孩子又聊了幾句,騎士臨走時還是把短劍送給了那些孩子。

  「將軍,怎麼樣?」

  他上了馬,身後有騎士上前問道:「那小子有如此神力,而且膽氣過人,是個人物。」

  「可惜,是個阿痴。」

  「啊?」

  「他是昌平縣縣尉之子,不知道為什麼卻獨居在這虎谷山下。

  算了,我們此次前來身負重任,還是儘量避免打草驚蛇。若你真有興趣,等事情結束了,可以找那縣尉詢問……好了,咱們再趕一程,天黑之前必須抵達昌平。」

  ++++++++++++++++++++++++++++++++++++++++++++++++++

  夕陽,西墜。

  楊守文騎著牛,踏著暮色,慢悠悠來到山下的村莊。

  這是一個無名小村,人口滿打滿算不過百餘人。這裡距離昌平縣城,大約有十里左右,毗鄰官道。向北四五十里,就是居庸關;向西北五十多里,是一個羈縻州。

  時,聖曆元年。

  聖母神皇,也就是那位千古女帝武曌已登基七載。

  在經歷了無數次血腥殺戮之後,朝堂上的政局正逐漸走向平穩。然而已過古稀之年的聖母神皇,則呈現出遲暮之態。她坐鎮神都,掌控天下,卻始​​終無法平定邊塞狼煙。

  沒辦法,當初為了穩定朝局,她不得已大開殺戒。

  無數能征善戰的猛將死於莫須有的罪名之下,雖換來了朝局的穩定,卻也使得兵備廢弛。同時,由於均田制的瓦解,也使得府兵制度面臨崩壞的局面。而隨著一段時間內對外戰事接連失敗,更讓這位女皇對朝堂上的武將懷有莫名的懷疑。

  於是乎,女皇只能依靠武氏族人來強化軍備,以期在未來的某一天可以扭轉頹勢。

  不過這一切,對於楊守文而言卻顯得格外遙遠。

  昌平位於邊塞,隸屬於幽州都督府。而這幽州,自古以來便是苦寒之地,和那繁華的神都,有著千里之遙。所以,朝堂上的變化與他並沒有太大關係。也許對那些達官貴人而言,這是一個黑暗的時代。但不得不說對普通百姓來說,這個時代並不算太壞。

  楊承烈名下的兩百畝職田,就坐落在小村周圍。

  當楊守文騎著牛走進村莊的時候,就見炊煙裊裊,小村更呈現出寧靜和祥和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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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3:32:3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3:57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三章 楊二郎(上)

  楊守文的家,在村子的後面,坐落在一條小溪旁,隔溪而望,便是蒼茫的虎谷山。

  一個獨立的小院,三座五間七架的房屋。

  明堂在前,廂房在後,形成前後兩進,更透著幾分別樣的雅緻和樸素。

  楊守文在門前停下,還沒等去叫門,就見院門打開一條縫,從門後撲出一道嬌小倩影。

  「兕子哥哥,怎麼這麼晚回來。」

  那倩影撲進了楊守文的懷中,緊跟著便傳來嬌憨的聲音。

  楊守文不禁笑了,眼眉之間更透出一抹難言的疼惜之色,把對方抱在了懷中。

  「今天大黃犯了性子,所以回來晚了些……嘿嘿嘿,幼娘今天在家,有沒有乖呢?」

  楊守文懷中抱著一個小可人,看上去八九歲的模樣,梳著雙丫髻,小臉更紅撲撲,好像熟透的蘋果一樣,非常可愛。這小可人名叫楊暖,乳名幼娘。她和楊守文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是家中廚娘的女兒,楊守文可說是從小看著她長大。

  大約在九年前,一個懷著身孕的女人暈倒在楊家門口。

  當時楊守文的祖父楊大方看她可憐,於是收留了對方。幾個月後,那女人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就是如今楊守文懷中的楊暖。楊暖出生後,女人便留在了村子裡,變成了楊​​家的廚娘。至於楊暖的父親是誰?楊氏沒有說,楊大方也沒有詢問。

  總之,楊暖隨女人的姓,變成了楊​​守文的小尾巴。

  在楊大方死後,楊承烈對楊守文不聞不問,楊氏就撐起了這個家。

  小可人所在楊守文話中,脆生生道:「幼娘最乖了,今天還幫阿娘給哥哥洗衣服。」

  「真的嗎?」

  楊守文做出讚賞之色,把小可人高高舉起。

  「幼娘可真厲害。」

  小可人咯咯笑了,那笑聲清脆,迴盪在楊守文耳邊。

  這時候,院門打開,從門後面走出一個中年婦人。她一身布裙,頭上戴著一支木釵子,腰間還繫著一塊碎花布製成的圍布。看到楊守文,婦人臉上也浮現出慈祥之色,輕聲道:「大郎今天回來的有些晚了,幼娘剛才還哭鬧著,說要去找你。」

  「讓嬸娘費心,明天我一定早些回來。」

  婦人,就是楊幼娘的母親楊氏。

  至於她叫什麼名字?楊守文並不是很清楚。

  以前他頭腦不清,也記不得許多事情,所以一直是嬸娘嬸娘的稱呼,甚至忘了楊氏的本名。

  楊氏上前牽著黃牛走進院子,直接拴在牛棚裡。

  楊守文則抱著楊暖跟在後面,代楊氏拴好牛,他這才放下楊暖,牽著她的小手走進正堂。

  這偌大的房子裡,只住了三個人。

  「幼娘去打水,大郎辛苦了一整天,先洗一下,晚飯馬上做好。」

  楊暖答應一聲,便跑出去打水。

  楊守文道:「嬸娘,我先去給爺爺問安,待會兒就過來。」

  楊大方過世已經兩年,但楊守文每天都會為他上香,也就是請安。

  楊氏答應一聲,便去伙房準備晚飯。而楊守文則穿過正堂的後面,走進了後院。

  後院裡,有一個花圃,就坐落在小溪旁。

  左右各一幢廂房,每幢廂房則有三個房間。以前楊大方在世的時候,楊承烈每逢休沐日,就會帶著一家人前來拜見。不過楊大方病故後,這個家也就變得冷清許多。楊承烈一家習慣住在縣城,除非固定的祭祀日子,他很少會來這裡居住。

  不過,每間房子都保持著整潔。

  楊氏是個很勤快的女人,每天都會打掃房間。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楊守文走進一間廂房,點上油燈,而後走到屋中的靈位前,點上了三炷香。

  「爺爺,我回來了!」

  他上完了香,在靈位前坐下,彷彿自言自語道:「今天大黃犯了狂,險些傷了村裡的孩子。不過好在我從小跟爺爺習武,有一身的好力氣,總算是制服了大黃……也幸虧沒有出事,不然指不定又會傳出什麼閒言碎語,到時候我又要倒霉。」

  楊守文說著,眼睛有些發紅。

  重生十七年,雖然這十七年渾渾噩噩,平白浪費了十七年的光陰,但也讓楊守文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快樂。楊承烈不待見他,可是爺爺把他視作為珍寶一樣。

