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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39:41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9-5-31 00:13 編輯

天才基本法 作者:長洱

內容簡介】:

  別人都以為,林朝夕是天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用多年數學競賽的經驗,回過頭在「作弊」。

  直到有一天,男神靜靜地看著她

  ***

  時空交疊,三次重返。

  ——過去,可以改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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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0: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章 真實

  父親確診早發性阿爾茨海默那天,發生了兩件事情。

  第一是確診本身,第二則是林朝夕得知,她暗戀多年的校園男神即將出國深造。

  關於父親的阿爾茲海默,林朝夕其實早有預感。網上靠譜不靠譜的檢測方法,她和她爸都一起試過。因此當醫生宣判時,他們父女倆竟都沒晴天霹靂感,只是覺得啊——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而有了這句話,第二件事就真沒什麼大不了了,林朝夕一直很清楚自己和男神之間的距離。

  講起這句話之前,她和她爸正坐在醫院邊的打滷麵店裡。她爸正偷偷抬手,準備向服務員再要一份炸豬排。

  恰逢中午,雨天水汽充盈,麵店裡更是熱氣騰騰。

  林朝夕咬著筷子,敏銳地反問:「林會計,你的脂肪肝同意你再吃?」

  為轉移話題,老生看著她面前那份金黃色的豬排,故作心酸地開口:「爸爸想記住豬排的香氣。」

  那語氣特別拿腔拿調,純粹在逗她。林朝夕又好氣又好笑,哪有人拿自己得老年癡呆開玩笑。

  想到這裡,她眼眶突然紅了,趕忙低頭吸鼻子,假裝麵湯太辣。

  窗外是醫院附近的熱鬧街道,車輛行人在雨簾中來回穿梭。法國梧桐靜默矗立,水滴從葉片上接連墜落,一切都霧濛濛的,像顏色很淡的印象派油畫。

  林朝夕看著眼前的麵碗。

  雪白面條沉在紅油裡,配上翠綠的蔥花,她看了一會兒,然後聽到她爸爸說了那句話。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這句話很對,可此情此景還是令人難受。

  「那我怎麼辦?」林朝夕沉吟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你老父親已經養你到本科畢業,你要一個人經受住社會考驗啊。」

  「我還沒畢業。」

  「我們家存款幾百萬,外加五套房!」林先生怕她誤會,趕忙補充,「當然,這些都是我的。」

  林朝夕:「……」

  「你看,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我的面是我的面,你的面是你的面。

  老林先生從筷桶抽出長筷,敲了下碗邊,叮一聲脆響後,他繼續循循善誘,「那麼我的病是我的病,你的人生是你的人生。這些事相對獨立,並不太相互影響。」

  聞言,林朝夕抬頭看著父親,非常不可思議。

  老林今天穿了件老頭汗衫,說話時一派看破紅塵的雲淡風輕感。但想起他們父女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的日子,林朝夕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你的病是你的病,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

  「是不是很有道理?」

  老林先生很得意於這句話,林朝夕卻忍不住打斷他:「但你的人生,不就是因為我,才被搞得一塌糊塗的嗎?」

  這是一句話就能講清,卻困擾林朝夕很多年的事情。

  她今年22歲。

  22年前她剛出生,坐在她面前的這位老林先生為她放棄出國繼續數學方面的學習,選擇成為她的爸爸,獨自撫養她長大。

  如果現在是6小時後的傍晚。

  那林時朝夕已經知道男神裴之要出國留學的消息,學校還是他爸爸當年放棄的那所。她一定會對她人生裡這種微妙對比唏噓不已。

  不過現在,她只是被老林接下來那句話噎得吃不下炸豬排。

  「我有什麼辦法,國家法律規定我必須撫養你。」老林先生這麼說。

  話題到此為止。

  那麼多年了,從中二期眼淚汪汪到現在隨口一問,她不知道多少次問過同樣的問題,得到的回答卻一直這麼簡單乾脆。

  雖然具體來說,這裡還有很多問題。比如她媽媽為什麼狠心不要她,或者她爸幹嘛不能把她一起帶去國外,以及爺爺奶奶怎麼都不幫忙?

  但老實講這都不重要。因為二十二年來,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才是人間真實。

  為這種人間真實,他們父女不約而同舉起手邊的可樂,碰了一杯。

  老林先生抿茶一樣抿了口可樂,放下易拉罐,問:「那你是嫌棄爸爸生病嗎?」

  林朝夕咕嚕喝了小半罐,看著面前精神奕奕的中年人,打了個嗝:「怎麼可能?」

  「好嘛,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真的。」

  說完,老林先生一筷子夾起她點的炸豬排,咬了一大口。

  林朝夕只能眼睜睜看著。

  明明是件天大的事情,卻被搞得好像家裡沒米要了,所以去樓下小超市再買兩斤那麼簡單。

  曾窺見世界真實的人,大概真得比較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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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0: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2章 窺見

  一頓飯吃完,老林為了逃單,很不要臉地先溜了。

  林朝夕付完錢,撐開傘,踏入雨簾。

  此時的雨比他們從醫院出來小很多,雨絲絨毛一般撲灑在傘面上,滿目皆綠。

  她走在路上,車輛行人往來,帶起道旁水花。氣氛卻在喧囂和寧靜中最完美的平衡點上,令人感到莫大安寧。

  她剛才那麼問老林,是因為她很慌。可現在平靜下來,好像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今年22歲,學哲學,立誌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老師嘛,假期多,可以好好照顧老林。而且家裡不缺錢,老林可以住最好的療養院。所以就算老林生病,真不會有太大影響。

  最多也就影響下以後別人給她介紹相親對象時的背景說明。

  額……

  想到這裡,林朝夕的手機鈴聲響了。

  她硬著頭皮,趕忙接起。

  「朝夕啊,昨天那個小劉對你很滿意啊。」

  電話那頭是她實習學校的教務主任,一位非常熱心給實習生介紹對象的領導。

  就在昨天晚上,她參加了主任組織的相親活動,認識了一位銀行職員。她和對方單獨在咖啡店裡聊了會兒,然後對方送她回家。

  早上,男生發微信和她打招呼,她急著和老林去醫院,一直沒來得及回覆。因此在接起主任電話前,她都覺得自己要被批評了。但主任不僅沒對她進行思想教育,反而很高興可「對你很滿意」聽上去很像被選中的妃子,林朝夕有點囧:「是……是嗎?」

  「小劉媽很高興給我打電話的,說他問了他們家誌遠了,對你有感覺的,你要抓緊……」

  她握住扶手,回憶相親對象的樣子。

  記憶裡是很正常的男生,有點小驕傲。男生講了父母的工作,說了爸媽喜歡孩子所以要生二胎的事情。並暗示自己媽媽認識市裡最好初中的校長,她要去工作也是一句話的事情。

  窗外是被雨洗禮過的城市,街道茫芒然,耳邊是主任的教導。

  「女孩子主動點,沒事的,你要抓緊啊!人家家裡條件那麼好,父母都是局長……」

  這話林朝夕根本沒法接,只能繼續沉默。

  公交車上的報站提示音正好響起。

  主任問:「你在哪呢,怎麼這麼吵?」

  「車上,今天要回趟學校。」

  主任又抓到關鍵詞了。

  「大學生啊!別看你現在年輕,但女人老得快,二十七八就不好找了……」

  林朝夕聽著聽著,驟然窺見自己未來人生的全貌。她會有一份穩定教師工作,嫁個家境比她家更好些的人,對方會和她一起照顧父親,她為對方生兒育女……

  可在那瞬間,她因這種真實,而感到恐慌。

  「你以後生了孩子,要是不想工作,估計人家也肯養你的,日子不要太愜意噢……」

  也就這麼走了個神,話題也真實進行到生兒育女,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她趕忙打斷。

  「抱歉主任,其實有件事挺不好意思的……我爸剛被確診了阿爾茲海默,所以您看,要不還是您幫我跟對方說一聲,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電話沉默了。

