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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 親愛的蘇格拉底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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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5: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19-2-21 23:38 編輯

親愛的蘇格拉底 作者:玖月晞

內容簡介】:

  她是他最親愛的骨頭。他尋了十年,終於將她找回,而她已面目全非。

  和她相遇的那一年,他的人生剛剛開始;

  和她分離的那一年,他的人生驟然結束。

  那一天,她說,

  言小火,你等我一下。

  ……

  於是,他一直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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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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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5:3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

  LAX會所精裝後重新營業,頭一個星期就迎來華盛集團董事長兒子的婚宴,賓客絡繹不絕,停車場好似開車展,頂級名車一字排開。

  主樓的宴會大廳熱鬧非凡,歡聲笑語,多是雙方家族的商界夥伴;側樓的娛樂包廂則清靜得慌。

  服務員大都去主樓照應,前台只有一個新來的服務員小妹,她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玩手機。

  忽然,一陣刺骨的寒風湧進來,小妹冷得一個激靈,生氣地看那罪魁禍首——

  一個高高瘦瘦的白衣女孩斜挎著一個很重的黑色方形包,推門進來。

  她沒掌握好力度,加之正好狂風起,風力十足,門縫開的一瞬失了控制,她自己也嚇一跳,趕緊單手用力拽,一手還護著那奇怪的黑包。

  可風鼓進來,她反而被拖進屋。

  玻璃門猛地推開砸在牆上,匡噹一聲,動靜很大。

  女孩踉蹌著站穩,抱歉地往這邊看一眼。小妹也看她,便撞見一雙琥珀般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有些發蒙。

  寒氣湧進來,她白皙的小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烏黑柔潤的長髮像海藻般在風裡飛舞。

  小妹心裡不爽,想剜她一眼又惦記著自己是服務員,暗自撇嘴。

  冷風跟冰刀似的,她真想罵人。

  女孩單手拉住門,費力地迎風推回去,總算關好。

  風雨消停了,音樂聲沉下去,大廳裡靜悄悄的,浮起一陣反轉的暖意。

  小妹睨一眼她挎著的黑包,覺得像電影裡搞黑色交易的,剛要應付一句「歡迎光臨」,女孩遞過來一個小本本,聲音又細又小,微微一笑很好聽:「這是我的證件,我和你們經理聯繫過。」

  不是客人啊。

  小妹不盡心地接過來一看,清麗的證件照:甄暖。

  再看職業,法醫?!

  小妹咂舌,這清秀瘦弱的女孩幹什麼活兒不好要幹這兒?

  她斜一眼甄暖挎著的黑包,問:「我們經理沒說清楚,哪個房間啊?」

  「307。」

  小妹皺眉:「307有客人,你等等吧。」

  「客人?」甄暖捋一捋被風吹亂的頭髮,有些不解,「那個房間的證據都還沒清理乾淨,怎麼能定出去?」

  「問經理去唄,我怎麼知道?」小妹摳著耳朵。

  新娘的幾個朋友在這兒聚會,最豪華的包廂,誰還為她這麼點兒破事不做生意?

  甄暖沒多說,轉身上樓。

  白天訂房的客人少,走廊裡又黑又靜,像隧道。

  307門沒關緊,開了道縫兒,裡邊鬧哄哄的,議論聲不斷。

  甄暖輕輕叩門,等了幾秒,屋內很吵,沒人理她。

  她把門縫推開一點,豪華包廂裡燈光朦朧,只有一盞明亮的吊燈,十幾個男男女女圍著桌子瞧人打牌,看著像動物趨光聚攏。

  圍著的人議論牌局,給桌上的人支招;牌桌上的說著大話糊弄對手給自己長底氣。

  眾生相中,有一人但笑不語;或坐或立的人群裡,只有他一個正對著她的方向。人影遮住了他的下半邊臉,只看到高高的鼻樑,漆黑的眼窩和光線交織的碎發。

  縱使只看半張臉,也是英俊不凡的。

  甄暖收回目光,再次敲敲門。這次,房間死寂下來。她反倒緊張,抬眸一看,屋子裡靜悄悄的,大家還是沒注意她,全屏氣凝神看著牌局。

  「……」她一直不擅和人打交道,微窘地咬咬唇,握了握手,決定狠狠敲一下。

  可隔著燈光與人影,對面的那個男人睫毛微閃,抬起眼簾,眼底瞬時湧入燈光,亮閃亮閃的。

  甄暖心裡莫名一緊。

  人影閃開,她看清了他。

  他微微牽著唇角,卻不是在看她,那是一種勢在必得的笑容,自信得璀璨奪目。下一刻,他手中的牌盡數攤開,不輕不重地扔在桌上。

  周圍的人紛紛直起身子,眼睛大睜,發出諸如「哦」「哇」「呀」之類的讚歎和唏噓。

  房內歡樂嘈雜,議論紛紛,還有人稀拉拉地鼓掌,淹沒了甄暖的狠狠叩門聲。

  「又是言焓贏了。」對手歎。

  人影交織,光影交錯,他的笑容開了些,看上去心情不錯。

  贏這個字,無論賭注大小,對男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言焓太厲害了,這麼漂亮的牌我從沒見過。」圍觀男人讚。

  「你們幾個今天要輸得褲子都沒了。」圍觀女人笑。

  甄暖轉身,靠著牆望天,總不能衝進去說「我要這個房間」然後把人都趕出來吧。

  兜裡的手機震了震,同事關小瑜打來的:「暖暖,對不起對不起,我搞錯了。不是307,是107。」

  「……沒事,馬虎鬼。」

  甄暖收了線,摸摸額頭,還好沒進去,差點兒鬧笑話。她不作停留,動身去107。

  走下樓梯間,一位端著水杯的服務員經過,禮貌道:「要水嗎?」

  甄暖看看冒著熱氣的水,點點頭,拿了紙杯往下走,剛湊近嘴邊,便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

  她回頭望,那個服務員已經不見了。

  甄暖想了想,把杯子扔進垃圾桶。

  ……

  307房內,眾人在研究桌上的牌,搞事後分析,打牌的另三家也翻牌研究。

  言焓靠在椅背裡,眼裡始終帶著懶散而倨傲的笑意。

  「不玩不玩了,陪太子讀書。」

  有女生幫言焓:「誒,輸不起怎麼著?」

  對方差點兒面紅耳赤下不來台。

  言焓適時地笑一聲:「不玩了,婚禮差不多要開始了。」

  小尷尬微妙地化解。有個短髮女孩湊趣:「言焓什麼時候結婚啊,到時我們又可以聚聚。」

  言焓起身,頓時高過短髮女孩一頭。他低頭淺笑:「等你先嫁出去。」

  俊朗的男人開玩笑總讓人受用,短髮女孩咯咯直樂:「又拉我下水,我要等秦姝先嫁,給她當伴娘呢。你別讓我家秦姝等太久。」

  叫秦姝的長髮女子笑容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你們別開玩笑了。」

  說著下意識看言焓,後者倒依舊笑得迷人,說話也沒個正形:「她不急你急什麼。想接花球了?得,過會兒我幫你搶一個。」

  短髮女孩笑得臉都紅了。

  他沒多說,推推桌上的錢,也不拿:「請大家晚上接著玩兒。」說罷,從椅背上拎起風衣搭在肩上,出門去了。

  ……

  言焓走到樓梯口,望著玻璃窗外晦澀的風雨天,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漸漸不剩半點影子。

  又到一年冬天了。

  她那裡冷不冷?

  地下,應該冷得徹骨。

  他獨自佇立幾秒,扯出一絲笑容,漸漸笑了笑,下樓梯時習慣性地摸進兜裡掏煙,手機卻響了。他接著電話到一樓,守候的服務生推開走廊門,他以為是連接主樓的通道,順勢走過去。

  和來電的人相聊甚歡,不知不覺講了幾分鐘,人已走到長廊拐角,他邊說邊笑,無意抬頭,看見光線昏暗的樓梯間門口站著一個長髮女孩。

  她背身對他,低著頭在戴項鏈。長髮捋到一側,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和一隻粉白的耳朵,在微暗的光線裡細潤朦朧。

  他聽著電話,朝她走去:她雙手在脖子後,費力糾結地搗鼓項鏈扣。

  言焓和電話裡的人說笑著,歪頭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抬手從她手裡拿過細小的項鏈扣。

  #

  甄暖脖子酸了,正要放棄把項鏈收起來時,一雙熨燙而有些粗糙的手虛握住了她……這觸感,是個男人。

  她嚇一跳,手的主人已接過她手中的精細小扣。熱而燙的感覺從手背移到脖子上,指肚溫熱而粗礪。

  身後的人似乎在笑,散漫而不經心,嗓子裡溢出淡淡一聲:「嗯哼?」沉磁的男人嗓音近在耳邊,在光線曖昧的走廊裡暈開。

  甄暖莫名其妙,怔愣著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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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5:51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2

  「嗯哼。」

  男人輕輕的笑聲縈繞耳邊,甄暖愣了愣,轉過頭去。

  他手倒靈巧,一秒鐘扣好她脖子上的項鏈,轉身拿起夾在肩頭的手機,走到窗邊去了。

  甄暖回頭只看見他高大的背影,黑色的風衣搭在肩上,遮住了低垂的頭顱,他笑聲朗朗,語氣裡帶了絲不易察覺的輕哄:「……哈……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這人怎麼這樣啊?

  甄暖不滿地擰眉,上下打量他的背影,想等他轉身過來瞪他一眼。可他偏不轉身,也不走遠,就側立在窗邊。

  話也不多,多半是對方在講,他笑著答幾句。

  甄暖揪著眉毛等了好一會兒,他的電話還沒完。

  她漸漸覺得瞪著他背影無聊又無意義,想想剛才他給她戴項鏈,除了一開始不可避免地碰上她的手,觸了她的脖子,動作倒一直乾淨,沒趁機揩油,還特意拉了下項鏈,拉開距離。

  只當被豬啃了吧。甄暖癟癟嘴,轉身進了107。

  ……

  言焓打完電話,回頭看一眼對面的死胡同,發現走錯了方向,返身走回樓梯間,揚起風衣利落地穿上。

  繞下樓梯時,職業的敏感讓他察覺到異樣,腳步一頓立刻閃到一旁,側身凝眉地聽。

  樓梯間的工作門沒關牢,兩個服務生在低聲說話,頭一個語帶指示:「看到剛才那個女的沒?白衣服背黑包的那個。」

  「看見了,真他媽漂亮。」回答的人色迷迷的。

  第一個人涼涼道:「甄暖。」

  後者瞬間換了語氣,害怕起來:「沈弋他老婆?」(此處老婆的意思是女朋友)

  「就她。」

  言焓抿著唇。

  沈弋,他的死對頭。9年前,沈弋是殺死他未婚妻夏時的最大嫌疑人,最後卻無疾而終。

  安靜中,第二個說話的人嚇得撞倒了杯子,叫苦不迭:「早知道她是沈弋老婆,你要我命我也不敢辦這事兒!

