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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山茶客】重生之女將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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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21-4-1 00:31 編輯

重生之女將星 作者:千山茶客

內容簡介】:

  古語云:關西出將,關東出相。

  禾晏是天生的將星。

  她是兄長的替代品,征戰沙場多年,平西羌,定南蠻,卻在同族兄長病好之時功成身退,嫁人成親。

  成親之後,不得夫君寵愛,更身患奇疾,雙目失明,貌美小妾站在她面前溫柔而語:你那毒瞎雙眼的湯藥,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吩咐送來。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你活著——就是對他們天大的威脅!

  一代名將,巾幗英雄,死於後宅爭風吃醋的無知婦人手中,何其荒唐!

  再醒來,她竟成操練場上校尉的女兒,柔弱驕縱,青春爛漫。

  領我的功勛,要我的命,帶我的兵馬,欺我的情!重來一世,她定要將所失去的一件件奪回來。召天下,紅顏封侯,威震九州!

  一如軍營深似海,這不,一開始就遇到了她前世的死對頭,那個「兵鋒所指,威驚絕域」的少年將軍。

  很颯的女將軍x A爆了的狼系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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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一章 女將

  大魏慶元六十三年,春三月,雨濛濛,城裡的新綠籠在一層煙霧中,淅淅瀝瀝的潤濕一片土地。

  京城許氏的宅子,房頂瓦片被雨水洗的透亮,顯出一層勻淨的光彩。這是從雲洲運來的半月瓦,據說有月時,月光照上房頂,似螢火棲住,這瓦燒製工藝複雜,價錢也不簡單,滿滿一屋頂瓦片,便是平常人家數十載的辛勞。

  不過京城許氏,綢緞生意佈滿全國,一房瓦片至多九牛一毛。許大人乃當今太子太傅,育下二子,長子許之恆單特孑立,年紀輕輕已是翰林學士,京城人人稱讚。許之恆亦有妻室,十八歲時,娶了武將禾家二爺的嫡女禾晏。禾家大爺家的嫡長子禾如非乃當今陛下御封飛鴻將軍,一文一武聯姻,也算門當戶對。

  「夫人,您要什麼?」穿著薄衫的嬌花一般的丫鬟遞上一杯熱茶,脆生生的道。

  「我出去走走。」禾晏回答,將茶水一飲而盡。

  「可是外面在下雨……」

  「無事,我打著傘。」

  丫鬟望著面前的年輕女子,許家是書香門第,女子打扮皆是清雅風流,許大奶奶也是一樣,只是碧青的羽紗緞衫穿在她身上,總有種格格不入的小氣。其實許大奶奶長得很好看,五官分明而英氣,一雙眼睛如被洗淨了的湖水,澄澈而悠遠……可惜是個瞎子。

  許大奶奶也不是天生的瞎子,是在嫁入許家的三個月後,突患奇疾,高熱兩天兩夜,醒來就看不見了。許家遍請神醫,仍然束手無策,後來許大奶奶就不常出門了。一個瞎子出門,總歸是不方便的。

  禾晏走到了院子池塘的涼亭裡。

  她嫁進許家一年,三個月就瞎了眼,剩下的九個月,她學著不用眼睛生活,適應的很好。只是偶爾會懷念看得見的日子,比如現在,她能聽見雨水落盡池塘蕩起漣漪的聲音,感覺到池塘的紅鯉爭食,但什麼都看不見。

  看不見的春光才是好春光,如同看不見的人。

  大概瞎的太早了,以至於她連許之恆現在的樣貌也記不大清了。能記起的,是十四歲的時候看見的許之恆,一身青衣的少年笑容和煦的對她伸出手,現在的許之恆是不會對她伸出手的。雖然他也待她溫和有禮,可是隱隱隔著的一層什麼,禾晏能感覺出來。

  但她不會說。

  年少時候多年的行伍生活,她學會用男子的身份與男子打交道,卻不懂如何做一個女子。所以她只能看著許之恆同姨娘賀氏溫柔繾綣,既傷心又厭倦。索性後來看不見了,連帶著這些傷人心的畫面也一併省去,百得了許多清閒。

  她安靜的坐在涼亭裡,忽然又想起少年時的那些年,隨軍的日子。也是這樣的春日,雨水濛濛,她坐在軍士們中間,微笑著飲下一碗烈酒,感到渾身都熱起來。

  這熱意霎時間席捲了她的全身,禾晏扶住欄杆,喉間湧出陣陣甜意,「噗」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有人的腳步聲慢慢逼近。

  禾晏問道:「小蝶?」

  沒有回答,腳步聲停住了,禾晏微微皺眉:「賀氏?」

  片刻後,女子的聲音響起,「夫人好耳力。」

  胸口翻騰起奇妙的感覺,多年的直覺令她下意識的做出防備的姿勢。賀氏一向溫婉小意,與她在府裡也沒說過幾句話,忽然的前來,這般隱含得意的語氣,禾晏感到不安。

  但她也很奇怪,她不是稱職的主母,在府裡更像是一個擺設。阻止不了賀氏邀寵,一個瞎子對賀氏也沒有威脅,賀氏沒必要,也沒理由對付她。

  「何事?」

  賀宛如撫了撫鬢邊的髮簪,那是許之恆昨日送她的,忽然又想起面前的人看不見,遂有幾分遺憾的收回手,道:「夫人,您懷孕了。」

  禾晏愣在原地。

  「前幾日替您看眼睛的大夫把過脈,您是懷孕了。」

  禾晏在不知所措中,生出一絲欣喜,她正要說話,聽見賀氏又嘆息了一聲:「可惜。」

  可惜?

  禾晏嘴角的笑容隱沒下來,她問:「可惜什麼?」

  「可惜這孩子留不得。」

  禾晏厲聲道:「賀氏,你大膽!」

  她柳眉倒豎,目光如刀,雖是瞎子,卻神色攝人,賀宛如一瞬間也汗毛直起。不過片刻,她穩了穩心神,只道:「這可不是我一人說的,禾將軍。」

  禾將軍三個字一出,禾晏頭皮一麻,她問:「你知道什麼?」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禾將軍,這麼大的秘密,你說,禾家和許家,怎麼敢容下你呢?」

  禾晏說不出話來。

  禾家在沒出飛鴻將軍這個武將時,和大魏所有的勳貴家族一樣,甚至瀕臨沒落。十九年前,禾家妯娌二人同時分娩,禾家大奶奶生下禾如非,禾家二奶奶生下禾晏。

  爵位是該落在禾如非身上的,可禾如非生來體弱,大夫斷言活不過三歲。禾如非死去,禾家的爵位被收回,整個家族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禾家人商量了一下,做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讓禾晏代替禾如非,禾如非則謊稱是禾晏,天生體弱被送到廟裡長養。

  禾晏就頂著禾如非的身份長大,她雖生在二房,卻長在大房。她自小就當自己是男孩子,喜歡練武,十四歲時,背著家人投了撫越軍的名,漸漸在戰役中聲名鵲起,甚至親得陛下嘉封,賜號飛鴻將軍,得到了機會進宮面聖。

  也就是這個時候,送到廟裡「養病」的禾如非歸來了。

  禾如非沒死,甚至平平安安活到了十八歲。看上去身姿敏捷,康健俊美。於是一切歸回原位。

  禾如非見了陛下,成了飛鴻將軍,禾晏還是禾晏。一切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困難,為了預防今日出現的情況,禾家早就規定,禾晏過去面具示人,沒有人見過禾如非的長相。而禾晏,被禾家人安排著,嫁給了當今翰林學士,青年才俊許之恆。

  許之恆英俊溫柔,體貼有禮,婆母亦是寬厚,從不苛待,對女子來說,當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姻緣。禾晏也曾這麼以為,直到今日。溫情的假面被撕開,血淋淋的真相,比她在戰場上遇到過最難的戰役還要令人心涼。

  「當初那碗毒瞎你的湯藥,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吩咐送來。只有死人才會守住秘密,你活著——就是對他們天大的威脅!」

  「你服藥的時候,大少爺他就在隔壁的房間看著呢。」

  「你死了,禾家和許家只會鬆一口氣,這只怪你自己。」

  禾晏揚聲大笑。

  怪她?