  說實話,這十七年他並沒有受什麼苦,反而在爺爺的關懷下,活的無憂無慮。他的神魂閉塞,也無法感受到周圍的種種惡意,每天都高高興興,日子也格外單純。

  練功、習武、放牛、聽爺爺講故事……

  十七年下來,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

  「阿閦奴如今已經好了,再也不會頭疼了。

  不過,我不覺得開心,因為最近總是做一個古怪的夢,夢到有一個女人喊我'駙馬'。

  嘻嘻,你說我這是不是在胡思亂想呢?」

  說完,他起身跪下,在靈位前磕了三個頭,復又站起來道:「不管怎樣,爺爺教我的東西,阿閦奴不會忘記,以後還會勤練不綴。嬸娘待我很好,幼娘也很乖巧,現如今還學會了洗衣服……嗯,今天就說這些了,爺爺你也要早些休息。」

  每天在爺爺的靈位前,和爺爺聊聊天,說說話,已經成了楊守文的習慣。

  之前他頭腦不清楚的時候,就是這樣。如今他頭腦清楚了,也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走出房間,他輕輕拉上房門。

  就在這時候,從正堂天井傳來一聲響,緊跟著就聽到幼娘的哭​​聲。

  楊守文心裡一緊,三步並作兩步跑回正堂。

  門廊前,一個水盆被打翻在地,裡面的水流了一地,使得門廊之上更變得濕涔涔。

  幼娘坐在一灘水漬中,正放聲哭泣。

  而一個少年,則站在門廊下,大聲呵斥著楊氏。

  「你這賤婢做的好事,怎麼把水盆放在門口,還髒了我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這衣服可是新作出來的,價值三百文,你賠得起嗎?還有你,小賤婢再敢哭,我就把你賣了。」

  少年氣勢洶洶,楊氏則嚇得不敢說話。

  聽到要把自己賣了,幼娘也止住了哭聲,坐在地上看著那少年,不時的發出抽泣聲。

  楊守文的心中,騰地竄出一股子邪火。

  他大步衝出正堂,上前把幼娘抱起來。

  「呦,這不是我那阿痴大兄嗎?」

  沒等楊守文開口,少年卻搶先道:「大兄,你是怎麼教的這兩個賤婢,一點規矩都沒有。我敲了半天的門居然沒人來迎接,還要本少爺自己開門,簡直是放肆。

  不過也是,我忘了大兄你……要不然,我給大兄找個懂事的過來,把這兩個賤婢賣了,大兄也能過的舒坦一些。」

  幼娘聽到要把她賣掉,嚇得抱緊了楊守文的脖子。

  「兕子哥哥,幼娘乖,兕子哥哥不要賣掉幼娘,幼娘很聽話的。」

  阿閦奴,是楊守文的乳名。

  不過這個乳名在那首童謠出來之前,只有楊承烈和楊大方可以稱呼。楊守文還有一個乳名叫兕子,相對而言更加普及,楊幼娘更習慣叫楊守文做'兕子哥哥'。

  少年左一個'大兄',右一個'大兄',可是言語間卻沒有絲毫的恭敬。

  他叫楊瑞,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兄弟,年十三歲。

  楊承烈續絃的時候,曾有意將新婦扶正。不過楊大方卻不同意,才使得這件事一直拖到了現在。楊瑞自幼聰慧,甚得楊承烈喜愛​​,可是卻背著一個庶子的名聲,也讓他很不高興。

  楊守文看著他,突然問道:「楊瑞,你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楊瑞哈哈大笑,「簡直笑話,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過來?」

  說完,楊瑞抬腿,一隻腳便踏上了門廊。

  只是沒等他另一隻腳上來,楊守文突然抬腿,一腳便踹在楊瑞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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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四章 楊二郎(下)

  這一腳,毫無徵兆,卻力道驚人。楊瑞慘叫一聲,整個身體騰空飛出,蓬的便摔在天井上。

  沒等他站起來,楊守文已經到了他跟前,一腳踩在他臉上。

  「楊二,我有讓你進門嗎?」

  「楊阿痴,你瘋了?」

  「我瘋了?」

  楊守文臉上浮現出一抹森然的笑容,猛然抬腳,狠狠踹在楊瑞的肚子上。楊瑞再次慘叫,身體蜷成一團,好像一隻大蝦米,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楊氏也反應過來,連忙跑過來,「大郎不要動手,若是被阿郎知道,一定會斥責大郎的。」

  不等楊氏說完,楊守文把幼娘放在她懷中。

  「斥責?我就算是不動手,他照樣不會待見我。」說著話,他推開了楊氏,沉聲道:「這座房子是爺爺蓋起來的,爺爺把它留給我,這就是我的產業。我便要讓這個傢伙知道,在這個家裡,還輪不到他作威作福。一個庶子,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嗎?」

  「楊阿痴,我不會放過你。」

  楊瑞掙扎著站起來,指著楊守文罵道。

  楊守文不等他說完話,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後向前一帶,把個楊瑞拉扯的腳步踉蹌。他順勢抬腿,一腳再次踹在楊瑞的身上,把楊瑞一下子踹翻在地上。

  「你不放過我?」楊守文冷笑道:「正好,我還不想放過你呢。」

  「楊阿痴,你想幹什麼?」

  楊瑞十三歲,而楊守文已經十七。

  最重要的是,楊守文從小隨楊大方習武,即便是他頭腦不清楚的時候,楊瑞也不是對手。

  只是從前的楊守文,不會隨便動手。

  爺爺曾說過,他天生神力,腦袋又不清楚,若動起手來,根本掌握不住輕重,很容易出事。

  之所以教他練武,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強身健體,另一方面也是想為他治病。

  如今,楊守文的腦袋已經清醒,對楊瑞自然不會客氣。

  「楊阿痴?」楊守文踩在楊瑞的胸口,惡狠狠道:「這三個字,也是你一個庶子可以叫的嗎?楊二郎,別以為我腦袋不清楚,就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情,我清楚的很……你若是不來惹我,我也懶得找你麻煩。不過你現在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別怪我和你算算總賬……我問你,那首童謠是誰編的?誰傳出去的?」

  楊瑞在楊守文的腳下拚命掙扎,奈何楊守文那隻腳如同一座山似地壓在他胸口,任憑他如何掙扎,卻紋絲不動。

  「你在說什麼?」

  聽到楊守文的話,楊瑞心裡一咯噔。

  楊守文冷笑道:「楊二郎,去年馬鷂子告老還鄉,阿爹身邊空出一個執衣的位子。按道理說,就算我傻,這執衣的位子也該是我來做,如何輪得到你一個庶子?

  偏偏那個時候,小黃跑了!