  林朝夕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主任才開口。

  「你這個情況,我幫你去跟對方說一聲,還要看人家男方家裡要不要你了。」

  「……」

  「學校忙完以後,給人家男生發個短信道歉!「囑咐完,主任就掛了電話。

  林朝夕倒沒什麼被羞辱的憤怒感。她只是突然意識到,確定的軌跡也同樣意味著,她的人生再沒有無限可能。

  ……

  也就憂愁那麼一小會兒。

  下車時,林朝夕已經把那通電話忘的差不多了。

  她今天回校,是為大學城高校聯合智力競賽的事,學生會主席蘇小明打電話來,找她來旁聽。

  她回校後直接去了大學生活動中心二樓,校學生會在那裡有間會議室。

  會議室傳出吵鬧的說話聲,林朝夕看了眼手錶,離會議開始還差5分鐘。也沒多想,她就直接把門推開。

  會議室霎時靜下,十幾道目光射來,林朝夕也跟著愣住。

  這是已經開始了啊……

  「你哪個學校的,好歹敲個門吧?」會議桌主座旁,一位衣著幹練的女生直接衝她說。

  林朝夕也不認識對方,應該是其他學校來開會的。這事根本不用她說什麼,轉身把會議室門關上,他們學校學生會主席蘇小明就已經開口。

  「是我們提前開會了,朝夕後來的,不知道。」

  「抱歉抱歉。」林朝夕順桿爬,說完就跑到蘇小明旁邊的位置坐下。

  「林朝夕,上次智力賽題目是她擬的。」

  坐下後,蘇小明指著她介紹道。

  隨後蘇小明又向她介紹了與會諸人,果然像她猜的那樣,在座是大學城裡其他學校的代表。

  講到那位幹練女生時,蘇小明著重了下:「安瀟瀟,百草大學生會學習部部長。」

  百草的,她們學校的死敵啊。

  林朝夕邊想邊沖安瀟瀟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

  因為她進門這番介紹,會議暫停了會兒,有人開始喝水,乘此機會,蘇小明湊過來壓低聲音,問她:「你爸身體怎樣?」

  「老年癡呆。」林朝夕答。

  「什麼?」蘇小明瞪大眼,一時間沒來得及掩飾震驚。

  林朝夕點點頭。

  「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她拍了拍男生的肩,示意他認真開會,別想太多。

  蘇小明即刻坐直,還有點恍惚,這一停頓空檔,安瀟瀟搶過會議主導權。

  「既然大家對選擇題都沒什麼意見,下面就剩下大題,30-60題是我們擬出的大題,要辛苦大家挑選下……」

  安瀟瀟說完,大家開始翻起面前的打印紙。

  林朝夕來的晚,蘇小明已經和另一位幹事合看一份材料,她面前是個空桌板,這下又有點尷尬。

  就在這時,一疊薄薄的打印紙從旁邊推了過來。

  林朝夕轉頭,發現是她右手邊姑娘悄悄推來的。姑娘臉小小的,眼睛又很大,穿一套寬大校服,被她看了兩眼,竟有點害羞避,開了她的目光。

  林朝夕向姑娘的位置挪了挪,戳了戳她的手背,小聲道:「謝謝你。」

  哎,妹子居然臉紅了。

  ……

  林朝夕不逗小萌妹,開始認真看題。

  可還沒等她翻兩頁,又聽安瀟瀟說:「三味大學的林朝夕同學既然很有經驗,就從林同學開始吧。」

  會議室翻紙的沙沙聲不約而同停下。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翻完選擇題,所以有點無奈:「選10道大題是嗎?」

  「是。」安瀟瀟抱臂說道。

  「那給我一分鐘。」

  「一分鐘夠嗎?」

  林朝夕認真看題,沒回答。

  搞趣味智力競賽是他們大學城傳統。這事本來很簡單,網上下載點趣味智力題,負責主辦的大學篩選下,挑出一些作為題庫。幾個學校湊在一起,討論下,最終選出20道選擇、10道大題作為最後的試題,就完事了。

  但因為比賽每年都有,網上可選的趣味智力題越來越少,所以選題才變得越來越有難度。林朝夕手頭就是百草大學今年拿出的備選題,一共100道大題。她要從中選出由易到難的10道題,作為試題。

  她邊思考,邊看完所有百草大學選出來的大題,最後抬起頭:「那我先說說?」

  安瀟瀟:「你來的晚,可以多看一會兒。」

  「沒事。」林朝夕低頭,手指從題號上劃過,翻頁並很乾脆報數:「31、38、44、56、58、62、63、64、70、77……」她說完,頓了頓,多補充了一句,「77這個題不錯,可以做壓軸的大題。」

  她說完,百草大學的人臉上好像有點掛不住。

  不用安瀟瀟開口,旁邊另一個與會人員就說:「這麼快,你認真看了嗎?」

  「這個。」林朝夕想了想,還是如實說了,「其實網上網下能找到的趣味智力題,我上次差不多都篩過一遍……」

  霎時,所有人又開始嘩嘩翻紙。

  安瀟瀟臉色更不好看,但再說下去就有失風度,她抿住嘴唇,忍住了。

  不多時,就有人說:「學姐……學姐選的題是不錯啊。」

  「確實難度控製的很好。」

  「但是62這個題……」另一人開口說。

  林朝夕低頭看去。

  62是圖形題,畫著簡易機械手臂,問機械臂按某一路徑轉動時另外一點的路徑。

  作為大題,看上去確實簡單。

  林朝夕:「這是波塞利耶連桿,可以找類似複雜變形替換。」

  會議室內一片「哦哦哦」。

  大家看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人問:「77題,做壓軸大題?」

  「這還能算智力題嗎,要怎麼做啊,有理科狗說說嗎?」

  「我化學的,這題著簡單,做起來好像很需要思路。」

  說話的人舉起草稿紙,紙上被畫得密密麻麻,本人看上去也很崩潰。

  林朝夕又看了眼題目。

  被抱怨的77題是個黑白棋子排布題,問有每行三顆,最多能排幾行。

  看似簡單,實則困難,需要數學基礎,放在智力競賽裡有點欺負人。但百草找的100道題的備選裡也沒有更合適的,她就選了這道。

  安瀟瀟很不要臉地甩鍋了:「這也太偏數學繫了?」

  「三味是仗著他校數學系碾壓式強大啊,其心可諸啊。」有人用筆尾指著蘇小明方向很沒好氣地說。

  「所以這題還是不行。」安瀟瀟直接道,「換一個,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嗎?」

  林朝夕就坐在一邊聽,不發表意見。

  不多時,眾人再刷了遍題庫,又紛紛覺得好像沒比77題更合適的選擇。

  「別的好像不太行啊,林同學有什麼替換意見嗎?」有人問她。

  林朝夕說:「我個人覺得這題很漂亮,做起來也巧妙的,其實蠻合適的。」

  「學姐好強啊。」有人以頭搶桌。

  林朝夕:「我看了答案才知道。」

  「那這題到底難不難,是不是需要很完備數學知識才能解出來啊?」

  「我是哲學狗啊。」林朝夕誠實搖頭,表示真的很難說。

  座下七嘴八舌,意見又多了起來。

  忽然有人提議:「不然找個數學系的做一做?」

  「我們在三味啊,找你們裴之去?」有人拍著蘇小明的肩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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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0: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3章 無話

  如同水底潛行的魚突然越出蔚藍海面,陽光燦爛。

  聽到裴之這個名字,林朝夕心快了幾拍,沒由來覺得高興。她坐在座位上,轉了圈筆,在面前的白紙上畫了個舉著應援牌的小人。

  其他人則開始興奮討論。

  「找裴之做下,男神3秒內做出來說明做壓軸還可以?」

  「超過5秒就太難了?」

  「那如果裴之也要算很久呢?」捲髮男生壓低聲音,然後自己回答,「哦,這不可能啊。」

  「老張這波先抑後揚吹的有水平。」

  學生會的這幫人越聊越高興,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演變成,把整套卷子去給裴之做一遍。

  林朝夕說:「其實還可以找個老師問啊……」

  但講起裴之,她自己就很沒底氣,語氣很弱,話音迅速淹沒在人民群眾興奮的討論聲中。她只能放下手,雖然她還挺期待看裴之秒殺百草選出來的智力競賽題。

  但真去找裴之?

  林朝夕想了想,反正如果讓她去她肯定慫啊。

  「問題是,誰去找裴之?」很快,開會的這幫人也發現,雖然事挺有趣,但真要去做,一個個又都縮了。

  正當林朝夕想再說一遍找個老師也行的提議時,就聽見有人說「抓鬮吧」!

  這三個字簡直是根救命稻草,起到一呼百應的效果。小紙團瞬間做好,被堆在會議桌中間。一群人瘋搶了會兒,紙團很快被撈得乾乾淨淨。

  林朝夕手裡也握著一個,她掌心微濕,白色紙團在陽光下邊緣透明,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她和裴之從小學開始一直是同學,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一路下來,他們維持了整整16年同校不同班的陌生同學關係。

  算是有緣,卻毫無交集。她一路看裴之走來,更像他人生外的見證者,目睹他從天資卓絕的少年成長為極其優秀的青年。

  而現在……

  林朝夕視線移向掌心中的紙球,如果上面出現裴之的名字,好像是他們兩個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現交集?

  抱著難以言說的微妙心情,她打開紙團。紙張純白,上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她愣了會兒。然後微微嘆了口氣,覺得很坦然,理應如此吧。哪有像老林說的那樣——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比如她和裴之就不可能有這種巧合的交集嘛。

  林朝夕頹喪又釋然地想著,就在她把紙團塞進口袋的功夫,會議室漸漸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向她彙集。林朝夕很莫名其妙,跟著這些視線一起移動,她轉過頭,看到先前給她分享材料的女孩子。

  女孩雙手緊握放在桌面,姿勢很變扭,看上去非常緊張。

  「沈美?」安瀟瀟忽然開口,「你拿到了?」

  此言一出,沈美猛地一縮。

  「小美眉,嘿嘿嘿。」有人笑眯眯地說。

  「我……」沈美緩緩點了點頭,像機器人一樣,「我……我想不去。」

  「你不敢去找裴之嗎?」

  她一看就是純情得不行,一聽裴之,霎時臉紅。

  「我們沈美怎麼這麼害羞!」

  聞言,沈美臉上的紅色更濃,快要滴下血來。

  這很像是暗戀裴之,會議室內有人笑了:「多好機會啊,我們給你助攻!」

  「哎呀喜歡裴之沒什麼啦,我也喜歡。」

  「老張你不要搞基!」

  沈美用蚊蠅般細小聲音辯解:「沒有……我不是喜歡……」

  林朝夕看著她,忽然非常瞭解這種情緒。沈美甚至可能並不真的暗戀裴之,只是仰慕、喜愛種種情緒堆疊,內心最隱秘的小心思被驟然翻開,令人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不是因為你男朋友啊,沒關係我們不告訴他。」忽然,安瀟瀟開口了。

  沈美被她一激,眼裡蓄滿淚水,哀求地看著安瀟瀟。

  「行了。」林朝夕突然打斷安瀟瀟。

  「還是我去吧。」她對安瀟瀟說,又悄悄掏出紙巾,從桌下塞到沈美柔軟的手心裡,輕輕握住。

  沈美向她投來感激的目光,林朝夕愣住了。

  等等,她剛才說了什麼?

