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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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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21-5-7 00:20 編輯

皇后是門技術活 作者:畫江

內容簡介】:

  黃宜安十四歲踏入巍峨的皇宮,成為一國之母,從此開始了她尊榮無匹又戰戰兢兢的一生,直到五十八歲壽終正寢,她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誰知這口氣才舒到一半,她就驚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十三歲那年的正月,正趕上宮裡下詔給皇帝選后!

  黃宜安下定決心,這一世,她一定要掙開那沉重的枷鎖,快活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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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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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宜安……」

    「宜安……」

    「宜安……」

    一聲聲低緩而溫柔的呼喚,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恍恍惚惚、不甚真切,卻又纏人得揮之不去。

    黃宜安從昏睡中被吵醒,努力撐眼,一個明黃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眼前。

    哦,原來是皇帝在叫她,那就真的不能不醒了。怠慢聖命,可是要治罪的。

    不過,有多少年了,皇帝竟然又叫了她名字……

    「宜安,宜安……真是個好名字!你放心,朕定會護你一生安寧無憂!」少年清冽誠摯的許諾如在昨日,在喜燭錦帳的映襯下,那明亮的笑容恰似三月春陽,暖得人心醉。

    只是後來,笑容明亮的少年漸漸變成了深沉難測的帝王。

    那個曾經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濺汙奏章正惶惑不安時,拿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髮心,含笑無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後和她一起動手收拾滿桌狼藉,謄寫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再見她時,總是端著臉,平靜無波地稱一句「皇后。」

    再後來,鄭氏出現了……那誓言,便僅僅是誓言了。

    黃宜安花了一瞬回憶過往,待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這個頭髮斑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兒,不禁不合時宜地暗歎一句,甭管你是皇帝還是平民,總逃不過歲月這把屠刀。

    瞧,尊貴霸氣的帝王冠服,不還是照樣撐不起這把老骨頭?

    「宜安,你老了,也瘦了,瞧瞧這張臉……」

    皇帝老頭兒抬手撫摸上那張因衰老和病痛而枯槁的臉,眼中淚光閃爍,滿是心疼和痛惜。

    黃宜安本就沉重艱難的呼吸頓時一窒,直想咬牙。

    果然是打小不肯吃虧的性子,她不過在心裡調侃了一句,他竟然直接明白地回擊了,呵!

    「陛下也老了……咳咳咳……」黃宜安照例堆出滿眼的關切,勉強支撐著回了一句,接著就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

    得,體力不支,戰鬥告負。

    黃宜安一邊猛咳,一邊不無遺憾地想,為了安安穩穩地在皇后之位上正常壽終,她在這深宮中裝了一輩子的賢良淑德,對兩宮太后和皇帝唯唯諾諾,對別人生的皇子公主慈愛有加,對妃嬪宮人親厚和善……就是御花園裡的野貓兒,碰見了,她都會好心地賞口食兒。

    臨了兒,好不容易決定雄起一回,把那個被她關押了四十五年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從心底最深處釋放出來,卻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死?

    是了,她沉綿病榻已有年餘,全靠著成山的珍貴藥材吊著那一口氣兒,想來,也快到時候去閻羅王那裡報到了……

    意識漸漸地渙散。

    那個被她刻意遺忘到幾乎想不起面容的少女,此刻眉眼卻越來越清晰,黛眉舒朗、杏眼含笑,粉色羅裙在春風中翩然起舞,在那方小小的四合院裡,在那株碧梧樹下,嬉戲玩耍、快活自在。

    黃宜安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笑影。

    殘存的一點意識追隨那個咯咯歡笑的少女而飄然去。

    耳邊猛地響起震天的哭聲:「皇后娘娘……薨了……」

    「宜安——」

    蒼涼悲愴的嘶吼,是黃宜安在這個世上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意識散盡之前,她疑惑地想,她死了正好給鄭氏騰位子,讓鄭氏之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這不一直都是皇帝所盼望的嗎?怎麼從皇帝的那聲低吼裡,她聽到的卻是痛苦與不捨?

    不過,人死燈滅,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雙眼,緩緩地闔上。

    天佑四十八年四月,黃皇后薨逝。

    皇帝傳召禮部按照太祖孝慈高皇后葬禮之制予以厚葬,責令天下縞素百日,並請僧道日日做法,百日後則天下素服素食二十七月,為孝端(諡號)皇后守喪。

    如此重禮,百官震動,紛紛上書勸諫。一向溫和的皇帝這次卻非常強硬,對於上書勸諫者,一律降詔訓斥,甚至是廷杖、免職。一時之間,朝廷肅然莫敢言。

    同年七月,孝端皇后百日祭禮罷,皇帝轟然病倒,於病榻前交代諸事,其一為與孝端皇后合葬,采北斗七星葬式。

    臘月,帝后合葬於明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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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重回少時

    天佑五年正月,兩宮太后下詔禮部為皇帝立后舉行選秀。

    此詔一下,舉國歡騰。

    當初先帝吞丹意外身故,皇長子祁鈺以十歲稚齡匆促即位,主少國疑、大臣未附,幸好有以張圭為首的一干內閣大臣的盡心輔佐,才能穩住朝綱,有如今的太平局面。

    如今已過五載,當初的稚兒已然成長為翩翩少年,在兩宮太后和首輔張圭的輔佐下,執掌天下。

    大齊,盛世在望。

    少年天子俊朗風流,哪個知慕少艾的姑娘不傾心?后位尊貴無匹,哪戶有女待嫁的人家誰不心動?

    詔令一下,因天寒樹禿而略顯蕭瑟的京城,瞬間被香衣彩袖、珠玉環佩裝飾得多彩多姿、春色無邊。

    積慶坊的黃宅此時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氣,大夫一個個地急匆匆進去,又一個個地搖頭歎息告辭。

    黃偉眼見著最後一個大夫也長歎離去,只留下一顆藥丸聊作安慰,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滾滾而落,沾濕衣襟。

    其妻王氏早就撲倒在床邊,哭得幾乎昏厥。

    床邊立著的五六歲的男童被這場面驚到,嚇得抓著王氏的衣袖大哭呼喊「娘親」。

    繡床上躺著一個十餘歲的少女,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此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

    一時之間,屋內哭聲淒慘,似臨喪舉哀。

    昏昏沉沉之間,黃宜安只覺得耳邊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她想,自己莫不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耳邊全是小鬼兒淒淒慘慘的哭啼?

    這麼一想,便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悶哼一聲。

    正趴在女兒枕邊哭得幾乎背過氣的王氏,被這聲悶哼驚得呆了呆。

    下一刻,狂喜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黃宜安的雙肩,激動又忐忑地哆嗦道:「喜姐兒醒了?」

    正在默默掉淚的黃偉聞言一驚,下一瞬,人便騰地彈起來,三兩步奔到床邊,連眼淚都顧不上抹了。

    淚眼朦朧中,便見昏迷兩天的女兒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上天垂憐!

    黃偉眼淚流得更凶了,眼底卻迸發出無限神采,一陣旋風似的跑了出去,口中大喊道:「大夫,等一等、等一等……」

    他閨女醒了,有救了!

    一定是那粒藥丸起了效驗!

