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湛 -【愈墮落愈快樂(一夜鍾情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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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墮落愈快樂(一夜鍾情之三) 作者：蔚湛

她和他是死對頭，不對盤更不來電，偏偏他們有個共同的秘密——Soul  Power。
在這裡，他們各自擁有與白天截然不同的身份，享受黑夜裡才有的自由，
唯有這時，她和他可以和平共處、互不侵犯。但，命運就是這麼愛捉弄人——
她抽到週年慶大獎，可以免費到普吉島玩樂五天，只是有個條件——
必須和另一個中獎的人同行，而那個人……竟然就是他！
啊～～氣死！好不容易到手的假期，難道就要為了他放棄？
如果真這樣做，她是不是可能也把對愛情的渴望給一併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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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晚上十二點，萬物沉睡，台北的夜卻才剛要開始。

每個週休前的禮拜五，是瘋狂週末的前戲，都會男女們拋開工作整個星期的疲憊，享受期待許久的曖昧，他們品味高檔，打扮時髦，只想趕快抓住青春的尾巴，去跟陌生人約會。而這間套房裡卻有個女人寧願浪費美好的夜，專心地瞪著電腦螢幕──

「願有緣的妳，與我一同探訪神秘的達文西之旅。誠徵單身或未婚、知性且喜歡冒險的女性……」

　　「這個好！這個男人長得不錯！」蘇光琪興奮地拍手，拿起原子筆飛快在紙上抄下一排電話號碼。

　　一旁楊培妮瞄了一眼，美麗的嘴角立刻不客氣地往下撇。「媽，妳已經四十七歲了，OK？足足大人家十歲。而且人家說達文西之旅，妳連達文西密碼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想跟人家湊對？如果到了機場被轟回來，不要打電話給我，我可不會去接妳。」

　　培妮邊說邊調吹風機，打算用冷風把剛彩繪好的美麗手指仔細吹乾。

　　雜誌上說紫色是她這個月的幸運色，會讓她紅得發紫，所以她故意把十隻手指頭全搽上紫紅色，再穿上紫芋色蓬蓬裙，加上靛紫漆皮高跟鞋，看待會兒去PUB會不會有豔遇。如果沒有就算了，反正再怪異的顏色塗在她身上，還是挺美的。

　　「可是我看起來不像歐巴桑啊。」蘇光琪攬鏡自照。「而且我既知性又風趣，身材維持得這麼好，跟我去旅行算他賺到。」

　　「那妳還不如跟我去PUB，保證比在網路上找另一半快多了，一個晚上就可以搞定。」這時手機響了，培妮動作熟練，啪一聲迅速打開手機。「喂？啊，我還在化妝呢，當然啊，一定要精心打扮，好啦，妳們先進去，我待會兒就到了……什麼？有壞男人跟妳搭訕怎麼辦？幹麼怕？有什麼好怕的？『不怕你來騙，就怕你不騙』嘛……」哈哈笑幾聲，培妮俐落地掛斷電話。

　　「妳今天要帶誰去啊？」蘇光琪好奇地問。

　　「我供應商的女主管，要我帶她去見識一下。」培妮拎起Fendi粉紫色絲緞珍珠間諜包，站在鏡前滿意地看著自己全身行頭。「要不要一起去？很好玩的，有很多帥哥喔，而且他們最喜歡像妳這樣的熟女了。」

蘇光琪想了想，搖頭。「我已經不想要那種速食關係了，我想談戀愛，我想跟一個看得順眼的男人，在陌生的國度裡兩個人手牽手散心，彷彿在流浪，這樣戀情才會急速加溫，兩個人才會更快熟悉彼此。」

　　「拜託，那些要找伴出國的才沒妳想的那麼浪漫，什麼緣分？還不是為了省機票旅館錢。」培妮冷嗤。「妳最近是吃錯藥還是韓劇看太多？怎麼幻想力變得那麼豐富？」

　　「那更好啊，如果原本是為了省錢，後來真的遇到對的人，真的有感覺，不就更證明是緣分的牽引？」蘇光琪眼眸閃亮亮。「妮妮，妳難道都不會想談戀愛嗎？不覺得寂寞嗎？不會想跟感覺不錯的男人一同去郊遊嗎？」

　　「媽，」培妮嘆口氣。「妳就是太天真了，難怪會遇到爸那種壞男人。」

　　她當然也想跟陌生男人出國遊玩，聽起來多刺激，至於戀愛嘛，不用了，麻煩透頂。

　　媽媽在十九歲嫁給她爸，二十歲生下她，等她上了國中，他們就離婚了，離婚原因是出現第三者。

　　可憐媽當初就是眼光沒看準，白白浪費了青春，玩也沒玩到，還得獨力撫養女兒，真是虧大了。還好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甘苦與共，日子倒是過得充實快樂，於是她們開始有了共通的想法──與其認真談一段感情，到頭來總是要分開，不如玩樂一輩子。

　　「不管啦～～我好想出國喔～～」蘇光琪故意掩面哭泣。

　　「那就去啊！妳又不是沒錢！」楊培妮不耐煩。「要不我幫妳出，就當作送妳的生日禮物。」

　　「妳不懂啦，等到妳有錢有閒，卻沒人肯陪妳玩，那很寂寞的……」說著，蘇光琪又把目光轉回螢幕上去。

　　「那我不管妳嘍，妳早早上床睡覺吧，我要去happy了。」直覺媽媽絕對又是三分鐘熱度，明天醒來就會忘了今天說的話，培妮打算不管她。

　　她拎著包包，高跟鞋輕快踩在地板上，打開大門，她又回頭提醒。「媽，妳該去配一副老花眼鏡了，看電腦才不會看得那麼辛苦。」

　　「多謝提醒。」蘇光琪幽幽地說：「總有一天，妳會明白能有個人願意和妳一同坐飛機出國，是多幸福的事。」有多久了？她對幸福早就不再奢求，最近卻莫名其妙覺得很孤單，也許是更年期到了，害她變得好憂鬱。

　　培妮聳聳肩。「我永遠都不會明白，因為願意和我出國的人實在太多了。」

她楊培妮可是要什麼有什麼，正值人生的顛峰時期，她只想盡興過生活，不想有任何牽絆。

　　寂寞雖然不好受，偶爾也想有人陪，但她有很多的朋友，還有精彩的生活，有誰能像她一樣如此自由？

　　培妮一路哼歌，像陣紫色的微風，很快地，這陣微風吹進Soul  Power，一個愈墮落愈快樂的地方，這裡是她最喜歡的空間，是她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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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才踏進Soul  Power，培妮立刻就變成目光焦點，好多人交頭接耳，對她指指點點。被行注目禮是早就習慣的事，奇怪的是，今晚Soul  Power人好像特別多，而且男士們的眼光特別熱情，是不是今天一身紫的她特別顯眼？

　　培妮撥弄著像芭比娃娃的漂亮長鬈髮，揚起完美無瑕的下巴，踩著高跟鞋，優雅地走進早就訂好的位置，一群女人馬上團團圍住她，盛況之空前，有如眾星拱月。

　　「妳中頭獎了！」供應商的女主管英潔，極興奮地拉著她。「普吉島六天五夜，我聽到店老闆公佈妳的名字，差點尖叫！」

　　「什麼？」楊培妮瞪大美眸，不敢相信，又問了一次。「妳確定妳沒聽錯？」

　　「她沒聽錯，我們都聽到了！」一群女人樂不可支。「真的是妳，本來我們不相信，還去跟老闆確定一次，那張摸彩券上面真的寫妳的名字！妳卯死了啦！」

　　「真的？」楊培妮好樂。Soul  Power兩個月前舉辦摸彩，凡是入場者一人一張，頭獎是普吉島六天五夜遊，得主男女各一位，那時她就好希望自己能中獎。

她是聯合化學公司的業務部經理，有錢有閒，去普吉島當然易如反掌，可是要這麼驕傲的她開口找人陪同根本是天方夜譚，所以她其實心裡超期待能被強迫中獎。

　　被眾女伴搖來晃去，培妮頭好暈，腳步輕飄，她怎麼這麼幸運，果然雜誌沒騙人，紫色是她今天的幸運色，她紅得發紫，好運擋不住。

　　「姊妹們！」她得意地插腰哈哈笑，很阿莎力地說：「我去普吉島一定不會忘記妳們，絕對會帶名產回來分送給各位！」

　　「親愛的，普吉島的名產就是腰果花生香蕉干，」某個常去國外旅行的美豔熟女涼涼說道：「還有裸男和人妖，玩過頭小心帶一身病回來做紀念。」

　　「講話真酸哪！」英潔笑摟培妮的肩。「別理她，她在嫉妒啦，因為妳就要和另一個抽中大獎的男人一起出國，太浪漫啦！真不知道哪個男人這麼幸運──」

　　培妮來不及聽她說話，認識的朋友們一窩蜂跑來恭喜她，她樂得跟大家打招呼，大方分享中獎心得。

　　這一群熟女們，什麼都不缺，只缺男友。可憐事業有成，保養勤奮，卻沒人懂得欣賞，悲哀啊，聽到培妮中獎，她們簡直羨慕到想哭。

　　培妮是Soul  Power裡最美麗的花蝴蝶，是女王，太多男人爭著要接近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很享受被追求的感覺，也喜歡被追求帶來的虛榮感。

　　女人唯有被追求的時候才有價值，追上手了，身價就一落千丈。這是她跟媽媽常掛在嘴邊的名言。

　　舞累了，她到吧檯前坐下，向店裡當家調酒師點了杯她最愛的卡薩布蘭加。這款調酒香味細緻、顏色瑰麗，最適合像她這樣凡事要求完美的人品嚐。

　　「培妮，恭喜妳。」把一杯粉紅色的雞尾酒端放在桌面，調酒師淡淡地對她笑著。

　　「謝啦。」培妮對她眨眨眼。

　　這個女調酒師雖不多話，也不太跟客人攀談，培妮卻覺得自己跟她特別有話聊。

　　未曾認真戀愛，跟戀愛對象當然也沒什麼好聊，而朋友很多很多，能說真心話的也沒幾個，眼前這個超有個性的調酒師卻是極少數能讓培妮感到信任的人之一，她叫宋景緻。

　　「我就猜得獎的人會是妳。」宋景緻隨手調好兩杯白色俄羅斯交給服務生，抬眼對培妮笑。「我看好多人拿到摸彩券都寫上妳的名字，難怪會中獎，妳的人緣真好。」

　　「還好啦，我只是開玩笑說選票要集中，力量才不會分散，結果大家還真的都寫了我的名字。」想到普吉島，她眼睛都笑瞇了。嘿嘿，這大獎可是用錢都買不到的。

　　「妳知道吧？這趟旅行，妳得跟另一個得獎的男性客人一起去，機位要安排在一起，也要住在同一個旅館房間才行。」景緻笑笑地說。

　　「我知道啊，」培妮笑著問。「是誰這麼有創意，發明這麼妙的獎項？」

　　她是現代女性，雖然作風不一定要大膽，但思想絕對很開放，完全不在意與誰同行或同房。如果對那個人沒感覺，她也可以想辦法避開獨處的機會，反正，路是人走出來的。

　　不過，她現在還真的很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會來這店裡的男人格調都不低，條件也不差，隨便一個應該都不會讓她失望。

　　搞不好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安排一個出色的男人讓她生活更精彩。突然，她覺得好期待。

　　培妮想起出門前，媽媽在網路上留連，想找個一起出國的伴，她還嘲笑媽媽太天真，沒想到今晚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切都是巧合，巧合到不可思議。

　　如果真是注定好了，那麼，那個人會是誰？

　　「是……老闆想的，把得獎的男女湊成一對。」提到老闆，景緻笑容明顯有些羞赧。「他說──」

　　一陣低醇嗓音適時來到，接上景緻沒說完的話。「反正，每個來到這裡的人，不是單身，就是想放縱玩樂，不然就是要排遣寂寞，這個大獎剛好完全符合時下這些人所有的期待，不用花太多時間尋覓對象，不用花錢就可以很浪漫，不用經過磨合期，兩人立刻可以獨處，這樣不是既有效率又方便嗎？如果對那個人感覺不對，也隨時可以放棄領獎的權利。」Soul  Power的老闆馬翔均向培妮伸出手，臉上迷人的笑容透露幸福光芒。「恭喜妳得獎，待會兒請到辦公室領取機票和旅遊券。」

　　培妮落落大方伸手回握。「怎麼感覺你比得獎的人還高興？」

　　馬翔均和宋景緻並肩站在暈黃燈光下，那心繫彼此的模樣，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是一對戀人。楊培妮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得很曖昧。

　　早就料到他們遲早會在一起，看他們兩個人現在多相配。那真心的笑容，情意在相視的瞬間湧動，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彷彿在幸福中落單了……不，不該這麼想，一向都只有別人羨慕她的分；她年輕又漂亮，這麼多人愛，怕什麼？幹麼要羨慕別人啊。

　　「我？」馬翔均輕笑。「被妳看出來了？」

　　「太明顯了吧！」培妮故意調侃。「注意一點，這裡單身的人很多，你的笑容太刺眼了。」

　　「妳是大獎得主，我才羨慕妳。」馬翔均微笑。

　　「馬老闆，不要說客套話了，是不是不想把獎給我了？快拿來！」培妮故作凶狠狀。

　　「是的。」他哈哈笑，帶著培妮往辦公室走。

　　走在光線暈黃的長廊上，培妮好心情地跟馬翔均閒聊。「談戀愛真的很快樂嗎？」

　　馬翔均毫不考慮地點點頭。「很快樂。」

　　她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那也只有熱戀的時候而已吧？一旦新鮮感消失後，什麼問題都跑出來了。認真地付出，不一定可以得到相同回報。走進一個人的世界，讓他瞭解妳，妳也努力讓他瞭解，到最後不適合了分手，反而是一種解脫，你不覺得那很可悲嗎？」

　　「我想，」馬翔均定下腳步，深邃的黑眸望著她，帶著一絲看不見的同情。「妳大概沒有愛過人吧？」

　　培妮本來想反駁些什麼，這把年紀，戀愛她談過一大堆，男人的醜陋她再清楚不過，她一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只是不知道為何，一向能言善道、能把黑說成白的楊培妮，此刻在馬翔均面前竟然無言了。

　　「總有一天妳會發現，有一個人能讓妳瘋狂想念，是很快樂的；有一個人能讓妳願意天涯海角去找尋，很快樂；能為一個人心痛，雖然難受，但還是很快樂；能為一個人付出不求回報，也很快樂。」

　　說完，看見培妮愣愣站著，馬翔均輕輕笑了，推開辦公室的門，他又說：「等妳遇上了就知道，還沒遇到之前，永遠都不會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了吧。」培妮吐吐舌，扮鬼臉，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因為，那種戀愛方式，根本是自虐。」她這麼愛自己的人，幹麼沒事把自己丟進火坑？

　　馬翔均還是笑，沒再多說什麼，看著她的眼神像看著一個天真的小女孩。「領獎吧，楊小姐。」

　　「叫我培妮就好，又不是不熟。」她笑著推推他。

　　拜託，Soul  Power她來得多勤，上上下下哪個員工她不認識？熟到簡直就像跑自家廚房。

　　「嗨！於婷。」走進辦公室，培妮向坐在辦公桌上一名穿著時髦的美女打招呼。

　　於婷是Soul  Power的經理，她正在講電話，不方便回應培妮，只好笑著揮手打招呼。

　　馬翔均拿了一些資料，邀培妮坐進黑色沙發。

　　培妮沒坐下，反而四處打量辦公室裡的一切，她沒進來過，這裡原來跟外頭的熱鬧形成對比，極其安靜清爽，她覺得很新鮮。

　　馬翔均把文件遞給培妮。「妳看看這份文件，確定沒問題了再簽名。百分之十五的稅金妳不用付，由我們幫妳負擔。」

　　「這麼好？」嘩，她賺翻了。

　　「老闆，」培妮正想認真看時，於婷拿著無線電話走了過來，一臉困擾地跟馬翔均說：「另外那個得獎的先生懷疑我們是詐騙集團，我說了半天，他還是不相信。該怎麼辦？」

　　馬翔均正想接過電話解釋，培妮已經飛快搶去電話。「先生你好，我是另一名得獎人，就是可能會與你共度六天五夜的那位，你不相信正好，乾脆你就放棄這個機會，讓給別人算了，因為我恰好也非常討厭龜毛的男人！」帥氣地說完，培妮得意地揚起下巴。

　　那麼好的機會由天而降，不懂得把握，還在那邊囉嗦，知不知道想跟她出國的男人，一百年前就已經排到大西洋去了，哪還輪得到他考慮？

　　聽到她的聲音，電話另一端沉默了會兒。

　　馬翔均沒有阻止培妮說話，事實上，他險些爆笑出聲。好個火爆浪女，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心臟一定要夠強才行。

