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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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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八十章 離別

  「大人三思而後行啊,」馮繚、田城他們怎麼都想不到韓謙不動則已,一動竟然是要孤身去闖金陵這個龍潭虎穴,他們不清楚韓謙憑什麼判斷金陵會殺得血流成河,此時都跪下來的勸道,「物力時有盡,人力時有窮,大人也知道金陵時局太過錯綜複雜,非孤身數人所能逆改,何苦犯險?大人能庇護一方山水,也是承繼老大人的遺志啊!」

  韓謙不可能帶多少人馬過去,而安寧宮及信王一旦知道韓謙的行蹤後,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那他到金陵後想要有所作為,即便真有神鬼奇謀,也沒有一絲可能啊。

  「庭夫人身懷六甲,再有三個多月小公子或者小小姐就要出生,大人哪怕是為庭夫人及小公子、小小姐著想,此時也不能去金陵犯險啊!」楊欽勸道。

  趙庭兒已經顯懷,此時更多時間留在龍牙城安心養胎,要不是重要事情也不會再時時上山來守在韓謙;這兩天趙庭兒就沒有到山上來。

  楊欽還是想著以趙庭兒以及趙庭兒懷著的胎兒,勸韓謙放棄冒險的念頭。

  「我心意已決,你們莫要勸我,庭兒大前天到山上來,我便跟她細細的說過這事了。」韓謙站在山間,任山風拂來,說道。

  田城、楊欽等人心想庭夫人難怪這兩天沒有上山,原來是不會承受生離死別之際的痛苦。

  韓謙繼續說道:

  「我離開之後,除了敘州值得信任的營指揮使、縣尉、縣丞以上的將吏,你們對外便說我要在山上苦讀詩書,不再接見外客。倘若我不幸死於金陵,你們便放棄雞鳴寨,將其還給辰州洗氏,你們以後守住敘州便可,斷不要參與外界的任何是是非非。這樣或能保這方山水的安寧,靜待血腥亂世的結束。你們也要記得將織染、連爐煉鐵等法,以我及我父親的名義刊行匠書頒傳於世,這大概恢復他老人家清謄的唯一辦法了!」

  聽韓謙這麼說,田城、高紹、楊欽、馮繚也知道韓謙對此行也是完全沒有把握,才有意提前安排後事。

  馮繚投效敘州,是摻雜極其複雜的心思,甚至可以說懷有想重振馮氏的堅韌野心,這一刻也是內心震憾。

  「請大人許我等追隨左右。」田城、高紹他們是經受於離亂之苦,單膝跪下,要求追隨韓謙去金陵。

  「此去金陵,凶險極大,九死一生,能有三五十人自願隨我前往便行,但敘州需要你們四人留下來,而且留下來也不見得擔子會輕。」韓謙說道,雖然這話他是對田城、高紹、楊欽、馮繚四人所說,但他主要是要求田城、高紹留下來坐鎮敘州。

  田城、高紹除了個人能力以及敘州軍民之中的威信外,更主要的是這兩人前半生都經歷過離亂之苦,且在離亂之中能做到不放棄家人親小,萬一他在金陵遭遇不幸,也唯有田城、高紹才能較長時間貫徹他保敘州安寧、不爭於世的遺志。

  換作楊欽、馮繚主政敘州,他倘若遭遇不幸,楊欽、馮繚短時間內會遵照到他的遺願行事,但時間一長,很難說他們的心思不發生變化。

  「我隨你去金陵。」奚荏說道。

  「庭兒還在生我的氣,你留下來替我照顧好她。」韓謙說道。

  聽韓謙這麼說,奚荏美目噙著淚也不再堅持,但趙庭兒生韓謙的氣,她能理解。

  是啊,韓謙明明可以笑看時局變化,他當初不是也跟王積雄說過「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這樣的話嗎?此時亂世紛離,人命如草芥,不管不顧丟下這麼一攤子事,卻跑去九死一生有如龍潭虎穴的金陵乃是九死一生,換了誰能不生氣?

  她的肚子都快氣炸了,但她要是不留下陪趙庭兒、照顧趙庭兒,趙庭兒心情鬱積,於她、於她肚子裡的胎兒都有害。

  真是氣人啊!

  留下來真是一件更艱難的事情。

  韓謙看向施績、魏常等決意返鄉之人,問道:「你們返回金陵,是只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家人,然後找個地方躲藏起來,等這亂世結束,還是願意與我一起去做這個螳臂擋車的事情,為龍雀軍將卒的數萬家小,爭一線生機?」

  「誓死追隨大人,拼卻性命,為龍雀軍將卒數萬家小爭一線生機!」

  「誓死追隨大人,拼卻性命,為龍雀軍將卒數萬家小爭一線生機!」

  「誓死追隨大人,拼卻性命,為龍雀軍將卒數萬家小爭一線生機!」

  施績、魏常等人振聲說道,他們心頭熱血在湧動,恨不得拔出刀劍,將眼前一切亂世紛離都斬碎,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從此之後黎庶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不受離亂之苦。

  「好。我原本等著找三五十人自願隨我去金陵,此事宜速不宜遲,此時有施績、魏常他們,我今夜就動身。刺史印,我暫時放高紹那裡,諸事你們五人與洗尋樵商議。」韓謙將手掌心大小的刺史銅印從腰間摘下來,交給高紹代掌。

  「今夜就出發?」奚荏心旌震顫的問道,即便知道韓謙主意已定,但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動身。

  「金陵局勢瞬息萬變,我也是在等岳陽那邊的反應再做最後的決定,這已經快耽擱十天了。」韓謙說道。

  「岳陽決意調李知誥出守鄂州,他派人到敘州問策,如何應之?」馮繚問道。

  「不見不答。」韓謙說道。

  他此去金陵,更多時候都要隨機應變,很多事情都無法提前做預案,而此時楊元溥或許已經跟信昌侯府、鄭家做出調李知誥分兵出守鄂州的決定,至少岳陽這邊,有些事情他短時間內難以改變。

  同時也恰恰是岳陽的這個決定,有可能會導致金陵的攻防仗變得格外的血腥跟殘酷,是他最終潛往金陵的一個關鍵原因。

  李知誥跟他的關係是要密切一些,但也不意味著李知誥會什麼事情都會聽從他的意見,韓謙也不想現在就跟李知誥互通聲氣。

  韓謙決定當夜就走,然後再讓田城、高紹他們將整件事通傳給州營營指揮使、州縣主要輔職以上、明確是韓家嫡系的將吏,為他離開可能會發生的一切變故做好應急預案。

  為了不驚動更多人,韓謙下山時就換了便裝,回到龍牙城,緊急將當時人在龍牙城的馮翊、陳濟堂、趙啟、周處、孔熙榮等人召集過來吩咐一些事情。

  其他人都各司其辭,追隨趕往金陵的要求,都被韓謙拒絕,要求他們留在敘州。

  親衛營大多數人還要留在龍牙城,趙無忌、孔熙榮等人帶著少數精銳,與魏常、施績等湊足五十人,第一批隨韓謙東進。

  第一批人馬扮成兩艘普通商船的船工、水手、護衛,目標不能太大,才能瞞過沿線的駐軍及各方勢力耳目,及時趕到金陵。

  馮翊猶豫了好一會兒,咬牙說道:「我雖然不抵什麼用,但也陪你走一遭!」

  「此行可真是九死一生。」韓謙說道。

  「你不要嚇唬我,我話都說出口,要是收回來,還有臉在敘州混下去?」馮翊猶猶豫豫的神色掙扎好一會兒,到最後卻變得豪氣萬丈的說道,「收編飢民組建龍雀軍,我也出過一分力,現在也要將我那份責任給盡了,大不了人死鳥朝天,以命相謝。」

  「你們悄然準備,過會兒就直接出發去辰陽,」韓謙說道,每天都有商船從臨江或黔陽發出,經辰陽北上,他們到辰陽截一兩艘敘州發出的商船,差不多能節約近兩天的時間,「我去跟庭兒說會兒話。」

  然而韓謙到後宅,趙庭兒卻沒有開門見他,只是隔著門扉說道:「你執意要去,我攔不住你,你心裡要記得回來,倘若形勢真無可挽回,千萬要留一線,不讓我跟懷中胎兒在敘州做孤兒寡母。」

  韓謙只能跟守在院子裡的韓周氏以及趙庭兒的父親趙老倌聳肩笑笑,便回到前院做出發前的最後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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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1:2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八十一章 困惑

  兩艘船的風帆吹鼓起來,在洞庭湖銜接長江的湖口之上,劃出兩道優美的弧形水波,細浪雪花,輕盈又快速的駛入長江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船上有人撒下食物,引起一大群水鳥競先爭逐。

  在不遠外的一座江洲上,岸邊長有一大片水杉樹。

  有兩艘烏篷船停在水杉林裡的深處。

  數名健壯大漢半蹲在其中一艘烏篷船上,警惕的盯著水杉林四周的動靜。

  兩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坐在另一艘烏篷船的船頭,透過水杉林樹木的空隙,看著江洲外蕩漾的洞庭湖水波說話,正好看到那兩艘裝滿貨物、吃水頗深的貨船從不遠處經過。

  年紀稍小一些的中年文士身穿灰色布袍,跟滿臉皆是枯樹皮般褶子的老者,介紹剛經過的兩艘快船:

  「敘州所造的這種快船,風帆用一種更密更堅韌的黔陽布製成,要比其他地方所造的席帆、葦帆輕便極多,因此能造得更寬更大,以便能兜住更多的風勢,即便載滿貨物也要比尋常帆船快出一倍都不止。另外,敘州目前最大能鑄兩千斤重的四爪鐵錨,拋入水中能牢牢扒住江底,使得他們所造的千石船能直接停在江心處不畏風浪……這兩樣也是其他地方難仿造敘州船的地方。」

  老者頗為憂慮的說道:「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敘州所造的船,真能有如此之快,現在汴京那邊形勢還不穩,暫時還抽不出人手仿造敘州船以及黔陽布鐵,但倘若能有兩三年時間穩定住局勢,什麼事情都好說了。陛下叫我這把老骨頭過來,主要也是擔心岳陽這邊有什麼異動。」

  「韓道勳之死,太妃、李普、鄭暢都脫不開關係,而大家心裡都清楚韓謙並不是一個寬宏大量之人,對其防備之心最甚,但只要他們對楊元溥逼迫沒那麼急切,楊元溥自以為能借助沈漾就能夠掌控局面,對韓謙就不再迫切需要,」中年文士說道,「清陽郡主是什麼心態,她與韓謙私下有什麼勾結,我暫時還琢磨不透,但韓謙只要不能直接攪和到岳陽,應不足為懼。」

  「斷不可能因此就輕視韓謙。蜀地已經傳回消息來了,清陽郡主是韓謙逃離蜀地時劫來的,而蜀主王建疏離其長子王弘翼,用次子長鄉侯王邕經略巴南,就發生韓謙使楚期間。陛下已經看到長鄉侯王邕進獻的《經略巴南疏》,判斷這可能就是出自韓謙的手筆,長鄉侯王邕手下沒有人能如此眼界,」老者感慨說道,「要是韓謙早就預料到岳陽人心複雜,才決定避於敘州,與岳陽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你覺得他還不足為懼嗎?」

  中年文士悚然而立。

  岳陽的情報信息網路,大半都在縉雲樓;信昌侯府以及鄭家都各自有信息源,只是來源比較窄,或者僅關注他們所關心的地方跟人。

  畢竟當世要部署覆蓋州縣的情報系統,代價太高了,大多數時候分散出去的斥候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信息搜索工作。

  雖然目前韓謙不再直接掌握縉雲樓,但誰都不能否認,忠於楊元溥的姜獲、袁國維等人都無法擺脫韓謙的影響。

  中年文士自以為已經足夠接近岳陽的核心,但對韓謙在蜀地以及韓謙護送清陽郡主逃回大楚的細節都不甚了了,還得是汴京承天司的探馬秘卒從蜀地蒐集到相關情報後,他才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但這距離韓謙逃歸敘州,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辰州洗家與敘州爭雞鳴寨,關係到辰水的控制權,就眼前的局面看,洗家多半不敢輕動刀兵,但只要滋擾是非,驕縱敘州之志,多少能令楊元溥忌之。而清陽郡主真要是被劫持來岳陽來,即便當前的形勢渝州在諸多方面有求於敘州,也多心存怨氣,只要稍稍傳播謠言,清陽郡主僅僅為將自己摘清,也會撇清與敘州的關係,」中年文士稍稍理了理思緒,說及他接下來要針對敘州所做的主要策略,說道,「有這兩步棋,我相信韓謙與楊元溥會越走越遠,總有一天會分道揚鑣;而沈漾則向來知道韓謙素有野心而又劍走偏鋒,倘若有選擇,沈漾也絕對不會第一個就想到與韓謙合作。」

  「你在岳陽切不可操之過急,著了痕跡,重點還要讓楊元溥有大局在握的感覺,讓楊元溥他自己想著擺脫對韓謙的依賴。」老者說道。

  「信王在金陵初戰便重創南衙禁軍,岳陽最終或者難抵信王統一楚地,雷老與陛下或許應該將心思更多放在楚州。」中年文士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離開汴京時,是不知道楊元演在王文謙的輔佐下能如此輕而易舉重創南衙禁軍,但陛下當年將蟄虎埋在韓道勳的身邊,而沒有埋在王文謙的身邊,是有原因的,」老者說道,「我閒聊時問過陛下這事,陛下說信王楊元演能得王文謙,或成霸主,但唯有得韓道勳才有機會成人主。」

  「霸主、人主?」中年文士喃喃自語,琢磨這兩個不同稱謂間的微妙區別,但他心裡依舊有很深不解,「楊元演不是人主之相,難不成先天埋下太多弊端的楊元溥,有望奪得最後的勝利果實?」

  中年文士接觸信昌侯府眾人及太妃、鄭家足夠深,楊元溥優柔寡斷的本性又短時間又難以逆轉,容易受他人影響,他難以想像僅僅因為韓謙一人,新帝怎麼如此重視岳陽,會視岳陽為此生勁敵,令雷九淵親自趕過來找他瞭解岳陽的情況、面授機宜,還想著要他變本加厲但更要巧妙的拉遠韓謙與楊元溥的關係……

  「不管以後會如何,你在岳陽一定要記住,汴京形勢未穩之前,千萬不要讓韓謙有慫恿岳陽與蜀軍聯兵進攻關中、河洛的可能。」老者說道。

  中年文士多少覺得老者有些杞人憂天,心想陛下有兩三年便能穩定汴京的形勢,這兩三年間,就算韓謙能很快回岳陽重得楊元溥的信任跟依賴,岳陽與關中、河洛之間,還隔著張蟓所守的荊州、杜崇韜所守的襄州,他怎麼能讓岳陽與蜀軍聯手進入關中、河洛?

  當然,中年文士尊重老者,對他鄭重其事提出的要求,都點頭答應下來。

  …………

  …………

  九峰嶺位於邵衡永三州交界,西邊乃是邵州與永州的界山五指嶺,東邊乃是衡州與永州的界山獅子嶺。

  李知誥率左龍雀軍進入邵州,之後又以邵州刺史,都督邵衡永三州軍事,除了修葺五指嶺、獅子嶺的城寨外,這半年多來更在九峰嶺的南面建造九峰城,作為抵禦永州叛軍的主營。

  如有需要,九峰城也能變成進攻永州叛軍的基地,後方的糧秣物資以及人馬可以源源不斷的匯聚過來,投入到永州境內。

  李知誥之所以堅決選擇九峰嶺作為主營,而不是將主營放到師子嶺東南麓的湘江河畔,沒有依賴湘江水道與潭州等地保持通聯外,除了獅子嶺東南的湘江兩岸地形險辟崎嶇外,主要是九峰嶺通過雪峰山驛道,與敘州的距離更近。

  在李知誥看來,真正做好準備,從九峰城出發進攻永州,有邵州及來自敘州的物資支撐就足夠了。

  倘若南海王劉隱率靜海軍插手進來,那他們就是另一番打算了。

  九峰嶺前有一條溪流往南流入永州境內,然後從南面匯入湘水,再曲折北往。

  時間進入四月,溪流水勢漸大,山洪匯入河道,河水渾濁。

  李知誥勒住馬,停在九峰嶺南坡的一座山崖之上,眺望山下的溪流,濃黑的長眉微微擰著,深黑似墨的眼瞳精芒隱爍,藏著別人猜不透的心思。

  這時候,有數騎打馬從山腳邊趕過來。

  李知誥見是侍衛首領鄧泰帶著數騎往這邊趕過來。

  鄧泰與周通、郝子俠都是李知誥親手從低層將卒提拔培養起來的嫡系精銳,此時都是軍中副都虞侯、都虞侯級數的中高級將領,前兩天被他派去敘州找韓謙。

  看到鄧泰這麼早就回九峰城來,李知誥神色一振,大步朝鄧泰來處走過去。

  「督帥,我這趟沒有見到韓大人,剛到黔陽就被田城那廝截住,說韓大人在龍牙山服喪,想要專心讀些書,三個月內不再見任何外客,不會受到任何的打擾……」鄧泰翻身下馬,不顧連日奔波所帶來的疲憊,稟報他這次翻過雪峰山驛道前往敘州見韓謙的結果。

  「沒見到韓謙?」左龍雀軍第一都都虞候周通不解的問道,「敘州難道真願意看到督帥被調往鄂州,而換柴建來九峰城坐鎮?你有沒有將督帥的計畫,告訴田城……」

  大家都知道田城是韓謙的嫡系,見不到韓謙的面,有什麼話經田城轉告也是一樣的。

  「我將督帥的計畫說給田城知道,但好像敘州那邊早就料到督帥會有這樣的計畫,卻不屑一顧;田城甚至不許我過黔陽去臨江縣。我聽說馮繚也從岳陽回敘州了,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事,又或者說殿下、沈大人通過馮繚,跟韓謙說了什麼?」鄧泰也想不通韓謙為何拒絕見他,頗為氣憤的胡思亂想道。

  自從當年聯手兵諫,將信昌府侯某些人妄圖控制殿下人身的企圖打碎掉後,他們一直都視敘州為最堅定的盟友,但怎麼都沒有想到有朝一天會被拒之敘州門外。

  李知誥眉頭緊緊鎖住,盯著腳下的山石,鄧泰被拒之門外令他也同樣感到意外。

  雖然岳陽的調令已經傳到他的手裡,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只要有合適的理由跟藉口,即便有可能會在他與潭王楊元溥彼此的信任關係上打出一道裂痕,但也不是一定要遵守的。

  比如這時候突然與叛軍發生軍事衝突,李知誥當然能理直氣壯的拒絕臨戰換帥,拖延到「軍事衝突」處理結束之後再調往鄂州。

  李知誥率左龍雀軍進駐五指嶺、獅子嶺以及九峰嶺一線,近一年時間馬不停蹄的修築城壘、整訓兵馬,就是希望能有一日,能經他的手徹底殲滅趙勝、羅嘉這兩支叛軍,給削藩戰事打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岳陽調令是要他率部前往鄂州坐鎮,論及鄂州的地位,以及與岳陽的距離及互為蕃屏的關係,李知誥即便會被分走一部分兵馬,權勢也只會更勝於此,李知誥心裡也清楚,這麼做,不是殿下不信任他,而是更信任、更依賴於他。

  不過,岳陽想要真正崛起,必須要第一步先解決永州叛軍啊!

