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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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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41:24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19-2-24 08:33 編輯

二人森林 作者:浴火小熊貓

內容簡介】:

  一場大災害導致自然環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人口驟減,文明毀滅。

  近百年後,人類的總人口依然不到原先的千分之一,甚至更少。

  即使是宜居地區,也可能在方圓一千平方公里內只有你一個人。

  在這種環境下,一個普通人類女性的日常生活是什麼樣的?

  溫馨提示:

  ①本文沒有異能。沒有殭屍。沒有「空間」。踏踏實實生產自救,安安靜靜做吃的不好麼?

  ②本文致力於治癒心靈,睡前閱讀有助睡眠,佐餐食用效果更佳

  ③男主是女裝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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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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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41:47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一章 熏肉土豆泥

  光透過金色的樹葉投射在樹林間。

  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金色,紅色,橙色,葉片的邊緣還有沒有化開的霜花,像一條細細的銀色蕾絲。

  高大的樺木和松木環抱著一座小小的木屋,白色的煙緩緩從木屋的煙囪升起,飄向碧藍的天空。

  小屋裡,何田正在給享用今天的早餐。

  她打開火爐,把一塊木柴投進爐膛裡,她的臉被火苗映得紅紅的。爐子上燒著一壺水,黃壺身擦得鋥亮,像一面橘紅色的鏡子。

  何田對著銅壺整理了一會兒頭髮。她的髮尾微微捲曲,一覺醒來後就算紮成一束,額頭鬢角的碎髮還是翹得亂七八糟,她用梳子蘸了點臉盆裡的水,又對著銅壺梳了幾下。這時,銅壺的壺蓋輕輕跳動,白色水汽從壺嘴裡冒出來,水開了。

  何田放下梳子,把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同時用一根樹枝把圓圓的爐蓋撥到爐口蓋上。她把滾燙的水小心地注入一支銅制的水瓶裡,水離瓶口還有一寸左右時,她放下水壺,用軟木塞封好瓶口,再把瓶子放進一個厚墩墩的布套子裡。布套裡填了棉絮、羽毛和乾燥的苔蘚,能讓水瓶裡的水保持溫度。

  何田把壺裡剩下的水全都倒進另一隻銅水瓶。這隻瓶子也有一個填充了保溫材料的布套,但這個布套外面還用細藤和刨得細細的樺樹皮做了個套子,裝上瓶子之後,像個藤編的小籃子,穩穩當當坐在封了火的爐臺上。

  這個四方形的鐵爐子爐膛兩側各有一個抽屜式的烤籠,何田戴上另一個布套拉開右邊的烤籠,把兩個圓滾滾的小土豆放進去。

  這是今年收穫的最後一批土豆。是在初秋時種的。土豆葉在第一次霜降後就凍成了一灘爛葉子,由於生長期比夏季收穫的那批土豆短很多,它們中最大的也能被何田完全握在手裡。

  爐火慢慢熄滅後會有近半個小時保持在大約200攝氏度,土豆會被爐子的餘溫烘烤熟。

  何田紮緊水壺布袋上的繩子,把它斜跨在身上,再收緊繩子,讓它貼著自己的胃部。

  暖意從布袋裡微微透出,空了一晚上的胃頓時不那麼餓了。

  何田走到門口,披上外套,用一根皮帶把外套紮緊。皮帶上有許多掛鉤,掛著一把匕首、一把小斧頭,還有一袋填好火藥的鉛彈。

  她取下掛在牆上的兩把獵槍,仔細檢查後背在身上。

  這時,陽光照在了窗外的木柵欄上,從柵欄縫隙透出的光線中,無數細小的灰塵在無規則地輕輕舞動。

  何田打開木屋門上的鐵栓,再把一根抵住門的尖利木棍握在手裡,拉開了門。

  十月初,太陽升起的時間已經越來越晚,林間的霜花這時還沒完全消失,那些在高高枝頭的霜花在陽光下蒸發,和林子裡的枯枝落葉混雜成冷冽而潮濕的白霧。

  撲面的寒意讓何田深深吸了口氣,她提起門邊的兩隻籃子。一隻籃子裡裝著一個帶蓋的陶罐,另一隻籃子裡是剪碎的樹葉嫩枝,摻著骨粉。

  何田提著兩隻籃子走到先把裝著陶罐的籃子提到小屋背後。

  這裡分散著幾間小棚子,一間堆滿了木柴和蘆葦,另外兩間有門。

  她走到中間的小棚子前,沒等她拉開門上的木栓,簡陋的木門就被輕輕撞了幾下,裡面的居住者發出幾聲響鼻聲。

  何田打開門,一頭成年的雄馴鹿把腦袋伸出來,急不可耐探著頭尋找她帶來的食物。

  何田的這頭馴鹿名叫「大米」,因為它幾乎全身都是白色的。

  她把食物倒進門外的木食槽裡,大米甩甩尾巴跑去低頭大嚼。

  何田抓起掛在牆上的掃把走進窩棚,先打開兩側的小木窗通風。

  馴鹿可不像人,它臥的乾草上也有便溺。窩棚牆上掛著幾個布袋,裡面裝的是草木灰。何田取下一個,把草木灰灑在地上和乾草上,等水分被吸收了,再把這些糞便和髒了的乾草都掃進簸箕。

  然後,她提著裝著陶罐的籃子和簸箕走到另一間小窩棚前。

  這間窩棚是所有窩棚中離木屋最遠的,它旁邊是一片已經沒有什麼作物的菜地,但它也是做的最細緻的,它的樣子也和其他的窩棚有點不同。它四角架高,地板和地面之間有近一米高的距離,它兩側的木板牆上各開了一扇可以從裡面打開的小窗戶,用一根樹枝支起來窗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一邊牆的窗子邊還用木釘固定著一個粗糙的紅陶瓶,瓶裡放的是一把淺紫色的野菊和幾株艾蒿,陶瓶下方是一個木桶,裡面放著清水和一個大木勺。

  窩棚的正中間,是一個四方形的木箱,木箱的蓋子掀起來可以靠在背後的牆上,箱子裡是一個和何田提來的陶罐很相似的陶罐,上方下圓,底部是個圓洞,口接近四方形,罐子有個比罐身略小一圈的蓋子,也是四方形,蓋上有個半圓形的環,用草編的繩子拴著。罐子的兩側也有半圓形的環。

  何田栓上門,這扇門後掛了一把磨得很鋒利的斧頭。

  她把牆上掛著的一個方孔型木板取下來放在陶罐上面,然後解下褲子坐在了上面。

  沒錯。那個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樺木木板是她的馬桶座。這個窩棚,是她的廁所。

  一個多世紀前,溫室效應最終引發了全球性的災難天氣,冰山融化,海平面上升,在人們還沒來得及做準備時,全球氣溫驟降,溫帶和亞熱帶地區六月飛雪,可怕的寒流在兩三天內將那些曾經盛極一時的繁華城市凍成了一顆顆冰球。那些城市中的著名的地標性建築物和沒能及時逃離的居民則成為冰球中的小裝飾物。

  當時的專家們曾估計,這場全球性的氣候災難過後,倖存下來的人口可能只有原先全球人口的千分之一。

  但沒人知道這個估計是否正確,畢竟,那些做出估算的人也沒倖存下來,更沒任何組織能夠做全球人口統計。

  一個世紀過去了,曾經繁榮的城市被冰雪或森林覆蓋,人類的文明倒退了幾百年,氣候還是沒能再次熱起來,原先的溫帶地區一年中也有四五個月是寒冬。可人類依然頑強地生存著。

  城邦逐漸重新出現在比較溫暖、資源豐富的地帶,最大的城市,擁有五萬以上的人口。

  但在何田居住的這片接近寒帶的森林,人口密度相當低。很可能,每一百平方公里,只有一個人。

  在這種地方,熊、豹子、狼和其他猛獸的數量遠超過人,所以即使是上廁所,也要手裡握著武器。門後那柄斧子,是為了在著急上廁所忘了帶武器,正蹲著大號突然有熊在外面敲門而準備的。

  何田方便完了,她抓起掛在窗臺下的一疊半乾的樹葉擦了擦屁股,再用擱在木桶裡的木勺舀了清水清洗。木桶上方有個手掌大小的木格架,上面放的是她自製的肥皂。

  她洗了洗手,再次舀水洗手,沖洗馬桶,蓋好兩層蓋子。

  雖然白的像雪柔軟的像絲綢的手紙在這個時代是不存在了,但是人類並沒忘記要講衛生。

  廁所下面埋著一個大陶罐,何田把之前掃的馴鹿糞便提到廁所背面,倒進廁所斜下方的大陶罐裡。

  一切資源都不能浪費。這些可是很有用的有機肥。在來年春天到來時可以幫助她有限的農作物長得更好。

  何田籃子裡放的陶罐是個夜壺。在這種季節,夜晚的最低氣溫已經可以達到零下10度,更別說還可能有夜間捕食的猛獸出沒,聰明人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夜壺裡的液體也被小心地倒進了廁所後面一個固定在方形木架的大陶罐裡。

  這也是很寶貴的資源。在夏天,把陶罐打開,曬乾水分,沉澱在底部的就是硝。是製作火藥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

  這時,馴鹿大米已經吃完早餐,正悠閒地在地上尋找小嫩樹枝啃。

  它們能夠抵抗嚴寒,在食物匱乏的冬季,只要雪沒有凍實,它們就能用鼻子拱開冰雪,啃食藏在下面的樹枝樹根存活,實在不行了,它們還可以啃樹皮。

  但何田想把她的大米餵得好一點,因為它是她在森林中的代步工具。

  成年雄鹿可以輕易駝動六十公斤的東西,它奔跑最快的時速可達五十公里。

  回到屋子,烤熟土豆的香味從爐子裡散發出來。何田拉開烤屜,拳頭大的小土豆烤得金黃,她把一粒放進保溫布袋,紮緊口,貼身掛在胸口。

  她把另一粒土豆放在陶碗裡,取下一塊掛在爐子煙道上方的熏肉,用小刀刨下五六片薄薄的肉片,擱在土豆上,再用一隻金屬勺子把土豆切開,烤成金黃色的土豆外皮下包裹的是淡黃色的粉質肉,用勺子背面用力壓幾下就散開成綿密的泥粉狀,紅紅的熏肉上半透明的脂肪被土豆泥的熱度一熏,似乎快要融化。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結合通常意味著美味。

  這塊熏肉是一塊獐子後腿做的,帶著鹹香和一點松木燃燒後特有的清香,經過風乾和薰制,口感堅韌,剛收穫土豆肉略帶甜味,入口軟糯。

  何田吃了一口,滿足地歎口氣,把火爐上放著的那支水瓶打開,倒了一點水在一個搪瓷小茶杯裡。爐臺背後的牆上釘著兩排木架,上面放著各種調味瓶。

  何田打開一個放著棕紅色黏稠液體的玻璃罐,小心地倒了一滴在茶杯裡,頓時,楓糖漿的香味飄散開來。

  她用勺子攪了攪,糖漿化開,她捧起水杯喝了幾口,一片肉,一勺土豆,吃完了她的早餐。

  這時,窗外陽光耀眼,林中的白霧消散殆盡,天空碧藍。

  出門之前,何田把一個洗淨的紅薯埋在爐膛的碳灰中。碳灰裡還有星星點點紅色,還沒燒盡的碳灰會在她回來時把紅薯烤熟,那將是她的晚餐。

  她在大米背上放了駝筐,牽著它向森林深處走去。

  駝筐由兩個對稱的藤編大籃子組成,籃子之間有三道藤繩,平衡地放在大米背上,在它走動時也不至於傾斜。不過,一旦籃子裡放了東西,就得想辦法把保持兩邊的重量相近,不然藤繩會在大米背上蹭來蹭去,雖然何田在它背上鋪了塊氈布,但要是它被粗硬的藤繩蹭得煩了,就會把藤籃給甩掉。左側的駝筐裡放了一個銅水桶。

  何田今天要收集更多過冬的食物,給大米的,還有給她自己的。

  冬天很快就要到來,每多一份食物,就多一份生存的保障。

  冬天到來後,森林會被一層又一層白雪覆蓋得嚴嚴實實,有時雪會連著下幾天幾夜,每層雪之間凍得堅硬如磐石,就連馴鹿也難以在這樣的雪地裡行走覓食,就更不用說人了。

  在何田的記憶裡,有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從10月底第一場大雪開始,就不停地下雪,一直延續到第二年的四月中旬,春天才姍姍來遲。

  那一年,他們不得不被殺掉養的馴鹿。因為馴鹿沒法刨開雪層尋找食物,更因為他們儲備的糧食都吃完了。

  在雪域生存,失去了馴鹿,意味著你尋找生存資源的範圍大大縮小。你存活的機會,也會因此大大降低。

  但今年的秋天還是很慷慨的,已經十月初了,可是天氣還沒有轉冷的跡象,林子裡各種動物都非常珍惜這額外的好天氣,忙碌地收集、儲存糧食。

  到了森林深處,何田放開韁繩讓大米自己走。它會找到自己喜歡的食物,何田只需跟在它身後把那些長滿草籽的草、軟嫩的樹葉給割掉放進籃子裡。

  這片林子有很多板栗樹,高大的樹枝上掛著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刺球,這些刺球落在地上,就會裂成三四份,有的甚至是五份,每一個橘子瓣似的刺囊裡藏著一枚飽滿的栗子。

  何田戴上一雙松鼠皮手套,蹲在地上把刺球一個個撿進一隻小籃子裡,籃子裝滿了,她就把收穫倒進大米背著的大藤籃裡。

  栗子外面的刺球可以等晚上回家再處理,它們曬乾了之後可以當燃料。更重要的是,她得趁著日光趕快行動,林子裡有不少動物是她的競爭者,今年的秋天格外長,這時很可能還會遇到熊。

  何田和大米在林中漫步,各自忙碌著。

  時間快速流逝,陽光從橙黃色的樹頂部漸漸滑下來,大米在不斷地吃東西,何田可沒有。

  她直起腰,敲敲酸痛的後背和腰,把手裡這藍栗子倒進藤籃。

  栗子樹之間還有很多榛子和橡子樹,偶爾也能看到松球。但是這些堅果主要是在夏天生長,尤其是松球,現在撿到的,很多已經被松鼠和其他小動物吃空了。

  何田靠在一棵栗子樹上,把懷裡的水壺和小土豆拿出來,她要吃午飯了。

  早上滾燙的水現在已經變得只是入口時稍熱了,土豆也和體溫差不多了。何田擦擦頭上的汗,喝一口水,吃一口土豆。

  聽奶奶說,過去的人吃土豆都要把外皮削掉。

  可何田喜歡土豆微焦的外皮,即使沒有剛烤好時那麼焦脆,現在入口時也有種柔韌的嚼勁,略帶一點點微澀的滋味,和粉糯的土豆肉摻在一起,更能突出土豆肉的甜味。

  她休息完畢,感覺力量重新回到了體內,向一顆枝頭掛滿刺球的栗子樹猛踹一腳。

  刺球和樹葉樹枝一起嘩啦啦落下,何田抱著頭大笑躲閃,大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陣「雨」嚇了一條,在林子間蹦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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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二章 花菇白灼河蝦

  下午四點多,日影已經投到了樹木距離地面一米多的地方。

  很快,日光就會完全消失了。

  雖然地上還能看到不少栗子的刺球,但何田決定今天的收集工作到此為止了。她拉著大米緩緩向山下走。

  從這裡到家,步行的話需要半個多小時。太陽落下的速度在進入秋季後越來越快,當陽光消失,森林中的氣溫會快速降低。

  現在,大約是十幾度,當他們走下山時,何田和大米呼吸時,口鼻都會冒出白色的汽。她的臉頰也感到冰冰的。

  快到家的時候,何田停下,把掛在駝筐上的水桶解下來,去取水。

  何田的木屋建在一條山澗附近。

  山上的水從山澗流下來,沿著山勢流進山邊的河中。

  那條不知名的河日夜奔騰,向東流去,只有在冬天才會被冰雪凍上。可厚厚的冰層之下,河水依然在安靜地緩緩流動。

  在何田居住的這一帶,河面最寬的地方,即使趕著馴鹿雪橇,也要奔跑一個多小時才能從一邊到達另一邊,最窄的地方,是兩處高聳陡峭的懸崖之間,站在一邊,看起來好像用力扔一塊石頭就能扔到對面去。

  奶奶說,所有的河流最終都會到達大海。

  大海是什麼樣的?冬天也會結冰麼?

