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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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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秘窟

  楊元溥趕到縉雲樓看到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也沒有聽他們求饒什麼,只是下令將他們帶到別處先囚禁起來。

  「韓師,他們三人要怎麼處置?」楊元溥盯住韓謙問道,人是韓謙擒回來的,要怎麼處置,自然要先問韓謙的意見。

  韓謙掃了一眼左右,其實馮繚、馮翊及孔熙榮三人要怎麼解決的問題很簡單,最直接的就是揪送到大理寺領功就是。

  難的是書案上那十多份帶血的房契、地契,怎麼辦?

  交出去,還是截留下來?

  除此之外,馮家多半還有一些隱藏起來的財產,郡王府想要獲得這些,便需要馮家兄弟配合,才有可能不著痕跡的轉移過來。

  馮家兄弟實是移動的人形寶庫!

  大家聚集過來,所在意是這個。

  韓謙稍作沉吟,說道:「韓謙建議殿下立即進宮,為馮家兄弟向陛下求情,」說到這裡,他又問沈漾道,「沈漾先生,我這麼建議殿下,沒有毛病吧?」

  沈漾微嘆一氣,說起來馮翊、孔熙榮與他也是師生一場,自然知道此時直接送他們到大理寺公開審理,多半難逃一死,現在韓謙建議三皇子進宮為馮家兄弟求情,看似的將決定權交回到陛下手裡,但主要還是看陛下對郡王府的態度。

  要是陛下同意三皇子的求情,實際上就是同意將馮家兄弟所掌握的那部分隱藏財富不經國庫,而交由郡王府掌握。

  很多人都相信,三司目前所直接封查的那些莊園、府邸,不可能是馮家全部的財產。

  要是陛下態度不軟化,一定要連帶嚴加追究馮家兄弟的罪責,那他們這邊就老老實實將馮家兄弟連同這些房契、地契都送到大理寺去,也不要有其他什麼妄想,以免壞了陛下對這邊的寵信。

  雖說韓謙如此建議不合國製,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沈漾也不能說韓謙的不是。

  見此時沒有其他人反對韓謙的建議,楊元溥振聲說道:「我這便進宮,試著為馮家兄弟求情,也不枉相交一場。」

  韓謙見三皇子說話越來越有模樣,也不知道對一個今年才十五歲的少年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

  由張平陪著三皇子直接進宮,韓謙他們也沒有離開郡王府。

  畢竟天祐帝到底讓不讓郡王府佔這個便宜,是一念之間的事情,他們留在郡王府很快就能等到結果。

  楊元溥午前進宮,午後便從宮裡回來,看到韓謙、沈漾等人都還沒有離開,直接將眾人聚集到縉雲樓,說道:

  「馮文瀾、孔周照大逆律應凌遲處死,但父皇念及老尚書馮樾生前忠心耿耿,特地許減罪一等處置,此時已著沈鶴攜旨趕往大理寺,特賜馮文瀾、孔週二人飲鴆自盡,免其曝屍街巷之辱。抄沒家財之後,其妻妾近屬皆貶為庶民,而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乃嫡出子弟,則交給這邊擇一處府邸嚴加看管起來,無事不得隨意進出——韓師,馮繚、馮翊、孔熙榮便交給你處置。」

  楊元溥這實際是將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交給韓謙負責幽禁,而馮家兄弟所知道的馮家隱匿財貨,也由韓謙統率左司人馬負責抄查。

  「此事責任重大,當請張大人以及姜、袁二位老大人相助。」韓謙朝張平、姜獲、袁國維拱拱手說道。

  張平執掌內府,郡王府的私帑庫藏出納乃是張平的職權範圍,這次在三司之外所查抄的財貨,都是要入郡王府私帑的,整件事理應是張平牽頭。

  而出手格殺馮家部曲、將馮家兄弟擒到郡王府來,姜獲、袁國維兩人按插到左司的弟子都全部參加行動,韓謙這次還是堅持請姜獲、袁國維參與後續的查抄。

  三皇子全權交給他負責,或許三皇子並不介意他從中貪墨些財貨,甚至還將這樣的美差當成對他的補償,但韓謙並無意在這件事裡伸手,心想將這三人都拉上為好,這也是合制的正規程序。

  韓謙既然都說出來,楊元溥也便同意下來,叫韓謙、張平、姜獲、袁國維帶著人去辦這件事。

  待三皇子楊元溥離開,韓謙讓人將馮繚、馮翊、孔熙榮帶到縉雲樓來。

  馮繚、孔熙榮還算鎮定,馮翊還是一副嚇壞了的樣子,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請張姜袁三人監看其事,但其事還是韓謙主導,他請馮繚、馮翊、孔熙榮坐下,先將天祐帝對馮家的最終處置說給他們知道:

  「陛下已派到獄中給馮大人、孔將軍賜酒……」

  馮翊、孔熙榮還有些恍惚,一時沒有聽韓謙的話意,有些茫然的抬頭看向韓謙,馮繚卻如遭重創般,剛才還頗為鎮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喃喃囈語道:「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

  這一刻馮翊、孔熙榮身子便像是有根筋被抽走似的癱軟下來。

  外面的天氣有些陰霾,樓裡的光線更加昏暗,這使得韓謙的眼瞳更顯陰翳,彷彿暗流湧動的深湖。

  過了良久,韓謙才繼續跟馮家兄弟說道:「……陛下恩賜,馮家其他人等皆貶為庶民,不問罪責,你們三人以後可能就是出入不那麼隨便,其他卻不用擔心什麼。張大人、姜大人、袁大人三位大人在這裡,你們馮家在三司所查封的府邸、店舖、莊園之外,在金陵還有什麼秘窖私邸,接下來我會讓你們分別與三位大人獨處溝通,希望你們交待時不要有任何的隱瞞!」

  韓謙又問張平、姜獲、袁國維,說道:「我這麼做,三位大人沒有意見吧?」

  張平疑惑的看向姜獲、袁國維二人一眼,三皇子剛才將這事交給韓謙全權負責,就有補償他之意,這甚至有可能是直接得到天祐帝默許的,韓謙卻是如此小心翼翼的避嫌,難不成真是看到馮家的遭遇給嚇著了?

  不管張平怎麼猜測,韓謙話都說出來,他便與姜獲、袁國維各帶一人到獨立的房間裡問話,然後三份筆錄合到一起核驗看三人有無隱匿的地方。

  當然這只是初步的。

  馮家除了馮文瀾、孔周這時候可能已飲酒自盡了,但還有好幾個關鍵人物被拘押在大理寺,馮家有財貨藏匿,他們即便不知道詳情,但審訊下來還是的蛛絲馬跡能供進一步比證核驗的。

  馮繚、馮翊、孔熙榮潛逃帶出來的地契,在潤州、宣州還有近兩萬畝田地隱藏到他人名下,加上這些田莊上所附屬的宅院,便是一筆恐怖的巨額財富,畢竟將這些田地以低價賤賣出去,少說也能歸攏得錢十數萬緡。

  不過待韓謙、張平、姜獲、袁國維率一隊人馬秘密出城,再次進入茅埠山北麓,打開馮家藏於茅埠山北麓的一座秘庫後,眾人才知道那幾個叛主的馮家部曲有多愚蠢。

  茅埠山北麓實際就有一座馮家匿藏到別人名下的山莊,馮繚、馮翊、孔熙榮帶著十數家兵潛逃出城,原本就是想藏匿到這座山莊裡觀望形勢,卻不想那幾個部曲竟然在進入茅埠山之前就突然動手將他們扣押下來,想要跟韓謙換功名及賞賜,卻不想最終為韓謙所除。

  馮繚他們被關押的那個岩洞,距離山莊甚至只有四五里山路。

  山莊不大,平時僅有幾名又聾又啞又不識字的老人看守,馮繚、馮翊知道這處所在,以前被其父帶進茅埠山狩獵,在馮家出事之前,只以為這裡是狩獵臨時歇腳的地方,一直到出事後才被告之這裡是馮家的一處祖業。

  翻過一道山脊,在一座山谷裡的莊院建有二十多間石屋掩映在茂密的樹林裡,驅馬走到近處,看到這些石頭所砌的牆上爬滿青苔、草藤,很有些歲月駁斥的痕跡,推開其中一間石屋,將殘缺不堪的鋪地青磚揭開,揭去一層沙土,露出一塊石板來。

  將石板拉起來,裡面就是馮家在山莊的藏寶秘庫。

  找來兩隻皮橐將裡面的穢氣排空,韓謙才陪著張平、姜獲、袁國維三人走進去,或許是潮濕的緣故,他們肉眼所能看到的制錢都長滿銅鏽。

  一籮筐一籮筐的制錢,山洞改建的秘庫大約僅有兩丈多高、七八丈深的樣子,很多裝錢的袋子都已經腐爛,也不知道從多少年前,馮家就將這座山莊當成秘庫使用了。

  除了銅製錢外,秘庫裡還有一批碼得整整齊齊的銅錠,也不知道馮家從哪裡收羅來的,但自秦漢以來,諸朝皆用銅製錢,即便在嚴禁私鑄的年代,銅錠與黃金一樣也都是硬通貨。

  不過,更引人注目則是堆放角落裡的三十隻赤金球以及兩百多只銀鑄球。

  田城走進來,抓住一隻沉重的赤金球,跟韓謙咂嘴說道:「這應該是一千兩足重的赤金球,一隻赤金球便足值千萬!」

  馮家百年積累,大家都知道馮家富得流油,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僅這麼一處私窖,就藏有如此可觀的財貨。

  銅製錢的串繩大多腐爛,數量太巨,韓謙只帶了三四十人秘密進山,沒那個閒工夫逐一去數,最後稱得十三萬斤銅製錢、銅錠入賬,再算上赤金球、銀鑄球以及其他秘藏,這一處秘庫收穫折合銅製錢高達六億餘錢,折合六十萬緡。

  臨江錢鋪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前後籌貸三千多萬錢,也僅折合三萬餘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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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富可敵國

  不想引人矚目,韓謙帶著人,趁著夜色,花了兩天時間先悄無聲息將這批財貨運抵茅埠山腳下的玉帶河畔,然後用船運到永春宮莊園。

  之後四天,韓謙又與張平、姜獲、袁國維又將馮氏兄弟所知位於金陵城附近的另三處秘庫都收羅一空,最後運入永春宮莊園的財貨折合銅製錢高達十一億錢,總計一百一十萬緡。

  此外馮家在京畿諸縣還藏匿有糧田一萬畝、莊院九座計有屋舍六百餘間、水磨房六座、牛馬四百餘匹。

  三司會同州縣查抄馮家族產的數額更是驚人,到九月下旬之前也彙總過來,財貨寶物以及兩三百家典當鋪、貨棧等等,折錢逾五十億,差不多能抵得上大楚今年的歲入。

  這還沒有將馮家所被抄沒十餘萬畝糧田、五千餘口奴婢、三百多家兵部曲計算在內。

  三司所抄沒的馮氏族產雖然龐大得驚人,但也只能稍緩朝廷這兩三年的財政危機,然而對於郡王府而言,一下子意外收穫上百萬緡的財貨,就太恐怖了。

  龍雀軍籌建前後,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前投入錢糧差不多有二十萬緡,就差不多將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壓榨一空。

  此時郡王府的勢力已經可以說是極大,除了永春宮莊園外,還下轄五座屯營軍府,然而軍府田稅、度支司所拔軍資以及永春宮莊園所得的田租,一年加起來可以也只有十數萬緡的收成,而扣除龍雀軍及郡王府巨大的開銷,每年可能都剩不上三瓜兩棗。

  郡王府這次可以說是一下子獲得龍雀軍五六年的軍資開銷。

  楊元溥站在永春宮堆滿財貨的庫房前,也是激動得臉色漲紅,想想這兩年為籌軍資,除了宮中所賜的袍服外,他出宮就府兩年多時間都沒有添置過一件綢衣,都不好容易承認他裡面所做的褻衣都是打補丁的。

  「殿下,馮繚、馮翊、孔熙榮雖然是罪臣之子,但獻上財貨,於殿下有功,韓謙想請殿下同意他們留在郡王府伺候。」韓謙站在三皇子身側,說道。

  沈漾、鄭暉、王琳、張平以及特地趕過來的信昌侯李普等人,都訝異的看了韓謙一眼。

  韓謙原本想著將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留在雁蕩磯,但馮家所抄沒的財產如此之巨,為避嫌還是將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先送回郡王府幽禁。

  人心這事最難揣測,韓謙自以為做得光明磊落,但誰知道馮繚、馮翊是不是真就將馮家秘藏財貨的地點完全供出來的?

  而就算馮繚、馮翊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但是信昌侯李普、王琳、鄭暉等人心裡又豈會真就全然相信,沒有一絲懷疑?