  唯有先解決永州叛軍,岳陽才能將棋真正走活啊!

  到時候南海王劉隱實力弱小,不敢對湖南有覬覦之心,他們解決後顧之憂的同時,還能將永州及叛軍殘部收入囊中增強實力。

  到這一步,他們留地方州營守住南面便行,左右龍雀軍加五牙軍近六萬精銳,就能全力集結於岳陽、鄂州一線。

  這時候,說不定還能趁楚州軍、壽州軍自相殘殺之間,他們能先迫使張蟓歸附,從而使荊州併入岳陽,進一步增強實力。

  而到這一步,即便信王擊破徐明珍,控制江淮之地,他們還是有資格與之分庭抗禮,甚至在形勢上,他們還要略強一些。

  李知誥以為韓謙絕對會全力支持他的計畫,但怎麼都想不到鄧泰趕去敘州,連韓謙的面都沒有見,就被趕了回來!

  韓謙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他感覺到殿下有意的疏離,決意袖手看呂輕塵及太妃與鄭家他們亂折騰,等到局勢無可收拾時,再迫使殿下向他低頭認錯嗎?

  「督帥,我們真就這樣去鄂州嗎?」周通遲疑的問李知誥。

  「沒有敘州的支持,我們也不是拿不下永州,只要戰事拉開帷幕,殿下與沈大人就會回心轉意,到時候怎麼會拿不下永州?」鄧泰喜歡做光棍事,他們在九峰城、五指嶺、獅子嶺一線,集結左龍雀軍及兩地州營總計逾三萬兵馬,兵力上就不比叛軍弱,完全可以先挑起戰事,再說服岳陽轉變態度。

  李知誥搖了搖頭。

  雖然他非常不解韓謙為何不支持他的計畫,但他心裡知道有沒有敘州的支持,區別會極大。

  目前張蟓、杜崇韜在荊州、襄州都安分守己,岳陽甚至還遙領均州,直接掌握著均州的軍政大權,但他們進攻永州的戰事稍有不利,他擔心局勢會出現意料不到的變化。

  甚至只要杜崇韜有意圖出兵控制均州,就會對岳陽局勢造成極大的動盪,畢竟以周憚、陳景舟這些山寨將領為首的那一部分龍雀軍,差不多有逾一萬五六千精銳將卒,將家小都安置在均州。

  目前僅有周數率三千兵馬守在均州,要是岳陽這邊出現變動,周數是無力阻止杜崇韜從襄州向西擴張的。

  倘若能有敘州的全力支持,李知誥才有六七成的把握,趕在杜崇韜、張蟓心思變動之前,先拿下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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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秘密

  李知誥與手下嫡系將領鄧泰、周通滿心不解的趕回九峰城。

  沒有敘州的全力支持,李知誥也只能放棄對永州叛軍的冒險用兵計畫,將副都指揮使周憚以及其他在九峰城、副都虞侯以上的將領都召到大帳來,正式將五天前就從岳陽傳來的調令出示給諸將看。

  「柴大人應該已經趕來邵州的路上,諸位還是要盡快行樞密院的命令做好準備吧……」李知誥坐在主案之後,虎目眈眈的注視著諸將說道。

  左龍雀軍雖然以李知誥為首,但副都虞侯級以上的將領並非都是他的嫡系,除了周憚等山寨出身的將領外,還有張瀚、高隆、苗勇等人都是削藩戰事裡投降後立下戰功的降將。

  特別是高隆、苗勇二人,就是為信昌侯李普說降,是信昌侯李普力薦他們出任副都虞候一級的中高級將領,也理所當然的被視為信昌侯府一系的將領。

  左龍雀軍五都精銳,真正能稱為李知誥直接掌握的嫡系精銳,乃是周通、郝子俠兩部以及鄧泰所率領千人規模的親衛營。

  當然,除了不同派系的將領兵馬揉合到一處彼此制衡外,周通、郝子俠所率兩都及親衛營,武官及將卒的家小眷屬都主要安置在潭州及均州的屯營軍府之中,潭州府及行樞密院的權威也因此在軍中能得到足夠的保證。

  周憚、張瀚一臉的茫然,他們知道信王重創南衙禁軍的事情,卻不知道岳陽方面針對此,竟然做這樣的戰略調整,要讓李知誥率親衛營及周通、郝子俠兩都總計九千精銳趕往鄂州坐鎮,而留下來的周憚、張瀚、高隆所率領的三都精銳以及邵州州營、衡州州營總計兩萬一千餘兵力,將由赴任邵州刺史並都督邵、衡、永三州軍事的柴建節制、統領。

  「下一步不應該全力攻打永州叛軍,殿下為何急於此時分兵去守鄂州?」周憚震驚問道。

  他與李知誥的想法比較相近。

  即便湖南行尚書省已經形成以潭王楊元溥為核心的獨立勢力,站在行尚書省的立場上,先攻下永州解除後患之憂,乃是行尚書省統一西境,乃是將來與信王或安寧宮爭奪大楚的關鍵。

  雖然信王在重挫南衙禁軍一仗裡展現出耀眼的光芒,也正是如此,他們更需要先解決後顧之憂,將來才能全力以赴的應對楚州精銳。

  「或許此時強攻永州,風險太大,稍有不慎,北面易有變動。」李知誥注意周憚、張瀚確實是對岳陽的最新決定並不知情,但看高隆、苗勇等人應該是早從信昌侯府得到消息了,他不動聲色的跟周憚解釋道。

  「韓大人、沈大人他們是什麼意見?」周憚問道。

  張瀚乃是朗州世族子弟,在削藩戰事裡,其族最先歸附,他對韓謙的感受不深,但周憚作為山寨出身的將領,早在削藩戰事期間就是韓謙出面,代楊元溥招攬他們,也一度被視為韓家父子一系的將領。

  何況金陵事變時,周憚等人留在金陵的家小,也是接到馮繚的通知先聚集到蘭亭巷,再在韓謙提前做好的部署下,由趙無忌、馮繚率人護送經水關殺出金陵城逃過一劫,事後才得以碾轉撤到岳陽城。

  無論從哪個角度,作為左龍雀軍副都指揮使的周憚,感情上都與韓謙更親近,只是同為岳陽的高級將臣,為避嫌,私交卻不是很深入。

  周憚雖然出身山寨,但不意味著見識就差了。

  均州山水間的山寨勢力,主要是過去數十年爭雄荊襄落敗的殘兵敗卒避於山野,不論是殘將還是其子嗣,各方面的素養都相當不錯,要不然也會一舉踴現出周憚、陳景舟兩個副都指揮使、州刺史一級的大將。

  岳陽這一決定,周憚要考慮、權衡的東西,比李知誥要更多,畢竟他留下來受柴建節制,會令他的處境相當尷尬、窘迫。

  他還不知道岳陽做出這一決定,壓根就沒有徵詢敘州的意見,心裡滿是疑惑敘州怎麼會贊同這樣的處置?

  「韓大人什麼意見,我還不知道,沈大人卻是支持這一決定。」李知誥說道。

  李知誥也極欣賞周憚領兵治軍的能力,只是很多時候周憚作為山寨將領出身,出於習慣多少有些明哲保身。

  他雖然不會細說他暗中派鄧泰去敘州被拒的事情,但也將基本的實情相告。

  周憚心裡疑惑逾發深重,他想不明白韓謙在這件事上的態度怎麼可能是糊塗的,但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也許是在山寨養成的生存習慣,叫他更加小心翼翼的處理與岳陽其他將臣的關係。

  沒有人站起來挑頭,自然是無條件的接受潭王府及行樞密院的調令,討論分兵以及後續五指嶺、獅子嶺及九峰嶺一線的防禦之事,以便柴建過來後,能以最快的時間過渡好,不發生變亂。

  安排好這些人,已經是凌晨了,李知誥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走出大帳往軍營後的臨時府邸走去,遠遠便隱約能聽到杳杳琴音傳來。

  琴音似能熨平李知誥繁亂的心緒,但想到彈琴之人,他又變得更加糾結,叫他意識到自己並無法跟以往徹底的割裂開來。

  李知誥心情悒鬱的走到府中,卻見一個意料不到的人,此時正坐在後院涼亭之中,正用白皙似玉的手托著下巴,聽紅玉彈琴。

  「惜水什麼時候到九峰城來了?」李知誥不動聲色的問道。

  「我午後剛到,得知大哥正召集諸將軍議商議分兵之事,沒有敢去打擾,便直接過來找紅玉姐了。」姚惜水說道。

  見姚惜水的眼神往他身後鄧泰飄去,李知誥心想夫人那邊或許已經知道鄧泰多次去敘州的事情,特地在柴建之前,先叫姚惜水過來,大概是擔心他不遵令行事吧?

  想到這裡,李知誥看向蘇紅玉的眼神也是禁不住一冷。

  「大哥,你誤會紅玉姐了,鄧泰去敘州,我們另有消息源,當然我們也不是專門要盯著大哥你,」姚惜水說道,「夫人叫我這趟過來,也不是說一定要阻止你什麼,只是夫人有些話要惜水捎給大哥你。」

  「什麼話?」李知誥走到亭子裡坐下,微沉著臉問道。

  姚惜水沒有急著回答李知誥的問題,而是先問道:「鄧泰去敘州,韓謙對岳陽最近的形勢是什麼態度?」

  見姚惜水這麼問,李知誥便知道夫人那邊即便安排人手滲透進敘州,但還沒有接近核心。

  他看了蘇紅玉一眼,心裡一嘆,決定還是如實相告:「鄧泰這次沒能見到韓謙。」

  「沒見到韓謙?」姚惜水也是一驚,她發現自己好像就沒有能看透韓謙的時刻,問道,「韓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或許在等他不得不出山的時機吧!」李知誥也是困惑不已的猜測說道。

  姚惜水秀眸眺望西邊的夜空,見黑黢黢的群山之巔,透著一抹詭異的深紅。

  天下誰能猜透韓謙的心思?他難道正就篤定認為岳陽缺了他,形勢就會分崩離析,會終有一天匍匐在他的腳下搖尾乞憐?

  「夫人與太妃到底有什麼話要你跟我說?」這些事已經夠讓李知誥心煩意亂了,也不想跟姚惜水打啞謎,催促問道。

  「我都說了,不是太妃令我過來的,是夫人要我捎話給大哥——夫人說侯爺或許不足以依賴。」姚惜水說道。

  李知誥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盯住姚惜水,一時間竟不會往深裡琢磨姚惜水這話的意思。

  「夫人說,要不是襄州城大哥處置果斷,神陵司僅存的那點力量,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姚惜水說道。

  李知誥這會兒回過神來了,冷冷一笑,說道:「為何這次事情,我事前完全不知情,只能聽令行事?」

  鄧泰站在一旁,心想夫人這次拉攏人心的技巧也未免太拙劣了一些啊。

  姚惜水說道:「我也勸夫人多聽從大哥的意見,但夫人說神陵司殘存的力量,目前主要是侯爺掌握著,很多事情我們都還要依賴侯爺。另外,我們還希望大哥與韓謙、與殿下保持良好的信任關係,所以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夫人都會勸太妃壓制、控制大哥您,但大哥據守擁有十萬戶人口的鄂州,還怕別人壓制嗎?」

  「……」李知誥冷著臉,對姚惜水的話卻是不信。

  「夫人也說大哥必定不會聽信她這番話,夫人叫我身上一處印記給大哥看過便會信了,」姚惜水伸手將左腋下的襦衫拉低下來,露出一截白膩似雪的肌膚,就見腋下近胸的部位,有一塊暗紅色印記,像是一隻朱雀展翅欲飛,「夫人說宗室子弟十之四五出生都會有這樣的印記,而我與大哥算是比較幸運,都在這十之四五人之列,都有這樣的印記,恰好能彼此印驗。」

  「怎麼可能?」李知誥難以置信的盯著姚惜水,一屁股坐在欄杆上。

  「夫君,你真就沒有覺得你與惜水的臉形有三四分相似嗎?」蘇紅玉柔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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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秘密(二)

  李知誥震驚得難以復加的怔坐當場,半晌無語。

  李知誥的親衛統領鄧泰眼神在姚惜水、李知誥臉上打轉,細辨下來,確認有一些相肖的地方,只是他心裡也難以相信李知誥與姚惜水兩人之間有血脈之親,更難相信他們竟然還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宗室子弟。

  倘若李知誥是前朝宗室子弟,生前曾為李普部將、李知誥的生父鄧石如,又是誰?

  再說鄧石如戰死,李知誥過繼到李普膝下時,已經年滿十五歲,當時前朝還未覆滅,倘若李知誥真是宗室子弟,有必要在那時就如此費盡心機的隱姓埋名嗎?夫人布這樣的棋,得有多深啊?

  再說李知誥對這些往事以及自己的身世都完全沒有記憶,應該是在三歲之前就被送到鄧石如的家中當成親生子養了起來,那就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前朝昭宗才剛剛病逝、僖宗才剛剛繼位吧?

  這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夫人說單憑胎印,大哥心裡多半也會存疑,」姚惜水看得出李知誥及鄧泰內心裡巨大的震驚跟疑問,絕美的臉頰鎖住內心的波瀾,繼續說道,「鄧公當年實乃神陵司潛伏於江淮軍的一名頭領,此乃他生前留在夫人那裡一封手書,裡面有講到為何前朝未滅,神陵司就將大哥藏匿他家的原因。鄧公戰死時,大哥也有十五歲了,相信手裡也保留著鄧公的家書,可以拿出來驗看筆跡……」

  姚惜水將琴台旁一隻檀木匣子取過來,打開取出一封舊跡斑駁、紙頁發黃的手書遞給李知誥。

  前朝末年經昭宗、僖宗兩帝而亡,前後歷時逾四十年,昭宗年輕時礪志圖新,還一度有中興前朝的跡象,神陵司就是昭宗以修陵的名義秘密設立。

  史書記載昭宗病逝宮中,但實際上昭宗死於梁國太祖的鴆殺。

  雖然昭宗死後,僖宗繼位,還延續前朝國祚逾十二年,但僖宗差不多已經完全淪為當時封梁王的梁太祖手裡所控制的傀儡,淪為梁王手裡號令天下諸侯的工具而已;而當時的宗室都成為梁太祖圈養的牲口,幾乎都處在梁太祖的監視之下。

  當時,關中及河洛地區作為前期根基之地,早已經被諸侯爭勝打得稀爛。

  一度為前朝宗室視作藩籬的神策軍,被梁軍逼得撤入川蜀後卻不思進取,沒有將領想到要奪回關中、拯救帝室皇族,反而在川蜀陷入爭權奪利、廝殺不休的混亂局面之中,等到最後王建勝出,佔據川蜀,更不知前朝是為何物。

  神陵司在昭宗被鴆殺之時,就已經意識到前朝的覆滅不可挽救,李知誥作為昭宗嫡孫、魯王妃新生才兩年的幼子,第一時間被送到潛伏於江淮軍中、時任營指揮使鄧石如家裡寄養。

  而為了掩人耳目,鄧石如當時年僅三歲的兒子鄧泰,則送到神陵司的秘密基地,與其他被神陵司收養的孤兒,從小便進行刻苦而殘酷的訓練……

  看過鄧石如生前留下來的手書,不要說李知誥了,他身後的嫡系親信鄧泰也是愣立當場,像是被雷劈中之般,怎麼都難以相信李知誥的「生父」鄧石如,實際上會是他的生父,而他並非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也是未免太荒謬了吧?