  何田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水桶裡叮噹一聲。

  她低頭一看,兩隻河蝦不知什麼時候掉進了桶裡。它們可能是被水流沖進來的,也可能是忙於打架,不知不覺走進了她的水桶。它們都有手指那麼長,是兩條成年雄蝦。

  何田提起水桶,兩隻蝦還揮舞著鼇打在一起。

  她開心地笑了,今晚的晚飯可以吃的豐盛點了。

  山澗裡不時能看到河蝦。它們藏在石頭縫裡,和山澗周圍高大的樹木投下的樹影裡。這些石青色的河蝦幾乎是半透明的,在水裡遊動時很難發現它們,它們遊動得又很快,但也不是完全捉不到。

  用一根樹枝拴上一根線,或者是結實的細草繩,繩端拴上誘餌,比如一小塊魚皮,耐心坐下,不久蝦子就會遊來,狠狠咬住誘餌,這時就要眼明手快,快速把釣竿提起,連著蝦扔進水桶裡。

  何田小時候經常在夏季蹲在山澗邊釣蝦,一個下午可以釣到七八隻蝦。最大的也不過食指大小。

  現在回憶起來,那實在是很奢侈的遊戲。

  在她釣蝦的時候,奶奶或是在劈柴,或是在忙著種植,還要時不時跑來看看她是否安全。

  何田提著水桶,大米在走在前面,它被何田養了兩年,已經認識路了。

  回到木屋,何田把爐臺邊上的一個水缸裡打開,這個陶缸上蓋著一個木蓋,缸裡養著一尾小魚。

  就要到冬天了,家附近這條山澗在第一場大雪後就會上凍,到時,要取水就要到河邊。每次取回的水放在水缸裡,以防河水上凍,一時半會敲不開冰層。

  缸裡養一條魚,它會吃掉附著在水缸上的小雜質。如果沒有魚水缸裡的水在幾天之後就會變得黏膩,不能再飲用了。

  她把一半水倒進缸裡,另一半倒進銅壺。

  那兩隻蝦被她留在水桶裡,它們的大鼇時不時敲在金屬桶壁上,發出噹噹的聲響。

  何田打開爐膛外的鐵板,裡面的炭火只剩下灰白的灰,只有最深處還有一點點紅色的星火。

  她用挑火的鐵鉤把炭灰向外一勾,碎掉的碳灰紛紛從爐子底部的鑄鐵篩條的空隙落到地板上放著的灰斗裡,早上離家時放進去的那塊紅薯從灰裡露了出來。

  它已經熟了,捏在手裡還是滾燙,能感覺到烤硬的外皮下有軟軟的薯肉,香氣也一起飄了出來。

  何田把紅薯放在爐臺上,向爐膛裡添了一塊劈得只有手掌大小的木柴,又加了一撮曬乾的苔蘚。

  苔蘚立刻被原本已經被灰白色的碳包裹住的星火點燃,它的火苗又把木柴點燃,火越來越旺了,何田又添了一塊方磚似的厚木柴,用一根蘆葦杆向火爐裡吹了吹。

  紅紅的爐火把她的臉也映得紅紅的。

  火苗從灶眼升起來了,何田把銅壺放在上面,關上爐膛的鐵門。

  燒水的時候,她把大米背回家的兩個藤籃提到門廊下。

  板栗刺球分成一堆,扔進一個籃子裡;大米的草和樹葉放在一個竹匾裡,鋪平,拿進屋子,平平地掛在天花板上懸下來的吊鉤上;還剩下的,是各種野果和堅果,幾串山楂,在枝頭風乾的山棗,一些榛子和橡子,還有幾粒花菇。

  何田把今天的收穫分類裝進不同容器裡,堅果放在木箱裡,明天如果天氣好拿出去曬乾;山楂和酸棗先放在草籃子裡,準備待會兒用草繩穿起來,天亮後掛在專門晾曬乾果的窩棚裡;至於花菇,就和蝦一起吃吧。

  門外,最後一絲陽光已經徹底消失,天空變成了灰藍色,黃色、橙色、綠色的葉子的顏色也隨著陽光的消失而黯淡下去,很快就會變成黑色的影子。

  何田摘下大米身上的毛氈和韁繩,領它向屋後走。

  它自己走進了窩棚,何田把小窩棚的兩扇木窗放下拴緊,再從放柴草的棚子抱了一籃乾草,她把還有幾分濕潤的嫩草捲成幾束,掛在牆上釘的一個木環上,剩下的乾草放在窩棚一角,她留了一根乾草纏在手指上。

  她摸摸大米的耳朵,「晚安。」

  大米搖著腦袋,嚼著嫩草。

  關好大米的窩棚門,天空已經變黑了。

  可樹林裡並不平靜。

  風把樹葉、枯枝、野草吹動,它們互相摩擦,發出各種細小的聲音,其中摻雜著秋蟲的最後幾聲鳴叫,在夜間捕食的動物發出的聲音,還有遠處貓頭鷹發出的咕嚕聲。

  何田回到木屋時,這附近唯一的光亮就剩下水壺下那點跳動的爐火。她取下掛在門口的油燈,走到爐邊,打開燈罩,將纏在手指上那根乾草放在水壺下的火焰上一碰,再把這點火苗放進油燈裡,點燃了燈芯。

  她把油燈掛在屋樑下的掛鉤上,淡淡的金色燈光灑滿整個小屋。然後,她關上厚重的木門,先拴上兩根手指那麼粗的鐵栓,再用門後那根一頭尖利的木樁抵上。小屋裡所有的窗戶也都被一一關緊。

  這時,水也燒開了。

  何田拿了隻不銹鋼碗放在爐臺上,把兩隻蝦扔進去,注入滾水。

  她這時才把身上背著的水瓶摘下來,灌滿了水,重新放回保溫布袋裡。

  她順著釘在一側牆壁的木梯爬上去,小屋的上方用木板棚出了一層,是睡覺的地方。

  簡陋的床上鋪著毛氈,還有一床花布被子。

  何田把水瓶塞進被子裡,爬下來,準備吃晚餐。

  那兩隻蝦現在已經從頭到尾被燙成了橙紅色。

  她撈出蝦,放在一隻不銹鋼盤上,把一枚花菇放在碗裡,用筷子攪了攪,花菇上的樹皮、土灰浮上來,在水面盤旋。

  切成薄片的花菇和剝掉殼的雪白河蝦肉靠在一起,躺在不銹鋼盤上,另一旁是金色的紅薯肉,熱騰騰的食物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出嫋嫋白氣。

  何田想了想,從調料架上拿了罐辣椒粉,輕輕捏了一撮,灑在盤上,她又灑了一點點鹽,和幾滴核桃油。

  辣椒粉是今年夏天種的辣椒曬乾後磨的,核桃油是去年的核桃榨的。

  辣椒、鹽、帶點清香的核桃油還有野生的花菇,讓河蝦的鮮甜更加突出,很奇怪的是,紅薯的甜味和辣椒也十分相稱。

  何田吃完晚餐,又給自己泡了杯菊花茶。

  菊花是初秋時在林子裡採的。帶著枝葉整棵剪下,用草繩紮緊,放在竹籃裡,籃子裡放一塊石頭,整籃浸在山澗中半個小時再提出來,花上細小的灰塵就都沖掉了。

  花和嫩葉掐下來放在竹匾裡晾曬乾,花可以泡茶,葉子裝在枕頭裡,睡覺的時候滿是清香,乾枝也有用,趁它們還沒完全幹掉的時候和長莖草或是樺樹皮細絲擰在一起,編成小籃子,晾乾後掛在屋子裡,裡面放上松枝、木炭和各種乾花,一整個冬天都散發淡淡香味,把這種小花籃掛在貯存糧食或者皮貨的窩棚裡,還可以防蟲蛀。

  何田今天用過的碗盤餐具全都放在爐臺右側的陶制水池裡,水池底部的圓孔用一個拴著草繩的陶塞子塞著。水池的下面放著一個帶蓋的陶罐。

  她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在碗盤上,再灑些灰斗裡的碳灰。明天早上再洗碗。到時草木灰就會把油膩去除了。

  何田把油燈從屋樑上取下來,放在爐臺上,今天收集的板栗和各種堅果還得處理呢。

  栗子一粒粒從刺球裡剝出來,品質不好的和刺球殼一起扔在一隻藤籃裡,山楂和酸棗用草繩串好,先掛在窗子上。

  爐子裡的火發出畢剝畢剝的輕響,何田打了個呵欠,扭扭脖子,捶捶肩膀,拿起爐臺上的菊花茶喝了幾口。

  入夜之後,森林的氣溫會快速下降,在淩晨四點時,可能達到零下十度。

  但何田的小屋裡,氣溫卻始終維持在二十度之上。爐臺連著的煙囪是用陶磚砌成的,每塊陶磚都有六個空,能起到保溫作用,這條陶磚煙囪和木屋牆體上厚墩墩的整條木頭,把爐子裡的熱度保存在屋子裡。

  她剝完最後幾顆栗子,把它們放在一塊石頭上,挨個用小斧子在尖端劈了個小縫,再擱在爐臺上。

  何田用熱水洗漱了一番,把油燈掛在房樑上,重新給水壺添上清水放在爐臺上,她又往爐膛裡填了兩塊木柴,等它們燃燒起來,關上爐膛的鐵門,爬上床。

  她床邊放著一隻長長的細竹竿,長度剛好夠她從床邊伸向房樑掛的油燈。

  何田把竹竿一端對著燈芯,從自己這端輕輕吹口氣,油燈滅了。

  她裹緊被子,把那隻包在保溫袋裡的水瓶抱在懷裡,沉沉睡去。

  小屋的外面,霜花無聲無息凝結樹葉上,樹枝上,窗沿上。

  嫋嫋青煙從小屋的煙囪散出,向林子的上空緩緩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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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三章 烤栗子

  第二天天氣十分晴朗。

  何田醒來後,把被褥都抱了下來。這樣的好天氣應該曬曬被子。鋪在閣板上的草墊子也捲成一捲順著樓梯滑下來。

  昨晚放在爐臺上的那幾粒栗子在爐臺上炕了一晚,完全乾燥的外皮縮小,沿著劈開的裂縫裂開,露出黃黃的果肉。

  何田把它們丟進了烤屜。

  她洗漱完畢,先去餵了大米,清理它的窩棚,再把昨晚剝的栗子刺球倒進乾柴草堆裡。

  忙活完了,太陽升起來了,栗子也烤熟了。

  烤熟的栗子放得稍微涼一點,裂口朝上,捏在手指間用力一擠,棕褐色的外殼沿著裂縫撕成兩半,帶著緊貼栗子肉的那層棕紅色的薄皮掉下來,露出金燦燦的栗子。

  熟了的栗子肉有種亮晶晶的光澤,彷彿塗了一層油脂,咬開之後粉粉糯糯的,可比土豆要甜多了。

  這樣的烤栗子連著吃一碗都不想停下來。

  但其實,栗子沒有土豆容易消化,所以一次不能吃太多,不然就會脹氣,打嗝,或者放出奇臭的屁。

  所以何田只是吃了五六粒當早飯。

  她仍然在水杯裡加了點楓糖漿當茶。

  早上她很喜歡吃些甜的食物,這樣能讓身體快速熱起來。

  今天她不打算外出,所以早飯不用吃的太豐富。

  木屋前面的空地上有幾棵松樹,頂部被鋸斷,只留下光溜溜的樹幹,每兩棵樹之間釘著木架,上面放著一個小木頭箱子。

  這些騰空的小箱子是何田用來儲存食物的。

  在森林裡,無論把食物放在哪裡,都無法完全防住其他動物來偷食。

  要應付熊、狼、豹子之類大型動物來偷食,只需把食物放在鎖上的結實窩棚或者簡易小屋裡,可是對於老鼠、松鼠、雪貂之類的狡猾又擅長攀爬的小動物,鎖上的木屋根本不是事,只要咬個洞就行了,掛在房樑上和屋簷下的也沒什麼難度,只要順著樑爬上去就行了。

  所以獵人們才想出了這種儲存糧食的方法,讓木箱騰空,再在樹樁從地面開始大約一米的地方包上塑料布,光滑的塑料布讓小動物們尖利的小爪子無用武之地,沒法爬上樹。

  但是,這個時代,是沒有塑料布的。

  所以每年冬季開始時,何田才會把食物放在木箱裡,然後在樹樁上澆水,水凍成冰,光滑無比。取的時候用梯子爬上去就行了。

  今天,她要檢查這些儲糧的小箱子,需不需要修補?有沒有蛀洞?