    剛剛走出積慶坊的老大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黃偉一把抓住,連拖帶拽地又給「請」了回去。

    老大夫被拖拽得氣喘吁吁、火冒三丈,恨不能把手裡的藥箱直接砸黃偉頭上,但是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茫然失神、臉色蒼白的小姑娘,他最終還是把那口氣先忍了下來,決定先治病救人。

    手指搭上腕脈,脈象依舊比常人虛浮無力,但較之之前的沉滯,卻多了一絲生機。

    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已無大礙。」老大夫收回手,長籲一口氣,如釋重負。

    先前看著這小姑娘奄奄一息、回天乏力,他心裡頭也不好受。哪怕作為醫者見慣了生死,他還是不能對人命淡漠以對,更何況還是眼前這個如花骨朵兒一般年紀的小姑娘。

    黃偉和王氏聞言喜極而泣,對著老大夫拜了又拜。

    老大夫見他們夫妻二人那副可憐又虔誠的模樣,深吸一口氣,決定大度地不計較方才黃偉拖拽老人的不良行為。

    「不過,畢竟傷到了頭部,還是不能輕忽。」老大夫盡職盡責,交代道,「我先開一副方子,你們照方抓藥,且慢慢調理著,等過個三五日,根據病情再斟酌藥方。這些日子,切記要多多休息、用心調養。」

    夫妻二人自然是連連應諾、千恩萬謝。

    「你在家好好照看喜姐兒,我同李大夫一起去藥鋪抓藥。」黃偉交代王氏。

    老大夫姓李,就在積慶坊外的街口賃了間鋪子,開了間藥鋪,名聲不顯,生意自然也是不鹹不淡。黃偉方才也是沒有辦法了,見英國公府請來的「名醫」都束手無策,這才死馬當活馬醫,去請了李老大夫。

    誰知老先生真人不露相,一粒丸藥就將女兒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現在,除了李老大夫,誰的醫術他都不信!抓藥,自然也要去李記藥鋪他才放心!

    王氏自然是連連應諾,又對著李老大夫千恩萬謝,將人直送出門去。

    黃宜安自醒來之後,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又哭又笑的爹娘,只覺得這一切熟悉又陌生,一時之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四十三年前的爹娘,原來這般年輕好看。哪怕又哭又笑的像個傻瓜,父親卻依舊挺秀清雋;哪怕不施粉黛、面色蒼白,母親依舊美得像枝帶雨的梨花。

    這不是日漸蒼老、皺紋深布的他們,同樣也不是棺槨內臉色灰敗僵硬的他們……

    難道,她這是在做夢,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然而後腦勺鈍鈍的疼卻提醒她,這並不是夢。

    黃宜安恍恍惚惚、茫然四顧。

    半舊的帳幔、半舊的妝台、半舊的插花瓷瓶……半舊的,呃,是半人高的小蘿蔔頭。

    看著眼前這個哭得眼睛鼻子紅紅,緊張又茫然地看著她,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的弟弟,黃宜安瞬間紅了眼睛。

    她的弟弟是不很聰明,然而待她這個姐姐卻極好。

    她做了皇后,弟弟黃棟成了國舅,然而皇親國戚的身份非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便宜,反而束縛了他,讓他變得愈發小心謹慎,生怕給她這個皇后姐姐帶來任何非議與指摘。

    反觀鄭氏的兄弟個個身居高位、聲勢煊赫,比黃棟這個正牌國舅還要像國舅。

    鄭氏曾經私下擠兌她,說她只顧自己安享皇后尊榮,卻不肯提拔唯一的胞弟,可見是個自私冷血的,怨不得皇帝不喜歡她。

    她當時雖正氣凜然地反駁一句「為國無私」,給了鄭氏響亮的一耳光,又拿「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壓得鄭氏不敢回話,然而心裡實則虛得很、苦得很。

    大婚前,為了給她這個未來皇后提身份,父親從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被提拔為錦衣衛千戶。剛大婚那會兒,皇帝大約是喜歡她的,所以也願意給她娘家封賞,因此按照舊例要賜封父親爵位,詔書下到內閣,卻被首輔張圭以前朝濫封流毒無窮為由封還詔敕。

    父親得知情況之後,為免給她添麻煩,主動告病歸家,足不出戶,又派人給她傳話,讓她勸說皇帝,不必晉封,免得君臣齟齬,不利國運。

    畢竟,當初首輔張圭一手將年僅十歲的皇帝扶上帝位,一面盡心教導他為君之道,一面忠心輔佐他定國安邦,兩人是君臣,更是師生,君臣相契、師生和睦,於朝於國都十分重要。

    當然,拋除這些軍國大事,父親最擔心的還是她因此而受人攻訐指摘,在後宮裡不好過……

    最後皇帝退步,升遷父親為錦衣衛指揮使。

    再後來,皇帝很少再跟她如年少時一般親近,自然也很少再提給她父兄晉封之事。

    直到後來鄭氏獲寵,皇帝接連提拔了鄭氏的叔伯兄弟,大約是怕她這個皇后面子上不好看,又或是朝臣因此而攻訐鄭氏,這才晉封父親為永年伯,弟弟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卻都是流職,不得世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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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平安喜樂

    「姐姐……」

    稚嫩的聲音打斷了黃宜安的回憶。

    她轉頭一看,就見小小的黃棟趴在床邊,懵懵懂懂地問:「你不會再睡著了就叫不醒了吧?」

    才剛五歲的他還不知道姐姐剛才不是睡著了,而是差點就去見了閻羅王。

    黃宜安還沒來得及答話,剛踏進房門的王氏就高聲訓斥道:「胡說什麼呢?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她剛送完李老大夫回來,就聽見兒子說這種糟心的傻話,恨不能拎著這小子打屁股,好叫他長記性。

    黃宜安看著王氏金剛怒目地呵斥黃棟,又見她一面說還一面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地祝禱,頓覺先前隔著迷霧看到的那個淚若流珠的嬌柔的母親真切了幾分。

    四十二年實在是太久了,宮中的歲月愈發顯得漫長,漫長到她都忘記後來那個穩重沉默的永年伯夫人,年輕時也是枚脾氣火爆的朝天椒了……

    「噯,你怎麼哭了,喜姐兒?可是有哪裡不舒服?」王氏訓完兒子,一回頭就見躺在床上的女兒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滾而落,頓時心中一揪,哪裡還顧得上兒子,三兩步奔到床邊,一把抱住女兒,急聲詢問。

    黃宜安茫然搖頭,抬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滿臉淚痕,連忙用手去擦。

    四二十年的宮中生活,使得絕不在人前落淚,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有半點失儀,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然而那眼淚卻越擦越多,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王氏看女兒哭得這般傷心,心如刀絞,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冒出了出來,卻並不敢落下,只是抱著女兒輕撫安慰:「喜姐兒不怕,有娘在呢……」

    女兒在外頭受了委屈,失了主張,在她這個母親懷裡尋求安慰,她除了穩住穩住再穩住,讓女兒覺得心安之外,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黃宜安卻是越哭越厲害,從一開始的無聲淚流,到後來的小聲啜泣,再到後來的放聲大哭……聲嘶力竭,似乎要將這四十二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盡一般。

    王氏被哭得心腸寸斷,恨不能立刻操起傢伙什兒去英國公府給女兒報仇,可眼下卻只能緊緊抱抱可憐的小姑娘,輕聲撫慰。

    身為人母的憤怒和身處卑微的無奈,絞得王氏心疼得幾乎喘不過起來。

    黃棟見姐姐哭得這麼厲害,心中茫然又害怕,小嘴一撇,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王氏見兒子添亂,瞪著紅紅眼睛呵斥道:「你添什麼亂?!」

    聲音哽咽喑啞。

    ……

    黃宜安這一哭就是小半個時辰,哭著哭著,大約是哭累了,又或者是在自家十分心安,她竟然昏昏然睡了過去,睡夢中還不時抽泣一聲,看得王氏又背過身去,偷偷抹了幾回眼淚。

    等到被人搖醒,已是日暮時分。

    金烏西墜,晚霞漫天,落日的餘暉灑滿小小的院落,連正月的餘寒似乎都被驅散了,一切是那麼地溫暖又安寧。

    黃宜安有片刻的茫然,然而四十二年的宮中生活練就的警覺,讓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她死後靈魂沒有去陰曹地府報到,而是重回少時,回家了!

    這讓她感慨困惑,但更讓她欣喜若狂。

    她當了四十二年的皇后,雖然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能夠壽終正寢,也算是功德圓滿。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好好地當一回爹娘的女兒、弟弟的姐姐。

    她的家人為了她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后,一輩子擔驚受怕、委屈忍耐,活得實在是太累了……

    此生重來,她定然要躲皇宮躲得遠遠地,護佑家人一生平安喜樂!