  怪她什麼?

  怪她不該為了家族利益頂替禾如非的身份?怪她不該痴迷武藝學成投軍?怪她不該在戰場上蹈鋒飲血,殺敵致果?還是怪她不該親得陛下御封飛鴻將軍,讓禾如非領了她的功勛?

  怪她,怪她是個女子。因為是個女子,便不可用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的建功立業。因為是個女子,便活該為禾家,為禾家的男子鋪路犧牲。說到底,她高估了禾家的人性,低估了禾家的自私。

  而許之恆……她應該早就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很好。

  「你笑什麼?」賀宛如皺眉問道。

  「我笑你,」禾晏朝著她的方向,一字一頓道:「我笑你可笑。我因秘密而死,你以為你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活的了嗎?」

  賀宛如冷笑一聲:「死到臨頭還嘴硬,來人——」

  迅速出現的護衛將禾晏團團圍住。

  「殺了她!」

  柳枝,是可以成為兵器的。柔且韌,如同女子的手。分明是輕飄飄的枝丫,上面還帶著新生的嫩芽,就像是繡著花的寶劍,便能將對手的刀拂開。

  賀宛如也是聽過飛鴻將軍的名號的,她知那女子驍勇善戰,不似平凡姑娘,可只有親眼見到,才知道傳言不假。

  禾晏已經瞎了,可她還能以一當十,一腳踢開面前的護衛,彷彿要從這陰森的宅院中突破重圍,駕馬歸去,無人可攔。

  可是倏而,她就如中箭的大雁,從半空中跌落,吐出的血濺在草叢裡,如星星點點野花。

  那杯茶……小蝶遞給她的那杯茶。

  她失去了視力,現在連五感都失去了,成了一個真正的瞎子,困獸之鬥。

  他們為了殺掉她,還真是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一群蠢貨,趁現在!」賀宛如急道。

  禾晏想抬頭,「啪」的一聲,膝蓋傳來劇痛,身後的人重重擊打在她的腿上,她雙腿一軟,險險要跪,可下一刻,背上又挨了一拳。

  拳頭七零八落的落下來,雨點般砸在她身上,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們不會用刀劍傷她,不會在她身上留下證據的痕跡。

  有人扯著她的頭髮把她往池塘邊上拖,將她的腦袋粗暴的摁了下去,冰涼的水沒過眼睛、鼻子、嘴巴,沒過脖頸,禾晏再也說不出話來。身體沉沉的下墜,可她掙扎著向上看,水面離她越來越遠,天光處像是日光,一瞬間像是回到了故鄉,恍惚聽見行軍時候唱的歌謠,夥伴們用鄉音唸著的家書,伴隨著賀氏驚慌哭泣。

  「來人啊,夫人溺水了——」

  她,想回家。

  而她無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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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二章 姐弟

  春日的雨像是沒有盡頭,下個不停。

  屋子卻很溫暖,爐火燒的旺旺的,上面煮著的藥罐蓋子被水氣頂的往上冒,能清楚地聽見「咕嘟咕嘟」的響聲。

  女孩子坐在鏡子面前,銅鏡裡顯出一張稍顯蒼白的小臉,長顰減翠,瘦綠消紅,嘴唇像小小的菱角,抿著,清秀而疏離。一雙杏眼黑而水潤,像是下一刻要聚起水霧的山澗,雲煙淡淡散去,露出瑰麗的寶石。雪膚花貌,娟娟二八,是個漂亮的姑娘,但,也僅僅只是漂亮了。

  她當然很瞭解自己的美麗,是以不大的梳妝台前,已經滿滿擺上了胭脂水粉,香料頭膏。脂粉氣息縈繞在身邊,禾晏聳了聳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銅鏡頓時被呼出的熱氣覆上一層白霜,連帶著那張臉也變得看不清楚,禾晏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第一次卸下男裝的時刻,也是這般坐在鏡前,看著鏡中女子模樣的自己,恍如隔世。

  她被賀氏帶著的人馬溺死在許家的池塘,可是醒來,她就變成了禾晏。不是當今飛鴻將軍禾如非的妹妹,許之恆的妻子禾晏。而是這個破敗小屋的主人,九品武散官城門校尉禾綏的大女兒,禾晏。

  都是禾晏,身份地位雲泥之別。

  「晏晏,醒了怎麼不說一聲?」伴隨著外面的聲音,門簾被掀起,人影帶著冷風捲了進來。

  那是個絡腮鬍的中年男子,國字臉,黑皮膚,身形高大,如一頭笨拙而強壯的熊,笑容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他見屋裡沒人,便大聲喊道:「青梅,青梅呢?」

  「青梅撿藥材去了。」禾晏輕聲道。

  男子撓了撓頭,道:「哦,那爹爹給你倒吧。」

  白瓷的藥碗還不及這男子的掌心大,他也知道這一點,故而倒的分外小心,滿屋子頓時盈滿藥草的清苦香氣。禾晏看著藥碗邊上的梅花,目光移到男子的臉上,這就是禾晏的父親,城門校尉禾綏。

  父親這兩個字,對禾晏來說是陌生的。

  她的生父應當是禾家二老爺禾元亮,但因為頂了禾如非的身份,只能叫禾元亮二叔。而她的養父禾元盛,實際上是她的大伯。

  養父和她的關係,不甚親厚,而在她最初提出學武時,更是一度降到冰點。只有她掙了功勛,拿到皇上嘉獎後才變得熱情起來。而過去的那些年,大房雖然沒有短她吃喝,到底也不甚瞭解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禾晏幼年時曾以為是因為不是親生父親的緣故,可生父禾元亮待她也是淡淡的。大約是當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沒有養在身邊,情分也就淡了。

  是以,關於父親的模樣,在禾晏的腦海裡,還不如她的兄弟屬下來的清晰。

  面前的禾綏已經將藥倒進碗中,小心的撈走漂浮在水面上的一點殘渣,再輕輕吹了吹,送到禾晏面前,就要餵她。

  禾晏接過藥碗,道:「我自己來。」

  男子收回手,訕訕的道:「好。」

  湯藥發出裊裊熱氣,禾晏遲疑的看著面前的藥碗,她想到了死之前賀氏說的話。

  「那一碗毒瞎你的藥材,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送來!」

  族中長輩,是禾元盛?還是禾元亮?或者是其他人?許之恆是知情的,其他人呢?

  她又想到她被溺死的那一天,小蝶遞上來的那杯熱茶。旁人送上來的東西,誰知道是不是居心叵測之物?

  禾綏見她遲遲不喝,以為她是嫌藥苦,笑著哄道:「晏晏不怕,不苦的,喝完藥就好了。」

  禾晏不再遲疑,不等禾綏繼續說話,將唇湊到碗邊,仰頭將一碗藥灌了進去。

  「等等……」禾綏來不及說話,禾晏已經將空碗擱置在桌上,他才吐出嘴裡剩下的字:「燙……」

  「不燙。」禾晏答。

  禾綏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囁嚅了幾下,輕聲囑咐道:「那你好好在屋裡休息,別到處亂跑,爹爹先去武場了。」將空了的碗一併拿走了。

  屋子裡又剩下禾晏一個人,她微微鬆了口氣,到底是不太習慣和人這般親密的交流,尤其是以女子的身份,還是這樣一個被嬌寵著捧在掌心長大的少女。

  婢子青梅還沒有回來,禾綏每月的差銀並不多,如今的城門校尉不過是個武散官,沒什麼實權,銀子少得可憐。這屋子裡的人靠禾綏一人的銀子養著,連婢子都只請得起一個,而其他的銀子,大概都變成了禾小姐堆滿桌子的胭脂水粉了。

  禾晏站起身,走到了門前。

  這具身體軟綿綿的,如凝脂白玉,香香嫩嫩,於她而言全然陌生,沒有力量便不能保護自己,若說有什麼特別好的,便是一雙眼睛乾淨明亮,能讓她重見許久不見的人間光明。

  「咚」的一聲,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禾晏轉頭,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正將肩上捆著的柴木卸下。

  少年年紀不大,和禾晏如今年紀相仿,穿著一件青布的收腰襦衣,下著同色步褲,腿上綁著白布條,是為了方便幹活。他膚色微黑,眉眼和禾晏有五分相似,清秀分明,下巴卻略窄勁一些,顯得神色堅毅,看起來倔強又倨傲。

  這是禾大小姐的弟弟,禾綏的小兒子禾雲生。

  禾晏躺在床上這幾日,禾雲生來過幾次,都是過來送水端火爐,沒有和禾晏說過一句話。他們姐弟二人的關係似乎不太好,不過……禾晏看看禾雲生身上粗製濫造的不合身布衣,再看看自己身上青緞粉底的小襖裙,微微瞭然,卻又詫異。

  在那個禾家,女子皆是為男子鋪路,男子便是天便是地,彷彿是世上的中心。然而在這個家卻不同,看起來,這親生的小兒子倒像是撿的,禾家吃的穿的好的全都緊著禾大小姐一人,這又是為何?