　　「不說話，就代表你不想要這個獎了吧？」等了五秒，她趾高氣昂地說：「好吧，抱歉，打擾你了，先生。請當這是惡作劇電話，我們沒緣，拜拜。」

　　是他不想要，可不是她強逼他不要的喔。培妮準備掛電話。

　　「等等。」話筒另一端，男人嗓音低沉，帶著些不可思議，還有著隱藏不住的驚喜。「妳是……楊培妮？」

　　這個聲音很迷人，卻教她嚇得話筒差點飛出去。

　　培妮沒有出聲回應，不，是不敢出聲回應，只是飛快把電話丟給馬翔均，像丟燙手山芋那般迅速，然後她臉色慘白，縮進沙發裡，剛才的意氣風發彷彿不曾存在過。

　　天啊！竟然會是他？這不是大獎，這是惡夢！

　　嚇傻的同時，聲音滲進她耳中，她聽見馬翔均說：「恭喜你得到頭獎，普吉島六天五夜的旅程，是的，麻煩你有空過來填妥個人資料，謝謝。即將與你一同前往的是楊小姐，我想你們大概早認識了，哈哈，真是有緣，我也很替你高興……」

　　有緣個X啦！

　　培妮差點爆髒話，等馬翔均掛掉電話後，她急急抓住他。「這個獎我不要了，可不可以換現金？」

　　幻想破滅，對象竟然是康樂旭，上天太殘忍了，開這什麼玩笑！

　　「不行。」馬翔均酷酷地搖頭。

　　「那你能不能換個人跟我去，隨便一個都好！」她激動到幾乎要咆哮了。

　　「妳可以跟康先生商量看看，看他是否願意把獎讓給別人，機票送出去，後續的發展就不關店裡的事了。」馬翔均強忍笑意，很故意地說。

　　「我一點都不想跟他有發展！」培妮氣翻了，衝擊太大，差點腦中風，發青的臉色剛好搭配她全身的紫色。她發誓從今以後要討厭死紫色，這顏色讓她今生倒最大的楣。

　　「那就看妳要不要放棄了。」馬翔均覷著她笑。

　　培妮咬牙，很想說不要，但想到普吉島的美麗陽光，她又不甘心。

　　投降等於認輸，認輸比死還教她難受，到底該怎麼辦？她不想承認自己有多怕與康樂旭那男人共處。

　　「我考慮一下。」說完，跺著高跟鞋，她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座位上，一同前來的女性朋友被幾個男人搭訕，一群人玩得超high，培妮望著她們笑到忘我的模樣，很想跟她們同樂，但心裡卻亂得一塌糊塗，突然覺得音樂吵雜，震得她心慌，只想趕快回家。於是她謊稱有急事，急急向友人告別，攔了輛計程車，匆匆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住506房，媽媽住509房，距離不到十步。這樣她們母女倆既可以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又可以天天見面。

　　培妮打開自己的套房大門，裡頭一片幽暗，電腦早就關了，媽媽大概也回自己房裡睡覺了。

　　很想去敲門，培妮關上自己的房門，像個尋找母親的小孩，拎著包包急急走到509門口。對著門鈴發呆了好一會兒，她笑了，笑自己莫名其妙。

　　不過是一張機票，大不了不要就是了，幹麼慌成這樣？真是的，一點都不像她了。

　　培妮回到自己房裡，脫下高跟鞋和全身行頭，換上粉藍色圓點睡衣。

　　平常用力打扮是給別人看的，回到自己的小窩裡，她喜歡隨便穿穿，但今晚的她，就算回到家，穿上令她安心的睡衣，心情還是輕鬆不起來。

　　難得的週末夜，應該跟朋友們狂歡的夜晚，她卻窩在自家的小沙發裡，恍惚地修剪腳趾甲。

　　她想著康樂旭這個男人，無法控制地一直想起他。

　　自從「那次」後，他們兩個原本不怎樣的關係，變得更惡劣，這是他們之間誰也不想挑明說開的秘密，康樂旭一定不曉得，原來她真的很在意、很在意……

　　培妮抱著自己的膝蓋，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

　　康樂旭知道自己得獎，會高興嗎？不，不可能，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他和她不對盤、不來電。就算有感覺，一定也是很差勁的那種。

　　知道是跟她一起去，他現在一定覺得自己很倒楣，就像此時的她一樣，頭頂罩著一片烏雲。

　　天啊，為什麼會是他？Soul  Power裡那麼多俊男，隨便撿一個都好，為什麼要挑康樂旭？他們之間有太多過去了啊。

　　想到以往種種，培妮忍不住想抱頭慘叫。


　　同一時間，有個偉岸身影佇足窗邊，他抽著煙，白色煙霧從窗口漫入黑夜，他靜靜地凝視夜空，像在思考什麼，猶豫著該不該打那通電話。

　　想了很久很久，康樂旭放下手機，走回沙發旁，再也忍不住心情愉悅。

　　週末夜，外頭到處是狂歡人群，今晚他難得沒到Soul  Power搜尋佳人身影，獨自待在家裡，沒想到天上竟掉下來一份大禮。

　　能和喜歡的女人共度六天五夜，哪個男人會不興奮、不忘我？

　　問題是，培妮知道是和他一同旅行，會像他這麼開心嗎？她一定是有驚無喜吧？也許她現在覺得很倒楣，也或許她根本不把這件事當一回事。

　　康樂旭苦笑。可是他無法控制，開心到精神抖擻、了無睡意。

　　深夜，一個人喝著加冰威士忌，聽著慵懶輕緩的Billie  Holiday，他竟然很想跳舞，唉，他真是樂歪了。

　　坐在自家的深黑沙發裡，康樂旭忍不住想起舞池裡那一抹豔麗的身影，她今天穿什麼？是不是又讓每個男人驚豔？她總是那麼搶眼，似乎恨不得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焦點，卻不給任何人機會。

　　其實，他很喜歡看著她，看她神采飛揚，枯燥的生活因她而鮮活起來。

　　他喜歡她偶爾裝憨傻笑，在面對廠商時，她簡直無害到讓人狠不下心哄抬價格。

　　他喜歡看她揚眉哈哈大笑，好像沒什麼難得倒她，她就是這麼理所當然地站在世界的中心。

　　她高傲的神情，像一隻孤僻的貓，不需要人類豢養。他心裡期望有天能看她拋下所有驕傲，向主人撒嬌。

　　她的慧黠雙眼，她淺淺笑靨，她一切的一切同時竄進腦海，康樂旭忽地喉頭緊窒，幾乎無法呼吸。

　　他喝著酒，帶著微笑，想著遇到那個迷人女子的過程，還有他們彼此都不提起的那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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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年前，某個悶熱夏夜。

　　康樂旭與一個老客戶的女兒到北科大附近的某間咖啡廳約會，喝完咖啡，美女大方挽著他手臂，兩個人一起走出店外。

　　美女正想跟康樂旭討論待會兒要去哪，突然砰的一聲巨響，距離他們十步左右，發生車輛擦撞的意外。

　　一輛亮紅小房車撞爛黑頭賓士車尾，路人開始圍觀。

　　幾乎是同一時間，紅色小車裡走出一位穿著時髦的亮眼女孩，女孩踏著帥氣的酒紅色靴子加上紫色性感網襪，再往上看，是黑色背心和翠綠色A字裙，裙上織著兩朵生動的玫瑰，隨著她重踩的腳步飛舞。

　　她有一雙大又有神的眼睛，此時因怒火而熠熠發光，她有一頭鬈鬈的波浪長發，亂得很有型。她打扮成熟，但年紀應該很輕，態度也非常強硬。

　　現場的場面很驚心動魄，可是她一走下車，康樂旭幾乎差點忘了身旁還有一個女人。

　　女孩憤憤地拍打對方的玻璃窗，賓士車裡立刻跳出三個彪形大漢，她不客氣，對方立刻凶狠起來，熱鬧大街上，一個年輕小女人槓上三個男人。

　　「想叫我賠？什麼道理？你們要轉彎時有打方向燈嗎？有嗎？」楊培妮插腰發飆，得理不饒人。

　　康樂旭加入圍觀，發現事情僵持不下，氣氛很火爆。美女拉他衣袖，要他別湊熱鬧趕快離開，他沒理她。

　　「沒打方向燈又怎樣，妳沒長眼睛看不到嗎？好好一輛車，妳從後面就給他撞下去，連對不起都沒說，做錯事比我們還凶，到底是怎樣？！講不講道理啊！」

　　兄弟罵得口沫橫飛，楊培妮卻站得直挺挺，俏臉上沒絲毫懼色。

　　「你以為我是女生好欺負？以為我會被你們一凶就賠錢？我告訴你，不可能！要看誰做錯事是不是？可以，我馬上報警！」拿出手機，她開始撥號。

　　她的強悍態度徹底惹毛這幾名大漢，一個穿棒球裝的壯碩男人揚手拍掉她的手機，又用力搥了亮紅小車的引擎蓋一拳，發出砰一聲巨響，嚇壞了圍觀群眾，有些人怕惹禍上身，乾脆告退，選擇眼不見為淨。

　　看到愛車被攻擊，她心痛大叫：「你們幹麼？！」

　　「X！妳從後面追撞，本來就是妳不對！我這是進口賓士耶！妳態度再不給我好一點，待會兒叫妳賠死！」

　　「是你們沒打方向燈，我才撞到的！」

　　「沒打？現在打下去不就好了？」某個穿黑T的平頭男人立刻上車按下方向燈，路人噤聲，所有人都明白，這場車禍即將死無對證。

　　那幾個男人開始大聲叫囂，報出自己是混哪裡的，是北部哪個堂口，說這裡是他們的地盤，還恐嚇說不讓她走出這條街。

　　沒人敢出面緩和場面，誰都看得出來這群人惹不得，對女生都這麼狠了，男人站出去不就被打死？

　　「喂，」該是英雄救美的時候了，康樂旭從人群中走出來。「你們別太過分了，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人，能看嗎？」他平時健身勤快，又是合氣道七段高手，應付三個人還不是問題。

　　「幹你屁事！」對方怒吼一聲，氣氛火爆至極，幾個男人對峙，拳頭緊握，怒目相視，轉眼間即將引發流血事件，路人屏息，有人看熱鬧，有人猶豫要不要打一一○。

　　啪嚓！

　　同一時間，閃光驟亮，黑夜中非常刺眼，所有人停下動作，看著剛剛那位恰北北的美麗小姐拿出相機不停猛拍。

　　她飛快按著快門，拍事故現場，拍自己的車身，然後一個個拍下那幾個惡劣男人的臉孔。

　　「妳在幹麼？！」其中一個男人反應很快，伸手就要呼掉她的照相機。

　　她後退一步，把相機藏到身後，又亮出一張識別證。

　　識別證一亮，一夥惡漢立刻定住，面面相覷，動也不敢動，直覺麻煩大了。

　　康樂旭瞄了一眼，上頭有她的大頭照，寫著她是某某報社的記者，還有她的名字──楊培妮，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謝謝你們讓我明天有新聞可報，標題就來個『街頭惡霸死不認錯，假車禍真勒索』，怎麼樣？這裡有你們的照片和車牌號碼，我保證明天一早你們一定會出名。」她生平最看不慣仗勢欺人的人了，不嚇他們一下，以後他們照樣欺負別人。

　　所有人噤聲，只有楊培妮一個人在笑。她插著腰，高高的鞋跟踏在地上，高傲地斜睨著他們。

　　那群惡霸傻眼了，剛才還很凶狠，現在都乖乖閉嘴。

　　這個法治社會，黑道不可怕，警察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媒體。如果真的上報了，大家就別想混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別在這時逞兇好了，穿黑T的男人想起自己有前科，立刻搓著雙手陪笑臉。

　　「欸……其實，開車本來就常有意外啊，大家都不是故意的，要不這樣好了，妳不要報導，我們大家做個朋友，車也不用妳賠了。」

　　本來看對方是女的，想恐嚇一下，讓她賠錢了事，其實他也清楚是自己不對，不過現在算了，誰都知道記者超難纏，白的能說成黑的，壞的也能說成好的，他可不想因為這種小事再被條子盯上。

　　太精彩了。

　　一旁的康樂旭差點鼓掌，他很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偶爾他會被報章雜誌採訪，所以認識一些記者，這張識別證上面沒有蓋章，也沒有職位，唬這些人或許可以，要拿來騙他絕對沒辦法過關。但如果是為了應付這種狀況假造識別證，那她的確聰明，因為這做法對付這種惡勢力特別有效。

　　「那我的車怎麼辦？你打這一下，我的引擎蓋必須整個拆掉換新，會花很多錢……」說著說著，她相機又拿起來了。

　　被坑了，穿棒球裝的男子立刻大呼小叫。「小姐，這只要叫修車廠的敲平就好，不用換新的啦……」

　　黑T男子馬上阻止他，看來他比較大尾，講話很夠力。「沒關係，這個我會賠給妳。」

　　楊培妮把相機又收起來，睜著無辜的美眸問道：「那我的手機呢？也一起算嗎？」

　　「對，一起算進去。」他點點頭，阿莎力地說。

　　「好，」楊培妮裝腔作勢地把相機小心收進車裡。「既然大家都是好朋友，那麼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這樣欺負良家婦女，我剛才已經收集一堆證據，隨時可以舉發。」她又補了一句恐嚇著。

　　「好啦好啦！」還良家婦女勒，誰欺負得了她啊？把柄在別人手上，黑T大哥只能低頭。

　　楊培妮很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把記者識別證放回車內置物箱。

　　她的確是為了預防遇上這種情況，才假造了一張記者識別證。因為怕警察最後出現會對照身份證件，她乾脆用了真名，免得當場出糗。現在危機解除，她當然要趕快把記者證藏好，以免被人發現那假證件原來如此粗製濫造。

　　康樂旭帶著淺笑，看著她彎腰把東西放進車裡的背影。她的腰很細，臀部很翹，酒紅色的長靴很狂野，及腰的長鬈髮很華美，她的穿衣哲學好特別，怪異的顏色混搭在一起非常搶眼，令人驚豔，她年紀輕輕，卻高傲得像個女王，她的正義感也讓他刮目相看。

　　他欣賞著眼前的她，同時她也像想起什麼，突然回頭在人群中搜尋他。

　　剛才試圖幫她解圍的那個男人呢？她想起自己還沒跟他說聲謝謝，只記得他的聲音很低沉有力，這個人人自危的世界，還有人願意挺身而出，不是勇敢，而是笨蛋，她很想看看那個笨蛋到底長得怎樣。

　　然後，她看見正盯著她的康樂旭。

　　他給她一個微笑，她立刻發現他的眼睛很燦亮，眼神很銳利，像天上最亮的星，他高大魁梧，輪廓分明，長得很好看，短髮俐落精悍，穿著簡單，卻有型有款，混在人群裡，更顯得他是那麼特別，很容易找到。

　　楊培妮很想回他一個微笑，但她忽然笑不出來。

　　這個男人絕不是笨蛋。她發現他揚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著什麼，她馬上想起了那張記者識別證，看來他已經發現那是假的證件，還好他夠上道，沒揭穿她。

　　其實，康樂旭還想說些什麼，他想讓她知道真正的記者證長什麼樣，免得她下次遇到這種事再秀出這個陽春的證件，不小心被聰明的人識破，那可就不像今天這麼好解決。

　　可是他身旁的美女已經開始扯他的衣袖，生氣他的冷落，既然沒事了，客戶至上，康樂旭只好用眼神向楊培妮說拜拜。

　　楊培妮愣了下。

　　機車，他身旁有女伴還這樣盯著她瞧？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虧她還有些感激他出面解圍，想說要不要去跟他道個謝，順便要個電話，請他吃飯，因為像他這種願意保護弱勢的人已經快變成稀有品種了。

　　現在看來，搞不好他只是要表現給身旁的女人看？

　　忽然之間，她覺得有點嘔。今天發生的事，沒給她太大感覺，而好不容易出現一個讓她有好感的男人，身旁卻有女人，培妮承認，這件事反而讓她比較不舒服。

　　在匆忙的世界裡，這只是一個小小插曲，擦身而過的緣分，經常就被人們遺忘。

於是楊培妮忘了今天有個男人關注過她，康樂旭也忘了他今天想幫助的人是誰，時間流逝，回憶被精彩的生活沖淡，他幾乎要忘了她的名字，直到好久之後，他才又想了起來。


這天，聯合化學公司有場面試，總經理康樂旭正好也是這次面試的主考官。

　　一共要征五名儲備幹部，卻總共來了五十八個人面試，這代表這間聯合化學公司發展穩定，福利優渥，所以競爭激烈。

　　楊培妮排在倒數第九個面試，輪到她時，只差一個職位滿額。

　　這是康樂旭第二次見到她，很驚訝，真沒想到她會來他的公司應徵。

　　她正襟危坐，面對六個面試官侃侃而談。她穿著黑窄裙，白襯衫，雪白頸子上戴著單鑽項鏈，鑽石晶亮，卻沒她唇邊的淺笑耀眼。她一頭烏黑長發梳得很整齊，目光一如他第一次見她那般聰穎。

　　可能因為太陶醉於發表個人政見，她好像還沒認出他。

　　康樂旭聽著她悅耳的聲音說著來面試的原因，像詩詞朗誦，輕易迷倒其他面試官，但不包括他。

　　「原本我以為『變』才是唯一的『不變』，所以我做過不少行業，不停轉換跑道，也認識了很多人，」她一臉誠懇地說。「現在的我已經成熟了，成熟到可以獨當一面，我最想的是找個穩定的大環境定身，培養專業能力，瞭解自己還有多少未知的潛能，希望貴公司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表現。」