  縣城裡又傳出那首童謠,讓阿爹顏面無存……在那之後,你就變成了阿爹身邊的執衣。別告訴我這都是巧合,這世上若真有那麼多巧合,說不定明天你就變成死人。」

  「你……」

  楊瑞駭然看著楊守文,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這執衣,最初只是僮僕雜役,不過從隋朝開始,執衣又有親隨之意。

  《新唐書》中有記載:隋朝大將張須陀率兵擊賊,羅士信以執衣,年十四……

  入唐之後,執衣進一步普及,更變成了一種身份地位的標誌。一般而言,只有入品級的官員才會配給執衣,不但可以免除徭役,還可以拿到薪水。按照楊承烈從九品的職務,身邊會配備兩個執衣,並且在官府中有備案,每月可得八十文。

  所以很多低品級的官員,會把執衣交給自己的親人來做。

  一來可以多一份收入,另外也是為了帶在身邊,加以培養……

  所以,在唐朝,凡未成丁,十一歲到二十一歲之間的中男,都可以充當執衣之位。

  如果依照年紀,楊守文身為嫡長子,也是最佳的執衣人選。

  可就是因為那一首童謠,使得楊承烈直接忽略了楊守文的存在,選擇楊瑞來接手。如果沒有那首童謠,楊承烈的做法說不得會被其他官員反對。但正是因為那首童謠,楊瑞成為執衣便順理成章,甚至連縣令、縣丞和主簿對此也沒有異議。

  至於這童謠的始作俑者,不難猜測。

  楊守文現在已經清醒過來,只需要略加思考,就能猜出端倪。

  這首童謠的最終受益者是誰?那麼十有八九就是始作俑者……說實話,楊守文並不在意那勞什子執衣的身份,關鍵是楊瑞太過張狂,竟然嚇哭了幼娘,楊守文絕無法接受。

  楊承烈住在縣城裡,對他不聞不問。

  十七年來,對楊守文而言,最親的人莫過於爺爺和楊氏母女。

  幼娘在他的心裡,絕不是什麼奴婢,而是他的妹妹,他的親人。楊瑞嚇哭了幼娘,就如同觸碰了楊守文的逆鱗。在這種情況下,楊守文自然不會對楊瑞客氣。

  「你什麼你!」楊守文冷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居然能猜到真相?

  二郎,不是我聰明,而是你太笨了!你以為你這件事做的天衣無縫,你以為找些孩子,把那童謠傳出去就可以安然無事?我告訴你,滿城上下,但凡有些腦子的,都清楚是何人所為。只不過這是咱家家事,人家不想管,也懶得去理睬。」

  說著話,楊守文蹲下來,探手拍打楊瑞的臉頰。

  「我之所以不去說明,是因為我知道,家醜不可外揚。

  你以為你黑了我,就得了便宜嗎?我告訴你,整個昌平上上下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包括阿爹也心裡清楚。只是你不要楊家的臉面,阿爹和我,卻不能不要。」

  「你不是……」

  「我不是癡漢,對不對?」

  楊守文森然道:「可你一定想不到,前些日子那道雷,竟然治好了我的痴症……對了,最近村裡不少人說我前世是個壞人,所以才會遭雷劈,想必也和你脫不開關係。

  不過二郎,你可知道什麼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

  你今天若是老老實實過來,我一樣不會計較,隨便你在這裡裝你的二少爺。只是你太得意了,得意的讓我覺得,如果不好好教訓你一頓,簡直就對不起那道雷。」

  說完,楊守文左右開弓,啪啪啪一連給了楊瑞十幾個耳光。

  這十幾個耳光雖然沒有真的用力,但還是把楊瑞打得滿臉是血。

  「兕子哥哥,別打了。」

  還是幼娘跑上前來,抱住了楊守文的胳膊。

  「幼娘不疼,兕子哥哥也不要再打二少爺,若不然被阿郎知道,一定會怪罪兕子哥哥。」

  幼娘眼眶裡噙著淚,眼巴巴看著楊守文。

  那可憐的小模樣,讓楊守文心裡不由得一軟,便停下手,把幼娘抱在了懷中。

  「幼娘最乖了,是哥哥不好,不該打人。

  不過呢,有些人就是要教訓才成……二郎,今天我看在幼娘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下次想好了,如果再要討打,我楊守文已經不是以前的楊阿痴,你可以試試看。」

  楊瑞此時,腦袋都是蒙的。

  兩邊臉頰紅腫,口鼻之中更流淌著鮮血。

  他心機深沉,他聰慧,他甚至會編歌謠……可不管怎樣,都無法改變他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這個事實。剛才楊守文那一頓巴掌,著實打得楊瑞有些心驚肉跳。見楊守文停了手,楊瑞這才抱著頭從地上爬起來,不過卻惡狠狠的盯著楊守文。

  「再給我瞪眼睛,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楊守文扭頭,森然說道。

  楊瑞嚇得臉一白,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和楊守文的目光對視。

  「給我進屋來。」

  楊守文說著,彎腰把幼娘放下來,牽著她的小手往正堂裡走,一邊走一邊道:「嬸娘,可以開飯了,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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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五章 命案(上)

  聖曆元年,公元698年。

  身處這樣一個時代,別指望能吃上什麼豐盛的飯菜,甚至想吃個炒菜都不太可能。

  楊守文的晚餐是燜熟的臘羊肉。

  粟米打底,臘羊肉擺放在上面,於是在粟米中混雜臘羊肉的香味,同時還能消除一部分油膩感。除此之外,還有兩碟青菜。不過看上去清湯寡水,很難產生食慾。

  不要小看這麼一頓簡樸的晚餐,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已經是非常豐盛。

  楊承烈身為從九品縣尉,月俸1.5貫,外加五十石精粟。說起來,這算不得多,但比起貞觀年間外官的俸祿,已經增加了不少。武曌執政以來,一直在努力提高外官的待遇。如果是在貞觀年間,似昌平縣尉這種職務,根本沒人願意出任。

  不過楊家的主要收入,還是來自於那兩百畝職田。

  楊承烈久居縣城,對職田基本上不會過問。楊大方活著的時候,職田收入基本上都掌握在楊大方的手裡。如今楊大方過世,楊承烈雖收回了大半收入,但卻依舊給楊守文留下了足夠的生活費。從這一點而言,楊守文倒是過的比楊瑞舒坦。

  楊守文看上去很瘦,卻食量驚人。

  一頓晚飯,就消耗了一斤粟米,外加半斤臘羊肉。

  吃飽喝足之後,楊守文才放下了碗筷,抬起頭向楊瑞看去。

  雖然楊瑞被他狠揍了一頓,但從血緣關係上來說,畢竟是他的兄弟。揍他,是因為這傢伙欠揍,楊守文心安理得。可如果連頓飯都不給吃,那就是他的過失了。

  楊瑞這頓飯吃的很艱辛,肥美香甜的臘羊肉在口中,卻沒有絲毫味道。

  略一咀嚼,腮幫子就疼的厲害。有心不吃,可楊守文眼睛一瞪,讓他頓時沒了脾氣。

  楊守文這一頓耳光,的確是把他打怕了。

  「說吧,好端端過來,有什麼事?」

  楊守文吃飽了肚子,跪坐在胡床上,慢條斯理問道。

  楊瑞放下碗筷,捂著腮幫子顫聲道:「馬上八月十五了,阿爹準備在彌勒寺賞月,所以讓我先過來看一下,還說要楊……嬸娘做些準備,免得到時候會有差池。」

  「賞月?」

  楊守文這才反應過來,好像再過些日子,中秋將臨。

  中秋賞月,舉家團員,是這個時代人們很正常的一種活動。

  不過聽楊瑞話裡的意思,楊承烈這次賞月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團員,似乎還請了什麼人。

  這也正常,楊承烈在昌平已經做了十多年的縣尉。

  這十幾年來,昌平縣令都換了四五個,可是楊承烈卻一直待在縣尉的位子上,遲遲不見動靜。按道理說,哪怕是論資歷,楊承烈也能得到陞遷。不過,楊承烈自己,卻好像並不著急,心甘情願在這昌平縣尉的位子上,踏踏實實一幹就是十幾年。

  「阿爹要請客嗎?」

  楊瑞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阿爹有一位故人前來,說是貴客,所以準備招待一番。」

  貴客?

  這昌平地處邊塞,是苦寒之地,又能有什麼貴客?

  楊守文先一愣,旋即便放到了一邊。貴客能有多貴?而且和他又能有什麼關係呢?