  禾晏擋在禾雲生面前,沒有挪動一步,禾雲生將柴堆到屋簷下,開始劈柴。

  這家人是真的很窮,唯一的一個下人便是婢子,而親生的兒子卻做著小廝做的活。

  禾晏的面前就是柴堆,禾雲生劈了兩下,微微皺眉,「勞駕讓讓,你擋到我了。」

  連個「姐姐」都不叫。

  禾晏一動不動,既沒有讓開,也沒有如往常一般尖酸刻薄的嘲諷他兩句。禾雲生忍不住抬起頭,對上禾晏認真的目光。

  禾晏道:「你這樣劈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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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9:1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三章 劈給你看

  禾雲生皺起眉,問:「你說什麼?」

  禾晏一動不動,認真的重複道:「我說,你這樣劈柴,不行。」

  少年不耐煩了,「禾晏,你有病就回屋裡去,別在這找茬。」

  「你這樣劈,天黑也劈不完。」禾晏紋絲不動。

  禾雲生像是突然來了火氣,斧子脫手滑落,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巨響。他上前一步,怒道:「如果不是你因為你生病花錢,爹也不會遣走小廝。你還知道要劈到天黑,你沒劈過柴就別指手畫腳,你這麼會劈你來劈啊!」

  禾晏心中微動,原來家裡是有小廝的,只是家貧為了看大夫遣走小廝,這少年便頂了小廝的活。看他的模樣,對這位姐姐也是積怨已久,劈裡啪啦一通冷嘲熱諷,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窮也有窮的好處,譬如院子裡都沒人,這對姐弟的尷尬場面也不至於被人撞見。要是換做在從前的禾家和許家,怕是看熱鬧的丫鬟都能圍成支兵馬隊。

  禾雲生說完就等著禾晏跳腳罵人了,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禾晏沒有罵人,而是彎下了腰,撿起了那把被他丟在地上的斧頭。

  她被這沉重的斧頭墜了一墜,纖細的皓腕像是經不起摧折似的,看的令人心驚。

  禾晏看著自己的手,也微微皺了皺眉,連把斧頭都舉不起,比起她以前來,實在差的太遠了。

  禾雲生愣了愣,狐疑道:「你幹什麼?」

  「我劈給你看。」禾晏回答。

  禾雲生一聽,更生氣了,怒道:「你別再這胡攪蠻纏,你……」

  他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打斷了他的聲音。

  禾晏已經掄起斧頭乾脆俐落的將面前的柴木一劈為二。

  「你看。」她說:「很簡單,你不能握著斧頭的前端,得握著斧柄的末端,順著木頭的紋路劈,會省力的多。」

  禾雲生呆呆的看著她,片刻後,這少年臉色漲得通紅,語氣幾乎是出離的憤怒了,他指著禾晏道:「你你你,你果然別有居心!你的手……爹回來看到一定會罵我!禾晏,你真是心機深沉,刁滑奸詐!」

  「嗯?」禾晏不解,下一刻,一個驚慌的女聲響起:「姑娘,你流血了!」

  禾晏下意識的低頭看去,掌心不知什麼時候被磨破了皮,血跡映在掌心裡,鮮明的竟然還有幾分動人。

  她只是握著斧頭劈了一根柴而已,這就把手磨破了?這幅身體到底是有多嬌嫩?從小到大,禾大小姐究竟有沒有提過稍重一點的東西,她是用棉花和豆腐做的嗎?

  禾晏陷入了沉思,婢子青梅已經衝過來拉著她往屋裡走,急急地開口:「得先用膏藥擦一擦,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禾雲生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扔下一句:「禾晏你就作吧,遲早把自己作死。」就轉身跑了。

  禾晏哭笑不得,上輩子她活到嫁人成親,一直到死,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作」。

  這種感覺很新奇,在將士心中,「作」,大概是個很遙遠的字眼。

  青梅將禾晏的手托在自己膝頭,拿指尖細細抹了膏藥擦在禾晏掌心,罷了又落下眼淚,「這要是留疤了可怎麼辦,得想辦法弄點祛疤膏才行。」

  「沒事,」禾晏見不得姑娘流淚,尤其是個十五六歲,比她上輩子年紀還小的漂亮姑娘,便寬慰道:「留疤就留疤,好了就行。」

  青梅睜大眼睛,淚水都忘了擦乾,盯著禾晏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禾晏問。

  「沒、沒怎麼。」青梅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姑娘不生氣就好。」

  這話裡的語氣……禾晏再看看梳妝台前擺著的脂粉首飾,心中大概明了幾分。原先的禾大小姐極為愛美講究,這一身細嫩皮膚想來是要嬌養的,要是平常磕破了個口子,就算是天大的事。

  上天是不是看她上輩子過的太過粗糙,不曾體會過當女兒的感受,這輩子才給她找了這麼個嬌花身體,風雨都受不得。

  青梅問:「姑娘,奴婢給您倒杯熱茶吧,剛剛外面在下雨,受了寒氣。」

  「等等。」禾晏叫住她,「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我醒來,有些事情記得不大清楚……」她看向青梅,「我是怎麼生病的?」

  原先這家裡是有小廝的,後來給禾晏看病小廝才被遣走,可見這病不是生來就有。可突發疾病的話,這幾日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屋裡人人見了她都是一副細心呵護生怕出什麼意外的模樣,禾晏覺得怪怪的。

  青梅聞言,大驚失色,一把抓住禾晏的手,險些又要落下淚來:「姑娘,您已經為范公子傷心過一回,可不能再折騰一次了。您就算不為了你自己,還得為老爺和少爺想想!」

  范公子?男人?

  禾晏問:「哪個范公子?」

  「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了,范公子如此無情,並非良配,姑娘忘了他也是對的。奴婢不會再主動提及范公子了,只要姑娘好好的。」說完,青梅又擦起了眼睛。

  這個小婢子也實在太愛哭了,她營帳下那些剛進來的新兵第一次上戰場都沒這麼愛哭。還沒問幾句話,衣襟已經濕了大截,這樣下去,不出一炷香就能水漫金山。

  「好吧。」禾晏無奈的道,「那就不提,你先去換件衣服,你衣服濕了。」

  青梅瞪大眼睛看向禾晏,見禾晏神情平靜,並沒有要崩潰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奴婢這就去換……姑娘等等奴婢,奴婢馬上就回來。」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禾晏伸出手,對著自己攤開掌心。

  青梅擦的膏藥還站在手上,她看著這隻纖細幼嫩的手出神。女子力氣天生弱於男子,當年為了練習手勁,禾晏幼時起,每日天不亮從府裡後門溜出,爬到京城東皇山上幫寺廟裡的和尚挑水劈柴,一開始也是如這般磨破手皮,待漸漸生出繭子後便好了,再然後,兩隻水桶也能輕鬆扛起,還能在手腕上懸著石頭打拳。

  她不聰明,只能用笨辦法,日積月累,便也有了能和男子一較高下的資格。

  只是現在,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且不說拿走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光是這柔弱的身軀,也無法承負她今後要走的,佈滿荊棘的絕路。

  「那就練吧。」禾晏對自己道,「就像從前。」這也許是上天給她的考驗,作為她重生的代價,不過那又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是重頭再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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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四章 上山