  除了儲糧的木箱,木樁上還栓了粗粗的繩子,平時用來晾曬各種東西。

  何田看看天空,陽光雖然燦爛,可是氣溫卻並不高。

  秋季就快結束了。

  今天或許是今年最後一次曬被子的機會。

  她把被褥掛在繩子上,用一根粗藤編的拍子用力拍打,直到被褥拍得鬆鬆的。

  草墊子掛在另外兩棵樹之間的繩子上,也被狠狠拍了一遍。

  她背上水壺,牽著大米走到柴棚。

  何田給大米掛上了一個不同的籠套,這個藤編的籠套後半部連著一個拖在地上的木筏子。何田抱出五根七八十公分長,雙手合扣那麼粗的木頭,在木筏子上碼放好,用繩子拴緊,趕著大米向屋子後面走去。

  她還提了一籃各種大小的木頭塊和削尖的木棍,一把鐵錘,腰上的斧頭也多掛了一把大的。

  屋子後面,沿著山勢向下走兩三百米遠後,就能聽見河水奔流的聲音。

  那條大河晝夜不停向東奔流。

  這裡,是何田冬天取水的地方,也是她下網捕魚的地方。通向河邊早就開出了一條小路,這是條近二十米長,大約十五度角的斜坡。

  如果是在平時,提著兩桶水從河邊走上來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到了冬季,路面覆蓋上一層雪,取水時終歸會有水灑在路上,一層一層的,水滴和雪冰會越來越厚,路會越來越難走。

  去年冬天,何田取水的時候就不止一次滑倒過,水桶骨碌碌滾下去,打來的水瞬間凍成冰,把路變得更加滑,使之後取水更加艱難。

  何田第二次摔倒時,聽著兩個水桶咣咣當當滾下坡,自己在滑溜溜的冰面斜坡上掙扎了幾下都沒能爬起來,她氣得乾脆翻了個身仰面躺倒,對著天空呼白氣。從前,冬天都是奶奶去取水,何田根本不知道會這麼艱難。不知道那時奶奶有沒有摔倒過,是不是也像她這樣氣苦無奈地躺在地上喘氣。

  那時她就提醒自己,今年一定要在入冬以前把這條路修好。

  從那天起,何田實驗了各種防滑材料。

  她先想到的是在路上橫鋪木樁,把這條下坡路變成一階一階的臺階,凍雪之後,再在木樁之間填上碎石頭增加摩擦。

  可實驗之後,她發現碎石頭澆上水後也很滑,然後她又用了碎木頭、碎陶片、炭塊、草繩……小木屋門外的地上,有許多塊各種材質的「階梯」,被冰雪凍了一整個冬天。

  直到秋季,何田終於找到了最佳的防滑材料。雖然還未能實驗,但怎麼想,栗子的刺球能提供的摩擦力似乎比之前試的幾種材料都要強。

  這條路本來有了七八階臺階,何田在原有的臺階之間重新翻挖,把二十米長的斜坡挖成四段接近平面,稍微傾斜的路面,再在每段路面按照自己的步伐大小鋪上一條一條木樁,先在地面上鋪一層從河邊收集的小鵝卵石,再鋪上木樁,把幾根削尖的小木樁子夯進地面,將木樁牢牢固定住。

  現在,她還剩下最後一段路面,就完成這個斜坡的改建了。

  何田準備在第一場大雪之後才把她曬乾的栗子刺球灑在地面上,那時的氣溫會在一夜間把刺球凍結在地面上,在此之前,她並不打算浪費自己辛苦收集的材料。

  何田把大米身上的籠套解下來,把它栓在路邊,讓它自己啃草吃,她抱著兩根木樁,把它們放在路面上,比了比距離,先拿起兩根木棍敲在地面上,選好了合適的下木樁的地方,她把另外幾根木樁也抱來了。

  無論是把直徑接近一寸、長度近三十釐米的木棍敲進地裡,還是把木樁夯實,都是體力活,遠比昨天撿栗子要累得多。

  何田終於把五根木樁都安放好了,汗流如雨。她早就脫掉了外套,這時坐在地上休息,把領口也解開了。

  她喝了幾口水,漸漸涼快下來了。

  林子裡的風,鳥的鳴叫,不遠處的河水,這些聲音讓她感到寧靜。

  何田休息了一會兒,有點後悔早上沒有多吃一點,她現在已經餓了。

  木樁固定之後,她從路邊的草叢拖來一隻破爛的藤籃。籃子裡盡是小鵝卵石。

  把這些鵝卵石灑滿路面之後,何田把一塊厚墩墩的木板放在地上,用鐵錘沿著木板周圍敲打,這樣,鵝卵石就被壓平了。

  她不知道這樣修路是不是正確的,這方法都是她在幾次實驗了後選的。

  要是有書就好了。

  奶奶有不少書,但大多是講怎麼種植的,還有幾本是關於怎麼辨認和製作各種草藥的。

  這時,太陽已經快要升到中天了。

  何田又喝幾口水,背上獵槍,走到河邊。

  這一片河岸,距離河水一兩米的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岸上長著矮小灌木和野草,再往後,才漸漸有高大的樹木。

  河岸邊泊著一條小獨木舟。

  這船還是奶奶年輕的時候用十張雪貂皮跟人換的。

  雖然已經用了幾十年,但是造船人的手藝很不錯,每年悉心呵護,這條小船估計還可以再用個十幾年。

  她解開拴在樹上的纜繩,坐在小船中心,用船裡擱著的一根長木棍一抵河岸,小船飄飄悠悠地向河面蕩去。

  到了水比較深的河面上,何田把木棍放回船裡,用槳劃起船。

  這一段的河面很寬闊,在沒有大風的時候,河水流動的速度不那麼快,河面也比較平靜。

  獨木舟劃到河心,何田用力抱起船底放著的一塊大石頭,石頭上拴著繩子,另一頭連著小船,扔進河裡,就能讓小船停在河面上。

  這附近的河面上還漂浮著幾塊木頭,何田站起來,伸出長棍,用棍子一端的鐵鉤勾住那塊不停在水面上打轉的木頭。

  木頭下面連著繩索和漁網,還有用來沉網的石頭,是她兩天前放下的。

  另一塊木頭也被何田拉了過來,她咬著牙,借著水流的勢頭,把漁網一點一點拽過來。

  漁網很沉,她挺開心,期待著今天會有不錯的收穫。

  河裡一年四季都有魚。春天有索拉魚,初夏時會有鱘魚、虹鱒和大馬哈魚,秋天有淡水鱈魚、白斑狗魚,冬天有江鱈。最多的還是白斑狗魚,它們,還有江鱈,是一年四季都有的。當然還有許多她叫不上名字的魚。

  小時候何田一直以為白斑狗魚這名字是奶奶起的,因為小米最喜歡吃這種魚。

  小米是頭獵狗,因為它的毛是金色的,像成熟的小米一樣的顏色。每次捕魚的時候,它都會積極地跳進船裡,和奶奶何田一起拉網,網拉上來後,它會得到一條還在亂蹦的魚。它把魚按在船底大嚼,吃得滿臉滿身都是銀色的鱗片。

  在大約五十公里的廣闊河面上,何田和她的小船就像一片樹葉和爬在樹葉上的一隻小螞蟻。

  這片樹葉現在顫顫悠悠的,即使不很湍急的水流也能讓獨木舟上下飄蕩,她腳底能感到水流不斷沖刷在船身的力量。

  起網的時候魚在網中拼命掙扎,似乎想要把小船弄翻,跟何田同歸於盡。

  漁網終於拉上來了,面對一網活蹦亂跳的魚,何田舒了口氣,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汗。

  並不是所有時候都能打到魚。

  雨後絕對不是下網的好時機,暴雨沖斷的樹木有時會卡在水底,沉沉的如果不走運的話,不僅沒有魚獲,漁網還可能被樹枝掛破,甚至更糟糕的,被倒下的大樹捲帶著給河水沖走。

  有的時候天氣晴好,水流也不見異常,可是就是沒有魚。

  今天很幸運。

  何田大略數了數,至少有十幾條小臂那麼長的魚,還有若干小點的魚。

  大魚可以當做食物儲存起來,小魚也有用處。

  當冬季到來,在冰凍的河上繼續釣魚,需要活魚當誘餌才行。

  江鱈是很講究的魚,它們只吃不停遊動的食物。

  何田要留一些小魚養起來,當誘餌。

  她把收穫的魚放進船底那個帶蓋的木箱,舀了點水倒進去。

  她仔細檢查漁網和網上掛浮子的繩子,再把網投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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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四章 烤魚

  船劃回岸邊,何田把魚一條條小魚小心地移到水桶裡,用幾片大樹葉遮住桶面。

  她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好在河邊有她從前用石頭塊壘的火灶,還有撿好的乾柴,很快就能吃上午飯了。

  她挑了些乾燥的柴,用燧石點燃,放在石灶上,又找了根樹枝,把一端削尖。

  她從木箱裡抓出一條江鱈,把還在亂蹦的魚按在石塊上,抓起一塊大石頭在魚頭上重重一敲,魚不再跳動了。何田再把削好的尖樹枝從魚嘴塞進魚腹。

  這時,火已經升起來了。

  何田又撿了根粗點的樹枝,用刀將樹枝一端劈開一條縫,輕輕向兩邊掰開,樹枝變成了Y型。把它插在石灶邊上的地裡,再插著魚的樹枝魚頭那邊朝下架在樹杈上,放在火上烤。

  烤新鮮的江鱈時不用把魚開膛破腹,要是把魚破開了,魚身體裡豐富的汁水和油脂就都揮發了,只剩下乾柴的魚肉,味道就差很多了。

  也不用烤很久,看魚的大小和風的大小,這個天氣,烤十五分鐘就差不多了。

  烤魚的時候,何田把剩下的大魚一一殺了,放在河水裡清洗乾淨,再撿些草捻成草繩,從魚鰓栓了,掛在樹杈上晾乾。

  她留了一條不知名的魚,和小魚們一起放在水桶裡。

  這種魚身體兩側有淺粉色的斑紋,肉質細膩。何田打算先養幾天,找一天和土豆、野蔥、乾辣椒放在一起燉一鍋湯吃。

  這時,烤好的江鱈散發出強烈的香味,魚肉裡的油脂滴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何田直流口水。

  她解下腰帶上裝了一小塊肥皂的小袋子,握著袋子在河水邊用力搓了搓手,跑去石灶邊把插著魚的樹枝從火上拿下來。

  本來銀白色的魚身現在已經變成了金黃色,還有些棕黑色的火印。

  用小刀從魚下頜插進去,向著魚尾的方向輕輕一割——這時絕對不能把刀插得太深,隨著一股熱乎乎的白氣,魚腹部神奇地自動向兩邊分開,白肚皮微微捲起,這時再用刀挑出不想要的內臟扔掉就行了。

  何田隨身帶著一隻金屬小鹽瓶,她擰開瓶蓋灑了點鹽在魚腹上,不顧魚肉燙手燙嘴,抓著吃起來。

  雪白的魚肉清甜可口,富有油脂的魚腹軟嫩,靠近魚皮的地方焦香,不知不覺,整條小臂大小的魚就吃完了。

  只剩下骨架和帶著魚鱗的殘骸被扔進河裡,成為水中其他生物的食物。

  何田提起那串魚,再次蹲到河邊,耐心地把一條條魚的魚鱗也刮去。

  魚全部刮好後,她提著草繩,把魚浸泡在河水中,讓水流沖走魚身上的黏膩和殘餘的鱗片。

  然後,她把魚獲放進水桶,把小船泊好,向家中走去。

  沿著斜坡走時,何田特別試了試今天鋪的路面。感覺還不錯。

  第一場大雪後才是真正檢驗她這項工程的時候。

  回到家,何田從儲物窩棚裡抱出兩個陶罐,放在空地上洗乾淨,裝上水,分別投入那群小魚和粉紅魚。

  裝小魚的陶罐放進木屋裡,先擱在一扇窗下,再冷一點就要挪到靠近火爐的地方。陶罐用兩塊陶磚墊起來,這樣罐子不跟地面接觸,水溫就不易變冷。

  裝粉紅魚的陶罐放回擱著各種陶罐、陶缸、陶磚的窩棚,同樣也用磚頭墊起來。罐子上扣了個籃子,再壓上一塊磚。

  何田取出錶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了。

  她拿起藤拍子又去拍了一遍被褥。被褥吸收了陽光,膨脹起來,胖乎乎的。

  她把被褥抱回床上,又搬了一個箱子出來。

  箱子裡裝的是過冬的衣服,兔毛帽子,鹿皮斗篷,獺兔裹腿,鹿毛大衣,狐狸風帽、趕雪橇時用的手籠……

  這時的陽光不再熱烈,但依然溫和,樹影已經投到了屋子前,下午的風輕輕吹著,正適合晾曬皮毛。

  何田掛好這些皮貨,把箱子也敞開曬一曬。這箱子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有股何田一直認為不好聞的香味。這香味對蟲子們來說很可能也是不好聞的。因為皮貨放在裡面,就不會有蟲子來咬了。

  這箱子是長年向奶奶買貂皮的那個皮貨商人送給她的。從何田記事起,每年都會在春季的集市上見到這個商人,奶奶總是把皮子賣給他。

  去年秋天,奶奶死了。湊巧的是,今年春天,那個商人也沒再出現。

  何田用拍子拍拍鹿毛大衣,又把草墊子翻了個面繼續曬著,提著鐵桶和鐵鏟走向屋後。

  在廁所和去河邊的路徑之間,是一大塊空地,周圍沒有一棵高大的樹木,種了幾棵果樹。兩棵矮矮的蘋果樹,一棵棗樹和一棵柿子樹。

  空地用紅陶磚分隔成大小不一的幾塊,它們就是何田家種植的區域。

  何田種的最好的是蘿蔔、土豆、番茄、紅薯,蔬菜還有蔥、蒜、香芹之類的也馬馬虎虎。

  她種不好的是,是小米。

  今年的小米收成不算好。

  雖然何田翻了幾遍書,書上講的那些她都能背下來了,什麼淺鋤、細碎土塊、清除雜草、灌水追肥、高培土……她也盡力一一按著做了,可是穀穗比從前奶奶種的小很多。她留下最大的幾穗做種子,不知道明年的收成會怎樣。

  種小米是所有種植工作中最累人的,從前都是奶奶在做。

  收穫後的小米地現在空空的,何田幾天前又看了一遍書,覺得自己應該上秋肥,把地深耕幾遍,灑上用樹葉、菜葉、草杆和糞便漚的肥料。經過一個冬天的休眠,肥料中的營養物質滲入土壤,改善土壤質量。

  不過,今天她不打算幹這個了。這活顯然不能和晾曬被子皮貨一起放在同一天。

  在種植各種香草的苗圃前的空地上,何田在幾天前挖了個坑,裡面埋了一大堆還帶著厚厚果皮的核桃。

  現在,是時候把它們挖出來了。

  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時還帶著一層青色的厚皮,或者說,果肉。那層皮除了用來漚肥幾乎毫無用處,把皮搗碎,流出的汁液倒是可以當染料,這玩意不僅能把布料、皮子染成黑色,連不小心碰到手上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復原本顏色。

  毫無用處厚皮裡面包裹的種子才是能吃的核桃。

  要去除這層厚皮,得先把核桃埋在土裡放個幾天,讓外皮腐化。放的時候最好在坑裡投入些腐爛的樹葉,加快腐化的速度。也有人會把核桃堆成一堆,讓時間慢慢腐化外皮。

  從坑裡挖出來的核桃,有些皮已經完全脫落了,露出堅硬的殼,但核桃殼的紋路裡還是有很多會把手染成黑色的果肉,有的還剩下不少的果肉,把它們扔進桶裡,加上草木灰和水,用力攪拌,再放上一兩天,倒掉水,核桃就變得乾淨了。

  這時的核桃果仁還是嫩生生的,吃起來脆脆的,有股特別的清香,在初秋時,如果還有萵筍,放一點鹽一起涼拌,是十分爽口的小菜。

  將去掉果肉果皮的核桃晾曬乾,砸開,取出果仁繼續曬,當果仁變得像木頭那麼硬的時候,掰碎時會發出「卡帕」的輕響時,就可以用來榨油了。

  核桃油和動物脂肪提煉出的油味道是不一樣的。帶一點核桃仁的清苦的味兒。用來拌涼菜,灑幾滴在白水煮的魚蝦上,都很好吃。但它並不適合炒菜。加熱的核桃油會有怪異的氣味,還有點發苦。