  楊承烈不過是一個下下縣的縣尉,楊守文可不覺得,他那貴客能有多貴。

  與其考慮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麼改善生活。

  以前他渾渾噩噩,對生活的要求並不是很在意。可現在……楊守文覺得,他有必要做一些改變。就算那粟米蒸臘羊肉很好吃,但每天吃那玩意,也會覺得膩歪。

  「天已經不早了,估計你晚上也回不去。」

  楊守文說著,便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我讓嬸娘給你準備被縟,今晚就住在這裡,等天亮了​​再回去吧……對了,你臉上的傷,回去該怎麼向阿爹解釋?」

  「啊?」

  楊瑞心裡一咯噔,連忙道:「我就說是自己摔的,絕不會出賣大兄。」

  「廢話,你不如實告訴阿爹,那不是白挨打了嗎?」

  「啊?」

  楊瑞這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一向自詡聰明的腦袋瓜子,一下子不太夠用了。他看著楊守文,臉上露出茫然之色:難道他的意思是讓我向阿爹告狀嗎?那豈不是自找苦吃?

  楊守文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搖搖頭,嘆了口氣。

  「回去告訴阿爹,就說是我揍了你。

  如果阿爹問為什麼,該怎麼回答你自己去想……嗯,就這樣!我累了,先去休息。」

  說完,楊守文頭也不回便走出房間。

  他這是什麼意思?

  楊瑞看著楊守文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腦袋已亂成了一鍋粥。

  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雖然聰明,但也有限。他根本弄不明白楊守文的意思,只是感覺著……莫非他那痴症又犯了不成?總之,楊瑞有一種百思不得其解的感受。

  +++++++++++++++++++++++++++++++++++++++++++

  「兕子哥哥,為什麼要二少爺如實稟報阿郎?」

  夜,深了。

  楊氏在外面收拾碗筷,幼娘則蜷在楊守文的身邊,仰著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臉上露出不解之色,「阿郎最疼愛二少爺,若知道兕子哥哥打了他,豈不是會責怪兕子哥哥。阿翁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護著兕子哥哥,到時候該怎麼辦?」

  楊守文笑著揉了揉幼娘的小腦袋瓜子。

  他靠在廊柱上,一隻腳耷拉著,仰天看著黑漆的夜空。

  從天邊,飄來了一片烏雲,正迅速向虎谷山方向逼近。楊守文輕聲道:「阿翁不在了,還有幼娘在。若是阿郎責怪我,到時候幼娘會保護兕子哥哥,對不對?」

  「嗯嗯嗯,幼娘當然會。」

  幼娘用力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回答。

  楊守文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他把幼娘摟在懷中,「幼娘保護我,我也會保護幼娘。」

  幼娘的臉上,更露出燦爛的笑容。

  老天爺把他丟到了聖曆元年,並且讓他渾渾噩噩生活了十七年,而後有一道閃電把他劈醒。如此玄幻的事情發生在楊守文的身上,也讓楊守文感受到莫名困惑。

  按道理說,有如此玄幻的經歷,他身上定然背負著巨大的使命。

  可楊守文並不想去承擔什麼使命,能夠重活一次,對他而言已是巨大的滿足。前世,他不良​​於行,每天躺在病榻上,只能和書籍作伴,或是對著電腦屏幕發呆。而現在,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更感受過家人的溫暖……這對他,已經足夠了。

  他只想快快樂樂的活下去,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

  有時候想想,那渾渾噩噩的十七年似乎也是一種幸福,至少那十七年過的很幸福。

  轟隆隆!

  一道閃電撕裂蒼穹,把庭院​​照映的慘白。

  緊跟著,雷聲轟鳴,大雨傾盆。

  雨水順著屋簷留下來,很快就形成了一道水幕。

  這場雨看樣子不小!

  他連忙把楊氏叫來,讓她帶幼娘回房睡覺。而他自己,則回到臥房裡,坐在胡床上,在床桌上鋪開一張白紙,就著那盞油燈的光亮,用炭筆在白紙上飛快舞動。

  炭筆,是他清醒之後製作出來的第一件物品。

  楊守文也擅長毛筆,但是又嫌棄毛筆麻煩。裝逼還成,可若是用在日常上……哪怕他已經重生十七年,想要完全適應,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倒不如炭筆方便。

  這一夜,屋外電閃雷鳴。

  而楊守文卻靈感泉湧,一直到差不多二更天才停下筆,頗有些睏乏的倒在胡床上酣然入睡。

  雷雨,在黎明時分停歇。

  這場豪雨非常驚人,以至於虎谷山裡的溪水暴漲,甚至沖垮了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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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14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六章 命案(下)

  雨過後,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照亮了大地。

  楊守文從胡床上下來,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只覺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頓時讓有些渾淪的大腦,變得清醒許多。

  門廊上,擺放著水盆、洗臉巾還有青鹽和牙刷。

  看著那排列整齊的洗漱用品,楊守文不禁笑了……每天醒來,他都會看到這些,更知道這些東西是出自何人手筆。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那小人吃力端著水盆,擺放在門廊上的身影。楊守文心裡頓時一暖,拿起牙刷,蘸了青鹽,然後開始刷牙。

  「呸呸呸!」

  這唐代的牙刷製作粗糙,用起來很難受。

  一個不小心,牙刷上的豬鬃就會脫落,然後卡在牙縫之間。哪怕已經重生十七年,楊守文還是不太習慣。改天要想辦法改良一下才是,要不然每天這麼刷牙,實在痛苦。

  洗漱完畢,神清氣爽。

  楊守文邁步走到正堂,就看到幼娘好像小大人似得,從伙房裡走出來,手裡還捧著食盤。

  「兕子哥哥早。」

  看到楊守文,幼娘的小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楊守文連忙過去把食盤接過來,然後輕聲回了句:「幼娘比兕子哥哥更早。」

  食盤裡是早餐,一碗米粥,上面還飄著蛋花。一碟醬菜,兩張厚厚的,加起來有一斤左右的肉餅,更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幼娘吃過了嗎?」

  幼娘眼巴巴看著托盤上的食物,搖了搖頭。

  楊家的生活不錯,可即便如此,楊氏和幼娘在大多數時候,也只能一天兩頓。幽州苦寒,本就糧食匱乏。似楊守文這樣每天三頓,而且頓頓有肉,並不是很常見。

  「那陪兕子哥哥一起吃。」

  楊守文把食盤放在門廊上,然後盤腿而坐。

  幼娘一開始不太願意,哪有奴婢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飯的道理?

  可是在楊守文的誘惑之下,幼娘最終還是放棄了堅持。她偷偷朝伙房看了一眼,發現阿娘還在伙房裡忙碌,於是張開小嘴,咬了一口荷包蛋。不過這荷包蛋很燙,燙的幼娘張著小嘴,小手不停搧動,但是那張小臉上,卻流露著滿滿的幸福。

  哐當!

  就在楊守文餵幼娘吃荷包蛋的時候,院門突然間被人撞開。

  楊瑞連滾帶爬的衝進來,甚至都沒有看到楊守文,便大聲叫喊道:「大兄不好了,大兄死人了……」

  楊守文聞聽,連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大清早,喊什麼喊?」

  楊瑞氣喘吁籲跑到楊守文的身前,嚥了口唾沫顫聲道:「大兄,死人了,村口死人了。」

  死人?