  你們要挑撥言焓和沈弋,別沖女人下手啊。完了,我把下藥的水給她了。她要出什麼事,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弋這些年被言焓盯得緊,收斂了很多,你以為他還能像以前一樣殺人跟捏螞蟻一樣?」

  「可那是沈弋!」後者幾乎要哭,「他連言焓的未婚妻都敢殺,把人切成一塊塊的都逍遙法外。我怕招了他,到時連骨頭都找不到。」

  言焓靠著牆壁,眼神放空了一秒。他從兜裡摸出煙,剛要叼進嘴裡,眼睛瞇了起來。

  煙嘴上有一點粉塵大小的濡濕,呵,他居然也被下藥了?

  要不是眼尖仔細,還看不出來。

  剛才打牌時,大衣掛在椅背上,不在他視線範圍內。

  他兩指把玩著那只煙,看半晌,竟笑了笑,從牆壁上站起身,往來時的走廊過去。

  ……

  甄暖關上房門,裡邊黑乎乎的。她眨了好幾下眼,只能隱約看到桌椅輪廓。她回憶著房間平面圖,瞎子一樣摸黑走去最裡邊,推開門。

  她脫了大衣扔在沙發上,穿好鞋套進去蹲下,骨頭咯登響。她沒在意,打開黑包,麻利地戴上手套和特製眼鏡。

  做完,她用力捶了捶小腿。

  她的遺傳性風濕似乎更嚴重了。冰風冷雨裡出一趟門,渾身上下沒一根骨頭不難受。

  這工作不歸她管,但她剛上崗,手頭沒事,而關小瑜急遇私事,拜託了她。好在她也熟悉,不至手忙腳亂。

  她搬出探測裝置,不緊不慢地掃,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會所新裝修,洗手間裡沒什麼痕跡,掃了一圈,黑暗中只有洗手台旁的腳印和台上的指紋散著冷白的光。都是關小瑜前一次採集過的。

  她再次找一遍,這次,地毯的縫隙上有一處微白的異色,是一小片針眼大的紙屑。

  甄暖把疑似紙屑放進證物袋,又找了一會兒,確定沒有新發現了才收好器材,又用力揉揉膝蓋。

  走出洗手間卻聽見不輕不重的一下關門聲,接著「咯登」落了鎖。

  甄暖一愣,有人進來了?她豎著耳朵聽,黑暗的房間裡一片靜謐,什麼也聽不到。但是有一小點紅色的火光閃了閃,煙?

  那人在抽煙?

  她很快有種不詳的預感。

  剛才上樓,有服務生遞了她一杯水,她碰到嘴邊就察覺裡邊摻了藥。對她這種搞毒物學的人來說,完全是小打小鬧。

  這家店是沈弋的手下開的,都是熟人,知道有幾斤幾兩,她只當是店長給她開玩笑。現在看來,不對。

  沈弋掌握著華盛集團半壁江山,公事私事上仇人太多,很多人想扳倒他,想報復他,可沈弋潑水不進,唯獨她一根軟肋。

  甄暖有些緊張,她是待技術實驗室的,不需懂格鬥;且她身體差,沒學成。

  很快,對方的煙頭滅了,漆黑一片。

  她努力鎮定,可以慢慢和來人躲貓貓,藉機溜去門邊;如果實在倒霉撞上,就喊救命。她彎腰把箱子放到地上,別讓它出事。人先出去再來拿。

  正想著,膝蓋一彎,骨頭咯吱一聲清脆。

  該死!暴露了位置。

  她聽見寂靜的黑暗中男人走了過來。

  她更加害怕,分辨著他的方向,想繞路跑去門外。慌忙走幾步,卻感覺聲音的來路不對,四周黑漆漆的,她分不清。

  著急時,那人沒動靜了。

  他顯然比她有招,用腳步聲嚇她跑來,判斷她的方位後,又收了聲音朝她靠近。

  她不知他是真摸清了她的位置,還是在打心理戰。她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站在半道上急得熱汗直冒,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思想交戰之際,面前的空氣有了凝滯感,還有淡淡的煙草味,他靠近了!

  她閉緊嘴,不敢呼吸,懷疑會不會是錯覺,但那壓迫的氣息突然靠近,男人握住了她的肩膀。

  甄暖心裡一磕,電光火石間想起林老師教她的一招脫離術,她雙手用力握住對方手腕往外側一扭,同時放低重心一拉,對方果然中招,倒了下去。

  她心裡剛一喜,可正倒下的男人鼻息從她臉頰擦過時,在黑暗中輕輕地笑了一聲,彷彿剛才是他放任了她的三腳貓功夫。

  甄暖暗歎不好,準備撂倒了立刻跑,可腰被他的手勾住,重心徹底歪了。她被他拖著一起摔倒,猛不迭撲到男人的身體上。

  她沒剎住,嘴唇撞上對方的脖子,肌膚熨燙柔軟,性感而濃郁的煙草香。她傻了眼,只聽他似笑非笑地「呵」一聲,歡愉沒有,譏諷不少。

  她又羞又氣,「啊」地一聲尖叫跳起來,音還沒發完全,他迅速起身捏住她的臉頰,把她扭壓在沙發上。

  甄暖瞬間被制服。

  他捏著她的牙關,她不僅不能發聲,還無法活動頭部;她背對著他,雙手腕被擰著緊扣在腰後,抵住上身,雙腿則被他的膝蓋壓著。

  他絲毫不憐香惜玉,雙手稍用力,她吃痛地嗚一聲,身體卻只能避輕傷害地乖乖趴在沙發上。

  在他面前,她反抗掙扎都是妄想,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他擺佈。

  甄暖又羞又氣,更害怕得哆嗦。

  她有很嚴重的恐懼症,很怕和男人身體接觸,即使和沈弋,這些年她也只是在最近才能和他牽手而已。可現在……

  他喜歡這種姿勢?

  甄暖嗚嗚地忽然想哭,她招誰惹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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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6:0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3

  言焓也意外,以為她至少會點兒防身術,不料她細細的小身板直接摔進他懷裡,冒著熱氣,香噴噴的。

  她力氣出乎意料地小,很容易就被制服。此刻,她扭來扭去愣是掙不開,急得直嗚嗚,聲音卻大不起來。

  他皺眉,稍一加重力道,她立刻規矩,不扭也不嗚嗚了。

  他鬆開她的嘴,她識趣了,沒有尖叫。

  「病理學、毒物學博士,甄暖。」他語氣涼淡而肯定。

  手心的女人登時像被點了穴,身體僵住。

  「現在譽城犯罪實驗室工作,為什麼?」

  「你是誰?」

  「言焓。」他有模有樣地配合,卻是一句廢話;因她完全不知言焓是誰。

  他自然不會解釋,「水裡下的藥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但我沒及時發現煙裡的藥,吸了進去。現在我感覺……」

  他說得極緩極慢,在漆黑的環境裡,字字清晰。

  她寒毛全豎起來,想假裝聽不懂,可他倍兒壞地挑明:「我們應該做點什麼。」

  甄暖欲哭無淚,扭動一下,又急慌慌道:「你認識沈弋吧?」

  「嗯。」

  「有人想挑撥你和他的關係。」

  「呵。」他笑一聲,有了些興趣,原以為她會搬出沈弋來恐嚇,可她倒有點兒眼色。

  她知道說對了,又趕緊好聲道:「不要中了別人的圈套好嗎?如果你吸入藥物,我可以幫你解除,我懂這個。你也不想被人利用是吧,多慫呀。」

  他無聲地勾一下唇角。她很聰明,句句說在點子上,只可惜他不在乎。

  她小心翼翼說了一堆,見他沒應,沮喪又放棄地歎氣,最終,蚊子般細細軟軟地加一句,「……拜託……不要傷害我,……我怕疼的。」

  「……」

  言焓頓時無言,有種一拳揮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鬆開她,站起身。

  甄暖手腕痛得發麻,脫了束縛趕緊揉揉手腕,「咯吱咯吱」兩聲清脆,像老婆婆。

  「……」

  「嘖,」他禮貌又規矩,「大姐,剛才真不好意思,得罪您老了。」

  「……」

  甄暖忿忿起身,膝蓋又是咯吱一聲。

  「……」

  「放心。沒人能挑撥我和沈弋的關係。」語氣平淡,可甄暖總覺得,他這句話意思不對。

  她想問什麼,他拔腳離開,開了門。光線湧進來,甄暖瞇起眼睛,一片虛幻的白光裡,他的剪影格外單薄而不真實。

  「回見。甄暖小姐。」

  甄暖通紅著臉腹誹,誰要和你回見!

  她穿好大衣背上包,出了房間。走到會所的大廳,隱約聽到哪裡有人喊救命。

  她側耳聽時,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子推門進來,急切地小跑向她,老遠就問:「嫂子,沒事吧?」

  來人是戴青,這家酒店和會所的老闆,也是跟隨沈弋多年的左右手,自然對甄暖畢恭畢敬。

  「啊?有什麼事?」甄暖瞪著無辜的大眼睛,茫然不解。

  戴青愣了愣,他本在主樓的酒店,因看到兩個不認識的服務員在附近晃悠,他心裡起了疑慮。店裡每個服務生都是他親自面試過的,那兩個卻很面生。

  他想了想,一下子想到甄暖今天會來副樓的會所,而沈弋的死對頭言焓也在這兒。

  他立刻感到不妙。想對付沈弋的人太多,而他就只有一根軟肋甄暖,和一個棘手的對手言焓。

  戴青嚇一跳,馬上趕來。

  此刻,戴青看她臉頰嫣紅一片,緊張道:「嫂子,你被打了?」

  「沒啊。」甄暖揉揉臉,「誰敢打我呀?牙齒疼,自己捶了幾下。」

  戴青知道她的身體情況,道:「天太冷,我送你回家。」

  甄暖說好。

  門外突然一聲巨大的撞擊,好似爆炸。

  戴青立即把她攔在身後。

  甄暖飛速看手錶:5點27分41秒;她推開他的手往外跑。那聲音尖銳又沉悶,她清楚是肉體砸在水泥地面的聲響。

  才拉開門,就聽見有人尖叫:「啊!」

  「新娘子跳樓啦!!!」

  戴青追到門邊,手機響了。

  他看一眼,退後一步拉上門,把喧囂關在外邊:「弋哥,見到嫂子了。沒事兒。」

  那邊頓了一秒,直接無視他「沒事」的匯報,聲音低而沉:「她說了什麼,表情,外貌,衣服。」

  戴青一五一十地說了:「還好嫂子沒事。」停了停,又問,「哥,我琢磨著這事兒是有人想挑撥你和言焓。嫂子出了什麼事,你不得找言焓拚命?他們也是想借言焓整你。」

  沈弋沒搭話。

  戴青想,甄暖心裡清楚得很,才裝沒事發生,不禁感歎:「弋哥,嫂子真他媽的好。」

  沈弋語氣清淡:「誰他媽呢?」

  「嘴溜兒了。」戴青立馬改口,「哥,嫂子真好。聰明,識大體,護你。」

  「用你說。」沈弋要掛電話,戴青忙喊:「弋哥,那女的跳樓,就剛才。」

  「和我有關係?」

  ……

  甄暖別上耳機撥打120,飛快趕去事發地點。

  會所和酒店之間隔了一個草坪和停車場。

  她背著包在車間來回穿行,報了警,又給同事關小瑜打電話:「出警了,你趕緊來,不然大家會知道你今天離崗了。」

  她抬頭望,出事地點正上方只有酒店7樓開著一扇窗。

  一些人圍成圈惶恐叫嚷,好在沒人敢靠近。

  甄暖過去時,穿婚紗的女人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裡,潔白的長裙花兒一樣綻開,點點鮮血沾染裙上,像雪天盛開的小小紅梅。