  ……

  「明白,謝您了老哥。」

  教學樓下,蘇小明掛斷電話,轉頭用沉重的語氣匯報剛偵查好的情報:「林同學,裴之在致遠樓101講期中考的卷子,快下課了。」

  林朝夕站在他身邊,扶住電線杆,腿軟。

  傍晚前,天邊隱約要起火燒雲,到處是自行車叮鈴鈴的響聲。她朝致遠樓方向看去,大片紅牆被爬山虎覆蓋,只露出一扇扇透亮的玻璃窗。

  所有101結尾的教室都是該樓最大的階梯教室,兩百多個座位,如果是裴之講卷子,肯定座無虛席。要到這種環境裡去問裴之一道趣味智力題?

  太絕望了。

  一路上,蘇小明也很緊張,絮絮叨叨給她講剛聽到的邊角料信息。

  比方說他們今天其實運氣很好,裴之都基本不來學校了,今天臨時被老師捉來講題。又比方101現在人多到崩潰,下課鈴響後他們最好等個十分鐘再進去。實在不行,還可以託人約裴之找個地方私下見面。不過裴之還在上課,估計等的時間會更長,怎麼說都太沒必要。

  林朝夕默默在聽,一不小心就率領身後浩浩蕩蕩人馬,踏入了致遠樓。

  101教室正對教學樓門口,赭紅色門板輕閉,佇立在視線盡頭。一點光從門縫裡透出,好像隨時會被風吹開……

  林朝夕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回神時,她居然已經站在門口。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臥槽這是要幹嘛,還沒下課就闖門?

  身邊,蘇小明倒吸口涼氣,臉上滿是敬服神情:「學姐?」

  「……」

  「鈴還沒響,我們這麼進去……是不是,不太好?」

  是很不好!

  林朝夕縮回放在門板上的手,退了半步,心裡鬆了口氣,臉上卻一本正經。

  「我們後門等吧,不要太招搖!」

  她身後,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學姐……您……」

  蘇小明不由得對她用上敬語:「……您不緊張嗎?」

  林朝夕:「不瞞您說,我手在抖。」

  記憶裡,就在她說完那句話後,下課鈴聲響了。

  明明是能響徹校園的隆隆聲響,卻意外像靜止魔法,空氣瞬間抽乾,四下如真空,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

  隨後。

  鈴聲停止,風吹起一牆碧綠葉片,並傳來粉筆被平靜擱下的聲音。

  寧和如水的話音從門後透出,緩緩滲入整個世界。

  「最後一道題就這樣,下課吧。」

  心臟跳得非常快,門那邊的世界被瞬間點燃。

  紛亂的腳步,七嘴八舌的聲音,鬧哄哄一大群人。

  林朝夕很難得茫然,還得再等一會兒,才能進去。

  可就在這時,吱呀一記輕響。她面前門板向兩邊豁然打開,明亮天光照了她滿身。

  她第一眼就看到窗外天際紅彤彤的火燒雲。

  還有站在講台前的那個人。

  ……

  慘。

  這是林朝夕第一反應。

  她四肢僵硬,心跳太快,腦海裡的嘈雜聲音讓她無法組織完整想法。所以只能站在原地,直愣愣看著裴之。

  裴之也在看她。

  一隻手擱在講台上,側過半邊身體,有學生圍在講台前,他站得更高一些,目光就這麼緩緩而來。

  什麼漆黑寧靜、幽遠深邃,想像中關於目光的形容詞都不夠貼切。林朝夕只覺得,那雙眼睛,真是再清醒不過。

  他知道自己是誰,也永遠知道自己在什麼。絕不茫然從不徬徨,這就是清醒。

  看著這雙眼睛,林朝夕也清醒過來。

  時間像悶熱午後從冰櫃裡拿出檸檬汽水那麼短。

  林朝夕整理好情緒,走到裴之面前。

  她拍了拍前面圍觀裴之的男生,示意對方稍讓。

  裴之正在聽講台前另外一位女生提問,視線移了回去,不再看她。

  那位女生提問結束後,裴之拿講台上的簽字筆,徐徐在演算紙上寫了起來。

  他手指修長,中指指節上有再明顯不過的繭,一行又一行,解題過程寫的認真周到。

  女生先是迷茫後瞬間理解,高興地向裴之道謝。

  裴之點點頭,周圍人太多,就到此為止,他繼續聽下一個問題。

  雖然來只是來代課,並且在鬧哄哄的環境裡,可面對學弟學妹他沒有一絲不耐煩。

  這件事理應如此,那就盡責做好。

  林朝夕在他身邊呆了一會兒,能感受到裴之的態度。

  大概也受裴之認真專注的影響,階梯教室的氛圍和緩下來。

  想看會兒裴之的就坐在自己位置上,想問問題就在講台前排隊,也有人離開,課堂秩序恢復正常,成為再尋常不過的一節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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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0: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4章 遙遙

  提問的同學越來越多,裴之退回黑板前,寫完一板就擦掉,粉筆灰簌簌落下,雪粒一般。

  輪到林朝夕時,她再沒有來時的緊張激動。

  在裴之平和目光注視下,她簡要說明來意。

  「題目是?」裴之問。

  心跳又漏了一拍,聲音怎麼這麼好聽,林朝夕想揉耳朵。

  忍住雀躍心情,她從口袋裡掏出題紙,遞過去。

  裴之勁秀有力的手指按在紙上,看了一眼,放下紙,面向她退了半步,三指捏住白丨粉筆,帶著問詢目光,在黑板上寫下一個數字——16

  什麼三秒五秒做出來,這還沒到半秒吧。

  林朝夕目瞪口呆,裴之還保持先前詢問的目光。她才意識到裴之是問她答案對不對,於是趕忙點頭。

  見狀,裴之掌腹貼在黑板上,隨意擦去答案,認真回答:「對長期研究數學的人,這道題並不難,但它考察思路和分析能力,對於很少接觸數學的人來說,很有趣。」

  「那麼,合適嗎?」

  裴之點頭。

  林朝夕很高興。雖然回答簡短,但很明顯經過思考,裴之是個非常認真的人。

  有風徐徐而來,她向裴之道謝,將被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沒什麼理由再賴著,就轉身離開。

  各校學生會的人都在階梯教室後面。

  林朝夕過去,被圍著問結果。

  她原話複述。

  有人反應很快:「裴之剛在黑板上寫的是答案?」

  「是啊。」

  「不是人!」

  林朝夕很同意。

  他們在後門聊了會兒,基本就把智力競賽題目確定完。

  林朝夕就趁機多看會裴之。

  看裴之一絲不苟的專注神情,看裴之寫字時露出的手腕,看少女們看他的星星眼,看她這位很厲害的同學……

  但看得時間久了,林朝夕逐漸意識到,裴之和她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雖然從頭到尾,裴之始終平和有禮,從不會高高在上。可她原先來前充盈起的少女心,卻變得空蕩蕩。

  她驟然窺見他和裴之間那條深不可及的鴻溝。鴻溝來自於一方十幾年如一日的專注和積累,和另一方十幾年如一日的混吃和等死。

  不至於令人羞愧,卻讓人非常失落。

  天邊的紅霞都暗淡下來,教室裡排隊問問題的人也散得差不多。

  裴之拿起搭在講台一角的外套,開始收拾東西。

  「我們也走吧?」蘇小明說了一句。

  林朝夕點頭,她和裴之也說過話了,並盯著看了這麼久,確實沒什麼再留下來的理由。

  好像完成一個心願似地。

  她看著面前水泥地面邁動腳步,腦子卻是少女動漫畫面——她突然轉身大喊「裴之同學,我喜歡你十年了」!

  但她並沒有這麼幹,因為沒勇氣。

  越來越多人一起離開,後門有,前門也有。

  衣料相互摩擦,非常真實。

  突然,有道明亮的聲音響起:「裴之師兄,我們……能問您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林朝夕得救似地停下,循聲看去。

  裴之倒很坦蕩:「可以,不過太私人的問題,我有權拒絕回答。」

  他單手插袋,另一隻手拿著考卷和稿紙,紙張下垂,隨風而動。

  「您是不是要走了?」小學妹問,「我是說……留學?」

  聞言,階梯教室裡的少女們都紛紛「誒」了一聲,一是意外,二是覺得大好機會明明應該八卦一下的啊。

  「是。」裴之回應很簡單。

  「哪個學校?」

  「CHU。」

  林朝夕心裡咯噔了一下,要不是她,老林差點就去了這所學校,還真是好巧。

  少女們失落的嘆息音迴蕩開來。她們大概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覺得很遺憾吧。

  於是有人問:「師兄,您以後還會再來學校嗎?」

  「為什麼不會?」

  「但您最近已經很少來了啊。」

  「以後會更少。」

  「……」

  「那今年的數學建模大賽還是您帶隊嗎?」

  「是。」

  「我們可以報名嗎?」

  「可以。」裴之還很耐心補充,「學校官網有報名和篩選隊員的細則,感興趣可以去看。」

  好好的「問個私人問題」的活動瞬間變成諮詢大會,學生們七嘴八舌起來。

  「我們看了!」

  「但太變態了啊!」

  「師兄驢我們,哪有細則,就一道題啊!」

  「有什麼問題嗎?」

  裴之問後,出人意料地走到黑板前,他拾起半截粉筆,飛快將題目寫在黑板正中。

  他寫得很灑脫,可林朝夕卻意外覺得這時的裴之非常溫和。

  「我們做不出來啊!」

  「這也太難了!」

  還沒寫完整道題,底下的哀嚎聲漸次響起。

  但對林朝夕來說,從裴之開始寫下第一筆時,她就再聽不到周圍的聲音。甚至連裴之的身影都從她視線裡消失,她只能看到那道緩緩成形的題目。

  很長,很有難度,她能看懂其中一些部分,卻對另一些部分完全陌生。

  她完全沉浸其中,感到困惑不解卻又覺得很有挑戰,她下意識翻過手上資料,從口袋裡抽出筆,將之順手抄記下來。

  寫著寫著,她腦海中繼續冒出一些很奇怪的思路,她不由得將這些都記錄下來。

  「咦,林同學你在解題嗎?」

  突然,林朝夕身邊有人喊道,她猛地一怔。

  安瀟瀟聲音很響,剎那間,整個教室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裴之已經走到門口,也停下來,看向她。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尷尬,她在幹什麼啊?