  楊守文眉頭一蹙,從門廊上下來,穿上鞋子。

  「什麼死人了,你說清楚點,別這麼慌張。

  楊二郎,你可是阿爹的執衣,堂堂縣尉之子,死個人就連話都說不清楚,以後如何做得大事?你剛才是不是說,村口發現了屍體?」

  楊瑞臉色蒼白,聞聽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正是!」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然後道:「我一早出門準備返回縣城,卻不想才出村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具​​屍體橫在路上。大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當然害怕。」

  楊承烈是縣尉,就類似於後世的公安局長。

  楊瑞呢,畢竟才十三歲。哪怕他已經做了一年的執衣,卻從沒有真真正正參與過案子。一直以來,他都是充當著秘書的角色,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是待在衙門裡,更沒有去過現場。如今突然發現一具屍體,楊瑞自然感到莫名的緊張惶恐。

  這時候,楊氏也跑了出來。

  楊守文想了想,對楊氏道:「嬸娘,看好幼娘,我和二郎過去看看。」

  說著話,他大步流星往外走,楊瑞則緊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便走出了大門。

  沿著村中濕涔涔的小路,​​楊守文兄弟很快走出村子,在距離村口大約兩里地的地方,看到了楊瑞所說的那具屍體。

  不過這時候,小村莊已經沸騰起來。

  村正帶著幾個青壯在現場維持秩序,看到楊守文過來,他眉頭一蹙,便上前阻攔。

  「大郎,別過去了,我已經派人去縣城通報衙門,最好是等衙門的人過來。」

  你才是大郎,你們全家都是大郎!

  楊守文對'大郎'這個稱呼很不感冒,因為他很容易從這個稱呼上,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問題是,這是習俗。

  哪怕楊守文很反感'大郎'這兩個字,也沒有辦法。

  「田村正,我只是想看看,不會妨礙到你。」

  如果是在從前,村正絕不會放行。不過他也知道,昔日的楊阿痴在被雷劈了一次之後,腦袋似乎清醒了不少。而昨天,他更制服了一頭發瘋的牛,救下了他的兒子。於情於理,田村正都不好再繼續阻攔,只得輕聲道:「大郎,那你小心點。」

  如果你不叫我'大郎',我會感謝你八輩祖宗!

  楊守文邁步想要過去,卻感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他的袖子。

  「幹什麼?」

  他扭頭看去,是楊瑞在拉扯他。

  「大兄,既然村正已經報官,咱們就別過去添麻煩了。」

  楊瑞顫聲勸說道,那臉上的紅腫還依稀可見,更給人一種可憐巴巴的感覺。

  楊守文嘆了一口氣,「二郎,你便是官府中人……別忘了,你如今是阿爹身邊的執衣,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阿爹的臉面。區區一個死人,你就不敢面對,日後又如何為阿爹排憂解難?以前的事情,我懶得和你計較。但是現在,莫丟了阿爹的臉。」

  說完,他甩開楊瑞的手,向屍體走去。

  楊瑞站在原處猶豫了許久,最後一咬牙,還是跟了上來。

  楊阿痴……不對,是大兄說的沒錯。我既然做了阿爹的執衣,便要顧全阿爹的臉面。

  他楊阿痴,大兄都敢過去,我又怎能害怕?

  想到這裡,楊瑞平添了幾分膽氣。

  只是當他再次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跑到旁邊,蹲在地上嘔吐不停。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屍體,只是這一次看到的,比之前那一次更清晰,更加可怕。

  倒是楊守文渾不在意,在屍體旁邊蹲下。

  好歹也是再世為人,死都死過一次,又怎會害怕屍體?

  清晨的陽光格外明媚,照在那具慘白的屍體上,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森冷寒意。

  他,紅果果躺在地上,仰面朝天。

  一雙如同死魚般,毫無半點情感的眼睛瞪得溜圓,看上去好像很不甘心的模樣……他身上的衣物不知去了何處,腳上卻蹬著一雙黑色的靴子。身體上,遍佈傷口,也許是因為被雨水浸泡過的原因,那些傷口已經變形,傷口兩邊更是泛著慘白色。

  說實話,哪怕楊守文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在看到屍體後,也覺得不太舒服。

  他蹲在屍體旁,強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之後,才慢慢起身。

  「大兄,看出什麼沒有?」

  楊瑞兩腿發軟走過來,站在楊守文身邊,輕聲詢問。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二郎,你現在是這裡唯一的差人,何不自己看看,尋找線索?」

  「什麼?」

  楊瑞頓時瞪大了眼睛,心裡有一種想要罵人的衝動。

  該死的楊阿痴,我已經吐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我看屍體?

  有心拒絕,可想到昨晚楊守文抽他耳光時的情形,那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

  楊瑞走上前,咬著牙,慢慢蹲下身子。

  只是當他的目光和屍體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對視時,頓時產生了一種抑制不住的嘔吐感。

  「嘔!」

  他連忙站起來,扭頭快走兩步,在一塊石頭旁停下,大聲嘔吐。

  楊守文則看了他一眼,圍著屍體轉了兩圈之後,便頭也不回,沿著山路往山裡走,一邊走一邊四處查看,眼中更透出一種難言的好奇。

  這是聖曆元年八月初三,這裡是昌平城外的虎谷山。

  距離這裡不遠,有居庸關,還有契丹胡人群居的羈縻州,民風彪悍,死人並不稀奇。

  可稀奇的是,為什麼那人會紅果果的躺在那裡?

  他身上的衣物去了何處?那身上的傷口,又是從何而來?事情,似乎變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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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19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章 楊承烈(上)

  楊守文回到現場時,差不多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圍觀的村民已經漸漸散去,只剩下七八個公差打扮的人,正清理現場,搬運屍體。

  田村正站在一旁,陪著一個男人在說話。

  而楊瑞則規規矩矩站在男人的身邊,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似乎在聆聽兩人的對話。

  他最先看到楊守文,連忙和那男人說了一句。

  男人和田村正點點頭,便轉過身,向楊守文看過來。

  這是一個大好的晴天,昨夜一場豪雨後,碧空如洗,萬里無雲。一輪驕陽高懸空中,格外明媚。仲秋時節的陽光很暖,而且算不得熾烈,照在身上感覺很舒服。

  那男人身高大約在六尺左右,差不多是180公分靠上。

  唐尺和漢尺不同,一尺大約在三十一釐米上下。那男人頭戴黑色襆頭,身著青衫,外罩半臂,腳下蹬著一雙烏皮六合靴,腰間則繫著一根玉帶,看上去頗有風範。

  他身材不算魁梧,略顯單薄。

  這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更使他多了幾分書卷氣。

  手中拿著一根趕山手杖,手杖的一端是一個六棱窩瓜形狀的鐵球,有嬰兒拳頭大小。

  楊守文看到這男子,連忙快步上前。

  「阿爹,你怎麼來了?」

  那男子眼中,閃過一種複雜之色。

  他點點頭,沉聲道:「這裡沒你的事情,你待在這裡也不太方便,先回家去吧……今天就不要去放牛了,在家裡待著。等這邊事情了結了,我回去有話與你說。」

  男人,就是昌平縣尉楊承烈,同時也是楊守文的親生父親。

  他言語中顯得有些冷漠,似乎不是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說話,更好像在衙門裡吩咐下屬。

  楊守文似乎也習慣了楊承烈的這種口吻。

  事實上,這十七年來,他雖然渾渾噩噩的生活,但也知道楊承烈好像不太待見他。

  是因為自己呆傻嗎?