  何田最喜歡的核桃吃法是在核桃仁裹上一層蜂蜜或者糖漿,放在塗了油的鐵盤裡擱在爐臺上慢火烘烤。烤到核桃仁一拿起來就會拉出長長的絲,蜂蜜的甜味平衡了核桃仁的微苦,糖漿包裹的外殼酥脆,入口稍微黏牙。

  這是最適合在冬天深夜坐在火爐邊吃的小食。

  她把脫皮的核桃撿出來,提回屋前,放在竹匾上晾曬,剩下的核桃還得繼續泡一泡,時不時翻攪一陣。

  這時已經四點多了,天色也漸漸變暗,四下涼浸浸的。

  何田提了兩桶清水回來,把一個陶罐洗淨,倒置,控乾水,在罐底先鋪上一層草木灰,再用草木灰把罐子壁擦一遍。今天捕獲的魚已經瀝乾了,用混合辣椒末、花椒的粗鹽塗抹魚身兩面,從魚腹打開,放在石板上壓成扁平的,再一條一條疊放在陶罐裡。

  十五條魚剛好放滿一罐。

  在放滿魚的陶罐裡再灑上一層粗鹽,然後蓋上木蓋,放到儲存陶罐的窩棚裡。

  何田放下今天的魚獲,抱出裝著上一批魚獲的陶罐,來到屋後的另一間小木屋。

  這個木屋沒有窗戶,門也被緊緊關著,打開門,房頂上整齊地懸著一條條木架,每條木架上都掛著魚、禽鳥、或是其他獵物的肉。四壁和天花板全都熏得黑黑的,屋子正中間是一個簡易的鐵爐,地板上鋪著一層編得很粗糙的草簾子。

  這就是何田用來製作熏肉的地方。

  她進去前在頭上包了塊布。做好的熏肉會時不時滴油,她可不想讓這種油滴到頭髮上。

  收穫的鮮魚醃制兩三天後就可以掛在熏架上了。何田掛好魚,把地上的一片草簾子撿起來,抽出一把草,塞進爐膛裡,點燃。草上沾著熏肉的油脂,更加易燃,再添幾塊木柴,等火燒旺,就可以關上爐膛離開了。

  煙火會持續一晝夜,把醃好的魚肉熏乾。

  夜晚再次降臨森林,何田安頓好大米,摸摸它的腦袋,「晚安。」

  大米沒搭理她,專心地嚼著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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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42:48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五章 雞肝醬和小米煎餅

  接下來的三四天一直在下雨。雨不算很大,一陣緩一陣急,緩時雨絲綿細得接近一層水霧,雨下得急時,雖然雨滴打得秋葉全都落下枝頭,但仍能隔著雨清晰地看到二十幾米遠的地方,不像夏季那種連天鋪地的簾幕似的的暴雨。

  但這場雨一直沒有停。河面的水流漸漸變得湍急,轉動著一個一個漩渦,河水也變成渾濁的棕褐色,裡面漂浮著枯枝腐葉,連山澗裡的水都漲高了二十公分左右。這種天氣沒法下河拉網。

  何田披著油布做的雨衣去了河邊幾次。河水漲高了,她得把她的小船給抱走,免得它順水飄走。她把船抬到窩棚裡放好。這船可是非常寶貴的。

  她那條路倒是還很結實。鋪了一層鵝卵石後,順著坡流下的雨水沒把路面的泥土沖走,更沒沖走枕木,但是有些路面積了水。

  何田趕緊冒雨在路兩側挖了兩條排水的小溝,再灑了些小石頭墊高路面。

  這種天氣是沒法去林子裡的。

  挖完排水溝,何田又巡視了儲存木柴、陶罐等等的窩棚。好在它們在夏季已經修補過一遍,經歷了夏季暴風雨的考驗,連綿的秋雨來臨時只需注意是否有發黴。

  回到木屋,她脫掉油布雨衣,身上全是黏膩又冰冷的汗。

  幾天沒有陽光,室內的溫度都降低了。

  掛在柱子上的水銀溫度計顯示,室內氣溫只有十八度。

  何田往爐膛裡填了兩塊木柴,燒一壺熱水。

  幾天前撿到的酸棗和山楂看來是沒法及時曬乾了。

  何田摘下一粒山楂和一枚酸棗,放進杯子裡,注入滾水。等水色漸漸變成棕黃色時,杯壁摸起來已經不那麼燙手了,她又往杯子裡加了一小勺蜂蜜。

  這杯茶現在酸甜可口。

  何田喝了幾口茶,身體暖和起來了。

  她抓起放在地板上的漁網,細心織補。

  水勢那麼大,河面上全是枯枝,暫時無法判斷她的漁網是不是還在原地。運氣好的話,等雨停了,劃著船順流而下,說不定還能找到。

  這天晚上,雨終於停了。

  月光下的樹林比幾天前靜得多,蟲子的啾啾聲已經完全消失了。

  何田半夜突然醒來,聽到遠處傳來狼嚎。

  第二天,何田乘著船,在下游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她的漁網。

  網底破了個大洞,網住的魚當然也沒了。

  爛漁網裡全是樹葉和枯枝,何田坐在船順流而下,把它們從網眼上摘下來,扔進河裡。

  她把船泊在一個天然的彎弧邊上,這裡的淺岸上積了很多沙子。她要挖些沙子帶回家。

  沙子和鋸末混合在一起,放在罎子、罐子或者木箱裡,把蘋果、土豆埋在裡面,可以儲存到春天。

  或者,在地上挖一個深坑,鋪上乾草,再倒進沙子和鋸末,厚厚鋪上一層,就是一個菜窖。把蘿蔔、大白菜一層一層放在菜窖裡,菜窖上加一個木蓋,用乾草蓋住,窖藏的蔬菜就可以過冬了。

  回家的途中,何田看到一隻山雞坐在河邊的樹梢上。

  她放下船槳,舉起獵槍「嘭」地一聲擊中了它。

  何田把船劃到岸邊,雙手握住長棍狠狠紮進岸邊的沼澤地裡,把纜繩纏在木棍上固定住小船。

  她跳上岸,在樹叢中尋找那隻山雞。

  受傷了的山雞或者其他禽鳥,有時能流著血飛一公里多。

  這時要是有隻獵犬就省勁多了。訓練有素的獵犬會把獵物叼回來。

  還好今天這隻獵物沒多頑強,它垂死前飛了大約兩三百米。

  回到家,何田把沙子倒進一個大木盒子裡,在盒子下面墊上一根刨得光滑的木棍,掀起木盒一邊,讓它在木棍上滾來滾去,粗大的石子和雜質漸漸都滾到了邊角,盒子中間剩下的是細沙。

  把這些石子都撿出來扔在一邊,剩下的沙子放在陽光下晾乾,再倒進底兒上鑽了許多小眼兒的木篩子上篩一遍,就可以和鋸末混在一起了。

  何田撿小石子出來時,看到幾粒金色的小石子在一群石青色的小石子中熠熠生光,它們中最大的那粒,比一顆黃豆還要大點兒,奇形怪狀的,靠近一端有幾個小孔。

  她想,用根細繩把它穿起來,掛在脖子上,倒是挺好看的。

  何田把這幾粒金色的小石子撿出來,放進一個小玻璃罐裡。

  然後,她燒了一壺水,倒進一個陶盆裡,將山雞開腸破肚,拔毛。

  山雞彩色的尾羽她小時候的時候會留著用來當筆寫字畫畫,長大後就沒那麼喜歡了。可今年春季的集市上,一個小女孩用各色羽毛做的扇子,竟然還賣得不錯。五把扇子能換到一米的帆布或者一斤半棉花,或是一小包鹽。

  山雞腹部的細絨毛揪下來後放在一個布袋裡,掛在繩子上晾乾後可以和棉絮填進保暖袋或是被子裡。

  大點的羽毛和苔蘚、乾草用泥漿混在一起,是很好的牆面塗料,這麼厚厚地塗上一層,能把木屋的縫隙都塞住、填平,讓屋子更加保暖。

  今天何田打算做一點特別點的食物。

  她先將山雞的雞肝煎的嫩嫩的,放在盤中待用,再把一粒小洋蔥切成細丁,用剛才煎雞肝剩下的油慢火煎得爛爛的,一邊煎一邊不時加上一點點鹽,一直煎到洋蔥丁輕輕一捏就爛成泥,這時洋蔥的甜味就完全出來了。

  再把雞肝和洋蔥丁放在一起用勺子攪拌、磨碎,每到攪不動的時候就加幾滴溫水,繼續攪動,一直攪到完全分不出雞肝和洋蔥,暗粉色的糊順滑細膩,雞肝醬就做成了。

  何田把勺子放進嘴裡舔了舔,笑著「嗯」了一聲。味道真不錯。

  現在,她要做煎餅了。

  把土豆刨成細絲,或者用蘿蔔也行,用蘿蔔做的煎餅口感會更脆一點,土豆的則更軟一點。

  刨好的絲放在塗了一層鵝油的煎鍋上,薄薄地鋪上一層,再取一些隔夜的小米粥來,如果粥變硬變稠了就加上一點點溫水攪動,當土豆絲煎出香味的時候,把一大勺小米湯澆上去,輕輕晃動煎鍋,米湯和土豆絲或者蘿蔔絲就黏在一起,變成了一張煎餅,煎餅還沒熟的時候還會鼓起個泡。在小米湯表面徹底凝固了之後,拎起煎鍋,給煎餅翻個面,把兩面都煎成金黃色。

  何田把土豆小米煎餅放在盤子上,塗了一大勺雞肝醬,捲起餅,咬了一口。

  真好吃啊。

  她昨晚的小米粥做多了點,就想起這個吃法。其實用麵粉調成糊做煎餅也很好吃,不過,在這裡,麵粉是十分金貴的食物,她平時不怎麼吃,只有在新年的時候才會做些麵點。

  吃完午餐,何田又切了一個土豆和小半個蘿蔔,把剩下的小米粥加水攪成米湯,全都做成了煎餅。

  她在準備明天的食物。

  明天,如果沒有下雨,她要開始到林子裡設下捕捉雪貂的各種陷阱了。

  從前,貂皮大衣是有錢人們喜歡的奢侈品,用來彰顯財富地位,大嚴寒的到來讓人類文明倒退,卻沒改變人們對貂皮的熱愛。

  即使是在宜居的溫帶城市,冬季依然寒冷,貂皮衣物,除了用來顯示身份地位,實用性更強了。

  在這個時代,科技的分佈是不均的。

  聽說在南方最發達的幾個大城邦,依然可以用上電。城邦之間重新修了鐵路,改裝了火車,用蒸汽機作為動力,相互交換、運輸資源。

  還有一些城邦的居民重新掌握提煉油、氣的技術,可以進行機械化的耕作,城外的農田種植米、麥、棉花的田地望不到邊際,城裡有紡織廠,把棉花紡成布。

  這些溫暖宜居地區的城市生產的米、麵、布被商人運到北方的森林,和住在森林的獵人交換皮貨。

  可是這些城邦也並非完全是樂土。

  何田在交換集市聽說過那些城邦中嚴苛的刑法,城邦和城邦之間還不時發生小規模的戰爭。所以一直有人從南方逃到北方,或是更南地方的寒帶森林。

  在何田很小的時候,大約是十年前吧,她偷聽到那位從南方來的皮貨商人問奶奶願不願意跟他搬去城市住。

  「我出生在森林裡,也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奶奶笑了,「這裡有熊、狼,看起來很危險,但是也有自由。你們城裡人會覺得我們的生活很乏味吧?每天都像有鬧鐘不停地在響——要打獵物了,要種地了,要收穫了,要準備過冬了,可是你們住在城市裡的人不也一樣天天忙得像蜜蜂麼?唯一不同的是工廠和稻田代替了森林和河流。我們得用貂皮跟你們換林子裡沒有的東西,可是你們不也得付稅和服兵役嗎?」

  「城市裡的生活和森林裡的,其實沒太大區別,不過都是一日三餐和溫暖的床。」

  據說,在大嚴寒到來時死去的那代人生活在人類歷史上最繁榮的時期。

  他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豐富到無以復加。

  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到達了人類歷史的頂峰。

  他們擁有最快的交通工具,堆滿糖和脂肪的食物,華麗奢侈的衣服和裝飾品,全球有幾百萬經過多年專業訓練的人(其中不少是獨具魅力的美人)為娛樂他們絞盡腦汁製作戲劇、電影、歌舞,表演給他們看,可很多人過的生活,刨除細節,不過也就是吃飽之後盡可能保持精神愉悅呀。

  就是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沒能做到,得了抑鬱症的,對藥物上癮的,肥胖造成的死亡高於任何時期,還有人每天把一個小屏幕握在手裡盯幾個小時……

  也是這一代人,讓地球的自然環境不堪重負。

  「人類像是癌細胞,瘋狂繁殖,狂歡著殺死宿主,也隨之死亡。」——這話何田忘了是在哪兒看來的,總之,不少倖存下來的人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其中一種主流觀點甚至認為,大嚴寒和前幾次冰河時期都是人類活動頻繁到極致、對自然的破壞和資源的需求達到極致後的必然。

  沒准上一次冰河時期也是人類把大自然搞到忍無可忍出現的結果。

  到底怎樣才是人類最佳的生活方式?

  這問題何田是不會深想的。

  她在想的,是今年能不能捉到足夠的雪貂,用來換明年的食鹽、種子、布料、麵粉等等森林獵人們無法自給自足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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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個秋天 第六章 秋菜蘿蔔乾

  第二天一早,何田帶上她昨天準備好的一疊土豆小米煎餅和蘿蔔小米煎餅出發了。雞肝醬放在玻璃罐裡,要吃的時候才拿出來塗在煎餅上。這個即使冷著吃也好吃。

  何田牽著大米走進林子裡。大米身上的背簍裡除了食物,還放著睡袋、木炭、禦寒的大毛衣服等等。

  何田在河這一邊的獵場有大約十平方公里。要一一檢查修復好陷阱,需要兩天時間。她今晚要住在林中歇腳的小屋子裡。

  沒有獵犬,一個獵人就不是真正的獵人。

  去年秋天何田和奶奶帶著小米去森林裡放下陷阱的時候遇到了熊。當時何田在小溪邊取水,她聽到小米不同尋常的叫聲後,立即扔下水桶跑回來,但已經遲了。

  她對著熊連開兩槍,打中了它的右眼和靠近心口的地方,這兇悍的熊竟然還沒有倒下,發了瘋地全力朝何田狂奔,何田來不及給獵槍填彈藥,只能把腰上掛著的斧子朝熊腦袋拋去。

  斧子砍中了熊腦袋,嵌在熊頭上,它痛得直立起來嗥叫,轉身奔進林子深處。

  小米和奶奶都死了。

  奶奶臨死前,想到的居然是,還好現在是秋天了,過冬的食物已經儲存好了。要是現在是初春,何田可怎麼辦啊?