  哲學系女生在數學系教室試圖解校園男神出的題,畫面太不自量力,太酸爽。

  她很慫地看著裴之。

  裴之的目光卻依舊清醒很透徹。

  總有些人讓你看他一眼就很想成為那樣的人。

  林朝夕迅速冷靜,有什麼可怕的?

  「我抄一下題目。」她對安瀟瀟說。

  「學姐很想加入裴之同學的隊伍?」安瀟瀟瞥了眼門口的男神同誌,「難怪學姐剛才還主動要來問裴之同學問題……」

  「勤學好問嘛。」

  「不不不,我覺得不是哦,學姐不是學哲學嗎?」安瀟瀟頓了頓,勾起嘴角,「你這麼努力想做數學題,該不會是暗戀裴之同學吧?」

  話講到這份上,已經不是神經病可以形容了。周圍同學看向她的目光已經充滿同情。

  林朝夕真的很沒在意安瀟瀟的擠兌,但在那個時刻,那個情景下。遠處是裴之的清俊身影,夕陽的光朦朦朧朧。

  她忽然笑了,轉頭看安瀟瀟,問:「誒,你怎麼知道?」

  沉默,一開始是相當難耐的沉默,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想到上個課還能聽到勁爆的表白。隨後,不知道誰「噗嗤」一下笑出聲,隨後整間教室爆發哄笑。

  安瀟瀟開始還很得意,但漸漸地,她發現周圍學生沒有在嘲諷誰。學生們很高興,有人鼓掌,甚至還有人吹起口哨。

  林朝夕坦坦蕩蕩,嘿嘿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裴之動了。他單手插袋,外套隨意搭在手上,從階梯教室下拾級而上,很快就站在他們面前。

  整間教室再次鴉雀無聲。

  林朝夕看著裴之英俊的面孔都驚呆了,您這是什麼意思?

  裴之同學本人並沒覺得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就很隨意地問:「你在解?」

  「就……寫寫思路吧?」

  教室裡有人抽了口涼氣。

  林朝夕這才意識到,她這麼回答也太不謙虛了,趕忙改口,「我就是抄下題目,回去研究。」

  「我能看看嗎?」裴之說。

  林朝夕心臟再次不可遏製跳動起來,但裴之依舊眉目清朗,一派自然,彷彿她根本沒在意她剛才大庭廣眾的表白。不過也是,聽上去就像開玩笑的嘛,男神怎麼可能在意。

  她更加釋然,將手上的白紙掉了個個,遞了過去。

  裴之修長手指將之接過,她能很清楚看見他的睫毛覆蓋下的小片陰影。下一秒,裴之竟真的仔細閱讀起她隨手寫的解題思路來。

  很快,裴之抬頭,低聲問她:「fisher線性判別函數?」

  「啊?」

  「完全解的分類?」

  她搖頭。

  「已經很不錯了。」

  裴之將草稿紙遞還給她,衝她點了點頭,隨後將手插回口袋,轉身離開。

  整個過程非常之快,林朝夕甚至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周圍到處有人在問她。

  「學姐好強,男神說你很不錯啊,能看看你的思路嗎?」

  「裴之剛和你說了什麼?」

  「學姐真的是哲學系的嗎?」

  林朝夕幾乎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她收回看向裴之背影的視線,再看了一遍手上的草稿紙。

  平靜下來後,她很確定,她剛才在裴之眼中真實看到一閃而逝的神情是遺憾。什麼「函數「也好,「分類」也罷,甚至有可能是裴之在啟發她。但她甚至連複述一遍裴之剛說的名詞都做不到。

  已經……很不錯……

  只是對一個哲學系學生來說,很不錯而已。

  林朝夕忽然難過起來,因為那瞬間她很清楚意識到,她與這道題目之間距離,等於她和裴之之間的距離。

  也就是說,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

  她沒法再呆下去。將手裡的稿紙隨手遞給想看的男生,和蘇小明打了個招呼,她就離開後門,跟人流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快到走廊盡頭時,她深吸了口氣,回頭想最後看一眼裴之。

  視線裡是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青春洋溢的笑容和各色服裝,但那瞬間,她看得最清楚的卻是裴之指尖和衣服上的白丨粉筆灰。

  最後的清亮天光落在他身上。

  真好啊。

  林朝夕扭回頭,看向遠處天空。

  原來劇情並不會因為突然到來的停頓發生質的改變。

  他們終將像現在這樣漸行漸遠,漫長人生,再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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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1: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5章 問題

  離開階梯教室那會兒,林朝夕還挺釋然。

  沒好好學數學,做不來男神出的題有什麼辦法?

  但回家路上公交車人太多,被擠了一路的她,下車後心態又有點崩。

  天已經完全黑了。

  新村外面燒烤攤已經擺起,青煙裊裊,羊肉串和烤扇貝香味籠罩四野。

  站在相熟的燒烤攤前,她滿腦子是裴之離開時的背影,又餓得難受,就發微信給老林要不要來下來一起吃。

  老林倒是很快回了個——【妙哉】。

  握著手機在上風口等,她點了他們慣常會點的東西。可東西都烤了一半,新村門口還沒有老林身影。望著黑而寂寥的鐵門,林朝夕心中驟然騰起不良預感。

  撥出老林電話時,她手在抖。

  四周人聲鼎沸,她卻只能聽見話機裡「嘟……嘟……」等候音。

  心臟沉入水底,她到底腦子哪裡壞了,要找爸爸下樓吃燒烤!

  一遍電話無人接聽後,林朝夕果斷放棄再打。她向燒烤攤老闆打過招呼,向新村門口跑去。

  聊微信時老林還在家,如果老林沒有從後門離開,最大可能還在家……

  但為什麼不接電話?

  短短幾分鐘路程,林朝夕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性。

  她狂奔到家門口,突然,在樹下看見一道悠閒身影。

  老頭汗衫,趿塑料拖鞋,一隻手百無聊賴逗弄路過的野貓。

  得救了……

  無數空氣瞬間湧入胸口,林朝夕腿一軟,差點跪地。

  調整好情緒後,她才在走到老林面前。

  老林抬頭,很詫異:「跑回來幹嘛,減肥嗎?」

  林朝夕心中閃過不良預感,老林好像完全忘記他們約燒烤的事。

  「你怎麼在這兒?」她選了不出錯的句子,試探問道。

  「扔垃圾忘拿鑰匙了,等我閨女回來解救,順便喂喂蚊子。」

  「你手機呢,我打你電話半天也不接。」

  「誰扔垃圾還拿個手機。」

  老林理直氣壯,彷彿失誤再正常不過。心再次下沉,老林果真完全不記得了。

  忘記最近發生的事,對規劃即將要做的事產生困難,這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來說再正常不過。

  她不是沒遇到過類似情境。

  但在現在,在這棵樹下,面對滿臉疑惑的父親,她只有深深的無力。

  人類面對疾病太脆弱而不堪一擊,沒有任何辦法。

  望著父親,林朝夕強迫自己笑起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林師傅你飯做好了嗎,我快餓死了。」

  「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事?」老頭太精明。

  「是呀,你猜猜你忘了什麼呀?」

  林朝夕把她拉起來,推著他進大門。

  直至進家門前,老林都在沉默。

  但門打開,他就喊著「糟糟糟」直奔廚房。

  空氣裡有點焦糊味道,林朝夕沒去管他。

  她環視屋內,在鞋櫃上看到父親的手機。她悄悄走過去解鎖,微信界面上,是她發出的邀請和老林的回覆。

  「誒我關火了,果然老年癡呆了?」老林在廚房裏長舒一口氣。

  看著父親在廚房高興忙碌的朦朧身影,林朝夕下定決心,刪除了整個對話。

  「今天吃什麼?」她放下手機,喊道。

  ……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反正刪微信對話這個舉動維持了五十八分鐘,就被她爸發現了。

  老林一直在懷疑她沒說實話。晚飯後她在洗碗,來臨直接進書房點開電腦版微信。

  她洗好碗出來,老林就坐在客廳沙發上。沒開燈,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空氣裡的味道很不善。

  記憶裡,老林上次擺出這架勢,還是在高中文理分科時,她私自選了文科那會兒。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跑,第二反應則是不能跑。她看了太多遍阿爾茲海默相關材料,情緒不穩定是這種疾病帶來的問題之一。

  她硬著頭皮轉身,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朝沙發那走去,小心翼翼地問:「爸?」

  沒回應。

  她瞥見書房電腦屏幕中隱約可見的電腦版微信,瞬間明白怎麼回事。

  她蹲下身,趕忙認錯:「對不起,我就是想著,你看到那條也會不開心,看不看無所謂……」

  「你是不是認為爸爸腦子不行了?」老林語氣冰冷。

  「沒有沒有……」

  「那你怎麼覺得,你的爸爸會因為女兒一點善意的小心思發火?」

  林朝夕小幅度抬頭,很意外:「誒……那是為什麼?」

  「你去相親了?」

  她愣住,總之剛才那一刻她猜了無數理由,卻從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老林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君心莫測啊。