  也許……

  可他卻記得,在他被雷劈中,臥床休息的那幾天裡,每天晚上楊承烈都會坐在他身邊喃喃自語。只不過楊承烈的聲音總是很小,以至於楊守文並不能聽得清楚。

  那幾天,也讓楊守文知道,楊承烈並不是不關心他。

  不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楊承烈在故意冷淡他,在外更表現出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

  試想,如果楊承烈真的討厭楊守文,楊守文也不可能活的這麼自在。

  他只需要把職田的全部收入收走,楊守文和楊氏母女在這小村莊裡,就會變得非常艱難。

  「那我先回去了。」

  楊守文恭敬應了一句,轉身往家走。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那一雙濃眉微微一蹙,眼中卻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憂慮之色。

  ++++++++++++++++++++++++++++++++++++++++++++++

  小村裡,非常熱鬧。

  人們聚在一起,三五成群,交頭接耳,討論著發生在村口的命案。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生活中也沒什麼特別的樂子。難得遇到一樁命案,人們自然而然就顯現出他們八卦的本能。一群孩子在村口的大洋槐樹下奔跑嬉戲,當楊守文出現的時候,幾個孩子立刻歡笑著跑過來,圍在楊守文的身邊說個不停。

  在這些孩子的眼中,有些呆呆傻傻的楊守文,其實也算是他們的朋友。

  「兕子哥哥,你知道那個死人是誰嗎?」

  楊守文搖搖頭,笑問道:「我當然不知道,你們難道見過?」

  一個孩子輕聲道:「兕子哥哥,那個人我真的見過……昨天我去山上採藥的時候,看到這個人往山裡走。對了,他還向我打聽彌勒寺怎麼走,還給了我兩文錢呢。」

  說著,那孩子悄悄取出兩枚開元通寶,頗有些顯擺的意思。

  楊守文眼睛一瞇,從那孩子手中接過兩枚開元通寶。在手裡撥弄兩下,他突然道:「山狗子,這兩文錢給我可好?我給你五文錢,但是你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山狗子幾乎沒有考慮,便答應了楊守文的請求。

  在他看來,兕子哥哥果然呆傻,居然用五文錢換兩文錢……有便宜不佔就是王八蛋,山狗子當然同意,從楊守文手裡接過了銅錢之後,便帶著其他孩子跑開了。

  楊守文把銅錢放好,便逕自回家。

  別看楊守文在這個小村裡生活了十幾年,可實際上和村裡的人,並不是非常熟悉。

  村裡人不願意和一個傻子打交道,楊大方在世的時候,自有楊大方出面;而楊大方過世之後,家裡還有楊氏。如果楊氏解決不了問題,自有人去找楊承烈交涉。

  楊守文回到家,告訴楊氏待會兒楊承烈會回來,就一個人來到後院。

  「幼娘,給我弄一碗水,要熱水。」

  幼娘正在花圃中玩耍,聽到楊守文的喊聲,便脆生生答應,很快端來了一碗熱水。

  把水碗放在門廊上,楊守文撩衣盤膝而坐。

  「兕子哥哥,你在做什麼?」

  幼娘也不去花圃裡玩了,而是學著楊守文的模樣,盤膝坐在他的身邊,好奇問道。

  楊守文笑了笑,輕聲道:「幼娘,我給你變個戲法好嗎?」

  「戲法?好啊好啊!幼娘最喜歡看戲法了!」

  幼娘頓時笑逐顏開,拍著小手歡笑道。

  楊守文則取出那兩枚銅錢,噹啷一聲丟進水碗。

  然後,他坐在水碗旁邊,靜靜看著水碗裡的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幼娘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陪著楊守文一起看。看了半晌,她有些委屈問道:「兕子哥哥,你要變什麼戲法啊……幼娘的眼睛都酸了,但是沒看到什麼戲法啊?」

  「沒有嗎?」

  楊守文的臉上卻流露著一抹喜色。

  他指著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層油花,輕聲道:「幼娘看到沒有,這是什麼?」

  「油花?」

  楊幼娘乖巧回答,然後疑惑看著楊守文道:「兕子哥哥,我剛才端來的碗是乾淨的,沒有油花啊。這油花是怎麼來的?難道是兕子哥哥變出來的嗎?怎麼變的?」

  「聞聞看,這油花有沒有味道?」

  「有!」

  幼娘把水碗端起來,然後抽了一下秀氣的小鼻子,「有點腥羶,好像羊油的味道。」

  「那就對了!」

  楊守文把水碗裡的熱水倒掉,然後把那兩枚銅錢遞給幼娘。

  「謝謝幼娘幫我變了戲法,這是給幼娘的獎勵。」

  幼娘不禁茫然,但還是非常歡喜的接過了銅錢。

  楊守文這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四肢,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走下門廊,來到花圃前站定,目光卻越過花圃後的消息,投向了蒼茫的虎谷山。

  彌勒寺?

  楊守文眼睛眯縫起來,喃喃自語,眼中更閃爍著好奇的光彩。

  午飯時,楊承烈帶著楊瑞來到家中。

  他先是帶著楊瑞給楊大方上香,然後在正堂用飯。

  按照唐代的規矩,楊大方過世,楊承烈應該解官守喪三年。不過,昌平地處苦寒邊塞,生活環境惡劣,俸祿又低,還非常危險。一般人,特別是那種有點底子的人,大都不願意跑來這裡任職。再加上楊承烈在昌平十幾年,一直很低調,人緣還算不錯。所以楊大方過世後,楊承烈曾提出解官守喪,卻被上官所拒絕。

  「阿閦奴,你好大膽。」

  午飯過後,楊承烈把楊守文帶到了靈堂。

  門一關,他的臉色便陰沉下來,沉聲道:「看樣子你那痴症是好了,居然敢打自己的兄弟了!還讓二郎如實稟報,你想怎樣?莫不是想要趁機試探我的耐心嗎?」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低著頭沒有回答。

  被雷劈中,昏迷在床的時候,他覺察到楊承烈對他的冷漠,似乎有不得已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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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25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八章 楊承烈(下)

  昨天楊瑞送上門來,他也就趁機發飆,想試探一下楊承烈的真實態度。

  可沒想到,楊承烈竟然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

  好在楊承烈並沒有追究下去,而是看著楊大方的靈位,眼中噙著淚光輕聲道:「阿爹,兕子已經痊癒了,你這許多年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

  說完,他示意楊守文過來,給楊大方磕頭。

  「阿閦奴,你既然已經痊癒,那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切莫去逞強鬥狠。

  我雖然是昌平縣尉,卻不代表你可以在這裡橫行霸道。昌平很複雜,前兩年契丹作亂,雖然最後被朝廷鎮壓,但並不代表他們會變得老實。如今朝廷又在西北設立孤竹縣,情況更加複雜。契丹人、奚人、突厥人氣焰囂張,你最好是老實一點。

  本來,我是打算讓你到衙門裡歷練一下。

  不過現在二郎已經做了執衣,你就老老實實留在這邊,算是代為父為你爺爺守喪。

  這些年你渾渾噩噩,痴癡呆呆,耽誤了不少時間。難得如今清醒過來,就在家裡好好讀書。縣城那邊的事情,你不用費心。每月應有的花費,我也不會缺了你。等再過兩年,你能學有所成時,我會為你另謀出路……總之,你只管安心守在家中。」

  楊承烈這番話,可是話裡有話。

  楊守文愕然看著他,意識到楊承烈的意思,是讓他繼續裝瘋賣傻,不要惹人注意。

  至於另謀出路……

  又能是什麼出路呢?