  李知誥艱難的回頭看了鄧泰一眼,事實上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一些老人常說鄧泰與他的「生父」生前頗為相肖,還有人開玩笑說鄧泰是他生父在外面尋花問柳留下來的孽種,沒想到真相會是如此的殘酷與荒謬。

  「鄧公付出那麼大的犧牲,父子二人皆貼身侍衛大哥身側,相信大哥能明白鄧公的遺願是什麼。」姚惜水說道。

  李知誥直覺身負山嶽,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的問道:「你說你也是前期宗室子弟,不知你是出自哪一脈的子女?」

  「十八年前,梁太祖囚魯王、崔昊等前朝王公大臣於白馬驛殺戮之,繼而縱兵掠城,魯王府是夜大火,魯王妃受辱而死,子嗣、奴婢三百餘人皆焚於大火,史載曰『白馬驛之禍』。史書沒有記載的是,當夜有五歲的女嬰在茅坑裡藏了五天五夜,最終等到夫人趕到才躲過一劫,」姚惜水面無表情的說道,「大哥的娘親是魯王妃容氏,我的娘親是魯王側妃姚氏……」

  李知誥這一刻心臟似被什麼狠狠的刺了一下,姚惜水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難以相像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子當年經歷這些是多麼慘痛的人生記憶,也難怪當年她被夫人帶回來時,有好幾年都不吭不聲的苦練劍技。

  「夫君,你難道以為惜水這些年都滿口喚你大哥,是虛情假義嗎?」蘇紅玉也是淚眼婆娑,柔聲問道。

  李知誥抬起頭來,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溢出來,他哪裡能想到這一切的背後是那樣的曲折,哪裡知道比他年輕十歲的惜水,身上背負著這麼沉重的一切,卻還瞞著他這麼多年?

  「大哥,這時候可是願意告訴惜水,鄧泰這次去敘州到底聽韓謙說了什麼嗎?」姚惜水問道。

  李知誥見姚惜水不相信他之前說的是實情,以為他之前有所隱瞞,這時進一步將實情相告道:「我讓鄧泰去敘州,是希望敘州能堅持我對永州用兵,解決掉行尚書省在南面的後患,以便能徹底騰出兵力,收拾北線的形勢,但鄧泰在黔陽就被田城擋住,被趕了回來,確實沒有見到韓謙。」

  「這沒有道理啊?」姚惜水遲疑的問道。

  李知誥見姚惜水這麼說,也便知道姚惜水過來之前,夫人對他這邊的反應早就有所預料,似乎也認定敘州對他的請求必然會有回應。

  畢竟一直以來,誰都以為他是信昌侯李普的養子,而在他與韓謙聯手發起的襄州兵諫一事裡雙方已經形成難以彌補的裂痕;這也造成在面對神陵司壓制時,他與韓謙的立場必然應該是一致的。

  李知誥都滿心不解韓謙為何會拒而不見!

  「確是如此。」鄧泰這時候說道。

  「那黔陽那邊可有什麼其他的異常?」姚惜水問道。

  「沒有。」鄧泰搖頭說道。

  「大哥以為韓謙這是為何意?」姚惜水看向李知誥問道。

  李知誥搖了搖頭,說道:「你也知道我這人自視甚高,但韓謙神鬼奇謀,當世應在三五人之列,我看他不透——我之前猜測他可能會坐看局勢破亂、待價而沽,也只是一說,當不得真。」

  「是啊,即便他不支持此時對永州用兵,也沒有必要不見大哥派去的人。」姚惜水苦思不解道。

  鄧泰看向姚惜水問道:「既然督師與你乃是兄妹,又是前朝遺孤,夫人為何不支持督帥對永州,而在此時分督帥的兵權?」

  「夫人說鄭榆、鄭暢、沈漾都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更何況還有一個韓謙。」姚惜水說道。

  事實上這次就是沈漾與楊元溥的態度太不堅定,直接選擇妥協,加上敘州也保持沉默,對永州用兵的計畫已經可以說徹底破產。

  李知誥沉默著沒有吭聲。

  這時候有軍校跑過來稟事,看到李知誥、鄧泰站在後院亭裡神色怪異,微微一怔後才上前來稟道:「軍中又有好幾人開小差潛逃,此時被捉到曹參軍那裡,曹參軍派末將過來,詢問督帥要如何處置。曹參軍說要再不嚴厲處置這些兵卒,恐怕軍心難穩啊!」

  「怎麼,邵州軍也有龍雀軍將卒潛逃返回金陵嗎?」姚惜水問道。

  「是的。」李知誥無奈的點點頭道。

  雖然金陵事變時,龍雀軍主要將領在金陵的家小眷屬,基本上都成功逃出來了,事後也有驚無險的分批送回到岳陽,將領心思還算穩定,但普通兵卒的眷屬家小還有四萬多人留在金陵。

  在金陵、池州一直到江州都被安寧宮兵馬控制的情況,這麼多的婦孺老小根本就不可能跨越千里之地疏散到鄂州以西。

  這一批婦孺老小差不多是左右龍雀軍近四分之一精銳兵卒的家小。

  在信昌侯李普被信王用作誘餌,好不容易在金陵、潤州集結起來的七千精銳被重創之後,諸軍所涉及到的這批精銳將卒兵,心思就變得極不穩定。

  這也是天祐帝結闔府兵制及部兵制在各地推行軍府的根本所在,就是要削弱將帥對兵卒的控制。

  這十多天,九峰城、五指嶺、獅子嶺一帶的駐軍,陸續有近百人攜帶兵甲潛逃出去,但也有不少被巡營的將校捉住;他相信駐守在岳陽、潭州的右龍雀軍、五牙軍,多半也有一些將卒開小差離開行營。

  不過,李知誥一直都不忍心嚴厲處置這些人。

  這一次,李知誥同樣是不忍心嚴厲處置這些因為惦念家人安危而開小差離開營伍的家人,吩咐過來報信的小校說道:「告訴曹參軍,將這些人暫時先關押起來,先不要為難他們,等過段時間再處置。」

  姚惜水知道李知誥有時候心思有些軟,但她也不會在這種事上指手劃腳說什麼,畢竟李知誥所展示出來的能力,要比她,要比李沖、柴建、周元等人強出太多,也是李知誥當年在襄州時果斷選擇跟韓謙合作,阻止她們當時所犯的致命錯誤,才沒有叫他們滿盤皆輸。

  今天得知自己的身世竟然藏有如此驚天秘密,待小校離開,李知誥也是心力耗竭,疲憊異常,站起來便要紅玉先安排惜水到偏院休息,有什麼事情待到明天再說,但他站起來,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問鄧泰:「敘州最近可有人通過雪峰山、邵州境內潛往衡州?」

  「目前還沒有發現。怎麼了?」鄧泰疑惑的問道。

  「韓謙不是不見你,是他人不在敘州!」李知誥拍著大腿說道。

  「怎麼可能,他不在敘州,他去了哪裡?」姚惜水震驚問道。

  「他去金陵了!」李知誥說道。

  「怎麼可能?」姚惜水腦筋還是沒能轉過來,都不知道李知誥思緒怎麼就在突然之間跳躍到這點去的?

  「我軍中都有近百將卒心念眷小開小差出逃,敘州也有一批左司斥候、子弟,有父母家小留在金陵,怎麼可能沒有一人潛逃回金陵?」李知誥反問道。

  姚惜水這時候明白李知誥為何有此猜測了。

  倘若敘州有人開小差返回金陵,分散潛走的話,肯定不可能乘船經沅水、長江前往金陵——對個人來說,很難搞到船,混上船也很難藏匿行蹤,返鄉之路會變得更曲折。

  而翻越雪峰山、經邵州前往衡州,再經袁州、洪州借道走陸路回金陵,是為捷徑。

  在韓謙的訓練下,左司斥候、子弟對山川地理極為熟稔,知道分散回金陵要怎麼走。

  邵州沒有覺察有人分散過境,這本身就是一個異常現象。

  要嘛韓謙將有開小差傾向的人都控制起來的,要嘛就是韓謙集中安排這些人走水路乘船潛回金陵;這樣的話,就沒有必要走陸路了。

  再結合韓謙此時拒見李知誥派去的人,韓謙這時候確實有可能親自帶著這些人潛往金陵了。

  「他此時去金陵能做什麼?」蘇紅玉困惑不已的問道。

  姚惜水也為李知誥的推測所說服,但內心深處更加震驚不已、疑惑不已,如蘇紅玉所問,韓謙此時去金陵幹什麼?

  姚惜水轉念想到一個可能,遲疑的看著李知誥,問道:「韓謙此去金陵,是要收買那些有家小眷屬留在金陵的龍雀軍將卒的軍心嗎?」

  「確有這個可能,他被太妃、夫人聯手排斥在岳陽之外,對潭王殿下的影響力也被日益削弱,他心不甘心於此。倘若侯爺他不敢率領殘部留在潤州庇護四萬多將卒家小,韓謙此時出現在潤州,哪怕他最後只能帶出千兒八百人出來,所有有家小滯留在潤州的將卒都會對他心懷感激。到時候左右龍雀軍將卒對侯爺不滿,而呼籲韓謙出山,這自然將成為他重回岳陽核心的最大憑仗!」鄧泰作為神陵司培養的核心弟子,能為李知誥用為嫡系親信,見識自然不會比姚惜水差到哪裡去,而韓謙城府深沉、善劍走偏鋒用險計的印象,早就在他的腦海裡打下深深的烙印。

  李知誥沒有說話,心裡卻未必認同姚惜水與鄧泰的判斷。

  雖然直覺告訴他,韓謙必然已去金陵,雖然姚惜水與鄧泰的猜測看似是很合情合理,但他總覺得還是小看了韓謙的格局。

  畢竟以敘州的基礎,韓謙真想要重回岳陽核心,有的是其他辦法,沒有必要如此用險,只是他也想不明白韓謙為何一定要親自去金陵,而韓謙到金陵又能幹得了什麼?

  「韓老大人為國為民,唯心赤誠,只是此時安寧宮大肆宣揚韓老大人當年諫驅飢民等事,以污其名,即便龍雀軍中也有很多低層將卒存在誤解,韓謙此去金陵,或是有為其父正名之意吧?」蘇紅玉雖然也覺得韓謙此去金陵,是為滯留潤州的龍雀軍家小,但對韓謙的動機猜測,卻跟姚惜水、鄧泰不同。

  《疫水疏》出自韓道勳之手,到此時還僅有極有限的人知曉,但知悉其事的人絕大多數都不會宣揚,甚至都還極有默契的守口如瓶;實際上從削藩戰事完勝之後,就有很多人擔心韓道勳與韓謙父子二人的政治聲望太高。

  「我也不在這裡宿夜了,這就趕回岳陽去。」姚惜水說道。

  「惜水,切不可洩漏韓謙的行蹤,你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我們沒有必要做韓謙的敵人!」李知誥見姚惜水這麼晚都不想在九峰城宿夜,這就乘夜走人,抬頭驚說道。

  「你我雖然是宗室遺孤,但此時諸事還是夫人作主,這一切都該由夫人決定,」姚惜水又指著李知誥手裡那封鄧石如留下來的遺書,說道,「而這封信除了夫人,僅有我們四人看過,即便一定要與韓謙為敵,也是我與夫人,與大哥無關——大哥不會想到要將我扣押下來吧?」

  李知誥痛苦的皺緊眉頭,今夜太多事令他心亂如麻,令他完全看不明白未來形勢的變化跟走向。

  姚惜水在亭中站了一會兒,見李知誥沉默許久都不吭聲,她才轉身走出亭子。

  她何嘗不知道韓謙的強大跟詭計奇謀,但她不同於李知誥,她親眼看著魯王府數百人葬身火海。

  當年的一幕如烙印般刻入她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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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奪兵

  「事不宜遲,侯爺當早作決斷,再有拖延,或將生出其他變數!」

  在位於延陵埠鎮集中心的一座大宅之中,陳銘升作為削藩戰事期間留守桃塢集屯營軍府的都尉、護軍府典軍,也是信昌侯李普到金陵後徵調兵戶湊出七千精銳的主將,此時正昂首站在案前,青筋暴露的手按住腰間的佩刀,揚聲勸信昌侯李普早作決斷。

  初夏時間,天色還剛剛有些炎意,夜色已深,大堂的門緊閉著,數支大燭正燃燒著,散發出蜂蠟的香氣,不知從哪個縫隙裡透進來的微風,吹得燭火微微晃動著,也令堂下諸將的臉色看上去頗為陰晴不定。

  從金陵事變迄今已經過去五個多月,這期間發生的諸多事,彷彿有如鉛般的陰雲,壓在他們的心頭,令他們喘不過氣來。

  寶華山南麓原本位於京兆府所屬的江乘縣境內,設立桃塢集軍府之後,南麓與赤山湖之間的土地便從江乘縣劃出來;寶華山往東則是潤州治所所在的丹徒縣境內,而東南則是另一個屬於潤州的大縣丹陽。

  過去五月時間內,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在桃塢集軍府、江乘縣、丹徒縣、丹陽縣四地。

  最初時,看到安寧宮徹底掌握金陵城內外的禁軍、侍衛親軍,信昌侯李普擔心會陷入重圍之中,毫不猶豫便放棄桃塢集軍府(秋湖山)東進,先率部掩護家小東撤到丹徒城(潤州城)。

  楚州軍前鋒大將饒耿率八千楚州軍精銳渡江南下,要為楚州軍主力渡江挪開地方,信昌侯李普則讓出臨江的丹徒城,拖家帶口撤到南五十餘里外的丹陽城。

  而待信王楊元演率八百銀戟親衛渡江進入丹徒城,便勒令李普率部出丹陽城,與楚州軍前鋒並行西進,與推進到寶華山東南麓的徐渚所部南衙禁軍決戰。

  這一仗,信王楊元演是獲得耀眼之極的大勝、大捷,殺得南衙禁軍聞風喪膽,名聞天下,但信昌侯李普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近七千龍雀軍精銳卻被打潰、打殘,被打得脊骨盡斷。

  更叫信昌侯李普難堪的,他率殘部想要返回丹陽城休整時,楚州軍將秦冉奉信王楊元演之命,已經率兩千騎兵提前一步趕到丹陽城,控制四城城門。

  信昌侯李普率殘部被拒之城外,非但不敢強行奪回丹陽城,還眼睜睜的看著四萬多老弱婦孺,被秦冉從丹陽城驅趕出來。

  信昌侯李普只能帶著四五萬老弱婦孺及殘兵,如喪家之犬般撤到丹陽城西南三十餘里一座叫延陵的鎮埠休整,也就是他們此時議事的地方所在。

  延陵原為春秋時的吳國之地,為吳王之子季札封邑,春秋時期便築城池,要遠遠早過周圍現存的江乘、丹徒、丹陽、溧陽等城,但城池僅存三百餘年便荒廢了,目前僅存季子祠以及名為延陵墟的季子墓,在鎮埠申浦河的西岸還能尋找到遺蹟。

  不過,延陵鎮埠作為申浦河畔最重要的水陸碼頭,乃茅山東麓的水陸交會之地,越杭湖秀諸州的絲米紙墨等物,裝船入太湖,大船走長江水道輸往各地,小船則多走申浦河經赤山湖、秋浦河入金陵。

  延陵雖是鎮埠,卻要比縣城都要繁華數分。

  除沿河鎮埠屋舍鱗次櫛比,鎮外季子祠前些年鄉賢募捐錢糧翻修,就建有六重院落、六十餘間殿舍。

  延陵與龍華埠等,並稱金陵城二十四埠。

  每年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少則有上萬艘次的大小商船途經延陵,這裡也是金陵外圍的米糧交易中心。

  京兆府除了十一屬縣外,金陵城內就有六十餘萬人口,僅米糧一項,每年就需要從周圍州縣輸入六七百萬石之多,才能滿足金陵城的消耗。

  這麼巨大的米糧消耗,一部分是通過田賦丁稅從州縣籌集綱糧,然而通過官員俸祿的形式發放下去,一部分則通過糧商從屬縣以及金陵以東盛產米糧的蘇潤常揚越杭秀湖等州販運米糧進入金陵城,與其他炭布茶藥等大宗物資一起,滿足這座當世最為繁華的城市在物質上的需求。

  延陵作為金陵外圍的大宗物資交易集散地之一,昔時之繁榮,又豈是偏遠縣城能比的?

  然而在金陵事變後,江南繁華之地空氣裡都瀰漫著劍撥弩張的緊張氣息,除了當地人之外,商旅早就斷絕,西浦河面上以往那遮天蔽日的舟楫帆桅驟然間稀稀落落下來。

  剩下不多的幾艘本地船,也在信昌侯李普率部撤來後直接徵用了。

  信昌侯李普率部撤到延陵休整,而不是直接撤到延陵以西僅二十里外的茅山據險以守,主要就是看中延陵水陸皆通、進退兩宜的有利形勢。

  此外,延陵雖然從去年十一月之後便商旅中斷,但之前是那樣的繁華,鎮埠及周邊村莊裡的存糧也多。

  近五萬眷屬及殘兵,被趕出丹陽城,那麼多人就糧可不是什麼易事,也只有延陵這樣的大埠,才有可能相對容易的徵集到足夠供四五萬老弱婦孺生存的糧秣。

  雖說四五萬人短時間內就糧還沒有什麼大問題,但被盟軍如此算計,傷亡如此慘重,連同四萬多老弱婦孺被驅趕出城池,士氣之弱、軍心渙散,也是不難想像的。

  此時南衙禁軍新敗,正手忙腳亂的在秋湖山、江乘城組織新的防線。

  而楚州軍在樓船軍水師收縮回金陵之後,主力正抓緊時間渡江經丹徒,沿寶華山南麓往西進逼秋湖山。

  要不是兩軍暫時都無暇旁顧,他們這部殘軍,或許僅需要千餘精銳騎兵過來,就能將他們殺得再次大敗、大潰。

  陳銘升心裡很清楚,真要等到信王楊元演率楚州軍主力攻陷秋湖山、江乘城,徹底控制住金陵城以東的地域之後,到時候絕對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

  在陳銘升看來,此時將四萬多老弱婦孺都拋棄掉,趁著安寧宮全力備防楚州軍西進,無暇顧及他們之時,他們還是能率三千兵卒快速繞到金陵的西邊,尋找機會登船撤往岳陽的。

  關鍵是速度要快,決定要果斷。

  要不然的話,再拖延下去,軍心進一步渙散、崩潰,拖到最後他們可能就只能帶三五十人狼狽不堪的逃回岳陽去。

  靜山庵一戰,直接表明他們此前聯合楚州的策略徹底失敗,而鄭暢、韓道銘等人先一步護送太妃撤往岳陽,也無需為此承擔多大的責任,但在岳陽威勢一度無兩的信昌侯府就太難堪了。

  他們要是能帶三千精銳回岳陽,多多少少還能保存一些顏面,更主要的還是能抓住更多的兵權——亂世之秋,三子爭雄,諸州都紛紛招兵買兵、以守地方,有哪個能比兵權更為重要?