　　還挺會扯的嘛。

　　她說完一串，其他面試官差點就給她掌聲鼓勵，康樂旭反而忍不住笑了。

　　他低頭看著她的個人履歷表，上面寫著她的名字，楊培妮。他淺笑，發現自己竟然未曾忘掉她的名。

他開始仔細研究履歷，發現她是某私立大學化工系畢業，延畢一年，所以二十三歲畢業，今年二十五歲，上面完整陳述她的工作經驗，字不怎樣，但內容很精彩。

　　兩年間，她曾在KTV和撞球場工作，開過精品店，當過第四台購物頻道的Model，車展的show  girl……所有工作跟她所學的化工系和現在即將應徵的工作，一點關係也沒有。

　　「妳為什麼想來聯合化學工作？」康樂旭收起笑容，抬起頭問。

　　一觸到他的眼神，楊培妮震了好大一下，她確定自己看過這男人，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不過，現在不是適合想這種問題的時候，她一定要努力爭取這份工作。

　　「除了剛才說的原因，當然也因為貴公司陞遷有保障，是有前途的公司。」培妮微笑說完，在康樂旭的銳眼下，她突然感到手心冒汗。

　　「楊小姐，妳何以確定妳有能力可以勝任全國最大的化學公司的幹部職位？抱歉，原諒我問話這麼直，因為我看妳大學成績有些慘不忍睹。」康樂旭面帶微笑繼續問，表情溫和，問出口的問題卻有些咄咄逼人。

　　面試官們都是公司裡的高層人員，今天面試，他們第一次看見康總對一個人這麼有興趣，原本很無趣的面試，好像突然變得很精彩，他們紛紛看起好戲來。

　　楊培妮火大了，很想發飆，她硬是忍住。

　　可惡，他竟然敢當面嘲笑她大學成績，雖然她真的還沒什麼能力，但沒經過訓練，他憑什麼質疑？搞不好她就是那匹黑馬啊！

　　這下好了，她決定要跟他槓到底。

　　她咬牙，笑臉更從容，「你說我何以確定自己有能力，我不確定。但我想每個人都是慢慢學習，一步一步坐穩幹部的位置。就說您吧，如果您沒有經過時間考驗學習，能坐在現在這個面試官的位置上嗎？」

　　好厲害的女人，兩、三句話就給他一記回馬槍。康樂旭笑了，這次他忍不住。

　　「楊小姐，妳很聰明。」他公開讚賞。

　　「謝謝。」他的笑容讓她心裡很毛。

　　「但妳應該知道，公司需要忠誠而有實力的人，而不是聰明卻動機不明的人，我希望妳能清楚說明，為何想進這間公司工作。」他必須問清楚，才能決定到底要不要留下她。

他看人一向嚴謹慎重，不可能因為她漂亮有趣，就花錢在公司裡擺上一隻花瓶。來應徵的人，比她能力好、成績好的多得是，同樣是一份薪水，他當然要找對公司最有用的人。

　　楊培妮愣了愣，她難得被問倒。

　　糟糕，剛才那個噁心巴拉的答案唬不了他嗎？

　　「怎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康樂旭又笑。

　　瞪著他那無害的笑，她好想掐死他。

　　難道真的要她說實話，說她來面試，是因為聽說這家公司裡面黃金單身漢超級多，而且男女比例是七比三，她身為美女，可以佔很多優勢？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好任何工作，但可沒有傻到自己去找苦工來做，有先天的優勢可以利用，她幹麼不找機會好好享受？

　　「我的確是想要一個大環境，可以考驗我的能力，你如果覺得我不適合，可以跟我說掰掰，但是，希望將來不會變成你的遺憾。」

　　不該撂狠話的，話一說出口，楊培妮有些後悔，不過，跟這種男人同公司，以後的日子可能也不會多好過，她乾脆豁出去了。

　　「我已經開始覺得遺憾了。」有自信，加分。但回答沒有說服力，扣分。他挑起一邊濃眉，斂起笑容。

　　那意思是她不被錄取了？培妮站起身，一鞠躬。「謝謝你們，再見。」

　　然後她昂首走出辦公室，再也沒回頭。

　　這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精彩，其他的面試官忍不住掩嘴笑了。

　　他們很喜歡這個女孩，不只是外表，還有她的應對和機智。大家都希望能與她共事，紛紛拿筆畫圈讓她過關。

　　康樂旭在她履歷表上打了叉，雖然對她感覺很新奇，但僅是新奇，也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讓公司得多養一個人。

　　結果他發現自己的反對票竟對上五張贊成票，孤軍無援，連唯一的一位女考官也讓她過關，想必楊培妮明天一早就會收到公司的錄取通知。這些人讓她進公司一定有他們的理由，姑且不論為什麼，總之大多數人同意，他不想再持反對意見。

　　想到即將與她同公司，他竟忍不住開始感到興奮。

　　男人多半好色，所以他可以理解其他人為何會讓她錄取，卻沒想到連這個一向難說話的郝小姐也站她那邊，那楊培妮的魅力還真大。

　　趁空檔時，康樂旭低聲問坐他身旁的郝經理。「妳為什麼想讓楊培妮進來公司？」

　　他敏銳地發現，這個平日一絲不苟的女主管，今天看起來特別有女人味，似乎做了什麼改變。

　　喔，對了，她搽上了口紅。

　　「我在化妝室遇到她，聊了一會兒，她人不錯。」郝經理笑。「你不覺得她很有趣嗎？而且口才很好，很適合去業務部。」

　　看來面試前，郝經理和楊培妮已經做過第一次接觸了，要說她幸運，還是稱讚她的本領過人？

　　康樂旭笑而不答，他望著眼前來應徵的男士，頭一次發現自己心不在焉。

　　「這口紅的顏色很適合妳。」他想了想，笑了。

　　「謝謝。」難得被稱讚，郝經理臉紅。

　　他會對這個口紅的顏色過目不忘，是因為楊培妮今天就是搽這個顏色。這種水水的粉橘色讓郝經理看起來年輕，也讓楊培妮看起來稚氣無害，很適合今天的面試，她果然很懂得包裝自己。

　　不過，最讓康樂旭訝異的是，沒想到她真有本事，一條小小的口紅，竟連郝經理都能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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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本該由康樂旭親自訓練這批新招募的儲備幹部，沒想到，因為大陸的化工原料廠臨時出問題，他隔天便匆匆出境，在天津待了整整半個月。

　　這天晚上，他終於回到可愛的台北，朋友幫他接風，帶他到剛開幕沒多久的Soul  Power來玩，這裡格調高，美女多，裝潢風格也很能讓人放鬆。

　　在鳥不生蛋的天津工業區待了半個月，他悶壞了，所以在一票朋友的熱情邀約下，很少去聲色場所的他才難得答應，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楊培妮。

　　暈黃美術燈光投射而下，像一束金色的陽光，光線下，她的美麗清晰可見。

　　這是第三次見到她，坐在不遠處，康樂旭打量著楊培妮。

　　她坐在棗紅色絨布沙發上，修長雙腿優雅交迭，記得第一次見到她，她穿著狂野的方格網襪，這次則是保守的黑色絲襪，緊緊地將她的美腿包裹，不見一寸肌膚，卻比任何裸露還要致命，她踩著細跟的酒紅色高跟鞋，細跟的高跟鞋能讓腿部線條拉長，也能讓男人的遐想無限延伸。

　　今天她跟面試那天一樣，穿著深黑色窄裙，白色合身襯衫，襯衫的質感很好，簡單性感，卻讓人覺得高不可攀。這次她胸前的扣子解到第二顆，沒戴項鏈，雪白胸口，溝影若隱若現，挑逗男人的視覺神經。

　　她將長發鬆鬆地盤起，垂落幾絲在頰邊，看起來慵慵懶懶，很適合這個寂寞都市裡最奢靡的場所。

　　她手上端著一杯豔紅色的酒，跟她的口紅一樣紅。她身上只有三種簡單的顏色，深黑、大紅、全白，卻比任何人還搶眼，坐在那裡，像一幅風格強烈的現代畫。

很多人爭著想要擠進畫裡面，康樂旭並不想讓自己成為其中一位，他對太流行的事物一向有些反感，愈受歡迎的，很奇怪，他反而愈不愛，總覺得那似乎就貶低了自己的價值。

　　但在關注楊培妮好一陣子後，他發現自己今晚很想破例。

　　但很可惜，康樂旭發現她身旁原來還有幾位打扮時尚的同性友人，她們吱吱喳喳，不顧別人眼光，聊得很暢快，笑得花枝亂顫，他彷彿也被她們的活力感染，心情愉快。

　　這樣也好，看她開心，他不想打擾。

　　「怎麼辦？我覺得我好像戀愛了……」同行的好友小卓，突然深深嘆氣。

　　康樂旭悄悄將目光拉回來，伸手推推好友，取笑他。「幹麼裝憂鬱？這種表情出現在你臉上未免太不搭了。」

　　「這是我此生遇到最特別的女人，跟我以前認識的女人都不同，你知道嗎？剛才我請她喝杯酒，她回請我們這一整桌人，你手上那杯就是她請的，是不是很夠意思？」

　　「哪一個？」康樂旭很好奇，是誰有辦法讓他的好友變成情竇初開的小男人，於是跟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全身穿黑色的那個。」小卓有些沮喪。「我剛請她跳舞，她拒絕我。」

　　是楊培妮那桌？那正好。

　　「那你要不就放棄，要不就再約一次。」康樂旭拍拍他。「反正我們一樣也來了四個人，我們可以一起過去。」

　　另外兩個人聽了也點頭同意，酒快喝完了，也該找件事情來做了。

　　於是四人把最後一口酒乾掉，浩浩蕩蕩地走向目標。


　　帥哥逐漸接近，這桌的女人，眼神一交會，立刻很有默契地聊得更起勁，故意不去瞧他們。

除了楊培妮之外，同桌的還有她的媽媽蘇光琪，她是化妝品公司的高層主管，很花工夫保養外表，心境也比任何人都還要年輕。

　　另外兩個都會熟女，文菁和綠蘋是楊培妮以前的同事，她們兩人現在合開一間小精品店，對流行很有研究。

　　四個人一邊表情從容地啜著美酒，一邊低聲交談。

　　「妳說哪一個是面試妳的主管？」蘇光琪湊近女兒。「還是你們公司的總經理？年紀這麼輕就爬到總經理的位置，真是有前途。」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現在不要問我啦！」幽暗燈光，他頎長身影緩緩走來，見到他嘴角噙著笑，楊培妮忽地感到緊張，有如回到面試那天的場景。

　　她報到時，康樂旭已經到大陸出公差，他們還沒共事過，卻意外在這裡相遇，她不禁微微感到尷尬。

　　「是不是最高那個？他長得很帥耶，介紹給我認識。」文菁很興奮，杯子差點拿不穩。

　　「是啦，是啦。」培妮不敢抬頭，很怕對上他精銳的雙眼。

　　其實她注意他很久了，也想過是不是該走過去打聲招呼，可是不知為什麼，平時大方的她今天怎樣也做不出來這種事。一想到面試那天，他毫不留情嫌棄她到極點，自尊心極強的她當下覺得自己被拒絕了千萬遍。雖然成功得到那份工作，她還是忍不住覺得沒面子。

　　「妳今天怪怪的喔，怎麼帥哥當前，妳卻一副想逃的樣子？」綠蘋掩嘴偷笑，早就看出她的不自然。

　　培妮還想替自己辯解，話還沒說出口，卻已經被打斷。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楊小姐。」說話的是康樂旭，今晚他的態度隨和而自然，不像面試時給人那麼強大的壓迫感。

　　「這些是我朋友，他們想請妳們小酌，不知道妳們喜歡喝些什麼。」

　　蘇光琪假裝驚奇。「原來你們本來就認識啊？」還很大方地立刻讓出沙發的空位。「那正好坐在一起聊聊啊。」

　　小卓二話不說，馬上坐到蘇光琪身旁的空位。沒錯，他就是看上這位迷人的熟女。

　　文菁和綠蘋也讓出位置，ㄇ字型的沙發夠大，容下八個人還綽綽有餘。

　　培妮和康樂旭坐在同一邊，中間隔了半個人的距離。她對他沒好印象，有些記恨他在面試時給她難堪，打過招呼後，故意不太搭理他。

　　因為楊培妮有些冷漠，以至於康樂旭另外兩個朋友本來對她有興趣，現在也怕踢鐵板，乾脆轉移目標到文菁和綠蘋身上。

　　康樂旭似乎也沒把注意力放她身上，為了小卓，加上和培妮認識，他變成兩桌唯一的連繫，很盡責地當起康樂股長，企圖熱絡全場。

　　離開工作場合的康樂旭，意外地竟然說話還挺有幾分幽默，很懂得逗女人開心，他不停推銷他那幾個朋友，對坐在旁邊的培妮卻視而不見，讓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酒喝了，話題聊快完了，這群熟男熟女還能做些什麼？

　　於是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國中生程度的遊戲，幾個大人卻玩得很起勁。問的問題一律限制級，不敢回答的罰喝酒。

蘇光琪最坦率，有問必答，答案總是很勁爆，贏得所有人的掌聲。文菁和綠蘋的表現也不賴，她們懂得玩，也很敢玩，和康樂旭帶來的朋友聊得很開。

　　培妮就悶了，一向是眾人注目焦點的她，今天頭頂的聚光燈像被人關掉。礙於對她印象不佳的上司就坐在身旁，她回答問題總是瞻前顧後，她覺得自己假到不行，也覺得康樂旭愈看愈礙眼。

　　於是，當猜拳輸了，康樂旭問她：「請問妳交過幾個男友？」

　　「一個都沒有。」她很故意地回答：「我是蕾絲邊。」

　　撒了個漫天大謊，全場嘩然，她聳肩，一臉不在意。

　　康樂旭邀所有人喝酒，她假裝沒聽見，康樂旭想找話題跟她講，她就表現得意興闌珊。

　　遊戲玩過幾輪，氣氛炒熱了，現場當下湊成三對。只有楊培妮和康樂旭兩人，像是陪客。

　　培妮忍住玩手指的衝動，呆坐在沙發一角，看著這一桌人，她感到自己被孤立。

　　康樂旭很想笑，知道她還在記恨面試那天的事，他偷偷覷著她側臉，發現她發呆的模樣很可愛，賭氣的表情很生動。

　　趁其他人聊天的時候，他問她：「妳酒量好不好？」

　　培妮瞪他一眼。「我開始喝酒時，你還在喝汽水。」

　　這可不是她臭蓋的，她們是單親家庭，很多姊姊阿姨常會抽空來關心，一群女人多半婚姻不幸，所以大家湊在一起，常常借酒澆愁，安撫她們的同時，她開始學會喝酒，久而久之，她發現灌倒那些傷心的女人，比逼她們想開還容易，其中當然還包括她那個天真爛漫又多愁善感的媽媽。

　　「真的嗎？」他一臉不相信。「那要不要來玩個遊戲？」

　　平常的他絕不可能做這種感覺有些輕浮的事，不知道是這Soul  Power的氣氛太好，感染力太強，還是楊培妮太有吸引力。

　　培妮馬上感到自己被挑釁。

是，她大學成績很爛，但不代表她就沒學習熱忱，她專業知識不夠，也不代表她就沒帶人的能力，是誰對她沒信心？她有智慧和膽識，最討厭被人瞧扁。

　　面試的舊恨加現在的新仇，她決定跟他拚了。

　　「玩什麼？」她豪氣干雲說道：「劃拳是不是？哪一種？」

　　培妮開始惡毒地幻想他待會兒吐得滿地爬的慘樣。

　　「我不太會劃拳。」康樂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會剪刀石頭布。」

　　「那就剪刀石頭布吧。」哼，幼稚園等級，還敢找她拚？培妮暗笑。「輸的就喝一杯啤酒，一杯乾到底喔。」

　　她動作很快，立刻招來服務生，點了兩打麒麟生啤酒。

　　「只喝酒沒意思，」等酒送來的空檔，他又淡淡地提議。「外加彈一下耳朵好了。」

　　「好，要就玩大點。」可以暴力相向，她整個興致都來了。


　　一個鐘頭後，桌上杯盤狼藉，四處啤酒空罐。

　　蘇光琪說她被煙味熏到頭很痛，決定和小卓去寧靜的咖啡店喝拿鐵。

　　明天輪到文菁顧精品店，她得先回家睡覺。

　　綠蘋和新認識的對象一拍即合，小倆口轉移陣地，說是要去他家試聽那套高級音響，也走了。

　　人去樓空，寬敞沙發上只剩康樂旭和楊培妮兩人。

　　培妮很憤怒，這傢伙酒量竟然好得不像話，根本灌不倒他。她自己已經開始有些茫了，但是她非常不甘心，死也不肯結束戰局，因為原本料想他不會用力彈她耳朵，沒想到他下手竟然毫不留情，把她耳朵彈得都快飛了。

　　痛得眼淚差點掉下來，她還要逞強？康樂旭暗笑，覺得她真的很妙。

　　她想必不知道，他是一個不管做任何事都很認真的人，不肯隨隨便便，就算是玩遊戲也改不了這習慣。

　　她死不認輸，這個性跟他很像，她臉紅的樣子真的很迷人，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著她。