  她最後的幾句話,也是交待何田,冬天要每隔幾天來林子裡查看陷阱,收撿好捕獲的貂皮。

  捕貂是一門要經過多年實踐才能掌握的技術。何田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這門技術,直到去年冬天,她才知道自己比起奶奶,還差一大截呢。

  貂是非常好奇的小動物,好奇心強的動物,通常都不會太笨。圈套和陷阱要怎麼才能讓貂明知有古怪還是忍不住要跑過去看個究竟,是門學問。

  奶奶最常設的陷阱是松木拱門陷阱。

  這種陷阱設置最麻煩,但也最有效。

  初春時,要先在貂出沒的林子裡找到粗細合適的小松樹,要兩棵樹,這兩棵樹不能離得太近或太遠,一米到一米三四的距離是最佳的,樹幹要比拳頭略粗一點。最重要的是,樹要長得筆直。

  把樹從地面算起一米二左右的高度砍斷,樹樁中心砍出一個凹槽,在兩個凹槽之間橫放上兩根剛砍下的樹幹,上面覆蓋松枝。樹幹不能太輕,最好要有三指粗,這樣一根一米多長的樹幹乾了之後大約重十公斤左右。

  到了冬天,樹樁、樹幹已經完全沒有剛砍下的樹木的氣味了,被斧子砍斫過的截面,顏色也不再是淺黃色,而是和周圍的樹木一樣長上苔蘚、地衣類的植物,變成蒼綠色。

  大雪之後,在兩根樹枝之間放好楔子和誘餌,比如一小塊肉,再鋪上新鮮松枝,貂聞到香味就會被誘惑過來,它沿著樹樁爬上來,在楔子支起的樹枝間行走,就要走到誘餌前了,突然,「啪」——楔子掉了,粗重的樹幹落下,把可憐的貂壓死。

  這樣捕住的貂皮毛通常是完整的。價值也更高。

  另一種常用的陷阱放在地上。這種陷阱的製作和施放都比較簡單,只需要一個樹洞和一個鐵夾圈。在鐵夾圈擱在樹洞或是用樹枝搭建的小棚子下面,上面鋪上落葉,在夾圈中心放上誘餌,就行了。

  但缺點也很多。

  擱在地上的誘餌很容易被其他動物誤食。松鼠、老鼠、獾狗、狐狸、兔子、松雞……甚至馴鹿、角馬全都會被吸引來,它們也都能夠得著誘餌。

  陷阱捉到了其他動物,在換誘餌前,就沒法捉貂鼠了。大型動物還會破壞陷阱。寶貴的時間一天天過去,貂鼠沒捉到,松鼠狐狸的皮毛可沒那麼值錢。

  所以做不好松樹拱門陷阱的人又想到一個折中辦法——搭一個小木台,上面放上夾圈陷阱。

  雖然沒法防住松鼠、老鼠誤踩陷阱,但至少能避免大型動物和不會爬樹、跳躍的動物。

  松樹拱門陷阱,只有比松鼠、老鼠體型大,又和它們一樣靈活善於爬樹的貂鼠能接觸到。

  陷阱設好後,可以反復使用。如果運氣好,砍斷的樹沒有乾枯倒下,也沒有長得太高,第二年還可以繼續用。

  何田今天要查看的這片林地離她的木屋有十四五公里的距離。太陽升起她就出發了,在蜿蜒的林間路上走了兩三個小時才看到今晚休息的小屋。

  這個小屋也是用木頭搭建的,但是比她當做家的木屋要簡陋許多。屋子裡有個鐵皮爐子,煙囪也是薄鐵皮的。

  狩獵時用來暫時休息的小屋,爐子要儘快熱起來,所以屋子裡並沒什麼陶磚砌成的煙囪。

  今天春天,何田修整過木屋的屋頂,牆壁的細縫也用混好羽毛、乾草的泥重新塗過。

  她到了木屋前面,先把大米栓在屋前的樹上,卸下背簍,打開木屋的門。

  屋子門窗緊閉,前幾天又一直在下雨,有股淡淡的潮氣。

  這屋子只有向陽一側開了扇小窗子。窗子上沒有玻璃,平時不住的時候用一塊木板頂上,住人時放一塊用薄木板釘的窗格,兩層木板之間可以放一塊浸過蠟的白色油布,光線能透過來,還能稍稍擋風。

  春天來臨後,睡了一冬天的熊醒來了。這些饑餓的熊不放過一切找到食物的機會。

  它們會試圖把窗戶扒得更大一點,鑽進來,亂翻,把衣物被子撕成碎片,大肆破壞木屋裡的一切。

  所以,狩獵木屋在不用的時候,一定要用木板封死窗戶。

  何田開了門窗通風,坐下吃昨天準備好的午飯。

  她吃了一塊煎餅,喝了點帶來的水。

  休息完畢,何田從屋子南牆下的柴草堆邊搬了架梯子,放到門前那顆樹邊。

  這顆樹上釘了個小儲存箱,裡面放著一床棉被,一條鹿毛褥子。

  被褥放在門窗緊閉的屋子裡的話,逃過了饑餓的熊的破壞,卻難免被老鼠啃噬,或者受潮發黴。把它們放在避雨又通風的小儲存箱裡,高高掛在樹上,樹上從地上開始一米多的樹幹上包了一層薄薄的樺木皮,上面塗上油脂,光滑得讓老鼠、松鼠之類的小動物無處下爪,防止它們爬進儲存箱搞破壞。

  何田把棉被和鹿毛褥子拿下來,在兩棵樹之間掛根繩子晾曬。這陣秋雨過後,天氣更冷了,即使是午後,氣溫也只有十七八度。趁著這時陽光還充足,趕快把已經有點黴味的被子拍鬆曬一曬,不然今晚就只能蜷縮在睡袋裡發抖了。

  然後,何田把背簍裡裝的食物放進儲物箱。

  老練的獵人會在林子裡多準備幾個這樣的狩獵小屋,儲存上糧食、彈藥、保暖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去年冬天何田就沒能及時給她的所有五個狩獵小屋準備好,以至於她後來不得不放棄其中一塊林地的陷阱。就算那裡的陷阱抓到貂鼠,她也沒辦法及時過去取皮毛。冬季的雪會一直下個不停,在最厚的地方可深達一米的雪地中行走是非常困難的,而且,那個時候,日光也縮短了,早上十一點太陽才升起,下午三點多天就黑了。

  在這有限的幾個小時中,只能從一個狩獵小屋到達另一個狩獵小屋。如果每個小屋都儲存好充足的食物彈藥,那麼在小屋裡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查看陷阱收集獵物,重新放上陷阱,再在小屋住一晚,隔天早上離開去其他小屋。

  如此反復,一整個冬天能收穫的獵物會多很多。

  收穫最豐的一年,何田和奶奶一個冬天曾獵到過近三百隻貂鼠。奶奶賣掉了品質最好的,用剩下的給何田做了個小馬甲,還有一頂帽子。

  去年冬天,何田只收到一百零四隻貂鼠。

  今年不能再這樣了。

  她打開背簍,取出一個四方的,蓋子上有小孔的陶盒,盒裡放的是幾塊醃肉,一個木盒裡放著一些磨好的黃豆麵,炒好的野米和燕麥仁,還有幾把土豆粉條。此外,還有一個小陶罐,裡面放的是醃蘿蔔乾。

  蘿蔔是何田種得很好的一種作物。

  它和土豆一樣,既可以當菜,也可以當主食。

  把新挖出來的蘿蔔洗淨,帶著皮切成小拇指那麼細的小條,放在竹匾裡晾曬,曬到表皮有一層細細的白霜時就可以了,再曬下去,蘿蔔失去了太多水分,做出的醃蘿蔔就不好吃了。

  把曬好的蘿蔔條和鹽、糖、切成小丁的新鮮辣椒、乾辣椒磨成的麵兒還有鵝油大力攪拌在一起,封在陶罎子裡,過個三五天就可以吃了。

  剛做好的蘿蔔乾咬開還有鮮甜的汁水,看什麼部位,靠近青色表皮的蘿蔔乾會更辣一點,靠近白白的心的則帶點蘿蔔特有的微甜,不管配粥還是配肉食都令人胃口大開。

  放在陶罐裡的蘿蔔乾可以放上一個冬天,但是放的越久,水分就越少,到了初夏,蘿蔔乾咬起來就是堅韌的口感,這時把蔫蔫的蘿蔔乾撈出來,瀝乾,和醃肉一起燉湯,又是另一種風味了。

  放好食物,何田到附近的小溪打了水,提進小屋裡。

  然後她帶著大米到林中查看這附近的四五個陷阱。

  四個松樹拱門陷阱都好好的,今年新造的那兩個已經變得和四周的樹木渾然一體了。

  還有一個天然的樹洞,何田在樹上做了個標記,以防大雪後找不到它。

  檢查完陷阱,何田又在林中走了走,撿到了一些秋菜。

  這些野菜的葉子邊緣被霜凍成了紅色,葉片也遠不及夏天時肥厚。

  它們應該是今年最後一批新鮮的野菜了。

  春天的時候,剛出芽的第一批野菜用滾水焯一下,和燙過的鮮魚肉拌在一起,加一點點油和一點點鹽,就很好吃。

  秋天的時候,它們的個頭和口味都不及春夏,帶一點微微的苦味。不過,依然是爽口的食物。

  回到小屋,日影在知不覺間已經西斜,林子裡四處是冷冷的風,片片秋葉隨著風嘩嘩地飄落,在林間下著一場黃色、橙色的雨。

  何田抱了兩根乾燥的粗木,放在劈柴的木樁上劈開。

  她在木頭上劈了個縫,拔出斧頭,將一枚木楔子插在縫裡,反轉斧頭,用斧頭背敲進木頭。楔子一頭粗厚一頭削得薄而鋒利,像一把斧刃延長了的利斧切進木頭裡,把木頭裂成兩半。

  接下來再劈,就容易得多了。

  天將將變黑時,何田劈好了柴。

  她把木柴抱進小屋,燒起爐子。先燒一壺水,灌滿水瓶,塞進今晚要睡的被子裡,再放上鍋,煮一點小米粥。

  煎餅放在鐵爐的烤籠裡烤焦,配上粥,雞肝醬,還有用鵝油拌好的辣蘿蔔乾和用水焯過的秋菜。

  一口熱乎乎的小米粥,配一口脆脆辣辣的蘿蔔乾,爽口的秋菜,再咬一口塗了雞肝醬的煎餅。煎餅在烤屜裡烘得焦焦的,咬一口就發出「啪啪」的脆響。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搭配是神的食物。」何田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臨睡前,何田把大米牽進屋子裡,在門口鋪上乾草。

  她囑咐它,「大米,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還是搖搖腦袋,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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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七章 土豆粉條

  今年的第一場雪降臨時,何田正在河上撈網。

  這一天的漁網不算太沉,可提上來的時候十分費力。

  這幾天氣溫更低了,河上從早到晚起著霧,潮濕寒冷,即使帶著皮手套,手指也凍得僵硬的難以彎曲,在拉網的時候,粗糲的網繩把手勒得生疼。

  何田終於把漁網拖進小船,累得坐在船板上直喘氣。

  這時,她臉頰上忽然一涼,像是有一滴小水珠落在了臉上。

  她抬起頭,看到細細的小雪花緩緩地落下。

  雪花穿過河面上飄動的白霧和何田口鼻中呼出的白氣,落在她額頭、睫毛和鼻尖上。

  何田在河邊把今天捕到的魚一一殺了,破腹,洗乾淨。

  河水冰冷刺骨,靠近岸邊的地方漸漸起了一層薄薄的冰。

  洗剝魚的時候,何田時不時把雙手放在嘴邊,呵一口氣,暖和一下僵硬的手指。

  這冰現在還是透明的,不會比盤子更厚,可過了今晚,就會凍成半透明的三四寸厚的冰坨。

  下雪之後,氣溫會快速降低,河水也會上凍。

  洗完所有的魚,何田的手紅腫起來,每根手指都像一棵小胡蘿蔔,碰一下就像被小刀子戳了那麼疼。

  可她還得忍著疼,把小船背回家,放在棚子裡。

  何田再返回拿魚的時候,下坡的路上,石子上的雪結成了冰,滑溜溜的。

  她背回了一簍碎樹枝和乾草枯葉,一邊走一邊灑在路上。

  要再等等,等第一場真正的大雪之後,再把栗子的刺球殼灑在路上。

  洗剝好的魚也凍成了一團,魚身上有一層幾乎看不見的冰,抖擻幾下,魚身互相碰撞,冰屑紛紛落下。

  從這一天開始,家裡的爐子的火要一直不停地燒著。

  寒潮來臨時是無聲無息的。它會在一夜之間將整條河凍上,林間的氣溫可以從零下十度驟降到零下四十度。極度的嚴寒會把屋子裡的一切給凍上,水缸會凍裂,將睡夢中的人永遠留在夢中。

  何田坐在爐子邊烤了會兒火,等僵硬疼痛的手指重新恢復了靈活後,提上水桶去山澗取水。

  山澗這幾天也一直在結冰,冰層現在已經有一寸多厚了,但冰下的水還在流動。

  何田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用一根粗木棒敲碎冰層,把水桶縋下去取水。這塊總是被敲碎的冰比別的地方的都要薄。

  她呼著白氣想,很可能過了今晚,山澗就會被完全凍上。

  這水是從山頂流下來的,山上越高的地方,就越冷。

  養著魚的水缸也被移到了靠著爐臺的牆邊,何田又搬進屋一個水缸,把水添到八分滿,撈了一條小魚放進去。現在,屋子裡一共有四個水缸了。

  把更多的水缸放進屋子裡不僅是為了方便用水,也是為了保暖。

  雪越下越大了,起初細細的雪珠變成了白色羽毛,漫天飛舞,樹梢上已經積了一層雪。

  何田再次走進風雪中。

  她打開菜窖的木蓋,把手裡的油燈掛在窖頂的牆壁上,沿著梯子爬下去。

  近兩米深的菜窖其實不算大,只有三、四平方米,放滿了食物。

  沿著四壁放著粗實的木架子,整齊地堆著陶罐、木箱。

  何田清點了一下,她有兩小壇小米,一小缸野米和燕麥——這些是夏秋季在河流邊緣的田野裡打鳥時收集的,四箱土豆,三箱蘿蔔,十顆大白菜,一小缸醃好的長豆角、辣椒、小茄子、胡蘿蔔,還有一大缸黃豆和兩草籃子的洋蔥。此外,她還有兩箱蘋果,各種乾果乾菜,堅果若干。