  為什麼要裝瘋賣傻,為什麼要低調做人?

  楊守文突然意識到,事情恐怕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不過,楊承烈不願意說,他也沒有再去追問。只恭恭敬敬答應了一聲,便陪著楊承烈走出靈堂。

  「阿爹,村口的屍體,可有眉目?」

  楊承烈看了他一眼,眉頭一蹙,似乎有些不耐煩。

  「這裡地處居庸關、孤竹和昌平三地交匯,每日往來的人員複雜,如何能查得清楚?再說了,獠子粗蠻,喜歡爭強鬥勇,殺人的事情時有發生,你不要再過問。」

  「可是,那個人不是獠子。」

  獠子,是漢人對契丹、突厥、奚人等胡人的一種稱呼。

  楊承烈眼睛一瞪,「你又知道了?」

  楊守文苦笑道:「阿爹,你不要覺得孩兒還是以前那樣呆傻,連獠子和漢人都區分不來。那人雖然是獠子的髮型,可是眼眉卻是漢人的模樣,這可非常明顯。

  你來之前,孩兒曾仔細觀察過那人的屍體。

  他雙手粗糙,指關節粗大,乍一看像是農人。可是他兩腿間,卻又非常明顯的老皮,顯然是長時間騎馬造成。一個常年在馬背上生活的人,又怎可能是務農的農人?還有,他身上傷口很多,雖然被雨水浸泡導致變形,但依舊能看出是刀劍傷痕。孩兒仔細觀察,他應該在生前絕不平凡,應該是一個身手高明的武士。」

  楊承烈眼睛一瞇,看著楊守文,久久不語。

  說實話,他不指望楊守文能有什麼大成就,一輩子可以平平安安,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原因,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可沒想到楊守文的觀察力居然這麼好,而且才清醒過來,就能看出這許多的問題。

  楊承烈突然生出濃濃的好奇心,在猶豫許久之後,輕聲道:「你還看出了什麼?」

  楊守文想了想,接著道:「此人應該是在昨日夜間被殺,死前曾與三到四個人進行過搏鬥。」

  「何以見得?」

  「他身上有刀傷,有劍傷,不過致命的,確是被人用箭矢所傷。

  所以,孩兒覺得圍攻他的人,至少有三個,甚至可能四個人。而且,發現​​屍體的現場周圍,太過整潔乾淨,不像是搏殺現場。孩兒當時看罷了屍體之後就覺得,他應該是被人棄屍……昨天那麼大的雨,兇手殺人之後不可能棄屍太遠。於是孩兒就沿著山路往山裡走,在羊尾巴發現了明顯的搏鬥痕跡,估計是真正的現場。」

  「羊尾巴?」

  楊承烈聞聽,不禁輕輕點頭。

  「你又怎知道,會是羊尾巴,不是在官道上?」

  「若是在官道之上,地形寬闊,並不適合伏擊。而且,若死者是在官道上遇伏,向南三里便是村莊,向北五里便有軍營。昨夜豪雨來的突然,如果我是兇手,絕不會在官道上設伏,太容易驚動他人,也太容易被發現,更容易令死者逃脫。」

  楊承烈不知可否,低頭沉思。

  片刻後,他又問道:「你還看出了什麼?」

  「孩兒還看得出來,這個人應該是常年在塞外生活。」

  「怎麼說?」

  「他皮膚粗糙,顯然是常年受朔風侵襲,身體上至今仍留有凍傷。

  另外,我剛才回來的時候,村中孩童告訴我,曾在昨日見死者進山,而且打聽彌勒寺的位置。如果他住在孤竹,或是經常往來昌平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彌勒寺在何處。他當時還給了那個孩子兩文錢,我剛才回來後,把銅錢浸泡在熱水之中,發現銅錢上沾有很多油膩。但凡住在昌平或是羈縻州,大都會受影響,注意清潔。唯有那塞外的胡人,對此並不在意,所以那銅錢上才會有那麼多的油膩。」

  楊守文說完,便抿嘴看著楊承烈。

  卻見楊承烈的嘴角彷彿是不經意的抽搐兩下,而後沉下臉道:「所有一切,不過是你的假設而已,沒有任何證據。這件事,我會讓管虎接手,你不要再過問了。」

  管虎,是楊承烈的手下,也是衙門裡快手班頭。

  一般來說,衙門裡會設有三班衙役,統稱隸卒。不過隸卒的分工不同,又有不同的稱呼。比如在衙門裡值守,審判時分立兩邊,押送犯人以及執行刑訊的隸卒名叫皂隸,類似於法庭上的法警;而負責傳喚被告鄭仁,偵緝罪犯,搜尋證據的隸卒,名為快手,如同後世的刑警;除此之外,還有民壯,值守城門、監獄、倉庫,負責巡邏城鄉道路,應付突發事件……這種民壯,類似於後世的武警。

  縣尉統領三班,管虎就是捕班快手班頭,又稱之為緝捕班頭,也是楊承烈的心腹。

  楊守文聽楊承烈這麼說,就知道楊承烈已經相信了他所說的推測。

  只是楊承烈讓他袖手旁觀,心裡面有些不太高興。

  成名須趁早!

  楊守文已經十七歲了,再過四年就算是成丁了。他現在非常想扭轉大家對他的看法,希望能夠幫助楊承烈,最少能夠在楊承烈的心目之中,再增加一些份量。

  可是現在看來,楊承烈似乎不不想他大出風頭。

  如果不是知道楊承烈其實很關心他,楊守文說不定會非常生氣。

  不過……

  想必老爹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楊承烈不願意讓他拋頭露面,楊守文也是無話可說。

  「好了,我還要趕回縣城,與縣尊稟報案情。

  這兩日讓二郎留在這邊,八月十五我要在彌勒寺宴請客人,你若是有心,就幫襯一下二郎;如果不願意,就不必理睬。總之,這件事你不要再過問,否則讓我知道,家法伺候。」

  楊承烈的聲音突然變得格外高亢,語氣也非常嚴肅。

  楊守文心裡不禁叫苦,卻只能躬身答應。

  「還有,讓楊媽把房間打掃一下,明天我會讓你小娘和青奴也過來,正好看著你。」

  青奴,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妹妹。

  楊守文也沒辦法拒絕,只能咬著牙答應。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楊承烈說完,便邁步往外走。

  楊守文跟在他身後,見楊承烈在院門外上馬,突然靈機一動,上前抓住了馬韁繩。

  「阿爹,商量個事情唄。」

  「什麼事?」

  「給點零錢花花,孩兒如今清醒了,身上卻沒有半文錢,想買點可心的玩意,也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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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3:35:2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30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九章 大生意(上)

  兒子找老子要錢,天經地義。

  哪怕楊守文兩世加起來有五十歲,還是毅然決然向楊承烈伸出了他那隻罪惡黑手。

  沒辦法,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嘛!

  他想要提高生活質量,改善生活品質,哪一樣不需要花錢?

  發明創造……那東西可是需要資本來支持。愛迪生如果沒有銀行的貸款和財閥的資助,憑他那點身家,也不可能發明出電燈泡來。總之,為了錢,裝孫子都成。

  楊承烈詫異看著楊守文,片刻後突然笑了。

  知道找老子要零花錢了?