    「可憐的孩子,瞧著還有些糊塗呢,但願沒傷到腦子才好……」王氏看著女兒茫然自失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在心中喃喃祈禱,順道又把仗勢欺人的英國公府給狠狠地罵了一頓,面上卻是十二分的溫柔慈愛,柔聲道:「藥已經煎好了,你且吃了藥再睡罷。」

    一面說著,一面托黃宜安起身,在她背後墊了兩個軟枕。

    黃宜安看著年輕溫柔的母親,又是心酸又是歡喜,嗓子澀澀得堵得慌,怕母親擔心,便也不開口,只是重重地點點頭,一雙和王氏一樣明亮漂亮的杏眼,彎成了月牙。

    王氏見她笑,心裡卻酸酸的。

    這孩子打小就懂事乖巧,定是怕她擔心難過,這才強顏歡笑哄她開心的。

    一碗熱湯藥喝下去,黃宜安總算是有了些精神,正在整理翻湧的思緒,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一顆甜氣襲人的蜜餞就送到了嘴邊,順著蜜餞看過去,就見王氏一臉慈愛地笑道:「知道你從小怕藥苦,每次吃完藥,都要吃顆蜜餞衝衝嘴裡的苦味,娘都備著呢!」

    黃宜安恍然想起,她小時候是有這麼個習慣,不過後來進了宮,慢慢地發覺這世上比藥還苦的東西多了去了,不知不覺間便戒了這個習慣。

    蜜餞的甜香絲絲傳入鼻尖,對比之下,方才的藥似乎真的有些苦了。

    張口接過蜜餞,咀嚼幾下,黃宜安燦然笑道:「甜!」

    王氏也笑了,抬手將女兒散落在頰邊的髮絲抿到耳後,柔聲問:「頭還疼不疼?」

    四十二年后位的端莊克制,讓黃宜安下意識地想說不疼,但是轉念想到自己已經回了家,在母親跟前,她便禁不住抱住王氏的胳膊,撇嘴撒嬌:「可疼了~」

    哪怕是對著親生父母,皇后都必須是端莊而威嚴的,因此剛入宮那會兒,她為此不知道暗地裡哭過多少回。如今終於有幸拋去枷鎖,單純地做回爹娘的女兒,她當然要跟母親好好地撒嬌親近了!

    王氏不知女兒撒嬌,聞言連忙心疼地說:「是嗎?快讓娘瞧瞧……」

    說著話,就要抬手去摸黃宜安腦後的腫包,沒想到卻被躲開了。

    「不過,有娘親陪著,我就不疼了!」黃宜安偎在王氏懷裡,眉眼彎彎。

    王氏啞然失笑,拿手點她的額頭,笑道:「你呀,就知道哄娘開心。」

    「我沒有哄娘親。」黃宜安抬頭,看著王氏,一字一字地認真說道,「只要爹娘,還有棟哥兒,咱們一家四口齊齊整整、平安喜樂的,什麼苦痛我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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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英國公府

    這樣貼心的話,黃宜安以前也曾說過,但王氏卻覺得,比起之前的撒嬌貼心,這一次女兒卻顯得尤為認真,仿佛闔家平安喜樂便是她此生最大的追求與心願一般。

    看著似驟然間長大的女兒,王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把將人攬在懷裡,喃喃道:「喜姐兒說的對,只要咱們一家子在一處,就什麼都不怕!」

    黃偉正好過來,聽見妻女說話,一時感慨不已,紅了眼圈。

    黃棟邁著兩條小短腿過來時,就看見平日裡端重嚴肅的父親正躲在門邊偷偷地抹眼淚,不由地詫異問道:「爹爹怎麼哭了?」

    黃偉沒料到自己躲起來偷偷抹眼淚卻被兒子給撞破了,十分慌張,連忙拿袖子在眼上用力一抹,這才轉過頭去,板著一張臉,低聲呵斥道:「胡說八道,爹不過是沙子迷了眼睛!」

    聲音帶著一絲喑啞潮氣。

    黃棟懵懂地點點頭,小聲認錯:「那……是孩兒看錯了?」

    黃偉滿意地點點頭。

    屋裡響起王氏的問話:「飯菜都做好了嗎?」

    黃偉連忙邊邁步進去邊應道:「都好了,都好了!是我端進去,還是擺在飯廳?」

    ……

    掌燈時分,英國公府正房內,英國公夫人儲氏正與麼女張溪對燈細話。母女二人從遠戍遼東的英國公張岳父子,說到皇帝立后之事。

    「成家立業,天子也不外乎此。等此事一了,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英國公夫人笑道,「海晏河清,到時候你父親和兄長們也不必時時駐守邊疆、枕戈待旦了。」

    男人們出征在外,最煎熬的還是留在家中的女眷。

    張溪笑應道:「母親說的是。前兒二嫂還跟我說,二哥要是再不回來,恒哥兒都記不得他這個父親長什麼樣子了呢!」

    英國公夫人聞言想到離家近兩年未歸的丈夫和次子,不由地紅了眼睛,歎息一聲。

    張溪見狀趕緊笑著岔開了話題:「對了,母親,上次迎春會上被緗妹妹誤傷的黃家小姐,聽說如今已經無礙了,只是需要細細地調養。我已經吩咐管事,把庫房裡調養身體的藥材並一些錦緞之類收拾妥當,擇日就送過去,聊作補償。」

    人是在她舉辦的迎春會上出的事,傷人的又是她的親表妹,責任當然得由她負。

    英國公夫人聞言,拍了拍張溪的手,笑歎:「辛苦你了。緗姐兒這孩子……」

    所有的話,都化作一聲歎息。

    張溪反握住英國公夫人的手,笑道:「母親不必替我委屈。姨母早早地便去了,明家又是繼室當家,姨父對緗妹妹也是不聞不問的,外祖一家又遠在西南……緗妹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這個姨母了!」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無奈道:「可不是這個道理。當初未嫁時,你姨母雖是妹妹,卻反倒像個姐姐似的常常護著愛闖禍的我……她如今去了,她的孩子,我當然得護著!」

    張溪笑著點頭應承:「母親說的是。別說緗妹妹只是誤傷了黃家小姐,就是開罪了高門顯貴,咱們也斷沒有對她不聞不問的道理!」

    英國公夫人聞言非但不覺得欣慰,反而眉頭一皺,肅了神色,鄭重囑咐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們顧著緗姐兒,可不是要縱著她胡來的!

    「說起來,你辦這個迎春會,也是幫著兩宮太后辦事,緗姐兒在這個當口不知輕重地傷了赴會的官家小姐,往重了說,那就是怠慢懿旨……」

    英國公夫人說到這裡,神色愈發肅然,直身道:「緗姐兒那裡,我自會親自去說,務必要她引以為戒,不可再犯。倒是黃家,還是你親自去一趟的好!」

    在兩宮太后授意選后的迎春會上出了這樣的事故,不僅明緗有罪,英國公府同樣落了個辦事不利的罪名。黃家官小人微不假,可那也畢竟是在兩宮太后擇后名單上的人,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是一個處理不好,英國公府可是要擔干係的。

    作為一眾開國功勳中僅存的碩果,張家要想聖眷不衰,避免步他人後塵,只有越發謹小慎微,斷不能因為明緗的任性,冒任何的風險。

    張溪聞言心下一寬,笑應道:「母親放心,黃家那裡我親自去,定要消除這個誤會才了!」

    ……

    第二日,張溪就著身邊的管事婆子張媽媽親自去積慶坊黃宅遞了帖子。

    王氏打開拜帖,掃了一眼,冷哼一聲,「啪」地拍在床邊的小几上。

    靠在床頭吃藥的黃宜安見了,將空了的藥碗放在小几上,拉了她的手,笑道:「娘,英國公府能鄭重下了帖子,可見是有心致歉,您就別生氣了。」

    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心疼道:「你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好容易才撿回一條命!這是區區一張拜帖就能彌補得了的嗎?」

    一想到養了十三年的閨女差點就命喪黃泉,她就恨不能提刀上門找英國公府拼命!