　　而且說真的，她酒量比一般男人好太多了，其實他喝得胃好脹，頭也開始發暈，可是跟她在一起，他覺得太有趣，怎樣都不想停，就算耳朵被她彈爛也沒關係。

　　天啊，又猜輸了！培妮暗地裡慘叫。怎麼辦？她好像快倒了，第一次喝酒喝這麼猛這麼用力，她好想舉白旗啊。

　　她緊閉眼眸，在莫大的恐懼下，等著他處罰，沒想到手勁一直很狠的他突然減輕了力道，很輕很輕地彈了她的耳垂一下。

　　培妮抬眼，用小鹿般迷濛的眼神，愣愣地望著他。矇矓視線中，她看見他拿起她的酒杯就口，喝掉她整杯啤酒。

　　世界在這瞬間旋轉，她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與他目光交接時，電流竄過，有一種衝動，幾乎要湧出胸口。

　　「別再喝了，妳醉了，遊戲到此為止。」他溫柔得不像他。「妳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康樂旭。」

　　康樂旭……她在心裡恍惚地記下他的名字。

　　等等，他這話的意思是要離開了嗎？

　　「誰說的！我還可以喝。」她急著想留下，不知道是自己又在逞強，還是不想讓美麗的夜結束。

　　「可是我喝不下了。」康樂旭勉強笑著。「算我投降好了。」她太厲害，真的灌倒他了。

　　「我也好想吐……」其實她早就不行了。

　　趁意識還清楚，他要趕快送她回家。扶著她軟綿綿的身體，康樂旭結了帳，走出店外，趕快攔了輛計程車。


　　車子飛快奔馳，一盞一盞街燈被甩在車後，培妮靠在康樂旭的肩上，渾身無力，第一次喝酒喝得那麼隨心所欲，但隨心所欲的後遺症，卻超痛苦。

　　她想吐，又不敢吐，硬是忍住，忍到面色鐵青，這時他身上的男性淡香浸入她鼻間，讓人心慌意亂，晚風拂進窗內，哄她入睡，她合上眼，感到天旋地轉，再也沒半點力氣可以說話或是逞強了。

　　接下來，他會帶她去哪裡？才剛想到這問題，她整個人徹底被酒精侵襲，墜入一片無邊黑暗裡。


　　培妮就這樣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康樂旭伸手拍拍她的臉頰，發現叫不醒她。他不知道她的住處，也快忘了自己住哪，她醉了，他也沒好到哪去，只是想維持男人的面子，所以死命硬撐。

　　月光皎潔，透過車窗親吻她可愛的睡顏，冷風也跟著灌了進來，培妮倚偎在他肩上，微微顫抖。

　　他低頭，發現風拂亂了她的劉海，原本鬆鬆盤起的烏黑長發，全數散落在他肩上。他發現她的睫毛好長，沉睡著的她看起來像個美麗的洋娃娃，他很想擁她入懷，卻沒力氣。

　　「嗯……唔……」

　　她微微蹙眉，說了好多細碎的夢話，他聽不清楚，很努力想分辨她說些什麼，但自己也一樣被酒精打敗，現在整個身體輕飄飄的，頭也很沉重，根本無法思考。

　　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康樂旭努力集中精神，低下頭傾聽。

　　計程車倏地停下，司機先生轉過頭，一臉凶惡。「欸！她說她要吐了，你沒聽到嗎？」

　　靠，今晚真倒楣，載到兩個酒鬼，要去哪也說不出來，只會叫他一直往前開。雖然看他們的打扮也不像付不出錢來，但問題是，萬一那女的吐在他車上，那可就超麻煩。

　　這是今天最後一趟，載完他要馬上回家睡覺，所以一點也不想跟他們鬧。

　　「下車、下車。」司機趕他們下車。「這裡是汽車旅館，我看你們還是先休息一下，想起自己住哪裡後再回家好了。」

　　「喔……」以為到家了，康樂旭恍恍惚惚地拿出黑色皮夾抽出一張千元鈔票。

　　「不夠，再拿兩張來。」司機伸手再跟康樂旭要錢，他也傻傻地付了，現在的他只想躺平，就算拿走整個皮夾也沒關係。

　　送佛送上西天，司機先生叼著煙，瞇著眼，幫他們向汽車旅館要了一間房間。還把他們載進車庫裡，然後拿了自己應得的車資，找了錢放進康樂旭口袋，就丟下他們，揚長而去。

　　看計程車快速駛離，康樂旭扶著培妮嬌小的身軀，努力站直身，這時總算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

　　糟糕，現在怎麼辦？他沒有帶她開房間的心理準備，想來她也不願意，但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怎麼辦？我想吐……」腳一踩到地，整個胃開始翻攪，培妮哭喪著臉，扯著他的衣袖。

　　「妳等一下。」康樂旭飛快抱起她上樓，用卡片開了門，室內通明，他立刻找到浴室，把楊培妮放下，幫她開燈，關上門。

　　門才剛關上，浴室裡立刻傳來驚天動地的嘔吐聲，康樂旭蹙眉，感覺自己想吐的慾望也跟著湧到喉頭。

　　縱慾之後，人總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忍著想嘔吐的慾望，到樓下關上車庫的電動門，然後上樓，把房門也一併上鎖。

　　雖然意識不清，身體很痛苦，這一點安全的防範還是要有，因為這裡不只有他一個男人，他還必須顧到她的安危。

　　浴室玻璃門設計成半透明，應該很曖昧，現在感覺卻只有難堪，康樂旭看見培妮的身影窩在地板上，吐得蜷成一團。

　　「妳還好嗎？」康樂旭敲敲浴室的玻璃門。

　　「我快死了……」玻璃門後傳來她幾乎虛脫的聲音。

　　有些心疼，他實在不該灌她酒，也不應該跟一個女人賭氣。

　　「我進去嘍。」康樂旭打開玻璃門，蹲下來輕輕拍著她的背。

　　培妮幽幽抬起頭來，滿眼淚光，馬桶裡的穢物讓她好糗，這輩子最難看的樣子都被他看光了，什麼浪漫曖昧全被她搞砸，她無奈得想哭。

　　「你出去啦！」她推他，無力地嚷著。

　　「好，我人在外頭，有事叫我。」知道她愛面子，他站起身，要走出去。

　　「……等一下，」拿出最後的意志力，她抬手指指浴缸。「拜託，幫我放洗澡水……」

　　剛才不小心吐到了衣服和頭髮，不弄乾淨的話，她乾脆死在這裡，不要出去見人了。

　　他點頭，打開水龍頭試過水溫，幫她放水，然後他走到門後，找到牙刷、洗髮精、沐浴乳，一併拿進來放在白色浴缸旁的深灰大理石檯面上，還打開小小一罐的沐浴精油倒進水裡。

　　身體軟趴趴，酒精害他差點滑倒，康樂旭卻堅持一定要做完這些事，他對她有歉意，帶她來這個地方，是他的過錯。另一方面，看她難過，他也有說不出的自責。

　　他走出浴室，把門帶上。「我不會看妳，放心洗澡吧。」

　　「好……」培妮搖搖晃晃站起身。不知這時她為什麼會選擇相信他，是因為她真的醉慘，還是康樂旭就像值得信任的人？

　　不管了啦，以後還要見人，她得用最後的力氣趕快把自己整理乾淨。


　　不知道到底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她安心，總之，康樂旭真的躺到大床上，瞪著眼前不停旋轉的天花板，耐心等待酒精退去。

　　化妝台上亮著一盞紅色的吊燈，隱約在暗示些什麼，訴說著它的期待，床邊白色蕾絲床簾滑落，白色的整齊床單，等著人兒繾綣，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綺麗的幻想、致命的誘惑，他卻很君子地要自己絕不看那片玻璃門裡的風景。

　　浴室裡細微的水聲傳來，讓他忍不住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另一種慾望開始蔓延，超越酒精給人的難受。

　　他開始強烈渴望溫暖的擁抱，不只是男性本能驅使，還有一些心動作祟，加上這種地方給人的暗示太強烈，是人都難以抵擋，他是凡人，沒得選擇，只能緊閉眼簾，要自己趕快入睡。


　　水放滿後，培妮脫下身上所有衣物，滑進浴缸裡。

　　抬頭張望四周，她才發現浴室和外頭竟然只隔著一道若有似無的毛玻璃，讓她很沒有安全感。她忍不住對著外頭喊：「喂，你有沒有在偷看？」

　　好不容易差點就逼自己睡著了，被她聲音一驚，康樂旭又醒來。

　　「沒有！」他對著浴室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才不是那種人……」奇怪，他又不是故意帶她來這裡的，怎麼她一問他反而有些心虛？

　　「喔……」培妮輕輕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吐完之後，身體變得輕鬆起來，酒精退去大半，她泡在浴缸裡，香氣氤氳，溫暖包圍疲倦身軀，她隨手拿起一旁的牙刷一看，立刻嚇了一大跳，只見牙刷上印著這樣一行字──

　　嘉蒂莉汽車旅館　極致的奢華享受

　　天啊！他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康樂旭，她想起他的名字。

　　她想起他說自己名字的時候，那溫柔至極的笑容，她想起他凝視著她的專注眼神，似乎隨時準備好一口吞噬她，一瞬間，培妮幾乎窒息。

　　掬一把熱水潑向臉龐，心裡某種感覺正在騷動著，是什麼？

　　靠在浴缸旁，她目光微醺且矇矓。

　　室內燈光黯淡，只有浴缸裡，紅的藍的黃的燈光交錯閃爍，是一種迷離且曖昧的顏色。

　　按摩浴缸轟隆隆運轉著，形成充滿泡沫的巨大水流，打擊著她的大腿內側最敏感的肌膚。

　　有種莫名的渴望開始在她心裡流竄，不知道是寂寞驅使還是希望被疼愛，想著外頭那個出色的男人，想著待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培妮頓時感到慌張而迷惘。

　　這地方好美麗，像夢的延續，她沉浸在一缸熱水裡，幻想著外頭那男人的擁抱，會是眷戀還是無情？他的吻，會是憐惜，還是只是一場風花雪月？

　　培妮微笑。身處陌生地方，她盡情放縱自己的幻想。

　　偶爾為之無所謂吧？難得出現一個她想擁抱的對象。

　　只是怎麼頭愈來愈暈，難道是水溫太高？總覺得呼吸不順，心臟受到壓迫，跳得飛快，胸口漲漲的，盛滿期待。

　　待會兒她要怎麼面對他？光想就讓她臉紅，不知要怎麼辦。

　　突然，她想起自己在何時見過這個男人。

　　半年前，某個夜晚，她發生車禍，有個人願意站出來保護她。

　　在那時，他燦亮的眼像星光，刻劃在她記憶裡，她未曾忘記，這時才發現他給她的印象原來如此深刻。

　　想起她始終沒跟他說句謝謝，培妮站起身，水聲嘩啦啦。

　　她踏出浴缸，伸手要抽櫃上的浴巾擦乾身體，驀地，一陣天旋地轉，黑暗驟降，她雙腿一軟，眼前一暗，跌倒在潮濕的大理石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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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聽到浴室裡傳來巨大聲響，康樂旭驚醒，他跳下床，在門外急急喚她。

　　「楊培妮，妳怎麼了？」從外頭望進去，依稀可見地上的人影，他心慌，直拍玻璃門。「再不說話我就進去了喔！」

　　她還是沒回應，他沒辦法顧忌太多，霍地拉開門，驚見她赤裸地躺在地板上。

　　康樂旭急急踏入浴室，想查看她到底怎麼了，動作太快，踩到剛被翻倒的小罐沐浴精，一地滑溜害他重心不穩，嘩啦栽進整缸熱水裡，他掙扎爬起來，顧不了渾身濕透，不管自己有多狼狽，飛快抓下櫃子上的浴巾，包裹起她的身體，將她打橫抱到床上。

　　康樂旭拿被單蓋住她的身體，發現她還有呼吸，稍微放心了點。他緊張地喚她的名，不停拍她臉蛋，要她清醒。

　　幾分鐘後，培妮總算悠悠醒轉，她望著眼前那張好看的臉，完全不知道剛才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一顆顆水珠沿著他的頭髮住下滴。他怎麼看起來這麼狼狽？

　　「妳休克了！」她總算醒了。康樂旭鬆了一口氣，馬上開罵。「喝了酒還泡澡泡那麼久，難怪要休克！連這點常識都沒有，我真是服了妳了！」

　　「別吵啦。」她頭好痛，他還一直罵，吵死了。

　　還會嫌他吵？知不知道剛才他真的差點被嚇死？

　　看著她舒服地閉上眼，康樂旭站起身，脫掉身上濕透的衣物，到浴室裡沖洗。

　　白色泡沫沿著精壯胸膛往下滑，他想到外頭的大床上，躺著美麗的半裸的楊培妮，身體某部位立刻起了強烈反應。

　　剛才太緊張，擔心她出事，他沒心思去欣賞她的身體，這時他心裡大嘆可惜，手上彷彿還殘留有抱著她的觸感，光滑而細膩，教他著迷。

　　如果今晚是個錯誤，也錯得很美麗，他認了，雖然對她有感覺，但不想傷害她，他壓抑下所有因她驟起的慾望，用冷水讓自己清醒。

　　圍上白色浴巾，康樂旭走出浴室，滑進大床裡，躺在培妮身旁。聽著她細微的呼吸聲，聞著她身上飄來溫暖馨香，他側身，在黑暗中凝望她的臉龐。

　　美麗與寂靜同時在夜裡交會，像發生化學作用，不可思議地，他的心為她泛起一陣溫柔，暈黃的燈火下，她的臉看起來是如此可愛且無害，他靜靜地看著，不想吵醒她，更不希望天太早亮。

　　原來，一見鍾情是這麼荒謬的事，實際如他，也會有幻想天長地久的時候，是因為對象是她吧……

培妮此時裝睡裝得很辛苦，她感覺不到他異樣的心情。

　　康樂旭暗笑，因為他發現她鬈翹的睫毛不停閃動。

明白她裝睡的用意，他沒戳破，只是翻身躺好，逕自對黑夜說話，恍如自言自語，在她耳裡卻全部化成溫柔的呢喃──

　　「今天是我不好，以後我不會再灌妳酒了。其實如果妳輸了，耍賴一下，我就不會逼妳喝，妳就是太愛逞強，以後別再這樣了，今天妳是遇到我，改天妳遇到酒量很好的該怎麼辦？怎麼不學著保護自己……」

　　培妮緊閉雙眼，好緊張，和他躺在同張床上，空氣都變得好曖昧，他的低沉嗓音，成功撩撥了她心底的渴望。

　　她是怎麼了？

　　很怕他真的靠過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反應，又怕他真的靠了過來，她可能會沒辦法拒絕。再說對方還是她的上司，要是發生什麼，隔天大家都會很尷尬……

　　但如果真的發生了……反正這是意外，誰也怪不了誰，對吧？

　　假裝翻了個身，培妮背對康樂旭，逃避他的溫暖言語，逃避他在黑暗彷彿灼燒她臉龐的目光。

　　喝醉了，連胡思亂想都讓人疲倦。

　　反正天一亮，他們就可以各自說拜拜，只要什麼事都沒發生，兩人之間還是可以很自然，就算什麼事都發生了，也可以裝作完全沒事，這是現代男女遊戲，男歡女愛，沒有人損失。

　　她雖然沒玩過，可是早熟的她很快就懂得遊戲規則，但康樂旭呢？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培妮稍稍放鬆緊繃的神經，沒想到立刻被睡意侵襲，沒掙扎多久，她深深沉入夢裡。

　　不知睡了多久，彷彿才剛剛入睡，又或者她根本沒睡著過，總之靜寂的空氣裡，她感覺到一股壓迫感悄然而至。

　　男人的氣息拂過臉頰，她全身躁熱，毛細孔全因他起了反應。

　　黑暗中，兩片唇瓣貼上她的，帶著試探的味道，那短暫的觸感豐厚而溫暖，她往下沉溺，不願停止。培妮很迷惘，卻又很快樂，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是天堂還是地獄？是飛翔還是耽溺？

　　她睜開眼，不由自主地酣笑。「你偷親我……」

　　「我沒有偷親，我正大光明的親。」康樂旭調皮地笑了，他低下頭，輕咬了下她的嘴唇。「怎麼辦？我好像喜歡上妳了。」

　　不是好像，他很肯定自己對她非常有感覺，不只是身體，還有心裡，他未曾這麼衝動地對待一個女人，絕不是酒精作祟，他非常清醒。

　　培妮怔怔地望著他的笑臉，他那一句好像喜歡她，教她整個人昏眩，像腳踩不到地。

　　「你喜歡我嗎？你對我有感覺嗎？」他問著，吻著。

　　在黑暗中，看見他眼裡閃爍的溫暖眸光，帶著一些憐惜，還有若有似無的深情，她恍恍惚惚，渾身的毛細孔因他而全數亢奮，好像正在作著一個美好的夢，可是卻又那麼真實地發生著……