  「您怎麼知道的啊?」

  「呵呵,不瞞你說,貴實習學校教務主任是我同學。從我閨女口中得知我病情,特來關懷。與此同時,進一步向我匯報,對方家庭很大發慈悲沒有計較我的病情,決定繼續把你納入他們兒子後宮人選,括弧,降級為人選之一。希望我們再接再厲」

  「……」

  「你到底在想什麼?」老林語氣難得非常嚴厲。

  「就是到了年紀……好像是應該找男朋友了。」

  鬼使神差的,林朝夕沒向老林解釋,其實在進咖啡廳之前,她都不知道那是相親宴。

  「好像?你的人生規劃到底是什麼?」

  「當老師啊。」林朝夕答。

  「噢?這麼說你是真心想交男朋友去相親,真心喜歡學生才去做老師?」

  林朝夕沒法正面答,她說:「老林同誌,您應該比誰都清楚,這個世界上又不是你喜歡什麼就能去做什麼的。」

  比如你喜歡數學,卻最終只能放棄學業。

  我喜歡裴之,卻最終只能望洋興嘆。

  成長嘛,難道不就是學會向這個世界妥協?

  她說完那句話後,老林並沒再說什麼。

  老林只是深深地望著她。

  她放棄繼續學奧數的時候,他見過老林這樣的眼神;她和老林為文理分科爭執時,他也見過老林這樣的眼神。

  他對她的決定感到失望,卻克製左右她人生的衝動。

  人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這是老林的人生信條。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撐住膝蓋站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老林這次沒放棄,繼續循循善誘,「十年、二十年後,我終將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到時候你在我病床前想起今天的對話,你會想說什麼?」

  「爸,咱家銀丨行卡密碼多少?」

  「215000。」

  老林回答完還拍了記沙發,警告她:「林朝夕同誌,不要隨便把天聊死了。」

  林朝夕:「……」

  「你再仔細想想,那時你會否因沒能在可以追求夢想的年紀去追尋夢想而感到後悔?」

  林朝夕站在沙發前,房間裡沒什麼亮光,遠處牆面昏暗。

  夢想啊,她的夢想是什麼?

  老林鍥而不捨的雞湯非常香濃,她不由得回憶起裴之的題目,還有當時非常想嘗試解答卻因能力不足而必須放棄的懊惱感。

  應該是懊惱吧……

  她看向老林,說:「有一道題。」

  十分鐘後。

  老林放下進行演算的鉛筆,問:「裴之出的吧?」

  「……」

  老林感慨:「所以你說你相什麼親,明明有那麼優秀的男孩不去追。」

  林朝夕:「我還喜歡法鯊呢,我能追上嗎?」

  老林:「那是誰?」

  林朝夕:「萬磁王。」

  老林:「這麼巧,我也喜歡。」

  「……」

  「就是說,解開這題裴之就答應做你男朋友了?」

  「您能不能不要這麼戀愛腦,這是加入建模大賽團隊的入門題。」

  「恐怕不是。」老林語氣太篤定。

  「我不明白。」

  「這是一塊投石問路的石子。」老林摘下老花鏡,目光深遠,「它問的並不是什麼建模大賽的路,而是p/np問題。」

  林朝夕再次看向那道題目,終於明白那種曾瞭解過只鱗片抓的感覺從何而來。

  p/np問題,千禧問題之一、百萬美元獎金、與黎曼假設、龐加萊猜想並列。

  裴之還真是……

  「野心勃勃。」老林一錘定音,也非常欣慰:「我自我糾正下,這應該還真不是裴之出的題,這是導師的意思。你們學校數學研究哈密爾頓回路的那位教授,是不是正好是裴之導師啊,姓沈?」

  林朝夕無語:「您知道的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還知道,雖然這道題離真正解決P/NP之間還有極其遙遠的距離。但解決它,改寫人類歷史進程,有人有這種勇氣,就值得尊敬。」

  「嗯,是啊。」林朝夕想,勇氣啊,真令人羨慕。

  「那你要不要去考你們學校數學系研究生?」老林話鋒一轉。

  林朝夕癡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話題怎麼會扯到這。

  「力證P=NP,大大提高計算機運算速率,無數疾病甚至包括阿爾茨海默在內,攻克它們的時間必然會大大縮短啊……」老林繼續感慨,「就不考慮為你爸轉個專業?」

  林朝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上那道題:「大佬,我連它都看不懂好嗎,我和數學考研之間差了整整四年專業學習時間!」

  老林笑了,語重心長:「你覺得自己追不上裴之,但你和他之間的距離,會比他和P/NP問題之間更遠嗎?」

  簡直令人無法反駁。

  林朝夕噌地轉身,向自己房門走去。

  老林依舊在笑,低沉沙啞的的笑意在她身後響起。

  「林朝夕小姐,在這漫長而美好的一生裡,如果你真找到了想做的事情,那麼無論何時你決定再次開始,都不算晚。」

  ===========================================================

  摘錄:

  P指的是用計算機能很快求解的問題,NP指的是我們想找到最優解的問題。如果P= NP,那麼我們將很容易找到任意給定 問題的解。 P= NP意味著我們所瞭解的社會將發生巨變,醫學、科學、娛樂和人類社會一切任務的自動化程度都將立即 發生質的飛躍。

  [美]Lance Fortnow. 可能與不可能的邊界:PNP問題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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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方程

  家裡鯽魚豆腐湯的香氣還沒散完。林朝夕回到自己房間,夜深人靜,她書桌上還攤著教師考試的複習材料。

  老林患病後,和神棍沒兩樣。

  有時突然憶往昔,有時又熬雞湯,還會突然拷問靈魂。林朝夕竭力讓自己不去想老林最後那幾句話,但又怎能不想?

  作為前數學工作者的女兒,她的數學基礎確實不差。

  小時候,不光老林對她的數學啟蒙很離譜,她自己也對數學很有興趣,甚至每次上奧數班,她都高高興興的。

  如果按照少年時路子堅持走下來,她雖然不至於成為裴之那麼厲害的人,但也不至於在面對那道題時,因無知而自卑。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漸漸不去上課,不再翻圖書館裡數學相關的任何書籍。

  她害怕數學,對此感到恐懼和厭煩,她深深認定那是天才領域,凡人難以企及。

  想起那段時光,林朝夕渾身發冷,趕緊遏止自己的思維奔溢。

  人生道路很早以前就發生偏差,就這麼著吧。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老林同誌。

  林朝夕趕忙揉了把臉,打開電腦,找到為阿爾茨海默患者佈置生活環境的內容,準備折騰點不那麼容易胡思亂想的事情做。

  阿爾茲海默表現為短期記憶衰退,但長期記憶可以被喚起。

  所以,可以把能讓他們感到舒適和快樂的物品放在家中顯眼處,比如懷舊照片,喜歡的植物……

  而阿爾茲海默症患者時常無法分辨哪間才是自己家門,所以可以在門上做特殊標記,幫助他們分辨。

  林朝夕扯了張便簽,將注意事項記下。

  能讓老林感到舒適和快樂的東西,還得懷舊?

  她難道要找個什麼費馬大定理的證明過程掛牆上?

  一想到往後,家裡可能滿牆數學定理公式,還真有點帶感。

  林朝夕看完一堆材料,總結出要點。首要問題還是老林容易忘帶鑰匙,鑰匙的話,換個指紋鎖倒是可以解決。

  但他們現在住的新村是大型老式居民區,上百棟樓,每棟樓下各帶小院,如果老林出門回來,看到這些長得一摸一樣的院子,很容易糊塗。

  得在門和圍牆上做文章……

  她把便簽塞進口袋,換鞋出門。

  已是深夜,老居民區內路燈零星,除了野貓亂竄的悉索聲,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響。

  她穿過天井,撥開斜墜門框上的牽牛花,站到院牆外。

  在她腳邊,是一整盒粉筆。

  她微仰頭,看著整片牆面。

  小時候,他們家還住在市中心的小平房裡,房子雖然漏雨,但有小天井。老林白天工作,晚上在飯店端盤子。

  夜裡九點,她會準時坐在家門口等老林。

  夏夜星光優美,老林總會帶小零食回來,從不見半點疲憊。

  他們坐在天井的絲瓜藤下面一起吃零食,老林每次都要和她搶,極其無恥。

  邊吃東西,老林邊會講各種亂七八糟的科學小故事。什麼巴斯德發現鹽酸晶體的隱蔽不對稱性啦,富蘭克林和避雷針啦……

  附近的小朋友也會一起來聽,畢竟老林講起故事來真的很有趣。

  唯獨有一次特別好玩。

  老林講故事的時候,被附近某位教授的兒子懟了。

  中二小朋友比中二少年更可怕,小朋友說,老林講的東西都沒有屁用,真正的科學艱深無比,老林是拿傻瓜小故事在忽悠他們。

  其實,也沒有錯啦……

  但那位小朋友當場就開始背誦牛頓三大定律和勾股定理什麼的,這就比較嚇人了。

  老林一開始沒說什麼,笑眯眯在聽。當小朋友背完一連串公式,老林站起來,做了件做了件林朝夕現在想來也非常中二的事情。

  他牽著小朋友的手走出門,在路邊拿了小半塊紅磚,就著路燈,在院牆上寫了一個公式。

  E=MC^2(平方)