    黃宜安眼眶一熱,鼻尖有些酸,她伸手抱住王氏的胳膊,埋首懷中,借著撒嬌掩去了:「好的娘親,您說不原諒英國公府,那咱就不原諒他們!我都聽您的!」

    反正今生她也不打算做什麼皇后了,只想安安心心地過好自家的小日子,跟英國公府那樣的高門顯貴,只怕也不會有什麼牽扯。

    王氏聞言眼底便盛滿了笑意與心疼,抱了黃宜安在懷,一面輕撫她的烏髮,一面恨聲道:「既然英國公府是誠心致歉,那咱們且看看國公府的誠意好了!」

    她雖然不樂見女兒入宮,當初赴會也不過是身在名列不得不行,但那並不意味著她的女兒可以任由別人輕賤欺負!

    黃宜安自然是王氏怎麼說怎麼好,只管窩在王氏懷裡逗她開心。

    母女兩個沒說一會兒話,就見五歲的黃棟扒在門口探頭探腦。

    黃宜安見了,連忙直起身來,笑著把他招到床邊,拿小几上罐子裡的蜜餞給他吃。

    「姐姐吃!吃了,喝藥就不苦了!」黃棟連忙雙手將蜜餞又推了回去,眼神卻總忍不住往罐子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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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一見如故

    黃宜安心裡又暖又酸,打開罐子,一手拿竹簽叉了蜜餞,遞過去,一手揉著他的小腦袋笑道:「姐姐方才吃過了,這是特地留給棟哥兒的!」

    黃棟沒有去立刻伸手接,而是偷偷瞟了王氏一眼。

    「你瞧我做什麼?難道往日短了你的不成?」王氏沒有好氣地笑駡道。

    她雖然待女兒更仔細些,但是自問凡有吃食玩物,一律是兩個孩子各有其份的,從不曾虧待了哪一個。

    黃棟嘿嘿笑了,這才伸手接過蜜餞,啊嗚一口吞進嘴裡,一邊砸吧著滋味,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還不是娘親最近不讓我吃甜食。」

    「那娘還不是怕你吃壞了牙齒?」王氏瞪了兒子一眼,絮絮叨叨,「你自己說說,你哪回吃了甜食主動漱口過?上次還直嚷著牙疼呢,難道你忘了……」

    黃棟趁王氏不備,悄悄捂住耳朵,衝黃宜安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黃宜安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真好!

    ……

    二月初三,張溪按照約定好日期,帶著藥材錦緞等物,乘車來到了積慶坊黃宅。

    黃宜安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精神還有些不濟,是以大多數時候都躺著。

    聽聞張溪進了大門,正靠坐在床頭的她放下手裡的書,吩咐阿梅沏茶準備茶點。

    阿梅剛出去沒一會兒,王氏便領著張溪進來了。

    黃宜安聽到響動,轉過頭去,就見一襲石榴紅裙衫的少女伴著王氏走進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明麗嬌豔得如同一株挺立的美人蕉。

    黃宜安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張溪見狀,不由地一愣。

    這麼明媚欣喜的笑容,可不像是客套。

    失神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旋即張溪便快步趕到床邊坐下,拉了黃宜安的手,關切地自責道:「你近日身子如何?都是我照顧不周,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罪!」

    實在是她沒有想到,明緗明知此事干係重大,甚至為此還主動提出幫她招待客人,結果卻鬧出了這樁禍事。

    「已經好多了。」黃宜安笑應道,張口要安慰張溪幾句,又見王氏在一旁拿眼瞪她,只得按捺下來,客套一句,「勞您費心了。」

    張溪見黃宜安語氣陡然冷淡了下來,心中一轉,便轉頭吩咐張媽媽:「你去把那些藥材錦緞都搬下來。」

    又站起身來向王氏欠身道:「這些都是家母親自挑選,讓我帶來向貴府賠罪的。物雖輕薄,但卻是家母的一番心意。緗妹妹近日也被家母禁足,罰抄經卷,替黃小姐祈福。」

    張溪的姿態極低、語氣極誠,王氏不好推脫,只得虛笑著敷衍兩句,又吩咐阿梅伺候茶水,這才同張媽媽等人出了廂房。

    王氏一出去,屋子裡的氣氛立刻輕鬆起來。

    張溪想到黃宜安奇怪的態度,暗忖:她和黃宜安的交往僅限於上次的迎春會,而且還出了明緗惡意傷人這樁禍事,不管怎麼看,黃宜安都不該對她如此親近才是……

    難不成,是因為立后?

    張溪心中微微一凜。

    不管黃宜安怎麼想,英國公府都絕對不能插手立后之事!

    上次的迎春會只不過是奉兩宮太后之命,宴請適齡女子,以便察其品性,但是這絕不代表著英國公府可以干預此事。

    這麼一想,張溪的笑容便帶了幾分疏離。

    前世此時的黃宜安,還不明白張溪為何突然轉變了態度,然而今生此刻,她卻轉瞬便明白了對方的顧慮——手握重兵的英國公府結交後宮,甚至妄圖左右立后,這罪名足以讓綿延兩百餘年聖寵不衰的開國功勳英國公府頃刻覆滅!

    不過,和前世欲賭氣入宮,誓要明緗等一干輕侮她的人好看不一樣,今生她可是半點都不願意為了賭那一口氣,就賠上自己的一生,也賠上家人的幸福。

    「國公夫人太客氣。」黃宜安笑道,「鬼門關走這一遭,我也明白了許多事情,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故而今生所求,不過是一家人喜樂平安罷了。

    「國公夫人能為我主持公道,明小姐能知錯就改,我這心中的怨氣便散了大半。」

    張溪聞言一怔。

    她沒有想到黃宜安如此直率,當著她的面就直言對明緗的怨恨;更沒有想到黃宜安竟然看透了她的顧慮,以一句「今生所求,不過是一家人喜樂平安」來安她的心。

    黃家的這位小姐,竟是如此聰慧通達之人嗎?

    如此一來,倒顯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溪暗歎一聲,言語也赤誠起來:「你放心,英國公府敢做敢擔,斷不會讓你白白受此委屈的!」

    便是沒有替明緗賠罪這一遭,這麼聰慧又通達的姑娘,她也是欣賞並且願意與之結交的。

    於黃宜安而言,跟張溪是久別重逢;然而於張溪而言,這卻不過是兩人的第二次相見罷了。黃宜安縱然有很多話想跟故人傾吐,此時卻也不好表露過多。

    更何況,英國公是天子寵臣,今生她也不願意與之有過多的牽扯。

    是以兩人寒暄了一陣,張溪見黃宜安面露疲倦,便起身告辭了。

    王氏雖然惱恨英國公府,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到底親自送了張溪出府。

    待回轉西廂,王氏正待要問問張溪都說了些什麼,就見女兒一臉正色道:「娘,明緗雖然可恨,然而英國公府卻是無辜,且自開國以來,英國公府世代戍守遼東,禦敵保國,也不知道為此折了多少好男兒……

    「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王氏難得見女兒如此鄭重,且竟還說出如此慷慨大義之言,不由地一愣。

    片刻後,點頭笑道:「行,就聽你的!」

    出身遼東的王氏,比別人更能體會英國公府為大齊的犧牲與意義。

    ……

    張溪一路回了英國公府,徑直去正房覆命。

    英國公夫人正坐在榻上查看帳冊,明緗伏在一旁的几案抄寫《女誡》。

    見張溪進來,英國公夫人放下帳冊,問道:「此行如何?」

    明緗聽了,手中的筆一頓,一滴墨團便在紙上暈開了,糊了好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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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4:20 |只看該作者
第005章 事情真相

    英國公夫人覷了明緗一眼,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明緗把頭伏得更低,卻並沒有換張紙繼續寫。

    英國公夫人見狀暗自搖頭,但一時卻也沒空去理會她。

    張溪先向英國公夫人問了安,複又將此去黃家的情形一一稟報。

    當然,關於黃宜安說明緗受罰她怨氣消散一段,張溪自動隱去了。

    英國公夫人聽罷十分驚詫,沉吟道:「這麼說來,這位黃小姐還真是個通達率真又聰明伶俐的好孩子。」

    張溪點頭笑道:「正是。黃小姐這樣的品性,若不是出了這件事,女兒倒是很樂意與之相交。」

    明緗卻氣得差點把筆桿折斷。

    張溪這話,分明是責備她惹了禍事,才使得自己錯過了結交黃宜安的機會!