  要是馮家目前所抄沒的財貨,總計沒有達到幾百萬緡,只有幾十萬緡,最後有十數二十萬緡流落在外,甚至落入主辦官吏的囊中,韓謙相信很多人都會睜隻眼閉隻眼,但要是想到馮家極有可能還有上百萬緡甚至更多的財貨還隱藏在暗處沒有被挖掘出來,韓謙相信三皇子對他的信任,都未必能受到這樣的猜忌!

  人心其實是最禁不住考驗的。

  韓謙現在將馮繚、馮翊、孔熙榮交到郡王府幽禁,至少不用被懷疑他跟馮家兄弟暗中的勾結。

  楊元溥回頭看了韓謙一眼,點點頭說道:「如此也好,那暫時叫他們就留在縉雲樓將功贖罪吧。」

  馮文瀾、孔周剛剛被賜死,馮繚、馮翊、孔熙榮作為馮孔二人的嫡子,留在郡王府是很不合適的,誰知道他們心裡有沒有仇怨?

  不過在場的幾人又都是心思通明之人,也能知道韓謙此時將馮家兄弟交出來是避什麼嫌,此時不將馮家兄弟送回郡王府,幽禁何處合適?

  夕陽西下,送三皇子離開乘車離開永春宮莊園,韓謙也準備乘船返回西岸的雁蕩磯莊院。

  「馮家這一倒,卻是解決朝廷很多的問題啊!」田城看著下過一場雨後的馳道,被馬車壓出深深的車轍,極為感慨道。

  三皇子回城,大量的銅製錢、銅錠等物,都留在永春宮莊園裡,但還是將三十多枚赤金球、三百多枚銀鑄球用馬車運回郡王府去。

  赤金球、銀鑄球每隻都是標準的六十四斤,總計兩萬五千餘斤金銀,看著體積不大,卻足足用了二十多輛馬車,使得三皇子這次回城的隊伍看上去頗為壯闊。

  田城、高紹他們全程參與對馮家秘藏財貨的查抄,這一刻還在為馮家私藏財貨之巨而深深震驚。

  韓謙袖手站在船頭,如今大楚正常年份國庫一年的歲入也就七八百萬緡,以此計,馮家一族財產抵得上大楚近一年的歲入,確實可以稱得上富可敵國了。

  然而另一方面,國庫歲入之低,除了說明朝庭對州縣的控制力遠不夠強外,也說明當世的生產力實在低下。

  待簇擁三皇子的車馬隊漸漸消逝在夕陽深處,韓謙才乘船回雁蕩磯。

  楊欽、奚昌昨天再度率船隊從敘州抵達金陵,這時候楊欽、奚昌也都站在莊院前迎接韓謙回來。

  即便漸要入夜,莊院前的河洪碼頭上,百餘奴婢還正馬不停蹄的將一袋袋糧食、布絲、紙張等貨物搬送上船。

  如韓謙所預料到那般,荊湖夏秋洪澇災害極重,再加上半年的戰事對荊襄地區的農事生產破壞極慘烈,使得荊襄、荊湖等地糧價在入秋之後便一日漲過一日。

  洞庭湖洪澇,加上入冬之前要遷一萬五千戶民眾填入鄧州、均州,便得潭岳等州縣的逃戶大增,敘州夏季新增上萬客籍流民,這也使得敘州的糧價飛漲。

  敘州船幫是可以將從潤揚販運出來的糧食運抵潭岳就能卸船販售牟利,但為了保證敘州的需求,還是不惜延長逾一倍的航程,直抵敘州黔陽城才將糧食卸下來。

  大筆錢糧的注入,使得敘州船場能夠從荊湖直接收購現成的造船木材,以便能夠省得造船過程中耗時最長的木材窖藏陰乾過程,也同時能將荊湖地區上百名熟練的造船工匠招募到敘州。

  船幫到九月下旬,擁有的新式快速帆船便增加到六艘,確保每個月便能在敘州、金陵之間走一個來回。

  這麼一來,韓謙每個月便能往敘州運入上萬石粳米,又同時能將相當量的生鐵、茶藥、桐油等物從敘州運入金陵。

  楊欽、奚昌昨天再次回到金陵,也聽說這次抄沒馮家族產的財富多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但他們的感慨則沒有田城、高紹來得那麼深。

  即便是奚昌才跟著船幫走了三趟船,但也將其中的環節摸透,也清楚船隊每月往返敘州、金陵一趟,所產生的財富有多恐怖。

  其他不說,敘州每石粳米入夏後便飛漲到一千錢,而在潤揚二地,每石粳米僅六百錢,每月運一萬四五千石粳米運抵敘州,扣除開支,則能得錢近三千緡。

  而將敘州的生鐵、茶藥、桐油運抵金陵,還能得錢二千緡。

  也就是說,船幫每月一個來回,便能得利近五千緡。

  要是這樣的行情持續一年,船幫一年得利便有五六萬緡。

  郡王府這次從查抄馮家一事中獲得上百萬緡,看上去極其恐怖,但也就僅抵船幫二十年之利而已,並非是此生難以奢望的財富。

  要是後續船幫的規模繼續擴大,以及隨著韓家父子權勢滋長,船幫能開闢更多的商路,財富增長的速度必然更快。

  船幫的財富積累看上去沒有那麼快,甚至還給人捉襟見肘之感,實際上是此時每個月都要贖買一兩百名奚氏族人,同時還有大量的錢糧都消耗以楊潭水寨及奚寨為主的兩家種植園擴張上。

  而除了造船場跟造織院外,敘州那邊此時又在黔陽城北面的黑龍山新開了煤場、鐵礦場,後續還要建鐵場,還要照秋湖山匠坊的模式,修建攔水石壩以及水磨、碎煤水碓等設施,都是需要消耗大量錢糧的無底洞。

  除了敘州與金陵這條航線外,敘州船幫還將另外六艘普通帆船編作一隊,專門往返均州與金陵之間。

  這六艘普通帆船所編的船隊,速度即便比新式快速帆船慢上一大截,但在初步改造之後,往返均州與敘州、金陵之間,也只需要一個半月——只是目前替均州的駐軍運送物資,暫時還沒有大的牟利。

  當然,船隊能往返如此迅速,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那就是韓謙對整個船運的環節都進行了梳理、整頓。

  楊欽本就是水寨出身,感受更為深刻。

  以運糧為例,當世運糧,都為散裝,也就是說,稻穀、粟米也好、粳米、精米也好,都是直接裝入船艙之中,往返諸地,裝船以及卸船都用大鬥稱量,這是千年以來船運漕糧所形成的傳統。

  然而韓謙此時在雁蕩磯以及潤州、揚州所設的貨棧收購散裝糧谷,然後稱量裝袋,這個過程可能會多用到麻編織袋以及一些人工,但裝卸船的速度就大幅提升,六七艘船,只要壯勞力足夠多,最快可能僅需要一天就能全部裝卸完。

  要不然的話,不管新式快速帆船跑得多快,裝卸過程就得多浪費上半個月的時間,還得僥倖不能遇上陰雨天氣。

  沒看到馮家兄弟隨韓謙回來,得知他們後續將為幽禁到郡王府,莊院倒是有不少人暗感惋惜。

  還有很多人認為馮家必然還有隱藏的財貨,誰能控制馮氏兄弟,說不定就能成巨富。

  而楊欽、奚昌倒能理解韓謙的心境,韓家還真不稀罕這三瓜兩棗的東西,還徒留洗刷不清的污名。

  馮文瀾案到今天算是暫告一段落,韓謙也從這事上收心回來,將楊欽、奚昌喊到官舍,詢問過敘州這一個月來的情況,最後決定這次令六名韓家匠師帶著初步摸索出來的粗鋼煉造之法,隨楊欽、奚昌他們回敘州去,將敘州鐵場撐起來。

  奚氏族人已經聚集有七百人,而且前期贖買以青壯勞力為主,這也彌補了船幫近期擴張人手不足的問題。

  而種植園以及煤場、鐵礦場以及後續要籌建的鑄鐵場,需要人手更多,這則主要從湧入敘州的客籍流民中僱傭。

  千方百計的將人誘騙過去,還要千方百計的創造條件,將他們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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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召見(一)

  郡王府一下子獲得如此之巨的財貨,當然不會挖窖埋入地下藏起來,還是要儘可能合理花出去,轉化實實在在的實力,才是當務之急。

  為此郡王府多次召集公廳會議商量其事,世妃甚至還再次出宮到郡王府,召見沈漾、陳德、鄭暉、韓謙、張平等人親自詢問其事。

  龍雀軍在淅川血戰中繳獲大量的戰馬、刀弓、鎧甲,當前更重要的還是要加強對屯營軍府的投入;特別是均州四大軍府,目前亟需投入大筆錢糧。

  荊襄戰事之後,從江潭等徵調的民戶以及因罪流放的刑徒,一直都在源源不斷的遷入鄧均兩地。

  均州這邊,一面要從江潭等地接收五千餘戶遷民,一面要接收從桃塢集遷過去的六千餘戶兵戶,一面還要將一部分山寨逃戶遷入相對開闊的地區進行安置。

  四座屯營軍府總計要接管一萬五千餘戶兵戶,至少要圍墾六十萬畝地,才能保證這些兵戶除了自給自足外,還能承擔一部分田稅及兵械甲具的修繕費用。

  以前沒有太寬裕的條件,除了給予必要的口糧外,其他則是令屯營軍府想辦法去克服困難,現在郡王府一下獲得如此之巨的財貨,第一要解決的自然是這個問題。

  沈漾統率諸曹,核算均州四軍府大約需要撥錢二十萬緡購置耕牛、農具及種子,才能保證軍府屯田能盡快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使得兵戶得到妥善安置。

  最為簡單的做法,就是淅川、荊子口、滄浪、靖雲四軍府,每家撥五萬緡錢,令其自行籌買耕牛、農具、修建城寨便是。

  世妃親自過問之下,最終決定是四家軍府,每家撥兩萬緡公帑錢,另將二十萬緡錢集中到均州長史柴建手裡。

  除了統一收購耕牛、農具等屯墾物資外,最後還是將均州駐軍的兵械甲具戰馬乃至戰械籌辦修造等事權,都集中到柴建手裡。

  永春宮莊園秋後要修築河堤、江堤、開挖溝渠,以便來年春墾前能新增兩萬畝良田,以及永春宮莊園要修築一座能供三千精銳騎兵入駐的永備兵營,需要撥錢十萬緡,此時也是在世妃主張下,由張平承辦其事。

  柴建、張平承辦這兩件事,倒是跟他二人的職權相稱,只是之前因為三皇子還沒有恢復對信昌侯府的信用,有意壓制他們掌事,這次算是在世妃的親自干涉下,步入正軌。

  沈漾並不知道世妃跟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牽涉,反倒覺得事該如此。

  淅川血戰過後,雖說龍雀軍上下很多人都封官賞爵,但國庫空虛,郡王府也是囊中羞澀,一直都沒有錢物方面的給賞。

  十月初趕著世妃的誕辰,郡王府也是額外撥出十萬緡錢,以及將馮家所私藏較分散的一些田地,拿出來分賞給眾人。

  韓謙這一次算是得到一點點的補償,與沈漾、李知誥一樣,都獲得最高二十鎰黃金的賞賜,而次一級像周憚、陳景舟、高承源、鄭暉、郭亮、柴建、周數等戰功卓著的主要將領,錢物賞賜則要比韓謙、沈漾低一半。

  二十鎰黃金有三十斤淨重,韓謙領了賞賜,手裡還有事情要處理,便叫奚發兒將這些黃金裝入布囊裡,隨他到縉雲樓。

  到縉雲樓,奚發兒緊張兮兮的盯住裝黃金的布囊,眼神片刻不敢離開,彷彿就怕眨一下眼,這些黃金就會被人盜走。

  韓謙笑罵道:「真是沒見眼錢的傢伙——奚發兒,我給你出道題,這些黃金要是換成銅製錢,你一個人從縉雲樓背回雁蕩磯,大約要背多少天?」

  奚發兒幼年修習過拳腳刀弓,被販賣為奴,也偷偷修習不綴,並沒有荒廢下來,卻沒有教其識字,更不知算數,算是最大的不足,目前韓謙將奚發兒帶在身邊,主要督促他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一縊黃金二十四兩,一兩黃金值一十二緡錢,一緡天貞通寶淨重六斤四兩,三十鎰黃金折銅製錢約三萬六千斤重,從縉雲樓走鳳翔大街,出東華門,過津浦渡,再折北到雁蕩磯,往三十里,奚發兒一天也只能走兩個來回,背二百斤重,差不多一百八十天將這些多的銅製錢都背回雁蕩磯——乖乖,難怪說千里當官為求財啊,像大人這般一次賞賜,奚發兒都要搬上半年才能都搬回莊子啊。」奚發兒咂著嘴叫道。