　　「我好像在作夢……」她閉上眼，沒有回答。一連串太美好的感受對她來說衝擊太大，早就不知道要如何思考。

　　反正她沒有力氣抵抗，也不想抵抗，就這樣一路墮落下去吧，這種墮落教人太快樂。

　　「那就當作是一場夢吧。」她的話讓他有些清醒，康樂旭剩餘的理智和慾望開始同時不停拉扯。

他很希望培妮不要以為這是夢，要她深刻地記著他，可是她連答案都不給了，他又怎麼要求她？

　　接下來，培妮只記得他好溫柔的唇瓣，反覆吻著她的耳際，還有他細膩的愛撫，在她赤裸的身體游移，她像不停往下墜，墜落到軟綿綿的雲上。

　　想要他別停，於是培妮伸出雙臂圈住他的頸項，她感覺到自己不停笑著，如果這是夢，夢中的她一定很開心。

　　她聽見他也跟著笑了，他的笑聲低沉悅耳，讓她身體輕顫，她感到自己被疼愛著，被溫暖包圍著，全身充滿一種未曾有過的滿足與快樂。

　　他們赤裸的身體交纏著，在光滑的白色大床上，夢無止盡，浪漫得無法言喻……


　　一絲金黃陽光透過窗櫺，培妮驚醒，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男人的健臂緊緊環住，她差點尖叫，好不容易才調整呼吸，鎮定下來。

　　她小心翼翼地翻身，看見身旁躺著一個健壯裸男，他呼吸很平穩，睡得很沉，嘴邊還揚著淺笑，模樣像個無害的大男孩，好可愛，可惜此時她並沒心情欣賞。

　　她努力回想，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康樂旭，他是她的上司，他們喝醉了，所以找了個地方等酒醒。然後她吐了，吐得很慘，她記得他並沒有嘲笑她，可是後來呢？

　　她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慘了。

　　培妮很慌，一秒都沒辦法再待下去，她偷偷移開他的手臂，滑下床，到浴室找到她的衣服，飛快穿上，然後悄聲走回床邊，在冰冷地板上，找到自己的高跟鞋和包包，踏上鞋，拎著包包，她打開大門，奔出旅館，攔了一輛計程車，飆回自己的小套房。


　　好不容易找到大門鑰匙開了門，培妮走進熟悉的室內，重喘了一口氣，發現自己的手竟不停發抖。

　　培妮窩進沙發裡，刺眼的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想起昨晚綺麗的夢，她整張臉紅透。

　　他們到底做了沒有？怎麼她想也想不起來？糟……

　　培妮抱頭嘆氣，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另一種細微的感覺早就被她拋到一旁，那是甜蜜的感受，原來她需要被呵護，渴望如此明顯，騙也騙不過，逃也逃不了。

　　她似乎喜歡康樂旭，可是又怕他昨晚只是尋歡作樂，沒留真心給她。

　　也許下次見到他，就能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她總不能抓著他，問他到底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吧？

　　她低頭，看著自己縐掉的襯衫，亂掉的發尾，還有破掉的網襪，這些證物都在說明著昨晚有多曖昧。怎麼她就想不起來，那個熱吻之後他們是不是還做了什麼？

　　心慌意亂，找不到正確答案，卻有止不住的愉快。她中毒了，那個男人太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對她有好感，也跟她一樣正在想念昨晚的美好……


　　床單冰冷，似她的無情。

　　康樂旭早就清醒了，醒後的他獨自坐在床沿抽菸，白色煙線緩緩飄散，美麗而虛幻，像摸不透的楊培妮。

　　她是因為害羞，不敢面對他，所以逃之夭夭；或是她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所以趁他還沒醒時就跑，想當作沒事發生？

　　如果是後者，說真的，他會很失望，感覺彷彿被拋棄。

　　這是第一次，在喜歡的異性身上，他得到挫敗的感覺，像初戀一樣，捧著心獻給喜歡的對象，對方卻視而不見。

　　他不想承認，因為她走了，所以他一小部分的心碎了，一小部分的期待也跟著破滅。

　　昨夜美好得像夢。他按捺不住地吻了她，星星之火，燃遍了寂寞荒野，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對一個女人渴望如此強烈。

　　她熱情的回應也讓他很驚喜，整個胸口因她而漲滿柔情，他清楚自己很喜歡她，卻在發現她其實意識不清時，在緊要關頭猛地踩了煞車，差點重傷不治。

　　她喝醉了，或許連他是誰都不曉得，換作是別的女人，他可能不會在意這種小事。但如果是楊培妮，他要她清清楚楚知道，擁抱她的這個男人是誰。

　　因為他開始對她有興趣了，他不想跟她玩都會男女的遊戲。

　　他開始想負責，因為想要跟她有未來發展的可能，而不是曖昧過後船過水無痕。

　　她能瞭解嗎？

　　如果她能瞭解，又為什麼要趁他睡著時，悄悄溜走？她不知道這樣讓人很傷心嗎？

　　於是康樂旭明白，他可能沒希望了。

　　才開始想談戀愛，卻又立刻宣告失戀，如果她不要溜得那麼快，他或許還可以安慰自己，她對自己也許有一點意思。

　　撫摸著冰冷床單，他遺忘不了她的熱情，也嘗到她的無情。


　　台北　聯合化學股份有限公司

　　康樂旭是這個公司的總經理，也是楊培妮的上司。

那夜之後，楊培妮好幾次都很想私下問他，到底那晚有沒有做過什麼？但她愛面子，始終開不了口，又怕真的有了什麼，她這一問是強逼人家負責。她才不要誰負責，這種事你情我願，她是現代女性，想法成熟，敢做敢當，絕不會哭哭啼啼要男人負責。

　　不知道他把她想成是怎樣的人？他們是一夜情嗎？如果不是，他是不是該主動靠近她，跟她解釋？

　　結果，康樂旭什麼也沒說，一夜溫存後，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讓她很傷心，只好認定那就是一夜情。

　　於是培妮也只能逼自己學習更「成熟」的兩性態度，她告誡自己，敢玩就必須要放得開。還好喜歡這種感覺消失得很快，幾天後或許她就不再在意這件事了，只是下次再也不要為誰傷心，那太吃虧，她一定要學著更聰明。

　　康樂旭什麼也沒說，是因為他在等著她表示一點好感，好證明那天她的吻是有感情、有意識的。但他卻總是只能見到她高傲的模樣，偶爾還對他投射輕蔑的眼光，彷彿是在指責他。很冤枉，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隨著時間過去，兩人表面當作沒事發生，彼此心底的疙瘩卻愈來愈深。

　　康樂旭心想，她就是想當作沒這一回事吧？

　　也許親親摸摸對楊培妮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她連提也不想提，或者她的經驗很豐富？想到這裡，他心一冷，大受傷害。

　　突然，他也覺得自己很蠢，才躺在一起幾個鐘頭，就想到那麼多。楊培妮如果知道他這單純的念頭，一定會把他笑死。

　　關於發生關係這種事，他一向很尊重女性的決定，既然她不承認，他也不會再問些什麼。她表示得太明顯，他也只好跟著當作沒那回事。

　　那晚的事於是成了兩個人都不願再提起的秘密。

　　培妮的傷心成了秘密。康樂旭想和她有未來的那件事，也成了秘密。

　　他們同時都覺得自己多情得很可笑。當然，這也是秘密。


　　這都市裡的熟男熟女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在夜深人靜時獨自舔舐傷口，在人前打扮得光鮮亮麗，可憐的是，每次當他們動了真感情時，總是害怕自作多情，於是放棄。

　　每個都會男女都是這樣成熟的，到最後，愛上了自由，很喜歡自己獨處，雖然經常約會搞曖昧，對愛情卻抱嗤之以鼻的態度。

　　雖然心裡還有個愛情理想國度，卻再也不敢奢求內心對愛的小小渴望，拋棄不了個人意識，也不敢勇敢愛上誰，愈來愈不想花時間瞭解任何一個人，也愈來愈不想讓任何人進駐內心。

　　楊培妮就是都會男女的代表人物；聰明、自私，非常愛自己。

　　她從來未曾喜歡過一個人，那晚的感受如此深刻，她難得動了心，後來發現自己可能自作多情。

　　其實她才是那個最在意的人。人如果愈在意，就愈會用另一種情緒代替，於是她開始討厭康樂旭。

　　而康樂旭，原本就不屬於都會男女的行列，在那夜後，他更厭惡現代男女之間的遊戲，這種遊戲真不知是哪個混蛋發明的，只會讓寂寞的人更寂寞，傷心的人更傷心。

　　雖然心裡很清楚，他和楊培妮是不同世界，但他還是無法控制，目光總是不停繞著她轉。

　　好久之後的某天，他們好不容易有獨處的機會，他努力地暗示，培妮仍無動於衷，於是他開始變得對自己沒信心，也不敢再對她有任何期待。


　　那天培妮和客戶談合約，情況不太順利，所以他也跟著去。好不容易談定了，他順道載她回家。

　　車在馬路上緩緩行進，兩旁的街燈往前延伸，像沒有盡頭似的，呼嘯而過的車燈曳出一道道光影。

　　他沒急著要回家，很想找個理由將她留下。

　　遠處，美麗華的摩天輪轉動著，距離地面好幾層樓的那些人們，正在想些什麼，有此時的他忐忑嗎？

　　「你會想坐看看嗎？我沒坐過。」車裡氣氛有些尷尬，培妮只好指著遠處閃亮的摩天輪，沒話找話說。「想到要跟別人單獨待在密閉空間裡就覺得悶，如果不是跟喜歡的人一起，更是無聊──」

　　「那下次我們一起坐看看。」他突然這樣說。

　　不知道他是開玩笑或是認真，於是培妮沉默。

　　沿路的繁華景象，她早看膩了，但此時他微笑時的側臉，不知為何，卻讓她目不轉睛，可能是自從那夜後，他們很少有機會像這樣獨處，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感覺到康樂旭似乎故意繞遠路，還有些欲言又止，她很想問，卻又不知要怎麼開口。

　　此時車開到信義區，兩人眼前出現好幾棟剛蓋好的華麗歐式建築，接待中心門口寫著「尊爵皇朝」，挺氣派的名字。

　　「幾天前我在這裡看到妳的組員陶淺蘭，」康樂旭淡淡說著，像臨時找到話題般若無其事。「她好像跟未婚夫一起來看新房。奇怪的是，我在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喜悅……」說到一半，他笑笑。「對不起，我不是在說別人八卦。」

　　「沒關係，這是事實。」培妮聳聳肩，表示不在意。淺蘭確實也不快樂。

　　「我只是想，她可能需要誰來點她一下，那不是看房子的人該有的樣子。」他頓了頓，又說：「就像我，本來打算為自己換間屋子，後來也打消了念頭。」

　　「為什麼？」她問。

　　「一來是因為房子好像沒想像中好，二來是……」康樂旭苦笑。「本來打算成家才買的，因為總覺得現在住的地方有點小，後來才發現根本沒對象，買也沒用。」

　　培妮一驚，直覺告訴她，他或許是故意繞這段路的，就為了講這一段話，故意要讓她看到這棟華美建築，故意要讓她知道他想安定下來。

　　隨著車子的離開，那棟建築已離得好遠，覷著康樂旭的側臉，她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也許只是剛好路過，也許是她想太多，但不知為何，跟他在一起，城市裡所有熟悉的景物，都像重新上了顏色的舊畫布，看在她眼裡，出奇地美麗……


　　直到得到Soul  Power的頭獎這天，康樂旭仍不知道原來這件事在培妮心裡曾泛起了一絲絲的漣漪，還以為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用心。

　　他只知道，上天給了他一個機會，這次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能再讓她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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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經過了瘋狂玩樂的週末，又是令人特別感到工作倦怠的禮拜一。

　　平時精心打扮的培妮，今天意外的穿了全身黑，黑色針織外套、黑色長褲、黑色高跟鞋，活像個寡婦，誰叫她得了那個要命的頭獎，把她的好心情全搞砸了。

　　她無精打采地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然後用力打個大呵欠。

　　有人伸手阻止即將關上的電梯門，還沒看見來人是誰，她立刻先硬生生把呵欠收回來，然後優雅地撥動一頭長發。

　　沒辦法，美女當久了，反射動作自然做得很快。

　　康樂旭閃進電梯，說了聲謝謝，看見她，他眼睛一亮。

　　「早啊。」他挑眉，打了聲招呼。

　　「早。」早個頭啦，現在都幾點了，他一定是在諷刺她又遲到。

　　培妮撇撇嘴，連一絲微笑都擠不出來。沒辦法，討厭一個人久了，要做作也很難。

　　提著黑色公事包，康樂旭西裝筆挺，精悍短髮讓他看起來精神奕奕。望著上升的樓層燈號，他笑著說：「這個月第三次在這個時候碰到妳了，我真懷疑，為什麼妳總是能拿到全勤？」

趁沒人，他總算能私下跟她聊兩句，三年來，他們總是針鋒相對，關係愈來愈差，他愈關心她，她就愈覺得他在找碴，全公司的人沒一個不知道他們是死對頭。

　　培妮懶懶地瞄他一眼，「這是美女的特權啊，總有人搶著幫我打卡，我有什麼辦法？」

　　在家裡足足想了兩天，總算能平靜下來。

　　她才不想為了康樂旭就放棄大獎，既然他倆這麼處不來，乾脆勸他把機票賣給她，她跟媽媽一同到普吉島曬太陽、釣男人，不也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嗎？要她放棄大獎，讓康樂旭一人獨享普吉島，又讓他看笑話，實在太便宜他了。

　　「美女有什麼特權？她們戀愛就比較不辛苦嗎？她們工作就會比別人順遂？還是她們做錯事就一定會被原諒？」

　　她懶洋洋不想搭理他，康樂旭愈故意認真講她不喜歡聽的話，想惹毛她，因為看她生氣實在很有趣。

　　她瞥他一眼，表情反常地平靜。「我不想跟你鬥嘴。」

　　「妳怎麼啦？想開始學著和我和平共處了嗎？」他愣了一下，她的反常讓他很意外。

　　「對。」電梯停在十三樓，培妮手按著OPEN鍵，面無表情地說：「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咦？」康樂旭感到受寵若驚，然後笑了。「現在我承認美女真的有特權，我答應妳。」他幫她按著電梯門，讓她走出去。

　　走過他的身邊，男性淡香漫過鼻間，培妮怔了怔，想起了記憶遙遠的某個晚上，他用的也是同一牌的香水，那是令人心跳加快的味道，也是讓人傷心的味道。

　　想到這裡，她用力跺腳，憤憤地走遠，很氣康樂旭早就忘光了，只剩她一個人還傻傻地記得。


　　望著她的背影，康樂旭止不住微笑。

　　這三年來，不是沒有女人真心對待他，他也曾試著跟那幾個女人交往，她們全是跟楊培妮完全不同型的女人，只是都幾乎不到三個月，戀情就宣告結束。

　　她們個性都很好，乖巧聽話，不會生氣，也沒有個人意見，跟她們相處，他沒有任何心動，再交往下去，他會怪自己耽誤別人時間。

　　其實，就算再繞多大圈，再花了多少時間，也無法改變，他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心裡已經放了個人，其他的人就算對自己再怎麼好，也沒辦法接受。

　　這是一種自甘墮落，他卻很享受。


　　公司地下二樓停車場，有輛福斯passat發動了很久，跟主人一同耐心等候。

　　等到所有員工都下班了，停車場車去樓空，康樂旭才看見楊培妮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戴著黑色大墨鏡遮掉半張臉，培妮動作迅速地打開車門，坐進車裡，劈頭就說：「敦化南路的King  Yard去過嗎？」

　　「好像是間庭院餐廳。」他在記憶中搜尋。

　　「沒錯，既然你知道，那就走吧。」她迅速扣上安全帶，凜著臉。

　　相對於她冷硬的表情，康樂旭倒是一改在公司裡的嚴肅模樣，顯得心情愉快。

　　「為什麼想去那裡？」握著方向盤，他一邊沉穩開著，一邊問她。

　　「因為……」培妮想了想。「那裡的玫瑰奶茶很好喝。」

　　奶茶很好喝沒錯，但挑那裡其實是因為價格中等。要給人請，就一定要吃大餐，請人吃飯，不用請太貴。這不是小氣，是她的原則，別人付出三分，她頂多付出一分；別人付出十分，她才會付出五分，像她這麼愛自己的人，最怕吃虧。

　　康樂旭笑笑，沒說什麼，只是暗自記下她的喜好。

　　「怎麼突然想請我吃飯？」行駛在車流擁擠的路上，他又問。

　　培妮慌了一下。「請上司吃飯天經地義，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可以吧？」這男人太精明，應付他得小心。

　　「喔，」他望著前方車況，淡淡地說。「我還以為妳是要跟我培養感情。」

「我是啊。」趕快搞好關係，才能開口要他讓出機票。

　　聽她這麼說，康樂旭不禁一陣感動，她是不是總算願意拋棄驕傲，慢慢走近他了？

　　「妳想跟我去普吉島嗎？」他平靜地問著，內心卻很忐忑。「說真的，知道和妳一起去的人是我，妳是不是很失望？」

　　「你問題很多欸！」她板著臉，拒絕回答。

　　幹麼問這麼白，難道要她說她覺得很倒楣，他才高興嗎？

　　車身滑進巷道內，他停下車，囑咐她：「穿上外套，外頭有點涼。」

　　「……喔。」

　　一句話，立刻讓她心窩暖暖。培妮默默穿上針織外套，想著為何其他男人再怎麼噓寒問暖，也沒康樂旭隨便一句話就讓她感受深刻？一向踩在男人頭上的她，在康樂旭面前，不知為何總像清純的國中女生，他隨便一個貼心舉動，就帶給她無限想像，被他克得死死的，真氣人。