  甄暖蹲下一看,傷者腦袋的顳骨和枕骨連接處幾乎砸成平面。碎裂的骨頭把頭皮戳成尖形,幾乎要刺破出來。

  她還活著,嘴在蠕動,血水泡泡直往外冒,血淋淋的手抓了幾下,渾身抽搐,如同剝皮抽筋的蛇。

  「你說什麼?」甄暖跪下,俯身湊近,可只聽到呼嘯的風聲。傷者眼裡含著淚,嘴張張合合,發不出聲。

  甄暖問:「有人推你還是自己……」

  「姜曉!」一聲男人急切的呼聲,打斷她的問話。

  來人一身白色西裝,面容俊朗,身形高大,是今天的新郎,華盛集團的年輕老闆:申澤天。

  死者叫姜曉?可姜曉不是今天的新娘,她是申澤天的前女友啊。她怎麼穿著婚紗?

  甄暖回頭再看,她已目光渙散,嘴角的血也凝滯了。

  甄暖立刻探她的脈搏心跳和瞳孔,死了。

  「姜曉!」申澤天悲痛萬分衝過來。

  「不許過來!」甄暖瞬間起身攔在他面前,「不許靠近,等警察來。」

  申澤天猛地停下,瞇起打量:「你是誰?」

  甄暖稍稍往後縮了縮,習慣性的牴觸和畏懼,可垂眸想想,這是她的工作,再怎麼覺得害怕,也不能表現得太差。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抬起烏烏的眼睛,努力道:「法醫。我是法醫。人已經死了,你不能過去破壞現場,這對你不利,請等警察來處理。」

  申澤天瞳仁裡閃過一絲奇怪的興趣:「好,我配合你的工作。」

  「你和死者什麼關係?」

  「她是我前女友,對我還有感情,但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太傻了。」

  甄暖還在想下一個問題,就聽身後有人漫不經意地說:「你倒知道她是自殺的。」

  兩人同時一愣。

  甄暖回頭。

  男人一身黑色風衣,蹲在細雨裡淡定自若地看屍體,灰色圍巾遮住了他的下巴,風吹得額前碎發飛揚,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樑。他捏一支筆,抬起死者的手指。

  甄暖皺眉:「對不起,請不要……」

  「沒關係。」他認真盯著死者手指,給她回應。

  「……」甄暖一口氣提不上來,「請不要隨意觸碰死者。」

  他不看她,低下頭打量姜曉的指縫。

  「你是誰啊?」

  他抬起頭,細細的雨絲飄在額發上,笑一下,桃花眸子彎彎的,好似沾了水,「嗨,這麼快又見面了。」

  ……

  可抬頭的一瞬,言焓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很快凝滯。

  他這才看清了甄暖,讓他驟然走神的並不是她出色的容貌,而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極了夏時,他此生唯一愛過且一直愛著的女孩,夏時。

  從那個女孩來到世上的時候,他就看過。

  他1歲她百日的時候,他就曉得爬過去啃她軟嘟嘟的臉蛋。

  2歲的時候意識裡就記住了那雙眼睛。

  ……

  2歲,媽媽帶言焓去夏阿姨家玩,指著搖籃裡那個漂亮的小豆丁對他說:「這是夏家的阿時,是不是很漂亮呀?你喜不喜歡,找夏阿姨要來做老婆好不好?」

  小小的言焓趴在搖籃邊往裡邊望,小豆丁的眼睛滴溜溜的像寶石一樣,真漂亮。她咿咿呀呀說著話,柔軟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他的拇指。

  「我喜歡她呢!」小言焓仰頭望媽媽,「我們把她抱回家裡好不好?」

  「可她會哭哦。」

  「那我就哄她。」

  「她肚子會餓。」

  「我給她餵吃的。」

  「她怕孤單。」

  「我就陪她玩。」

  「那她不會說話。」

  這下,小男孩皺眉毛了:「為什麼牛牛家的妹妹會說話?」

  「那是他教的呀。」

  「可是我不會教。」小男孩癟癟嘴,「我們還是抱鸚鵡回家好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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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6:24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4

  甄暖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俊美男子,思索片刻,終於把牌桌上那張漂亮的臉和黑暗中捏她牙關的「言焓」聯繫起來。

  「暖暖!」

  甄暖的同事,痕檢員關小瑜從人群裡擠進來。

  她上氣不接下氣,朝甄暖擠擠眼睛,小聲道:「組裡給我打電話了,我說我在現場看……」她扭頭看見言焓,臉白了一半,話也不利索,「言……言隊長,好巧,你……怎麼蹲在這裡呀?」

  言焓問:「我應該躺在這裡?」

  關小瑜苦著臉呵呵笑兩聲,立刻乖覺地提著器具箱上樓去做痕跡檢測了。

  甄暖只覺眼前閃過一道黑光,隊長?

  剛到崗時,關小瑜樂滋滋地和她說:「暖暖美人,我沒什麼見面禮,把警花頭銜給你好啦。以後你和警草隊長就是我們的活招牌,可以拍『譽城公安祝您新年大吉闔家歡樂』的廣告牌哦。我們隊長萌萌噠。」

  甄暖一頭黑線,言焓分明就不萌萌噠。

  她回國後選擇在譽城工作,是因為收到她在賓大的導師鄭教授的推薦邀約:譽城有國內唯一一間集病理、毒物、化學、物理、人類學、昆蟲、植物、齒科等多門專業學科於一體的犯罪技術實驗室:C-Lab。

  譽城公安重視科學技術刑偵物證和屍體檢驗在破案中的關鍵作用,十年來一直積極申請推動,引進大量資金人力,才有了國內第一也是唯一一家犯罪技術實驗室。接手案件破案率達997%,很多其他地區的疑案難案也會請技術小組的專家去。

  鄭教授主攻病理學,臨近退休,將甄暖視為接班人。

  而對甄暖來說,在高科技實驗室和一群在各自專業出類拔萃的科學家合作,潛心研究,從不說謊的物證中找蛛絲馬跡,用科學為破案提供線索,這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卻沒想和刑偵隊長的初見面是這樣。

  實驗室行政管理由刑偵隊長負責,難怪言焓對她一清二楚。

  此刻她也明白過來言焓在黑暗中問的那句話:「現在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工作,為什麼?」

  她知道,沈弋早年有黑歷史,別人給他頂了罪,但警察一直盯著他。

  目前譽城最大的華盛集團,還有大股東沈弋,都是早年在大形勢下由黑轉白的,尾大不掉,細枝末節上有灰色地帶。只要言焓願意,隨便揪一點做文章,對沈弋都是巨大損失。

  貌似他一直在這麼做,甄暖聽說過,沈弋手下的那幫人,這些年沒少被從天而降的查場子臨檢給禍害。

  言焓是她頂頭上司,知道她和沈弋的關係,或許懷疑她進實驗室目的不純。

  她怎麼這麼點兒背啊!

  心裡只哀嚎一秒,甄暖就收拾了情緒,從口袋裡拿出牛骨簪子,三下兩下把頭髮挽成髻,圍巾也解下來塞進包裡,掏出一副乾淨的手套戴上,利利落落蹲下來檢查死者。

  她見言焓在檢查頭部,自己便檢查腿腳。

  多人圍觀,她不便掀起紗裙,只檢查表面,貼在地面的婚紗裙擺沾了泥水,其餘地方都乾淨,但沾了些枯黃的花瓣葉子,有多處撕裂,一處破了洞;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抬頭看言焓,見他盯著死者姜曉腰間的白色裝飾皮帶看了幾秒,然後望天。

  甄暖跟著看,皮帶不太平整,像被人扯過。她見言焓抬頭望,也不由自主也抬頭,酒店的外牆非常平滑,沒有擋雨板陽台之類可以勾住死者的東西。

  是被人拉扯?

  她狐疑地落下目光,正撞上言焓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她莫名緊張,也不知說什麼,困窘地咳一聲,結果呼出一大團白乎乎的熱氣,棉絮般在兩人面前被風吹散。

  甄暖:「……」

  言焓不看她了,拿茚三酮噴霧劑在皮帶上噴了一圈,沒發現指紋。

  是戴手套嗎?

  甄暖想問,想交流,也想給新boss留點兒認真思考的好印象,可她不善言辭,在他面前不敢說話。且剛才和他在黑暗裡來了那麼一遭,她想想都頭皮發麻,都不敢認真看他。

  「皮帶記得帶回去化學處理。」他吩咐。

  甄暖意識回籠,發覺他在和自己說話,著急忙慌地「哦」一聲。

  她的緊張情緒自然逃不過他的感覺。

  言焓抬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怕我?」

  甄暖心虛地搖頭。

  「我不會吃了你。」

  甄暖腦門兒發燙,低頭下去看死者。

  死者姜曉穿著白色平底鞋,左腳鞋頭砸到了地面,鮮血淋漓;鞋底算乾淨,有幾處泥點,鞋跟的紋路裡有濕潤的泥土,糅雜著幾小片彩色紙屑,藍色紅色不等。

  甄暖隔著衣服捏了一下死者的腿,又從腓骨股骨摸到盆骨,再一路往上摸到椎骨肩胛頭部。漸漸心底有了數。

  再抬頭,言焓早離開了屍體邊,低頭在附近的地上找東西;在找什麼,她不知道。

  很快,刑偵隊的警察來了,設置了警戒線讓圍觀人群往外移;言焓立起身,道:「去樓上看看。」又對蹲在地上的甄暖,「你也去。」

  ……

  墜樓正上方,7樓開窗的房間在新郎休息室旁。

  幾個痕檢員正在痕跡檢測。

  房內一看就不對,小沙發和地毯移動過,應該來自劇烈的扭打掙扎,方形小茶几擺位不對,上面放著玻璃煙灰缸和花束;但煙灰缸缺了一角,地上有不少玻璃殘渣彩色紙屑和花瓣。

  玫瑰花架的鏤空處勾著一縷白色蕾絲。

  痕檢員正給它拍照。

  甄暖過去看,看布料的長度形狀和花紋,正是姜曉所穿婚紗上缺失的破洞。

  一位刑警問站在走廊上的申澤天:「誰和死者在這裡爭執過?」

  申澤天沒剛才輕鬆了,沉默一會兒,說:「是……」

  他話還沒說,一聲冷靜的女聲傳來:「我和申澤天在一起。」

  來人是真正的新娘董思思,一襲意大利手工婚紗,高貴典雅。

  再想想死者姜曉,申澤天的前女友,她墜樓時穿的那件婚紗可廉價多了。

  新娘董思思美麗非凡,氣質卓越,一雙戴著精緻蕾絲手套的手握住申澤天,以示支持。

  丈夫的前女友死了,她倒是冷靜而漠然,說:「姜曉一個人在這兒鬧情緒砸場子,誰都沒理她。」

  「誰說她一個人,我聽見你和她吵架了,可凶呢。」一個嬌俏的女聲傳來,語氣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甄暖太熟悉她的聲音,回頭看。