  第二日雨便停了,是個大好的晴天。院子裡的青石被曬得暖暖的,泛著鬱鬱蔥蔥的綠。

  雞叫第三聲的時候,禾晏就醒了,青梅醒來的時候發現禾晏不在床上,嚇了一大跳,四處去尋,發現禾晏坐在院子裡的石墩上發呆才鬆了口氣。

  「姑娘怎麼起的這樣早?是不是被子薄了發冷?」青梅問。

  「無事,我睡不著。」禾晏答道。

  她沒有起懶的習慣,在兵營裡,每一刻都無法放鬆,即使是夜晚,也要提防著敵方的突襲,是以隨時保持警惕。再者少年時候起她要練武,倒是真的聞雞起舞。後來嫁到許家,仍舊改不掉舊習慣,反被人背後嘲諷,不過瞎了後,她便不再起那麼早了,白天和黑夜對她來說沒有分別。仍舊是雞鳴時醒,只是要等到院子裡的人全都窸窸窣窣起來後,才跟著起來。

  顯得自己不那麼格格不入。

  「父親呢?」她問。

  「老爺已經去校場了,少爺也剛剛起來,姑娘換件衣服來用飯吧。」青梅說著,便先小跑著去廚房了。

  屋子裡只有一個婢子,活卻不少,便總有人手不夠的時候。

  等禾晏到了堂廳,禾雲生已經在飯桌上坐下,開始吃飯了。

  少年今日仍舊如昨日一般,穿的衣服如販夫走卒,十分不講究。見到禾晏,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端起碗喝粥。

  飯菜是簡單的清粥小菜,禾家這般家境,也吃不起什麼精緻菜餚,縱然這樣,桌上也有一盤點心,看起來不甚精緻,香氣粗劣,一看就是禾綏特意為女兒準備的。

  禾晏也跟著端起碗來喝粥,她喝的很快,青梅與禾雲生也微感詫異。從前的禾晏挑三揀四,不肯好好吃飯,一碗粥到了最後,不情不願吃許久才能吃完。哪像今日這般乾脆,喝完了粥,她並沒有立即去拿碟子裡的點心——這是禾綏給她準備的,青梅不會吃,禾雲生更不會。

  禾雲生將碗擱在桌上,站起身來,禾晏抬頭問:「你去哪?」

  禾雲生蹙眉:「幹嘛?」正要不耐煩幾句,目光突然瞥見禾晏掌心裡的痕跡,語氣就頓住了。

  他還以為禾晏昨日會向回家的禾綏告狀,誰知道今日一早風平浪靜,看來禾晏沒去挑撥離間,禾綏還不知道禾晏受傷。

  少年的語氣緩和了一點:「上山砍柴。」

  在禾雲生的腦海裡,聽完這句話的禾晏,應當沒什麼興趣的離開,回到她的屋子裡擺弄她的那些胭脂水粉,再精心打扮出門逛逛踏青,誰知道禾晏卻目光一亮,興致勃勃的道:「真的?我也一道。」

  禾雲生還沒開口,青梅就先開口了:「姑娘,您去做什麼?山上下過雨,路不好走,到處都是泥,若是摔著了怎麼辦?」

  「就是。」屋裡難得還有個正常人,禾雲生馬上接道:「別自找麻煩。」

  兩人都以為禾晏是一時興起,禾晏卻轉頭對青梅道:「父親白天都在武場,夜裡才會回家。青梅你有那麼多活幹,也不能時時跟著我,禾雲生。」她叫禾雲生的名字,聽得禾雲生一個激靈,「你如果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

  「喂!」禾雲生氣急。

  「這屋子裡還有第三個可以管著我的人嗎?」她不緊不慢的問。

  禾雲生無話可說,別說是第三個人,這屋子裡根本就沒人能管的了禾晏的性子。就是因為禾綏的嬌寵,禾晏什麼人的話都不肯聽,哦,除了那個范公子。

  「你想去你就跟著去。」少年怒道:「不過你摔在半路,哭著想回家的話,我可不會把你送回來。」

  禾晏聳了聳肩。

  禾雲生怒氣衝衝的走了,他想不明白,生一場病,禾晏怎麼變得愈發討厭了。如果說過去的禾晏是矯揉造作的小姐脾氣,如今的禾晏,還多了一絲無賴,更加難對付。

  她果然是他禾雲生的冤家!

  ……

  龍環峰山路崎嶇,地勢險要,來這裡的多是砍柴採藥的窮苦人。

  路邊倒也生長了不知名的野花,點映在草叢之中,煞是好看。只是畢竟不是真正踏青賞花的地點,腳踩著的石頭貼在崖壁上,往下看去,叫人兩腿發抖。

  這條路禾雲生走過無數遍,知道上山沒那麼容易。他等著聽禾晏的抱怨和哭泣,可從頭到尾,也沒見禾晏吭一聲。

  禾雲生忍不住回過頭,驚訝的發現,禾晏並沒有落下他多少,幾乎是與他比肩而行了。

  這怎麼可能?

  這條路男子走尚且吃力,何況禾晏還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從前走路走遠了都要揉膝蓋的那種。她什麼時候體力這樣好了?

  「你看我做什麼?」禾晏奇怪的盯著他,「不繼續走嗎?」

  禾雲生二話不說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一定是她裝的,她肯定馬上就撐不住了!

  禾晏看著自己的腿,嘆了口氣。

  這腿上的力氣,真的很小。她和禾雲生走這一段路,竟然久違的覺得乏累。看這樣子,還需有的磨合。

  「在這就行了。」禾雲生停下腳步,從腰間取下斧頭。

  這裡雜木很多,禾雲生選的都是細小伶仃的樹木,砍起來也方便一些。他對禾晏指了指旁邊的石頭,「你就在這坐一會兒吧,我得砍一個時辰。」

  「就這裡嗎?」禾晏點了點頭,將身上背著的布包取了下來。

  禾雲生眼睜睜的看著她從布包裡也掏出一把斧頭。

  「你……你你幹什麼?」禾雲生腦子一懵,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還以為禾晏背著的布包裡裝的是水壺,結果她裝了一把斧頭?她背了一把斧頭還走了這麼遠的路,並且沒有被他落下,禾雲生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禾雲生更加確定自己是在做夢了。

  他看見自己嬌滴滴的姐姐,平時捧個茶杯都要嫌重的禾晏毫不猶豫的掄起面前的斧頭,一刀下去,砍下一叢樹枝,動作利索的像是做了千百回。

  她說:「我來幫你啊,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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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9:3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五章 貧窮

  禾雲生總覺得自己這個夢做的太長了一點。

  他的姐姐今日一早跟著他上了山,砍了柴,最後掏出布包裡早晨沒有吃的點心分給他一個。禾雲生本想拒絕,可是甜膩膩的香氣充斥在鼻尖,禾晏已經低頭咬自己的那份,鬼使神差的,禾雲生就伸出手接了過來。

  他咬了一口,甜的滋味是陌生的。禾綏偏心的厲害,所有的好吃的都給禾晏,而禾晏並不是一個樂於分享的人。

  禾晏見他吃的很慢,將剩下的幾個全塞到他手上,道:「剩下的都給你,我吃飽了。」

  禾雲生不知所措。

  禾家只有他們姐弟二人。禾綏當年不過是個來京運送貨物的鏢師,路途中恰好遇見山匪搶劫,救下了京城秀才府上的小姐,遂結美滿姻緣。秀才家也只有這麼一位小姐,禾綏又無父無母,於是自願成為上門女婿。

  雖是上門女婿,一雙兒女卻還是跟了夫姓。

  後來秀才夫婦二人相繼病逝,禾夫人也成日鬱鬱,禾雲生三歲的時候禾夫人便撒手人寰。剩下他們三人相依為命。

  禾綏與夫人伉儷情深,禾晏生的很像禾夫人,大約因為這一點,禾綏格外疼愛禾晏。禾家雖然並不富裕,禾綏卻總是盡力滿足禾晏的需求。久而久之,禾晏也變成了一幅令人討厭的性子,至少禾雲生是對這個姐姐愛不起來的。