  她滿意地爬上來,蓋好菜窖的蓋子,再蓋上幾層乾草編的簾子。

  她還有一個小點的地窖,裡面放的是紅薯。

  何田去放熏魚熏肉的小房子,把魚和肉一排排拿下來,用草繩兩隻兩隻栓成對,再把它們都放進了紅薯窖。

  冬天到來後,饑餓的動物會冒著被人類捕捉的危險來覓食。何田可不想在某天取熏魚的時候發現熏棚裡藏著一窩老鼠,把她的魚和肉啃得亂七八糟。

  紅薯和其他食物不太一樣,它在休眠時會釋放出二氧化碳。

  這使紅薯窖成了保存過冬肉食的好地方。

  要取用的時候,用一根一頭捆了鐵鉤的長杆伸進地窖,勾住草繩,就能把食物方便地拿上來了。紅薯也已經裝進了簡易的草編袋子裡了,每袋三四顆,夠吃一陣了。

  除了這些食物,何田的屋子裡還放了些用土豆澱粉做的粉條。

  把新收穫的土豆洗淨,瀝乾,切碎,放在手動粉碎機裡加水攪碎,就會流出白漿,把這些白漿倒進容器中,放了一會兒之後表面會略帶一點紅褐色,漿水靜置兩個小時左右,將上層的清水倒入另一個容器,沉在底部的白色細膩粉糊,就是土豆澱粉。

  剩下的土豆渣再用紗布包住用力擠壓,還能再出一些澱粉。

  澱粉曬乾後更方便儲存,還可以做成各種食物。

  把澱粉加水攪勻,再加入滾水攪拌,就能揉成團,把壓粉條的鋼架架在一鍋滾水上,網槽裡擱上一塊麵團,用力壓下去,麵團從網槽的孔眼中爭先恐後滑出,變成漂亮的白色粗線,落在滾水裡,就成型了。

  把粉條撈出來,在冷水裡降溫,再掛在繩子上晾乾,就是乾粉條了。

  土豆粉條保存得好的話,在森林裡,可以存放兩三年。

  何田今天捕獲的魚沒用來醃制或者薰制,她把它們掛在屋子外,沒一會兒,魚就凍得像石頭那麼硬了。

  她留了一條當今天的午飯。

  她煮了一鍋水,把泡發的香菇、山菌、一片乾辣椒、一個曬乾的小番茄扔進去,湯水煮成橙黃色時,再把整條魚放進去煮大約五分鐘,當魚的鮮香滿屋飄散時,投入一把土豆粉條。

  魚湯盛在碗裡,再灑上幾粒蔥花和一點鹽。

  湯汁酸辣鮮香,魚肉鮮嫩可口,土豆粉絲滑溜溜的。吃完一碗,全身暖洋洋熱乎乎的。

  吃完午飯,風雪更大了,天地間灰濛濛的,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能見到翻飛的雪花。

  何田坐在爐火前,織補漁網。

  河面凍上了並不意味著不能再捕魚了。可是她的漁網,恐怕要等到來年春天才能用了。

  要是奶奶還在的話,她們可以在河面上鑿兩個洞,用細竹竿栓上漁網,一個人把漁網和竹竿從一個洞放下去,等水流把漁網帶到另一個洞口附近,另一個人拉住竹竿,把漁網從這個洞口拉出來,取出竹竿,把漁網上的木頭浮子固定在兩個冰洞邊上,放上三四天。漁網靜靜在還依然流動的河水深處飄蕩,就會有魚兒自投羅網。

  幾天後,兩人再用同樣的方法把網從一個洞拉起來,就能捕到魚了。

  可是現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傍晚,雪還在繼續下,積雪已經有差不多十三四釐米那麼厚了。

  冬天,已經來了。

  雪又下了一夜才停。

  何田醒來時,整個世界穿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衣。

  太陽也出來了,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晶瑩的雪地上,反射出細小的彩色光點。

  何田煮了一鍋紅棗乾薑茶,燒燒地喝下肚,趕快出門鏟雪。

  這時的雪還是鬆軟的,更容易鏟走,等太陽升得更高,雪化了,再被凍上,就結成一層硬殼,那時,就很難鏟走了。

  她用來鏟雪的工具是一個木板耙子。將一塊薄木板釘在一根木棍上,推動木棍,像鏟子那樣把堆在木板上的雪推開,堆在開出的道路兩旁。開出的這條小道上還有一些積雪,沒關係,在上面撒一層枯枝腐葉,只要能防滑就行。枯枝敗葉上,小細菌一直在進行著看不見的活動,樹葉腐爛的過程始終在散發熱量,黑褐色的枝葉也會吸收陽光的熱量,很快就會把它們所覆蓋的雪融化成水。

  繞著屋子開出一條小道後,何田把地窖周圍的雪也清掃乾淨。地窖蓋子上的草簾子掀開,木蓋也打開一條縫兒,讓地窖通風。

  雪是相當好的絕緣物,能阻隔空氣,但是地窖裡儲存的菜得需要空氣才不至於腐爛。

  當然,更不能讓地窖蓋凍上。

  這些做完了,何田才去大米的窩棚,把它放出來,給它食物。

  打掃完大米的窩棚,一直忙個不停的何田滿頭是汗。

  她回到屋子,稍事休息,把昨晚吃剩的魚湯熱了熱吃進肚子,又提上工具出門了。

  何田給大米身上套上繩套,繩套的下端拴上掃雪的木耙子,趕著它向河邊走去。

  她走在大米身後,用木鏟把木耙子沒清理乾淨的雪推向兩邊,再從背後的背簍裡抓一把腐葉灑在地上。

  到了通往河邊的小路,這一段路,大米沒法幫忙了,何田只能自己動手。

  但何田不打算仔細打掃那條路了。這一次的雪雖然很大,但很快會化掉,下一次大雪來臨時,就是她鋪上栗子刺球的時候。所以她只是用木耙子隨便地掃了掃,灑上腐葉。

  何田趕到河邊,是為了在河面上打洞。

  山澗毫無疑問很快就會完全凍住,到時候要取水,捕魚,都要依靠河面上的冰洞。

  在河面第一次結冰時,用一端削尖的粗木棒敲出冰洞,河面再次結冰時如法炮製,兩層冰層間就會形成一個空腔,把木樁留在冰洞裡,之後每隔一兩天用力搖晃,這個冰洞裡的水就會一整個冬天保持流動。

  為什麼不把雪融化了當做食水呢?因為要耗費很多木柴。而木柴是很寶貴的。冬天被大雪覆蓋的木頭當然可以再砍下來當燃料,但是它們會很潮,很難燒得起來。燒出的煙刺鼻嗆人。

  為什麼不就吃儲存的食物呢?幹嘛還要敲冰洞捕魚呢?因為在森林裡居住的人——其實不止森林裡的人,哪裡的人都一樣,如果不做好準備,在意外發生時就很難生存下來。

  這些,都是何田小時候問奶奶的問題。

  何田敲好了冰洞,向霧氣茫茫的河面望去。

  只一夜時間,河面目所能及的地方似乎都凍上了,只有河心的河水還在流動。

  但她知道,那只是假像。要整個河面凍得堅硬,可以駕著馴鹿爬犁橫跨河面,還要大約一兩周的時間。

  到那時,她就可以到河對岸的林子,把捕捉貂鼠的陷阱設在那裡。

  河對岸的林子也是何田捕獵的範圍。

  春天時,在河水平緩的日子,她劃著獨木舟過去,在林中做好松木拱門陷阱,尋找適合做陷阱的樹洞,做好標記,修葺林中的狩獵小屋,準備乾柴。之後,河水漲高,流速變快,再要過去,就不能冒險劃獨木舟了,要繞很遠的路,差不多要走上兩天。

  回到小屋,何田又喝了一杯紅棗薑茶驅寒。

  她對著窗外的林子發了會兒呆,決定帶著大米到林子裡走走。

  前天她發現橡樹林裡有野兔出沒的蹤跡,在那裡設了個鐵夾陷阱。也許經過一夜大雪,會捕到一隻饑寒交迫的兔子?

  何田給兩隻獵槍填好鉛彈,帶上一壺薑茶和一粒烤土豆出發了。

  臨出門前,她把一隻陶鍋放在蓋上鐵蓋的爐火上。鍋裡放的是兩碗水,一顆完整的小洋蔥,三四粒乾栗子,和一隻野鴨架子。

  野鴨是秋天打到的,去毛去掉內臟,把胸肉和兩條鴨腿切下來,剩下的就是鴨架子了。把它們一起醃制風乾,鴨架可以用來做湯,鴨胸和鴨腿準備再冷一點的時候和野米、香菇、蘿蔔一起蒸來吃。

  醃過的鴨架子已經有了很足的鹹味,和栗子、洋蔥一起加水放在陶鍋裡,擱在加了鐵蓋的爐子上。爐火不會太燙,一直保持在七、八十度,鴨架子上的肉不厚,慢慢煨燉,五六個小時之後,風乾的肉就軟了,栗子和洋蔥裡的甜味也出來了。這時再把火爐上的鐵蓋拿開,大火煮開,滾上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鴨湯就做好了,蘿蔔會中和鴨湯的油膩,同時讓湯的味道更豐富。配著烤土豆也好,或者在湯裡加上土豆粉絲也好,都非常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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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八章 蘿蔔辣椒水

  經過一夜風雪,何田熟悉的這片林子在早上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樹上掛著厚厚的棉絮似的雪,在她和大米經過的時候,有時會簌簌飄下,有時會一整團啪嗒一下落下來,地面上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開始融化,形成一層薄而脆的殼,踩在上面發出像蛋殼被踩碎的聲音。

  山澗幾乎完全被凍上了,但隔著七八釐米厚的冰層,似乎還能看見水流在緩慢地流動。山澗邊的枯草尖端掛著水晶球似的冰珠,這些冰珠把草壓得都垂在地上。

  大米倒挺喜歡這樣的天氣。

  下過雪之後,會比平時稍微暖和一點,它慢吞吞走在林間,時不時低下頭,用鼻子把雪層拱開,啃食藏在下面的小樹枝和草皮。

  何田在靴子外面套了蒲草編的草鞋,草鞋地上綁上前端向內翹起的薄木板,木板加大了腳的面積,前端翹起的木板防止雪濺到草鞋上,這樣走在雪地裡就省勁兒多了。草鞋裡放了一層用木槌捶軟的細草。這種草的草莖只有兩三毫米粗細,捶軟了之後能起到很好的保溫作用,能隔冷隔濕又不會發黴,用來做草墊子和草鞋都很好,不過只有夏天在沼澤附近才能採到。

  她今天出來,主要也是想試試今年夏天做的這雙蒲草鞋怎麼樣。

  蒲草的草莖比放在鞋裡保暖的細草草莖粗得多,有接近七八毫米甚至一釐米那麼粗,用它做的草鞋只能用一冬天。但是蒲草鞋在下雪天很有用,套在靴子外面,能保持靴子不被雪沾濕。

  何田從前的草鞋都是奶奶做的,她自己從沒做過一雙完整的鞋,最多編個鞋底。今年夏天,她反復試驗,最後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把去年的草鞋拆開一隻,琢磨了好一陣子,終於編出一雙草鞋。

  現在看來,這鞋做成功了。

  在雪地裡走了這麼久,完全沒一絲要散架的跡象,好好地保護著腳,沒讓一點雪滲進鞋裡。

  奶奶要是看到,應該很高興吧。

  她正得意欣賞自己的鞋呢,信步亂走的大米在不遠處哼哼地打了幾個響鼻,像是發現了什麼。

  何田立即端起獵槍,警惕地看向被雪覆蓋的樹叢。

  她沒有發現什麼。

  再看向大米時,她愣了一下。

  大米身前的雪地上,有一團紅色。

  那紅色比秋天的楓葉還要鮮豔,在陽光下微微閃耀金光。

  那絕不是什麼樹葉的顏色。

  何田一步步走過去,離大米還有兩三米遠的時候,她看清了——那是一個躺在白雪下的人。那片鮮豔的紅色,是這人身上的衣服,沒有被雪完全掩埋,還露出一點,布料裡不知織進去什麼,陽光一照,反射出金光。

  何田蹲下來,捏住這紅色的一角,用力一抖,覆蓋在其上的雪紛紛跌落在地上。那是件紅色的披風。那個人背風靠在樹,把披風蓋在身上抵禦風雪。

  何田的心猛地跳了幾下,她站起來,一手拉住披風,同時端緊了手裡的槍,慢慢地掀開披風。

  在紅色披風下面,是一個非常俊秀的年輕女孩,雖然她的嘴唇凍成了青紫色,臉也像雪那麼白,可是依然很美。

  她就像集市裡南方來的小販用來招徠小孩子的絹做玩偶,有濃密漆黑如絲緞的長髮,細滑得像絲絹的皮膚,彷彿用最細的筆和最濃的墨精心畫出的眉毛,高挺可又十分秀氣的鼻子,還有弧線精緻優美的嘴唇。她的眉梢和睫毛尖端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霜花,那是她最後幾次呼吸呼出的氣凝成的。

  何田不知此時自己心裡更多一點的是對美麗的驚歎還是對死亡的本能恐懼。

  她呆呆看了那個女孩一會兒,才想,這麼美的人,該埋在哪兒呢?她隨即想到,現在土上凍了,沒法挖土。河水也已經凍上,水葬自然也不行了。

  那麼,難道要火葬?可這個季節,要找到足夠的木柴也不容易啊……

  難道,要把這美人就這麼放在這兒?那餓狼和狐狸肯定會把美麗的臉撕得碎碎的……那多可惜啊。哦,還有她美麗的手……

  何田蹲下來,握起那美人僵硬的手。

  這雙手冰的像石頭一樣,握成空拳,呈紫灰色,可是和奶奶珍藏的畫冊裡那些遠古的大理石雕塑中的美女一樣,手指纖長,指尖尖尖,手指甲修得齊齊的。

  何田握住這雙手,忍不住歎息,「要是早一點發現你就好了。」

  這個漂亮女孩子一定是在昨夜的風雪中迷了路。

  她忽然又想到,那麼,這麼一個女孩子,來這裡幹什麼?

  她正發呆,突然,美人張開了眼睛,她的瞳仁是純粹的黑,像兩顆黑色的瑪瑙,她的目光渙散,向何田看了看,微弱地問:「我死了嗎?」

  何田一呆,「沒有。」

  美人的眼神更加迷茫渙散了,小聲喃喃,「那我怎麼看到天使了?」

  說完這句話,她又閉上了眼睛。

  何田這才從震驚中醒來——她還沒死!這女孩還沒死!

  她趕緊把這女孩子從雪地裡挖出來,拍掉她身上的雪,讓她重新靠在樹上。

  這女孩的紅披風下也穿著紅衣,衣服布料柔軟光滑得嚇人。

  何田手忙腳亂,解開鹿毛披風的繫扣,把自己脖子上掛的水壺取出來,摘掉保溫袋,把燙手的銅水壺塞進女孩懷裡。

  她其實想給她灌點熱水喝,可是又怕把這麼纖細嬌嫩的人給灌得嗆死了——何田只聽人說過灌薑湯救活在雪地裡凍僵的人的故事,可沒自己幹過。

  她把掛在大米身上背簍裡的鹿毛手籠拿過來,套在女孩手上,想了想,摘掉自己手上的松鼠皮手套,搓熱手心,捂在女孩脖子上。

  這麼折騰了一會兒,何田的手凍得涼涼的,膝蓋也凍僵了。她趕快站起來在原地跳了跳,又搓搓手,這時,一旁的松樹上落下一團雪,正打在她頭上。

  何田縮著脖子誒呦一聲,冰冷的雪鑽進脖子裡,讓她打了個冷顫,也讓她冷靜下來了。

  就算她把這個凍得瀕死的女孩救醒了,接下來呢?