  是紀家小姐紀法拉,打扮成熟,完全遮住她年齡小的事實,除了幾個熟人,沒人看得出她今年不到18歲。她面容姣好,表情孩子氣,一身性感的紅色抹胸短裙嬌艷無比。

  華盛集團成立於十多年前,由紀、申兩家掌控。

  紀、申兩家家長是黑道上共同經歷風雨的老大老二,後金盆洗手,用原先斂聚的資金人脈創辦了華盛。

  9年前,紀老大車禍去世,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華盛的經營權落到申老二手裡。

  後來申老二把經營權交給兒子申澤天,可要知道,這一切原本都是紀家的。

  自此,申澤天和紀家一對兄妹,以及輔佐紀家的沈弋成了對手。

  雙方在股份和經營權上明爭暗鬥。

  申澤天為了家族利益,和董家千金董思思結婚,甩了相好5年的前女友姜曉。

  ……

  紀法拉看不慣申澤天,也討厭董思思。此刻有機會,當然要拆台。

  她話說完,見了甄暖,立刻眼睛發亮。她從小和沈弋親,自然也親甄暖。

  她掀了警戒線跑進來,挽住甄暖:「暖暖姐,你來了正好。我作證,剛才董思思和死掉的姜曉吵架了。」

  言焓看了一眼紀法拉的腳,她跑來把地毯踩了好幾個腳印。

  一位刑警示意紀法拉退出去,可她不理,搖甄暖的手:「暖暖姐,我聽到董思思還有申澤天他們在隔間裡跟姜曉吵架。肯定是他們打了起來,然後這兩個人聯手把姜曉推了下去。」

  董思思臉色無虞,強勢地一笑,說:「姜曉在隔間裡邊鬧,我拉澤天走,留她自己玩兒。之後發生什麼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是想跳樓給我找晦氣。」

  「胡說。」紀法拉反駁,往屋裡走,四處指,「房間裡亂成這樣,全是她自導自演?你哄小孩子呢……」

  紀法拉話沒說完,「出去!」言焓臉色清凌,冷冷低聲,室內登時一片低氣壓。

  紀法拉愣了。

  男人黑色風衣,灰色圍巾,高大有型,俊眉之下眼眸微慍,卻不看她,而是皺眉注視著她腳下。

  痕檢員關小瑜沮喪無語地蹲著,她沒來得及拍照,更來不及收集碎屑,就給紀法拉踩了個稀巴爛。

  甄暖立刻拽紀法拉,雖然不太敢和面前這個不熟的男人說話,但顧忌著紀法拉只得鼓足勇氣,低聲討好言焓:「抱歉,隊長,她是我妹妹,不懂事,你……」

  「你家的事和我有關係?」言焓冷冷堵她。

  甄暖噎住,臉漲得通紅。

  又聽他看著紀法拉,憑空說了句:「強行衝越警察為履行職責設置的警戒線。」

  甄暖腦袋發炸,隱隱懷疑他是不是要幹什麼,趕緊拉人;可紀法拉哪被人駁過面子,見他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更氣,道:「酒店是我家的,我愛幹嘛幹嘛。」說著一腳踹向花架,花架倒下砸得工具箱裡的磁粉潑一地。

  言焓閒閒看她半晌,唇角微翹,竟笑了一聲,說:「以暴力方法阻礙警察依法履行職責。」

  甄暖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麼了,脊背發涼,摟住紀法拉往外拖,可後者被言焓漫不經意的調調弄得愈發羞辱火大,不知死活地一腳踢向言焓。

  言焓灑脫地側身避過,尋常道:「襲警。」

  甄暖腦中一根弦繃斷。

  下一秒,言焓大步過來,單手捏住紀法拉把她從甄暖懷裡扯出來。

  紀法拉毫無反抗之力,幾秒鐘內被他拖到對面的走廊上,卡嚓兩聲,雙手拷上了門把手。

  紀法拉傻了眼。

  甄暖愣住:果然……

  她追上去,嘴唇都咬疼了,才張口,蚊子般小聲地打商量:「隊長,她還小不懂事,算了吧。」

  言焓點頭:「好。」

  甄暖沒想他這麼好說話,簡直太感動了,剛要說謝,他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用警棍。」

  甄暖立刻閉嘴。

  紀法拉瞠目結舌,竟也安靜不鬧了。

  走廊兩邊好多圍觀的客人,她不能丟紀家的臉。

  她瞬間背身站好擋住手銬,眼睛裡委屈憤怒卻昂首挺胸,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好你個小火,居然這麼對我!

  還是,他忘記她了?

  甄暖回頭見她那規矩樣,不知為何,一番緊張之後,竟突然有點想笑。

  董思思看看紀法拉,沒興趣幸災樂禍,更沒心思埋汰她。

  她轉頭對言焓道:「警官,門外有伴郎的,他們應該知道,我和澤天走後,姜曉還活得好好的。」

  幾個伴郎點頭:「是的。他們走後,姜曉還一個人在鬧呢,隔間裡還有聲音。」

  言焓涼笑:「誰說這裡是案發現場了?」

  甄暖也在同一時間脫口而出:「這裡不是案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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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6:3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5

  目光齊刷刷投來,甄暖搶了boss的話,好窘。

  言焓微微低頭回看她,表情平靜半刻,緩緩笑開。從甄暖這邊看,灰色圍巾擋住了他的嘴唇,只看到那漂亮的桃花眼彎了彎,流光溢彩。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好似被電了,趕緊垂下眼。

  對甄暖的搶話,言焓很捧場,攤開左手做了個隆重介紹的手勢,道:「犯罪實驗室,病理學研究員甄暖,請她給大家解釋。」

  ……

  眾人下了樓,姜曉仍陳屍墜樓地,醫生已確認死亡。

  甄暖蹲下,掀開死者腳邊的白布:「她的鞋底有很多泥點,是摔落後濺上去的。鞋後跟的紋路裡有泥巴,糅雜著彩色紙屑。」

  她蓋上白布:「彩色紙屑是否來自7樓的房間還說不定,但鞋是新的,細雨剛剛下,進酒店前不會有濕泥,酒店裡也不會有泥土。我想,這很可能來自樓頂。為了確認,痕檢員會採集回去檢驗對比。」

  董思思不同意:「為什麼不是摔下來後濺上去的?」

  「濺上去的泥土不足以把彩色紙屑糅進紋路裡。死者從有彩色紙屑的地方走過後,去了有泥巴的地方。」

  董思思仍然質疑:「也有可能是她從樓上掉下來,腳跟先著地。掉下來力量那麼大,把泥巴踩進紋路裡輕而易舉。」

  圍觀群眾紛紛點頭,死者腳邊的水泥地上就有幾處車轍留下的泥巴。

  北風呼嘯而過,甄暖沒戴圍巾,冷得縮一下脖子,她堅定地搖搖頭:「不是,她不可能腳跟先著地。」

  「如果腳跟先著地,巨大的衝擊力會沿身體往上造成連鎖骨折。力量從腿骨衝到脊椎,最後落到頭部。嚴重會全身骨折;輕一點,最常也會造成枕骨大孔骨折。」

  她說完一大串,呼了口氣,見董思思等人疑惑不解,解釋:「枕骨大孔在腦勺後邊,就是顱腦和頸椎的連接處。」

  她站起來,翹起腳前掌,腳跟使力,狠狠蹦一下,演示:「明白了嗎?」

  她突然孩子氣般笨笨地一蹦,面前兩個男人都愣了愣。

  她演得太真,腳後跟和水泥地一撞,力量自上而下衝上頭腦,腦後筋骨一扯,痛得耳朵像被人擰了。她輕輕地「嘶」一聲,趕緊揉揉耳朵和後腦勺。

  言焓看她一眼:「不錯,很可愛。」

  「……」

  甄暖微窘,也覺得剛才的動作有些幼稚。

  申澤天看她的眼神多了絲趣味,董思思則隱約不爽。

  甄暖並未注意,繼續認認真真解釋:「像我演示的那樣,後腳跟著地,力度會往上衝。可我初步檢查過,死者並沒有出現我說的那一類骨折。而且,」她指死者的頭部,「從傷情看,頭部是著力點,很可能是倒立,至少平躺,而不是站姿。當然,具體情況要等屍檢才知道。」

  大家都明白了。

  「屍檢?你的意思是解剖嗎?」申澤天問。

  「是的。」

  「我不同意。姜曉很愛美,她不會希望被解剖。」

  甄暖抿抿唇,聲音不大:「抱歉,你的前男友身份,無權向我們提要求。何況刑事案件,是否解剖,你無權置喙。」

  申澤天稍稍抬眉,俯身遷就她的身高,笑:「好,我聽你的話。」

  甄暖面對他放大的臉,猝不及防,立刻退後一步拉開距離,琥珀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膽怯和訝異。

  他得逞般勾了勾唇角。

  董思思看在眼裡,表情不動聲色:「自殺也是刑事案件嗎?」

  甄暖沒說話,言焓道:「是否自殺會由警方判斷。現在請你們配合做筆錄。」

  兩人離開。

  言焓瞥他倆背影一眼,低頭對關小瑜說:「鞋子。」又對另一位刑警譚哥說,「鞋子。」

  一樣的詞,兩人心領神會,給了個「OK」的手勢,各自跑了。

  刑偵隊的人多年磨合過來,默契不是外人能領會的。

  痕檢員在墜樓地取證完畢後,警察把姜曉的屍體收走。

  甄暖準備跟著離開,卻聽言焓吩咐:「一起上樓頂看看。」

  甄暖不解,她是搞病理學的,細節偵察並不是她的職責;但她不敢反駁boss的話,只得跟著大夥兒一起上樓。

  樓頂的北風刮得更大;甄暖冷得渾身發抖,牙齒乒乒乓乓打顫。

  剛才下去一樓忘了拿圍巾,風從脖子裡鑽進去一路透透地吹到肚皮,她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肩膀裡。