  倘若他們最後僅在三五十侍衛的護送下,如喪家之犬般逃回岳陽,不要說韓謙早就對他們恨之入骨了,沈漾、王琳、高承源、郭亮、周憚、陳景舟甚至李知誥一系的將臣,有誰不會落井下石,有哪個趁機對他們發難?

  何況潭王看他們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即便信昌侯府在岳陽的根基還在,即便有太妃出面庇護,信昌侯李普及他們大概也會被殿下逼得蟄伏一陣時間,才有可能平息風議吧?

  袁國維略顯蒼老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多少有些顯得蒼白無力,左肩的箭創都過去一個月了,還沒有完全癒合,此時正隱隱作痛,他不得不承認年歲不饒人。

  袁國維原本人留在岳陽,負責縉雲樓在岳陽的事務,只是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護送太妃回岳陽時,他與林海崢苦勸潭王不可掉以輕心,卻未想潭王未但沒有聽進去勸,還對他們狠狠的訓斥了一番。

  林海崢因為敘州的關係,職務沒有變動,他卻被遣到金陵。

  袁國維名義上是眼前這支兵馬的總哨官,但誰都清楚他因為什麼被踢過來,李普及陳銘升等人怎麼可能待見他,怎麼可能將斥偵刺探之事真就交付給他?

  袁國維地位雖高,行事時卻完全被信昌侯李普牽著鼻子在走。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雖然陳銘升主張立時放棄將四萬多家小眷屬當成累贅拋棄掉,袁國維想到那一張張老弱婦孺的臉在腦海裡閃現,於心也是不忍,也認為李普這麼做會導致三千將卒的軍心進一步渙散、崩潰,但他也想不出再拖延下去,還能有其他什麼辦法能想?

  或許這就是令人無可選擇的死局?

  或許這就是令人無力掙扎的絕境?

  袁國維悲哀的想到,也許放棄人數眾多、成分複雜的家小眷屬,是雖然殘酷卻務實的選擇吧?

  此時的李普,相比較與王文謙相會於秋湖山裡,要蒼老許多,這一刻臉色也是陰晴不定,卻不敢輕易表態。

  他何嘗不想走,但問題在於三千將卒會輕易跟他走嗎?

  要是在走的過程中,軍心徹底崩潰、將卒嘩變怎麼辦?

  「此時各級武官還都聽侯爺的命令,但再拖延下去,各級武官恐怕再難以彈壓將卒躁動了。」陳銘升能猜到李普心裡在顧忌什麼,但恰是如此,他才更要勸李普早作決斷,不能因為優柔寡斷,缺過最後的時機。

  桃塢集軍府自都尉以下,以大小屯寨安置、管理兵戶。

  從收編飢民那一刻起,為達到控制龍雀軍的目的,大小屯寨的屯田校尉、小校,幾乎都是信昌侯府的家兵部曲出任。

  潭王府護軍府所管治的屯營軍府,從最初的一座擴編到十座,新增的屯營軍府主要位於均州、潭州境內,但信昌侯府最為核心的影響力始終都在桃塢集軍府,包括韓謙前期所建的匠坊,事後也完全是由信昌侯府的嫡系親信接手。

  也就是說,信昌侯李普回金陵後,徵調兵戶集結的這支兵馬,隊率級以上的武官、將領,幾乎都是出身於信昌侯府。

  這也是信昌侯李普當初決定與楚州合謀放棄韓道勳之時,馮繚、姜獲等人無力阻攔的關鍵原因,也是李普此時還能勉強掌握這支兵馬的關鍵。

  這些武官、將領的眷屬,人數較少,都已經送到岳陽了。

  在陳銘升看來,這也是他們掌握兵馬撤往岳陽的最後憑仗,至少依仗這些武官、將領,他們還能彈壓住底層將卒的躁動,強行命令他們聽令行事。

  這時候一名小校叩門進來,走到陳銘升身邊耳語數句,又匆匆離開。

  「發生什麼事情?」李普抬起疲憊顯得臃腫不堪的眼睛,看向陳銘升問道。

  「有兩名龍雀軍兵卒從邵州逃回來,潛入延陵埠,想要將其家小接走,被巡營的兵捽發現,」陳銘升一時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嚴重,但不管怎麼說,從邵州過來的逃卒他們也是要扣押下來處以軍法,更不可能讓兩三名逃卒進一步擾亂這邊的軍心,說道,「我吩咐人將他們關押起來,侯爺你看要如何處置?」

  「臨陣而逃,以軍法-論處,當斬!」李普皺著眉頭,片晌後又毅然絕情的說道,他意識到就有逃卒過來,再過幾日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逃卒從邵州、衡州、潭州以及岳陽潛回來,他要沒有雷霆手段,事情就會變得更複雜、更棘手。

  「這兩人為保家小才逃歸金陵?倘若如此,以軍法-論處,怕是軍心會更加不穩啊?」沉默半天的袁國維這時候見李普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斬殺來人,忙勸道。

  「非常之時必用非常之法,唯有如此才能勉強維持軍心,」李普也算是經過無數的大風大浪,這點見識還是要比袁國維、陳銘升強出一些,讓陳銘升立即安排人對邵州逃卒用刑,同時加強延陵埠外圍的巡營,說道,「明天就將所有將卒的家小眷屬,都遷往茅山!」

  袁國維沉默低下頭,知道李普這時候是決心拋棄家小眷屬了。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不可能公開將四萬多家小眷屬直接拋棄掉,那樣的話,會叫軍心直接崩潰掉。

  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家小眷屬與三千將卒先分開來,到時候不管是威迫利誘,還是哄騙欺瞞,將三千將卒單獨帶去岳陽,都相對要容易一些。

  現在的話,令三千將卒放棄他們的至親之人,隨他們逃往岳陽,只要有少數不願意,就會引起極大的風波。

  陳銘升安排人去對兩名從邵州逃來的龍雀軍兵卒照軍法用刑,他們則繼續留在大堂商議西撤的細節性問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隱隱傳來喧嘩之聲,過了片晌,嘈雜聲越來越大,似有無數往他們這邊擁來。

  「怎麼回事?」

  大堂之上諸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侯爺、陳都將,」這時候守在外面院子裡的侍衛營小校倉皇跑進來稟道,「剛剛有二十個兵卒闖到法場,要將那兩個邵州逃卒劫走,薛指揮使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退回來……」

  袁國維愣怔了片半晌,沒想到沒等將家小遷往茅山,事情就捅大發了,他這時候才發現外面的天已經亮了,他們在大堂議事已經是整整一夜過去了,時間還真是快得如白馬過隙。

  「這些亂兵都快要反天了,真是氣死我了!」這時候一名鼻青臉腫的校尉走進來,身材魁梧的他襟甲被人撕開半幅,狼狽不堪的走進大堂來,細稟他剛才帶著人想要當眾處斬那兩個從邵州回來的逃卒震懾人心,未曾想其家人鼓躁衝擊法場,他正命令手下將鬧法事的逃卒家小亂棍打出去時,圍觀的兵卒及家屬,又有更多的人參與鼓躁,他不得不先撤回來,但逃卒已經被劫走。

  「胡鬧,陳銘升,立即將諸將親衛都集結起來!」李普拍案而起,知道這時候有半點的心慈手軟,全軍都將嘩變,讓陳銘升立時將諸將依重的親衛都集結起來,將鼓躁騷動直接鎮壓下去。

  諸將親衛兵馬都在大宅附近,陳銘升親自出去,很快集結三百精銳,李普披甲執戟,騎馬親自率領三百精銳騎兵往此時尚有數百亂兵及家屬集結躁動不息的法場衝過去。

  各級武官都還是信昌侯府出去的人,即便遭受楚州的算計,將卒傷亡慘重,但李普此時在軍中的威望還在。

  看到李普披甲執戟乘馬過來,沿路圍觀、遲疑著要不要參與鼓躁的兵卒家小都紛紛退避開,讓出通往法場的通道。

  這邊也有一名營指揮使提前一步反應過來,帶著百餘將卒,將鬧事的數十名將卒及家小圍在一座院牆坍塌下來的宅子裡,等著李普、陳銘升過來處置。

  過來後看到場面已經控制住,李普稍稍安心,頗為欣賞的看了控制局面的將官一眼,然後驅馬到坍塌出偌大缺口的院牆前,虎目雖老,但精芒還在,徐徐掃過院子裡的亂卒以及四周圍觀的兵卒及家小一眼,揚聲說道:

  「臨陣脫逃者,以軍法-論處當斬;劫法場及鼓躁亂軍心者,以軍法-論處當斬——我李普在此,院中逃兵亂卒,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陳銘升示意兩隊弓箭手上前,聚集到院牆豁口前,準備直接將被圍逼到院中的亂卒及家小射殺,想要用這種血腥手段,將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的軍心勉強維持下去。

  「有人說侯爺想要再次將大家的家小都拋棄掉,獨自逃跑,此事可真?」

  圍觀的人群裡終於有人不甘心的吼問道。

  李普臉色一陰,他看得出這話問中諸多將卒心裡最深的疑惑,雖然他從來都沒有表態過要撤走,但不意識下面的武官、兵卒心裡不會猜疑。

  說到底禍根還是上次倉促撤出秋湖山所埋下,李普也根本無法辯解,他無需辯解,他厲眼掃向發聲處,問道:「誰敢妖言惑眾、亂我軍心?」

  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走出來,他不會當縮頭烏龜,站出來說道:「我也只是聽人在傳這事,只想問一個明白。」

  然而他剛站出來,左右便有數名彪形大漢在陳銘升的示意下如狼似虎撲出來,將其揪住,先是一頓老拳打出去,將這人打得鼻青眼腫,打斷他好幾顆牙齒帶血吐出來,令他再難說出半句話。

  李普說道:「妖言惑眾、亂我軍心,軍法-論處當斬。」

  聽李普這麼說,左右頓時將這名大漢從豁口扔入被圍得水洩不通的院中。

  「還有誰敢妖言惑眾?我此時要將這些亂兵逃卒當場處死,有誰不服?」李普厲眼盯住四周,再次揚聲問道,這一刻的威勢令他多少產生一些錯覺,似乎一切都還在他的掌握。

  「李侯爺!」

  這時候從角落裡傳出來一聲輕喚,聲音熟悉到令李普懷疑這一刻產生幻覺。

  看到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襲灰白色的麻衣孝袍,從一間院落裡推門走出來,袁國維這一刻的心都顫抖起來。

  韓謙!

  袁國維在此之前,就算是將腦子劈開來,都不可能想到韓謙這一刻在潤州、在延陵埠。

  怎麼可能?

  袁國維下意識伸手去抹渾濁的老眼,以為自己對當前的處境太過灰心失望以致產生幻覺。

  韓謙不是在敘州為韓道勳服喪守孝,從蜀國回來後連岳陽都不願去,怎麼可能會在潤州?

  「韓謙!」李普也難以置信的盯住身穿孝衣出現在孝延的韓謙,下意識驚叫出來。

  他這一叫,彷彿雷霆劈下來,令左右圍觀的兵卒及家小都驚醒過來,齊刷刷的朝韓謙所走出來的院子門口看過來,不是韓謙是誰?

  從收編飢民始,韓謙就在秋湖山建造匠坊,一邊徵募飢民做工,一邊輔助沈漾建造屯營軍府;荊襄戰事期間,韓謙甚至要比楊元溥更勤的出沒城牆,確保沒有一個地方會出紕漏。

  而守淅川之功以及火速削藩之功,韓謙雖然不欲太過彰顯以免引起嫉恨,但龍雀軍普通將卒的認知卻樸素而真實。

  何況韓謙還親自掌握著潭王府、龍雀軍最為核心的情報蒐集及偵察部門縉雲樓。

  荊襄及削藩戰事之後,作為俘兵收編進來的兵戶,或許對韓謙還有些陌生,但桃塢集屯營軍府出身的將卒及家小,有誰不認得韓謙?

  「是韓大人,是韓從事,是韓參軍!」眾人歡呼起來,聲浪之強,令李普臉色陰沉,甚至都無法開口質問韓謙身穿孝袍此時出現在潤州意欲何為?

  趙無忌、孔熙榮帶著人從院子走出來,想要將韓謙護在身後,以防李普狗急跳牆對韓謙不利。

  韓謙卻是夷然無懼的往李普面前走去,揮手示意左右的兵卒及家小安靜下來,站在晨曦之中,看著李普、陳銘升等人說道:

  「信昌侯李普及護軍府典軍都尉陳銘升,怯戰無勇,先棄秋湖山,致將卒家小萬人被安寧宮叛軍俘殺,又輕信無能,為楚州用為誘餌,損兵四千又失丹陽城池。殿下對你二人失望之極,特下口諭令韓謙趕到潤州,撤去你們二人的統兵之權,代掌之,著你們二人速歸岳陽接受懲處!」

  李普老臉漲得通紅,他知道韓謙是胡說八道,這麼重要的人事變動,即便韓謙行動火速,他無法提前得到消息,楊元溥也不可能沒有手諭給韓謙。

  陳銘升可不甘心這麼輕易就被所謂的「口諭」奪走兵權,將佩刀橫在身前,厲聲質問道:「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你沒有行樞密院的令旨,沒有殿下的手令,憑什麼撤換我們?」

  「信我者,請站長街之東!」韓謙無視李普、陳銘升的質疑,看向左右將卒,揚聲說道,「我雖然沒有把握一定將大家帶出這困局,但韓謙只要不死,絕不先逃,有違此誓,願受五馬分屍之刑!」

  五馬分屍是一個在場大多數人不願意提起、也被嚴令禁止提起的詞,卻像一道閃電劈入無數人的靈魂深處。

  韓道勳死得是何等之冤,即便目不識丁的底層將卒心裡都清清楚楚。

  「信韓大人者,請站長街之東!」

  「信韓大人者,請站長街之東!」

  「信韓大人者,請站長街之東!」

  趙無忌、孔熙榮、魏常、施績等鼓躁大叫起來,在還沒有徹底亮起來的晨曦之中,將卒及家小身影多少還有些黑黢黢的,彷彿潮水一般,都往街東涌過去,鎮埠沿河長街,西面臨河的一側要更開闊一些,稀稀落落就剩下那些出身信昌侯府的武官將領,甚至還有不少武官將領,內心湧動著站到長街之東的衝動。

  「侯爺,老寧對不住侯爺您!」一個軒然大漢從街西走到長街上,朝信昌侯砰砰叩了三個響頭,隨後麻利的爬起來,站到長街東側。

  隨後又是二十多人紛紛站出來給信昌侯李普叩頭,然後走到長街東側。

  李普臉色難看到極點,沒想到他信昌侯府培養出來的精銳,在這一刻竟然會背叛他。

  袁國維看得出這些人都是隊率一級的基層武官,他們在長期征伐歲月裡,跟底層將卒在血與火中所結成的生死之情更加濃厚,而且他們作為信昌侯府的嫡系也更清楚李普、陳銘升要放棄家小眷屬的心思,他們在過去這些天其實是最掙扎跟矛盾,韓謙的出現,則叫他們堅定了與信昌侯府決裂的決心。

  這便是人心所向。

  「李侯爺、陳都尉,你們現在信還是不信?」韓謙再次看向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問道。

  信昌侯李普看向身邊稀稀落落剩下不到二百人的親衛,臉色陰晴不定。

  「李侯爺,韓大人估計也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殺你的心思。」袁國維壓著聲音勸說道。

  信昌侯李普聞言一驚,雖然韓謙臉色平靜得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但韓謙身後的孔熙榮、趙無忌等人,可是殺氣騰騰啊,他真要跟韓謙爭辯下去,逼得韓謙不得不出辣手奪兵權,他憑身後不到二百人的親衛,能殺出重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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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1:2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八十五章 偏鋒

  看著韓謙深邃如星空、卻不透露太多感情色彩的眼瞳,看著韓謙身邊如潮水湧動、眾情沸騰的將卒及家小,信昌侯李普內心深處泛起一陣無力感。

  他也曾領兵衝鋒陷陣過,哪裡會不知道人心可用的道理?

  此時看韓謙身邊亂糟糟一團,站到街東的上萬將卒、家小正沉浸在激動、興奮當中,他不是趁亂擒下韓謙或直接將其斬殺的機會,但問題就算他能僥倖得手,陷入憤怒中的將卒也會鼓躁、嘩變,將他們這點人手撒成粉碎。

  這時候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李普轉頭看到持弓弩封鎖院牆豁口、準備彈壓院中亂兵逃卒的親衛,這一刻也有數人想要往街東走去,在他轉頭過來時才僵站住,但更多的人沒有接到命令,這時候都已經將弓弩收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信昌侯李普鼻子都快氣歪了,但也知道大勢已去,心想都未必有幾人能隨他作最後一搏。

  雖然信昌侯李普相信韓謙不敢輕易殺他,畢竟那會叫岳陽與敘州徹底決裂,再難留半點緩和的餘地,但信昌侯李普這時候並不知道韓謙心裡對他恨有多深,會不會壓根就不考慮殺他的後果有多嚴重?