    可明明是那賤婢不要臉,得知三表哥陪著皇帝在疊翠軒暗中觀察諸家小姐,竟然特地繞去那裡搔首弄姿,怪誰?她不過是將那賤婢打回原形,讓眾人都看清那賤婢的真面目罷了!

    怎麼沒有人感謝她,反而要罰她,如今更是抬舉那個賤婢呢?!

    張溪瞥了眼明緗抓著筆桿骨節突出的手和筆下墨蹟淩亂的紙張,沒有說話。

    英國公夫人卻肅容寒聲道:「再抄十遍。」

    到了這會兒還咬牙暗恨的,甚至半分都遮掩不住,看來這些天的《女誡》都白抄了!

    張溪無意夾在這姨甥兩人之間,成為明緗的眼中釘,遂找個由頭出了正房。

    剛出正院沒幾步,就見三哥張池一身勁裝走了過來,二月初的天,他頭上卻汗涔涔的,可見是剛從演武場回來。

    張溪腳步一頓,迎上前去,笑問道:「三哥這是要去見母親嗎?」

    張池也止住腳步,笑應道:「方才儲媽媽來給我送湯,說是母親身子不適,我正要去探問呢。」

    又見張溪剛從正房出來,遂問道:「母親怎麼了?可有請大夫?」

    張溪心知儲媽媽這是給明緗搬救兵呢,遂笑道:「你許是聽岔了,母親好著呢,這會兒正在看賬,緗妹妹在旁陪著。」

    張池一愣,仔細想了想,並不覺得自己聽錯了。

    張溪卻已經推著他走開了:「母親看賬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你沒見我都出來了嗎?走走走,三哥,咱們別打擾母親了,等晚膳時再過來給她請安。」

    「可是……」張池話還沒有說完,人就糊裡糊塗地被張溪推離了正院。

    可憐明緗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她的三表哥來救她。

    ……

    張溪一路推著張池到了青楓院——張池的居所。

    摒退下人,張溪直言問道:「三哥,你還記得迎春會上的事情嗎?」

    「什麼事情?」張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迎春會上事務繁瑣,單是陪同少年天子一項就已經夠他操心的了,他怎麼知道小妹這沒頭沒腦的問的是哪一件事。

    張溪見自家三哥一臉懵然,直搖頭歎息。

    這麼憨直愚鈍的性子,往後若是上陣打仗也就算了,若是留在京城任職,還不知道得吃多少虧呢!

    張溪翻個白眼,不答反問:「三哥覺得,值得我特地問起的,能是什麼事情?」

    張池愣了愣,皺眉思索半天,恍然驚訝道:「你說的不會是疊翠軒那件事吧?」

    那日還算是風平浪靜,要說有事,又值得自家小妹特地問起,也就只剩這一樁了。

    「總還不算太遲鈍。」張溪暗歎一聲,點點頭。

    張池皺眉道:「這件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緗妹妹說,她不是故意的……」

    張溪對自家三哥的腦子早就不抱希望了,聞言也不辯駁,反正以三哥的腦子也不是明緗的對手,是以只截斷道:「可是黃家小姐差點人就沒了!」

    張池頓時愣住,臉色漸漸地沉了下來。

    他竟不知道事情這般嚴重,若果真鬧出了人命,那可就不是責罰明緗一回就能了事的了。

    畢竟,當日皇帝可是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的。

    天子跟前害人性命,便是無意,也無法逃脫罪責。

    張溪見狀,略略放下心來,趁機出言問道:「所以,那日的情形還請三哥詳細跟我說一說,我們也好提前打算。」

    張池聞言不敢怠慢,仔細想了想,道:「那日我伴著陛下到了疊翠軒,侍衛就將附近一帶清場了。陛下,似乎無意選后之事,不去憑窗察看,只是坐在軒中跟我討論兵法。

    「後來,聽到一陣喧嚷聲,我們走到軒窗前一看,就見疊翠山下倒了一位官家小姐,緗妹妹正在一旁呼救……」

    張溪聞言又是失望,又是慶倖。

    看來明緗倒是個聰明的,害人的時候怕是輕聲細語,「救人」的時候倒是恨不能叫嚷得人盡皆知。

    「那就沒有人看到具體情形嗎?侍候的人呢?」張溪追問道。

    原先她只當是明緗任性失手犯錯,所以只想著借母親的手小懲大誡一番,讓明緗長點記性,省得將來鑄下大錯連累了英國公府。直到今日見到了黃小姐,又聽她說了幾句當日的事,她這才驚覺,自己這位素來柔弱溫馴的表妹,或許還藏著另外一副面孔。

    「便是有人看到,又哪裡輪得到我去問。」張池攤手道,「疊翠軒周圍都是御前侍衛把守,裡面伺候的也都是扮成府裡丫鬟的宮人,陛下沒有發話,我怎敢私自問詢?」

    「陛下那是給咱們做臉面呢!」張溪歎氣。

    明緗雖然不是英國公府的人,卻是打小養在府裡的,一應吃穿用度比她這個英國公唯一的嫡女只好不差,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為了顧全英國公府的臉面,當然不會當面審問懲處。

    現在想來,張溪無比慶倖自己除了遣醫醫治黃宜安,還親自去了黃家致歉慰問。即便是事後皇帝有心怪罪,見英國公府如此誠意,也不會過分遷怒。

    「那黃小姐到底怎麼樣了?」張池追問道。

    他不管當日誰對誰錯,眼下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張溪連忙出言寬慰道:「三哥不必憂慮,黃小姐如今已無性命之憂。我方才剛去黃家探望過。」

    張池聞言長吐一口氣,神色鬆快不少,瞪了張溪一眼,道:「說話不帶你這麼大喘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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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春光正好

    張溪賠笑兩句,順勢道:「然黃小姐如今人雖是好了,可當初卻是差點就……唉,緗妹妹即便是失手,也不該如此下如此重的手……平日裡瞧著她柔柔弱弱的,沒想到……」

    張溪邊說,邊連連搖頭歎息。

    張池心中一凜,肅然應道:「你說的對!」

    英國公府的男兒哪個沒有上陣廝殺過?遇到戰事緊急的,便是屍山血海也只當尋常。正因為如此,他們最不懼殺人,卻也最看重人命!

    張溪見張池聽進去了,便也不再多言。

    明緗心思深沉,自家三哥卻是個憨直的棒槌,不提前教他防備,難道還要等到將來明緗嫁進來再名正言順地繼續禍害英國公府嗎?

    ……

    等到晚膳前張池去給英國公夫人請安時,明緗已經抄《女誡》抄得手都快要累斷了,看張池的眼神滿是幽怨。

    可惜張池非但毫無知覺,竟然還說什麼「女孩子就該多在屋裡讀讀書、寫寫字」之類的話,把明緗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憋得生疼。

    晚膳後,明緗藉故跟張池同行,剛伸出酸痛僵硬的玉手要抱怨求關心,就被張池板著臉一通訓誡:「緗妹妹,我看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地陪在母親身邊,不要再跟著我去演武場舞刀弄槍的了。」

    柔弱得連個馬步都紮不好,就能失手差點把人給弄死了,要是真給她學了些花拳繡腿,還指不定闖出什麼大禍來呢!