  細雨停了,樓頂還是濕的。

  欄杆約1米,符合建築物安全標準,半米的水泥墩,半米的鋁合金欄杆;有一截欄杆破開了。邊上有四五米寬的露天花圃,正值冬季,花枝枯敗,地裡鋪著塑料薄膜。

  乾枯的花枝大片地東倒西歪,塑料薄膜上腳印凌亂不堪。

  大家都在忙碌。

  這不是甄暖的工作範圍,她有些心不在焉,雙手插兜立在原地,四處瞄瞄,恍惚走神。

  言焓蹲在花圃邊的下水口檢查,他叫人來挖濾網,一抬頭見她立著發蒙,衝她勾勾手指,嗓音不太客氣:「甄暖。」

  「誒?」她立刻精神集中。

  「過來。」

  她順從地小跑過去,等待命令的樣子。

  言焓起身,頓時高了她大半個頭,冷風也被擋走一半。他往外走了一步,給檢查下水管的同事留位置。

  「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上來嗎?」聲音和風一樣冷。

  甄暖搖頭,隱隱有即將挨訓的預感。

  「我剛做刑警時,鄭容老師總和我們一起看現場。平白給自己增加工作時間。有人議論他管太寬。」

  甄暖凍得臉發白,縮著脖子看他。

  「有次車禍,他拒絕照片,堅持親自去案發道路看肇事車輛。他說,分析現場的車身傷痕可以讓他在屍檢時有所側重,提醒他檢查那些可能會忽略的身體部位。屍體是最可靠的證據,可很多時候,法醫只看屍體本身,會有遺漏。」

  語氣沒有起伏,在她聽來卻分外刺耳,「實驗室破案率高不是偶然,也不止是科技,在人。」

  「希望將來你能媲美實驗室裡的每一位同事。」他說,「西方的法醫通常叫病理學家,記住學和家,記住你身上的責任。」

  甄暖腦子裡轟隆一聲,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她學業生活皆順利,從沒被否定過,出勤第一天就被不輕不重地提醒一番。

  無關專業,而是態度方法。

  她立在北風中的樓頂,像熱鍋上的螞蟻,羞恥得臉上起火。

  但她不會因此沉浸在羞辱和受傷中,她很快認識到言焓是對的,她羞慚而認真,重重地點點頭:「對不起,我會改正錯誤。」

  這樣坦然的態度,讓言焓微微有些意外。

  他沒再說什麼,側身從她身邊走了。

  甄暖捋捋頭髮,收好心思,和其他人一起觀察現場。

  ……

  天色暗了,警察們準備收工。

  甄暖從地上站起來,手腳都麻了。

  她小心地四處看,言焓不在,可能先走了。她大舒了一口氣,他不在附近,她就不緊張了。

  甄暖覺得差不多了,搓搓凍得僵硬的手,一邊哈氣一邊快步跑,才進樓梯間便被人影嚇了一跳,一下彈回去撞到鐵門上。

  言焓單手插兜,正低頭靠著牆壁抽煙。

  她把鐵門撞得轟隆響,樓梯間裡震耳欲聾。

  言焓散散地偏了一下腦袋,隔著虛渺的煙霧,微微瞇眼看她;看了半晌,有些好笑:「我是鬼嗎?」

  甄暖瞪大眼睛,一句話說不出,只懵懵地搖頭。

  言焓想,他才真是見了鬼了。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這女人連習性都和他的女人很像,很容易被嚇到。

  有次,少年的他翻牆爬進夏時的房間,縮在她的小床上睡覺,她進來時被床上的人形嚇得摀住臉尖叫跳腳,聲音在整個青石巷上空迴盪。

  甄暖愣了好一會兒,又再度搖頭,道:「不是鬼。」

  他笑一聲,挪開目光去,漸漸,聲音低了些:「臉都白了。」

  她又一愣,小聲道:「不是嚇的啊,是冷的。」

  他扭頭,看她脖子露在外邊,唇角微揚:「真蠢。天氣冷不會躲在樓梯間裡避風嗎?」

  甄暖:「……」

  是誰非把她拎上樓來的啊?

  言焓遠離她走了幾步,衝她揚揚手,示意他在抽煙,讓她離遠點兒。甄暖其實已經離得夠遠,但還是依命令退後了幾步。

  狹窄的樓道裡天光昏暗,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他安靜地抽煙,她木木地站著看。

  冷風關在外邊,她身體漸漸浮起一絲反轉的溫暖,有點暖洋洋的舒服。

  忽地,他又笑了一聲,毫無預兆地說:「女人好像都怕冷。」

  嗓音沉磁,墜入樓道消散了。

  甄暖:「誒?」

  言焓沒繼續說了,低著頭,胸膛微微起伏著。他深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呼出來。分明是呼氣的動作,嘴唇卻微微抿著,莫名克制而隱忍。

  煙霧一點點溢出,瀰漫在他的臉龐邊。

  長長久久的安靜,只有冰冷鐵門外灰白的天空和呼嘯的北風。

  隔著裊裊的煙霧和昏暗的天光,甄暖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蝕骨的寂寞,眼神放空一瞬,似乎在想念什麼。

  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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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暮色降臨,甄暖背靠著漏風的鐵門,溫暖褪去,又浮起一絲淡淡的涼意。

  言焓仍靠著牆壁抽煙,側臉平靜;甄暖想,剛才或許是她眼花看錯。

  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著,多少有些尷尬;他定力強,無所謂;她卻臉皮薄,又想起之前的事:他是她上司,但她和他在黑暗的房間裡較勁,滾在一起,嘴巴還撞上他的脖子。

  越沉默越困窘,她沒話找話:「隊長,您覺得這……」

  言焓笑出聲,被煙霧嗆到,眼睛微濕地咳了咳:「我有那麼老嗎?」

  甄暖短路幾秒,發覺他反應特快;她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換掉人稱代詞:「隊長,你覺得姜曉是自殺還是他殺?」

  他重新倚著牆,閒散道:「這是你的工作。」

  甄暖噎住,判斷自殺他殺是法醫的基本功。

  言焓從牆上站直了身子,走到垃圾桶邊摁滅煙頭。

  他立起衣領,轉身下樓:「明早8點開會,我需要你的報告。」

  明早?甄暖看一眼手錶,今晚要熬夜了。

  言焓下了幾級台階,忽地停住,回頭:「自殺錯判成他殺,浪費警力;他殺錯判成自殺,死者含冤。試用期3個月,希望你熬得過。」

  甄暖被他的話弄得陡然壓力大增。

  他卻揚起一邊唇角:「甄暖小姐,歡迎來到譽城公安。」

  甄暖根本笑不出來。

  是走是留,全看他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

  停車場裡停滿了車輛,卻一個人也沒有,安安靜靜的。

  言焓冷著臉大步走向自己的車,拉開門坐進去,靜止了很久,都沒開動汽車。

  他雙手死死摁著方向盤,眼瞳深幽凝望著擋風玻璃,彷彿看到了10多年的畫面:一隊沉默堅韌的小分隊,40多天的跋涉和蹲守,漫無邊際的灰綠色的叢林,蚊蠅毒蟲,走獸蛇蟒……

  直到有一天,火光沖天,槍林彈雨,負隅頑抗的敵人,被擊穿的頭顱,燒焦的屍體,鮮血橫流的村莊,還有手無寸鐵的……

  他一直記得,『寒冰』說:「這個窩點要一鍋端掉,一個都不能留。」

  狡猾的敵人一人抓著一個平民裝扮的人做盾牌,開槍朝他們射擊,兩邊交火。

  他也記得少年時的自己聲嘶力竭的聲音:「你們都瘋了!那是人質!」

  可臉頰上很快迎來『飛鷹』重重的一拳:「是你瘋了,那些全是毒販的線人和製毒者。」

  少年紅了眼睛,撲上去和『飛鷹』格鬥。

  他被他的隊友們圍毆得幾乎爬不起來,『千陽』對他說:「他們在利用自己的同夥。上次烈火隊就是上了他們的當,那些平民全是毒販裝的。」

  那次行動後,小分隊很快解散。

  他作為儲備幹部調來譽城警校學習。

  和所有人一樣,他以為那件事會煙消雲散。

  直到一年後夏時失蹤,兩年後,她的骨頭被挖了出來。

  終究是他害了她。

  回歸平靜生活的那一年,他曾暗中調查當年他們獲得的情報來源。有一條線走到當時金盆洗手的紀家老大紀霆身上時,可他突然車禍去世。

  從此再無消息。

  這麼多年,他稍稍明白了『寒冰』的話,和毒有關的嫌疑人,他們的組織一定會記住你的臉,然後窮盡一切追殺復仇。

  而當年他拖著被隊友圍毆得渾身是傷的身體,抱著一個小女孩離隊隱藏時,那7歲多的小女孩突然用蹩腳的中文說:「他們在找你,喊你『小火』?」,然後,她抬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

  言焓低下頭,手從方向盤上鬆開,用力揉了揉鼻樑。

  為什麼那個邊境之國小村莊裡的小女孩會成了紀家的大小姐?時隔十年,這次會是新的線索嗎?

  而他,當時為什麼用阿時對他的暱稱『小火』做代號?