  李普將長戟橫在身前,感覺到手心潮乎乎的。

  「侯爺,且不管韓謙奪走三千殘兵四萬婦孺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僅憑他假傳令諭奪兵,殿下、太妃事後也定饒不了他。」陳銘升壓低聲音寬慰李普說道。

  說實話,即將四萬多婦孺拋棄掉,他們能不能將三千殘兵成功帶回岳陽還是很成問題。

  除了金陵附近的江面完全受樓船軍水師控制外,從金陵往西,池州、江州沿江五六百里長江水道,都在歸附安寧宮的勢力控制之下,特別是鐘彥虎主持的江州行營,是一支戰鬥力在荊襄戰事裡得到檢驗的強軍。

  岳陽要派兵船通過江州、池州控制的長江水道,到金陵與池州之間接三千多兵卒,難度不少。

  說實話除了面子上難堪外,將三千殘兵四萬多婦孺丟給韓謙,他們輕裝上陣,在少量精銳待衛護送下返回岳陽,才是最好的選擇。

  李普鬆開緊握戟桿的手,是啊,他倒想看看韓謙將三千殘卒、四萬多婦孺奪去能幹什麼。

  倘若這些人在韓謙手裡損失殆盡,則會叫他之前損兵折將的責任減輕許多。

  將這些人馬交出去,除了顏面難看外,實際上沒有什麼損失啊?

  韓謙盯住李普、陳銘升二人,見他們氣勢稍洩,又說道:「信昌侯李普、護軍府典軍都尉陳銘升,怯戰且兵敗,來人啊,將他們及近隨之人兵甲卸下……」

  「韓謙,你莫要欺人太甚!」沒想到韓謙奪去兵權還不夠,還要將他們及近隨兵械繳御掉,李普虎目瞪住韓謙,怒吼道。

  「李侯爺、陳典軍,你們不想交出兵甲也行,但請你們與近隨暫時先住進這院子裡;三天後再自行前去岳陽領罰!」韓謙眼瞳盯住李普、陳銘升,指著街西側的院子裡說道。

  李普心裡冷笑,延陵埠亂糟糟一團,韓謙竟然怕他們洩漏他來金陵、潤州的消息?就算他奪走三千殘兵,又暫時對外瞞住來金陵的消息,又能如何?

  「你今日假傳令諭奪兵,看你要如何對岳陽交待!」李普將戰戟扔給身邊的扈隨,便下馬昂然往韓謙指定的高牆大院走去。

  陳銘升及百餘親衛都緊隨其後。

  「喪家之犬!」韓謙見李普連試探自己底線的勇氣都沒有,心裡只是冷冷一笑,指定施績挑選一隊人守在院子裡,不要讓李普、陳銘升有機會搞出什麼事情。

  院子再開闊,也是有限,這些人也僅僅是帶上隨身的兵甲,戰馬什麼的都只能遺棄在長街上,由韓謙派人接管。

  「真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韓大人。」袁國維特地繞過口諭這事不提,不管岳陽事後會不會雷霆震怒,他此時只能假裝糊塗,先渡過眼前的難關再說。

  「袁老大人在這裡,諸事便好辦許多。」

  韓謙與袁國維拱拱手,袁國維不與信昌侯李普一起,願意助他,很多事情確實是要方便許多。

  這時候,剛剛被李普親衛近隨圍困在院中要射殺的嘩鬧逃兵及家小走過來。

  其中兩人是從邵州軍中逃回來的兵卒,在被綁到法場來行刑之前,就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他們半個月來逃出邵州後跋山涉水,體力消耗也是到極限。

  這兩人此時還是要人扶著,才能跪到韓謙不歪倒一旁,懇聲說道:「我們非是怯戰,只是惦念父母家小,才從邵州逃回,請大人明察!」

  「我認得你們兩人,肖大虎、竇榮,都是蔡州新陽人,天祐八年渡江,流離金陵城外的秋浦河畔,淅川一戰,竇榮你與眾人一起守東城牆,最後記斬首級功十六顆,肖大虎斬級二十一顆,還在軍中胡吹說要斬夠一百顆敵軍首級,到時候請殿下賜你一房媳婦,誰敢說你們怯戰?」

  韓謙替兩人正名揚聲說道,

  「你們心念父母家小逃歸金陵,這事不怪你們。試問天下誰沒有父母親人?父母之恩、子弟兄弟姊妹之情要是都能棄,我等還要如何立於天地之間?這事要怪,就怪我等身居高位不能庇護你父母家小安居樂業,卻還痴心奢望你們效忠。」

  「袁老大人,營中可還有盤纏?」韓謙轉頭問袁國維,說道,「袁老大你去取一些盤纏過來,肖大虎、竇榮倘若想護送父母返鄉或臨時找地方藏匿起來,沒有盤纏可不行。」

  袁國維微微一怔,韓謙又轉身面向諸多將卒、家小說道:「五年前我父親獻《疫水疏》,建議殿下收編飢民重建龍雀軍,所以才在寶華山南麓設置屯營軍府,當時也是想著能讓諸多將卒拚殺戰場,以軍功換家人一個安居樂業,不再流離失所。荊襄、削藩諸戰,諸位將卒皆敢拋頭顱灑熱血,軍功著身,但不曾想金陵事變,我父親慘遭五馬分屍之刑,諸位家小也再次失去安居之所,流離於野、死傷慘重。韓謙我有愧於大家。倘若有人願意攜家小離開,韓謙絕不阻攔,也會盡我所能,為大家湊足歸鄉或臨時藏身的盤纏——倘若有人願意留下來,隨我護庇家小者,我韓謙唯一能給你們的承諾就是,我未死,絕不棄大家而逃,有違此誓,當受五馬分屍之刑!」

  「請大人許竇榮、肖大虎追隨左右,我們願誓死隨大人護庇家小。」竇榮、肖大虎兩個彪形大漢,痛哭流涕的叩頭,請求韓謙收留。

  「願誓死隨大人護庇家小!」

  「願誓死隨大人護庇家小!」

  「願誓死隨大人護庇家小!」

  一批批將卒紛紛跪地高呼,人數更多的婦孺家小也跟高高呼起來,山崩海嘯一般的呼聲,直欲將清晨時籠罩大地的陰雲撕裂開,叫大地從此朗朗乾坤、再無陰霾。

  孔熙榮、趙無忌、施績、魏常等人胸臆間熱血湧動,恨不得這時候能提刀沖上戰場痛快淋漓的廝殺一場。

  袁國維原本還在想韓謙這時候跑過來能抵什麼用,看到這一幕,也是暗暗心驚,心裡的憂色稍減一籌,心想或許這就是哀兵可用?

  此時被孤立街西院子裡的李普、陳銘升並不願真就在這裡留上三天,還想著找機會先一步離開延陵,聽到院外長街上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也是臉色蒼白。

  …………

  …………

  天色已亮,透徹的晨曦灑下來,令岳陽城潭王府長信宮前的庭院裡一片清明。

  楊元溥披衣坐起來看著明瓦窗前的光亮,清陽郡主已經先穿好裙衫,聽到動靜,則立刻帶著侍女跑過來伺候楊元溥穿袍衫。

  看到姜獲身影在寢殿外晃悠,楊元溥喊他進來,問道:「大哥他是不是今天就要到岳陽城來?」

  雖然張平才是潭王府丞,雖然張平當年在淅川為救他一命,左臂被落砸成粉碎,但楊元溥還是忘不了張平是聽命於夫人及信昌侯的神陵司故人,因此他也不管姜獲還要分管縉雲樓的事務,平時更多的留姜獲在身邊伺候。

  「李將軍清晨時又派人先快馬趕到岳陽報信來了,殿下午前就應該能見到李將軍了。另外,周通、郝子俠兩部精銳也都抵達湘水之畔登上船了,順流而下,三天後就能經達岳陽。殿下能與李將軍聚上三天,到時候李將軍正好率部去鄂州駐防!」見楊元溥問及李知誥的行程,姜獲回答道。

  「那就好!」楊元溥高興說道,心裡想著李知誥率部進駐三百里外、有長江水路相通的鄂州,新編的五牙軍水師也明確由高承源出任指揮使——這兩件事情就能確保他在岳陽城裡說話不怕會有人視如無物了。

  「午膳準備得怎麼樣了,要不要臣妾去後廚再瞧上一眼?」清陽郡主跑過來問道,關心今日招待李知誥的午膳準備情況,就怕稍有疏忽。

  看她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李知誥是潭王正妃李瑤的大哥,而只想著李知誥是楊元溥最為親信的第一大將。

  楊元溥也喜歡清陽的體貼與細心,最近處理政務有清陽相助,他都有如虎添翼之感。

  「……」姜獲講過午膳的準備情況,便要告退。

  見姜獲欲言又止的樣子,楊元溥問道:「還有什麼事情?」

  「林海崢說馮翊在岳陽,想要見殿下,」姜獲說道,「我想等殿下見過李將軍之後再說這事。」

  「我見他作甚?」馮家謀逆之罪是先帝欽定,楊元溥之前願意見馮繚,是因為馮繚代表敘州,在他的印象裡馮翊還是一副不學無術、玩世不恭的樣子,心想他或許留在敘州受人厭,才想到來岳陽的吧?

  即便如此,楊元溥也不想見馮翊。

  「哦,對了,馮繚回敘州後,這次沒有與馮翊一起回岳陽來?」楊元溥又問道,在李知誥及嫡部兵馬調動上,他沒有徵詢敘州的意見,又猜測馮繚倉促趕回敘州,必然會將岳陽城內的一切告訴韓謙,他心裡多少還有些忐忑。

  「馮繚沒有回來,就馮翊一人住進林海崢的宅子有三四天了吧,也不知道怎的,清晨托林海崢帶話要見殿下,還說殿下要是不願意相見,就要老臣將這封信交給殿下。」姜獲從袍袖裡取出一封白皮信,遞給楊元溥。

  「神神叨叨的,裝什麼神秘?」楊元溥不悅的嘀咕道,接過信看信封上什麼都沒有寫卻還用火漆封口,確保這封信到他手裡之前不會被其他人私自拆開。

  青陽郡主心裡不知道馮翊搞什麼鬼,湊過頭,待看到信裡的內容,失聲的驚叫道:「什麼,韓謙去了金陵?」

  …………

  …………

  楊元溥沒有直接去承運殿,而是先派人將沈漾、王琳直接請到長信宮這邊的寢殿來議事。

  沈漾直接乘車進潭王府,到長信宮大殿前的庭院裡才下車。

  這是楊元溥給楊元溥的殊遇。

  王琳乘車到潭王府大門前就下車了,只能跟在沈漾的車後一路小跑,趕到長信宮的寢殿。

  他看到楊元溥臉色陰沉坐在長案之後,有好一陣子沒見的馮翊,此時正拘謹的坐在下首的錦墩上;最近很少在王府露臉的林海崢、馮宣甚至杜七娘,也侍立一旁。

  王琳心裡遲疑不已,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楊元溥遇到什麼事情,一定要請韓謙出山,遂將韓謙留在岳陽的幾個人先用到身邊來?

  馮翊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怎麼出現在這裡,韓謙有什麼事情也不會交給他辦啊?

  「韓謙已經去了金陵,這是他叫馮翊帶給我的信。」看到沈漾進來,楊元溥臉色稍緩,將白宣紙封裹的信函遞給沈漾。

  「……什麼時候的事情?」沈漾震驚的嚇了一跳,差點跺起腳來,接過書信一邊拆開來,一邊忍不住大聲抱怨,「他這時候跑去金陵做什麼,他這時候跑去金陵做什麼?他還嫌金陵夠亂的嗎?」

  王琳心裡波漾驚湧,怔立當場,韓謙沒有提前說一聲,人已經去了金陵?

  倘若他之前有仔細想過面對當前金陵及岳陽的形勢,韓謙可能會有一萬種應對選擇,他也都絕對沒有想過韓謙有去金陵的可能。

  韓謙去金陵想做什麼,能做什麼?

  王琳湊到沈漾的身邊,想要看韓謙在信裡到底寫了什麼,但沈漾卻先一步將信合上,交還給楊元溥,好像這封信除了他與楊元溥之外,不宜再給其他人看到。

  不過沈漾將信交給楊元溥之後,還是氣得老臉通紅,不住口的斥責道:「他這不是胡鬧嘛?他這不是胡鬧嘛?哪有他不提前說一聲就胡鬧的?」

  清陽郡主親自端茶過來,給沈漾、王琳案前斟上。

  王琳迫切想知道韓謙在信裡寫了什麼,沈漾卻覺得信裡的內容不能再讓更多的人看到,不然會直接損及潭王楊元溥的威信。

  不過,清陽郡在沈漾之前,就看過韓謙的留書,自然知道韓謙在信裡寫了什麼。

  韓謙在信裡一是要告訴楊元溥他已經去金陵了。

  第二則是建議行尚書省應嚴厲追究信昌侯李普及護軍府典軍都尉陳銘升棄守秋湖山、損失兵將的責任,剝奪他們對桃塢集兵戶殘部的指揮權,建議將桃塢集兵戶殘部正式整編成一支先遣戰力,作為岳陽在金陵、潤州等地活動的存在,建議岳陽另委將帥統領之……

  當然,算著時間,清陽郡主心想韓謙這時候應該已經從信昌候李普手裡,奪走桃塢集兵戶殘部的指揮權吧?

  清陽郡主知道韓謙這廝好劍走偏鋒,但也萬萬沒想到他的劍鋒會偏到這程度。

  韓謙壓根就是先斬後奏,但凡有半點要徵詢楊元溥的意思,他乘商船走水路去金陵,就不會不到必經之路的岳陽城走一趟!

  而韓謙在信裡一系列所謂的「建議」,不過是要楊元溥以潭王府以及湖南行尚書令的名義追加授權,或者說認可韓謙對李普的奪權,讓這一切變得合乎法術。

  問題是,楊元溥有不認可,或者說有不接受韓謙「建議」的餘地嗎?

  所謂另委將帥統領之,哪個有資格統領這部兵馬的、都虞侯以上的將領,願意這時候跑到龍潭虎穴、跑到韓謙的跟前去找不痛快?

  清陽郡主思索良久,心裡不禁替楊元溥感到一絲悲涼,她想來想去,楊元溥並沒有拒絕韓謙「建議」的餘地。

  韓謙此時多半已經奪下李普手裡的兵權,楊元溥不認可又能與如何,難道選擇與敘州徹底決裂?

  此時的他,有與敘州徹底決裂的資格嗎?

  再一個,此時左右龍雀軍中尚有五千精銳,其家小留在金陵、潤州。

  韓謙是以護庇桃塢集兵戶家小的名義,毅然趕往金陵的,楊元溥要是想堅持不接受韓謙的建議,叫這些將卒如何看待他?

  將卒軍心已經極度不穩,就算為了保住這部分精銳將卒的軍心,楊元溥也不能拒絕韓謙先斬後奏的「建議」吧?

  楊元溥接回沈漾遞過來的信函,湊到案旁增加寢殿裡光線的燭台,引火點燃後,丟到一旁的銅盆裡,看著信函一點點燒成白灰。

  「沈先生,韓師已去金陵,接下來岳陽當如何處之?」楊元溥沉聲問道。

  清陽郡主暗感楊元溥也是有點不簡單呢,這麼說來,這封信的內容也就他們三人知曉,看馮翊、馮宣、林海崢三人似乎也僅知道韓謙帶著人去金陵,但並不知道韓謙到金陵會如何行動。

  當然,清陽郡主也能想像楊元溥此刻處境的艱難。

  她都不難以想像太妃及其他信昌侯府留在岳陽的人,在得知韓謙前往金陵奪李普兵權一事後會震怒成什麼樣子,而楊元溥不僅不能責怨韓謙擅自行事,甚至還要在岳陽替韓謙頂住太妃及信昌侯府這些人的震怒跟壓力,假裝韓謙去金陵奪兵權是他所默認或許可的事情。

  雖然鄭榆、柴建等人都曾建議將桃塢集兵戶殘部及家小都拋棄掉,提前將李普召回岳陽,而眼下對岳陽來說,韓謙多少能多帶著將卒及家小逃回岳陽,為岳陽保存更多的實力及元氣,但問題在太妃及信昌侯府眼裡,多半會將這事視為韓謙對他們的反擊跟挑釁,也會叫他們顏面敗得更徹底。

  韓謙這一次也是在事實上撕毀留在敘州服喪守孝的默契,他只要從金陵回來,便會直接返回岳陽中樞,那他與太妃她們的對立就會變得陡然嚴峻起來。

  這豈是太妃她們樂意看到的?

  不過,不僅楊元溥沒有選擇的餘地,清陽郡主看沈漾氣急敗壞的樣子,也不是要拿韓謙怎麼樣,更多還是想不明白韓謙為何在這時候去金陵吧?

  當然,清陽郡主她心裡掀動的波瀾還遠沒有平息,心裡一直在苦問:韓謙這廝為何要去金陵?

  他是不甘心就這樣被冷落、被遺忘在敘州,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向岳陽眾人宣告他的存在嗎?