  「你們談論這些,是不是要考慮一下,我們的感受?」馮翊坐在一旁幽怨的說道。

  韓謙為了避嫌,將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送入郡王府幽禁,差不多有半個月時間,都是姜獲、袁國維親自安排人對他們進行看押。

  天陛帝雖然下旨將馮家近隨黨羽都貶為庶民,但馮文瀾、孔周的妻妾以及數名庶子、子侄及家兵部曲、府上的主要管事差不多五百餘人一直關押到十月上旬,期間還不斷有人被內府局的人帶走審訊。

  可見馮家這次所查抄到的財貨實在驚人,以致宮裡始終擔心馮家有所隱瞞。

  也是前天三皇子再次入宮歸來,才下令將馮繚、馮翊、孔熙榮放出來,韓謙請求讓他們到縉雲樓整理藏書典籍,至少不會讓人為難他們。

  馮翊、孔熙榮遭逢大難,人都削瘦得厲害,遇到外人都有驚畏之態,唯有在韓謙面前,才感覺到自在些。

  外人或許不知,但馮翊知道韓謙這次所得的賞賜,實際上就是他馮家被抄沒的族產,心情更是郁翳。

  「你還有臉抱怨,要不是你們兩面三刀,何至於落到如此下場?還差點害我家大人,受你們的牽連!」奚發兒奚落道,此前的馮翊在他面前,可不是高高在上的馮家少主。

  見馮翊臉色訕然,韓謙揮了揮手,讓奚發兒少說幾句。

  「韓大人,能不能幫我們打聽一下,三司何時會解除對馮府的管禁?我母親他們是否可以遷回宣州?」馮繚問道。

  「我問過姜大人,你們的母親、姨娘以及庶兄弟怕暫時還得看押一段時間,其他人這幾天大概便能搬出馮府,到時候我便問殿下,能不能讓你們住到雁蕩磯去。」韓謙說道。

  「我馮氏為何選擇信王就錯了,難不成天祐帝真鐵了心就是要扶持三皇子登位?」即便是遭逢大難,但馮繚心裡猶堵了一口氣,不甘心的問韓謙。

  韓謙瞥了樓下一眼,跟馮繚說道:「陛下未必就屬意三殿下,要是你們不過來找我,直接去找楚州館,狀況也會好過現在。你們馮家遭禍,實是壞在三心二意上。這個三心二意,不是對三殿下的三心二意,而是對陛下的三心二意。而無論是三殿下,或者是楚州,甚至是壽州,此時也都只能順著陛下的心意辦事,你不會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吧?」

  馮翊、孔熙榮都是紈絝子弟,渾渾噩噩的活到現在,但馮繚被馮文瀾視為馮家的接班人,很早就到州縣任職,而且還是從基層吏事做起。

  唯一可惜的是,馮繚跟其父一樣,心思都過於陰沉,未曾想最終會被身邊的家奴反噬,差點死無葬身之地。

  這時候田城走進來,說道:「殿下過來了。」

  韓謙剛要下樓迎接,三皇子楊元溥便徑直走上樓來。

  「殿下有什麼事,派人喊韓謙過去便是。」韓謙說道。

  見馮繚、馮翊、孔熙榮要迴避,楊元溥揮了揮手,讓他們繼續在屋裡辦他們的事,沒必要特意迴避,這也是他想表現得更有人情味一些。

  「龍雀軍應有一部精銳騎營,韓師以為選誰為將?」楊元溥坐下來說明來意。

  梁雍王朱裕所治的玄甲軍精騎,在荊襄戰事之中行走如風,給眾人極深刻的印象,當時整個荊襄東線根本就來不及調整部署,就被梁軍切瓜剁菜般攪亂。

  龍雀軍僅編有少量騎兵,以前軍資匱乏,也沒有想過要編大規模的精銳騎兵。

  這次得到這筆錢糧,龍雀軍規模暫時不可能擴大,但大家都有心將一都兵馬改編為騎師,甚至永春宮那邊也開始修建能供兩到三千名精銳騎兵入駐的永備兵營。

  楊元溥此時也深知兵不貴多貴精的道理,龍雀軍有一部分現役兵馬,必須要隨李知誥、周數他們駐紮在均州,防備梁軍的關中兵馬殺出武關,他能在金陵能直接調動的常備兵馬就不能多,現在條件寬裕一些,他當然希望是一部精銳騎師。

  「周憚或者陳景舟!殿下可從這二人擇一委以重任。」韓謙說道。

  馮繚坐在一旁整理書籍,也將三皇子與韓謙的話聽在耳中,開始還以為韓謙會推薦郭亮或高承源執掌騎營,沒想到韓謙竟然推薦均州山寨將領出身的周憚或陳景舟。

  再細想韓謙的推薦,確實要比他想得更深。

  周憚、陳景舟乃是山寨將領出身,背景相當單純,一定要說跟誰關係密切,那也就是跟韓謙更密切一些,但真要將他們中一人調到金陵來,他們也只可能效忠於三皇子。

  而籍此可以調一批山寨出身的武官及子弟進入金陵,一方面三皇子身邊能用的嫡系將大增,另一方面三皇子對均州的控制也將更進一層。

  「我夜裡會進宮去見父皇,韓師陪我一起進宮吧。」楊元溥對韓謙的推薦不置可否,而是直接請韓謙夜裡陪他進宮。

  馮繚此時更是一驚,三皇子直接請韓謙陪同進宮,那三皇子剛才所問的問題實是天祐帝所問,韓謙給出的是符合天祐帝心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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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召見(二)

  韓謙規規矩矩跟張平坐在偏殿裡等候著,出偏殿往西便是天祐帝日常起居及處理事務的崇文殿,而出偏殿往東跨過一道宮門,便是總理大楚軍機事務的樞密院。

  雖然石延道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拜為宰相,統領六部事務,但大楚初創,真正決策軍機國政的核心在樞密院。

  而從前朝延續以來的重武輕文的傳統,石延道即便是作為文臣之首,統領六部,在大楚朝臣裡的地位也不是最重要的。

  樞密使最初由靖國公徐明珍擔任,徐明珍統兵出鎮壽州,擔任壽州節度使以來,樞密使一職便空缺下來,樞密院的事務主要由副使牛耕儒、溫暮橋二人主持。

  真正決定大楚國政事務的樞密會議,宰相石延道自然是有資格參加的,但主持者從來都是牛耕儒或溫暮橋,因而在大楚朝臣心目中,石延道的地位是次於兩個樞密副使的。

  天祐帝有什麼軍機大事,也主要找牛耕儒或溫暮橋商議。

  天祐帝崛起於淮南,出任淮南節度使之前,溫暮橋就已經是前朝派到淮南軍的監軍使,但與天祐帝關係莫逆,為準南的崛起出謀獻策,功績非凡;而當時牛耕儒則是廣陵節度使度徐氏門下的中門使。

  廣陵節度使徐聞治病逝時,少主徐明珍才二十歲出頭,適逢部將周厚叛變率部攻揚州,少主徐明珍是在牛耕儒等將的主張下,率部投附他的姐夫天祐帝,平息周厚等將的叛變後,也是在牛耕儒等將的努力下,廣陵節度使府的力量很快融入淮南,從而真正奠定大楚崛起江淮的基業。

  牛耕儒少年便成名,即便是此時也才剛剛五十歲,而溫暮橋年歲則要老邁得多,此時已經是年過七旬,加上早年征戰傷病纏身,在朝中並不活躍。

  溫暮橋早就有告老還鄉之意,也數次上書,只是天祐帝遲遲不許。

  韓謙此時目光透過殿門、宮牆,看著燈火昏暗的樞密院,心想天祐帝此時大概是沒有找到在資歷、聲望都能壓制牛耕儒的人選,只能讓垂垂老矣的溫暮橋繼續撐著吧?

  當然了,在洪州養老的李遇是頂替溫暮橋的最佳人選,但荊襄局勢那麼危急之時,天祐帝都沒有召李遇入朝,大概還是怕浙東郡王李遇與信昌侯李普一起輔佐三皇子,只會成為他心頭的另一層隱患吧?

  相比較之下,信昌侯李普看上去頗有野心,但天祐帝心目中,才幹稀疏的李普要比李遇更容易掌控吧?

  此刻天祐帝正召見牛耕儒、溫暮橋商議軍機大事,三皇子得以陪侍一旁,他與張平則只能在偏殿裡耐心等候著。

  韓謙知道這段時間對左司處置以及在皇陵案裡的表現,令天祐帝頗為滿意,但他也猜不到天祐帝為何在這一刻召見他,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趟。

  由於偏殿內有數名青衣內宦陪著,韓謙就安靜的坐著,與張平也不怎麼說話。

  張平身為宦臣,又是郡王府的內府總管,三皇子出入宮禁,他都要陪同,但也只是陪同,幾乎都不會在天祐帝跟前露臉,主要是在宮門前的這座偏殿裡等候。

  今天這一路過來,他也沒有跟韓謙單獨說話的機會,但他心裡清楚韓謙能陪三皇子進宮,必然是得到天祐帝的召見。

  天祐帝抵達襄州城,前後兩次召見淅川血戰中的有功將領是四月中下旬,到這時已經整整過去半年的時間了,是什麼讓天祐帝決定此時召見韓謙?

  是韓謙這半年來的安分守己、韜光養晦,還是天祐帝有別的目的?

  又等了片晌,才有一名緋衣內宦拿著拂塵過來,站在廊前招手讓韓謙隨他過去,走到大殿前,又叫他在廊下等候著。

  大殿廊前站著十數宿衛武官,他們也是好奇的打量著韓謙;韓謙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照著宮裡的規矩,不敢胡亂張望。

  這時候牛耕儒與一名白鬚老者從裡面跨出來,看沈鶴在後面小心翼翼攙扶著老者的手,韓謙便知道此人就是溫暮橋,而天祐帝御駕親征荊襄時,牛耕儒為行營總管,韓謙遠遠見過牛耕儒,卻不知道牛耕儒認不認得他。

  溫暮橋初到淮南任職時,地位甚至比當時在淮南任俾將的天祐帝要高得多,但一開始就視天祐帝非池中之物、極力扶持,要不是有徐明珍這個特殊的存在,溫暮橋才是樞密使的當然人選。

  這時候守衛在殿前一名宿衛武將,也跨前一步攙扶住溫暮橋,藉著高懸的燈火,韓謙看他四旬出頭,容貌與溫暮橋有幾分相似,便知道他是溫暮橋的次子、左武衛軍指揮使溫博。

  溫暮橋長子早年病逝,次子溫博乃是溫氏當代家主。

  韓謙剛才守著規矩,沒有四處張望,沒想到他竟然就站在自己身後。

  牛耕儒、溫暮橋跨出大殿,兩人眼睛同時朝韓謙看過來。

  韓謙大感頭痛,實在不知道天祐帝此時讓溫、牛二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知道他此時受到召見是什麼意思,是告訴這二人,他有意要立三皇子嗎?還是繼續故佈疑陣,讓所有人都猜測不到他的聖心到底落在何處?