  小火。

  言小火。

  ……

  言焓極長極緩地呼出一口氣,靠進椅背裡怔怔出身,耳邊就莫名回想起她一串串的聲音:「小火哥哥」「小火哥哥」

  或稚嫩、或黏膩,隨著年齡增大,漸漸嬌軟、羞澀。

  那是多大時候的事了。

  ……

  夏天,青石巷,深城只有夏天,所以他和她的記憶永遠纏繞著夏天的味道。

  幼年的他膩煩於她成天叫他「小火哥哥」,拉著她蹲到泥巴堆裡,用樹枝一筆一劃的寫名字。

  寫完「言」字,想不到「焓」怎麼寫了。

  正苦思冥想之際,他看見小夏時蹲在一旁,吊帶小短裙下露出白白的內褲,上邊畫著粉嫩嫩的kitty貓。

  他一下子摀住眼睛,又有些好奇地張開指縫偷看,看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心癢癢,手指伸過去戳了戳Kitty貓咪的臉,軟乎乎的。

  女孩子的那裡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於是一本正經教訓她:「夏家阿時,女孩子的內褲是不能露出來讓人看見的。」

  「啊,是嗎?」小夏時張開腿,把腦袋紮下去一看,「哇,真的露出來了哦。」

  小火哥哥說的什麼都是對的。

  小夏時立刻扭啊扭,小手揪住裙擺扯啊拽啊,一直拉到地上。雙腿光溜溜地和胸脯貼在一起裹進了裙子裡。

  「好啦。」

  小言焓滿意了,繼續寫名字,寫了一個「言火占」,然後告訴她:「看清楚了,我叫言焓,不叫言小火,以後不許叫我小火哥哥了。」

  小夏時歪著頭擰眉看,小小的手指戳著她唯一認識的字:「火~這是火~小火哥哥的火~」

  「這是焓!和寒冷的寒讀音一樣。」

  她揪著細細的眉毛,納悶極了:「有火怎麼會冷呢?就是小火哥哥的火。」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_⊙)

  「……」(⊙_⊙)

  「言焓!」

  「言小火!」

  「言焓。」

  「言小火。」

  無數個循環之後……

  「啪!」

  (⊙ o ⊙):「……???……!!!……小火哥哥打我~~」

  她嗚嗚著要起來去找媽媽,可兩條腿被裙子裹住了,一下子像小球一樣滾到地上。

  她傻愣愣了一下,兩隻腳丫和屁屁全露在外邊。

  「咦~」小言焓摀住眼睛,又張開手指,從指縫裡偷偷看。

  小夏時忘記了哭,像只小桶一樣在地上滾滾,哼哧哼哧著費力把自己的腳從裙子裡蹬出來,隨手拍拍泥土,又飛跑著跟小火哥哥去抓知了去了。

  她總是樂顛顛地跟在他身後飛跑,從會走路到成年,儘管很多時候他跑得太快,讓她追不上,讓她迷了路,讓她走丟。

  言焓的小尾巴,言焓的跟屁蟲,言焓的小媳婦……從小到大,青石巷子裡的孩子們都這麼叫她。

  ……

  如果她在,現在他們的孩子也早已有小小的青梅與竹馬了。

  如果是那樣……

  坐在車內的言焓緩緩彎了彎唇角,低低地念:「……阿時……」

  夏家的阿時,他的阿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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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離開酒店前,甄暖去看紀法拉。

  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婚禮上死了人,記者爭相報道申澤天的風流史,申家正危機公關,紀法拉不知多樂呵,一個人在自助餐廳享用美餐。

  甄暖見她沒事,準備回去工作。

  紀法拉忙拉住:「暖暖姐,這麼晚,吃了飯再走。」說著端盤子給她夾菜,全是她喜歡的。甄暖笑:「你還記得。」

  「我們喜歡的都一樣呀。」紀法拉眨眨眼。

  甄暖出國前,紀法拉還是小學生,脾氣乖張,不喜生人。時隔多年,她沒怎麼變,有幾個大哥哥寵著,不用長大。

  紀法拉似乎對甄暖的工作很好奇,問東問西的,問到女痕檢員。

  甄暖:「你說關小瑜?」

  「魚?名字裡居然有動物,切。」

  「她哪兒惹你了?」甄暖迷茫地捧著湯碗喝一大口,身體裡暖和了點。

  紀法拉也喝湯,勺子敲得乒乓響,繞一大圈忍不了,乾脆直言:「他幹嘛護著那個魚,新歡?公安局怎麼那麼多女人?同一單位上下關係不准戀愛。」

  「關小瑜是犯罪技術實驗室的,編制外。」甄暖說完,抬起眼皮,「他?你說言……」人際交往困難症讓她說不出全名,掙扎了半刻,「……隊長……」

  「那個混蛋!」紀法拉氣得歪了嘴巴,紅了臉,「以前受那麼重的傷。還背著我在原始森林裡走那麼遠的路呢,沒想到現在翻臉就不認。」

  「你們認識?」

  「化成灰都認得。」

  甄暖稍懵:「看你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是苦大仇深,是糾結。」紀法拉皺眉,「你不知道,他以前救過我的命,可他居然不記得我。」

  「或許是你認錯人了?」

  「就是他。」紀法拉很確定。

  「他在什麼情況下救了你?」

  這一下,紀法拉也些迷茫,她10年前生過一場重病,據說是高燒,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可她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她在人間地獄裡,一個大哥哥救了她。大哥哥受了很重的傷,卻背著她抱著她跋山涉水,給她水喝,餵她果子吃。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有很多火,很多人在哭。真的有這回事兒,我以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紀法拉說,「不過,我只知道別人叫他『小火』,誒,暖暖姐,他叫什麼名字呀?」

  「……言……焓。」

  「言焓?」紀法拉皺眉,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火字旁的焓?」

  「是啊。」

  「言焓,言焓,」紀法拉默默念叨著名字,猛地想起來,「以前,譽城有一個他的新聞,很有名的。」

  「什麼?」

  「聽說他女朋友被人剁碎餵狗了。很多人猜測是尋仇。」

  甄暖一口湯嗆住,抽了紙巾不住地咳嗽。

  「你被嚇到啦?」紀法拉給她拍背,「估計是惹了什麼仇人,結果女朋友被人殺了吧。」

  「有人恨他,所以殺了他女朋友?」

  「嗯,一開始是失蹤,他一直找,可幾年後有人在河邊遛狗,狗把一根骨頭和一團碎肉刨出來了。報紙上說法醫們研究了幾個星期,就是他女朋友。

  肯定是尋仇,不然誰會把好好的人剁碎?」

  甄暖毛骨悚然,想到言焓淡淡微笑的樣子,忽然覺得很難受。

  「好慘。」她吶吶地說。

  紀法拉失神片刻,語氣也緩和了,不像剛才牙尖嘴利。

  她鼓著嘴,不開心地拿筷子戳盤裡的飯粒,想生氣,可說出來的話很憂傷:「我也只是在電視裡看到,當時覺得那個叫夏時的姐姐人挺好的。」

  「夏時?」

  「夏天的夏,時間的時。」紀法拉悵然想了想,輕輕道,「她名字真好聽。是譽城醫科大的學生,在市醫院實習。」

  「嗯,真好聽,聽著就是好姑娘。」

  「也不知為什麼,我對新聞裡的夏時印象很深,她看見有人暈倒在路邊,去幫忙救助,結果被擄上車。這件事當時很轟動,老師天天在學校裡拿她做例子,告訴我們要防範壞人。」

  「兇手找到了嗎?」

  紀法拉搖頭。

  甄暖詫異,這麼多年成了懸案?

  還想問什麼,一個明朗溫沉的男聲傳來:「你們兩個,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吃飯?」

  紀法拉開心地扭頭:「哥!」

  華盛集團第二大股東紀琛,16歲的時候父親驟然離世,華盛落入申家手中。好在他足夠本事,且有沈弋相助,這些年倒站得穩穩的。

  他走過來,揉揉妹妹紀法拉的腦袋,在甄暖面前坐下:「這裡的菜不好吃,我帶你們出去?」

  甄暖擺擺手:「不用啦,都吃飽了,而且過會兒還有工作。」

  「才上班就這麼忙?」紀琛笑,「看來是能者多勞。」

  「沒有啦,因為不會才笨鳥先飛。」甄暖不好意思,忽然想起言焓對自己的「批評」。

  吃完飯,甄暖出門,紀法拉把圍巾解下來套在她脖子上。

  「別凍著。我沒關係,再叫人送一條。」紀法拉周全地說完,又眨眨眼,「送你一條圍巾,可以找沈弋哥哥敲詐好多東西。」

  紀琛則道:「天冷,我送你。」

  甄暖點點頭。

  多年前紀霆車禍去世,年少的紀琛一夜間長大,成了紀家的當家人,在沈弋的幫助下收管了紀霆的人脈及盛氏股份。和申澤天不同,紀琛沒有父親庇護,行事反倒格外沉穩,一心在商場。縱使生得英俊帥氣,25歲的他也一直沒有女友和花邊緋聞。

  紀法拉驕傲得不得了;說紀琛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

  到了大門口,甄暖招手和紀琛告別。

  她走進院子,抬頭一看。

  夜幕中,犯罪技術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大家都在加班。

  國內大部分法醫都常去殯儀館,因為很多公安辦公區不設解剖室停屍房,法醫往往局子殯儀館兩頭跑。

  譽城公安把它設在C-Lab辦公區,法醫再不用大晚上跑郊區,算是工作便捷些。

  走進大樓,她看見C-Lab的副主任林畫眉老師和幾個助理迎面走來,腳步匆匆。

  林畫眉老師對年輕人相當嚴格,甄暖看見長輩級領導,條件反射地緊張,趕緊讓路到一旁,輕輕低了低頭。

  林畫眉是人類學、齒科學專家,國內相關領域的稀缺性人才;年輕時做過大學老師和醫生,後投身科研又加入C-Lab。工作嚴謹不懈怠,平日不苟言笑。

  甄暖低著頭不敢打招呼,又有些懊惱自己可憐的交際能力。

  好在林老師也沒注意她。等一行人走出大門了,她拍拍胸口,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的保安說:「林老師又要出差了。」

  甄暖回頭:「出什麼事了嗎?」

  「有民航墜機。」

  甄暖明白。

  空難等大型災難,要是沒人類學家幫忙,警方無法把大批七零八落的肢體配對拼成一個個完整而正確的人。

  這裡每個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啊。她心裡想著,轉身上樓去了。

  ……

  電梯門開,夜裡的走廊燈光雪白,寂靜得像冰封下的水底。兩邊無數緊閉的房門,關著各種實驗器材。

  甄暖並不害怕。

  9層是病理學專區,鄭容教授和甄暖的天下。鄭教授去香港參加學術會議,甄暖接手的第一個案件沒人帶,全靠自己。

  她徑直去解剖室,摸黑開燈。

  死者姜曉穿著婚紗平躺在解剖台上。

  甄暖卻先被解剖室本身吸引,這裡邊的設備太棒了!她睜大眼睛看了一圈,心裡忽然抑制不住激動。

  3個月試用期?她一定要留下!