    明緗滿肚子的嬌聲抱怨頓時都被張池這番話給堵住了,就連遞到一半的手都直直地僵在空中。

    等她回過神來,張池早就闊步走遠了。

    明緗咬緊下唇,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出門相送的儲媽媽見了,連忙上前溫聲笑道:「表小姐別擔心,三少爺這是心疼您,怕您累到了呢!」

    實在是張池方才聲音太大,她就在二人身後兩三步遠,便是想裝聽不見也做不到啊。

    更何況,眼見著明緗受了這般委屈,她是真的心疼。

    二小姐早早地就去了,就留下這麼點血脈在世上,她不疼著護著又能怎麼辦呢?

    明緗聽儲媽媽這麼說,眼淚頓時滾滾而落。

    「哎呦,我的好小姐,您快收著些吧。」儲媽媽見狀慌忙上前扶住明緗,也遮住院裡僕婦看過來的目光,小聲勸解道,「且回了院子再說。」

    說著話,便攙著明緗趕緊離開了正房。

    ……

    黃宜安倒是沒有料到張溪會因為她和她那幾句怨憤的話,就疑心上了明緗,而且還去張池那裡暗示警戒了一番。

    說起來,前世她和張溪倒也算不得是知交密友,不過是在鄭氏趾高氣昂地為難她的時候,恰在一旁的張溪不畏權勢地替她說過兩回公道話罷了。

    黃宜安很清楚,她心裡之所以親近張溪,不僅是因為張溪為她說過話,也不僅是因為英國公府一門忠烈、捨身衛國,更重要的是張溪那無畏的勇氣、恣意的風姿,讓她欽佩,也讓她嚮往。

    她在張溪的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同時也深深地明白,那個喜怒鮮活的小姑娘,早已經被她徹底地埋葬在這宮牆裡……

    ……

    既英國公府的迎春會後,為天子立后而籌辦的詩會、茶會、花會……一場接著一場。

    衣香鬢影、環佩叮咚,燕語鶯聲、翠柳嫋娜,一派歡騰盛世景象。

    然而這一切,都跟黃宜安無關。

    她正安心舒適地窩在家裡,享受家人的關懷與照顧,快活幸福得像個真正的十三歲的小姑娘。

    前世為了賭那一口氣,待傷勢稍稍痊癒之後,這樣的宴會她可沒少參加。想到那個倔強到傻缺的自己,黃宜安就忍不住歎息。

    是爹爹做的飯菜不夠香嗎?是娘親狂風暴雨般的關愛不夠濃烈嗎?是小弟呆萌可愛的小圓臉捏起來不夠有手感嗎?

    為什麼非要為難自己,去趟那皇宮渾水呢?

    於是乎,黃宜安就這麼優哉遊哉地養了一個多月的病。

    等她下床預備為嶄新的人生奮鬥時,春風似剪的二月已經悄然將逝。

    這日,黃偉下衙歸家,見一雙兒女正在院子裡的碧梧樹下削竹篾做紙鳶,便上前笑道:「來,給爹爹看看,你們做的是什麼?」

    黃宜安笑著起身接了上去,甜甜道:「爹爹回來啦!」

    黃偉笑呵呵地抬手摸了摸她的丫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來,遞過去:「呶,義祥齋的口酥果子。」

    黃宜安笑眯眯地接過來,脆聲道:「謝謝爹爹!」

    她昨日不過隨口說了句想吃義祥齋的口酥果子,沒想到父親就記在了心裡,今日就給買回來了。

    記得剛入宮的時候,她處處小心、時時在意,有次陪李太后用膳,她眼饞桌子那頭的白玉糕,卻又不敢吩咐宮人……等回了中宮,卻發現一碟子晶瑩香甜的白玉糕已經擺上了小几,宮女說是皇帝特地吩咐禦膳房給她新做的……

    「爹爹快看!老鷹!老鷹!姐姐做的!」一旁的黃棟見父親問起,連忙獻寶似的捧著紙鳶蒙面,高舉歡聲道。

    黃宜安陡然從回憶中驚醒,低頭輕歎一聲。

    四十二年,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到皇帝已經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生之後,即使她刻意遺忘,有關皇帝的點滴還是會不經意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黃偉沒有察覺女兒的一樣,接過蒼鷹蒙面,訝然道:「喜姐兒還會做這個?」

    黃宜安收斂思緒,心想,困居中宮四十二年,為了讓日子過得有滋味些,她什麼沒有學過?什麼沒有學精?若不是礙於皇后的身份,就連雜耍她都能跟宮人學會嘍!

    面上卻赧然笑道:「我就是照著圖樣胡亂做的,做的不好,爹爹可不要笑我。」

    黃偉展開細看,不住笑贊道:「好好好!我看可比五丈風鋪子裡賣的紙鳶還要精巧!」

    五丈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紙鳶鋪子,那裡面的風箏,最精貴的價格都在百兩以上,用料上乘、製作精良、彩繪鮮明,除了飛得高、飛得遠,還可兼作收藏之用。

  黃宜安明知父親言過其實,也不戳破,反而一臉歡喜地陪著演戲道:「真的嗎?」

  黃偉見女兒高興,自然是連連點頭接著吹捧道:「那當然了!爹爹何曾騙過你?」

  您現在就騙我呢!

  黃宜安心中腹誹。

  不過,這樣的「欺騙」,她很喜歡。

  或許,她還可以憑藉前世在宮中打發時間學會的那些手藝,設法賺些銀子補貼家用呢!

  黃家雖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祖上也小有資財,但是要說多富裕也不見得。尤其是分家之後,如今家中最值錢的,便是這座祖上傳下來的這座三進的院子和那兩間進項有限的鋪子了。

  父親只是個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俸祿微薄,多虧母親做些針織補貼,再加上早年的積蓄,一家人才能過得溫飽不愁,也能裁四季衣裳出門應酬。

  這麼一想,黃宜安看著眼前的這隻紙鳶蒙面,便覺得做得實在是太粗陋了些。

  黃偉卻沒有想這麼多,笑道:「等到上巳節,爹爹休沐,咱們一起去石溪放紙鳶去!」

  石溪是京城西郊嘉福寺腳下的一條小河,溪水清淺,以河底多卵石而得名,河邊是一片空闊的平地,正是踏青郊遊的好去處。

  黃棟歡呼雀躍:「太好了!」。

  王氏恰巧來招呼他們父子(女)三人吃晚飯,聞言笑道:「正是該祓禊,祛災祈福呢!」

  黃宜安知道王氏說的是她月前在英國公府的迎春會受傷一事,便挽著王氏的胳膊,撒嬌岔開話題:「太好了,我正好穿前日剛裁的春衫,還要帶那套珍珠髮箍……」

  絮絮叨叨、興奮歡快,一副喜歡妝扮的小兒女情態。

  黃棟卻只記得玩,舉著一根竹篾歡快搖道:「那我要帶這隻蒼鷹大紙鳶!」

  「好好好!」黃偉笑呵呵地只管點頭答應。

  王氏則笑道:「正好你二嬸上次過來,說是那日要去嘉福寺上香祈福,到時候咱們先同你二叔一家去嘉福寺上香,再一起去石溪放紙鳶!」

  ……

  三月初一,黃宜安收到一張帖子,是張溪派人送來的,邀請她上巳節一同去南郊踏青。

  黃宜安想了想,還是措辭委婉地拒絕了。

  既然決定這世離皇宮遠遠的,那英國公府這樣聖寵不衰的天子近臣,還是離得遠些好。更何況要去的地方還是南郊——皇家園林南海子就在那裡。

  就是有些可惜,她心裡是十分喜歡張溪並且願意與之相交的……

  誰知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等到上巳節那天,黃宜安和家人驅車來到嘉福寺山下,剛下馬車,就聽見身後有人驚喜地招呼道:「黃小姐!」

  黃宜安回頭一看,就見一身海棠紅春衫的張溪正驚喜地衝她招手,旁邊那個一身桃粉春衫的姑娘,正是迎春會上故意「失手」傷了她的明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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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不與同路

    黃宜安愕然過後,正要過去打招呼,卻被王氏悄悄拉住了。

    回以王氏一個「安心」的眼神,黃宜安落落大方地迎上已經行過來的張溪,笑著見禮道:「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兩位小姐,實在是巧。」