  「韓謙見過兩位樞相!」

  不管牛耕儒、溫暮橋認不認得他,韓謙站在大殿門外揖禮道。

  「韓謙?」溫暮橋老態龍鍾,疑惑的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似乎都不曾聽說過韓謙這個名字。

  韓謙只是覺得這老傢伙演得太過,暗感他如此表現自己兩耳不聞窗戶事,或許只是為了在牛耕儒面前表態爭嫡之事,與他溫氏沒有絲毫要牽涉進去的意思。

  「韓文煥韓老令公的孫子,敘州刺史韓道勳的獨子,此時在三殿下府上任事——陛下待會兒要召見他。」溫博在他父親耳畔介紹道。

  「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溫暮橋朝韓謙頷首示意,便由其子溫博攙扶著,往台階下走去。

  牛耕儒也是看了韓謙一眼,便走下大殿。

  「韓大人,你隨雜家進來,陛下現在就要見你。」沈鶴目送牛、溫二人離開,招呼韓謙進大殿。

  三皇子陪同天祐帝坐在內殿說話,韓謙在沈鶴的引領下走進去,他還沒有來得及打量,便在沈鶴的示意行叩拜大禮,再抬頭時只能看到眼前被黃色繡龍帳幔遮住的御案。

  雖然再抬頭便能看到天祐帝長什麼模樣,但照規矩沒得賜座前,他不能再抬高頭顱。

  過了許久,空氣都似凝固了一般,韓謙才得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斜上方傳來:「賜座吧!」

  待沈鶴端著一張繡墩兒過來,韓謙側著身子坐下,照規矩他屁股都不能坐實了,真他媽受罪。

  「龍雀軍要選騎將,你推薦周憚、陳景舟,說說你的理由?」低沉的聲音再次問來。

  韓謙側過身子,這時候才第一次抬眼打量了一下天祐帝。

  在既定的歷史軌跡裡,這個要杖斃他父親、將他車裂於市的人,韓謙潛意識裡對他就不存好感,又心存畏懼,但又不得不承認他有著威嚴的氣度以及有著能窺透人心的厲目。

  天祐帝雖然鬢髮有些許霜白,但在當世也很難將他跟六十多歲的老人聯繫起來,更決然難以斷定他的壽命很可能都剩不下三年。

  後世史書對天祐帝的逝世並沒有特別的描述,那就表明他不是死於公開的政變或謀殺。

  當然,這段歷史要是無人扭轉,未來四五十年都將混亂一片,後世史書都記錄的都未必是史實,所以說在天祐帝身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

  「我的問題很難嗎?」楊密見韓謙此子竟然在自己眼前走神了,再次沉聲問道。

  「微臣不敢回答。」韓謙驚醒過來,連忙起身跪到地上,回答道。

  「什麼敢不敢的,難不成你怕我砍下你的腦袋不成?」楊密說道。

  「陛下赦微臣無罪,微臣才敢胡言亂語。」韓謙說道。

  「你說吧,我赦你無罪。」楊密說道。

  「陛下封殿下為臨江郡王,但殿下依舊根基淺薄,難與太子、信王殿下爭抗。均州山寨勢力來源是複雜,有叛將之後、有亂軍之後、有流匪之後,又夾於梁楚蜀三國之間,看似不能最信任,但淅川一戰卻又證明他們最能信任,與梁、與蜀都無干涉,與朝中大臣也無干涉。殿下在朝中無可用之人、無可信之人,而選山寨子弟則能皆成嫡系。日後殿下想謀事,用山寨子弟則能以性命相托,微臣是以薦周憚、陳景舟於殿下跟前。」韓謙跪在地上說道。

  沈鶴微微一怔,暗感韓謙這孫子還真是敢說,就差直接明說他只效盡三皇子了。

  「你敢這麼說,也是猜到我的心思了,那你再猜猜我為何要召見你吧?」楊密問道。

  「微臣不敢猜。」韓謙說道。

  「赦你無罪,你胡亂猜吧。」楊密說道。

  「陛下得馮家錢財,能勉強支撐對潭州的用兵,陛下是想將此任交給殿下,交給龍雀軍吧,」韓謙謙恭說道,「除此之外,微臣想破腦袋,也實在想不出陛下有什麼理由召見微臣!」

  「啪」的一聲,沈鶴手裡的拂塵竟然沒有拿穩,掉在地上。

  見陛下、三殿下都訝異的看過來,沈鶴恨不得刨個坑將自己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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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意順逆

  韓謙是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同時歷史軌跡也已經發生很大的改變,但這兩年他所費盡心機揣摩的,還是天祐帝想幹什麼以及天祐帝在他所面臨的形勢下能幹什麼。

  與後世統治體系穩定的皇朝不同,大楚開國時日尚短,文臣闇弱,武將擅權的傳統並沒有逆轉過來,即便是郡王府走到今天這一步,天祐帝想要廢嫡另立,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就算天祐帝無意改換太子,甚至此時更有可能將希望寄託太孫身上,信王以及三皇子最終能撈到手僅是泡影,但也要先解決掉他身故之後,大楚會被徐氏取而代之的可能。

  只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太複雜、太棘手了。

  天祐帝對自己的身體有信心,但徐明珍此時更年富力強。

  徐明珍原本乃廣陵節度使世子,平定廣陵內部叛亂後沒有繼節度使之位,反而投附當時身為淮南節度使的姐夫,這些年為大楚開疆拓土、抵禦強梁,立下汗馬功勞。

  更關鍵除了朝中有牛耕儒等大臣相互援應外,壽州掌握著大楚最精銳的十萬兵馬。

  即便荊襄、楚州的戰略地位日益突顯出來,但壽州依舊是抵禦強梁南侵的中流砥柱。

  壽州軍主要還是以當年的廣陵系將領及子弟為班底,就當前的情形,天祐帝壓根就不敢冒險嘗試去解除徐明珍的兵權。

  不解除徐明珍的兵權,直接廢黜太子更難。

  而安寧宮徐後與天祐帝相互扶持這麼多年,就指望太子將來能順順利利登基,天祐帝順順便便在廢黜太子之前,將徐後先打入冷宮嗎?

  此時大楚所面臨的外患,除了北面的梁國、西面的蜀國外,東南還有前朝受封閩王后割據閩地的王恭延勢力,南面還有割據嶺南的清海軍節度使劉潛勢力。

  在內憂外患等諸多矛盾交錯紛雜的情況下,不管天祐帝如何看好,又不管天祐帝的意志如何堅定,此時的三皇子楊元溥實際都是沒有資格取代太子的。

  強搞,只可能令大楚脆弱的內外平衡崩潰掉。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矛盾也分輕重緩急。

  在當下,天祐帝不可能急著貿然去剷除安分守己、為大楚兢兢業業的徐氏。

  而在馮家之後,要挑一個比馮家份量更重的,但又不至於危險到會令大楚的局勢脫離他的掌控,實在是沒有比潭州更好的目標了——解決好潭州的問題,天祐帝才有基礎去解決徐氏。

  從荊襄歸金陵,韓謙途經龜山,遇文瑞臨掉頭便走,就知道天祐帝只要有餘力,就會優先想到解決潭州的遺留問題。

  荊襄戰事,大楚看似吃了大虧,但對荊襄地方勢力清洗一部分、收編一部分,實際上使得金陵在對潭州用兵時,不用擔心北面的荊襄會出什麼亂子。

  荊襄一戰,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率五千潭州軍被殺得稀里嘩啦,也戳破潭州軍戰力強盛的假相。

  拿馮家開刀,一方面緩解國庫錢糧緊缺、無力用兵的窘迫,另外一個作用,韓謙則以為天祐帝拿馮家開刀,也是天祐帝對朝中各方勢力的一個試探。

  安寧宮及信王一系在皇陵案裡的沉默,甚至不痛不癢的也參與到對馮文瀾的參劾中來,應該令天祐帝對局勢的掌控變得更有自信。

  所以韓謙推測天祐帝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潭州,這是確切無疑的。

  不過,韓謙猜測天祐帝會將此任交給三皇子及龍雀軍,則是完全順著天祐帝所表現出來的心思說話。

  起用白石先生鄭暢主審皇陵垮山案,又讓郡王府在皇陵案佔這麼大的便宜,隔三岔五將三皇子接進宮裡,而這時召見自己故意叫牛耕儒、溫暮橋看見,無論是對哪方面,天祐帝釋放的信號都是接下來換三皇子為接班人。

  當然,韓謙不認為事情真就這麼簡單,至少他覺得在天祐帝心裡此時並沒有真正最終確定接班人是誰,但天祐帝既然或明或暗釋放出來的信號,都是要換三皇子為接班人,那他作為臣子,不順著天祐帝的心思說話,難道一定要表現得比天祐帝更聰明嗎?

  真要這樣的話,那不是他傻嗎?

  既然天祐帝所釋放出來的信號是要改立三皇子,他作為三皇子身邊的頭號謀士,自然更要歡欣鼓舞的順著這個思路去揣測天祐帝的心思,這樣他才是一枚好的棋子,而即便猜錯,天祐帝也只會喜歡他,而不會厭惡他。

  而回到廢嫡思路上來,改立三皇子,以三皇子淅川血戰所立的威名以及此時郡王府所凝聚的嫡系力量,是遠遠不足的。

  要是三皇子能率龍雀軍平定潭州局勢,無疑則能為後續問題的解決,奠定一個更好的基礎,這才顯得順理成章。

  聽沈鶴驚得手中拂塵掉地,韓謙還是不動聲音的跪伏在御案前,眼睛盯著磨得光滑鋥亮的鋪磚地,他心裡很清楚,這並不能證明他就猜對天祐帝內心所隱藏的心思,只能證明天祐帝向身邊最親密的人所釋放的信號確是如此。

  「你抬起頭來,」楊密沉聲說道,銳利深邃的老眼盯住韓謙,半晌後又才說道:「便算潭州乃寡人心中大患,你當如何謀之?」

  韓謙心裡冷笑,暗想,你這頭老狐狸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在試探著什麼,誰都不能真正猜到,誰又能在這個問題給你真正滿意的答案?

  韓謙沉吟片晌,最後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早有定謀,微臣不敢胡言亂語。」

  「說。」楊密此時不想再跟韓謙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加重語氣說道。

  韓謙說道:「請陛下恕罪,韓謙以為猝然對潭州出手,勝負難料。而殿下資歷尚淺,不足以執掌荊襄軍政,難以在短時間內完成對潭州的軍事部署,潭州一旦有變,怕是難以制之,只會使時局糜爛。此乃微臣拙見,同時又愚鈍猜不出陛下的謀略,心裡實在混亂得很。」

  這次抄沒馮家,得錢五六百萬緡,即便在彌補今年的軍資財務匱缺後,還能剩兩三百萬緡,用於一場較大規模的戰事,是足夠了,然後戰爭永遠都不是集結三五萬人就能立即痛痛快快打一場,然後分個勝負的。

  不錯,韓謙順著天祐帝釋放出來的信號猜測這個重任將委於三皇子及龍雀軍,但現實的困難又決定這個重任不是此時的三皇子及龍雀軍所能承擔的。

  馬循在棗陽被梁軍殺得極慘,五千潭州援兵,最後剩不到兩千人活到最後,但這並不能說明潭州軍不堪一擊。

  馬循是敗在他完全沒有守棗陽的心思,內心又奢望梁軍當時會放潭州軍一條歸路,是措手不及時遭受到梁軍重甲騎兵的單方面屠殺。

  與其說潭州兵馬戰鬥力弱,還不是說當時身為潭州兵主帥的馬循太蠢。

  此時大楚還非人心所向,無論是天祐帝之前血流荊襄逃族,亦或是這次拿馬家開刀,必令以馬家為首的潭州世家大族戒心深重,令馬寅、馬循父子束手交出潭州是不大可能了,但真要用兵攻入潭州,潭州軍是否還如此不堪一擊,那就難說了?

  另一方面,潭州此時明面上擁有的兵馬不足兩萬,但真要動員,短時間內將兵馬擴編到五萬以上。

  潭州控制八百里洞庭湖核心區域,人口差不多有兩百萬,馬家在潭州經營數代,根基深厚。

  金陵真正要怎麼去解決潭州的問題,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天祐帝願意讓三皇子處於怎樣的位置,以及願意讓龍雀軍的實力擴大多少、在解決潭州的問題時發揮出多少作用,韓謙短時間內還是無法真正去揣測天祐帝心目中的全盤計畫。

  既然難以揣測,在韓謙看來,他還不如繼續順著天祐帝的心思,斷然就說天祐帝的計畫行不通。

  「這麼說,你以為寡人心裡所想,是行不通嘍?」楊密虎視眈眈的盯住韓謙問道。

  「微臣才學淺薄,想不通如何能行?」韓謙說道。

  沈鶴看到眼前這一幕,心裡多少有些啞然失望,想不透陛下今天怎麼跟一個毛頭小子較上勁了?暗感韓謙再能,也就二十歲出頭,說不定他剛才能猜出陛下的意圖不過是其父韓道勳在書信裡有所提及,但真要拿下潭州,涉到的方方面面如此複雜,又豈是韓謙此時能掌握的?

  淅川血戰爆發之前,沈鶴就與楊恩代表天祐帝進入淅川城督戰,也看到守禦淅川時韓謙所發揮的巨大作用,但從旁協助一座城池的防守,跟謀劃削奪馬家兵權並預防鎮壓馬家的叛變,則顯然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層次的謀劃。

  看著父皇眼神有如噬人般盯住韓謙,楊元溥心裡也是十分訝異,到底不知道韓謙哪點觸逆了父皇的心意,竟然令剛才心境還相當不錯的父皇,這一刻心情又陰鬱起來。

  大殿裡燭火在嗶嗶剝剝的燃燒著,這種特製的貢燭在燃燒時散發出一種有些甜膩的香氣來。

  韓謙趴在地上無所事事,聞著這有些古怪的香氣,禁不住想安寧宮要是想天祐帝早點嗝屁,會不會想辦法搞些慢性|毒藥混入崇文殿所用的火燭之中,然後在點燃時一點點釋放出來?