  自從楊守文清醒以來,一如他渾渾噩噩之時那樣,一副無慾無求,風輕雲淡的模樣。以至於楊承烈都懷疑,楊守文是不是真的康復了!若真的康復,又怎可能如此?

  現在好了!

  楊承烈終於相信,楊守文康復了。

  若沒有康復,又怎麼可能知道孔方兄的好處呢?

  從隨身隨身皮兜裡拿出兩串開元通寶。別誤會,兩串開元通寶不代表兩貫錢,事實上也不過兩百文而已。不過也別覺得少,要知道衙門裡的白直一個月,也不過是兩百文的收入。

  只是對楊守文而言,兩百文似乎是少了……

  +++++++++++++++++++++++++++++++++++++

  「大兄,何故愁眉苦臉?」

  送走了楊承烈,楊守文便坐在門廊上苦思冥想一個問題:如何賺錢!

  楊承烈說了,不許他摻和案子的事情。楊守文也不想因為一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去和楊承烈頂撞。不過死了個人而已,在這個年月,死人難道很奇怪嗎?

  至於那死者的身份,還有兇手的來歷,楊守文倒是有些好奇。

  不過,這一切必須建立在不會冷了他和楊承烈父子關係的前提之下。

  家,對於楊守文而言,非常重要。在他渾渾噩噩的時候,爺爺楊大方就不斷向他灌輸家的重要性。那時候的楊守文,也許不明白。可是日久天長的灌輸,在他清醒之後,哪怕擁有成熟的思維,那十七年累積的觀念,仍給他帶來深刻影響。

  所以,他不會硬碰硬的和楊承烈頂撞。

  楊氏帶著幼娘出門了,家裡顯得很安靜。

  就在楊守文在思索的時候,楊瑞走出臥房,看到楊守文,他先是一陣惶恐,而後小心翼翼湊了過去。

  昨天被楊守文一頓暴揍,著實讓楊瑞害怕了。

  他已經明白過來,清醒過來的楊守文,已經不是他以前那些小聰明可以對付得了。

  楊守文從小跟爺爺習武,力大無窮。

  如果真激怒了楊守文,他絕對會翻臉把自己一頓胖揍,手底下不會有任何留情……就算到時候楊承烈為他出頭,楊守文會害怕嗎?了不起挨上一頓,扭頭再收拾楊瑞。

  說起來,楊瑞的本性不壞。

  只是他深知自己是庶子,日後難免會有麻煩。

  他更希望,讓母親能夠扶正。可如果他做的那些事被母親知道,勢必會讓母親生氣。

  楊瑞覺得,他有必要和楊守文搞好關係。

  楊守文抬起頭,眼睛一亮,「二郎,你有錢嗎?」

  「幹什麼?」

  楊瑞立刻警惕起來,下意識後退一步,一隻手還不由自主的捂在腰間的挎包之上。

  「我沒錢。」

  咦,這小子很警覺嘛。

  楊守文眼睛一瞇,展顏笑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賺錢的路子。」

  「什麼賺錢的路子?」

  楊瑞一臉便秘的表情,同時眼中又流露出一絲期盼之色。

  這小子是個財迷!

  楊守文一眼就看清楚了楊瑞的本質,心中冷笑一聲,可臉上卻做出一副風輕雲淡,渾不在意的模樣。他擺了擺手,一臉嫌棄的樣子道:「問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也沒錢,就算我告訴你,你也做不來……算了算了,我還是再想其他的辦法。 」

  楊守文猜的不錯,楊瑞就是個財迷。

  楊瑞的母親,是小戶人家出身,家裡也沒什麼積蓄。

  而楊承烈雖然是昌平縣尉,可由於秉性的緣故,也沒有去搜刮民脂民膏。說穿了,楊家在昌平並不富裕,除了楊承烈的收入之外,就剩下那二百畝職田的外快。

  若不是這樣,楊承烈又怎會讓楊瑞跑去做執衣呢?

  楊瑞眼珠子滴溜溜打轉,見楊守文不想再談下去,連忙跑上前,恭恭敬敬道:「大兄別急啊,咱們再聊聊……不瞞大兄,小弟這身​​上有些積蓄,但是並不算很多。

  若是大兄需要數目太大,小弟可能幫不上忙。

  但若是……小弟說不定能出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大兄想出什麼路子,需錢兩幾何呢?」

  楊守文瞇起眼,警惕看著楊瑞。

  「二郎,你若是有錢,便借我幾貫。」

  「幾貫啊……」

  楊瑞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再次流露出了糾結之色。

  這傢伙身上,肯定不止幾貫!

  楊守文心裡冷笑一聲,卻表現的渾不在意。對於楊瑞有小金庫,他也不覺得奇怪。

  楊承烈身為縣尉,權力甚大。

  在唐代,縣尉分判眾曹,收率課調,其職能之繁瑣,遠不是後世公安局長可以比擬。除了緝捕盜賊,偵查破案之外,縣尉還要參與祭祀,地位之高,非同一般。

  如此職務,難免有迎來送往的灰色收入。

  楊承烈或許不會接受,但是看楊瑞這小財迷的德行,估計沒少收受好處。

  他是楊承烈身邊的執衣,一些雜物小事都有他負責處理,自然會有人對他追捧……

  楊守文不耐煩擺手道:「料你小小年紀,也不會有什麼積蓄,休要在這裡呱噪。」

  說完,他嘆了口氣,「可惜我這賺錢的路子是一本萬利,只需前期小小投入,後面就會財源滾滾。算了,和你說這些幹什麼?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在家裡待著吧。」

  「大兄,大兄且留步。」

  小財迷的眼中,已經開始泛起了金光。

  他連忙呼喊,拉著楊守文的衣袖,「大兄,再聊聊,再聊聊嘛……不瞞大兄,若只是幾貫錢,小弟咬咬牙還是能湊得出來。只是這要驚動阿娘,我只是擔心,若血本無歸時,阿娘難免會生氣。到時候必然會捅到阿爹那邊,小弟可是吃受不起。」

  你會捅到老爹耳朵裡?

  楊守文冷笑一聲,臉上卻換了一副表情。

  「二郎若真拿得出來,為兄可保你賺的盆滿缽滿。

  這樣吧,咱們兄弟可以聯手,我算你一成利……說實話,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才懶得理你。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有道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咱們終究是一家人。那幾貫錢,以後便可以收回十倍乃至百倍的利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呢?」

  楊瑞聰慧,可終究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

  聽楊守文這麼一說,他也禁不住有些熱血沸騰起來。

  「真有的賺?」

  「廢話,我騙你作甚?」

  楊守文舌粲蓮花,說的楊瑞心弛神蕩。

  末了,他終於一咬牙,從腰間的皮囊裡取出幾串銅錢,低聲道:「我身上只有五百文,不過家裡還有些存留。大兄,這可是我所有的積蓄,你可一定不要騙我。」

  「當然當然,我騙你作甚?」

  楊守文摟著楊瑞的脖子,低聲嘀咕起來。

  這時候,幼娘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楊守文兄弟勾肩搭背的模樣,小臉頓時一沉,顯得不太高興。

  不過,楊瑞這時候已沒有心情計較幼娘的態度。

  「大兄,我這就回去拿錢,天黑之前一定會回來。」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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