    原本不願意搭理黃宜安的明緗,聽對方這麼說,只得舉步向前,扯出一絲微笑,還了禮。面子上的事,她從來不讓人詬病。

    張溪卻已經上前拉住黃宜安的手,笑道:「你先前說要和家人一同踏青祈福,不便應邀,我還遺憾了好一回呢!誰知咱們竟來了同一個地方!可見是有緣!」

    黃宜安笑著點頭,又不解地問道:「先前不是說貴府諸位要前往南郊踏青嗎?怎麼來了嘉福寺?」

    張溪笑了笑,低聲道:「陛下出宮了,要去南海子……」

    黃宜安了然,張溪這是不想去湊熱鬧,免得不自在。又見英國公夫人等人未同來,便明白是到南海子伴駕去了。

    不過,前世此時,皇帝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裡聽首輔張圭講學呢,不知今生為何會出來晏遊……

    寒暄過後,張溪見黃偉和王氏頻頻看過來,知曉他們是擔心黃宜安,便低聲對黃宜安說了句「你等一下」,遂舉步上前見禮,笑道:「不意在此見到黃大人和夫人。」

    伸手不打笑臉人,黃偉和王氏心中對英國公府有再多的怨憤,此時也只能回禮。

    明緗見了,也只得委屈上前,見了禮。

    對於傷害自家女兒的兇手,黃偉和王氏十分不待見,只點點頭,連個笑臉都欠奉。

    明緗委屈地撇撇嘴,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黃偉和王氏怎麼著她了呢。

    張溪往常見明緗如此,少不得軟聲寬慰她幾句,可如今見了,卻只覺煩躁又無奈——照母親的態度,明緗這輩子是纏定英國公府了。她現在只希望明緗明年及笄後立刻議親,早些嫁出去才好。

    有外人在,張溪只得上前打圓場:「上次的事情,都是緗妹妹的錯,她這段時間一直在家中抄寫經書,祈禱黃小姐早日康復。如今黃小姐大好了,緗妹妹也是一時激動,情難自禁。」

    王氏應了一聲,並不打算對張溪的開脫之詞發表任何意見。

    張溪訕訕一笑。

    黃宜安見了,有心替張溪解圍,便上前笑問道:「二位來嘉福寺,可是要上香祈福?」

    張溪感激地看了黃宜安一眼,正待要說話,卻被明緗紅著眼睛搶了先。

    「家母故去多年……我今日來嘉福寺,是特地上香祈祝的。」明緗哽咽著,拿帕子印了印紅紅的眼角。

    沒娘的孩子就可以仗著自己可憐,隨意欺負別人了嗎?

    王氏心中暗嗤,順勢辭別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招呼黃宜安道:「不是說要去石溪放紙鳶嗎?晚了可就沒有好位置了。」

    黃宜安也不想跟明緗一起上山倒胃口,遂笑著向張溪辭別:「家弟貪玩,就不打擾二位上香。告辭。」

    黃棟聞言愣了愣,歡呼雀躍:「太好了,放紙鳶嘍!放紙鳶嘍!」

    雖然不知道母親和姐姐為何改變主意,但是只要能去放紙鳶就行!這可比去寺裡聽大和尚講經有意思多了!

    黃宜安心中暗笑,這小毛孩子,關鍵時刻倒是挺伶俐的嘛。

    張溪見黃家四口去意已決,不好強邀,只得揮手告別,目送黃家四口剛下馬車,又複登車離去。

    待人走遠,明緗皺著眉頭小聲抱怨:「既然不進寺上香,那剛才幹嘛要把車停在山門下?分明是……」

    張溪瞥了明緗一眼,對於她這種慣常的挑撥離間的手段視若不見,催促道:「不是說要為姨母上香祈祝,快些走吧!」

    說罷,當先一步拾級而上。

    明緗被晾在當地,半晌回過神來,眼圈一紅,咬牙跟了上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親姐姐……

    可不管怎麼說,她們也是姨表姊妹,張溪怎麼能夥同外人來對付她呢?

    隨行的婆子素知明緗柔弱,見狀連忙上前攙扶住她,半扶半推,再加上張溪有意放慢腳步,總算是沒被落下太遠。

    ……

    且說黃家四口登車而去,未行多遠,黃偉便吩咐車夫停車,交代車外的大春:「你去嘉福寺通知二老爺,就說今日我們不去上香了,直接去石溪。」

    大春領命去了。

    馬車復又前行。

    車內王氏拉著黃宜安絮絮叨叨:「你瞧見沒,那位明小姐可是個心機深沉的主兒,要說她當日是無意誤傷的你,我可不信!」

    黃宜安笑著點頭。

    前世能夠順利嫁給張池,還鬧得英國公府雞飛狗跳的人,可不是個心機深沉的主兒嘛。

    所以上次張溪來探望她時,她才故意流露出對明緗的怨恨,又語焉不詳地提了幾句當時的情況,引得張溪生疑,最好回去後主動調查事情的真相,也好對明緗多一分戒備。

    也算是還了張溪前世的情分。

    從剛才的情形看,張溪雖然不得不在外面維護明緗,卻也沒有替明緗脫罪,大約是聽進去了。

    說話間,馬車行到了一處開闊平坦的林邊空地。

    只見綠草如茵、野花似錦,從林邊一路鋪展到波光粼粼的河邊。

    早就有人三五成群地遊賞嬉戲了,眼波流轉之間,紅男綠女,暗自心許。也有那帶著孩子郊遊踏青的,已經放了三五隻紙鳶在空中遊弋、追逐。

    下了馬車,醉人的春風拂面而過,王氏頓覺因明緗而生的煩悶散了大半。

    黃棟已經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拖出他的蒼鷹紙鳶,拉著黃偉去尋開闊人少處放紙鳶。

    「你們慢著點,小心腳下!」王氏話未說完,那父子兩個就打眼前閃過,跑遠了。

    「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王氏無奈笑歎。

    黃宜安挽住王氏的胳膊,笑道:「娘且隨他們去玩吧。」

    轉頭吩咐阿梅:「把籃子帶上。」

    阿梅應聲取了籃子,隨王氏和黃宜安往清淩淩的石溪走去。

    到了溪邊,王氏將籃中的薺菜花編成花串,戴在黃宜安的丫髻上,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我閨女就是俊,就是戴串薺菜花都美得很!」

    黃宜安挽了王氏的胳膊,揚眉嘻嘻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

    王氏開懷大笑。

    阿梅取了籃中的柳枝,遞給王氏,自己則捧了裝有花瓣的青花瓷皿到河邊打了水來。

    王氏連忙拿柳枝沾了花瓣水給黃宜安從頭點至腳,口中念念有詞,祝禱她否極泰來。女兒命懸一線那樣的慘禍,她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待王氏祝禱畢,黃宜安接過王氏手中的柳條,笑道:「娘和阿梅也來。」

    今生她希望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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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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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5:02 |只看該作者
第008章 自由飛翔

    祝禱完畢,留阿梅看守馬車,王氏和黃宜安便說說笑笑地去尋黃偉和黃棟父子兩個了。

    暮春的風溫軟而輕柔,拂過臉頰,穿行袖間,一切都是那麼地熨帖。

    眼前的花紅柳綠、歡聲笑語,讓自打重生以來就窩在家裡沒動的黃宜安覺得分外鮮活,也總算有了重活一世的踏實感。

    「娘、姐姐,快看!」黃棟正抓著線軸一路小跑,一見王氏和黃宜安走來,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

    黃宜安順聲望去,就見線那一端的紙鳶如一隻矯健的蒼鷹,乘風自由地翱翔於藍天。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是那隻蒼鷹一般,前所未有的逍遙自在。

    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終於回到了廣袤無盡的蒼穹!