　　他們一同走進餐廳，等待服務生帶位時，飄來一陣莫名花香。

　　服務生帶他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橙黃燈火高掛，如天邊月圓，這裡望不見外頭車水馬龍，和其他座位也相隔很遠，像私密幽會。

　　第一次單獨相處，跟男性約過無數次會的培妮，竟然緊張起來，她翻看menu，感覺他視線灼燒她臉龐。

　　「我要迷迭春雞，副餐麻煩給我柳橙汁，去冰，謝謝。」她迅速點完，合上menu，很想趕快進入主題，結束今天的任務。

　　「妳不是要喝這裡的玫瑰奶茶？」他低頭看菜單，問著。

　　「我今天想喝果汁，不可以嗎？」真是的，記那麼清楚幹什麼？

　　「可以。」他抬頭對她笑，「妳想怎樣就怎樣。」他向服務生點餐。「我要香煎牛小排，副餐給我玫瑰奶茶，謝謝。」

　　康樂旭的迷人笑容讓她頓時忘了自己要干麼，好半天才想起來今天約他的目的。

　　培妮開始覺得傷腦筋，如果他有這麼容易應付就好了，偏偏她太瞭解康樂旭，只要她一開口要他讓出大獎，他一定就會故意刁難她。

　　餐點很快速地送上，她吃著眼前的雞肉，食不知味。康樂旭卻吃得津津有味，看他俐落地切下肉，送進嘴裡，培妮頓時有點後悔，好像該點他那道……

　　他拿餐巾抹嘴，好奇地問：「妳怎麼一直看我的菜？」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別人盤子裡的東西永遠比我的好吃。」不小心講出真心話，她暗暗咬牙，很氣自己又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習慣不好喔。」他抬眼笑道。「照這麼說，妳可能也會覺得別人的男友永遠比自己的好，別人的生活永遠比自己快樂，所以，妳其實對自己很不滿意，對生活並不滿足，妳是不是對自己沒信心？」

　　全部都被說中，她惱羞成怒。「我這樣的人都沒自信了，誰還會有自信？」她咬牙，很討厭他自以為是的表情，偏偏他說的總是對的，無法反駁。

　　「愈有自信的人也許是最自卑的，愈想得到一切，也許就是愈害怕失去，凡事總有一體兩面，很奇妙不是嗎？」

　　她沒辦法反駁，只能生自己的氣。在他面前，平常能言善道，佔盡便宜的她總是詞窮。平常完全不在乎他人眼光，神采飛揚的她，在他面前總是變得很沒用，因為這樣，所以她一直極力避免跟他單獨相處。

　　「對於沒把握的事情，妳是不會去做的，對吧？」

　　「那又怎樣？」她啜飲柳橙汁，想假裝不在意。

　　「於是，妳會對愈在意的人，表現得愈不在乎，對喜歡的人，就愈保持距離，妳怕事情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乾脆選擇逃避──因為妳沒信心。」喝一口玫瑰奶茶，他微笑做了總結。「所以妳會排斥和我去旅行，因為妳怕愛上我。」

　　他的話全敲進她的心坎，他的眼神完全看透了她，培妮腦袋裡一片空白，慌張地回嘴。「誰說的？我還怕你愛上我！」

　　話一出口，她後悔地想咬掉自己舌頭。才在想辦法要他放棄，沒想到先落入圈套的是自己，太低估康樂旭的實力，這下她完蛋了。

　　「好啊，那就先預祝我們旅途愉快嘍。」他表情愉悅地拿起杯子，輕敲她的杯子邊緣。

　　柳橙汁突然酸得難以下嚥，望著他從容的模樣，培妮想發火，竟然沒力氣。

　　旅途會愉快嗎？如果真的很愉快，怎麼辦？

　　她恐懼自己心裡真正的聲音，只想逃回家一個人靜一靜，可是現在她逃不了了，康樂旭就坐在她面前，正仔細觀察她所有反應。

　　她彷彿變成一個小女孩，侷促不安地吃著盤裡的食物。

　　「培妮，把頭抬起來。」

　　她恍惚地抬頭，看見他把一朵鵝黃花心的小白花斜插在她的耳際。

　　「這是梔子花，掉了一地，從來沒人會注意，其實這花很香。」他疼惜地看著她，簪著小白花的她看起來楚楚動人。「花別在妳身上很美，送給妳。」

　　好半天，她才擠出一句話。「謝謝。」

　　看著滿地的白色梔子花，她才發現康樂旭的心思很細膩，要不是他告訴她，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種花的名字，任花凋零。

　　發間飄來淡淡花香，讓她心裡有些惆悵，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他其實也沒想像中那麼討厭，或許他並沒那麼無情。

　　也許是她誤會了他什麼吧？

　　正好一朵梔子花從樹上飄落，她抬頭望去，不經意跟他對上眼，她刻意移開視線，發現心裡因康樂旭泛起了一陣陣漣漪。

　　培妮開始發呆，想著如果這時他們身邊的場景變成普吉島，氣氛會不會像現在這麼和諧？

　　「妳要喝我的玫瑰奶茶嗎？」康樂旭打斷她的幻想，表情愉快地問著。

　　「不要，那你喝過了。」她搖搖頭，他的邀約讓她雙頰火熱。

　　「沒有，我是特別為妳點的。」康樂旭把熱杯遞給她，淺笑中帶著一絲落寞。為了怕她尷尬，他刻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又補了句：「再說，以我們的關係，不用那麼介意吧？」

　　他忘不了她那天獨自離去，事後又表現得完全不在乎，真傷透他的男人心。

　　轟一下，培妮臉紅透。

　　他在說什麼？他在提三年前的事嗎？他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那些話，是在試探她嗎？以為康樂旭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以為他早忘了，沒想到他竟然記得很清楚，而且還故意提起。三年來，他們始終處不來，現在又這麼積極地接近她是為什麼？

　　她整個腦袋都在胡亂轉著，好想問他，到底那天他們做了什麼，為什麼後來他又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話到嘴邊，培妮忍住衝動，她不想被他看穿自己的脆弱。

　　「吃完飯了，妳想繼續培養感情嗎？」他淡淡說著，其實很想和她獨處下去，又不想逼她太急。

　　這個看起來很聰穎的都會女子，其實只是個膽小鬼吧？她不知道，其實他對自己也很沒信心，他也害怕被拒絕，被她拒絕後，他得躲回家裡獨自療傷，就像三年前某個早晨一樣。

　　「不了。」培妮抓起帳單，假裝趕時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是嗎？」康樂旭失望，仍很有風度地起身。「那今天謝謝妳……」猶豫了一下，他又開口道：「下次讓我回請妳吃飯吧？」

　　「好啦好啦。」培妮心慌意亂，只想趕快離開。「那我先走了！」

　　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奔回家找媽媽，找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在這男人身旁，太容易讓人失控，直覺告訴她，要懂得避免受傷。


　　培妮奔回家，打開大門，看見蘇光琪正躺在她的沙發上敷臉。

　　「借一下妳的SKII面膜，我的用光了。」瞄到培妮走進來，蘇光琪微微掀動嘴皮說道。

　　「媽，我完了……」她隨手扔開包包，跌坐在地板上。「康樂旭不肯放棄普吉島，他堅持要去，我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要不就妳放棄，要不就和他一起去啊。」蘇光琪閉上眼，看不到自己的女兒現在表情有多慌。

　　「可是我不敢跟他去，要我放棄又不甘心……」培妮難得說了真心話。「我以為他知道要和我一起去旅行，可能會跟我一樣覺得很倒楣，可是他看起來不像，今晚吃飯，他竟然笑得很開心……」

　　她推媽媽一把。「妳說，妳說妳說，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嘛？」

　　蘇光琪火大。「妳一定要趁我敷臉時跟我講話嗎？會有皺紋耶！」

　　「媽，」培妮手撐著下巴，幽幽望著天花板。「妳還記得三年前，為了慶祝我找到新工作，找了文菁她們去Soul  Power的那次嗎？那次妳還把到一個小妳十五歲的男人……」

　　「記得啊，叫小卓嘛，說他有多愛我、多欣賞我，結果一知道我的年紀大到可以當他媽，他馬上說要回家睡覺！從那次以後我就發誓再也不愛小男生，小男生都不識貨，不懂熟女的迷人……」講到恨處，蘇光琪噼哩啪啦一直念，忘了自己正在敷面膜。

　　「那晚我不是天亮才回家嗎？那時我跟妳說，我喝醉了，跟一個陌生男人去旅館，被妳罵很慘，妳還記得嗎？」

　　「然後勒？」幾百年前的事了，她早忘了當時罵女兒什麼。現在她女兒都已經二十八了，什麼事都可以自己作主，如果是今天，她一定叫培妮趕快去，不要像她四十一枝花，卻要孤芳自賞，好可憐啊。

　　「……然後那個男的就是康樂旭。」

　　「啥？！」蘇光琪從沙發彈起，面膜掉下來。「那你們還可以每天面對面，待在同一間公司三年？這樣不會覺得很尷尬嗎？」

「我會啊！」培妮悶悶地說：「可是我看他一點也不尷尬，在公司裡還常訓我，開會時毫不留情削我，提案還常被他駁回，合約的內容一改再改，做事吹毛求疵，麻煩到讓人吐血！」想起他的工作方式，她嘆了口氣。「不過說真的，他這麼做雖然很過分，供應商卻都很願意長期跟我們合作……」

　　蘇光琪靜靜聽完，微笑。「那不是很好嗎？你們公司有妳在外跟廠商交涉，有他在公司裡嚴格把關，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難怪你們公司的陣容這麼堅強，說起來你們也算是絕配耶。」

　　絕配這兩個字讓培妮打了個哆嗦，她立刻激動澄清。「可是妳別忘了，三年前他把我吃乾抹淨，還當作沒事發生，我怎麼可能原諒他？」

　　「嘴上一直說討厭，心裡其實很欣賞，這樣太矛盾了吧？妳明明很在意那晚發生的事，又裝作不在乎，一點也不像妳平常的作風耶。」旁觀者清，蘇光琪忍不住調侃自己女兒。

　　「他都不在乎了，我幹麼要老是記得那晚發生的事。」培妮冷哼。

　　「死鴨子嘴硬，喜歡就說出來，幹麼不承認？」蘇光琪涼涼地說。

　　「我才不喜歡他！」培妮大聲起來，卻有點心虛。「妳說，如果有個男人跟妳發生關係，又假裝沒事，就這樣過了三年，妳還有辦法開開心心跟他出國嗎？」

　　「沒錯！那種男人，始亂終棄，不是好東西！」蘇光琪立刻陪女兒一起罵，就像每次只要誰有感情上的困擾，姑且不論問題在哪個人身上，只要站在女人這邊，不分是非，先罵再說，罵完大家心情就會很舒坦。

　　下一秒，蘇光琪又補了句：「如果妳不甘心不想放棄，媽代替妳去！」

　　「是喔～～媽，妳真的好犧牲、好偉大喔！」培妮笑出來，伸手打蘇光琪。

　　母女倆笑笑鬧鬧，如同以往，每一次遇到傷心挫折，都有另一個人陪著，每一次的煩惱，都有另一個人可以幫著分擔，每一次遇到開心的事，都有個人可以分享，於是難過變快樂，快樂變得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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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月底，公司照例召開主管會議，每次的會議內容都很精彩，這次也不例外。

　　康樂旭站在長桌最前端，手裡拿著這個月的損益表，凜著臉教訓各部門的主管們，罵到他們面色鐵青。

　　「兩個月來，公司營收毫無變動，你們不要以為這樣是穩定經營，沒有進步等於退步，公司表面看來風光，但若沒賺更多錢，就是一種負成長，再這樣下去，我看你們的年終全部拿來貼補公司營運算了。」

　　「報告康總，」被他銳眼一瞥，廣告部劉經理趕快跳起來報告。「我建議下個月開始把所有廣告從二十秒精簡成十五秒，這樣可以替公司節省百分之二十的廣告費。」

　　「這什麼建議？還不如再增加百分之二十的費用，重新打廣告。」他蹙起濃眉，手一揮，無情地把劉經理的提案駁回。「你立刻聯絡廣告公司開會，下個月開始推出的廣告要更有創意，要訴求更明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無新意。」

　　「是。」被批得一無是處，廣告部經理抹淚。

　　這裡解決了，另外一邊又是個大問題，他銳眼再掃向物流部。

　　物流部黃經理開始皮皮剉，不知道公司損益跟他們部門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這麼凶狠地瞪他。

　　「黃經理，中盤說你們補貨速度總是太慢，態度又很散漫，有些大賣場乾脆讓出空位擺上其他雜牌，佔滿我們產品的位置，請你管好手下員工，要他們改變做事態度。」

　　「是，我會好好檢討。」黃經理低頭。

　　接下來，康樂旭把矛頭指向楊培妮管理的業務部。「楊經理，請問這個月妳的部門比上個月多接了多少訂單？」康樂旭刻意用比平常更嚴厲的態度，一向公私分明，不想被別人認為他有一絲偏袒。

　　培妮今天一身火紅，十分亮眼，她蹺著美腿，一派輕鬆地回答：「這個月？沒有。」

　　「那妳告訴我，公司要你們業務部這些人幹麼？」他開會時一向很不客氣，不挾帶私人感情。

　　培妮才不甩他，她掏掏耳朵，涼涼地說：「康總，我們要賺，別人也要賺啊。我們一年大賺十一個月，偶爾小賺一個月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大公司，不該那麼小氣。」前兩天逃得太丟臉了，她現在一定要抬頭挺胸，奮力迎戰。

　　他們又來了，一個愈愛盯她，一個就愈不用他，你來我往，好刺激耶。大家開始看好戲，看培妮怎麼替員工出氣。

　　「那我大方一點，把妳讓給別的公司好了。」說著他的眼角不小心洩漏一絲笑意。

　　「好啊，如果你捨得的話。待會兒會開完，我馬上回辦公室收拾。」

　　所有人暗暗驚呼，好崇拜培妮總是敢當場跟康總嗆聲。

　　每個人都怕做不好事，表現不佳，月底被康總點名。只有楊培妮，就算每天遲到，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沒人拿她有辦法。

　　因為業務部是全公司最跩的部門，裡面有公司公認的兩大美女，一個是經理楊培妮，一個是她底下的議價組長陶淺蘭。

　　培妮直來直往，做人很阿莎力，她帶的員工一直向心力很強，再難的case，到她手上也一律談成。她的武器除了美麗，還有聰明，非常懂得察言觀色，一年三節，主動拜訪供應廠商，禮數樣樣不少，平常周到用心，廠商們都指定要跟楊培妮交涉，因為別人沒想到的，她全都想到了，別人做不到的，她楊培妮全部說到做到。

　　更別提她手下那匹黑馬陶淺蘭了，她議價能力超強，對百種化學藥品如數家珍，替公司省下不少成本。

　　所以就算康總跟她再怎麼不對盤，也不能拿她怎樣。

　　果不其然──

　　「楊經理，公司的利潤靠你們爭取，請多加油好嗎？」他揚眉，表情再也掩藏不住愉悅。

三年前，想也想不到與她共事竟會是那麼大的樂趣，早知道，他不會在她履歷表上畫叉，要是少了她這個人才，對公司可是一大損失啊。

　　「那當然。」她昂首，對上他的眼，臉上滿是驕傲神情。

　　這公司已經不能沒有她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開完會，康樂旭坐在總經理辦公室裡批公文，想起剛剛開會時楊培妮跟他嗆聲的樣子，他笑出聲。那天吃晚餐時她明明逃得那麼驚慌，今天卻又恢復了精明剽悍的模樣，真有她的。

　　整個公司就只有她敢跟他槓上，說好聽一點，是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換成心胸比較狹隘的上司，會認為是頂撞。

　　他絕不會認為她越界，甚至很欣賞，難道他原本一絲不苟的辦公態度，也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左右了嗎？並不是，他明白自己最欣賞的是楊培妮的膽識與能力，她從對化學藥品一竅不通到現在獨當一面，都是憑這兩樣，他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人。

　　想到楊培妮，康樂旭心頭暖暖，陽光從窗外斜照進來，他胸口頓時湧滿無從發洩的熱情。

　　抽了案上紙條，他拿紙寫下幾個字，然後按分機鍵對秘書吩咐：「幫我泡杯黑咖啡，還有，請我幫找議價組的陶淺蘭過來一下。」

　　電話掛了，咖啡還沒來，陶淺蘭就先趕來報到。

　　康樂旭抬頭對她微笑。「果然不愧是楊培妮帶的人，做事真有效率。」

　　「總經理，找我有什麼事嗎？」聽到一向嚴厲的康總找她，淺蘭嚇死了，以為自己做錯什麼事，東西一丟，立刻上樓。

　　「不是要罵妳，妳別緊張。」他安撫她，覺得對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研究這報價單，能替公司省下這麼多錢，妳功不可沒，謝謝妳。」

　　原來是要誇獎她啊，淺蘭鬆口氣。「其實這是楊經理的功勞，因為她總是有辦法拿到其他公司的原料價格和來源，所以我才有目標廠商，跑起來也比較沒那麼辛苦。」淺蘭淺笑，把功勞都給了培妮。