  想到這裡,韓謙就想早一刻逃出宮,逃出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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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獻策

  火燭嗶嗶燃著,韓謙胡思亂想著,大殿內安靜得過分,靜得似能隱約聽到心跳聲,沈鶴心想他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如此沉抑的場面還真是沒有見到過幾次。

  只是見韓謙能在陛下虎目注視下能沉得住氣,沈鶴也是暗暗震驚。

  過了良久,楊密猶是不甘心的盯住韓謙問道:

  「敘州在潭州西南,寡人視潭州為心頭之患,你心裡就沒有一點驚慌?」

  韓謙見楊密老兒將話題轉到敘州之上,頭皮暗暗發麻,心裡也頓時警惕起來,說道:「陛下所思,乃大楚萬年基業,而敘州在此番風浪中該何去何從,陛下自有考慮,微臣愚鈍,一切只知唯陛下、殿下馬首是瞻,心裡便無耍驚慌。」

  「沈鶴,你說人家年紀輕輕,但做什麼事,說什麼話,滴水不漏,有你幾十年功力了啊!」楊密岔開來,瞥了沈鶴一眼說道。

  「老奴跟著陛下身邊這些年,沒什麼本事,也就只會說些好聽的叫陛下舒心,陛下不要嘲笑老奴了。」沈鶴訕笑著應道。

  楊密的話頭只在沈鶴身上岔開片晌,便又轉頭盯住韓謙問道:「敘州放開地禁之後,潭州便有兩千餘兵戶喬扮流民進入敘州圍田築寨,要說你父子二人如此精明,不可能毫無察覺,但要說你父子早已經察覺,此時又怎麼可能毫無驚惶?」

  韓謙沒有抬頭,也能感覺到天祐老兒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凌利,直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來,叩頭說道:「潭州兵戶暗入敘州,我不僅早有察覺,我甚至還建議父親故意縱容,一是敘州財貨要入金陵,需走潭州,不能惡了潭州,二是敘州土強客弱,前任刺史王庾實為地方豪族毒害,我父親不要說盡除之了,連立足都難,只能冒險行驅虎吞狼之策,但是,我父子與潭州虛與委蛇,實是一心為殿下,為大楚社稷著想,絕無與潭州勾結之心,望陛下明察。」

  楊元溥還以為韓謙會將這事推到他身上來,他坐在一旁正搜腸刮肚的編造說辭,沒想到韓謙竟然將這事都獨攬下來。

  楊元溥暗暗心驚,不知道韓謙為什麼會這麼說,難道私下與潭州勾結的罪名,是他三言兩語能在父皇面前解釋得清楚的?

  沈鶴將三皇子的反應看在眼底,心裡一笑,三殿下到底年少了些,再年少有為,也是最容易受矇蔽的年紀,又哪裡知道作臣子的全部心思?

  沈鶴又將目光放到韓謙身上,心想這小子大概不會叩兩個頭,他父子二人與潭州勾結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吧?

  「敘州那才多大點的地盤,便是著你韓家世領敘州刺史也無不可,但你需知道敘州不能成為朝廷解決潭州問題的牽肘!」楊密兜了半天圈子,也失去耐心,直接攤開底牌說道。

  聽陛下如此說,沈鶴差一點又要將手裡的拂塵摔落到地上。

  什麼?

  有沒有聽錯,陛下不追究韓家父子與潭州勾結之事,還要將敘州賞給韓道勳、韓謙父子?

  就算忌諱韓道勳在敘州,但韓道勳、韓謙父子何德何能,敢受敘州刺史世襲之賞?

  「微臣絕不敢有此妄念。」韓謙心裡罵著買買匹,但擔心天祐老兒猜忌心燃燒起來真有可能會砍他的頭,「砰砰砰」的叩著頭表示忠心。

  「敘州丁戶不過萬餘,四姓土籍大族又是世襲其職,不要說大楚初創這些年了,即便是前朝也都不能從敘州徵得一糧一谷。而敘州往西、往南

  皆是羈縻州,刺史等職皆是大姓世襲,只是名義上臣服於朝廷而已。倘若敘州永世能為我大楚所信任之人執掌,又有何不可?」楊密說道,「敘州與潭州孰輕孰重,寡人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沈鶴也忍不住詫異的看向陛下,他都聽不出陛下這話有試探韓謙的意思,心想難不成陛下真是失心瘋,要將敘州賜給韓家父子?

  不過沈鶴想想陛下的話也是很有道理。

  潭朗岳三州佔據洞庭湖沿岸的精華地區,前朝末年就擁有人口逾二十萬戶,而隨著戰事對荊襄地區的破壞,大量民眾渡江南逃,潭州此時的人口只會多不會少。

  敘州土客籍民眾加起來,也就一萬兩千餘戶,以人口計僅有潭朗岳三州的二十分之一。

  更為關鍵的一點,長期以來,敘州,甚至敘州往北更靠近洞庭湖地區的辰州,都是由地方大族世襲控制;從敘州沿沅水往上遊走,乃是黔中故郡,所設羈縻州縣,刺史知縣皆是地方豪族世襲,從來都沒有受中央政權真正控制過。

  不要說黔中州縣了,馮昌裕等人,治下不過一兩萬番民,就敢毒殺前任刺史王瘐,甚至妄圖掀起州獄暴動殺害新任刺史以及大面積屠戮黔陽城內的客籍勢力,可見他們對大楚朝廷的敬畏之心,是何等之弱。

  敘州窮山惡水,路途險阻,又是蠻地,要是以敘州為代價,換取朝廷對潭朗岳三州等洞庭湖地區的絕對控制權,自然是賺大的買賣。

  只是將敘州交給韓家父子,真能順利解決掉潭州的問題嗎?沈鶴對此是深深懷疑的,這時候也搞不清楚陛下心裡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了。

  到這一步,韓謙卻是將天祐老兒的心思想通透了,叫著頭說道:

  「微臣絕不敢有此妄想,倘若陛下認為敘州能有牽制潭州之用,微臣抖膽請陛下將敘州封藩給殿下,微臣願前往敘州,為殿下謀之!」

  沈鶴這時候窺見陛下眼裡浮過一絲精芒,心裡一驚,難不成陛下的心思就是這個?

  「將敘州都封給溥兒,也不現實,那些個土籍番戶就願意將土地、丁口都交出來?」楊密輕描淡寫的搖了搖頭,很是不屑的說道。

  「請陛下許微臣為殿下謀之!」韓謙摸清楚天祐老兒的脈絡,心思便輕鬆起來,稍稍跪直身子說道。

  「你說吧。」楊密也沒有再賜座,而是叫韓謙跪在地上說。

  「若有筆墨,微臣能說得更透徹。」韓謙說道。

  楊密朝沈鶴瞥了一眼,沈鶴心領神會,從御案上拿了筆墨,又將一張雪白的宣紙鋪到韓謙身前的磚地上。

  韓謙跪在地圖,寥寥數筆將敘州、辰州兩地以及雪峰山、武陵山及沅水流向簡明扼要的勾勒出來,又將沅水在敘州境內「之」字形的底部勾畫出來,說道:「敘州此時僅置黔陽、朗溪、潭陽三縣,其中以黔陽地勢最為平易,夾沅水而立,沃土方圓百里,也是敘州最為精華之所在,原為土籍大族馮氏及奚氏控制。馮氏敗奚氏之後,畏洗向楊三姓忌憚,僅僅將奚氏族人驅逐,但未取奚氏之地,任其荒蕪,是以黔陽縣北部更顯荒涼、人丁稀寥。陛下要是覺得將敘州都封藩給殿下,略顯倉促,可將黔陽北部單獨劃出來,新置一縣作為殿下的藩郡!」

  「此地荒山野嶺,有何特殊之處?」楊密不置可否的問道。

  韓謙說道:「此乃龍牙山,乃舊奚寨所在,龍牙山北接辰州辰陽縣,南接黔陽,實是辰敘二州的中心點。沅水在敘辰二州境內,受

  山勢所迫,幾多彎折,前朝曾開闢驛道穿過龍牙山,往南往北各五十里,便能抵押沅水江畔。龍牙山以北屬辰州辰陽縣,暫不去說,龍牙山以南,舊稱榆樹灣,一直都沒有得到很好的開發,此時絕大多數都是無主荒灘,即便有十數小寨林立,但也絕對不敢逆抗陛下的御旨。而殿下取之,修渠築堤,疏導溪河,三五年之間,便能得兩三千頃肥沃良田,可以為郡國之基業。到時候殿下統龍雀軍精銳,高屋建瓴以視潭朗,或不用興兵馬,便能馬氏父子束手就擒,獻於陛下案前!」

  「崇山峻嶺逼迫之下,僅敘州一隅便能治兩三千頃糧田出來,那以往未必沒有人去開墾?」楊密饒有興趣的問道。

  沈鶴也是微微一驚。

  一頃百畝,兩三千頃便是二三十萬畝。

  內府局目前派出的密探,是將敘州方方面面的情況都瞭解了一遍,但所蒐集的情況完全沒有提及龍牙山的南部,即沅水之字形的底部大灣,能開墾出這麼多的糧田來。

  均州也是山多地少,但畢竟是一州之地,又位於南陽盆地的邊緣,計畫於丹江、漢水兩地開墾五六十萬畝的糧田,安置上萬兵戶是沒有什麼問題。

  此時韓謙說在地勢要比均州更為險辟的敘州一角,能開墾出二三十萬畝糧田,沈鶴就不大相信了,心裡想真要是這麼容易,前朝三四百年積極推進往敘州遷民,但一直都沒能將敘州徹底的納入治下,不是太愚蠢、太無能了?

  「龍牙山乃奚氏舊寨,奚氏據之時,封閉自守之餘,又禁客籍流民聚居山下,此其一也;其於乃此地溪河特殊,除了沅水在夏秋時水漲極大,龍牙山兩翼各有兩條大溪往南匯入沅水,這兩條大溪實際是懸在灣地之上,特別在雪峰山與龍牙山相交的五柳河,相比灣地低窪處懸高三四十米,夏秋水勢稍漲,河水溢過河道,灣內四五十里荒灘皆受衝擊,致使榆樹灣洪水滔天、人畜難存——倘若能馴服五柳河,灣地盡為糧田。」韓謙說道。

  「你就去過一趟敘州,知道得倒不少啊!」楊密感慨道。

  「微臣隨父往敘州赴任,得一女奴乃奚氏之女,韓謙將其收入麾下後,便暗中收攏被馮氏驅散的奚氏族人,以便能在敘州抵擋四姓豪強,遂對龍牙山的情形,知道得更多一些。」韓謙心想天祐老兒都知道潭州暗中派兵戶潛入敘州之事,那暗中收攏奚氏族人也應該瞞不過他,便索性一併承認了。

  「這麼看來,那個地方新墾二三十萬畝糧田,確實是有些可能了哦?」楊密問道,「只是朕等不得三五年的時間,而且凡事不能打草驚蛇,敘州又在潭州以南,朕若用你,當如何謀之?」

  沈鶴看了韓謙一眼,心想敘州一角真要能新墾二三十萬畝糧田,就已經能勉強安置五六千戶兵戶,而敘州土籍番民加起來也就六千餘戶,以這樣的兵力不僅能震懾住敘辰兩州的土籍大姓從心忠心耿耿之外,等到真要對潭州用兵時,這一路兵馬從沅水上游夾擊潭州,將會令潭州異常的難受,從而大幅降低從北線進攻潭州的壓力。

  不過,潭州又不是傻子,怎麼都不可能讓韓謙一下子帶著五六千戶、三四萬人從潭州借道,在敘州紮根下來的,特別是在敘州已經吸引三四萬流民的情形下。

  「陛下可用瞞天過海之計,貶馮氏族人於敘州,只要敘州能在一年內暗聚兩三千精銳,微臣便能從敘州出兵助陛下牽制潭州……」韓謙心想死不死總要冒一下險,便大膽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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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打草驚蛇

  韓謙說出瞞天過海之策時,沈鶴也是一驚,細想是很絕妙。

  陛下已經賜馮文瀾、孔周飲鳩自盡了,也明確要將馮氏族人貶為庶民,不會進一步追究馮族子弟的罪責,但不意味著就會讓馮氏族人從此在金陵安安心心的當老百姓紮根下去。

  剛才三殿下也說了,馮繚等馮家兄弟,還是想著將族人遷回宣州的,但馮族要是擔心繼續受到打擊,托請故舊求陛下允許他們遷往敘州,怎麼看都是想著投靠韓家父子,以便能獲得較好的安置而已。

  陛下要是趁機恩允,也理所以當然的可以視為他對馮族「眼不見心淨」,潭州絕對不會起什麼疑心。

  馮氏一族從老尚書馮樾這一代算起,男女老少加起來僅有六七十人,而即便從馮繚的曾祖父這一代算起,開枝散葉再將妻妾有一個算一個,也只有三四百人,但怎麼都湊不到五六千戶、三四萬人規模。

  然而將馮家人數最多的奴婢、家兵部曲都算進來,這個就龐大了,總計差不多有將近千戶、七八千人。

  此時看上去距離五千戶兵戶的目標還是有很大的距離,但韓謙能將這些人用好,在敘州站穩腳,是沒有問題的;之後再分散送千餘兵戶進去,韓家父子便有可能徹底掌握敘州,從而成為朝廷釘在潭州頭上,令潭州寢食難安的一顆釘子。

  而陛下剛剛將馮文瀾、孔周處死,又抄沒馮家的族產,任誰都想不到馮族遷往敘州,會助朝廷對付潭州。

  而將馮家所屬的百餘艘船賜給韓謙,併入敘州船幫,韓謙便能在潭州沒有防備之前,搶著往敘州囤積大量的物資。

  這樣的瞞天過海之策,潭州是防不勝防的。

  沈鶴琢磨韓謙所獻之策,但同時又察覺出一絲異味外,馮族剛被陛下抄家,心裡的怨恨極深,韓謙又憑什麼說服他們助朝廷對付潭州?