    「看我的!」黃宜安揚眉歡笑,提起裙角飛奔過去,接過黃棟手裡的線軸,像一隻靈巧的小鹿,在草地上跳躍奔跑。

    手中的線越放越長,蒼鷹也越飛越高,將其他紙鳶遠遠地拋在腳下,直衝向雲霄。

    「姐姐真厲害!」黃棟激動地拍手跳躍。

    周圍的人也都被那隻矯健翱翔的蒼鷹吸引,忍不住發出陣陣喝彩。

    黃宜安心想,這算什麼,她還有壓箱底的手藝沒使出來呢!

    ……

    嘉福寺裡,二老爺黃倫得到大春的報信,問明瞭緣由,吩咐道:「既是如此,你且回去稟報大老爺,待上完香,就讓寧姐兒和梁哥兒過去。」

    至於他和妻子戚氏,則要留下來聽無智大師講經。

    大春領命去了。

    待到了石溪,稟報了黃偉。

    不多時,黃宜寧便帶著弟弟黃梁乘車追來了。

    馬車剛一停穩,黃梁立即連滾帶爬地要下馬車。

    「梁哥兒!」黃宜寧又氣又急,慌忙伸手去撈,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衣角。

    幸虧車夫反應快,趕緊跳下馬車,一把接住了他。

    黃宜寧拍拍心口,一陣後怕,慌忙下了車,少不得揪著黃梁的耳朵一頓訓斥:「離開時爹怎麼說的?你難道都忘了?剛才要不是張叔眼疾手快,看不磕你個滿臉花……」

    黃梁食指扒拉著下眼皮,吐舌衝黃宜寧做鬼臉。

    氣得黃宜寧抬手就要打他。

    「小姐莫生氣。」隨來的戚媽媽慌忙拉住黃宜寧高抬的手,勸解道,「少爺知道錯了。」

    說罷,又連忙衝黃梁使眼色:「小姐也是擔心少爺,少爺還不快給小姐道個歉?」

    黃梁擠眼弄眉,哭兮兮地裝可憐:「姐姐,我錯了,你就饒我這一回好不好?」

    他還等著見識黃棟的蒼鷹紙鳶呢!

    那傢伙把蒼鷹紙鳶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還捂著不給他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

    姐弟倆正在爭吵間,就聽見一聲歡呼:「寧姐兒、梁哥兒,你們來啦!」

    順聲看過去時,就見一身鵝黃春衫的黃宜安揮手跑了過來,丫髻上的薺菜花串隨之一顫一顫,很快歪到了一邊,露出底下的珍珠髮箍來,豆大的珍珠明亮潤澤,映得她微帶薄汗的臉頰愈發地紅潤了。

    「大姐!」黃宜寧一見黃宜安,哪裡還顧得上訓黃梁,提起裙角就奔迎了過去。

    黃梁終於脫身,草草衝黃宜安招呼了一聲「大姐」,便如小炮彈似的,直衝著舉著紙鳶跟在黃宜安身後的黃棟奔了過去。

    黃宜寧拉住黃宜安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歡喜道:「大姐果然是大好了!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佛祖保佑!看來,我得擇日去寺裡還願了呢!」

    黃宜安感動地握了握黃宜寧的手,笑問道,「還願是怎麼回事?」

    「哦,剛才在嘉福寺上香,我在佛祖面前發願,若是大姐痊癒了,要捐香油錢呢!」黃宜寧笑道。

    說實話,她現在想起來大姐躺在床上,面如白紙、氣息奄奄的模樣,還忍不住後怕呢。好在大姐吉人自有天相,挺了過來。

    「多謝寧姐兒!」黃宜安眉眼彎彎如月,笑道,「為了答謝你,我可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黃宜寧眼睛一亮,正要問是什麼大禮,就聽得一旁黃梁歡呼道:「果真跟你先前說的一樣,這隻紙鳶做得就跟真的一樣!瞧這鷹眼,就跟活的一樣!還有這……」

    黃宜寧被吸引,正要過去一看究竟,卻被黃宜安拉住了胳膊。

    「那算什麼?」黃宜安神神秘秘地低聲笑道,「我有更好的給你呢!」

    黃宜寧頓時丟開黃梁,一臉期待地催促道:「是什麼好東西?大姐快帶我去瞧瞧!」

    大姐一向聰慧靈巧,每每出人意表,不知道這回給她準備什麼好東西。

    「你自己來看。」黃宜安將黃宜寧帶到馬車邊,抬手掀開簾子,故意關子。

    黃宜寧迫不及待地探頭進去,就見一隻五彩飛鸞的紙鳶掛在車壁上,形態優雅、纖毫畢現、彩繪輝煌,晃得她一時怔住了,好半晌才激動地一把抱住黃宜安,歡呼雀躍:「大姐真是太厲害!我太喜歡了!」

    飛鸞紙鳶雖然常見,但是像這樣大而且栩栩如生的可不常見。

    「大姐,我敢打賭,就是五丈風都沒有這樣漂亮的紙鳶!」黃宜寧眼神放光,崇拜地看著黃宜安。

    對於黃宜寧的讚美和崇拜,黃宜安坦然受之,畢竟是跟大齊一流的紙鳶師傅學過的,手藝能差得了?遂揚眉笑道:「特地給你做的!快取出來試試。」

    她尚在病中時,黃宜寧可沒有大老遠地跑來噓寒問暖,怕她無聊,還特地學了皮影戲來逗她開心。雖然最後以失敗告終,最後反倒是她演了皮影來安慰黃宜寧,逗她開心,但是這份情誼,她深深地記在心底。

    「謝謝大姐!」黃宜寧道完謝,激動地招呼黃梁,「梁哥兒,快來幫忙!」

    那麼漂亮的紙鳶,她可半點都不捨得弄壞了。

    「我來幫忙……」黃宜安笑著要上前幫忙。

    「大姐你快歇著!」黃宜寧慌忙攔住她,「梁哥兒那皮猴兒來就行了。」

    黃宜安失笑,還真打算一直把她當病人照顧啊。

    說話間,黃梁已經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兩眼放光,看樣子已經從黃棟那裡知道馬車裡藏了什麼好東西。

    黃宜寧登上馬車,小心翼翼地取下五彩飛鸞,雙手捧著交給滿臉震驚激動的黃梁,吩咐道:「仔細捧著,要是弄壞一點兒,小心你的耳朵!」

    她從小練就的「揪耳神功」可不是蓋的。

    黃梁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黃宜寧自己捧了鸞尾,姐弟倆小心翼翼地將紙鳶搬出了馬車。

    車下立著戚媽媽連忙上前伸手接住,打眼一瞧,便不住聲地贊道:「大小姐真是心靈手巧,這鸞鳥瞧著跟真的似的!」

    黃梁已經跳下車,伸手去拿紙鳶,急聲催促道:「戚媽媽給我!給我……」

    黃宜寧一巴掌打開黃梁的手,擋在紙鳶前,叉腰教訓:「毛手毛腳的,小心弄壞了紙鳶!」

    黃梁一把拉住黃宜寧的手,撒嬌道:「姐姐,就給我玩一會兒嘛~就小一會兒!」

    「沒門兒!」黃宜寧冷酷地拒絕了,抬手在黃梁頭頂比了比,呵呵道,「小皮猴子,還是去放你的蒼鷹吧!」

    說完,自己拿了五彩飛鸞的線軸,轉了幾圈,留出一段箏線,叮囑戚媽媽:「戚媽媽,勞你一會兒幫我舉著紙鳶,仔細別弄壞了。」

    戚媽媽笑著應了。

    「放紙鳶咯——」黃宜寧歡呼一聲,奔向遠處。

    戚媽媽雙手舉著紙鳶連忙跟上。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放出的箏線也逐漸收緊,那隻五彩飛鸞便乘著風力,晃晃悠悠地飛了起來。

    「飛起來咯——」黃宜寧歡呼雀躍,趕緊轉動線軸,逆風跑得更快了。

    紙鳶便一搖一搖越飛越高,不多時,便飛入漫天的紙鳶群中,又一路扶搖直上,越飛越高,俯瞰大地,如一隻真正的五彩飛鸞,矜雅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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