　　培妮意氣飛揚，她則很低調，兩個人有截然不同的個性，卻相處愉快，真是件奇異的事。

　　望著淺蘭，康樂旭笑得比平常溫和，他把資料夾遞給她。「這個，麻煩幫我送給楊經理好嗎？」


　　培妮站在十二樓，俯瞰底下擁擠車流，她捧著熱奶茶暖著手心，熱氣氤氳，她視線矇矓，開始發呆。

太多人羨慕她的自由，誰知道她精彩的生活，是拚命在掩飾脆弱？

　　太多人以為她灑脫，誰知道她根本是恐懼愛情，害怕思念如影隨形？

　　偶爾她心裡會出現一些聲音，衝動到幾乎要竄出喉頭，那聲音說：「如果你愛我，我就更用力愛你。」

　　這個偶爾，只出現在每一次面對康樂旭的時候。

　　辦公室門外響起細微敲門聲，培妮嘆氣，收拾好情緒，檢視好了儀容，她抱著一絲隱約的期待，揚聲道：「請進。」

　　「嗨，」陶淺蘭打開門，對培妮淺淺笑著。「送些資料進來給妳，這是剛從康總那拿來的報價單。」

　　培妮實在不想承認期待落空。她還真以為想念一個人時，那個人就會突然出現，現在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多天真多浪漫。

　　「淺蘭，」接過文件夾，培妮拉住淺蘭的手臂。「妳晚上有沒有事？陪我去Soul  Power放鬆一下好不好？妳也好久沒去了吧，上次去是什麼時候啊？」

　　「三個月前了。」淺蘭笑著回答。

　　「三個月太久了啦，妳不是說那裡滿好玩的嗎？陪我去好不好？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想找人聊聊。」

　　她好想回到從前的生活，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讓人稱讚，但不知為何，她開始對引人注目這種事有些意興闌珊，好像有什麼地方悄悄改變了，這讓她覺得很不安。

　　雖然有很多朋友，電話一通，隨時可以找到一堆人同她狂歡，朋友們玩起來是很瘋，可是真的有事時，卻沒一個能像淺蘭一樣，願意認真傾聽別人說話。

　　「今天啊……」

　　看淺蘭猶豫，她很心急。「妳還在考慮什麼？別忘了之前我是怎麼鼓勵妳的，妳不要這麼不講義氣喔。」

　　她現在渴望友誼的溫暖，很怕淺蘭讓她失望。

　　面對培妮的威脅，淺蘭笑容反而更溫和了，目光裡透著關懷。「好啦，我答應妳。」

　　培妮笑了，她突然覺得有人依靠的感覺真好，以前她怎麼會想花時間去建立那些虛偽的人際關係呢？

　　「不准帶男朋友去喔，我現在看幸福的人很不順眼，不要帶來刺激我，知不知道？」

　　以往的她真的不在意看情侶雙雙對對，她以為戀愛就是快樂的墳墓。

　　偶爾她會假裝自己很孤單，跟朋友訴苦，其實她心裡根本不覺得單身有什麼痛苦，偶爾會調侃情侶們，說他們幸福到讓她嫉妒，其實那都不是真心話。

　　只有在跟淺蘭說的這時候，她才真正感到自己很孤單。

　　因為她原本不相信淺蘭可以這麼快樂，事實證明，淺蘭很有勇氣，她辦到了，她現在的感情生活，確實可以讓原本不相信愛情有多偉大的任何人都感到萬分羨慕。

　　淺蘭笑而不答，任培妮拉著她的手臂。

　　其實現在的她很幸福，對夜店不再那麼有興趣了。只是，她看透培妮堅強的外表，發現此時的她很需要人陪伴，所以才答應她的邀約。

　　原來再怎麼快樂的人，也是會有無助的時候，原來再怎麼無所謂的人，也是會有在乎的時候，培妮她在乎的東西是什麼？有什麼事能讓她看起來如此無助？

　　是愛上一個人了吧？


　　淺蘭走出辦公室後，培妮馬上打手機給蘇光琪。

　　「媽，今天晚上我約了同事要去Soul  Power，妳要不要去？」

　　「同事？誰啊？妳不是不約同事去那裡的嗎？」

　　「就是我跟妳說過的淺蘭啊，之前我帶她去Soul  Power玩，結果遇到她很喜歡的男人，後來解除婚約的那個啊！」

　　「就是那個淺蘭嗎？」蘇光琪本來還在健身中心的跑步機上狂奔，聽到淺蘭兩個字，馬上停了下來。「好好好，我要去我要去！」

　　她要去問淺蘭到底是怎麼把到喜歡的人，對她們這麼常跑夜店的人來說，會在那裡遇到真愛，簡直是現代神話。

　　如果培妮是pub女王，那她就是pub之後，問題是，為什麼她們在夜店混了那麼久，仍然遇不到對象，淺蘭卻第一次去就可以開花結果？

　　上天會不會太不公平了？蘇光琪唉嘆。

　　「那妳就不要再跑步了，趕快回家休息，免得晚上沒力。」

　　一轉身，培妮不小心碰到剛才淺蘭交給她的文件夾，紙張散了一地，她隨便收拾，沒想到竟從那迭文件中，飄出一張小紙條。

　　她拾起一看，當場驚呆，連母親還在電話另一端講什麼都聽不見了。

　　小小的紙上有一行飛揚的字跡，不用說，她當然認得出來是誰的字。


　　還記得我欠妳的晚餐約會嗎？晚上來我家吧，我做點東西給妳吃。一個人來，怕不怕？


　　培妮張大嘴，以一種很滑稽的表情傻在當場，紙條捏在手上，她掌心發燙，好怕自己看錯，小心翼翼地又把手張開。

　　才幾個字，她卻彷彿看見康樂旭溫柔的眼神緩緩包圍著她，她屏息，差點忘了要呼吸。

　　「喂，妳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我說我要跟妳借小腿按摩機，跑太久，小腿浮腫，穿高跟鞋會很醜……」蘇光琪還在電話另一端嚷嚷，好不容易，培妮終於回神了──

　　「媽、媽，妳聽到沒有？」糟糕，她怎麼覺得自己聲音顫抖？「晚上不去了，我臨時有事，回家再跟妳說。」

　　「嗄？欸……喂？」掛掉了？電話那頭的蘇光琪瞪著手機，一臉莫名其妙。

　　什麼嘛，自己約人又自己先爽約，有夠沒意思的。


　　下了班，培妮飛車回家。

　　她要趕回去洗個香噴噴的澡，洗完之後，她要上卷子，再把頭髮盤起來，那樣很性感，再噴點香奈兒五號，迷死康樂旭，不過要穿什麼呢？一邊開著車，她滿腦子不停想著，怎麼平時那麼多衣服，真要約會時，想不到哪件可派上用場，真是氣死人了。

　　停紅燈時，她想起和淺蘭的約，馬上拿了手機撥號。

　　「淺蘭嗎？對不起，今天晚上，不能去了，我臨時有事。對不起對不起……」

　　培妮不停道歉，平時的她總是常晃點人，幾乎都快麻痺了，這是頭一次真的打從內心感到很抱歉，因為講義氣的她從沒有見色忘友過。

　　原來她也會有見色忘友的一天，真是感謝上帝沒有遺忘她。

　　淺蘭有些緊張。「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沒聽過培妮一直說對不起。

　　「沒事啦，只是臨時另外有約……」她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笑得有多甜蜜。

　　淺蘭笑笑，很替她開心。「那真的很重要，趕快去，要穿漂亮一點喔。」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培妮有喜歡的對象了，她那麼特別，一定會出現一個懂她的男人。

　　嘟嘟。嘟嘟。

　　手機傳來插撥的聲音，她迅速跟淺蘭說拜拜，切換到另一通電話。

　　「開車時不要接手機，很危險。」低醇的嗓音從話筒裡傳來。

　　「那你還打？」她沒好氣地說，說完忍不住笑了。

　　「只是想提醒妳，別忘了今晚的約定。」康樂旭也跟著笑了。「妳先開車吧，小心點。」

　　「好。」培妮說了拜拜，迅速地掛上電話，她邊開車邊微笑。

　　看來，重視這約會的，不只有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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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培妮回到自己的小窩，看見媽媽已經趴在電腦前用功。

　　「媽～～」培妮扔下包包，晃到蘇光琪身邊，攬著她頸項撒嬌。「我待會兒要去吃飯喔！」

　　「跟誰吃飯這麼開心？」蘇光琪笑了。

　　「是……」培妮慌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是跟一個剛認識的朋友啦。」

　　「趕快去，穿騷包一點啊。」早就看出女兒很興奮，她卻沒說破。

　　「好。」她笑瞇眼，急著進浴室梳洗。

　　蘇光琪看著女兒的背影，覺得好羨慕。

　　年輕真好啊，吃飯戀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不像她，這把年紀還要上哪找男人？PUB裡的男人又不可靠，害她只能一直混在網路上找對象，看能不能瞎貓碰上死耗子，找到一個男人陪她一陣子。

　　是啊，唉，一陣子就好，她不奢求天長地久了……

　　叮！電腦提示有封mail，蘇光琪推推剛配好的老花眼鏡，點開來看。

　　原來是之前在網路上要尋伴旅遊的那個達文西先生，說是想請她吃個晚餐。

　　蘇光琪好興奮，想把好消息告訴培妮。

　　「妮妮！妮妮！」她敲敲浴室門，裡面水聲嘩啦啦，培妮正在哼歌，沒聽見。

　　想想算了，跟網友約會也不是太光榮的事，好像也沒什麼講的必要，搞不好吃完飯就回來了，更慘的是萬一對方看到她很失望，來個各付各的帳……

　　還是別說了吧，就讓女兒開開心心去約會好了。


　　培妮洗完澡踏出浴室，媽媽已不在她的套房裡，她還想要人幫忙出意見，沒想到媽媽跑那麼快。

　　看看時鐘已經七點，再不快點，晚餐約會恐怕要變成宵夜約會了。

　　她哼著歌，想到要跟康樂旭約會，她心臟跳得很猛烈，好像初戀時見到喜歡的對象迎面走來。

他明明那麼死板又嚴肅，偏愛跟她唱反調，可是不知為何，康樂旭在她心裡卻很有地位，畢竟現在的男人，多半自以為是、自作聰明，可是康樂旭不是那種男人。他精明，做事一絲不苟，有些冷血，也愛罵人，他擁有每一個會讓員工討厭的特質，可奇怪的是，公司裡沒有人對他反感，因為他罵人都有絕對的理由，不會故意刁難。

　　她討厭他公私分明，雖然她知道那是對的；她討厭自己在他眼裡跟其他員工沒有不同，雖然那也是值得欣賞的一部分；她討厭他太有原則，可是有原則這一部分跟她又是那麼契合。

　　她始終不想承認康樂旭種種過人的優點，也討厭自己在意他對自己的想法。

　　其實，知道能跟他去普吉島，她是很高興的吧？只是開心當中又感到恐懼。康樂旭說對了，沒把握的事，她絕不會去做。

　　沒把握喜歡一個人就能跟他好好相處，沒把握愛上一個人可以天長地久，沒把握讓對方愛上自己，永遠不會喜新厭舊，像她爸當時拋棄媽媽那樣。

　　所以，她要快快樂樂過每一天，不想對任何人負責，也不要任何人對她負責。

　　可是，怎麼這些根深柢固的想法，在碰上康樂旭時，全數動搖？

　　要不，她怎麼會像初戀那時一樣，明明時間已經很急迫了，還待在衣櫃前，換了一件又一件，覺得沒一件滿意？

　　如果她想跟他玩遊戲，也未免太認真了吧？

培妮心情複雜，望著床上堆迭成小山的衣服，突然不知道自己要穿哪件，她想起康樂旭的笑容，突然也開始懷疑自己似乎不知道要的是什麼。

　　電話剛好在此時響了，培妮匆匆接起。

　　「我想妳在打扮吧？」又是康樂旭，他低低的笑聲從話筒傳來，教她心頭一震，臉部發燙。「別太在意穿什麼，輕鬆一點就好，反正我一個人住，沒人看得到，妳要穿T恤牛仔褲也可以，穿睡衣也行。」

　　他太瞭解楊培妮了，猜想凡事要求完美的她，一定正站在衣櫃前蹙眉。

　　她急躁的心因他的聲音而緩和下來。被看透了，但她寧可嘴硬不承認。「我當然是隨便穿穿，你想太多了。」

　　康樂旭笑了。「就當作開睡衣party好了，妳穿睡衣來，我也穿睡衣見客，感覺很新鮮吧？」

　　睡衣party？虧他想得出來。

　　「我的睡衣是白色絲質，細肩帶，蕾絲裙襬，這樣是你賺到，我不要。」培妮故意很正經地說，其實她樂得在床上翻來滾去。

　　啊，原來引誘一個人是這麼有趣的事，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班、去夜店，得到那麼多的讚歎，卻比不上電話裡小小的曖昧。

　　「我的睡衣是一件CK四角褲，誰比較吃虧？」他低低的嗓音像貼著她的耳邊，她感到一陣輕顫。

　　康樂旭很明顯地在勾引她，她口乾舌燥，聲音打顫。

　　「你不是真的這麼想的吧？」雖然她抵死不想承認，但他成功了，現在她開始滿腦子胡思亂想，想到康樂旭一個人住，不由得感到膽怯。

　　「妳來不來？我真的餓了。」他故意說得曖昧。

　　培妮愣了一會兒，回道：「等半小時，我馬上就到！」

　　電話掛得迅速，康樂旭有些納悶。看樣子她大概也餓了吧？這麼一想，他立刻跑回廚房，查看精心熬煮的藥膳排骨，很希望今天的表現能讓她滿意。

　　不過康樂旭沒想到的是，其實楊培妮掛了電話，呆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整張臉紅透。

　　她不停在檢討著自己，為什麼聽到他說餓了，就立刻幻想自己成為他的美食？

　　培妮拍拍自己暈眩的腦袋，要自己趕快清醒。

　　天哪！她是不是正在發情啊？


　　足足一個鐘頭後，康樂旭家的電鈴才響起。

　　匆匆為她開了門，一見到她，他眼睛一亮。

她果真隨便穿穿，粉紅色毛衣、七分牛仔褲，加上漆皮紅鞋。她沒化妝，長鬈髮披散，可是看起來格外清新可愛。

　　「我喜歡妳沒化妝的樣子。」康樂旭笑著說，其實他有個衝動，很想咬她粉嫩的臉頰一口，但很快地，他克制下來。

　　「謝謝。」培妮微微羞赧，不太敢抬頭看他。到底是他愈來愈奇怪，還是她？怎麼現在兩個人氣氛感覺好和諧，一點也不像死對頭，更不像只是吃晚餐。

　　他為培妮開了門，讓她先進屋。

　　他從後頭看著培妮，她正興致盎然地打量房裡的一切。

　　「妳先坐一下，電視遙控器在這，我到廚房準備一下，待會兒就可以吃飯。」

　　培妮欣賞著他住處的裝潢，似乎沒聽到他說話，當然也沒看到他滿足的笑容。

　　他曾幻想過無數次她待在這房子裡，享用裡頭的設備和他的溫柔，就像現在這樣，培妮只是靜靜地待在客廳裡，他就感覺到心裡很踏實。

他真的很喜歡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

　　屋內陳設一徑的深藍與黑白，簡潔而明快，像康樂旭平時給人的感覺，沉穩而嚴謹，然而令他有些矛盾的是，暈黃吊燈和絲絨窗簾又帶著奢華浪漫的巴洛克風格。

　　望著這裡的裝潢，培妮發現自己原來並不瞭解康樂旭，這讓她很慌，心裡響起警訊，要她踩煞車。

　　喜歡一個人，好像無可避免就會失去自我，變得再也快樂不起來……

　　「妳在發什麼呆？」康樂旭拉她到沙發上坐下。

　　桌面上的食物冒著熱氣，康樂旭在她身旁坐下，他的笑臉那麼溫柔，她有些恍惚了。

　　「本來想要弄義大利麵給妳吃，我研究過哪種起士最好吃，哪個牌子的面最有彈性，最後我想了想，與其弄那些高熱量的食物，不如炖個藥膳排骨幫妳補一補。」他笑著舀了一碗熱湯，放在她面前。「喝喝看，我花了兩小時炖的精華。」

　　「好。」他的笑臉讓她迷惑，不知不覺照著話做。她捧碗就口，立刻燙到自己的嘴唇，痛得哇哇叫。「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燙到眼淚差點飆出來，培妮責備地瞪著康樂旭。

　　「笨蛋，我哪知道妳會拿起來就喝？」康樂旭冤枉地喊。「誰都知道湯表面溫度很高，一定要先吹一下的啊！」

　　「不管，你幫我吹。」培妮任性地把頭別開。

　　其實她也沒真的燙到，只是想知道他的反應會怎樣，猜測康樂旭可能對她有幾分在乎。其實，這種耍賴的感覺真好，她好像在戀愛，從一踏進屋裡，她彷彿漫步雲端，心情始終飄飄然。

