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遇

ryang

他將另謀高就，平日與他談得來的幾個同事今晚為他餞行。「我一個人去，都是男生。」昨晚吃飯的時候，他向她說。她點點頭。

第二天赴約前，她朝他說：「Enjoy your dinner！」晚霞在天邊燃燒，她牽著車，騎上，隨之也衝上馬路。今天真熱，九十度的氣溫，隨便動一下便全身是汗，現在夕陽西下威力減弱，她騎著車，竟感到了陣陣涼意。

她繞了社區一圈，此時暮色已重。車輛減少了，連健行、遛狗的人也逐漸散去。她今天不用做晚餐，不急著回家，於是，隨著順時針的方向，她穿過馬路，去到另一個社區，時而快時而慢地享受著疾風拂髮，和微風撲面的恣意。

一小片樹林，黑幢幢的，她從上衣口袋拿出小手電照路。這裡的屋齡老舊，院落深深，房子隱蔽在槭樹橡樹或杉木這樣高大的樹後，燈光幽昧，有些兒令人怵惕，尤其經過一排後院有座小墳場的房子，想到《聊齋》中的鬼魂野狐，心怯，便提醒自己不要再走下去了。她見前面是個短巷，繞進去，轉個圈折返來時路。

騎到一個彎道，路燈昏黃，家家戶戶燈光也稀落，也許是電力公司提倡節能，整個社區黑乎乎的，雖然偶爾有一兩輛車經過，或一個單車騎士「咻」地一下打身旁掠過，看到的，也只是後座的紅燈和螢光。

快到路口有嬉戲聲傳來，對面一大片草原後的教堂燈光如晝，喔，原來今天是這所教堂一年一度的園遊會，她竟然忘了。她朝教堂凝視，矗立半空中的摩天輪旋轉，發出隆隆響聲的雲霄飛車在密林間隙隱約閃現……。而四周靜悄悄的，浩瀚雲海星星稀落，一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像科幻片中那個身形如貓的外星人，正好奇地窺伺著一群地球人。

生活中偶爾會遇到些異趣。例如有一次登梯清掃地下室窗口，無意間看見草叢底的昆蟲在捕食；秋日裡，坐在屋外看風吹大樹，枝與枝被掀起又放下，像是在跳著熱情的探戈舞……她不似《浮生六記》裡的沈復，帳中觀蚊又助興地去噴煙製造雲霧，有如仙鶴翩飛，但那份靜觀的意境是她喜歡的。

有一次去美國東部鱈魚角的遊樂場，超高的摩天輪吸引她。「妳喜歡就去，我不想花錢買罪受。」他似乎有先見之明地說。她不信邪地坐了上去。

纜車徐徐上升，離地面越來越遠，一顆心隨高度也越來越懸，視野遼闊到已能眺望遠處漆黑的海面，房子縮小了，人如螻蟻了，丈夫和孩子在哪兒？一種孤寂感襲上心頭，她開始惶悸，兩手纂住橫欄，喉如鎖，想喊都喊不出來。她想下去，不要再坐了，可是沒人理會。半空中，突然猛地煞車機器停下來，纜車一陣顛簸搖晃，她以為自己要被甩了出去，要死了。過不知多久，機器重新又起動，又一陣搖擺，啊，是要命的新的遊客上來……。她緊緊閉住兩隻眼睛任憑凌遲。

碰、碰碰…，開始施放煙火了。一串串火樹銀花照亮夜空，有車子陸陸續續駛進駛出。快散場了，她掉轉單車，蹬著踏板，抄近路回家。家前燈亮堂堂地，一顆心終於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