  老林:「知道這是什麼嗎?」

  「愛因斯坦的!」那位小男孩很驕傲地說,「相對論!」

  老林不置可否,拿起小磚塊,在牆上寫了另外一個更加複雜點的公式,問:「那這個呢?」

  第二個公式以R打頭,多了上標和下標。

  林朝夕看蒙了,小男孩也說不出話來。

  但如果這種時候停下那就不是老林了,他繼續在寫,第三個是表達式,用括號擴起的東西……

  反正林朝夕也看不懂。

  寫完這之後,老林還沒有停,接下來的公式定理方程式已經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一道又一道公式伴隨老林手中的磚塊揮舞,在路燈微光下逐漸浮現,它們洋洋灑灑,直至佈滿整片院牆。

  最後,老林把寫得只剩零星半點的紅磚隨手一扔,對那個小男孩說,「你繼續認啊?」

  老林一臉中二,很是驕傲。

  而小男孩滿臉通紅,憋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老林緩緩走到他寫下的第二個R打頭的方程前,語氣卻出人意料的平靜。

  他說:「這是廣義相對論中的場方程。」

  「這是狹義相對論表達式。」

  「這是狄拉克方程。」

  「這是陳-高斯-博內定理。」

  「這是洛倫茨方程。」

  「……」

  「這是麥克斯韋方程組」

  最後,老林這才徐徐回到E=MC^2(平方),說「而這,不是相對論,它是愛因斯坦質能方程。」

  講到這裡,小男孩終於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們一群小朋友仰望滿牆公式,不知所措。

  而那時,老林蹲下身,用髒兮兮地手背給小男孩擦眼淚,還問:「幹嘛哭?」

  被氣死的小朋友除了哭說不出別的話來。

  老林就自言自語:「覺得我一個大人欺負你,覺得在小朋友面前很丟臉,還是覺得這些公式太難了很崩潰?」

  老林:「但你剛才明明也在其他小朋友面前幹了和我一樣的事情。」

  「仗著自己記性好就亂炫耀是不是很討厭?」

  小男孩哭得更大聲了,林朝夕四處張望,很怕小男孩家人衝出來把老林打一頓。

  不過老林嘛,會在乎這些就有鬼了。

  「永遠有比你記性更好的人。」老林說。

  「當你只記得表面上的公式時,隨便一個背得比你多的人,就會讓你傷心欲絕。」

  「為什麼?因為其實你一無所知。」

  「會背公式,你看到的只有那幾個破字符和別人誇你好棒棒的眼神,但實際上,這些……」老林戳了戳那整堵牆面,又單手指向他們頭頂的漫天星海,「是那個。」

  「星星?」

  林朝夕喃喃自語,然後收到老爹的一記毛栗子。

  「請稱呼它為宇宙。」

  「哦。」

  如果接下來,小朋友們要問什麼是宇宙,那這段故事就會變得沒完沒了起來。很顯然,接近晚上九點,大部分孩子都沒什麼耐性聽一個抖擻青年講每個公式背後所的宇宙真理。

  所以當老林講到畢達哥拉斯定理的時候,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老林正講得興起,一回神,面前只剩下之前那個哭唧唧的小男孩了。

  林朝夕蹲在門口看著他們,打了個哈欠。

  老林於是把磚塊一扔,開始總結陳詞:「綜上,光會背誦公式沒有意義。以你們的年齡還沒法理解它們背後的真正含義,所以我講點有趣的科學小故事怎麼了?」

  林朝夕:「……」

  小男孩:「我……我爸爸說……要會背。」

  「你爸爸說的,沒有她爸爸說的對。」

  那時她已經困的東倒西歪,卻依稀記得,老林指著她,很驕傲地說。

  總之,在她的記憶裡,這是個很有些離譜的故事。

  老林意氣風發,會抓著小朋友進行洗腦式科學教育。

  而她還很小,面前是漫長並充滿一切可能的人生道路。

  不像現在……

  完全不像。

  手機震了下,林朝夕回過神。

  她點亮屏幕,上面是一條微信留言。

  小劉——【我爸爸認識六院的腦科主任,明天一起吃飯,我介紹你認識。】

  握緊手機,抬起眼簾,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面前是原木色門板,她彎下腰,拿起地上粉筆,向前一步,寫下那年,老林在牆上隨手寫下的第一道公式。

  E=MC^2(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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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來

  如果說……

  如果說林朝夕提前得知,跨出這一步,她會遇上如此詭異荒誕之事。

  那在這之前,她一定先百度當年體育彩票特得獎號碼,背誦默念在心。

  但她沒來得及,畢竟沒人會在穿越前會知道自己要穿越。

  是的沒錯,按照網絡小說的廣泛定義,在寫下整個公式後,她回到了12歲。

  她還保持手拿粉筆在牆上字的姿勢。

  但牆不是那面牆,門也不是那扇門,連路邊的野貓都不是原先的那隻小花狸。

  周圍環境已經發生天翻地覆變化。

  林朝夕退了半步,認認真真看著自己變短變黑變胖的手臂。

  「日啊。」她爆了句粗口,凝視牆面,沉默下來。

  牆是紅磚牆,右側有扇巨大鐵門。

  而左側靠上的位置,有一塊金屬牌。色澤陳舊,猶有銅鏽,寫著「安寧市希望工程資助單位」。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很遲鈍地將視線左移,隨即看到更多掛牌。

  掛牌有黃有白、有新有舊。

  有的上面寫著「某某大學社會實踐基地」,也有的上面寫著「心連心互幫互助試點單位」。

  最後一塊掛牌最大,白底黑字,上面寫著——「安寧市紅星福利院」。

  說來很古怪,雖然在重返過去後,這點小古怪也說不上什麼——在那瞬間,她清晰意識到她還是她,只是她已經回到小學五年級那年。

  像有人在她眉心點了一下,然後信息灌注,成為了她意識本身的一部分,她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她甚至還清楚知道,眼前鐵門後的這座福利院名叫紅星,是她到小學五年級這十二年來日日夜夜生活的地方。

  她從小被遺棄在這裡,無父無母、脾氣古怪。幸好她唸書不錯外,院長媽媽很喜歡她,還想辦法送她去讀正常的地段小學。

  雖然人生路線與以往完全不同,但她確實還是那個林朝夕。

  只是這次,她不僅沒有媽媽,還沒有爸爸。

  一下子變化太大,就算擁有成人心智,她仍舊體會到從未有過的無力和迷茫。

  腿腳發軟,心跳劇烈,她不由得在福利院門口的台階坐下。

  坐下後,平靜了段時間。她靈光一現,終於能找到一個曾經聽說過的句子,形容現在的處境。

  ——人的每一念選擇,會造就一個不同世界。

  就好像站在在蛋糕店裡,糾結該選擇草莓或者芝士口味一樣。

  曾經的她,生活在草莓口味的選擇中,而現在,很顯然,她所處這個世界是芝士味的。

  不知是哪一念的選擇出現問題,在芝士口味的世界中,她和老林到現在為止尚沒有父女緣分,與曾經他們父女倆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劇情線完全不同。

  更通俗的說法是,她來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在這個世界裡,老林不知道為什麼沒撫養她長大,她是個孤兒。

  要確定這點,也非常簡單。

  林朝夕站起來,在福利院門口那許多掛牌中,找了塊反光度好的銀白色標牌,照了照。

  嗯……

  圓臉、大眼睛、大耳朵、鼻頭圓圓的……

  和之前她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將近盛夏,天氣炎熱。

  林朝夕確認這點,輕鬆了些。她咂了咂嘴,向後靠去,品味她在這個世界的回憶。

  下一秒,書包重重磕在上級台階邊緣,鉛筆盒同水杯發出哐當巨響。

  她嚇了一大跳,趕忙鬆開背帶,把書包放在胸前,生怕弄壞了什麼。

  林朝夕愣住。

  這不是她的,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小林朝夕的本能反應。

  不能弄壞東西,就算是普通的書包和水杯這些都很珍貴,她買不起第二件。

  林朝夕握著包帶,低頭看去。

  書包被洗得發白,包帶上容易斷的位置被針腳細密的補丁固定住。

  然後她發現,她剛才形容有問題,這個世界對她來說,一點也沒有芝士的絲滑,從頭到尾都透著苦。

  和所有孤兒一樣,她懂事起的最大心願,就是爸爸媽媽能回來接她。

  但十二年了,她從未等到父母到來。

  在這個世界裡,她是真兇悍,上課懟老師下課懟同學,一身反骨誰都不服。她最近乾的一樁英武事蹟是把班主任兒子壓在地上打。

  現在中午,她回來吃飯,班主任讓她通知家長下午去學校。可她根本不敢讓院長媽媽知道,只能在福利院門口踟躕不前。

  當時的畫面應該很簡單純粹。

  這個世界的她在福利院門口退了一步,那個世界的她卻在家裡院門前進了一步。

  一進一退間,5年級的林朝夕被22歲的林朝夕所取代。

  現在,5年級的這個林朝夕既不會因缺愛而性格古怪,也不因害怕院長責備而焦慮痛苦。

  可隨之而來的另一種情緒卻濃重湧起。

  她抬頭,只能透過簷間,看到瀰瀰一線天。

  老林啊,你在哪呢?

  沒有我,你的人生,還會被搞得一塌糊塗嗎?