  多了一個人,過冬儲存的糧食不夠吃。怎麼辦?

  她站在雪地裡,把已經數過不知多少次的存糧又在心中數了一遍:兩小壇小米,一小缸野米和燕麥,四箱土豆,三箱蘿蔔,十顆大白菜,三十三對熏肉,乾果若干……

  不夠。還是不夠。

  因為奶奶不在了,何田一個人又要打獵捕魚,又要種植,今年春夏季種的很多菜果疏於照顧,產量低於往年,最重要的主糧之一小米尤其是。

  這些存糧,如果讓她一個人吃一個冬天,是有富餘的。但是,絕不夠兩個人吃。

  如果省著點吃呢?

  那也許意味著她得放棄去河對面的那片林子的狩獵小屋,失去那片林子裡可能捕到的貂皮。那麼,當春天來臨時,這個被救助的女孩可以離開了,何田卻沒有足夠的貂鼠去換第二年需要的必要資源,鹽,糖,玻璃,布料……就連修鐵器工具的鐵匠,也得用貂皮或者用錢才能得到他們的服務。

  那……就把她丟在這兒不管了麼?

  不需要再來一場風雪,只要何田把那支銅水瓶拿走,用不了多久,女孩就會因為體溫過冷死去。她的四肢都僵硬了。

  何田退後一步,打了個冷顫。

  她心底有個聲音在嘶喊,不行!這樣做,人和動物還有什麼區別!

  可是——她仰望天空,藍得像要滴出水的天空一絲雲都沒有,四周寂靜得嚇人,一時間連鳥的鳴叫聲都沒有。

  在這片雪林中,人和動物的區別真的有那麼大麼?不管是小到老鼠松鼠,大到熊、狼,還有人,都在拼命求生。松鼠找不到足夠的松子堅果,溫暖的樹洞,就難以看到下一個春天,帶著小熊崽的母熊,在春夏季節沒能吃到足夠的魚積累足夠禦寒的脂肪,在冬眠時就會凍死。

  何田又看看女孩漂亮的臉,不行,我還是得救她。

  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義憤。

  換做是察普家的人,他們肯定不會管這個女孩子。

  她才不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察普家住在另一片林子裡。

  今年春天,何田在集市上想要向他們買一隻狗崽。他們的一隻母狗生了六隻小狗崽,可是,他們寧可把多的狗崽殺掉吃了也不賣給她。

  為什麼?因為察普家有兩兄弟,已經成年了。他們需要一個妻子。

  沒有狗的獵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獵人,住在森林裡的人都知道。

  何田沒有狗。沒有幫手。她能在林子裡繼續生存多久呢?是不是總有一天要找一家人依附呢?

  他們沒直接動手帶走何田的原因也很簡單,在森林裡,誰也不敢輕易在自己身邊放一個帶有敵意的人。

  還有,何田家製作火藥鉛彈的技術是這附近十幾戶獵戶中最厲害的。傳說中,她奶奶有一把能連發六次的火槍。就是用這把槍,老太太年輕時一個人幹掉了四個山賊。

  鉛彈和火槍要打死直立起來兩米多的成年公熊可能需要點運氣,但如果目標是人的話,那人可得需要很多很多運氣才能在這支槍口下逃生。

  買狗被拒絕之後,何田一言不發就走了。

  她回到家才開始默默流淚。

  她反復對自己說奶奶常說的那句話,聰明獵人靠腦子和經驗打獵。不然的話,人跑得沒有猛獸快,力氣沒有猛獸大,又沒有尖利的牙齒和爪子,憑什麼在林子裡活下來呢。

  何田不再猶豫了。

  她彎下腰,拉住女孩的雙臂,想把她背起來放到大米背上。

  讓她意外的是,那女孩腰身和四肢都細細的,可是身體卻很沉。

  何田咬著牙發了狠勁,終於把女孩放到了大米背上。

  大米猛然馱了重物,很不情願地噴了噴鼻子。

  何田趕快從腰帶上掛的布袋裡取了一把加了鹽炒過的黃豆給它,以示安慰和鼓勵。

  女孩的紅色披風另一面是紫貂皮,也許就是憑著這個,她才沒吹了一夜寒風後凍死。除了這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披風,她沒有任何東西。行囊、包袱,背袋,通通都沒有。她也沒有武器。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也許,她在風雪中遺失了行李。

  何田怕她從大米背上摔下來,再被大米踩傷,讓她兩隻胳膊圈住大米的脖子,再在她手腕上用皮帶打了個結,用手籠套好。

  她把披風重新蓋到她身上,取下藤籃上的藤繩,把她的腰捆在大米肚子上。

  何田背上背簍,牽著大米緩緩走回家。

  看到屋子煙囪升起的白煙時,她低頭看看還昏迷著的女孩,心裡升起一種複雜得難以描述的感覺。

  似乎,她這一趟出來,就是為了把這個女孩子撿回家?

  什麼兔子,什麼陷阱,早都忘了。

  到家之後,何田沒立即把女孩背進屋子,而是先爬上她睡覺的棚板,把一塊草墊子搬下來,再把靠近火爐的一塊地騰空。那裡本來是她放桌子的地方,吃飯,看書,補漁網,做些小東小西,都是用這張木桌。

  何田把木桌移到窗下,快速掃乾淨地,在地上先鋪了一層乾草粗糙地編的簾子,才放上草墊子。

  然後,她又取出奶奶從前的棉被,鹿毛褥子也鋪好了,這才把女孩背了進來。

  剛才在林子裡背她的時候何田已經知道了,要是直接把女孩背進來放在地上,她極可能沒力氣再挪動她。

  這次何田背人的時候又咬緊牙關,她想,「我的天,你可真沉。難怪大米都不願意背你。」

  把女孩放到臨時鋪的地鋪後,何田累得坐在地板上喘了幾口氣。

  現在可不是放鬆休息的時候,要救人,時間還很緊迫。

  何田接了一壺水,加旺柴火,把陶鍋移開,先燒一壺水。

  她把大米安置好,拎了一串掛在柴棚的乾辣椒回來。

  她解下四五個辣椒,揉碎,放在一隻陶盆裡,又拿來一顆大蘿蔔。蘿蔔在地窖裡保存得很好,還帶著綠瑩瑩的蘿蔔纓,昨天才拿進屋子裡的。

  何田把蘿蔔纓洗淨切碎,扔進陶盆,然後,她用一隻小刀給蘿蔔削皮,把綠色的蘿蔔皮也扔進盆裡。

  這時,水燒開了。

  何田用鐵釺子掀開壺蓋,把盆裡的材料一股腦倒進壺裡,屋子裡立刻升起一股辛辣的氣味。

  女孩的耳朵、指尖還有右側的臉頰上都有凍傷。

  辣椒、蘿蔔纓和蘿蔔皮放在一起,沸水煮大約十分鐘,放溫之後用來擦洗有凍傷的皮膚,能大大減少凍傷的地方出現水泡、繼而潰爛的幾率,擦洗之後再塗上一層凍瘡膏,可以止癢生肌。

  要是能忍著怪味喝一點這個水,能快速驅走身體的寒氣。

  何田把煮好的辣椒蘿蔔水倒進陶盆裡一些,還剩下的倒進一支銅水瓶,擰緊瓶蓋放在女孩腳下。

  她重新給她蓋上被子,用一塊棉紗布沾上辣椒水,給她擦臉和耳朵。

  何田再把紗布重新投進水盆裡,再給她擦僵硬的手指。

  這時,她才發現,這女孩的手雖然秀美,可是很大。

  何田的掌心貼在女孩掌上,小了一個號還不止,她的指尖比她的指尖短了一個指節。

  這麼一想,何田想起,剛才給女孩脫鞋,又重新蓋上被子的時候,好像這女孩的腳也不小。

  她又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哎喲,這尺寸,大得可以說是粗獷了。

  不過,這樣的美女,哪怕長了一雙熊掌那麼大的腳也還是美女啊!

  用溫熱的辣椒蘿蔔水擦過之後,女孩的指尖和臉頰透出一層淺淺的粉紅色,像初夏時一種野花的顏色。

  何田看著她的臉,不由自主微笑,哦,對了,剛才她醒來的時候好像還叫她天使呢。哈哈,你才是小天使呀。

  她忽然想起,這時塞在女孩胸口的水瓶肯定已經涼了,得趕快把水給換成熱水。

  何田探手伸進被子裡,在女孩胸口摸索,想要解開她的衣扣,把銅水瓶拿出來。

  她正摸著呢,女孩突然醒了,隔著被子按住了她的手。

  何田嚇了一跳,和女孩四目相對。

  她想安慰女孩,你已經安全了,可是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種魔力,讓她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話。那雙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加上不太聚焦的眼神,很像出生不久的小狗眼睛。

  本來何田覺得這女孩大概有二十歲,現在看來,又覺得她最多十六七歲。

  女孩忽然笑了,何田這時才醒覺,她的聲音和她的美貌可不怎麼相配,沙啞低沉,幾乎像個男人的聲音。

  她說:「原來上天堂之後天使會給你脫衣服。」

  她說完,又昏睡過去,按著何田的手也滑到一旁。

  何田呆了呆,把水瓶取出來,重新換上熱水,套上保溫袋放在女孩懷裡,把她的雙手也交放在胸前,讓她抱著水壺。

  這位可愛的病人不知什麼時候會真正醒來。

  何田沒有救助過凍僵的人,這時才想到,其實很有可能,這女孩只是會昏昏沉沉地睡上幾天,然後死掉。

  她歎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

  她又給女孩搓了一遍手臉,盆裡的水已經涼了。

  她取出一盒凍得硬硬的油膏,挖出一塊,放在手心捂軟,再在女孩臉蛋、耳朵、手指和掌緣厚厚地塗上一層。

  做完這一切,何田鬆了口氣,她想了想,總覺得自己有什麼事忘了做。

  她又添了一壺水燒上,才想起腳趾也是最容易被凍傷的地方。

  何田頓時想起了很多小時候聽過的恐怖故事,有人的腳趾凍得失去知覺,回到家泡腳泡到一半,看到盆裡浮起四根腳趾……

  她大叫一聲,忙不迭地把女孩的腳從被子裡扒出來,扯掉她的襪子——

  還好還好,趾頭沒掉。雖然尾指已經起了幾個大大的凍瘡水泡。趕快擦洗塗藥!

  這番忙亂過去,何田握握女孩的手心,稍微放心。她的手心是溫熱的。所以,應該能救得活吧?

  重新把鴨架子湯放回火上,何田對著火爐發呆時,默默祈禱,第一,女孩能活過來,第二,她最好能適應這裡的生活,能幫忙幹點活。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在城市裡,有多少人能毫無壓力地養活另一個人吧?更何況,她們現在是在饑餓就等於死亡的冬季森林中。

  可是這女孩的手一看就不是幹粗活的。

  何田把自己的手攤開,再想想剛才放在手中揉搓的那雙手,不由自慚形穢。那女孩的手只有虎口、拇指和食指稍硬。像是常年彈奏什麼樂器的痕跡。

  她面前這雙的手掌心和指尖粗硬,骨節圓而厚,手指的橫紋裡和指甲縫裡滲著細細的黑垢,不知道是草木灰還是煙熏的黑。

  何田嘟著嘴,往陶盆裡加了點熱水,把手浸泡在裡面,辣椒蘿蔔水把她的手泡得燙燙紅紅的。

  然後,她用小毛刷子蘸上肥皂,仔細刷洗乾淨手指和指甲縫,用布巾拍乾,再厚厚地塗一層用水獺油脂和春天花和其他幾味草藥熬制的護膚膏。

  這配方是奶奶實驗了很多年後最終選定的。能讓肌膚一整個冬天都不會皸裂。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味。

  何田搓著手,又想起奶奶。從前奶奶還在的時候,她的小手掌心也是軟軟的。手背像白蘿蔔皮又光又亮。

  那時候她根本沒想過,是因為奶奶負擔了大多數粗活,才把她養成那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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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43:49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九章 紅豆小米粥

  女孩還在昏睡,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

  何田趁著天色還沒有完全黑,風雪也沒變大,趕快提上水桶又去河邊取水。

  她再次把木棍投進冰洞裡用力攪動,砸碎裡面重新生出的冰,再把水桶投進冰洞,拉著栓在桶提手上的繩子,把水桶提出來。

  提出的水直冒白氣。

  家裡多了一個人,肯定要比平時用更多的水。奶奶還在的時候,每年冬天,她們都會在屋子裡放六個水缸。

  何田往返了兩次,打了四桶水,又搬了兩個陶缸放進屋裡,擦洗乾淨,用木頭塊墊起缸底,整整齊齊挨著爐臺擱了一溜。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門外寒風呼嘯。

  何田給大米的窩棚裡多放了些乾草。馴鹿是不怕冷的,它們也不需要太多水。

  大米今天立了大功,何田在它的食槽裡多加了一把豆麵。

  從大米窩棚走回屋子這段短短的路,捲著雪花的風吹得何田幾乎睜不開眼睛。

  她在廊簷下抖掉頭上身上的雪花,把窗下放的木柵欄裝在裝在窗子上,用木栓鎖緊。

  回到屋子裡,她坐在爐子前,往爐膛裡投進兩塊木柴。

  女孩還沒醒來。

  何田想了想,從陶罐裡取了一把紅豆放在小鐵鍋裡,水加到剛剛能沒住紅豆,煮上。

  水煮開後,她把鐵鍋放在門外,過了大約十分鐘再取回來,鍋裡已經變成了一塊冰坨。

  把鐵鍋再放在火上煮開,紅豆就一顆顆破裂了,很快就煮得爛爛軟軟的。

  這時再往鍋裡放進淘好的小米,和幾粒去了核的紅棗。

  紅棗樹是當年奶奶像何田這麼大的時候種下的,現在每年夏秋時能收差不多一簍棗子。

  剛打下來的棗子是青綠色,上面點綴幾塊紅色的斑點,飽滿光滑,表皮有一層蠟質的光澤,每一粒都有松雞的蛋那麼大。生棗洗淨晾乾,放在竹匾裡在太陽下暴曬,就會變成通體紅色、皺巴巴的乾棗了,不管是和小米一起煮粥還是泡水喝,或者就當零嘴吃,都十分香甜。