  而韓家父子要是有據敘州自立的野心,將馮族這麼多怨恨朝廷的人馬逐往敘州,不是正好叫他們如虎添翼?

  到時候自不自立,豈非就成了韓家父子一念間的事情?

  想到這裡,沈鶴禁不住打量起韓謙來。

  韓謙則心平氣和的接受沈鶴的打量,甚至抬起頭來打量天祐帝陰晴難定的神色。

  他所獻之策只是順著天祐帝的心思籌劃,也是天祐帝親口說並不介意讓他韓家世襲永鎮敘州。

  而他父子二人據敘州自立的野心,恰恰又是迷惑潭州最重要的一層迷霧,他相信天祐帝也明白這點。

  馬循慘敗於大洪山,潭州的實力並沒有怎麼受損,但對潭州的信心實是極大的打擊。

  以往潭州將辰敘等州視為自家的後花園,是絕對不會允許別人插手的,但此時他父子二人表現出據敘州自立的野心,信心受到摧殘的潭州,就會將他父子視為結盟、一起對抗金陵的對象。

  在整個計畫裡,天祐帝就得同意他在接下來半年時間內,更大規模、更明目張膽的往敘州送人、送糧、送錢,甚至在真正對潭州下手之前,他要讓很多人相信,甚至還要讓他身邊的人都相信他有據敘州自立的野心。

  現在就看天祐老兒,他敢不敢冒這個險了,怕不怕他父子倆趁勢割據敘州,是不是真想他自己所說,敘州無關緊要!

  「馮氏族人遷往敘州可以瞞天過海,但朕為何要同意馮家奴婢、部曲也遷往敘州?」楊密過了半晌,才又盯住韓謙問道。

  「此時馮家兄弟還幽禁在郡王府裡,安排兩名馮家部曲夜闖郡王府便可以了!」韓謙說道。

  馮家部曲夜闖郡王府,可以說是想救出馮家兄弟,也可以說是想刺殺三皇子,這會叫馮家部曲、奴婢看起來不可靠,天祐帝倘若不想被世人說他吃相太難看,不能盡誅,便只有驅逐出金陵。

  楊密沉吟許久,說道:「馮氏族人可以先安排遷往敘州,但你在沒有得到朕的旨意之前,不可以離開金陵,也不可將今日之事洩漏半分出去!」

  韓謙知道天祐老兒沒有打定最後的主意之前,是不會允許他去敘州的,當即應道:「微臣謹記聖命。」

  「好吧,天色不早了,你與溥兒出宮吧。」楊密揮手說道。

  「是!」韓謙這才按著跪得生疼的膝蓋,站起來與三皇子出宮。

  …………

  …………

  出宮後雖然相距四五百步便郡王府,但韓謙陪同三皇子還是乘車而行。

  親事府典軍、都虞侯高承源以及張平等人,率數十親事陪從騎兵簇擁著四壁遮護起來的銅馬車,在夜深人靜的鳳翔大街上緩緩而行。

  「韓師,當如何安排馮氏族人遷往敘州,馮繚、馮翊他們未必甘願過去吧?」楊元溥忍不住問道。

  整個計畫還沒有得到父皇的許可,是一點都不能洩漏出去,而眼下更是不能跟馮家透漏這一點,那一切都要安排得不露破綻,就並非簡單的事情。

  事實上即便能透漏這點,馮家對天祐帝怨恨極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暗中跟潭州通風報信呢?

  「能用之策,我在陛下跟前已經說了,殿下你往深裡想一想?」韓謙說道。

  「哦,」楊元溥拍著腦袋,說道,「韓師安排人潛入郡王府,對外宣稱有人想救馮繚、馮翊他們或刺殺我,但馮繚此人疑心極重,發生這事多半會懷疑是父皇找這個藉口對他們斬草除根,便會覺得遷回宣州也不安全——韓師是這個意思嗎?」

  「殿下英明,韓謙用意便是要打草驚蛇,將他們先嚇到敘州去,到時候再掌握之。」韓謙笑道。

  楊元溥笑了笑,俄而又說道:「我若登位,必將讓韓師永鎮敘州,保我大楚西南邊疆永世安定!」

  韓謙看了楊元溥一眼,雖然車簾子揭開來,但親事陪從所挑的夜燈太暗,他看不清楚楊元溥在暗處的臉色變化,但能感覺到楊元溥在說這話時,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些。

  「殿下這麼說,韓謙可是記在心裡了啊!」韓謙用一種更輕鬆的口吻開玩笑道,然而心裡卻是一嘆,三皇子竟然想到用心計穩住自己,說到底還不信任他,還是怕他會藉機割據敘州,袖手不管金陵的事情。

  …………

  …………

  護衛隊伍走到郡王府大門前,韓謙看著三皇子進郡王府,他則在等候已久的趙無忌、奚發兒等人的護

  隨下,沿著鳳翔大街繞了一大圈,確保沒有跟蹤,他命令奚發兒帶著他的手令出城回雁蕩磯,他就帶著趙無忌穿街過巷,悄無聲息的走進凝香樓後宅。

  到凝香樓後,韓謙又安排人去將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喊過來。

  田城今夜就在縉雲樓守值,高紹、林海崢在蘭亭巷都有宅子裡,他們趕到凝香樓後宅,心裡困惑,不清楚韓謙有什麼事情不在蘭亭巷的韓家大宅召見他們,卻將大家聚集到郡王府一側的凝香樓來?

  他們趕過來,看到凝香樓後宅,還擺著一席酒菜,也不知道韓謙這麼晚是讓哪家酒樓送過來的。

  韓謙黃昏時陪三皇子進宮,出宮已是深夜,當中連口水都沒有喝到,還他媽將頭叩得砰砰響,心裡一團邪火,也餓得飢腸轆轆。

  他拉著高紹、林海崢、田城陪他在凝香樓後宅慢悠悠的喝著酒。

  韓謙不說什麼事,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也是鬱悶,只能耐著性子陪韓謙喝酒。

  差不多到子時,兩輛馬車悄無聲息的盯在凝香樓後面的巷道里,接著就見林宗靖、郭奴兒、奚發兒、趙啟、奚荏、郭雀兒、趙啟、杜益君、杜益銘等人押著當初跑到雁蕩磯山莊報信的馮家部曲李騎驢走進後院。

  看到這一幕,田城、高紹、林海崢他們心裡更是困惑了。

  由於郡王府獲得馮家秘藏的事情絕不能洩漏出去,因此他們也不可能將李騎驢送往大理寺審罪,也就只能當這個人不存在似的,誰都沒有告訴,就一直都關押在雁蕩磯的地窖裡。

  他們不明白韓謙為何突然將李騎驢押到郡王府來。

  韓謙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李騎驢,跟田城說道:「田城你今夜在縉雲樓值守,等一會兒你回縉雲樓,找藉口將院子裡的守衛遣走,傳訊出來,我再讓高紹將李騎驢帶進去……」

  「大人要高紹避開耳目,將李騎驢進郡王府要幹什麼?」高紹忍不住問道。

  「此人賣主求榮,當然不能饒他性命,不過,即便要殺,也得找個合適的藉口殺啊,」韓謙笑道,「你們說說看,他要是因為潛入縉雲樓救馮家兄弟而死,是不是在江湖上留個好名聲?」

  田城、高紹他們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韓謙葫蘆裡賣什麼藥,這他媽算毛理由?

  林海崢困惑的問道:「其他人不清楚這貨的來歷,但馮家兄弟可是知道這貨賣主求榮差點害死他們,也知道這貨現在實際上就被我們關押雁蕩磯莊院裡啊!」

  「知道李騎驢被我們扣押住的人都在這裡,從這一刻起,我們要統一說辭,便說這貨已經早兩天被內府局的人押走了!還有其他什麼問題嗎?」韓謙盯著房間裡的眾人問道。

  大家都不蠢,心想大人這不是明擺著要嚇唬馮家兄弟說三皇子並沒有要放過馮家的意思嗎?

  田城他們暫時還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心裡只是想,難不成大人認為馮家兄弟並沒有將馮家秘藏的財寶都交待出來?

  這一刻田城他們也明白為何這麼晚還會讓趙啟、杜益君、杜益銘三人也過來了,因為他們三人也都知道李騎驢被關押在莊院裡,韓謙這是要將他們喊過來當面統一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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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疑案

  田城找藉口將縉雲樓外的護衛都遣走後,高紹便將拿布蒙頭蓋臉的李騎驢從側門帶進院子。

  高紹從後面摀住李騎驢的嘴,叫田城拔刀刺入李騎驢的胸口。

  待其氣絕不在掙扎之後,高紹又飛快在往南一些的院牆上搞出些攀爬過來的痕跡。看到高紹悄然離開,田城便大叫有刺客,拔刀連刺,李騎驢剛死片晌,刀刺入身體,鮮血照舊噴出,濺了田城一身,這時候外院的護衛衝過來,只是看到田城手刃刺客的場景。

  而韓謙剛回到蘭亭巷韓家大宅不久,剛假裝脫衣睡下,郡王府的人便騎馬趕來砰砰砰敲響大門:「韓大人,有刺客夜闖郡王府,殿下請韓大人即刻趕往郡王府。」

  韓謙這才假模作樣的穿好衣裳,而且戲要演全套,還特地穿上革甲,帶著趙無忌、奚發兒等人牽出馬,往郡王府飛馳而去,也不管急如驟雨的蹄聲踏聲多少人的美夢。

  三皇子出宮就府,遇到刺客也不是頭一回了,但哪怕刺客剛摸進郡王府,連內宅的門在那裡都沒有摸著,就已經被田城連刀刺死,也絕沒有人敢等閒視之。

  韓謙趕到郡王府,信昌侯李普、陳德、沈漾、鄭暉、王琳、高承源、郭亮、張平、郭榮、李沖、鄭興玄等人前後腳都趕過來。

  「勞煩張大人即刻派人進宮傳訊,又發生這等事情,必需第一時間報與陛下知曉。」韓謙沒有去見三皇子,而是直接趕到縉雲樓的庭園裡,看到死屍被連戮三刀,又抬頭看院牆攀爬過來的痕跡,確定田城、高紹所做的手腳沒有留下什麼破綻後,便跟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張平說道。

  「已經派人進宮了。」張平說道。

  「那我們就封鎖現場,等陛下的旨意吧,這案子或許還得是內侍省直接處置吧?」韓謙看向沈漾,徵詢的問道。

  「你不覺得這人臉熟?」李沖壓著聲音提醒韓謙道。

  李沖他們都比韓謙住得進,已經初步勘驗過現場。

  「哦!」韓謙蹲下來,拿手撥了一下死屍的臉,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滿面狐疑的朝幽禁馮家兄弟的院子看過去,問親事府典軍高承源:「那邊院子有沒有加派了人手?」

  雖然馮翊年後出入郡王府的次數不多,但他身邊幾名扈隨的臉,郡王府裡很多人都認得,韓謙卻也沒有必要故作不識。

  「已經派人給他們三個上了腳銬。」高承源說道。

  作為親事府典軍,高承源實際擔當的就是之前侍衛營指揮的角色,只是此時武官級銜更高。

  郡王府內外的守衛都是他一手負責,雖然刺客剛潛進來就被田城撞見殺死,但高承源肩上承受的壓力不小。

  在一切查清楚之前,高承源自然是先下令將馮繚、馮翊、孔熙榮關押起來。

  「他們知道什麼?」韓謙問道。

  「人剛潛過來,就被田城撞見,應該還沒有接觸,我也是以防萬一才給他們上了腳銬,卻沒有問他們話。要不,你去試探一下他們?」高承源問道。

  高承源作為親事府典軍,官階要比韓謙高一截,但他知道韓謙在三皇子眼裡的地位。

  高承源絕對不相信韓謙跟刺客有關,但刺客從縉雲樓這邊潛入郡王府,更有可能是過來跟馮家兄弟聯絡,同時又是韓謙念及以往情誼,將馮家兄弟幽靜在郡王府,這事真要讓內侍省接手去查,特別是內侍省大多數的宦官又都是安寧宮的人,高承源覺得有必要讓韓謙跟馮家兄弟先通個氣,免得被安寧宮的人搞出些事情牽累進去。