  可是自從她病了後,她的許多行為變得匪夷所思,禾雲生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了。

  「你每日就上山砍柴?」禾晏問他:「下午做什麼?不去學堂麼?」

  禾雲生只比禾晏年幼一歲,今年十五,這個年紀的孩子,應當還在唸書。

  「回去後做大耐糕,下午在棚裡售賣,學堂就算了。」禾雲生隨口道:「家裡沒有銀子,我也不是那塊料,隨便識幾個字就得了。」

  說到這裡,雖然他極力掩飾,禾晏還是在這少年眼中看到了一絲遺憾和渴望。

  頓了頓,她問:「你以後想做什麼?」

  「你問這個幹什麼?」禾雲生狐疑,不過片刻後他還是回答了禾晏的問題,「我現在每日也去武場,日後只要過了校驗,就能去城守備軍裡,慢慢的也能做個校尉,就能拿差銀了。」

  「就這樣?做個武散官?」禾晏笑了,「我以為你會想做點別的。」

  「怎麼做別的?」禾雲生自嘲道:「難道要像飛鴻將軍一樣嗎?同樣是姓禾,他可比我們厲害多了。」

  冷不丁從禾雲生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禾晏愣了一下。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知道飛鴻將軍?」

  「自然知道!大魏誰不知道,當年飛鴻將軍平西羌,封雲將軍定南蠻,北禾南肖,方有我大魏盛世太平!少年俠骨,意氣風發!我若能成為他們這樣的人,就是死也值得了!」

  禾晏「噗嗤」一聲笑出來。

  禾雲生氣急敗壞:「你笑什麼?」

  「可光是砍柴和賣大耐糕,可成不了這樣的人。當年飛鴻將軍和封雲將軍,也不是在武場裡隨便學學就能成功的。」

  「我自然知道。」禾雲生漲紅了臉,「可是我……」

  哪個少年不渴望建功立業,禾雲生正是少年熱血的年紀,況且就如眼下這樣,實在是太耽誤他了。

  禾晏道:「明日起,我每日都跟你一起上山砍柴和賣大耐糕。」

  「什麼?」禾雲生從石頭上跳起來,「禾晏,你是不是瘋了?」

  今日之事可以說是她一時興起,日日都來……禾晏怕不是生了一場病腦子連腦子都壞掉了?

  不等禾雲生再說話,禾晏已經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吃好了就繼續幹活吧,春光不等人。」

  禾雲生:「.…..」

  ……

  春雨過後,接連十幾日都是好晴天。

  青梅最近有心事。從前總是指揮著她做這做那,讓她貼身伺候的大小姐如今再也不找她了。

  白日裡和禾雲生一起出門,到了晚上青梅要伺候禾晏梳洗時,禾晏也將她打發出去。唯一能用得上的,便是早上起來給禾晏梳頭。

  青梅憂心忡忡,這樣下去,是不是她也會像被禾綏遣走的那些小廝一樣被掃地出門,畢竟大小姐不需要她了呀!

  同樣心事重重的還有禾雲生。

  半月餘了,禾晏每日清晨都跟他一起上龍環峰砍柴。起的竟然比他還要早,禾晏上山也就罷了,還在手腳上各綁上一塊沙袋,禾雲生偷偷的掂量過,很重。禾晏就是這樣每天背著這麼個鬼東西跟他一塊兒上山砍柴。

  她沒有抱怨過一句,好像不知道累似的。不過禾雲生看見她的掌心,細嫩的皮膚被磨破了不知多少回,她索性在手上纏上布條。

  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半月下來,禾晏已經走得比他快了,砍柴也砍的比他多。禾雲生心裡想著,那沙袋是否真的這麼神奇,要不他也偷偷綁兩個?

  兩個人砍柴是比一個人砍柴快,多出來的時間,便可以多賣點大耐糕。禾晏畢竟是女子,做這種拋頭露臉的營生還是不大好,禾雲生也提醒過她,不過禾晏自己卻渾不在意。禾雲生感到很頭疼,如果禾綏知道禾晏這些天跟他在一起,不是上山砍柴就是出門賣糕,一定會拿鞭子抽他的。

  好在禾綏還不知道。

  禾綏不僅不知道,甚至每日樂呵呵的,一向總是爭執不休的兒女最近關係親密了許多,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有時還會閒談幾句。禾綏很滿意,在校場上對新來的小軍都和藹了許多,家和萬事興嘛。

  此刻的禾晏,正坐在梳妝台前。

  青梅惴惴不安的看著她。

  禾晏自從病好後,不愛照鏡子,也不愛擺弄她的胭脂水粉。如今又擺弄起來,青梅有些緊張。最近府裡用度十分窘迫,禾晏這個時候要買新口脂,可拿不出銀錢。

  禾晏翻動著桌上的香粉頭膏,覺得有些頭疼。這些東西已經用過了,是賣不了錢的。她又翻了幾下,找到了幾隻髮簪和首飾。

  都是銀製的,成色一般,不如她從前在許家用的,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把幾隻首飾全部找了出來,遞給青梅。

  「把這些拿到當鋪當了吧,死當,銀錢多一點。」

  青梅睜大眼睛:「可……可……」

  「我們現在很窮。」禾晏語重心長的跟她解釋,「這些不能吃。」

  她得把首飾當了,再去弄點銀子,最好能湊夠禾雲生上學堂的錢。

  她既然佔了禾大小姐的身子,至少也該為禾家做點事情。等把這些打點好以後,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譬如,算一筆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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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9:4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六章 調戲

  出門的時候,禾雲生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晚?等下搶不到好位置了。」

  「有點事情。」禾晏道:「搶不到好位置也沒事,我們的糕更好吃。」

  禾雲生無言以對。

  他覺得與現在的禾晏說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讓人有氣也難以發出。禾晏不發脾氣,心情亦是輕鬆,不知道該說她是樂觀還是缺心眼,至少禾雲生許久沒見著禾晏為什麼事苦惱了。

  棚子搭在城西商販一條街上,對面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醉玉樓,客來客往,人流如雲,這邊的小生意都很好做。只是棚子就那麼大,得提早過去佔個好位置。

  禾雲生將籠屜裡的大耐糕擺出來。

  大耐糕是一種糕點,用生的大李子去皮剜核,以白梅、甘草湯焯過,用蜜和松子肉、欖仁、核桃仁、瓜仁將李子中的空隙填滿。放進小甑蒸熟,酸酸甜甜很可口,也不貴。禾雲生過來賣大耐糕,一月也能賺錢補貼家用。

  日頭暖洋洋的曬的人很舒服,不時地有人過來買一兩個,等到日頭轉過醉玉樓東面的時候,大概就可以賣完。

  禾晏看著禾雲生幹活,不得不說,禾雲生很能幹,讓她想起了從前在兵營裡的那些孩子。入兵營的孩子大多都是窮苦人家,富貴人家的少爺,家人哪裡捨得放他們去打仗。那些窮孩子上戰場,也不過是為了一口吃的。所以在此之前,什麼活都幹,什麼也都能幹。

  她雖然不曾窮過,但也是那麼過來的。

  「哎,給我來個......這不是禾大小姐嗎?」一個聲音打斷了禾晏的思緒。

  她抬眼看去,面前的是個長臉男子,髮髻梳的鋥亮,生的獐頭鼠目,穿著一身白衣,卻是不倫不類。他抬手就要來搭禾晏的肩,禾晏側身躲開了。

  那人撲了個空,有些遺憾的縮回手,道:「好久不見啊禾大小姐,你這幾日都不怎麼出門了,原來是和禾少爺來賣糕……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情呢,多辛苦啊。」

  語氣彷彿兩人很熟。

  禾晏不解,看向禾雲生,禾雲生滿面怒氣,斥道:「王久貴,你離我姐姐遠點!」

  「臭小子,你姐姐都不介意,你吵什麼。」叫王久貴的男子說完,又腆著臉笑眯眯的上前靠近,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禾晏:「禾姑娘,在下可是心裡一直唸著你。這不,前些日子買的胭脂,正想送你,今日恰好遇見了,送給你,不知能不能賞臉和在下去泗水濱踏青?」