  倘若韓謙的目的是如此,那楊元溥接受他的建議,對外宣佈追究信昌侯李普、護軍府典軍都尉陳銘升兵敗失利的責任,宣佈授權韓謙收編桃塢集兵戶殘部為武陵先遣軍並統領之,代表岳陽負責在金陵、潤州的一切事宜,無論是實際權勢,還是聲勢、聲望,都能叫韓謙比以往更進一步。

  沉吟良久,沈漾才回答楊元溥的詢問:

  「既然韓謙已經去了金陵,那自然要許他在金陵便宜用事。太妃那邊嘛?這事還是由老臣去稟告太妃為好。」

  沈漾知道由楊元溥去面對太妃,以是更難堪,決定還是先由他去太妃、鄭榆、鄭暢等人交涉。

  沈漾歷來不喜歡韓謙的劍走偏鋒,他心裡更希望韓謙留在敘州,能叫太妃、鄭暢、鄭榆心存忌憚便好,卻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先斬後奏,直接先去金陵奪信昌侯李普的兵權了。

  而韓謙到金陵,會做怎樣的決定,也完全不是岳陽所能決定,岳陽甚至還要在事先追認韓謙在金陵的做出一切決定。

  還真是嫌形勢不夠亂的!

  楊元溥臉色陰晴不定的點點頭。

  「除了這封信外,韓謙還有什麼話要你轉告的?」沈漾又問馮翊道。

  「韓謙說,岳陽能有眼前的一切,桃塢集兵戶立下汗馬功勞,岳陽再怎麼樣,都不能輕易拋棄桃塢集兵戶殘部及家小。韓謙說他也能知道岳陽多少有些鞭長莫及,即便不能提供更多的支持也是迫不得已,那只能由他去金陵盡這個責任,畢竟《疫水疏》乃是他與老大人所編,」馮翊說道,「也要我跟殿下、沈先生報信,盡快趕去金陵跟他會合。」

  沈漾見馮翊臉上沒有畏色,心想在馮家遇禍之後,他跟在韓謙身邊倒是真正成長起來了,說道:

  「你且莫要急,殿下即便要授權韓謙代表岳陽便宜處置諸事,也需要知會太妃一聲,行尚書省及行樞密院才能承認;我先去慈壽宮參見太妃。」

  沈漾心里長嘆一聲,也不知道太妃那邊會不會輕易讓步,直覺頭脹如麻。

  …………

  …………

  「什麼,韓謙他人沒有留在敘州服喪,卻私自潛往金陵,你們不追究他擅自行事之責,還要用他頂替李侯爺,統領在金陵的兵馬?豈有此理?」

  太妃將手裡的杯子,狠狠往磨石地上摔去,「啪」的一聲摔了一個粉碎,咬牙切齒的盯著沈漾質問。

  姚惜水昨日午前才趕回來推測韓謙極可能已經潛去金陵,她們還在為韓謙的目的猜測不已,沒想到剛過一天,韓謙潛往金陵的消息不僅得到證實,溥兒還要追究李普、陳銘升統兵失利的責任,授命韓謙在金陵整編桃塢集兵戶殘部、便宜處置一切?

  沈漾安靜的坐在下首,看著太妃發脾氣。

  倘若真要有人追問不休,他們也只會承認韓謙前往金陵這事是先斬後獲,但後續追究李普兵敗責任,用韓謙代替李普留在金陵掌兵,甚至將桃塢集兵戶殘部改編為武陵先遣軍,這一切則是楊元溥的決定。

  唯有這樣,還能保持潭王楊元溥的威嚴;這樣的話,至少在外人面前,楊元溥與他的韓師之間還是彼此信任跟依賴的。

  姚惜水站在太妃身後,內心則是震驚得無以復加;春十三娘抑住內心的震驚,問姚惜水:「韓謙這廝是不是已經出手,從李侯爺手裡奪下兵權?」

  自李知誥猜測出韓謙先去金陵,姚惜水就馬不停蹄的從九峰城趕回岳陽。

  算著鄧泰去敘州見韓謙被拒的時間,姚惜水猜測韓謙這時候應該已經到金陵了,說不定也已經與侯爺見過面了,已經出其不意從侯爺手裡奪走兵權了……

  比起太妃的暴露如雷與暴怒,姚惜水更擔心的事情是,要是侯爺不願意輕易將兵權交出,要是韓謙對侯爺懷恨在心,已經出手加害侯爺,她們要怎麼辦?

  姚惜水突然發現,面對韓謙的劍走偏鋒,她們是那樣的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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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人心

  「什麼,韓謙怎麼可能一聲招呼都沒有打,就去金陵了?」

  韓道昌接到通知,匆忙趕到承運殿,沒有進大殿,聽守在大殿廊前的韓鈞說及這事,愣震了半天才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他接到通知時,還以為是到承運殿來參與接待李知誥的宴請,怎麼想到會是這事?

  「殿下的意思,好像想要讓韓謙頂替李侯爺,統領桃塢集兵戶殘部,還要將李侯爺召回來,追究他損兵折將的責任……」韓鈞壓低聲音又說道。

  「怎麼可能?臨陣換將乃是大忌,不要說太妃絕不會輕易同意了,就算太妃、殿下都同意了,還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一說呢。桃塢集兵戶殘部,上上下下都是李侯爺帶出來的嫡系,他會輕易將兵權拱手讓給韓謙?韓謙這時候跑去金陵,是覺得金陵不夠亂的?」韓道昌急著直跺腳,焦急問道,「太妃什麼態度,她老人家有沒有到承運殿來?」

  韓鈞心想太妃可一點都不老,正是風情萬種的年華,說道:「太妃身體不適,說是心口絞痛,她人沒有到承運殿來,不知道是不是被這事氣到了。李沖、周元得到消息,跑到大殿上,怒斥韓謙此舉純粹是為收買人心,居心不良,要殿下傳書痛斥韓謙不守孝制、胡作非為,下令奪去其敘州刺史、咨咎參軍事等職,但被沈漾訓斥,才收住口。」

  韓道昌暗道收買人心這話只能心裡想想,卻不能說出口,畢竟岳陽也絕不能公開說要放棄那麼多的老弱婦孺,難怪會挨沈漾的訓斥!但他轉念又想,也許周元、李沖故意說出這話,去刺激楊元溥的?

  韓道昌又問道。「之後呢?」

  「之後鄭暢大人便建議將在岳陽的行部郎中、都虞侯以上的將臣都召集到承運殿議決此事……」韓鈞說道。

  韓道昌這才知道他為什麼被召到承運殿來。

  他臉色陰沉的走進大殿,看到大殿之間擠擠挨挨已經有四五十人在。

  在岳陽城內的主要將臣都已經被召集過來。

  李知誥與鄭暉、鄭榆、鄭暢、沈漾以及大兄韓道銘等人,陪同潭王楊元溥坐在大殿內側。

  周元、李沖坐在那裡不說話,但面紅耳赤,想必是爭辯了許久,剛剛被沈漾喝斥收聲。

  此時大殿裡頗為安靜,韓道昌走到老大韓道銘身邊,小聲問道:「韓謙這廝又想幹什麼?」

  「說是桃塢集兵戶為岳陽立下汗馬功勞,岳陽不能棄之不顧,但他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誰能知道?」韓道銘已經氣急敗壞過了,這時候有氣無力的跟老二說道。

  韓道昌微微一怔,想到韓鈞剛才說周元、李沖在大殿指責韓謙有意收買人心,又問道:「韓謙真是這麼說的?」

  「馮翊過來是這麼傳話的。」韓道銘說道。

  韓道昌見旁邊有人臉上露出一絲不屑,心想周元、李沖之前指責韓謙收買人心,還是有人聽進心裡去了。

  他岔開這個話題,又小聲的問道:「那大家都什麼意見,不會真要將李侯爺召回來問責吧?」

  「暫時還沒有人說要將李侯爺召回後追責,但韓謙既然已經到金陵了,鄭暉、李知誥這些軍中大將,則更關心韓謙到金陵能幹什麼,討論岳陽是不是要加以援手。」韓道銘說道。

  韓道昌看向斜對面的鄭暉、李知誥,沒想到他們竟然多多少少還是偏向於韓謙,問道:「殿下對此又是什麼態度?」

  「殿下倒沒有明確支持要說另外人手,周元他們便先跳出來反對。鄭榆鄭大人則覺得岳陽與金陵相隔江池等州,楊致堂在洪州又態度不明,難以援應。」韓道銘說道。

  韓道昌蹙著眉頭,突然間發現岳陽這麼多人,對韓謙擅往金陵一事,態度都有著微妙的不同,具體為什麼會是這樣,他一時半會也分辨不清楚,也不清楚楊元溥的心裡是不是也認為韓謙此舉有意收買人心。

  再看到這時很多人朝他們兄弟二人看過來,也知道韓謙再跟他們生疏,大多數人還是將韓謙視為韓家子弟,特別是涉及到收買人心這個話題,事情變得更加微妙、敏感,大家這會兒都想著看他們有什麼態度吧?

  只是,他們能說什麼?

  這時候大義滅親似乎也不合適啊!

  想到無端被捲入這漩渦之中,韓道昌心裡也恨,忍不住小聲的發牢騷道:

  「目前在金陵僅有三千殘兵,還有近五萬沒有一點戰鬥力的老弱婦孺,暴露在楚州軍及安寧宮的獠牙利爪之下,這廝迫不及待的趕往金陵,欲對李侯爺取而代之,他除了自找苦頭,還能幹什麼?人心是這麼好收買的?我看他是膨脹過頭了,最終還是跟老三落得跟一個下場!」

  「……」韓道銘看了老二一眼,心知他將這番牢騷話,話氣說得稍重一些,應該是有意說給旁邊人聽的,也唯有如此,才能將他們摘出去。

  他今天一早就先到慈壽宮參與議事,待李知誥進城後又一起到承運殿來,將各方面的態度差不多都看在眼裡。

  韓謙到金陵已成為事實,周元、李沖等人心裡其實巴不得將信昌侯李普換回來,但他們鬧,除了顏面之外,主要是不想信昌侯府為之前的損兵折將承擔任何責任。

  還有一層意思,他們才不相信韓謙心思單純,除了往楊元溥心裡扎刺外,更要將韓謙綁到庇護老弱婦孺的架子上,將這一點坐實。

  通常說老弱婦孺,多多少還是能抽調一部分青年壯丁的。

  但是,桃塢集軍府及長春宮莊院所編八千餘戶兵戶、官奴隸,在經歷荊襄、削藩兩戰後,已經戰死沙場的青壯健勇就將近三千人,又有五千餘健銳編入左右龍雀軍營伍之中,又有近八百斥候、匠師及左司子弟在敘州,金陵事變後,信昌侯李普又湊出七千人馬來,事實上桃塢集兵戶殘部,十五歲到五十歲之間的青壯年男丁,包括匠坊的工匠在內,只剩三千青壯殘卒,其他近五萬人,要嘛是五十歲以上的老者,要嘛是十五歲以下的少年、兒童,要嘛都是婦女,可以說是標標準准、徹徹底底的老弱婦孺。

  說實話,韓道銘也想不明白,韓謙趕到金陵,將這麼一支人馬從信昌侯李普手裡爭過去,到底想幹什麼,又到底能幹什麼?

  恰如老二所說,即便是要收買人心,也要將老弱婦孺都庇護回岳陽,才成啊!

  倘若韓謙最終只能庇護少量老弱婦孺回岳陽,周元、李沖等人不咬死這點攻詰才怪呢!

  馮翊沒有官身,但他代表韓謙到岳陽陳情,得以坐到沈漾身側。

  沒有人在乎他的態度跟意見,他因此也能從容不迫的將大殿之內諸多人的反應都看在眼底。

  鄭暉、李知誥、高承源、陳景舟等人則多少還為韓謙的處境擔憂,畢竟並肩作戰過,同時也清楚韓謙此去金陵,對穩定軍心的意義;而周元、李沖、文瑞臨、周數等人虛張聲勢的鬧騰,則用心歹毒。

  而鄭榆、鄭暢等人臉色陰晴不定,大概是為猜測不透韓謙的心思而苦惱吧?韓道銘、韓道昌似乎則想著怎麼才能表現出這事跟他們毫無關係。

  楊元溥、沈漾臉色有些陰,周元、李沖的話還是在他們心裡埋下陰影了吧?

  馮翊都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想想自己前半生荒唐放蕩、不學無術,只想能在醉生夢死中享樂一生,沒想到今時竟然會有趕緊離這裡,趕緊到金陵,與韓謙痛快並肩迎敵的熱血衝動。

  父親要是活著,大概做夢都不會相信自己有這樣的變化吧?

  「大家都議論差不多,是不是派人去問一下太妃的意思?」見底下將臣議論差不多,鄭榆看向楊元溥,問道。

  楊元溥看向站在一側的王府丞張平,說道:「你去慈壽宮,將諸大臣所議稟之。」

  張平左袖空蕩蕩的垂在那裡,揖了一禮,便直接趕去慈壽宮。

  等了半炷香時間,太妃王嬋兒還是沒有露面,卻派慈壽宮使呂輕俠及姚惜水陰張平過來,走到楊元溥說道:「太妃說桃塢集老弱婦孺皆是龍雀軍功勛健銳家小,岳陽不能輕棄之,韓大人願力挑重任,太妃她也不能阻之,此事由殿下與諸大臣商議著決定。」

  李知誥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再次看到夫人與惜水,心情不同以往,但琢磨著她們代傳太妃的懿旨,知道她們認定韓謙此去金陵意在收買人心,心裡則是微微一嘆。

  楊元溥則往張平看去,不管怎麼說,就憑著張平曾救過他一命,他還是要更信任張平一些。

  張平微微頷首,示意太妃就是這個意思。

  楊元溥稍作沉吟,與鄭榆、沈漾二人說道:「那這事便這麼確定下來,於行樞密院之下設招討使委於韓謙,使其統編桃塢集兵戶殘部為靖難軍,代表岳陽,專司對安寧宮的討逆之事,著林海崢、馮宣攜旌旗印符等物趕往金陵與韓謙會合;另將信昌侯李普召回岳陽,另行任用?」

  鄭榆點點頭,贊同楊元溥的決定,沈漾則蹙著眉頭說道:「正式在外設編靖難軍,照例還要委以監軍使監管軍務……」

  聽沈漾如此說,大殿之下感覺到自己有可能會被點名的人,一齊低頭看自己的腳,心裡都想沈漾這小老頭真是多事,韓謙得了失心瘋,要去闖龍潭虎穴,何苦要從他們中再揪一個人扔過去?

  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知道監軍使的差事不會落到他們頭上,但也禁不住眼神遊離起來。

  韓謙就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甚至在信裡已暗示到金陵後會第一時間奪走兵權,楊元溥心裡不可能沒有一點怨氣,但眼前一幕,心裡又覺悲涼,眼睛在大殿之上反覆看了好一會兒,都拿不定人選,心想著還是讓鄭榆、沈漾他們舉薦,這時候卻聽得張平在他身後清咳一聲,轉身見張平似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繞到長案之前說道:

  「老臣願往……」

  楊元溥微微一怔,繼而舉手揖禮道:「那便辛苦張大人走這一趟。」

  沈漾見張平願往,也是甚是心慰,張平作為王府丞,作為能代表楊元溥的嫡系近臣,他去金陵監管軍務,多多少少能向將卒證明潭王府並無意放棄那麼多的老弱婦孺,要不然還真是難堪……

  …………

  …………

  天地露出魚肚白時,江南大地還暗沉沉一片,彷彿蒙著一層極淡的青光,遠處的景緻還是黑乎乎看不真切。

  一隊人馬出現在潤州丹陽城東門外的馳道上,很快就引起丹陽東城之上守兵的注意。

  這隊人馬差不多有七八十多人的樣子,簇擁著三四十輛騾馬大車往城下而來,只是狀況有些慘淡。

  大多數的將卒都兵甲不整,像是剛經歷一場苦戰,不少人還帶著傷,滿臉污垢,身上的戰袍都染有血跡,看樣子是在回城的途中或在臨時的宿營地遇到襲擊,好不容易擊倒襲敵,倉促逃回丹陽來。

  不僅少數騎兵胯下的戰馬傷痕纍纍,那些拉車的騾馬還有不少瘸著腿,在晨曦裡嘶叫不已。

  三十多輛馬車都頗為沉重,車轍深深的壓在泥濘艱難而行,車身到處都是燒灼的痕跡,有不少箭羽、斷刃還插在車壁、車頂,還沒有來得及拔下來,破損的車廂裡還不斷有糧穀撒出來。

  當世糧穀都是直接裝車、裝船,唯有韓謙主持的蘭亭巷貨棧,為提高搬運的效率,才會先用麻線織造袋子裝糧食,然後將一袋袋糧食裝車、裝船運往各地販賣,但暫時還沒有推廣開來。

  直接裝糧穀的車船,一旦有了破損,沿途就難免會有洩漏。

  守城的兵卒藉著拂曉時昏暗的晨光,打眼看去,便知道這是這幾天派出去徵糧的兵馬之一,不知道在哪裡受到襲擊,如此慘淡的回城來。

  「開門,開門!操尼娘,你們這些龜孫子躲城裡睡大覺,跟他娘死人似的,老子們征來糧秣,在趙家集宿營卻被金壇的縣兵偷襲。你們快去報知秦將軍,點齊兵將金壇那些狗賊殺個稀里嘩啦,為兄弟們報仇血恨!」

  徵糧兵拖拖沓沓的走到城門之前,就迫不及待的朝城頭大聲呼喝起來,彷彿在外面受夠氣,這時要撒在安逸守城的將卒身上,語氣裡充滿著暴露、憤怒跟不耐煩。

  還有人直接走到城門前,拿兵刃砰砰的敲打城門。

  這時候有三四輛受損頗重的馬車,停到城牆下時便支撐不住,便聽著「吱呀」幾聲響,車轍崩斷,三四輛馬車同時往一側傾斜,看到黃燦燦五六千斤的稻穀在晨曦裡「嘩」的倒洩下來,潑了一地。