  ……

  林朝夕想了很久。

  最後索性她拍拍屁股,從福利院門口站起。反正來都來了,總之還是要去試著找找老林。

  走出小巷,城市畫卷鋪陳開來。

  那個年代,安寧市還沒經歷大規模建設。樓房矮矮小小,店舖擁擁擠擠,什麼烤雞店啦、面條店啦、服裝店啦……服務員穿著圍裙忙來忙去,老爺爺用雞毛撣在掃貨架上灰塵。雖然陳設遠完全沒有後來的光線靚麗,卻莫名其妙親切。

  林朝夕在馬路上走,東張西望。

  在安寧市生活了那麼多年,她當然也聽說過紅星福利院,可究竟在哪,她只有大致概念。

  空氣裡傳來一絲熟悉的香氣,她快走幾步,看到個鐵板魷魚攤,這下,所有大致概念都具體起來。咦,紅星福利院竟然離她和老林曾經住處不遠。她並不需要徒步跨越整座城市。

  鐵板魷魚攤掛了個大旌旗,寫著「陳大炎」三個字,後來安寧電視台做過一個美食節目,尊陳店主為魷魚之神。

  不過在那個年代,小學生們洗一次碗的獎勵普遍在一毛錢,所以五塊錢三串的鐵板魷魚還是不便宜。

  攤子被學生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林朝夕也擠在裡面看。

  有個小朋友估計是第一次吃,拉著奶奶的手。

  攤主問他們要什麼醬料,奶奶毫不猶豫的說不要醬、小孩子不能吃辣。

  林朝夕看著那三杯後來被媒體狂吹的醬汁,拉了拉小朋友的衣服,悄悄說:「甜辣醬好吃,你試試。」

  奶奶瞪了她一眼,接過魷魚拉著小朋友的手就走。

  小朋友一步三回頭。

  林朝夕指了指甜辣醬,比了個「超好吃」的誇張口型。

  老闆噗地笑出聲,大概心裡非常爽,舉起一根鐵板魷魚非要給她。

  「不用啦!下次讓我爸帶我來買!」林朝夕沖老闆揮揮手,背著書包,繼續向前走。

  馬路盡頭又是街道。

  紅星福利院附近有兩所小學,將近一點,回家吃飯的孩子陸續開始返校。

  街上到處是穿著不同顏色校服的小學生。

  大部分孩子都有家長接送。

  林朝夕孤身一人,越走越孤單。

  但她感到孤獨的原因並非老林。而是當她經過熟悉的雜誌店、零食鋪時,她體會到了屬於芝士世界裡,屬於小林朝夕的寂寞情緒。

  每日上學放學,形單影隻的小林朝夕都在思念素未謀面的父母,她希望有人能牽著她的手,給她買店裡她想要很久的自動筆和練習本。

  她會叫對方爸爸或者媽媽,會撒嬌、也會好好孝順對方。

  願望如此單純樸素,林朝夕莫名其妙眼眶紅了。

  她點了點自己鼻子:你真好哄啊,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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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1: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8章 專諸

  校舍明亮,綠草如茵。

  林朝夕穿著紅星小學校服,站在安寧市實驗小學大門口,沖裡面張望。

  陽光傾瀉而下,大門內是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

  男生西裝領帶、女生短裙白襪。那個年代,學校陸續進行校服改革,但也只有最好的小學才會讓學生配齊整套。

  如果說,先前的落寞屬於小林朝夕,那麼現在的落寞,肯定屬於大林朝夕。

  眼前這片優美小院是她曾經的學校,現在,她卻進不去了。

  因為這裡是市實小,全市最好的小學。而紅星福利院的地段小學是紅星小學,在街的那一頭,市裡面排不上號。

  數小時前,她還抱怨和裴之從小同校不同班,人生毫無交集。現在好了,連同校這個設定都沒了,這才是真的毫無交集。

  芝士世界可真殘酷。

  被現實重重打臉了,她頹喪得一頭撞上不鏽鋼欄杆,發出鐺的一聲重響。

  實驗小學的門衛叔叔就在不遠處,被嚇了一跳,衝她揮揮手,讓她趕緊走。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紅色被洗成粉紅色的校褲和灰球鞋,默默轉身離開。

  明明也就是街頭巷尾距離,隔了七八百米,友校和實驗小學卻有天壤之別。

  紅星小學既非市重點亦非區重點,是很正常新村小學,覆蓋很大一片區域。學生眾多、校舍緊缺,什麼都看上去破破舊舊。

  她也同樣在紅星小學門口站了會兒,期間還遇到高年級學生勒索低年級學生。

  她毫不猶豫扭頭離開,繼續她的找爹之旅。

  她是大學生,翹課對她來說和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沒半點負罪感。

  ……

  專諸巷離兩所學校很近,走路五分鐘。

  曾經,老林為了讓她上實驗小學,花了幾萬塊錢擇校費,積蓄一空後,卻還在實驗小學旁邊租了個不便宜的小院子,為的是讓她每天可以多睡會兒。

  而當年租房,老林一眼就相中專諸巷。

  專諸是位古代刺客,魚腹藏劍刺王僚,講的就這位。

  老林一個搞數學的,缺乏文學素養。

  當時租房中介在講「專諸」的故事,吹噓這條巷子歷史悠久,老林就感慨了句「附近原來有河,剛沒看到誒」。

  中介反應幾秒,臉色鐵青,和房東一起生氣,差點沒把房子租給她們。

  順著小巷向裡走去,到處是一模一樣的粉牆黛瓦。腳步減緩,林朝夕又懵了。

  她倒不是路癡,但對記家門這事不在行。剛搬來時,她有兩次敲錯門被鄰居送回來的經歷。老林想了個辦法,在門上用紅油漆寫了道數學公式,給她做路標。

  從專諸巷1號走到299號,林朝夕沒看到畫有數學公式的門,心情微妙。

  為可能沒法在這裡找到老林而失落,為可能芝士世界沒另一個林朝夕而慶幸。

  又走了一遍,通過強行回憶左右人家,她終於找到曾經和老林住過的那間小院。

  門的樣子和記憶裡好像是差不多,是扇敲銅釘的白鐵皮門。旁邊一家人養了只吉娃娃,日天日地,現在還在叫。

  伴著吉娃娃的叫聲,她退了一步,仰頭,繼續觀察小院,和記憶裡的樣子比對。

  磨砂窗紙的花色?不記得了。

  門鎖的樣式?不記得了。

  牆上的苔蘚形狀?這怎麼可能記得!

  最後,她看了半天院牆裡冒頭的葡萄藤……

  綠油油的,風一吹就晃,嗯,這個好像和記憶裡差不多。

  可光看外面,還很難確定什麼。林朝夕眼尖地發現,窗戶紙上有個破洞。

  她搬來幾塊磚,做賊似地確認周圍沒人後,她踩著磚頭扒著窗檯,晃晃悠悠探頭,向破洞望去。

  房間昏暗,陳設簡潔。

  一張床一張書桌,還有個很舊的衣櫃,除此之外,沒別的東西。

  也就是說,裡面沒有人。

  以前,這個房間雖然老林住,但都堆滿她沒用的教輔書和童書,很像個垃圾堆。現在,看著房間乾淨整潔的樣子,她驟然感到非常不習慣。

  但換個角度想想,這裡好像沒有小女孩居住的痕跡。

  就算老林還住這裡,他也沒有養別的女兒!

  林朝夕強行自我安慰。

  ……

  從烈日當空,到夕陽西下。林朝夕一直守在小院門口,連屋主都沒見到,更別說親爹了。

  在等待的那麼長時間裡,林朝夕也漸漸清醒過來。

  如果在這裡等不到老林,那麼最大可能,還是老林已經出國留學了吧?

  其實也不錯,她想。

  這是老林應該擁有的人生。

  而且,說不定未來的劇情線會變成富二代認祖歸宗呢?

  她自我寬慰似地想著,天色即將暗透,她知道自己得回去了。

  快走到福利院門口的時候,林朝夕就感到類似於山雨欲來的氣息。

  這並非她有什麼特異功能,而是當她拖著沉重腳步,走到巷口的時,蹲在路燈下的小男孩爆發出驚天一聲吼:「林朝夕!回,來,啦!」

  林朝夕被嚇了一大跳,扭頭就要跑。

  小男孩眼疾手快,一把竄來抱住他腿,邊抱邊喊:「夕哥要跑了,大家快來抓她啊!」

  林朝夕低頭,看著在自己腳邊打滾的男孩,很納悶。說好的日天日地一身反骨,她怎麼在福利院這幫孩子裡這麼沒威信。

  她站著沒動,就抖了抖腳,說:「林愛民,差不多可以了。」

  「我不,阿姨說了,誰第一個抓住你,能換五顆鬆子糖。」

  林朝夕剛想罵人,大手從背後而來,一把捏住她後頸肉。

  她疼得剛想大喊,回頭,看到一張陰沉沉面孔,所有痛呼都生生嚥了下去。

  五分鐘後,院長辦公室。

  福利院沒開多少燈,窗外園舍顯得暗沉,唯獨辦公室裡有暖黃的光。

  四周牆上都是合影,而靠牆書櫃則被獎狀獎盃填的滿滿噹噹。大部分獎狀陳舊,並且多是沒意義的小獎,比如什麼學校朗讀比賽三等獎。

  可無論大小,它們都會被好好地裝在鏡框內陳列,代表陳列者的心情。

  林朝夕靜默站立,視線從每張獎狀和它們獲獎者名字上掃過。

  她看了很久,直到辦公室主人擱下筆,輕響聲打斷她。

  她趕忙抬頭,臉上首先扯了個認錯的笑容。

  看著小女孩明顯討好似的笑容,黨愛萍很失望。

  今天下午,她接到林朝夕班主任電話,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打人她不意外,但逃課,這怎麼可能?