  韓謙看了左右一眼,跟沈漾說道:「沈漾先生,你們先去見殿下,我耽擱一會兒就過去。」

  韓謙要單獨去見馮家兄弟,其他人也沒覺得有什麼,既然裡裡外外都加強了護衛,他們便先去內府見三皇子。

  韓謙走進幽禁馮家兄弟的院子,示意侍衛守到院子裡外,不要站在廊前妨礙他跟馮氏兄弟說話。

  馮繚坐在角落裡,臉也不看韓謙一眼,孔熙榮滿臉怒氣,卻是馮翊先忍不住,壓著聲音斥問韓謙:「你這是什麼意思?李騎驢這雜碎明明是在你手裡,突然闖進郡王府,被田城所殺,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們有沒有將這事跟別人說?」韓謙見已經有侍衛暗中將李騎驢闖府被殺的事情說給他們聽了,心想這倒省去他的鋪墊,故作驚惶的問道。

  「韓謙你心狠手辣,我們有膽跟別人說這事?」馮翊氣鼓鼓的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你他娘快說出來,即便要殺我們,也請給個痛快!」

  「馮繚兄不會以為這事是我要故意害你們嗎?」韓謙一臉委屈的問馮繚。

  這恰恰也是馮繚百思不解的地方,他實在猜不透韓謙有害他們的動機,但是李騎驢被韓謙扣押住,韓謙也是拷問李騎驢之後才知道他們的行蹤。

  見馮繚不說話,韓謙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能守住口,還算是幸運的,我剛才看到李騎驢,就擔心你們情急之下說漏嘴——內府局的人兩天前就將李騎驢押走了!目前郡王府裡其他人暫時還不知道李騎驢曾被我扣押,又被內府局的人暗中押走!」

  「啊!」馮繚霍然立起,難以置信的問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難道我能跑到陛下跟前去問嗎?這事我只能裝不知道,你們便是嚷嚷出去,我也不會認的。」韓謙苦笑道。

  見韓謙一臉畏懼的樣子,馮繚沒有說什麼。

  馮家這樣的遭遇,朝中誰還敢亂說話?再說韓謙今日剛受到召見,指不定青雲在即,又怎麼會做得罪內府局的事情?

  馮翊卻咬牙切齒的問道:

  「難不成到現在,他還以為我們有什麼財貨隱瞞住沒說不成?」

  「不管陛下怎麼想,又或者想做什麼事情,我都會在殿下面前替你們作保,這事與你們絕無關係,」韓謙說道,「要是內侍省派人過來訊問,你們便推說不知,也就多委屈兩天,我接你們去雁蕩磯莊院——我估計著,馮家人那邊可能還要多折騰兩天,但也應該沒有什麼了,除非你們真有什麼隱瞞,被他們看出蛛絲馬跡了!」

  「你不信我們?」馮翊急得就要指天立誓。

  「別別別,跟我真沒有關係,我信或不信,真不重要,」韓謙攤手說道,「我在殿下面前已經夠坦誠了,而且我經營匠坊、貨棧、錢鋪之能,大家都看在眼裡,我想斂財,自有斂財之道,不會去貪圖橫財。所以我還是會替你們說話的,而你們即便有什麼隱瞞,最後也不會牽連到我頭上來,別人只會說我是受你們矇蔽。」

  「馮氏倘若能有再起之日,絕不會望你今日之情。」馮繚沉聲說道。

  安頓好馮家兄弟之後,韓謙便趕去內府,這時候滿臉睏倦的沈鶴帶著幾名小宦以及宮裡侍衛趕過來。

  沈鶴看韓謙的眼神充滿幽怨,擺明了是抱怨韓謙什麼時候設局不好,偏偏在這凌晨子時,在他睡得最舒服的時候,將他從宮裡拖出來合演這齣戲。

  沈鶴在韓謙、沈漾、鄭暉、陳德等一群人的簇擁下,又到縉雲樓看了一圈現場,確認死者身份乃是馮翊身邊的舊部後,便安排手下宦官去訊問馮家兄弟,他們則到內府去見三皇子。

  「三殿下、沈大人,你們覺得這案子是怎麼回事?」沈鶴給人的印像是向來油滑,他開口說話也符合向來的調性,就是先讓這邊說話,他再酌情掌握分寸,這樣他便能將事情辦好,又哪方面都不得罪。

  「馮繚、馮翊幽禁在府裡,馮家人或許擔憂他們的安危,才派人過來探望,應無謀害殿下之意。」韓謙直接給這事定性。

  「是不是如韓大人所說,還是要審問清楚才好,事關殿下安危,便無小事。」王琳說道。

  韓謙看了王琳一眼,心知他說這話未必是跟他唱反調,實是他跟馮家沒有什麼交情,這事既然發生了,怎麼也得鬧個天翻地覆,才能顯示郡王府的存在,或許在場有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心思。

  馮家已經是落水狗,這案子怎麼挖,都是折騰馮家人。

  韓謙看向沈漾,問道,「沈漾先生,您覺得呢?」

  沈漾沉吟片晌,說道:「韓謙推測在理,但還是儘可能要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到這裡,又看向沈鶴問道,「沈大人,你覺得呢?」

  「這事還是看你們啊,」沈鶴說道,「陛下午夜才睡下,已經被驚醒過一回,要真沒有什麼緊要的,我可不想回宮再喊醒陛下。」

  「父皇身體重要,這事就不要再驚憂父皇了!這案子明日報大理寺並查吧!」楊元溥這時候一錘定音的說道,他們的目的是打草驚蛇,而非其他,也只有誰都說不好的懸案才會讓馮家部曲、奴婢西遷變得順理成章。

  其他人又哪裡知道三皇子與韓謙、沈鶴三人的心思,心裡想皇陵崩山案乃是由大理寺少卿鄭暢主審,雖然馮文瀾、孔周畏罪自殺,這案子差不多就算是結了,但對馮家人的監押還沒有結束。

  而對馮家族產的查抄,也主要是大理寺牽頭御史台、刑部進行。

  現在三皇子將今夜之事當成皇陵崩山案的小插曲,交給大理寺並查,卻也合情合理。

  要不然的話,真要去大肆折騰馮家人,或許外人會誤解陛下並不想對馮家人手慈手軟,朝中難免又是一陣驚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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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奴婢

  不管郡王府這邊想息事寧人,刺客夜闖的消息還是紛紛揚揚傳播出去。

  而這件事再怎麼低調處理,大理寺最終還是從馮家奴婢及部曲裡抓住二十多個行跡可疑、有劣跡在身的人扣押起來嚴加審訊。

  接著,馮家多名奴婢密謀為主報仇的消息隨之傳了出去,中間又摻雜著一些刺客夜闖乃郡王府自導自演矛頭隱然刺向天祐帝的傳言,使得一切看上去又清楚又撲朔迷離。

  天祐帝最終下旨,對皇陵崩山案進行最後的結案,馮氏族人包括馮繚、馮翊、孔熙榮在內,悉數貶為庶民,驅逐出金陵。

  刺客夜闖郡王府牽連二十多人有謀刺三皇子的嫌疑,但大理寺最終沒能結案,天祐帝此時沒有將馮家奴婢、部曲強行收編官用,而是許其隨馮氏族人一併離京,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馮家(含孔家)奴婢主要分為四類:

  第一類是家兵部曲及其眷屬子弟,總計有二千二百人;這一類人主要居住在金陵。

  第二類是馮家打理貨棧、典當鋪、酒樓等生意的掌櫃、核心夥計及眷屬子弟,扣除掉與第一類的重合部分,總計有一千八百餘人。

  這一類人原本分散各地,但三司為核對、查抄馮家的族產,將這些人全部羈押到金陵來。

  第三類乃是馮家分散各地打理田莊及莊園的管事、莊丁,總計有一千餘人,主要分散於各地;而馮家在金陵的田莊,主要用家兵部曲的眷屬子弟打理,與第一類不再重複計算。

  第四類則是馮家在金陵各處府邸、莊園所用的僕役、丫鬟,總計有八百餘人。

  也就是說馮家六千名奴婢、部曲,有五千人都在金陵,再加上近四百馮氏族人,被勒令十天內離開金陵。

  這麼多人被趕出馮家府邸,只能暫時到收容他們的雁蕩磯棲身。

  此時已經是十月下旬,雖未下雪,但北地寒風颳來,霜地發白,五六千人將雁蕩磯新建的圍屋莊院擠得滿滿當當,大多數人只能在院子裡鋪草褥而睡,都如驚弓之鳥般狼狽不堪,不知何去何從。

  馮家所有的莊院、田地都被查抄,即便有私藏,這時候誰又敢拿出來等著官兵如虎狼般撲過來帶走斬頭?

  回宣州也是無棲身之地,天下之大,卻無馮氏的容身之地。

  特別是刺客夜闖郡王府這事發生後,以往受過馮氏恩惠的,這時候也再不敢沾染是非。

  韓謙則表現得像個另類。

  馮氏族人被驅逐出府邸後,那麼多奴婢、家兵部曲因為有人很可能跟馮氏族人一樣心存仇怨,沒有被強行充為官奴婢,天祐帝又想表現得對馮家沒那麼心狠手辣,也沒有將馮氏族人及這些奴婢流放充軍,但這些奴婢的身契,顯然不可能讓馮氏族人帶走。

  也就是這麼多的奴婢、家兵部曲,這一刻成了沒有身份的流民。

  流民當然是自由的,但他們依賴慣馮家了,無依無靠之時,又被勒令必需在十天內離開金陵,身上甚至連過冬的襖衣都沒有人,他們除了繼續跟馮家人共進退,又能如何?

  很早就有人提出去敘州,但在大多數的馮家人心裡,敘州太遙遠了、太荒涼了,是瘴毒遍野、蛇蟲肆虐之地,他們去敘州,跟流放充軍有什麼區別?

  北地風來,吹臉寒如刀刮,韓謙在革甲外穿上一件襖袍禦寒,站在秋浦河流入長江的河口,眺望潾潾水光。

  聽著腳步聲,韓謙轉身回望,見是馮繚與馮翊走過來,問道:「怎麼,你們何去何從,還沒有決定好嗎?楊欽過兩天就能到金陵,這次我托殿下,額外從你馮家要對外處理掉的船隻裡挑選了二十艘船買下來,你們要是這兩天就能決定去哪裡,我還能調船送你們一程,要不然你們就只能自己跋山涉水了!」

  「還是不能決定,還是太多人畏敘州為危途。」馮繚苦笑道。

  他以往是馮家的長子長孫,在族中除他父親馮文瀾、姑夫孔周外說一不二,但此時更多的馮家人怨恨他父子給馮族招禍,哪裡還會將他的話當回事?

  即便是他的祖母、母親以及他的姑母,此時說話都沒有什麼份量了。

  「為何不能將李騎驢的事情說出來?」馮翊鬱悶的問道。

  「你們說出此事,我絕對不會送你們去敘州!」韓謙繃緊臉說道,「你們能清楚這麼多人裡,就沒有人被內府局收買的眼線?你們要說出這事,一旦洩漏出去或被人告密,我再送你們去敘州,我有幾張嘴能說得清楚?」

  「倘若我與幾位叔伯說韓家有經營敘州之心,敘州乃我馮氏唯一再興之地,可否?」馮繚窺著韓謙的臉色問道。

  「我與我父,對陛下、對大楚忠心耿耿,我父親受命使牧敘州,絕無異志。」韓謙正義凜冽的說道。

  對韓謙的拙劣表演,馮繚是不屑一顧的,但他也能理解韓謙此時的謹慎,勸道:「我只是找個藉口,暗中說服我那幾個死腦筋的叔伯兄弟而已,倘若風聞出去,便是有人對我嚴刑拷打,我也是絕計不會牽連到韓大人頭上的。」

  「我父子二人忠心可鑑日月,總不能任你們污衊吧?」韓謙堅持不許的說道。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死腦筋了?」馮翊焦急得不行,沒想到韓謙一點通容都不行。

  「馮翊,你去找熙榮,我有話要單獨跟韓大人說。」馮繚跟馮翊說道。

  「好吧!」馮翊喪氣的說道,轉身離開江邊。

  韓謙又轉身看向北面的大江,波浪滔滔,在寒風吹指下越發的清冽。

  「李騎驢是你放入郡王府再指使田城所殺吧?」馮繚咬牙說道。

  「我為何要做這畫蛇添足之事?」韓謙哂然一笑,望著江水,頭也不回。

  「你如此作為,只是叫我們相信留在金陵附近或去宣州,還有可能會受到迫害;而將我馮家逼入敘州,將是你據敘州自立的資本,」馮繚咬牙說道,「我起初沒有想明白,是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會有那麼多的奴婢、家兵部曲,會跟我們一起被驅出金陵城,所有的風聲,都是你放出來的吧?」

  「你既然自以為窺破我心裡的秘密,為何跑過來跟我說,真就不怕我殺你滅口?」韓謙轉回身來,盯著馮繚問道。

  「你不會殺我的,因為你我都知道,我馮家此時已經別無其他選擇了!」馮繚篤定的說道。

  「你要是自以為窺破我的行藏,可以向殿下揭破我啊,又豈會沒有其他選擇?」韓謙說道。

  「郡王府裡誰會相信我們三人?我對他人說破此事,不是自尋死路?更何況,馮氏再起,唯有寄身你家籬下!」馮繚陰翳而深邃的眼神,盯住韓謙,想要真正的確認這點。

  「你太自信了,你要是在我父親面前說這話,我父親必將你推出去砍頭.你馮家遭受此劫,說白了就是不夠謹慎。我今日當你沒有說過這話,以後也絕不要在我面前再說這話!」韓謙毫無閃躲的回視馮繚的眼神,說道。

  韓謙倒不是怕馮繚這時候還有其他選擇,主要是怕馮繚跑到他父親面前說這通話,而到時候他倘若還留在金陵,沒有辦法跟他父親當面解釋,他父親真有可能將馮繚他們綁到金陵以證清白——那真就弄巧成拙了。

  「我會知道分寸的,但依舊有人不願意都跟著去敘州,不知道大人有何妙策?」馮繚說道。

  聽馮繚有意換了稱謂,韓謙心裡一嘆。

  說實話,韓謙內心何嘗不想著趁勢割據敘州,在山高水遠之地當個土皇帝,不去理會金陵的凶險殺機?