  有好幾匹拉車騾馬受了驚嚇,四散竄跳,徵糧兵手忙腳亂的去捉驚馬,頓時間城門前亂作一團。

  看到這一幕,值守的小校怕再拖延會引來更深的怨氣,忙派人下去打開城門,卻是沒有注意到他們視線看不到的城門洞之下,有十多輛馬車已掉轉過車身來,身穿重甲的孔熙榮,帶著百餘甲卒靜悄悄的摸下車,正緊貼著城門而站。

  等著裡面的守兵將粗大的門閂撤去,城門露出一道縫隙,百餘將卒便猛然發力,將城門推開,刀槍矛戟往前攢射劈砍,眨眼間的工夫就將城門後十數守兵殺得哭爹喊娘、血濺當場。

  「有敵兵襲城奪門,有敵兵襲城奪門!速報秦將軍領兵增援東城!」

  這時候守值小校才驚醒過來,一邊大聲呼叫,一邊組織身邊不多的兵將,從登城道殺下去,想著第一時間將城門奪回來重新關閉起來。

  趙無忌、施績、魏常等人半蹲在里許外的一道河渠,身後是趁夜潛伏過來的四千多將卒,因為兵力不足,甚至將一部分體形彪健的婦人以及一些年紀老邁的老叟都編入軍中。

  看到孔熙榮帶著人已經騙開城門,殺入城中,不等韓謙下令,趙無忌、施績、魏常等人便照著既定計畫,帶著人馬紛紛爬上河堤,像洪水般往丹陽的東城門殺過去。

  他們必須要趕在城中守軍反應過來之前,將丹陽城奪下來,儘可能殺傷、殺潰守軍,將他們驅逐出城。

  袁國維守在韓謙的身邊,也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丹陽東城的動靜。

  他之前怎麼也沒有想到,韓謙從信昌侯李普手裡奪下兵權,將三千殘兵稍加整頓,第一步竟然是要奪回有楚州軍兩千精銳駐守的丹陽城。

  當然,他沒有想到,丹陽守軍更沒有想到,楚州軍的斥候探子,只是盯著金陵方向的動靜。

  不過,騙開城門容易,趁其不備先一步控制住東城門也不難,但問題要抵擋住敵軍的反撲,最終還要趕在敵援來臨之前,將丹陽城佔據下來,則不是難事。

  更不要說他們還有近五萬老弱婦孺暴露在三十里外的延陵埠,是楚州軍隨手便能攻到的軟肋。

  才一會兒工夫,袁國維便坐不住,跟韓謙說道:「我到前面看一看去。」

  韓謙整理衣甲,著人將戰馬牽過來,翻身上馬,將一桿長六尺的直脊斬馬大刀橫在身前,便要驅馬趕去城下。

  袁國維大驚,說道:「前方還在混戰,大人前往,過於凶險。」

  楚州軍最善奇襲,前方還在混戰,主將進入戰場最容易被突襲斬首,袁國維拉住韓謙胯下戰馬的韁繩,勸他留在這裡坐鎮,由他到前方盯著戰局發展便成。

  「我不上陣,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才能拿下丹陽。我們就這些的人手,怎麼損耗得起?」韓謙將韁繩從袁國維手裡奪過來,不容置疑的大聲喝斥道。

  三千殘兵是真正的殘兵剩勇,有女人老者,也有疫病多年的病夫,之前李普帶著他們丟盔棄甲,很多人兵甲都不齊全,韓謙扮作商旅過來,也不會攜帶太多的兵甲、戰械,目前戰鬥力最強、整編制的一隊人馬,就是他身邊兩百人規模的親衛營。

  他要是不親率親衛營精銳上陣廝殺,要是孔熙榮、趙無忌他們進城後沒有扛住楚州軍的反撲,甚至沒能將城裡的楚州軍第一時間殺潰,讓對方反應過來,他們就都有可能功虧一簣。

  他到金陵來,便是要在九死一生裡搏得一線生機,哪裡還能怕在戰場上遭遇意外?

  袁國維見勸不住韓謙,只能也牽來一匹戰馬,緊挨著韓謙往城下殺去。

  韓謙縱馬趕到城下,孔熙榮他們已經控制住東城門,城門內側的長街上,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具屍體。

  對於絕大多數將卒而言,身披戰甲、手持兵刃弓弩,從河渠跑到城下里許路程,即便還沒有激烈廝殺,就便有些氣喘吁吁,但韓謙卻不容他們佔據東城門整頓陣形,更不容他們停下腳來歇氣,抓住韁繩,大聲呼喝著:「不要停,往城裡殺去!你們的妻兒老少,兩個月前就是被他們趕出城,兩個月前,你們有多少兄弟死於他們的奸計之下!」

  韓謙督促全軍不得有絲毫的停留,勒令他們進城之後,立即沿著蛛絲般的街巷往丹陽城深處殺去,甚至都不打算留下人馬去守東城門。

  他們陣形是亂,但守軍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摸不清楚他們的底細,只會更亂。

  他們要想成功奪下丹陽城,必須不能給守軍一點反應的時間,甚至還要想法設法將丹陽城內的局勢攪得更亂、亂得更徹底,提前滲透進來的斥候,這時候也都開始在各處燃屋燒舍,引發一處處火光騰騰、黑煙滾滾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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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失城

  東城遇襲時,秦冉正在縣衙後宅摟著添香樓的魁首花想容做著美夢,長滿老繭的手,即便是在夢裡,還不停在花想容那雪膩似玉的嬌軀捏-摸著,叫花想容在睡夢裡嚶嚶發出不滿的抗議,卻又沒有辦法將他粗壯的長毛手臂挪開。

  秦冉在夢裡隱約聽到些動靜,多年養成的警覺當下便叫他驚醒過來,猛然睜開眼,像一頭野獸在遇到強敵時汗毛都豎立起來,靜聽外面的響動。

  花想容卻是被秦冉的動作驚醒,填以絲絮的薄綢被有半幅拖到地上,誘人的香肩玉臂暴露出來。

  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慵懶的打個哈欠,看著窗外昏暗一片,僅有青濛濛的光亮透進來,嚶然說了一句「時辰還早」,豐腴修長的大腿便要纏到秦冉那粗壯的腰腹上,再美美的睡上一覺,冷不防秦冉猛然將她推開,從床榻摔下去,雪白豐滿的臀砸到磚地上,帶出波浪蕩漾般的顫動。

  只可惜秦冉已經無暇欣賞眼前這人間絕色,抓起案前的戰戟推開窗,院子外守夜的侍衛還昏昏欲睡,並沒有警覺,拿著戰戟砰砰砰的敲打窗戶,大喝吩咐道:「黑牛、李驢,出去看到底怎麼回事?」

  秦冉所穿乃是重甲,穿戴繁瑣,在花想容手忙腳亂的相助下好不容易穿好,他走出院子,這時候外面的侍衛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城裡有幾處街巷都一起走水,連著他們圈養戰馬的幾處馬棚也都被人混進去,此時煙霧滾滾,火光騰騰,兩三百匹受驚的戰馬衝出棚院,在街巷上亂竄,聲勢驚人。

  秦冉察覺到東城動靜最是嘈雜,其他地方應是襲敵斥候潛伏進來搞出來的騷亂,意在混淆視聽。

  即便在城裡,軍令傳遞也是混亂而緩慢的,秦冉看騷亂擴散極快,等不得手下指揮使們率精銳過來會合,兵貴神速,他甚至都等不得手下從馬棚牽更多的戰馬過來,便先率縣衙後宅集結起來的百餘侍衛,往東城門趕去。

  秦冉率部出縣衙不足百米,便與率部從東城門沿長街往西猛衝的孔熙榮撞到一起,雙方殺作一團。

  秦冉在楚州軍也是勇武卓著的戰將,一馬當先與身穿重甲、持斬馬大刀催馬前行的孔熙榮撞到一起。

  兩人也不說話,打過照面便都大喝著摧動胯下戰馬持刀揮戟怒砍怒斬,刀戟相接打出哧溜一串火星。

  之後雙方的甲卒才衝上來,兩人胯下的戰馬瞬時間就被對方兵卒手裡的長矛捅癱在地,鮮血濺流,痛嘶連連。

  孔熙榮大腿連同襟甲被對方一員軍將捅出的鋒銳長矛戳穿,好在身後甲卒護持及時,數名健勇手持鐵盾「砰砰砰」的替他擋住十數下長矛捅刺。

  從這接戰的瞬間便能看到,秦冉身邊近衛很多都是技擊好手,長矛捅刺的速度又快又狠,孔熙榮肩頭還挨了兩擊長刀斬劈。

  不過,長刀斬劈的力量比不上長矛捅刺,精鋼所鑄的肩甲相對又厚實得很,被斬開兩道印子,都沒有被斬穿。

  孔熙榮不便移動,但也不退後,便在被兩側街鋪逼仄得僅剩兩丈餘寬的長街上,一瘸一拐的與諸將卒往前挪動,一刀接一刀,往身前的戟矛鐵盾猛劈猛斬。

  兩三百人在如此狹窄的空間裡廝殺作一團,身手靈活是完全不抵用的,技擊好手的實力也被壓制下來,主要還得是比拚氣力,一旦鐵盾被斬歪,或者持盾者失足跌倒,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五六支鋒銳長矛捅刺過來,左右要沒有同僚及時持盾掩護,多厚的重甲都未必管用。

  要說武力及個人身體的強壯程度,還是秦冉身邊的侍衛更強一些,甚至還要更訓練有素一些,技擊好手也多,短短十幾個呼吸,孔熙榮身邊就有七八人被砍翻在地,身上捅出一個個血窟窿。

  不過,孔熙榮身後皆是悍不畏死的哀兵,七八人被砍翻在地,後面的人卻更凶悍的往前衝,沒有絲毫的猶豫跟停頓,只是嫌長街太狹窄,更多的人沒有辦法擠到前陣廝殺。

  街巷太窄,有人迫不及待的爬上屋頂,踩著瓦簷破碎,將手裡的短矛猛擲下來,或直接以血肉之軀猛撲下來。

  楚州軍已經堪稱虎賁,但除了信王殿下身邊的銀戟衛卒外,秦冉還沒有見過哪支人馬能想像前這般不要命的猛打猛攻。

  這樣不要命的打法,反倒叫秦冉與身邊的虎狼之卒心怯。

  「吼!」

  孔熙榮脖子中了一箭,雖然只是插皮而過,但伸手一抹都是鮮血,塗到臉上怒吼,更是虎勇異常。

  大家都是穿著楚國的兵服,對面僅僅是在脖子繫著白巾以示區別,秦冉開始時還想著以最勇猛的姿態,悶聲將這支襲敵打縮回去,打了片晌發現對方實在難啃,反而不好開口喝問到底是哪方人馬敢來捋楚州軍的虎鬚。

  雖然城裡並沒有一處地方能供兩千精銳及兩千多匹戰馬一起入駐,但好在都在徵用縣衙附近的宅院作為軍營。

  秦冉見迎面而來的這股敵軍實在是無法啃動,退後三四十步便是一處楚州軍徵用來充當營房的大院,他被迫率殘部退入院中,想著從其他地方組織兵力,將殺入城中的襲敵驅趕出去。

  「是哪裡來的敵軍,可曾查清楚?」

  秦冉衝著身邊的侍衛吼叫著問道。

  「不清楚,東城門有逃散下來的殘兵,開始誤以為是遇襲的徵糧兵逃回城來,沒有警惕就打開城門放他們衝進來了。」侍衛亂糟糟的回道。

  「狗-娘!都是一群生兒子沒腚-眼的蠢貨!」秦冉氣得哇哇大叫,但看院外嘈雜聲越來越響,走水失火地越來越多,院子裡大門被砸得砰砰亂門,他爬到主屋的高頂之上,便看到像洪水一般的敵軍從東城門進來,根本就沒有一絲的停頓,而是直接分散開,分成三五十人一支的小隊,從條條支巷往丹陽城裡猛殺猛衝。

  看到這一幕,秦冉心頭泛起一股絕望。

  襲敵推進的速度太快了。

  大多數守軍這時候都還沒有搞清楚怎麼回事,有些反應快的,也是剛剛穿好鎧甲整隊要出來增援,但上了街巷便迎頭撞上敵軍,很快就被殺散殺亂。

  除了他腳下的院子以及暫時還沒有被波及的其他三座城門,其他地方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防禦,更不要說反攻了,甚至大多數守軍都還沒有搞清楚襲敵到底從哪座城門突襲而來,更不要說搞清楚他們是在跟哪方勢力在激戰了……

  這仗還要怎麼打?

  秦冉也禁不住心慌起來。

  他在丹陽僅有兩千守軍,但他此時看到已經從東城衝殺進來的襲敵,都快超過兩千了,而被城牆擋住視線的東城門外,不知道還有多少敵軍等著衝殺進來。

  看敵軍完全沒有要留一點兵馬在東城門整頓陣形的樣子,秦冉懷疑突襲進來的敵軍,數量要遠遠超乎他的想像。

  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敵軍?

  安寧宮在金陵的兵馬?

  不像啊,楚州軍得有多少斥候盯著金陵,怎麼可能會讓這麼多人的一支兵馬漏過來?

  信昌侯李普所部?

  也不對啊,就算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這兩個沒卵貨敢跟他們撕破臉,他們將桃塢集所剩不多的兵戶都榨光了,手裡也剩不到三千青壯能用啊。

  看東城門外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城外少說還有兩三千的人馬啊!

  是丹陽南面的州縣歸附安寧宮,集結州縣地方兵來攻打丹陽?

  越杭兩州有精銳禁軍駐紮,但路途尚遠,而湖秀常蘇等州距離丹陽較近,但這幾州的地方州營有這麼能打嗎?

  秦冉心怯了,擔心稍有遲疑他自己都會被圍於城中再也殺不出去。

  等了片晌,看到襲敵還有兵馬不斷從東城門進來,他便跳下屋頂,帶著侍衛與駐宿在這院子裡的兩百多精銳,從後院衝出,將從支巷撲過來數十襲敵殺退,邊打邊往北城退去;同時也派人通知城裡的其他守軍,都出城門跟他會合。

  秦冉浴血殺出丹陽城北門,先退到北城外五里開外、主峰僅十數丈高、東西綿延僅兩里多的舜王山南坡,這時候微帶熾熱的初陽才從東面的林梢頭升起來。

  襲敵還忙著控制丹陽城、清剿城內的殘兵,暫時還沒有人馬從丹陽城追殺出來,秦冉稍稍歇了一口氣,一邊派人趕往臨江的丹徒城以及寶華山東南麓的靜山庵報信,一邊在舜王山南麓收攏從丹陽城倉皇逃出來的殘兵。

  除了往其他方向跑散的兵馬外,秦冉看到身邊僅有七八百殘兵、四五百匹戰馬,他心口絞痛、欲哭無淚,沒有想都沒有搞清楚敵人是誰,就莫名其妙丟掉丹陽城,手下兵將還損失逾半。

  這些都是楚州健兒,是跟隨他多年的兄弟,他都不知道要怎麼跟都指揮使饒耿交待,要怎麼面對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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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以山為城

  楚州軍主將秦冉逃得太快,韓謙率侍衛營進城並沒有撈到硬仗打,僅僅在奪西城外,與兩股百餘人規模的守軍先後撞上,也沒有花多大力氣就將其殺潰掉。

  韓謙親手斬殺兩敵,濺了一身血,便被袁國維率著人死死護衛在陣中,斬馬大刀的刃口都沒有破缺,便成了擺飾。

  韓謙沒有去縣衙,而是直接在西城門收整兵馬。

  丹陽城內建築以磚木為主,一旦引發大火便很難熄滅,現在兵荒馬亂的,也沒有多少人能騰出手來去滅火,只能等可燒的都燒光,大火自然也就慢慢熄滅掉。

  袁國維站在韓謙身側,看著城內火光隱隱,心裡的波瀾卻遲遲不能平息,他沒想到這一仗以快打亂,會如此順利的收場。

  不過,他振奮甚至可以說亢奮的內心,也有著壓制不住的擔憂,接下來他們要怎麼辦?

  他們奪下丹陽城,只能說是在楚州軍身上狠狠的捋了一把毛,並沒能重創楚州軍的實力,卻是叫楚州軍足夠痛,也不難想像楚州軍反應過來之後,會如何的暴跳如雷。

  潭州與楚州的盟約到這一刻,算是徹底撕成粉碎,但韓謙與安寧宮有深仇大恨,岳陽也傳檄天下怒斥安寧宮與太子謀害先帝逆篡帝位,雙方水火不相容,他們在陵就這點人馬,孤立無援,還有四萬多婦孺純粹是累贅,卻要面對兩個兵力比他們強大十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強敵,要怎麼才能生存到最後?