  一個小癩子模樣的人,偏偏要做翩翩公子的形象,禾晏只想笑。她前後兩輩子遇到過不少人,好的壞的都有,這般調戲自己的,沒有。

  「我要賣糕,可能無法與公子踏青了。」禾晏婉拒,「這塊胭脂,公子還是送給別的人吧。」

  王久貴愣住了。

  他和禾家住在一條街上,本來麼,禾晏有個校尉爹,旁人是不敢招惹的。可禾晏並不是安分守己的姑娘,又最喜歡貪小便宜。尋常給她個胭脂水粉,便能討她一聲「久貴哥哥」叫,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打了他的臉。

  王久貴有些掛不住面子,笑容不如方才真切,他說:「禾大小姐該不會還想著范公子吧,人家范公子都要娶妻了,你又何必……」

  「閉嘴!」話音未落,「咚」的一聲,王久貴只覺得臉上挨了一拳,被人揍的跌倒在地。

  禾雲生站在他面前,指著遠處怒道:「給我滾!」

  十四五歲的少年,已經像頭半大的小牛犢子,渾身都是力量。王久貴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裡是禾雲生的對手,只覺得頭疼臉也疼,渾身上下臊得慌。他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再看禾晏,並沒有賠禮道歉的意思,甚至還有幾分興味,頓時,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

  「你們……」他抖著手指著禾晏。

  禾雲生擋在禾晏面前,冷笑一聲:「我們怎麼了?」

  王久貴不敢上前,心裡也有些犯嘀咕,這兩姐弟關係自來不好。平日裡禾晏沒跟他少抱怨,禾雲生也是從來不管禾晏的事,今日這兩人怎麼在一起,禾雲生還為禾晏出頭?

  「你給我等著!」他一跺腳,跑了。

  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棚裡恢復了平靜。禾雲生陰沉著臉把大耐糕裝好,一言不發。

  禾晏瞅著他。

  「你看什麼?」禾雲生沒好氣的問。

  「你剛剛出手很不錯,」禾晏沉吟了一下,「就是下盤有些不穩,基本功不太紮實,還得在家多練練馬步。」

  「去去去。」禾雲生不欲多談,「你又不是武教官!」

  禾晏打量著禾雲生,禾雲生是個可造之才。可能是因為從小幹力氣活,根骨不錯,比起原來那個「禾家」後來的那些少爺們,禾雲生是個好苗子。

  他不該在這裡買大耐糕,應該去更好的學堂武館學一身本領。

  「那我換個說法,范公子是誰?」

  禾雲生「啪」的一下把帕子摔在桌上,瞪她,「你還敢說!」

  「范公子怎麼了?」禾晏瞥他一眼。

  禾雲生提起「范公子」,彷彿有天大的怒氣,「怎麼了?若不是他先來招惹你,你怎麼會被他騙!那種公子哥,本就到處拈花惹草,也只有你才會相信他。他要成親了,你居然還為他絕食,你在這邊為他要死要活,人家還不是迎娶新人過門!倒是你,成了京城的笑話,你居然還提起他,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三言兩語,禾晏大概就知道事情是怎麼樣的了。

  禾大小姐嬌生慣養,心比天高,怎能泥盆養牡丹,一心想高嫁,做高門貴婦。偶然踏青遇到了勳貴人家的公子哥,兩人暗生情愫。只是禾大小姐一顆芳心全盤託付,對方卻只是鬧著玩而已,勳貴人家的少爺,斷然不會娶一個武散官的女兒。

  范公子的家中早已為他覓得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就要完婚。禾大小姐怎能甘休,親自上門去要個說法,結果被無情掃地出門,一時無法接受,想要絕食自盡。就是在奄奄一息的時候,禾晏醒來了,代替了禾大小姐。

  難怪,自禾晏醒來後,禾家所有人都待她小心翼翼,怕是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又去尋了短見。

  禾雲生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罵禾晏頭腦不清醒,他卻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禾晏心中扼腕,禾大小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一個騙子男人毀了自己的一生,生命十分寶貴,為了不值得的人,是一種浪費。何況她這樣去了,背叛她的人仍然活的瀟灑,真正愛她的人卻會痛不欲生。

  親者痛仇者快,何必?

  她和禾大小姐的經歷,倒是有一些相似。同樣遇人不淑,只是她和禾大小姐又有所不同,禾元盛、禾元亮、禾如非以及許之恆,賀宛如,她會一個一個親自上門,把他們欠她的拿回來。

  為此,她做了很多努力。

  每日早晨的綁著沙袋前行是為了找回力量,而每日下午在市井中販賣,則是可以從形形色色的人之中,打聽到禾家和許家的消息。

  譬如瞎了眼的許大奶奶前段日子不慎落水溺亡,許家大爺悲傷欲絕,臥病不起。禾家舉家悲慟,禾家大老爺一夜白頭。飛鴻將軍與妹妹兄妹情深,亦是親自操持堂妹喪事,喪事辦了三天三夜,全城皆知。

  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雪花一樣的飛進禾晏的耳朵,她只能付之一笑。

  真相被掩蓋了,而她必須揭開真相。在此之前,她得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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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七章 挑釁

  夜裡,風從窗戶的縫隙鑽了進來,將燭火吹得微微晃動。人影在牆上被拉的東倒西歪,禾晏看著面前的碎銀子,問道:「就這點?」

  「奴婢已經求掌櫃的多給點了。」青梅為難道:「但掌櫃的說那些首飾最多也就能當這麼多。」

  禾晏點頭,「那你先下去吧。」

  青梅退了出去。

  禾晏將碎銀一顆顆撿起來放進掌心,總共也就兩顆,她覺得她的心好像也跟著一起碎了。

  在那個禾家的時候,銀錢不缺,便是真的缺了,隨便拿個首飾玉珮什麼的也能當點錢。後來在戰場上也沒有需要用銀子的地方,等回了京城,陛下的賞賜足足擺滿了禾家的幾個院子。

  她想到賜給飛鴻將軍的那些金銀珠寶,隨便拿一件過來,也能讓這個禾家解了燃眉之急。可她現在偏偏又不在那個禾家。

  禾晏重重的嘆了口氣,總算明白了什麼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銀子是銀子,還有一件事,就是她也想去校場。每日上山砍柴固然能強身健體,但也僅僅只是增強體力,要想恢復到從前,去校場與人交手,射箭騎馬才是最快的辦法。不過這樣一來,不知道愛女心切的禾綏會不會同意。

  她吹滅了蠟燭上了塌,不管如何,一切等明日再說了。

  ……

  第二日,砍完柴下山,用過午飯,禾雲生要去賣糕了。

  禾晏看著他裝了滿滿一大籠屜,問:「做這麼多,能賣的完嗎?」

  「天氣熱了起來,來買的人多得很。」禾雲生道:「再過段日子,就該賣別的了。」

  禾雲生真是為這個家操碎了心,這些生意上的事倒是懂得很清楚,禾晏肅然起敬,拍了拍他的肩:「那走吧。」

  禾雲生身子一僵,禾晏這個動作,還真是……十分男子氣概了。

  等到了棚裡,因來的早,商販們不多,兩人便尋了一個靠近街邊的好位置。將大耐糕擺了出來。

  正是四月初,下午的時候太陽出來,便有些夏日的味道了。大耐糕酸酸甜甜,亦有李子的清香,這個時節買來做零嘴正好。不出禾雲生所料,生意很好。禾雲生撿糕,禾晏收銀子,兩人正忙得不可開交時,忽見一群人氣勢洶洶的衝著他們的位置而來,為首的正是昨日的王久貴。

  「啪」的一聲,王久貴兩隻手錘在桌上,周圍的人連忙退了開去,不願遭這池魚之殃。

  禾雲生倒是無所畏懼,怒道:「你幹什麼?」

  「幹什麼?」王久貴冷哼一聲,「昨日你打了我,你以為就這麼能算了?」

  禾雲生挽起袖子,面若寒冰:「你想打架?奉陪!」

  「好小子,你有種!」王久貴稍退一步,身後的小嘍囉們便將禾雲生團團圍住,「少年人我勸你不要太猖狂!」

  禾雲生不為所動,正在這時,禾晏道:「住手!」

  禾雲生和王久貴齊齊朝禾晏看來。

  王久貴見了禾晏,又笑起來,他道:「這小子不懂事,不過是你弟弟,禾大小姐的面子,在下還是要給的。要是禾大小姐願意陪在下同遊踏青,這件事也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我看你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禾雲生勃然大怒。