  ……

  甄暖洗完手,立在一片銀色裡,盯著姜曉看幾秒,戴上手套和帽子,轉身想想,又試探著摁攝像頭開關。

  叮噹一聲。

  她嚇一跳,抬頭,對面牆壁上7乘7的49塊屏幕同時散發出淡藍色的光,各個屏幕從各個角度記錄解剖台上的屍體。

  她看向第一塊屏幕,死者頭部下方髮絲和枯血糾結在一起。

  再看其他屏幕,頭部軀體,手掌腳趾,上下左右各個方向都清晰展現。

  甄暖望著視頻牆,無聲地做了個「哇」的口型。

  她四處摸索,攝影機、錄音器、置物架……基本瞭解情況後,準備就緒。

  她輕吸一口氣,打開錄音收音開關,平靜無波道:「20XX年11月1日,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3號解剖房,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姜曉,黃種人……」

  她停一秒,吐吐舌頭,在國外待太久,那時第一步外觀描述,人種是一定要記錄的。

  「Step 1,死者身高……」

  她瞟一眼解剖台上的標尺,迅速心算,「163cm,」

  又看附接的測重儀,「體重45kg。衣著整齊……」

  甄暖一邊檢查婚紗上的痕跡,一邊語言記錄。拍照後,痕跡全部提取裝袋。

  接下來,她剪開婚紗,一點點剝離下來。又把屍表包括指甲縫頭皮查找一遍,痕跡裝袋。

  一轉身,她驀地一愣。

  剛才進來看到這樣先進的實驗室,她太激動,居然沒叫助理就一個人先開始了。C-Lab規定屍檢必須有至少兩人在場。

  她縮縮脖子,身板抖了抖,心想要是言焓知道了,一定會罵她。

  一想起言焓,她又想到他交代給她的「白色皮帶」。

  她脫下手套,拿起證物袋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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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C-Lab的化學和物理實驗室在7,8樓,好幾個辦公室都開著門。

  甄暖不熟悉這裡,走來走去幾遍也不敢問人,只怯怯地探著頭漫無目的地左看右看。

  「請問找誰?」有間辦公室傳來溫和的女聲。

  甄暖心裡頓時一鬆,感激地循聲跑去。

  辦公室乾淨整潔,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書架前翻書。她和甄暖差不多大,長相清秀白皙,面容友善。

  甄暖揚起證物袋,稍顯侷促:「我是新來的病理學研究員,有些證物要化驗。」

  「我知道,」她笑了,「暖暖美人。」

  甄暖大窘,關小瑜那傢伙還真把這個綽號發揚光大了。

  對方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又大方地自我介紹道:「我是秦姝。」

  「哦,我叫甄暖。」

  甄暖把袋子遞給她,說明情況;秦姝接來看,問:「懷疑上邊有指紋?」

  「嗯。但初步檢測沒有。」

  「可能被擦拭掉了,沒關係,還是有辦法找出來。」

  甄暖好奇:「什麼方法?」

  「想去看嗎?」

  「好啊。」甄暖覺得搞技術的同事們都很友好。

  秦姝帶甄暖去到8樓的化學實驗室。

  她打開像豎形微波爐的儀器,把皮帶掛上去,往底座托盤倒上黏稠的透明液體,關上透明門。

  甄暖問:「那是什麼?」

  「氰基丙烯酸鹽粘合劑。」

  「萬能膠?」

  「對。有時指紋被擦拭或被物體吸收,常用方法檢測不出。而加熱氰基丙烯酸鹽粘合劑,蒸汽會吸附在殘留的指紋上變白。」

  甄暖湊去看,裡邊開始蒸發霧氣了。

  「要等一會兒,喝杯水吧。」秦姝接了水,和她坐在長桌旁聊天,「還適應嗎?這裡挺好的,人際關係簡單,心都在實驗探索上。」

  甄暖抿唇笑,看看四周乾淨而精密的各類儀器,心裡很開心,卻不會表達。可是她很想嘗試和面前這個和善的女孩子接近。

  她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稍稍臉紅地誇讚道:「C-Lab的硬件配置很先進,和美國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兒工作會讓你癡迷。」秦姝工作狀態很好,和大多數研究員一樣對精密的技術儀器有著令人激越的癡愛。她笑,「你看過犯罪模擬室了嗎?」

  「你是說還原現場,模擬殺人的實驗室嗎,我看過了。」甄暖微微興奮,「真的太棒了。」

  話音未落,有人推門進來。

  甄暖扭頭去看,瑩白小臉上還洋溢著開心又靦腆的笑容,自然而不經意;來人卻是言焓。

  他一進門便撞見她純真綻放的笑;像個孩子,無拘無束。

  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

  兩人很快交錯開目光。

  甄暖心臟亂跳,不安地低下眼眸,又見他手裡提著幾個紙袋,包裝像是甜點。

  她想了好幾秒,言焓來給秦姝送宵夜?

  因這一層後知後覺,她漸漸覺得深夜的實驗室裡,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微妙。

  甄暖識趣地放下水杯,想起身;可言焓把紙袋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了。

  「你……」秦姝不由自主喚他,卻欲言又止。

  言焓回頭:「怎麼?」

  秦姝笑笑,聲音低了一度:「就走啦?」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話裡不經意透出一絲絲溫柔期許。

  言焓稍稍一愣,揚了揚手指:「抽煙。」

  人走了,秦姝又有些後悔。

  自己表現得有些不妥吧,同事朋友的起哄他一貫笑笑了之,可自己也這麼……外露了嗎?

  甄暖握著杯子面對秦姝,以為會尷尬時,身後儀器叮的一響。

  秦姝起身戴手套,把處理過的皮帶拿出來。

  果然,皮帶不平整凹陷的地方真有一枚模糊的指紋。

  「不是正面指紋,」秦姝一眼分辨,說,「指紋質量不高,關小瑜或者我如果把它畫下來,至少要一天。」

  畫畫?

  甄暖再度好奇,但沒多問,先回去了。

  相距僅一層,甄暖走樓梯。

  推開安全門,她聽見火柴摩擦的聲音,刷拉一聲,很有質感。

  甄暖抬頭,言焓倚著牆壁在點煙。他手掌虛握,火柴光紅潤而柔軟,溫暖的粉色光線從指縫間流瀉而出,像只小燈籠。

  火柴光特有一種溫柔的質感,讓人平生想靠近撫摸的悸動;不像打火機,冷清,尖銳,隱隱扎人,氣味難聞。

  溫柔的火光搖搖曳曳,映在他白皙的臉上,愈發輪廓分明,眼窩尤其深邃,帶著不真實的柔和。

  煙點燃了,他把火柴扔在垃圾箱的白沙上,細細的火柴梗上青煙裊裊,甄暖便聞到了火柴特有的原木香味。

  他單手把玩著火柴盒,含著香煙,透過青灰色的煙霧看她。

  不知是夜色還是錯覺,他的眼睛格外深黑,一瞬不眨。

  甄暖被他筆直而長久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不明白他在看什麼;她納悶之際,言焓眼裡忽而閃過一絲玩味;他看著她,沒想她臉頰那麼嫩,之前捏過的指印浮現了出來,白白的小臉上指印紅紅,很清晰。

  他盯著看半晌,有些好笑,起先出於禮貌想忍著,但漸漸,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笑出白白的牙齒。

  甄暖莫名其妙;可轉頭看見牆上的儀容鏡,什麼都明白了。

  「……」

  甄暖又羞又窘,這男人怎麼這麼……缺德?

  言焓眼眸垂下,含著笑,忽地回想當時捏她臉頰,指尖感覺是柔膩的,像捏著凝脂。

  煙霧在胸腔裡裊裊地轉一圈,又緩緩呼出來。

  他很久都不曾有那種回味的感覺了,煙一樣捉摸不透的感覺。

  他不會多想,當是男人正常的心理反應。

  他說:「真的好笑。」話沒完,又笑出了聲。

  她氣鼓鼓瞪著他,他聳聳肩不笑了,點燃的煙拿去了手裡卻沒抽,等著她先走。他不習慣在人前抽煙,更不習慣讓人抽二手煙。

  但甄暖卻不知。

  四周安靜下來,她看著他,想起紀法拉說他女朋友的事。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安靜的側臉異常寂寞。經過那種事後,他怎麼還能繼續做刑警。

  但她無法直接問。

  她想了想,說:「隊長,你為什麼做刑警?」

  他散漫地一挑眉:「怎麼?要聊人生聊理想?」

  甄暖頓感挫敗,言隊長果然不是好好回答問題的性格。

  半晌,他懶懶道:「我這種人本身就最適合做刑警。」

  她暗想他真是狂妄,嘴上仍順應地接話:「哪種人?」

  他笑了一下:「死生隨意,無牽無掛。」

  甄暖始料未及地一怔,張了張口,嗓子陡然堵得慌。

  她愣愣看著,忽然發覺,其實他經常笑,真的經常笑啊,可為什麼沒有笑意。

  為什麼他明明笑著,她卻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卻枯竭無望。

  她還氾濫著同情心,言焓的眼睛卻又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她臉上的指印,說:「下次遇到危險,可以折手指,或者,直接踢這裡。」他食指往身下一指。

  甄暖看他指的是兩腿之間,頓時臊得頭皮發熱。

  他瞧她的臉色,笑容變得有點兒痞:「不過,如果對手是我,你還是踢不到。」

  說得像踢他那裡是某種競技類獎勵一樣。

  甄暖的臉像放在火上烤:莫名其妙,我幹嘛要踢你的那個部位啊,你幹嘛要和我討論這個鬼問題。

  這時,甄暖手機響了,是沈弋。

  她很快收拾情緒,對言焓微微頷首,捧著手機咚咚咚跑上樓,轉了彎兒才劃開:「喂?」

  那邊聲音淡淡的:「很忙?」

  怨她接電話慢?

  甄暖抿著唇好笑,低聲細語的:「在工作啊,要脫手套,還要洗手。」

  言焓把煙含進嘴裡,聽著樓上女孩溫柔的聲音,微微勾起唇角;把嚴嚴實實貼著肌膚的緊手套脫下來,9秒,跑到洗手台,1秒,開龍頭洗手,3秒,擦手接電話,2秒。可實際她接電話不超過5秒。

  小丫頭啊,沈弋不是那麼好騙的。

  甄暖說完,聽那邊沉默,問:「怎麼不說話呀?」

  「哦,收郵件。」沈弋聲音緩了點,道,「當初你瞞著我去那裡上班,我還是不太同意,那裡工作很累。」

  甄暖轉移重點,絲毫不提辛苦:「哪裡瞞你,是怕面試不過,不好意思提前說。」

  「我明天回來,晚上來接你。」

  甄暖猶豫。

  「怎麼了?」

  「剛出一起案子,不知時間……」

  「那明天再說。」他頓了一下,又道,「注意休息,別太累。」

  「好呢。」甄暖推開安全門,走上長廊;一層以下,言焓低頭將煙蒂摁在沙盤裡,抬起頭時,安靜的樓道裡感應燈熄了,他靜默而銳利的眼神遁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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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甄暖把手機放進白大褂口袋,摸鑰匙開門。推門要進去,餘光發覺不對。她退回來歪頭一瞄,窗台上放著兩個紙袋。

  她心裡歡喜,跑過去拆開看,一杯綠茶,一塊奶酪蛋糕。

  包裝袋和言焓給秦姝的一樣,原來是隊長請加班的隊員吃東西?