  袁國維心裡的擔憂跟困惑太多了,不過城下的將卒這一刻卻在享受著復仇跟斬殺強敵的痛快,看到韓謙與袁國維站在城頭,聚攏過來大呼連連。

  「施績、肖大虎!」韓謙將作戰勇猛,但沒有怎麼受傷的施績、肖大虎兩人點名叫到城下來,俯身吩咐道,「你們立即一隊人馬趕去延陵,組織所有的婦孺,撤往茅山!輜重都先拋棄,暫時不取,等我們這邊整編好之後,便直接趕去茅山,與你們會合!」

  「大人,我們費老鼻子勁,打下丹陽,不守丹陽?」施績站在城下,困惑不解的大聲問道。

  「不守!」

  韓謙並不避諱公開討論他初定的戰略,眼下三千將卒是疲兵殘兵,一定要將所有人的勇猛無畏都激發出來,他們才有可能堅持到最後,那在思想上就要進行充分的動員,大聲說道,

  「我們這一仗,除了報之前的一箭之仇外,更主要是將我們的獠牙利爪露出來。不管是信王還是安寧宮賊後,我們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誰敢傷害我父母妻小,除非我們都死盡,不然便要叫他們付出痛不欲生的血的代價。所以有些仗一定要打,一定要不畏犧牲的去打,不過,丹陽城太小,不會有太多的存糧,距離丹徒、寶華山又太近,我們這麼多老弱婦孺一旦被楚州兵馬圍於城中,就很難有進退的空間,而城裡的存糧也難以維持太久。我們撤往茅山,則能以山為城,任何敢與我們為敵、奢想要消滅我們的勢力,我們要讓茅山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黑土都塗上他們的血!即便上蒼注定韓謙必死,韓謙也要與諸將卒死個痛快!」

  「好,好,即便是死,也死個痛快!」

  城牆內側的將卒狂呼響應道。

  「好,好,未將這便領命去延陵,組織婦孺撤去茅山!」施績、肖大虎也大聲應道,點齊他們手下兩百多將卒,牽來剛繳獲得手的戰馬,第一時間出城趕去延陵埠,組織留在那裡的四萬多老弱婦孺撤往茅山。

  桃塢集兵戶,大多數人都接受過初步的騎兵訓練,只是談不上擅長。

  新繳獲的戰馬都還帶有倔脾氣,施績、肖大虎他們率隊,出城後一路走得歪歪斜斜,韓謙站在城頭甚至還不時看到有人摔下戰馬,但大家摔得再鼻青眼腫,也沒有人說要停歇下來。

  留給他們的時間非常有限,楚州軍主力所在的丹徒城,就在丹陽城北面六十餘里臨江而立。

  雖然延陵距離茅山東麓才二十餘里,但四萬多老弱婦孺的行動,與訓練有素的軍隊比起來,絕對要遲緩太多。

  韓謙在丹陽,暫時還能吸引住楚州軍的注意力,叫他們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但再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時間,即便散兵剩勇發現不了延陵埠的異常,但發生這麼大的變故,楚州軍必然要加強對延陵一線的偵察,摸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城裡的形勢進一步穩定下來,孔熙榮裹過傷後,還堅持與趙無忌一起帶隊在城內搜剿所剩不多的殘敵;竇榮、魏常等人則率隊敲開一戶戶深宅大院,搜繳糧秣物資,並將繳得的戰馬往西城門這邊集中。

  楚州軍渡江之後,派出兵馬到附近的州縣徵糧,基本上都是好言好語的分派任務,他們在政治上還是要爭取附近官紳世族的支持,目的還是要登上帝位,但韓謙他們卻沒有這個時間,只能挑選大戶進行掠城,那一座座深宅大院敲不開便砸,便翻牆而入。

  四五萬人一天就要消耗三四百石糧穀,而且茅山之中沒有多少村寨,存糧極為有限,而信昌侯李普之前率領眾人在延陵埠停了近兩個月,差不多將延陵埠的存糧耗盡,他們能趕在楚州軍反應過來之前,多運一些糧穀進山,都是要爭爭分奪秒去做的。

  「韓大人說要以山為城,到底是有什麼具體的計畫?」袁國維這時候見城裡的形勢差不多安定下來,便往深裡探究韓謙下一步的計畫,他們已經跨出第一步的,接下來還是要派人跟岳陽聯絡上,袁國維作為效忠於潭王的老臣,也在韓謙之外,向岳陽單獨匯報的,此時也希望能知道更多的東西。

  「……說到以山為城,秋湖山便是以山為城,但奈何就這樣被李普白白丟棄掉了,」韓謙往西北方向望去,秋湖山就在那個方向上,頗為遺憾的說道,「李普要是有膽子留守秋湖山,至少在一年之內不怕安寧宮能攻下來,又哪裡會有此時的狼狽?」

  袁國維細想秋糊山的防禦體系,心想也是。

  秋湖山的正面是堅固的軍府城壘封住進山的谷口,四周的山脊豁口,也都建有堅固的哨堡,更為主要的秋湖山背依綿延近百里的寶華山,而這幾年開採煤石、鐵礦,對後山的開採較為充分,還有棧道能直接通往寶華山北麓的長江。

  這種情況下,大股兵馬從正面打不進秋湖山,而小股兵馬即便能從山間小道滲透進去,卻又拿六七千精銳戰兵沒轍,他們甚至還能通過山間小道從外面補充糧草、精銳兵馬。

  秋湖山是以整座寶華山為城,除非安寧宮或者楚州能徹底控制住金陵、潤州,要不然根本就不用擔心誰會啃他們這根硬骨頭。

  只可惜韓謙與沈漾從籌建龍雀軍之初,就往秋湖山投入那麼多的資源跟精力,建造出來的防禦體系,信昌侯李普及鄭暢、韓道銘他們竟然沒有人敢守,看到安寧宮控制住金陵之後,便第一時間倉皇東逃,甚至還令上萬婦孺老弱被安寧宮俘去斬首。

  想到這裡,袁國維也是痛心疾首,但可惜有太妃、鄭暢等人在,他們卻絕不會承認當初放棄秋湖山是錯誤之極的選擇。

  茅山要比寶華山小許多,南北綿延差不多僅有二十里、東西縱橫也僅有七八里,山川形勢要比寶華山差許多,而他們手裡僅有三千殘兵,卻要護庇四五萬婦孺。

  不過以茅山為城,退守茅山,總比困守丹陽城要強出一大截。

  …………

  …………

  「……」

  晴空萬里無雲,站在河畔往東北方向眺望過去,能看到丹陽城上空黑煙滾滾,信昌侯李普站在那裡半天都不知道該言語什麼,心內波瀾洶湧卻難有一息的平靜:

  韓謙這孫子竟然真帶著三千殘兵去打有兩千楚州軍精銳駐守的丹陽城去了?而在延陵埠這邊,除了將千餘健婦臨時組織起來的女營外,這孫子竟然沒有留一兵一卒防守!

  這孫子就不怕撕破臉後,信王派三五百精銳騎馬,將這裡四五萬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屠個乾淨?

  信昌侯李普心內在翻騰著巨浪。

  今日是韓謙約定放他們自行返回岳陽的三天約期之後,信昌侯李普凌晨便感覺到不對勁,熬到天邊現出魚肚白便派人出軟禁他們的院子進鎮子察看,才發現延陵埠的殘兵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不知道去了哪裡。

  李普還以為韓謙這孫子心狠手辣,拋棄婦孺,帶著不多的殘兵連夜騙走了,他內心也是巴不得如此,但很快看到丹陽城那邊火光隱隱約約。

  他這才知道韓謙昨日入夜後,趁著楚州軍的不防備,就帶兵馬摸黑潛伏到丹陽城附近,然後趁著天將亮未亮之時的昏暗,殺入丹陽城中,毫無顧忌的將楚州與潭州之間的盟約撕成粉碎。

  韓謙的大膽妄為與劍走偏鋒,再一次將李普深深的震驚住。

  他都不知道韓謙憑什麼覺得憑藉三千殘兵能奪下丹陽城,而就算趁敵不備,打下丹陽城,他手底下還能剩多少人,又憑什麼去面對怒火中燒、已經渡過江來的五萬楚州軍精銳?

  這孫子難道不知道,信王楊元演伸出一根小手指頭,就能將延陵埠這邊的四五萬老弱婦孺捏成粉碎嗎?

  這孫子難道不知道楚州與潭州之間的盟約,哪怕就剩最後一張假皮,也不能輕易撕碎嗎?

  岳陽早已傳檄天下,奴斥安寧宮與太子謀害先帝而篡奪帝位,雙方絕不可能媾和、妥協,此時又撕碎與楚州的盟約,難不成岳陽要與安寧宮、楚州同時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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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棄城

  「侯爺,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走?」

  陳銘升走到河邊勸信昌侯府離開這個是非之事;當務之急他們還是想辦法先回岳陽,要不然的話,他們就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有百般能耐都發揮不出來。

  此時韓謙不在延陵,暫時沒有人會阻攔他們,但等韓謙這孫子回來,會不會變卦,那就難說了。

  信昌侯李普看陳銘升帶著手下,才找來幾匹被韓謙丟棄下來的瘸馬,滿心苦澀,問道:「走,怎麼走?」

  他們要回岳陽,要嘛走水路逆長江而上,要嘛經寧國翻越宣歙之間的群山峻嶺,然後從洪州、袁州借道,走陸路經衡州繞回岳陽。

  走水路的話,他們及扈衛一百多人,無論是找兩千石載量以上的大船,還是多艘中型船舶,如今兵荒馬亂都不容易,而且一旦進入長江水道,目標極大,容易成為被襲擊的目標。

  再說,他們手下扈衛是還有一百多人跟著,但沒有一人能操舵操縱帆桅,除非岳陽派船來接,要不然的話,水路要怎麼走?

  走陸路的話,僅靠幾匹瘸馬,兩千多里山山水水,他們要走到驢年馬月才能到岳陽?

  雖然李普也擔心韓謙會翻臉不認人,但他們現在想要搞到船,又或者說想搞到足夠多的馬匹,還是要等韓謙回來,或者他們直接去丹陽找韓謙交涉。

  李普、陳銘升進退兩難之時,肖大虎、施績帶著人與一部分馬匹先趕回來疏散婦孺,也帶回僅用半個時辰就重創守軍攻下丹陽城的消息。

  信昌侯李普心裡可沒有半點興奮。

  在他看來,趁守軍不備奪下丹陽城,並不是多難辦到的事情,關鍵是他們現在已經將楚州軍狠狠刺痛了,接下來如何抵擋楚州軍的瘋狂報復?

  然而聽到肖大虎、施績派人分散下去,動員老弱婦孺用過午食就都撤往茅山,信昌侯李普更是震驚,心裡大叫:韓謙你個馬馬匹,費那麼大勁奪下丹陽城,又將楚州軍徹底撩撥起來、撩撥得怒火中燒,你卻要撤守茅山?

  你要是早就決定帶著這麼多老弱婦孺撤守茅山,又是得了哪門子失心瘋,非要偷襲丹陽?

  信昌侯李普心裡一片混亂,完全猜不到韓謙有什麼打算,陳銘升卻滿心眼饞肖大虎、施績他們午前帶回來的兩百多健壯戰馬,心想他們一百多精銳,要能有這兩百多匹健馬,走陸路返回岳陽將易如反掌。

  不過,陳銘升帶著手下跑過去搶馬,卻被肖大虎、施績帶著人連敲帶打的給轟了回來。

  肖大虎、施績都是膽大妄為的血性男兒,為了父母親人甘當逃卒,不惜千里迢迢逃回金陵來,哪裡還會畏懼已經被韓謙明確奪去兵權的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兩人?

  何況凌晨奪下丹陽城,他們二人與手下將卒內心還正激動著,熱血未冷,情緒激動之下,更恨李普及陳銘升的無能,雖然沒有拉開架式廝殺在一起,但棍棒之下,還是活生生將陳銘升手下兩名試圖強搶戰馬的親衛打死。

  最後還是陳銘升看事態有失控的可能,先帶著手下撤到埠尾的宅子裡。

  施績、肖大虎也是得理不饒人的傢伙,更何況韓謙還沒有明確下令放李普、陳銘升離開,當下又安排人手將埠尾李普、陳銘升帶人退守的宅子堵住。

  施績、肖大虎第一批就帶回兩百多人馬組織婦孺往茅山疏散,但好在韓謙過去三天,整頓殘兵之餘,挑選出兩三千健婦組建女營,女營難以用在正面的衝鋒陷陣上,但用於普通的秩序維持及營地守衛,還是能補充人手的不足。

  要不然的話,僅僅是為護衛近五萬老弱婦孺,三千殘兵就什麼事都不要想幹了。

  雖然衝開二百多健婦的封堵不是難事,但信昌侯李普及陳銘升擔心事態失控後,只會令他們返回岳陽的道路變得更艱難,暫時也是先耐著性子等韓謙歸來。

  …………

  …………

  晚霞鋪滿晴空之時,韓謙才過西浦河浮橋,他牽住韁繩,回首眺望身後的田野以及大火燒了一天才剛剛熄滅的丹陽城,餘燼未滅,此時還有斷斷續續有黑煙從城裡升騰而起。

  「還以為楊元演有多厲害呢,他要是這時候敢派兩千精騎穿插過來,我們今天可就難看了啊!」孔熙榮傷勢不算重,但大腿被扎出一個窟窿,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坐在馬車上隨隊西撤,這時候看北面西浦河兩岸除了有十數騎斥候游曳,並沒有更多的楚州軍似狼似虎猛撲過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你大腿上被戳了一槍還沒撈夠啊,你先養好傷,以後有你衝鋒陷陣的機會。」韓謙笑道。

  昨日壽州軍有兩萬精銳,在樓船軍水師的掩護下,從北面滁州渡江,進駐到寶華山西麓山腳下的長春宮,使得安寧宮在金陵城以東的兵馬,再次增加到五萬以上。

  韓謙選擇今日突襲丹陽城,主要也是借壽州兵馬的勢,以快打亂,使楊元溥、王文謙心裡生疑,不敢輕舉妄動。

  但即便是如此,也是凶險到極點。

  孔熙榮只管衝鋒陷陣就好,韓謙卻需要考慮更多的因素,也是在他們主力撤到西浦河西岸之後,心頭的懸石才算是暫時落地,但即便如此,他們今夜也都要撤到茅山去,不能在延陵再作滯留。

  延陵距離丹徒僅八十里,距離楚州軍在靜山庵的前鋒大營,更是不到六十里。

  信王楊元演與王文謙再遲鈍,這時候應該也知道他到金陵了,待他們回過神來,楚州精騎無論是從丹徒出來,還是從靜山庵出來,奔襲延陵只需要半天就夠了。

  而延陵作為鎮埠,雖然有一兩千戶人家聚集居住,比普通的縣城人口還要密集,屋舍鱗次櫛比,但沒有圍牆的遮護,抵擋不住騎兵的衝擊,不是能守之地。

  這會兒,施績從延陵埠方向打馬趕過來,稟報他們午前趕到延陵埠之後的婦孺撤退情況。

  聽施績說信昌侯李普、陳銘升曾意圖奪馬卻被打回去的事情,韓謙也只是哧然一笑,說道:「不要理會他們,放他們離開吧——你們加緊時間將最後一批人馬撤往茅山,多多少少還能睡幾天安穩覺……」

  韓謙是不想理會李普、陳銘升,下令解除對李普等人的軟禁,但李普、陳銘升卻沒有立時就走,反倒在十數人的簇擁,很快直接找到韓謙這裡來。

  「李侯爺還特意趕過來跟我告別啊?」韓謙手執馬鞭,俯在馬背眯眼看著李普,問道。

  「告你娘個別!」陳銘升心裡大罵道。

  他們此時不僅沒有馬匹,連百餘人維持三五日的口糧都沒有,甚至今日發生奪馬糾紛之後,施績、肖大虎還斷了他們的炊食。

  他們這麼多人整天都被封鎖在宅院裡,沒有吃食,飢腸轆轆等到現在,韓謙才領三四千殘兵回來。

  李普看韓謙身後的兵馬,沒有要進延陵埠的意思,而是直接往茅山方向而去,看來施績、肖大虎回來後說守茅山之事不假,但這也是他最想不透的地方。

  韓謙既然早就決定率婦孺撤守茅山,為何要突襲丹陽城,為何一定要刺痛、激怒楊元演這頭惡蛟?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是得了失心瘋嗎?

  見韓謙神色慵懶,好像郊遊歸來一般,李普胸口像是塞了一團帶刺的草,說不出的不舒服,嚴厲盯住韓謙質問道:

  「你擅作主張進攻楚州軍,破壞兩家盟約,你可知後果?你難不成想要岳陽同時與安寧宮、楚州為敵?」

  韓謙瞥了李普一眼,反問道:

  「要不然呢?」

  李普壓著心頭的惱恨,說道:「你要保四五萬老弱婦孺,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哪怕你率四五萬老弱婦孺撤守茅山,也完全沒有必要此時與楚州軍為敵,而楚州兵馬在與安寧宮決出勝負之前,也不會拿你怎麼樣。你今日去偷襲丹陽城,奪下丹陽城洗掠一番,卻又無意固守,你無非是對楚州洩恨、以報私仇而已。」

  面對李普的指責、質疑,韓謙只是抱以一笑。

  沒有人會想到金陵被圍後將是何等的慘烈,大概也沒有人會想明白他為何要在這時螳臂車般跟楚州撕破臉吧?

  就算沈漾、楊元溥過來,韓謙也很難解釋他今天襲奪丹陽城的動機,當然就更不想在李普身上浪費唇舌,只是淡淡的說道:

  「李侯爺你說這話可不公平,李侯爺你可還毛髮不損的站在這裡啊,我洩哪門子恨,報哪門子仇?」

  「你……」信昌侯李普沒想到韓謙還將其父受刑之事拿出來說,梗著脖子說道,「我倒要留下來看你如何收拾這殘局!」

  「李侯爺要留下來,韓謙自然不敢相攔,但要是再發生午前的事情,休要怪我韓某人軍法無情。」韓謙說道。

  一旁的陳銘升鼻子都氣歪了,韓謙真要對法術有一點點的敬畏,哪裡會做得出鼓動將卒嘩變、強奪兵權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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