  因為這裡每個孩子都知道,福利院也有小學課程,所以他們能去外面讀書,非常不容易。

  她可以這麼說,在這裡工作二十餘來,她只見過很多孩子頂著40度高燒要去上學,卻從未遇孩子因一點小事就逃學。

  她心中憤怒,卻知道林朝夕自尊心極強,所以兀自鎮定下來。

  凝望小女孩漆黑的眼睛,她緩緩開口:「今天,我打了不少電話。」

  林朝夕愣住。

  她當然知道逃課不對,也做好被劈頭蓋臉責罵的準備。

  但對她來說,無論接下來的訓斥和懲罰有多可怕,都敵不過要找到老林的衝動。

  可現在呢。既無叱責,亦無怒火,辦公室內氛圍寧靜,院長本人也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她反而感到不安。

  「市裡大大小小醫院的電話,我都打過,交警隊電話也打了。他們都說今天沒12歲小女孩出車禍被送醫院,然後我就放心不少。」

  辦公桌前的女士已年過四旬,穿一件黃底黑格的棉襯衣。她講話時不疾不徐,說完,她推了推眼鏡,平和的目光望了過來。

  明明一切都很安靜,林朝夕腦子裡卻驟然亂了。

  是啊,孩子沒出現在學校,家長第一反應就是出事了。這幾個小時,院長媽媽一定打了很多電話找了很多人。

  她想賣個萌說幾句逗趣的話,可話都在喉嚨口,也不該說什麼。

  就在這時,院長又開口了。

  「沒事就好,回去吧。」

  林朝夕猛地抬頭。

  其實來這之前,她已經想好了類似於今天和同學打架學校叫家長所以她不敢回來一類的說辭。

  但聽到這麼平淡普通的一句話時。所有漫不經心藉口,突然都堵在喉頭,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對不起。」

  想了一會兒,她端正站好,認認真真,道歉。

  「你錯在哪裡?」院長問。

  「不該逃課,讓您擔心。」她老實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

  「不對。」院長搖了搖頭。

  「我逃課,沒能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我對不起自己。」

  還是搖頭。

  這下,林朝夕體會到男友哄女友時的千古難題——你做錯什麼?

  她永遠都答不對吧。

  她吸了吸鼻子,心想要不還是哭吧。可這種感覺只是難受,她反而哭不出來。

  僵持了一段時間。

  終於,辦公桌後的女人輕輕嘆了口氣,對她說:「沒事,想不出就算了,回去吧。」

  林朝夕腿腳僵持在原地,總之挪不動步子。

  這時,溫和的聲音響起:「你不走,那我可就下班了。」

  說完,紅星福利院的院長媽媽站了起來。她拿起衣架上的包,真的就這麼離開房間,下班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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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期望

  室內只有檯燈的光。

  林朝夕盤腿坐在院長辦公室裡,覺得自己被套路了。這種套路名為——「做錯事沒被罵所以自覺罪孽深重」。

  她自覺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不需要對這裡任何人事負責。但剛才,院長媽媽失望的目光還是深深印入她腦海。

  小林朝夕這種反骨仔,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報以巨大期望的嘛……

  她撓了撓頭,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那裡。午飯晚飯都沒吃,她肚子咕嚕嚕直叫。於是心想最多明天就不逃學了,上完課再去找老林好了。

  想到這裡,林朝夕偶然瞥見辦公室外有位小朋友,手上端個盆,正探頭探腦,想進來卻不敢。

  看到那張臉,她收起剛要站起的動作。手換了一邊,單手支頤,肘部撐在膝蓋上,拖長調子,冷冷地道:「林愛民先生,請問有何貴幹?」

  「夕,夕哥!」小男孩跑進來,諂媚地蹲在她面前。

  林朝夕這才注意到,小男孩端來的盆子裡是兩個白饅頭,還有個鹹鴨蛋。

  「院長媽媽讓我給你拿來的。」林愛民小朋友說。

  離得近了,借助檯燈微弱的光,林朝夕發現,林愛民是個小兔唇。因為修補手術並不到家,所以諂媚笑起來時有點猙獰。可在林朝夕看了,這真是可愛極了,她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耳朵,說了句:「謝謝。」

  林愛民受寵若驚,喊了一聲:「夕哥你是穿越了嗎?」

  林朝夕剛把饅頭塞進嘴裡,差點噴出來:「說什麼呢!」

  「最近放的那部《穿越時空的愛戀》啊,人變的奇奇怪怪就是穿越了。」

  「沒事少看肥皂劇!」

  「好吧。」林愛民小聲嘟囔了句「明明你最愛看」,就不說話了。

  林朝夕認認真真啃饅頭,有時偷偷瞥一眼林愛民小朋友。紅星福利院是家庭製,他們由一位林姓媽媽帶大,都住2號樓3層,所以都姓林。

  林愛民今年7歲,馬上上小學一年級。林朝夕最近聽說,有戶好人家挺喜歡他,想領養他,不過林愛民本人不是很樂意。

  她叼著饅頭,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林愛民攤出手掌,掌心是五顆包得好好的鬆子糖,很大氣地說:「夕哥,分你。」

  林朝夕想起這就是捉拿她的獎勵:「哇,出賣我還要把罪證給我看?」

  「我……我沒有出賣你!」

  「剛才誰抱著我大腿不讓我偷溜的?」她捏住小男孩的腮幫子,「賣哥求榮,說的就是你了。」

  林愛民大概從沒聽過這麼6的句子,被唬得一愣一愣。

  「我以為你這次也是打人,不敢回來。」

  也是打人……

  「嗯……」林朝夕把另一個饅頭掰開,敲開鹹鴨蛋,用筷子挖出裡面蛋黃的部分,均勻抹在饅頭裡,然後遞給林愛民,「你繼續說。」

  「說什麼呀?」林愛民嚥了口口水,忙不迭接過饅頭,啃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打人,但實際上,院長媽媽是怎麼說的呢?」

  「但是院長媽媽說,你今天為了準備考試,留校複習晚了。她不放心你一個人走巷子,所以才讓我們在巷口等你。」

  這理由牽強得可以,但林愛民很堅信不疑。為維護林朝夕的尊嚴,院長可以說非常周到細緻。

  「夕哥!你可一定要考上啊!」林愛民塞了滿嘴饅頭,做了個加油的姿勢。

  林朝夕看了眼天花板,假裝沒聽到。她大學都快畢業,小學考試隨便考考就行啦,再加油真的很欺負人。

  不過,考上什麼?

  林朝夕頭一痛,忽然想起,她究竟幹嘛把班主任兒子按在地上打。因為對方詛咒她肯定考不上選拔賽。

  選拔賽全稱是——晉江杯小學生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安寧賽區夏令營選拔賽。

  名字非常長,關鍵詞是「奧數」和「夏令營」。

  院長媽媽一直期望她能考上奧數夏令營。因為考上夏令營才有資格參加正式的晉江杯奧數競賽。

  競賽取得名次可以保送很好的初中。這也意味著她的人生,會和其他孤兒完全不同。

  所以她到底錯在哪了?她想了想,大概還是因為錯在,她明明應該是所有孩子的榜樣,卻做了令人失望的事情。

  林朝夕是覺得,院長媽媽想得有點太遠了,而小林朝夕肩上的擔子也有點太重。

  可在林愛民小朋友看向她的崇拜的目光裡,卻有很多很多憧憬,那是已經22歲的林朝夕很久未曾見到的。

  意思大概是,人生那麼長,還有無限可能。

  而放到現在這個辦公室的環境裡,她甚至可以給人生前再加一個形容詞。

  ——就算是開局壞到極點的人生,也還有無限可能。

  吃完兩個饅頭,林朝夕牽著林愛民的手離開院長辦公室。關檯燈時,她又看了一眼那滿牆獎狀。

  窗外是黑透的夜。

  她想,我為什麼會來這裡啊?

  ……

  早晨時候。

  林朝夕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當然,具體來說她也沒認真想。

  因為回去宿舍後,她給林愛民和其他兩個小朋友念了兩個故事,就洗洗睡了。

  早上半夢半醒間,她還想著實習報告剩兩頁沒寫,小劉的微信還沒回,就被起床鈴吵醒。

  朦朧中,她嚇了一大跳,第一反應是為什麼在家裡還能聽到學校的下課鈴聲。

  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不在家裡了。

  福利院的房間委實不大。她本來和一個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同住,最近女孩被領養走,她就一個人。

  從小木床上爬起來,林朝夕拉開粉色的確良窗簾。院裡兒童活動器械沐浴在陽光下,花草繁茂,只是陳舊。

  她看了一會兒,才清醒。

  成為孤兒後,每天究竟該做什麼,這些程序已經印刻在骨子裡,那是屬於小林朝夕的程序。起床後疊好被子,去隔壁幫更小的孩子穿衣服,看著他們洗漱好,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牽著去食堂吃飯。

  在福利院小食堂,她遇到忙著給孩子們盛飯的林媽媽,就是昨天在巷口提溜她去見院長的那位孔武有力阿姨。

  林媽媽也沒工夫再教育她,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趕緊吃完飯上奧數課去。

  林朝夕還在想今天不是週六,瞬間又想起來,現在也不是學校不允許開補習班的後來。這會兒,每所學校週末都開興趣班。

  不過,奧數班也不是興趣班,是學校搞的提優班,和興趣班最大區別是不用交錢。紅星小學還是想著重培養一批學生,以期學校有人能選上那個夏令營,好為校爭光。

  林朝夕坐在窗口位置。

  想到奧數,就不由得想起老林和裴之。

  老林是那個送她去上奧數班的人,裴之則是奧數班上她望塵莫及的對象。

  現在嘛……

  她要一個人去製霸紅星小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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