  「慢著。」禾晏一把攥住禾雲生的手,禾雲生想掙開,但任憑他怎麼努力,禾晏的手牢牢鉗住他,禾雲生不由得發怔,禾晏的力氣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有什麼事別在這說,嚇到了周圍的人。」禾晏淡道:「我們去那邊說吧。」她指了指遠處,醉玉樓靠裡頭的一處小巷。

  「不行!」

  「好啊!」

  禾雲生同王久貴一起開口。

  禾雲生急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和他們……這些人不是好人!」

  王久貴卻笑了:「看來還是禾大小姐懂事,咱們還是走吧,我今日還帶了給禾大小姐的禮物……」

  禾雲生還要鬧,禾晏湊近他的耳朵輕聲道:「你以為我這些天跟你上山砍柴是白砍的,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就一盞茶的時間。」

  少女的聲音輕輕柔柔,帶了一絲莫名笑意,禾雲生不由得愣住,等他回過神來時,禾晏已經跟著王久貴一幫人走過去了。

  禾雲生想要追過去,可一想到方才禾晏對他說的話,又生生忍住停了下來。

  就相信她一次,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的時間她還不回來,他就去找她。

  另一頭,禾晏和王久貴走到了小巷。

  小巷的上面,便是醉玉樓的酒肆。隱約能聽見裡面管絃琴聲,悠揚悅耳。禾晏對此嚮往已久,但一次也沒去過。她回京不久,禾如非就歸來了,她做女子打扮,進不得這等地方。

  「禾妹妹,」王久貴笑嘻嘻的湊上前,「你是想和我說什麼哪?」

  「我弟弟。」

  「你說禾少爺呀,」王久貴稍感意外,不過很快便笑容滿面,大度揮手,「我怎會和他一般見識,你知道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鴨蛋青色的圓形粉盒,另一隻手去摸禾晏的臉,「我心裡有你,以後咱們就是一家……」

  王久貴的話沒說完,就被一聲慘叫替代。

  醉玉樓裡,琴弦因這慘叫而微微一抖,撥錯了一個音,彷彿美玉落下劃痕,突兀而遺憾。有人疑惑開口:「什麼聲音?」

  紗簾被扇柄掀起一角,茶盞玲瓏,竟不及捧茶的手指修長如玉。

  禾晏鬆開手,王久貴的胳膊軟綿綿的垂下來,他面帶驚恐,禾晏淡淡一笑,一揚手,那盒鴨蛋青的粉盒便朝王久貴兜頭砸下,砸了他一臉白沫。

  「謝謝你的禮物,不過,我不喜歡這種劣質的脂粉,記住,以後別送我這種東西。」

  「賤人!給我打!」王久貴哀嚎之下,還不忘一聲令下。

  妙齡華年的少女聞言,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眼睛彎了彎,笑聲脆如山泉。她是真的開心,春風吹起她的裙角,黑髮雪膚,杏眼明仁,像足了哪家踏青路上的嬌美小娘子。

  可她說的話卻令人膽寒。

  她揉了揉手腕,微笑道:「你最好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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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八章 樂通莊

  王久貴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他使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頓時疼「哎喲」一聲叫出來。

  不像是在做夢。

  可若不是在做夢,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不過須臾,他的那些嘍囉們便紛紛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而始作俑者一腳踏在石階上,正在撣落衣裳上的塵土。感到王久貴的目光,她便望過來,眸光清亮,讓王久貴渾身發毛。

  他沒見過這樣子的禾晏。

  禾晏不是這個樣子的。禾晏漂亮刻薄、貪慕虛榮、愛佔小便宜。這樣的女子,朔京城中數不勝數,大多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好的便真能攀上一門富貴人家做個妾,不好的,便是嫁個普通人,一輩子哀哀怨怨的活。禾綏養她跟小姐一樣的養,禾晏這輩子也沒摸過什麼銳器,那一雙手不是撫琴就是作畫,至少不是用來打人的。

  可在剛剛,王久貴卻親自看到那雙手合攏成拳,一拳便將他身邊的壯漢打倒在地。他還記得禾晏剛剛握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子還沒來得及酥麻,就覺得胳膊一痛,嗷嗷大叫起來。這哪裡是手指,比斧頭還利。

  這女人太可怕了,她是吃了什麼藥,一夜之間力氣變得這麼大。能一個人幹翻他十幾個人?

  王久貴有點想哭。

  他還沒想好接下來應該怎麼求饒,就見那少女朝他走過來。

  「姑奶奶饒命!」理智這一刻煙消雲散,王久貴脫口而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以後不要送我這種禮物了。」禾晏溫聲開口,「我不喜歡。」

  「好、好好好好。」王久貴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生怕禾晏不相信,還補充道:「您喜歡什麼告訴我,我買了送給您……可以嗎?」

  「那倒不必,無功不受祿。」禾晏笑起來,「都是街坊鄰居,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是是是。」王久貴感激涕零。

  「不過,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她道。

  片刻後,禾晏丟下一地殘局,輕鬆的離開了,留下滿地的呻吟。她走的輕快,並不知道在她走後,醉玉樓上的某層,有人鬆開執扇的手,紗簾掩住了樓下的狼藉。

  「京城裡的女子何時變得這般勇猛凶悍了?」這是個輕快的聲音,含著滿滿的笑意與戲謔,「難道這就是舅舅你遲遲不願定親娶妻的原因?」

  他的話並沒有得到回答。

  這人便再接再厲,「舅舅,要不去打聽打聽方才是哪家姑娘?若是不錯,收下做個你帳下的女護衛如何?到了夜裡,還能紅袖添香……」

  「砰」的一聲,有人的指尖輕扣桌面,那半杯茶盞上蓋著的茶蓋「嗖」的一下,準確無誤的撲進了他嘴巴,堵得他啞口無言。

  「嗚嗚,嗚嗚——」那人不甘心的張牙舞爪。

  「你若再多一句廢話,我就把你從這裡扔下去。」慵懶而漠然的嗓音打斷了對方接下來的控訴。

  屋子裡安靜下來。

  琴弦撥動的《流光》緩緩流淌過雅室,遮住了窗外的春光。茶繼續飲,有人小小的嘟囔了一聲「小氣」,很快被琴聲淹沒了。

  ……

  禾雲生看見禾晏安然無恙的回來後鬆了口氣。

  「你沒事吧?王久貴他們人呢?」禾雲生沒看到王久貴的身影,問道。

  「我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就走了。並且說改日會來賠禮,以後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了。」禾晏道:「別管他們了,繼續賣糕吧。」

  禾雲生懷疑的看著她。

  王久貴要真有那麼講道理,也就不叫王久貴了。可禾晏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看她也像是沒受什麼傷害的模樣,禾雲生到底是個少年家,很快也就將這事拋之腦後。

  到了夜裡,一同用過晚飯,禾雲生要去睡了,被禾晏一把拉住。

  「什麼事?」

  「你有沒有乾淨的衣服?」禾晏問。

  禾雲生一臉不理解。

  「我想看看你的衣服上有沒有需要縫補的地方。」禾晏道:「我晚上可以幫忙縫補。」

  禾雲生的表情都要裂了。

  從出生到現在,禾晏還是第一次提出要為他縫補衣服。一瞬間,少年的心中湧起一陣陌生的感動,不過……他遲疑的問:「你摸過針線嗎?」

  他好像記得禾晏不會做女紅,針線都是青梅做的。

  「這你就小看我了。那是當然。」當然不會。

  禾晏推了他一把:「你快去拿,能拿的都拿過來。」

  禾雲生果然乖乖的尋了一堆衣服過來,禾晏扛起衣服就往屋裡走,禾雲生還有點猶豫,「要不讓青梅做吧?」

  「青梅做的哪有我做的可心,你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禾晏道。

  打發了少年,禾晏回到屋子,挑挑揀揀,才尋了一件栗色的圓領窄袖長衣。禾綏大概真的將銀子都給了女兒,禾雲生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都是些布衣馬褲,唯一這件長衣,大約還是別人穿剩下的,洗的顏色都陳舊。