  但是,他過不了他父親那關啊!

  韓謙心裡苦嘆一聲,從袍袖手裡取出一張紙,遞給馮繚說道:「說服其他人的藉口,我已經替你想好了——這是一張我欠你馮家四萬緡錢的借條,你拿去跟你幾個叔伯說,我是千方百計為了收回這張借條,才同意助你們去敘州立足,到敘州後也會給你們安排田宅,將這筆欠債勾銷掉。」

  「這事要傳出去,不是一樣對大人不利?」馮繚問道。

  「即便太子或信王在你家奴婢裡安插眼線,得知這事,也只能告我妄圖貪墨小財,他們最終會不會將這事捅出來還真是兩說呢,畢竟又不能一棍子打死我,畢竟在我有用的時候,陛下會介意我貪點小財嗎?而太子或信王捕風捉影,攻詰我韓家心存異志,事情就麻煩了,我還很難辯駁。」韓謙說道。

  馮家是只大肥羊,韓謙第一時間就將郭雀兒安排進馮府,除了當時因為馮翊、孔熙榮兩人的關係外,實在也是因為馮家的家業在當世可以算是極大了。

  而即便天祐帝崇文殿召見議策時絲毫沒有提及,但韓謙百分之九十九能肯定,天祐帝在馮家奴婢裡早就安插了眼線,而這個眼線還將在繼續隱藏在馮家奴婢裡,成為監視敘州的隱密力量。

  那楚王、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在馮家奴婢裡有沒有收買人?

  這也是韓謙要防備的。

  要是據敘州自立的話,傳到楚王、安寧宮的耳中,這兩系的官員上本參劾,天祐帝是裝瞎好,還是不裝瞎好?

  所以要連騙帶哄,叫所有馮氏族人都同意去敘州,韓謙還真是狠狠的動了一番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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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秘旨

  馮家最多時在淮南、江東擁有上百家貨棧,馮家船隊還擁有上百艘巨舶往返各地運輸貨物,這些都要折價處理掉,才能變成養軍或賞賜文臣武將的錢糧。

  發放官俸或賞賜,可以發放柴炭米面、絲綢絹布,可以賞賜庭園宅田,甚至可以說賞奴婢歌姬,但沒有說賞一艘帆船的。

  韓謙最終還沒有將馮家船隊都接下來,那樣的話,目標太大,痕跡太明顯,最終接手二十艘大型帆船,使得十月底集中到雁蕩磯的船隊運力提高到七萬石。

  馮家船隊絕大多數選用還是雇工,但每艘船上掌事的則都還是馮家培養的奴婢或部曲,為保證對這些人的控制,其眷屬家小都住在金陵,住在馮家伸手能控制的眼鼻子底下。

  也就是說,敘州船幫的運力一下子擴張到一倍多,都不需要從敘州額外調艄工水手,僅僅是從馮家聚集到雁蕩磯不知何去何從的奴婢裡僱傭便足夠了。

  船幫護衛則可以從馮府的家兵部曲中招募。

  這一點看上去很理所當然,畢竟這麼多的奴婢、部曲,從踏出馮家府邸那一刻起,理論上就都是身份自由、身無餘財的流民,但涉及到人心,很多事情就會變得複雜。

  一方面馮家人會習慣性的繼續將這些奴婢、部曲視為馮家的私產,另一方面這些自感無依無靠的奴婢、部曲,對馮家人還有心理依存的慣性。

  韓謙想要將悄無聲息的將所有人都騙去敘州,而且要讓整件事在外人眼裡看上去,像是所有馮家人及奴婢、部曲都自願去敘州,以及到最後馮家絕大多數的奴婢、部曲最終都交由他來接手,很多事情便需要馮繚、馮翊、孔熙榮他們暗中配合。

  借條的作用主要是誘騙。

  韓謙是要通過馮繚告訴那些擔憂到敘州後會落難的馮家人,作為贖回借條的代價,韓家會在敘州給他們準備好田宅;當然了,誰都不要指望他這邊會如實歸還欠款。

  就像是馮家還有最後一批被漏過的財產,但唯有到敘州之後才能兌現。

  對那些實在不願去敘州,想著在附近投靠親友的馮家人,這時候就會拿李騎驢的事情進行恐嚇,暗示馮家人倘若留在金陵附近,極有可能還將會受到迫害。

  這種種事情做完之後,韓謙從馮家奴婢裡招募護衛、船工,才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而到離京限期的最後一天,馮府上下五千四百餘人拖兒帶女、哭哭啼啼的登上敘州船幫專門準備的三十六艘船,隨同底艙所裝的三萬石糧食,從雁蕩磯起航,離開金陵,往敘州而去。

  看著莊院里人去院空的狼籍,韓謙又乘一艘烏篷小舟趕去對岸的永春宮莊園。

  韓謙走進莊園,看到三皇子在沈漾、鄭暉的陪同下,正登上湖石壘砌的假山眺望船隊揚帆進入長江的情形;十數侍衛都遠遠站在一旁。

  沈漾、鄭暉看到韓謙過來,臉色都頗為陰鬱。

  韓謙心裡一笑,沈漾、鄭暉不知道奚氏族人、不知道他與潭州就地禁之事所達成的交易,但就僅僅是這麼多的馮府中人,一起遷往敘州,心裡對他有所憂慮,也是理所當然的。

  要不然的話,沈漾、鄭暉反應就太遲鈍了。

  「韓師,我正打算派人去請你過來呢!」楊元溥頗為高興的招呼韓謙道,「韓師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金陵?」

  聽到三皇子這話,沈漾、鄭暉心裡都是咯噔一跳,看向韓謙的眼神頓時又銳利了幾分,心想三皇子怎麼就如此信任韓謙,這時候怎能放韓謙離開金陵?」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沒有陛下的秘旨,沈大人、鄭大人怕是不會同意讓我將田城等人的眷屬一起帶走啊,更不要說五百左司子弟了!」

  沈漾、鄭暉嘴巴張大在那裡,難以想像馮府奴婢遷往敘州,竟然是陛下定下的密謀,雖然近旁沒有他人,鄭暉還是下意識壓低聲音問道:「陛下下一步要對潭州動手?」

  鄭暉、沈漾都不是蠢人,韓謙與三皇子都透漏如此關鍵的信息,他們還想不到這點,就不要指望能坐穩此時的位置了。

  其實刺客夜闖郡王府一案,令他們心裡也存很多的不解,再看到這大半個月真真假假的消息,以及馮府中人這次都去了敘州,就已經起疑這一切乃是韓謙的密謀。

  這一刻他們心裡憋了好久的疑惑總算是得到解答,但同時又反過來擔憂韓謙、韓道勳父子倆在敘州僅掌握這點力量,待朝廷對潭州動手裡,能發揮多少作用。

  當然,他們是不知道潭州借地禁滲透敘州以及奚氏族人的事情,但這兩件事對韓謙整合敘州的作用是相互抵沖的,也就不影響他們的判斷。

  韓謙當然是希望在敘州能直接湊足五六千精銳戰力,但這又是不現實的,畢竟各方面都不能表現得太遲鈍,要不然破綻就大了。

  所以除了這次遷往敘州的馮家奴婢、部曲外,韓謙接下來只能一次性帶上左司斥候、韓家在金陵的家兵、奴婢以及五百左司子弟走,同時還要將田城、高紹、林海崢等左司主要武官的眷屬家小帶上。

  這麼一來,韓謙便能在敘州整合出兩到三千人的精銳戰力,而同時使整件事看上去就像是一次密謀已久的潛逃。

  這時候就需要沈漾、鄭暉二人的配合。

  在護軍府的管控之下,田城等人一旦不經通報就將眷屬私自帶出金陵,就會以最快的速度上報到沈漾,這時候就需要沈漾幫著拖延時間。

  而五百左司子弟更是現在就需要找到合適的藉口,直接從桃塢集調到永春宮莊園,以便韓謙在潛逃時,能一次性「騙」走。

  不過在潛逃事發生之後,天祐帝會以西南邊陲安定為藉口,默認韓家父子「割據」敘州的事實,甚至會將更多的左司眷屬送往敘州,以示誠意。

  這麼做,是幫韓謙穩定住左司將卒的情緒,成為控制敘州的中堅力量,同時這也是要誘導潭州誤判天祐帝及朝廷的軟弱,放鬆他們對朝廷的警惕。

  不過,最遲到明年秋後,韓謙必須在敘州完成整合,配合金陵對潭州的用兵。

  在韓謙跟沈漾、鄭暉二人解釋瞞天過海之策的來龍去脈之後,楊元溥這時候又懷裡將父皇所擬的秘旨出示給沈漾、鄭暉二人,之後便交給韓謙貼身收藏。

  韓謙需要有這道秘旨說服他父親,同時他憑藉這道秘旨,名義上不僅能調用敘州一切資源,還能節制辰州以及沅州上游的黔中州縣配合行事。

  當然了,這只是給韓謙必要時應有的大義名分而已。

  辰州刺史好歹還算是朝廷委派的流官,黔中諸州則都是羈縻州,哪裡可能會聽韓謙的招呼?

  最多是在韓謙收拾敘州土籍勢力,憑這道秘旨對控制這些州縣的豪族,可能會有一個阻嚇的作用。

  「馮族西遷一事,府裡已經有所議論,韓大人動身,宜早不宜遲。」鄭暉看過秘旨的內容之後,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念又說道。

  這次馮氏這麼大規模的遷徒,而且都是對朝廷有怨恨的人遷往敘州,一點含沙射影的議論都沒有,那才叫奇怪呢。

  不過目前只是在私下議論,還沒有人去揭蓋子,所有的計畫自然還能照常進行,但誰能保證拖多久,沒有人直接上書參劾韓家父子心存謀逆之意?

  到時候天祐帝要是還繼續裝瞎的話,潭州還能不回過神來?

  所以在鄭暉看來,韓謙的「潛逃」必需要在那個之前進行。

  「現在盯著我這邊的,有太子那邊的人,也有信王那邊的人,他們多半是希望殿下這邊能鬧出點大亂子,所以時間還是有一些的。」韓謙笑道。

  鄭暉一笑,沈漾則是一嘆。

  要是三皇子麾下頭號謀臣「潛逃」,就算是為了朝廷的顏面,天祐帝最終以默認韓家父子割據敘州的姿態,對外部掩蓋掉這樁「潛逃」醜聞,但在內部對三皇子的打擊可以說是致命且慘烈的。

  在最後的真相沒有揭開之前,所有的王公大臣,幾乎都不可能再去支持三皇子登基。

  在這樣的前提下,信王及太子那邊,這時候即便察覺到這邊的異常,也多半會選擇坐觀其變。

  這樣就徹徹底底助韓謙完成一次完美的「欺上瞞下」,而使潭州落入陷阱之中而難覺察!

  鄭暉笑是他瞬時猜到韓謙的意圖,沈漾嘆是派系之爭已經令很多人忘卻效忠的是大楚了。

  當然了,鄭暉、沈漾不是沒有想到韓家父子有趁勢割據敘州的可能,但從大局考慮,以一個本來就不在朝廷控制之下的敘州,以搏整個洞庭湖的精華地域,怎麼都是值得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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