　　「好，我幫妳吹。」他很有耐心地開始慢慢地把熱湯吹冷。

　　培妮偷偷覷著他的側臉，看他專心的模樣，心裡泛著暖意。

　　她不想再要求男人能為她做什麼，也不想男人能給她什麼，像這樣待在一起，那就很快樂。

如果要維持快樂，是不是就不該牽涉到彼此生活，也不談到未來，也不要讓對方進駐到自己的內心，才能永遠？

　　她愣愣地想著，直到康樂旭把碗放到她手上。「這樣應該不會燙了，試看看。」

　　「嗯。」喝著他親手熬的湯，胃暖了，另一種渴望跟著竄上心頭。

　　如果沒有考慮未來，才有可能快樂到永遠，她願意就這樣一輩子遊戲人間，不被任何人套牢，問題是，那種永遠，是她想要的嗎？

　　康樂旭看她發呆，有點緊張地問：「不好喝嗎？還是妳剛剛燙傷了？」

　　培妮搖搖頭。「很好喝，比我媽煮的還好喝，謝謝你。」他的用心，她感受到了。

　　「嘴巴張開我看看。」猜想她一定是在逞強，康樂旭不假思索逼近她。

　　他一靠近，她體溫也立刻跟著升高，望著近在眼前的那張好看的臉，她動也不敢動，兩人目光相接，時間停在一瞬間。

　　然後，再也沒人說話了。可以接吻的時候，為何要浪費？都是熟男熟女，不再像年少時那樣矜持，只要對方稍稍停頓，就知道那是某種暗示。

　　培妮是這樣想的，所以她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眸，帶著一絲微笑，她內心興奮，卻不想表現太過火，她等著康樂旭靠近，也很希望他靠近。

　　他低下頭，淺嘗她的唇瓣，像要深刻記下她的唇形，他吻得細緻而專注。

　　這個吻太令人神魂顛倒，她原本還肚子餓，現在暫時把空的胃拋到九霄雲外，滿足心裡的渴望是當下最重要的事。

　　她變成他美味的晚餐，他捨不得一口吃完，三年前吻過一次，那時喝得爛醉，以至於記憶模糊，這次他要把感覺一次找回來。

　　時間緩慢走著，兩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親吻了好一陣，他才甘願放開她。

　　「我怕妳肚子餓，先吃點東西好嗎？」其實是怕自己欲罷不能，真的把她當成晚餐吃掉。

　　「嗯。」培妮紅著臉，喝掉那碗冷掉的湯，康樂旭又幫她添了些，她喝著湯的同時，他幫她挾起美味排骨，放到她碗裡。

　　「喂我。」楊培妮故意撒嬌。

　　康樂旭剝了排骨肉放進她嘴裡，發現她張口等著他喂的樣子好可愛好可愛，忍不住又啄了下她的粉色嘴唇。

　　他們笑笑鬧鬧，先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一根排骨，然後發現肚子真的餓了，兩個人搶著把整鍋熱湯嗑完。

　　康樂旭發現她嘴油油，抽了張面紙要幫她擦乾，等他擦完的同時，她心裡出現更多的期待，果然他也沒讓她失望，把她壓在沙發裡，吻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一面吻著，手指一面不安分地在她肩頸游移，誰叫她穿這件寬領的毛衣，輕輕一扯就滑落，露出她半邊香肩，他按捺不住，吻過她的耳垂，再往下吻去，留了個深深的吻痕在她的肩膀。

　　他的觸摸讓她身體像著火一樣，每次手指滑過，都是致命的引誘，她開始感到自己往下沉淪，這是一種墮落，她很快樂。

　　天花板的吊燈好似開始不停轉動，培妮氣息急促，她投降，只想要更多。

　　他吻遍她的肩頸，發現她很嬌小，必須要很輕柔才不會把她弄疼，康樂旭小心翼翼，如果她一喊停，或是沒什麼反應，他告訴自己得立刻鬆手。

　　她的發絲頑皮地搔著他鼻尖，她的纖指劃過他穿著襯衫的背，她細碎的呻吟滿足了他男性的虛榮，她的反應讓他覺得自己被需要。

　　「妳想要嗎？」他在她的耳邊低問。

　　她躺在黑色沙發上，雪白的肌膚像會發光，她的目光嬌豔而迷惑地看著他，好像聽不懂他正在說的話。她的一切一切都強烈吸引著他，三年前是，三年後也是，康樂旭肯定，往後，她還會吸引他一輩子。

　　培妮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三年前的回憶到此停止，她不想打住，想知道那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男人已經在她身上施了太多魔法，她對他一切隱約的感覺，在此時都變成無窮無盡的渴望，她還想瞭解更多，想知道康樂旭內心所有的想法，這一次，她一定要真實地感受。

　　「我要。」她回答，同時凝視著他，誘人的唇邊綻開一朵淺淺的笑。

　　「那時，妳沒說這句話，所以我放過妳。」他吻住她的笑，嗓音瞬間低沉，目光變得侵略，但唇角仍帶著只屬於她的柔情笑意。「現在，妳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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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激烈運動過後，培妮累癱，蜷在白色被單中，她舒服地躺臥在寬闊胸膛裡。康樂旭一手環抱她的腰際，另一隻手則玩著她的發絲。奇怪的是發生關係後，氣氛並沒想像中的尷尬，他們擁抱著，像戀人般自然，又像再熟悉不過的朋友。

躺在床上，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聊公司的八卦、同事間的趣事，聊在夜店發生過的糗事，什麼都聊了，就是不提到剛剛做過的事，這也是一種默契吧？

　　培妮不停被他逗笑，躺在康樂旭身旁，她一面笑著，指尖一面在他線條剛硬的腹肌上遊走。

　　康樂旭眼色一黯，驀地止住笑，大掌準確握牢她不安分的小手。「妳別再亂摸了。」

　　「我只是很好奇腹肌能有多硬，借我摸一下會怎樣？」

　　「不准摸。」他低沉嗓音飽含恫嚇。

　　「你很小氣欸。」培妮憤憤收手。「不摸就不摸。」

　　她生氣，康樂旭卻反而鬆口氣。害他差點又要有反應了。

　　想了想，培妮美眸忽地一亮，像發現什麼秘密似的，她噗哧地笑了出來。「原來你這麼敏感啊？」

　　「不是，我是怕妳太累。」他挑眉，酷酷回道。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迷人臉龐，培妮再怎麼大方，還是忍不住紅了臉。「是真的很累……」

　　在沙發那次就非常驚天動地了，後來到他的房間，又再一次忍不住，現在正是恢復體力的時候，她真的沒辦法再承受這種甜蜜的負荷了。

　　「妳要不要先睡一下？」他把臉埋進她的頭髮裡，嗅著她的發香。

　　「好。」她沉醉在他的柔情裡，聽話地點點頭。但精神還是很亢奮，睡也睡不著，黑暗中，她盯著牆壁上亮著的那一盞黃色小燈。身旁，男人的雙臂還緊緊地環住她，好像很怕她再次無聲無息跑掉。

　　培妮微笑地看著康樂旭的睡相，發現他呼吸平穩，已經沉睡，一定是因為他剛才太累了，像那樣討好女人，不累死才怪。

　　她伸手輕觸他臉龐上剛長出來的青色鬍渣，再撫摸他剛毅的下巴，發現他的唇形很好看，鼻樑好挺，他的肩膀很寬，胸膛厚實，她想著康樂旭的一切，想著如果她能擁有這個男人的全部有多好？

　　如果她也是這個男人的全部，那有多好？


　　天亮，晨光躍進窗內，白色大床上，她熟睡著，黑色的長發披散在床沿，形成美麗的波紋，像海面浪花，白色被單外，有她裸露的纖細手臂和光滑的肩膀。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單單看著一個女人睡覺的樣子，竟會讓他很感動。

　　康樂旭坐起身，他醒了後，怔怔地看著這個畫面很久，直到注意到時間已經不早。

　　他下了床，到浴室刷牙洗臉，梳洗完畢，在衣櫃找了件鐵灰色襯衫穿上，再搭上深色長褲，然後趿著拖鞋走進廚房裡，翻出冰箱裡的食材，做了兩份三明治，為自己泡了杯熱咖啡，再為她泡一杯熱牛奶。

　　全部準備好了，康樂旭走到床邊，蹲在床邊，輕拍她的臉頰。

　　培妮幽幽醒轉，映入眼簾的是康樂旭溫柔的笑臉，她驚醒，裹著床單從床上跳起來。

　　「現在幾點了？」糟糕，本來只打算睡一下下，沒想到他的床太舒服了，竟然一覺到天亮。

　　「八點半了。」相對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康樂旭顯得很從容。「反正遲到有人會幫妳打卡，不需要那麼緊張吧？」

　　「不行啦，今天有廠商要簽約，我不到公司，全部的人都要等我……」培妮裹著床單不停原地亂轉。「慘了，我沒帶衣服來換，也沒帶化妝品，這樣要怎麼去上班？」

　　她的反應讓康樂旭失笑。女人怎麼那麼在意自己的外表啊？只要喜歡的人欣賞就夠了，她穿什麼、有沒有化妝，其實都不會改變他對她的看法。

　　「先刷牙洗臉，然後吃個早餐吧，我幫妳準備好了──」

　　培妮飛快打斷他的話。「你怎麼不早一點叫我起床？」真是會被他害死！

　　「我捨不得叫妳起床。」他淡淡地說。「妳太疲倦了，需要睡眠……」

　　「拜託你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好嗎？」培妮說得又快又急，過夜這件事讓她有些歇斯底裡，好像什麼都徹底變得不同。「我今天跟你一起睡覺，不代表你就有權利決定我的生活，請你把感情和工作分清楚一點！」

　　「我並沒有決定妳的生活，我只是看妳睡得很熟，所以才沒叫醒妳……」她的態度讓康樂旭有些受傷，但他把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很理智地跟她解釋。

　　「你應該要叫醒我的！」她開始大聲起來。

　　「那又怎樣？」他也忍不住情緒激動。「妳到底在生氣什麼？」

　　培妮愣住。是啊，她在氣什麼？

　　她滿腦子思緒奔騰，在起床之後看見康樂旭，她恐慌，卻不知自己在慌什麼。

　　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能皺眉搖頭，彷彿世界末日來臨，「我每天起床一定要洗澡，不然整天都會沒精神……不跟你說了……浴室借我一下……」

　　喃喃唸著，培妮恍惚地走進浴室，把門關上。

她打開蓮蓬頭，嘩啦啦，熱水淋了她一身，這時她才猛地發現這裡沒有她愛用的沐浴乳和洗髮精，更重要的是，沒有潤髮乳！完了，等下頭髮吹乾一定變稻草。

　　想到自己即將頂著一顆爆炸頭，沒化妝、沒換衣服，直接去上班，她的心情立刻差到爆。

　　用男性沐浴乳和洗髮精洗完澡，陽剛的男性氣味讓她心情更煩躁，而且她不敢想像自己的發質有多糟，一想到公司一群人等著，她只能趕快抓了浴巾，胡亂把頭髮擦乾。

　　圍著浴巾走到外頭，忘了穿拖鞋，地上被她踩出一個個小水灘，一路從浴室到床邊。

　　「喂，借我吹風機！」看康樂旭人不在房裡，培妮往門外喊。

　　坐在床邊，她冷漠地看著那一路的水漬，氣自己也氣康樂旭，氣到頭暈。

　　他走上樓，拿了杯熱牛奶和三明治，看著培妮氣沖沖的臉，他不懂她怎麼了，但還是很有耐心地說：「妳先吃早餐吧，好嗎？」

　　接過他手上溫熱的三明治，她悶悶地咬了一口，很討厭這麼愛生氣的自己。

　　她單身慣了，突然有個人睡在她身旁、照顧她，她會害怕，害怕這些美好終會消失不見。

　　她更害怕的是，康樂旭是因為發生關係，才會對她那麼好，不是因為喜歡她。

　　光想到這個，就讓她整個心揪痛起來。

　　到底她是怎麼了？她是不該跟他發生關係，還是不該在他家過夜？又或許是氣自己對康樂旭太特別？特別到好像不能沒有他一樣……

　　不，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讓任何人影響到她的情緒，或是左右她的心情，那不是愛自己的行為，那是自虐。

　　但為了康樂旭，自虐好像也是值得的……是值得的嗎？

　　培妮在心裡不停反覆問著自己，很想趕快釐清所有思緒，可是愈努力彷彿就愈陷進死胡同裡。吃著美味三明治，她內心十分沮喪，一早起來她表現就這麼差勁，不知道他會不會對她反感？

　　趁她在吃東西時，康樂旭拿毛巾再將她頭髮上的水分吸乾。

　　她吃完了，他遞上重新泡過的熱牛奶，然後拿吹風機幫她吹頭髮。

　　他吹得那麼小心翼翼，好像怕扯痛她，培妮捧著熱牛奶喝，沉默地享受他的柔情，心裡開始不停檢討自己。

　　她知道，康樂旭是半跪在床上幫她吹頭髮的，這讓她突然覺得對他很抱歉，早上起來對他態度實在太惡劣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很想道歉，但又說不出口。

　　頭髮吹乾了，培妮伸手摸了摸，出乎意料的是，髮質竟沒她想像中那麼差，摸起來觸感還滿好的。

　　她驚喜地回頭。「你怎麼辦到的？我以為我的頭髮不用潤絲精洗絕對沒辦法見人。」

　　康樂旭笑了，他笑得那麼坦然，好像她不曾對他發過脾氣一樣。

　　「妳忘記我們是化學公司，常有廠商產品可以拿嗎？我剛才幫妳抹了護髮素，如果妳覺得好用，不用去買，我告訴妳是哪家公司，妳直接去找他們拿就好。」

　　「就說是康總說的嗎？」聽他這麼說，培妮調皮地笑了。

　　「妳高興就好。」他溺愛地摸摸她的頭，望著她疑惑的雙眼，知道她又誤會他的意思，他不慌不忙又解釋了一遍。「只要妳高興，怎樣都好。」

　　培妮怔怔地望著他的笑臉，頓時忘了時間有多趕，也忘了心底的掙扎。

　　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像想像中那麼束縛，可能很自由，也可能很快樂。


　　這天過後，他們開始了一種似是戀愛又不像戀愛的相處模式。

　　沒有向任何人公開彼此的關係，也沒有用任何形式捆綁住對方，在公司裡，他們還是為了公事針鋒相對，每天下了班，就會很有默契地打電話給對方約吃飯。如果有哪個人突然有事不能去，也沒關係。

　　培妮不會過問他每晚的行程，康樂旭也不會幹涉她的生活。

　　偶爾兩個人還會在Soul  Power碰到面，她有她的朋友，他有他的同伴，也不曾很積極地介紹各自的朋友給對方認識。

　　他明白，她大部分的朋友，不是因為有利益關係才處在一起，就是因為玩樂而聚在一起，Soul  Power是她的天堂，她需要一個讓自己卸下所有偽裝的地方。所以他從來就不會打擾她。

　　一直以來，他總是待在遠遠的地方欣賞著。

　　一直以來，他也始終不確定，她到底會不會是他的。

　　心裡有很多疑問，康樂旭暫且壓下，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是一種享受，他消極地希望能維持表面的美好。

　　這樣的戀愛，有時很開心，有時很不安，他只能一直對她很好，讓她發現自己不能沒有他的存在。

　　可是康樂旭漸漸地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滿足於這種相處模式了。


　　今天開會時，康樂旭照例罵了幾個主管，也掃到培妮，他質疑她為什麼沒拿到最便宜的原料價格，反而讓敵對公司拿到，讓公司利益受損。

　　開完會，培妮落寞地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很難想像為何相處時總是濃情蜜意，一遇到公事，康樂旭就變了一個人，對他來說，她和工作哪個比較重要？她對他而言，是情人還是員工？

　　說好絕不讓自己被任何人左右心情，但康樂旭在開會時隨便罵了她幾句，她的心情就跌到谷底。

　　桌上的分機響了，她只好打起精神接聽。「喂，我是楊培妮。」

　　透過電話，康樂旭低聲道歉。「今天對不起。」

　　「你又沒做錯什麼事，幹麼要道歉？」她偏偏不領情。

「我責怪妳，其實是為了堵其他人的嘴，今天如果妳沒被罵，我擔心會有人說閒話，反而傷害妳。」康樂旭頓了頓，又說：「我知道只有妳才能一年幫公司省下近千萬的成本，所以別怪我，好不好？」

　　他都這麼努力把她捧到雲端了，誰還能生氣？拿開話筒，培妮趴在桌面暗爽好一陣，才又把電話拿回耳邊，一派嚴肅正經地說：「知道我的重要，那以後就要對我好一點。你知不知道要跟那些女主管搏感情有多累？」

　　趁這個機會，她大吐苦水。

　　「送招待券，試用品，還要送生日禮物，我都自己掏錢買耶！」她故意說著。「而且要帶她們去夜店找樂子，幫她們問男人電話，聽她們說心事，這樣的工作，隨便換一個人做得來嗎？」

　　「只有妳有辦法。」他笑了，不吝嗇地讚美她。「妳很棒，無論是哪方面。」

　　培妮心花朵朵開。「真的嗎？」

　　「真的。」他很肯定地回答。

　　「謝謝。」培妮笑瞇了眼。

　　好吧，她現在承認女人真的很好哄，連聰明絕頂的她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