  好在她和禾雲生個子差不多,穿在身上,也算勉強合身。再將頭髮挽成男子髮髻,隨手在門外掐了截樹枝插好,將自己膚色化黑些,眉畫粗些,禾晏看向鏡子,好一個青蔥少年郎。

  她上輩子扮作男子早已扮的爐火純青,至少那些年裡,沒有人發現什麼不對。這輩子做男子打扮,亦沒有覺得半分生澀。可惜了,本想做個翩翩公子,可這身衣服一穿,倒像是家道中落的少爺,勉強看的順眼。

  她在屋子裡踱了幾步,自覺萬無一失,才偷偷打開門,走到院子裡,身子矯捷的一躍,翻牆而過,來到了街上。

  這個時節的京城沒有宵禁,正是熱鬧繁華的時候。禾晏順著燈火通明處走去,沿岸船舫歌舞悅耳,兩邊小販高聲吆喝,春意盎然,一派盛世夜景。

  她許多年沒能這麼出過門了。從禾如非回到禾家開始,從她嫁入許家開始,從她雙目失明開始。

  這些熱鬧的,繁華的,美麗的東西似乎已經離她很遙遠了,可今夜,隨著湖邊吹來的夜風一同失而復得,她自由了。

  脫離了那個禾家,一切重頭開始,她在心中感激蒼天。

  京城離醉玉樓不遠處,明館外,嬌豔如花的姑娘們正在笑容滿面的招待客人。

  這並非秦樓楚館,而是京城裡最大最出名的賭坊,樂通莊。

  禾晏在樂通莊前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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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30:1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東海有勇婦 昔為烈士雄 第九章 骰子

  樂通莊的門口,一名頭戴花簪的女子攔住禾晏,嬌聲道:「公子,這裡是賭莊。」

  「我知道。」禾晏頷首,從袖中摸出一粒碎銀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是來賭錢的。」

  女子愣了愣,還不等她說話,禾晏已經走了進去。

  站在賭場外的女子便是賭妓,樂通莊來往皆是富貴人家,銀子不值錢,因此也學會了看人下菜。有那看起來不甚富裕的,便勸說著將人退離。一來窮人家在裡面走動,不太好看,踩髒了繡花的地毯。二來窮困人家在乎銀子,輸不起,一旦輸了哭天抹地賴賬,擾了貴人興致得不償失。

  禾晏這一身洗得發舊的衣裳,斷然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可惜賭妓還沒來得及攔住她,她已經不請自入了。

  賭坊裡人聲鼎沸,各個紅光滿面,贏了的自然志得意滿,輸了的則滿臉不甘心,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吼道:「再來!」

  禾晏走著看著,心道,原來旁人說的賭坊青樓銷金窟果然不假。

  今日她將王久貴給教訓了後,問了王久貴一個問題,便是這京城裡,最大的賭坊是哪家。王久貴這種街頭混混,一定不會不知道,果然,王久貴就跟她講了樂通莊。

  禾晏沒去過賭莊,她在投撫越軍之前,因身份特殊,人越多的地方越是不能去,賭坊就更別說了。等投了撫越軍,打了勝仗回京,禾雲生又回來了,她成了禾家二房的嫡小姐,更不能去這種三教九流的地方。是以她連賭莊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這還是頭一回。

  樂通莊倒是什麼都有,牌九、彈棋、象棋、鬥草、鬥雞……她看的眼花繚亂,心中驚嘆的同時又有些可惜,這些她都不會。

  有人在猜骰子,將骰子放在碗裡猜點數,這是最簡單的,圍觀參與的人也是最多的。一場下來銀子嘩啦啦的流,晃花了禾晏的眼睛,禾晏嘴角終是綻開了一絲笑意。

  禾家實在是太窮了,可禾雲生還得入學堂武館。當的首飾換不得幾個錢,離束修還差得遠。便是做大耐糕去賣,也要攢很久,思來想去,禾晏只能想到去賭坊,錢生錢,雖然是取巧投機,不過眼下也顧不了這麼多。

  「哎兄弟,你擋在這裡做什麼,不賭別站這。」他周圍的人推搡了一下禾晏,眼中有一絲不屑。

  沒錢來什麼賭坊,拿錢買件好衣服不行麼?真是倒人胃口。

  禾晏道:「賭。」

  這周圍的人俱是穿金戴銀,非富則貴,陡然間見進來了一個衣衫清貧的少年,不由得紛紛看過來。禾晏從袖中將唯一的兩粒碎銀掏出來,放在了桌上。

  有人嘲笑道:「小子,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是鬧著玩。我看你身上也沒別的銀子了,要不別賭了,真輸了哭鼻子,旁人可不會把銀子還給你!」

  不是沒有這樣的事發生,賭博是會上癮的,越輸越賭,越賭越輸,有些人將地契妻兒輸了個乾淨,最後後悔耍賴不成,反被樂通莊的人轟了出去,在這裡時有發生。

  他們看禾晏的目光帶著憐憫,窮人在樂通莊裡,是沒有出路的。

  禾晏微微一笑:「沒事,賭著玩玩。」

  眾人「哄」的一聲大笑起來,這笑聲裡究竟是善意還是看熱鬧,已經無人得知了。

  骰子入碗,倒扣過來,莊家左右搖晃,骰子聲聲清脆,一聲一聲,伴隨著熱鬧的人聲仿若樂鳴,依稀似乎可以聽到有粗獷的漢子大聲談笑。

  禾晏想起了那些年在兵營中的日子。

  她入兵營,從小兵到副將,從副將到將軍,沒有禾家的關係,全然是靠自己血肉掙下來的。

  邊境苦寒之地,並無其他娛樂。那些兵營裡的漢子憋不住,便私下裡偷偷地賭錢。

  禾晏每次看到都會軍令處罰,架不住他們私下裡賭的歡騰,禾晏也無奈,最後只得規定,不得賭銀子,可以賭別的,一隻雞腿,一塊乾糧,或是一張毛皮。

  他們倒也不是真的想賭,只是實在無聊得慌。操練打仗之外,這大約是唯一的樂趣了,禾晏不忍剝奪。他們便讓禾晏一起,有時候禾晏興之所至,便也跟著來一兩局,每次都是大敗。

  她身上的那些小玩意兒幾乎都輸了出去,倒也不惱,只是覺得果真術業有專攻,賭博一事,也不是人人都會。

  清脆的骰子聲戛然而止,莊家落碗,看向她。

  「大。」禾晏道。

  「開——」

  碗被打開,桌上兩粒骰子靜靜躺著,眾人屏息凝氣,看了過去,兩粒骰子,一隻五,一隻六,的確是大。

  眾人些微意外,片刻,方才嘲笑禾晏的男子大笑道:「你倒是好運氣,拿著這些錢去裁件好衣服吧!」

  一些零零散散的銀子和銀票堆在了禾晏面前。

  禾晏把銀子重新推了出去。

  眾人看向她。

  「再來。」她微笑道。

  有人忍不住了,道:「嘿,這小子,有點囂張啊!」

  「兄弟,你還是見好就收吧,贏了就不錯啦。」這是充滿好意的勸解。

  「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麼好運?哈哈哈,小孩子就是天真!」

  嘲諷聲,規勸聲,看熱鬧的聲音充斥在耳,芸芸眾生,禾晏眼裡卻只有那兩粒骰子。

  禾雲生上學堂和武官需要束修,青梅一個婢子幹不完所有的活,禾家還是應該增加一點小廝。再過幾個月就要到夏日了,雨季將來臨,禾家門房上瓦片缺了一些,一定會漏水……裡裡外外,都需要用銀子。

  她想要打聽許之恆同禾如非的事,也少不了銀子。

  銀子這東西,不是需要很多,但絕對不能沒有。否則寸步難行的時候,便知生活艱難。

  「你想好了?」搖骰子的中年男子撫一撫鬍鬚,笑意慈祥溫和。

  禾晏也回他一個禮貌的笑。

  「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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