  乾棗儲存在放了炭塊的陶罐裡,擱在陰涼的地方,能保存一年以上。

  又煮了半個小時,鍋裡的小米粥在何田不斷攪拌下由金色漸漸變成棕紅色,破裂的紅豆和小米紅棗攪合在一起,滿屋飄香。

  她把鐵鍋從火上移開,重新把煨鴨湯的陶鍋放上。

  何田先給自己盛了一小碗粥,捧在手裡,用勺子慢慢攪動,沿著碗邊一口一口喝。

  那位病人再次醒來,是被屋子裡混雜在一起的食物香味叫醒的。

  極寒使身體極度疲憊,也使記憶淩亂模糊,隱約間,似乎是有一位背後帶著光圈,坐著白鹿而來的天使出現。

  可此時睜開眼睛,沒有白鹿,更沒有天使。

  所在之處是一個木屋,屋頂和四壁的木板經過時間洗禮變成棕褐色,不遠處是一張桌子,桌上鋪著用棉線鉤織的桌布,上面放著一個樣子有點奇怪的土陶花瓶,像是泥胚靠近瓶口的地方有些歪了,燒制它的人將錯就錯就這麼把它燒好了,瓶裡插著幾枝枯枝,枝上結著珊瑚珠似的紅色小果子。

  花瓶一旁是一盞油燈,跳動著溫暖的光。它放在一個用金屬做的燈架上,燈背後是一面磨得十分光滑的金屬圓盤,把油燈的光反射出去。

  屋子裡倒是非常暖和,火爐嗶嗶剝剝作響,爐子上方的屋頂懸下來一個四方木架,上面釘著鉤子,掛著各種大小式樣的鍋子,全都擦得亮晶晶的。煙囪一側的牆上釘了個兩扇門的木櫃,櫃子下面是兩層木架,放滿瓶瓶罐罐。

  那位出現在模糊記憶裡的「天使」此刻就坐在爐子前,端著一碗粥一口一口喝著。

  從她的裝束看就知道,她當然不是天使,而是一個山民少女。

  她穿著深紫紅色的粗布棉袍,袍子的扣子是用同色的布做的盤扣,領口綴著一層灰黑色的絨毛邊,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皮毛,有點像貂皮。

  她手臂上還戴了兩個奇怪的飾物,那是兩隻和棉袍同色的布套,從袖口延伸到臂彎,上面用白棉線簡單地繡了三排小X和紅色的小圓點作為裝飾。

  這棉袍顯然是在室內穿的,做的很貼身,她腰上紮了一條四指寬的棕色皮腰帶,更顯得腰肢纖細,棉袍在腰以下散開,延伸到大腿,像小裙子,裙邊上也沿了皮毛邊。她在腰上也繫了一條小裙子,和袖子上的飾物一樣,邊上繡著白色小十字,這小裙子打了許多褶,比樸素的棉袍裝飾性強,但只有半幅,垂在身前,後背那是沒有的,只在背後繫了個蝴蝶結。

  等等,這小裙子……好像是「圍裙」?

  那麼,袖子上顯然和它是一套的東西其實並不是飾物了?

  這時,病人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聲,穿著奇怪飾物的小天使驚喜地抬起頭,「你醒了?太好了!你餓了嗎?」

  她這麼問的時候把碗放在爐臺上,走過來,在病人身前蹲下。

  她的臉蛋被爐火的光映得紅撲撲的,烏黑的眉毛細而彎,眉梢毛茸茸的,顯然從未修剪過,她的眸子又黑又亮,杏核狀的眼睛周圍長了一圈非常翹又非常濃密的睫毛,生機勃勃地炸開,眼尾那裡有幾根特別的長。

  她的嘴,很小,但是肉嘟嘟的。嘴唇紅紅,牙齒雪白。

  難怪會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把這山民少女當做天使,她長得就和那種俄羅斯套娃幾乎一模一樣。那種娃娃用木頭做成,上面用漆繪上娃娃的臉和身子,打開一層,還有一層,每層套娃的臉都一樣,大小不同,服飾有細微不同。

  何田沒意識到這位病人在想像她戴上頭巾,把頭髮梳成兩個辮子會不會更像俄羅斯套娃,只知道這漂亮女孩眼神懵懵的,盯著她呆呆地看。

  她猜想這女孩可能還沒完全清醒。

  她拿了一杯水給她喝,「你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那女孩坐起來,接了水杯,看了看,問,「這是什麼花?」

  何田告訴她,「是野菊花。喝吧。」

  她這才捧起杯子,把水咕咚咕咚喝了。

  女孩喝完水,和何田對視片刻,笑了,「謝謝你,救了我。」

  她的聲音並沒因為得到菊花茶的滋潤而變得嬌嫩一點,還是沙啞低沉的。

  何田愣了一下,問,「你本來是要去什麼地方?」

  女孩沒回答,臉上的笑意變得有點苦澀,轉瞬又帶著一絲嘲意。

  何田又說,「又下雪了。這次的雪可能會連著下幾天,不管你想去哪兒,暫時都去不了。」

  女孩怔怔說,「我是騎著馬來的。下雪了,馬蹄陷在雪裡,又來了狼群……」她停頓了好一會兒,看著何田,「我想,我可能得暫時借住在這裡了,你能收留我嗎?」

  何田點點頭表示同意,「大雪封山了,想要下山,要麼等到第二年的春天,要麼,等到河面凍上,沿著河面走。」她又不自覺地看了看女孩的手,「你可以和我住在這兒,但是,我們得一起工作,才能度過冬天。」

  女孩立刻說,「好!我會幫你幹活的。」

  何田也立刻追問,「那麼,你會劈柴,打漁,補漁網麼?」

  女孩搖搖頭,「都不會。我從前住在城市。可是,我願意學。」

  「好吧,那我就收留你。」何田點點頭,朝她伸出手,「我叫何田。何在的何,田地的田。」

  女孩也伸出手,主動握住何田的手,用力握了握,「我……易弦。容易的易,琴弦的弦。」

  兩人握了握手,易弦像是要再說點什麼,不料,她肚子發出一陣巨響。

  她有點尷尬地低頭看了自己肚子一眼,和何田一起笑了。

  何田給她盛了一碗紅豆小米粥,「你上次吃東西是多久之前?」

  易弦搖搖頭,反問何田,「現在幾點了?」

  何田從懷中取出表,看一眼,「晚上八點十四分。」

  「那就差不多是三十二個小時之前。」

  何田吃了一驚。這就是說,在被凍僵之前,她已經餓了將近一天。在這樣的天氣裡,別說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就連一個壯漢,一整天不吃東西,也會因為無法繼續維持體溫而被凍死。

  「那你先別吃油膩的東西了。其實我還做了鴨架湯,本來是想今晚吃的……」

  何田盛粥的時候,易弦從被子裡鑽出來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利索地把被子疊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方塊,鹿毛褥子也折好了,然後把草墊子的一半捲起來,合蓋在被褥上。就連何田給她暖腳暖身的兩隻水瓶也給擱到了爐臺上。

  她站在爐臺前,看看掛在牆壁上的調料架裡的瓶瓶罐罐,抬頭向棚板看了一眼,趕快又把臉扭到一邊,然後,她盯著掛在門邊的獵槍看了一會兒。

  何田背易弦進屋子的時候就知道她挺高的,兩條小腿一直拖在地上。何田已經算是高個了,但沒想到,這個秀氣的女孩站直了竟然比自己高了半頭。

  當易弦走到她面前時,何田忽然不自覺地挺直了背,像是在和某種無形的威壓感抗爭。

  她拉開屋子裡僅有的兩張木椅中的一張,招呼易弦,「請坐。」

  易弦並沒坐下,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何田,「我……還沒洗手呢。」

  何田趕快說,「先別洗手。我給你洗過手了,還塗了藥膏。你等到明天早上再洗,這之前別碰水,不然凍瘡生出來,又疼又癢。」

  易弦趕緊坐下,向何田道了聲謝,就吃起粥。

  粥放在褐紅色的陶碗裡,在燈下冒著白色熱氣和煮爛的紅棗紅豆的香氣。

  何田坐在易弦對面,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粥。她用餐的姿態是很優雅的,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一碗熬得稠稠的粥。

  她吃完了,有點羞澀地看了看何田。

  何田立刻明白過來,「還有呢。」

  何田把鍋裡剩下的粥都倒進碗裡,心中有點遺憾。她本來還想著,明天早上用剩下的紅豆小米粥做個煎糕當早餐呢。

  加了紅豆的小米粥冷卻後更容易凝固,擱了一夜之後就徹底變得硬實。到了早上,在鍋上扣上一個盤子,鍋子翻個個兒,鍋裡的粥就會整個兒掉進盤子裡,豆泥沉在鍋底,最頂層是半透明的小米漿,裡面夾著紅棗,全都凝成一個又像蛋糕又像巨大的果凍似的圓形。直接用勺子挖著吃也行,更可以切成小塊做煎糕。

  在煎鍋裡放上一大塊鵝油,先煎豆泥那面,再煎小米那面,煎上幾分鐘就可以吃了。煎糕外面焦脆,內心軟甜。

  何田吞吞口水,把空空的鍋放進水池裡,灑上一層草木灰。

  易弦一邊吃粥,一邊又問何田為什麼要這麼洗碗,還有,這些水缸都是幹什麼用的,洗碗池的污水又要怎麼處理。

  看得出,她很努力地想要儘快適應這裡的生活。

  吃完飯,何田教易弦怎麼給爐膛裡添柴火。

  這漂亮女孩真的是對林中的生活一無所知。

  何田問她,「那你從前住的地方冬天怎麼取暖?」

  易弦想了想,「也是燒煤炭和木柴啊。道理我是懂的,我只是沒親手做過。」

  還好,把燒開的水從水壺裡倒進水瓶裡這事她做得又快又好。

  何田又坐在油燈前補了會兒漁網。現在,她有夥伴了,趕快在河上再打兩個冰洞,就可以下網撈魚了。

  她隱隱有種感覺,易弦的個子不是白長的,她們需要的食物可能遠比她原先預計的要多。

  易弦也想幫忙,何田就給她了一團漁網線,讓她邊看邊學,先試著做一個網兜。

  過了一會兒,易弦露出忸怩的神色,「我……內急。」

  「哦哦哦,忘了告訴你這個了。」何田把易弦領到棚板下面的角落,那裡離火爐最遠,是屋子裡最冷的地方,放著一個用細樺木條和紫灰色的野草編的一個兩折的遮屏,和牆壁形成一個小隔間。

  打開遮屏,後面是一個木箱,掀開木箱蓋,裡面有一個陶罐,木箱蓋上嵌著一個圓形的木頭圈,放在陶罐上剛剛好。這,就是馬桶了。

  何田沒想到,從醒來後就一直適應得很好的易弦在上廁所時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她猶疑了好一會兒,像是有點怕何田不高興似的,跟她商量,「我能到外面去嗎?」

  「不行!」何田斬釘截鐵否決,「太冷了,又很黑。何況現在還有暴風雪。」

  窗外,風聲依舊在呼嘯,像是群狼在遠方嚎叫,又像夜梟的聲音。

  易弦讓步,把她的披風取來搭在遮屏外面。

  何田覺得這樣做根本多此一舉,可是也不出言阻攔。她補好了漁網,開始洗漱。

  她給易弦找了一根乾掉的柳枝,教她蘸上自製的牙粉刷牙。

  「明天我給你做個牙刷。」她向易弦展示自己的牙刷,「野豬毛刷頭,用麻線纏在小木頭上。用了一段時間可以摘下來刷頭,換個新的。這是我奶奶發明的。」

  洗漱完畢,易弦想要重新打開草墊就睡在地上,何田阻止她,「不能在地上睡。我是背不動你才臨時在這鋪了個床。你得和我一起睡在棚板上。」

  易弦的臉一下變得通紅,她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搖頭,「不。不行。」

  何田再次意外。

  易弦從前的生活環境跟自己很不相同,這點她是早有心理準備的,甚至,當易弦表現得很樂於學習時,她有一點點類似慶倖和感激的情緒——這種漂亮得像住在象牙塔裡的公主一樣的女孩子一醒來就願意主動學怎麼織漁網、燒柴火,你還想怎樣啊?

  何田愣了愣,想到剛才易弦上廁所也是這麼扭扭捏捏的,又理解了。易弦並不是嫌棄這裡髒亂粗陋,而是,很注重私人空間和隱私的。

  何田耐心解釋,「剛才你睡在地上不覺得冷,是因為火爐一直在不停地燒著柴,我們睡著了,沒人再添柴,爐火雖然不會熄滅,但是火不旺呀,會越來越冷的。熱空氣聚在棚板上面,一面牆貼著煙囪,就很暖和。明天早上,說不定窗子邊的牆上還會有霜花呢,有時候,窗子上的木板都會凍上,拿不下來。」

  「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不習慣,也會害怕……」她說著笑了,「可我不是壞人呀。」

  易弦還在猶豫,「可是,你是女孩子……」

  何田對她微笑,「可你也是女孩子呀!」

  易弦這一刻的神色很古怪,她嘴角向下耷拉著,快速上下打量了何田幾眼。

  何田忽覺易弦目光如電,令她有些害怕,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易弦笑了。

  她不再扭捏,彎腰把草墊被褥捲成一捲抱起來,「怎麼上去呀?」

  棚板之上的空間從側面看是個三角形,最高的地方也不過一米,只能跪在地板上前行,何田跪著還能伸直頭,易弦就會時不時碰到腦袋。

  棚板上鋪了一層厚木板,上面又放了一層用細草編成的敦實草墊,足有兩三釐米厚。挨著房檐的那排最狹小空間做成了儲物木格,裡面放著被褥、衣服,何田床頭的那個木格裡放著幾本書,一個手搖手電筒,一隻陶杯。棚頂的房樑和四角掛著草編的球形小花籃,裡面裝著不知名的乾花,散發淡淡香味。

  何田教易弦把裝了熱水的水瓶放在腳底和懷中,裹緊被子。

  吹滅油燈之後,兩人在黑暗中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易弦先開口了。

  「你怎麼一句也不問我,從哪裡來?為什麼要在這種天氣跑到森林裡?」

  「嗯……因為這麼問沒意義吧。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是吧?」

  從見到躺在雪地裡的女孩那一刻,何田就沒想過她是出來遊玩迷了路。

  沒人會在這個季節來山裡遊玩。這裡遠離溫帶,連綿的山脈從遠處看有一道雪線,雪線以上的地方積雪終年不化。山下作為集市的地方和最近的城邦也有兩天一夜的馬程,或者乘四天三夜的船。四季之中,只有春夏季才會有為了收取皮貨的商人趕著馬車過來,在山下停留幾周。

  長久之後,易弦輕輕地「嗯」了一聲,不過,她隨即又說,「我也不知道。」

  又隔了一會兒,何田問,「那……你從前住的地方,是種稻米還是種麥子?」

  易弦輕輕笑了一聲,「都種吧?」她想了想,「可能稻米更多?城外有很多稻田,夏天農民會放鴨子進去,讓鴨子吃田裡的害蟲,秋天,他們會把田裡的水放走,水流乾了就可以收稻子了。麥子……我好像也見過。」

  停了一會兒,她問何田,「你為什麼問這個?」

  何田說,「我們這裡種不了稻子或者麥子。米和麵都是買的。從三四年前,米和麥子越來越貴,今年都快買不起了,我只買了十斤米,十斤麵粉,平時都捨不得吃。商人說,這是因為南邊種稻子的城和種麥子的城打了起來,死了不少人,燒了很多莊稼。」

  易弦不說話了。

  在何田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才聽到她歎了口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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