  綠茶還是熱的,紙杯握在手心很溫暖。甄暖會心一笑,這裡的工作環境,她很喜歡。

  剛要進門,卻聽關小瑜叫她。

  關小瑜也是一身白大褂,捧著杯綠茶,邊喝邊往這邊走:「暖暖美人,姜曉的衣服取了嘛,我要拿去檢查。」

  「嗯,弄好了。」

  關小瑜跟著甄暖進解剖室,見設備全開,問:「用得還習慣吧,鄭教授開會去了,不然可以手把手教你。」

  「摸索一下就會啦。」甄暖說到專業,話稍稍多了點,「C-Lab大大超過我的預期。竟然還有X射線室和CT室,可以核准屍檢傷痕。不過鄭教授在電話裡說讓我不要依賴那個,屍檢完後再自我檢查。

  C-Lab真的很厲害。」

  「咱們C-Lab放去歐美都是頂尖。」關小瑜和這裡每個人一樣自豪驕傲,「言隊要求很高,他來之後,把實驗室狠狠更新換代了,設備全要最好最先進,隔個一年半載就更新增添。」

  甄暖一愣,她倒不知推動犯罪實驗室高速發展的人是言焓:「上面會撥那麼多資金?」

  「行政的事我不清楚。傳言說有一部分是隊長自己掏腰包。」

  「怎麼可能?」甄暖不信,隨便一個設備就幾十上百萬。

  關小瑜聳聳肩:「可徐思淼計算過,以C-Lab更新換代的頻率,每年三千萬的財政撥款根本不夠。」徐思淼是計算機和數學天才。

  「也是,我看化學實驗室裡的東西都是最新最高端的。」

  「你去8樓了?」

  「對啊,我看見了秦姝。她是幹什麼的?」

  「藝術家。」關小瑜笑。

  甄暖不懂。

  「綽號啦。她學畫畫和雕塑出身,給嫌犯畫像,但工作比較清閒,常常幫我們做痕跡分析。她在法醫素描這一塊特厲害,你多和她交流交流。」

  甄暖驚歎。

  法醫素描是指當無名死者出現巨人觀、鞣屍、炭化、白骨化等情況,造成面部腐爛或剝離時,為判斷死者身份,法醫素描師對死者進行面部重構,還原生前樣貌。

  由於沒有法醫素描這個專業,大部分素描師都是專業畫家雕塑家出生。

  就是說,給她一個骷髏,她給你畫出一個人臉。

  這裡真是藏龍臥虎。

  「不過這次你弄錯了,指紋你該交給我。遇到很難還原的才找她幫忙。」

  甄暖一愣:「可我看她駕輕就熟的樣子。」

  「她是能者多勞啦。我們這兒毀容的案子少,她工作清閒,遇到指紋鞋印時總是主動幫我們痕檢組做事,搞得她這藝術家都沒時間畫畫雕塑了。」

  「哦。」甄暖心虛地點頭。大家都好敬業,她想起自己被言焓訓,下定決心以後要認真又努力。

  關小瑜看一眼四周,問:「暖暖美人,解剖屍體你會不會害怕呀?」

  「不會啊。」甄暖懵懵地搖頭,「以前上解剖課要找某根神經卻找不到的時候,還希望屍體能動動,告訴我神經在哪裡呢。」

  「……」關小瑜一頭黑線,覺得她腦回路不太正常,又道,「不過面對的是死人,也不會有危險,沒什麼好怕的。」

  「對呀對呀。就是偶爾會有意外。」

  「解剖會發生意外?」關小瑜背後涼颼颼的,難道還魂?

  甄暖認真地點頭:「嗯,我有次上解剖課,一個同學在笑,結果主刀同學甩起的一坨脂肪飛到了他張大的嘴裡。」

  「……」關小瑜愣了愣,瞬間捧腹大笑,「暖暖美人,你太好玩了。」

  甄暖眨眨眼睛,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更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你們同學很好玩吧。」

  「大家都挺好的。」甄暖說,「對了,我用骨頭做了好多鑰匙鏈和小飾品呢,都送給美國的朋友了,我做一個送給你好不好。」

  關小瑜瞬間呆掉:「昨天我誇你鑰匙扣上的墜飾漂亮,那個是人骨頭?」

  「對呀。」

  「……」三隻烏鴉從關小瑜頭頂飛過。

  「呃,這個事還是下次說吧。」她拿了東西準備離開,走的時候看一眼解剖台,「誒,死者的眼睛腫了?」

  此刻的姜曉有一隻黑黑的熊貓眼,之前在現場,她眼部並沒有淤青。

  「法醫助理說是死後1小時左右出現的。」

  「是不是死前被人毆打?」

  「我馬上會檢查。」

  「那你加油。」關小瑜走了。

  ……

  夜色已濃,萬籟俱寂。

  東城郊區的一處歐式別墅,依山傍水;燈火倒映在寧靜的湖面,就著夜色,美如油畫。

  這裡是華盛集團老董申老二申思危擲重金為兒子申澤天購置的婚房。

  洞房花燭夜,別墅二層的主臥,玫瑰滿屋,從大紅色的床上一直鋪到落地窗外的陽台。

  董思思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半透明的蠶絲睡衣柔滑服帖,襯得她豐乳細腰。

  申澤天從浴室出來,目光被她透明睡衣下的風光吸引。他走來,俯身在她腰上用力揉了一把,蠶絲摸上去清涼滑膩。

  董思思看著鏡子裡的丈夫,微微一笑。

  申澤天一手掐著她的腰,一手勾開吊帶,她看著他的手把她攏住,狠狠地揉。

  她配合地輕扭腰肢,他低頭埋進她的脖子,手用力一扯,睡衣滑了下去。

  她看著鏡子,抬頭摟住男人的頭,五指深入他濕漉的發間,漸漸,殷紅的唇角一勾,這個男人終於是她的了。

  除了花心,他幾乎完美。

  而為了飄渺不定的喜歡和至高無上的家族利益,這點小瑕疵,她可以接受。

  是的。

  申澤天,她無疑是喜歡他的,年少第一次見面就有好感。那時的他英俊帥氣,眼裡閃著精明的光,嘴角掛著壞壞的笑。

  對她這樣冷漠無感情的人來說,能有一絲心動實屬不易;那時她就認定,華盛的少東家會是她未來的丈夫。

  究竟是他的背景還是他本身讓她心動,她已不想深究。她有她的抱負,希望見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也期望她能自由馳騁。

  強強聯姻,他們才是最配的一對。誰也別想動搖她華盛夫人的地位。

  那些想挑戰她臉面的灰姑娘都是找死。

  鏡中,他手指往下,進去。

  她半瞇著眼,嬌滴滴地發聲,攏著腿,婀娜扭動。

  見此情景,申澤天哪裡還忍得了,把她摁倒在床上。

  紅床雪膚,美景誘人,他很快來了狀態。

  董思思握住他,略顯得意地挑釁:「跟了你5年的情人死了,你轉頭就來上我的床?」

  他用力,她的頭磕撞上床沿,尖叫一聲。

  申澤天嗓音魅惑,雙手也沒閒著揉捏:「她身材沒你好,動作沒你騷,叫聲也沒你浪。」

  董思思臉色微凝,可一瞬便摟住他的脖子,隨著他搖晃,氣息不穩地故意撒嬌吃味:「她死了,你不難過?」

  「相反,我很輕鬆。」他腰部發力。

  她身體顛簸著,心卻陡然靜了。定定凝視他的眼眸:「為什麼?」

  「她想做申夫人,可不配。」他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線,「你才配。灰姑娘,只是窮女人的白日夢。」

  董思思要到了,渾身發熱,偏偏心口發涼:「我以為你對她有感情。」

  申澤天沒說話,此刻他的心思全在下邊,他加快速度,猛地一挺;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他趴在她肩上,重重地喘著粗氣:「真他媽爽!」

  董思思渾身無力,卻輕輕挪一下位置,腳重頭輕;她要盡快懷孕,生個兒子最好。

  申澤天平躺回去,喘著氣道:「當然有感情。她大學沒畢業就跟著我。只不過,我給她的物質已足夠買她十個青春。互不相欠。」

  他果然是商人。

  董思思沉默了,說:「其實,你和她的分手誤會,是我害的她。」

  「我知道。」申澤天閉著眼,懶洋洋的。

  她一愣:「那你……」

  她想起姜曉被冤枉後可憐的求饒,那時她覺得暢快,此刻卻……

  「早想甩了。」他沒了一點兒情緒,「潛意識愛錢同時又標榜真心付出的女人,最難纏,也最該拋棄。所謂的付出青春和感情,在我看來,還不如做愛乾脆。」

  姜曉果然無知啊,而她呢……

  董思思緩緩閉上眼睛:偏偏他太花心,偏偏他太無情。

  ……

  在冬季,一天一天溫度都在降;甄暖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往公安辦公樓跑。

  昨晚11點就下班了,言焓沒讓大家熬夜。但甄暖記得言焓說交報告的事,回家後寫到凌晨3點。

  甄暖邊跑邊看手錶,8點差2分;進了大樓,見上行的電梯要關,她叫一聲撲過去:「請等一下!」

  闔上的電梯門又緩緩打開,她衝進去,感激道:「太謝謝了。」一抬頭發現是言焓,她立馬渾身豎汗毛。

  他倒沒心思理她,單手拿著幾張紙,凝眉看著,眼皮都不抬。

  估計是和案子有關的東西,甄暖想。

  她默默想起昨天搜查的關於言焓的資料。

  當過特種兵,在邊界之國跨國合作參與「銀劍」行動,立特大功。20歲以儲備幹部身份入警校學習並開始參與案件調查,3年後調去譽城北部接壤的省會城市奚市做刑偵隊長,又3年後調來直轄市譽城做隊長。

  據說很可能最近又要升職往中央調了,可謂扶搖直上。

  甄暖剛才跑了好久,此刻進了密閉的電梯,又熱了起來。她解開圍巾,靜電滋滋幾聲,髮絲不聽話地飛起來。

  「以後上班把頭髮束起來。」 言焓開口,微涼,沉肅,公事公辦的語氣。

  甄暖回頭。

  他沒看她,翻看著手中的紙張;紙白的光反射在他臉上,像陽光下的湖面。

  被領導批評儀容不整了麼。

  她低低地「哦」一聲,心發慌,尷尬地趕緊摸出皮筋,胡亂把頭髮綁好。

  電梯裡詭異的寂靜,她手指緊緊揪著斜挎包,抿著唇瞪著眼睛望電梯上的數字。

  「昨晚睡得好嗎?」他冷不丁又問。語氣沒怎麼變,但內容分明是緩和了。

  「呃,還好吧。」甄暖就坡下驢,又重複,「挺好的。」

  「黑眼圈很重。」他從紙裡抬眸看她一眼,又低下去了。

  甄暖對著電梯鏡一看,果然。

  她端詳著自己的眼睛,又抬起目光。鏡子裡,言焓單手插兜,低著頭,濃濃的眉毛微微簇著。

  她捏著手指,竭力提醒自己多和人說話,醞釀了好一會兒,她乾巴巴地說:「才晚睡一天,結果立竿見影了。」

  他聽言,抬起頭來:「很少熬夜吧,加班很辛苦。」

  甄暖感受到了boss慰問下屬的溫暖感,不好意思起來:「嗯,有點兒。」

  「沒關係,」言焓說,「習慣就好了。」

  「……」

  好boss形象瞬間坍塌。

  電梯叮一聲,言焓走出去:「開會遲到會扣獎金。」

  甄暖立在電梯裡,獨自凌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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