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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凱琍 -【我愛巨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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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0:45: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凱琍 - 我愛巨星

十八歲生日這天,孫雨綾獨自迷路在冷清的陽明山上,
她不怕黑夜、不怕鬼魅,只怕自己內心的空虛。
雖然已是小有名氣的地下樂團主唱,但孫雨綾不滿足。
她想到達的是巔峰,有誰能帶領她爬上去?
這一夜,她對流星許下願望——
只要能成爲最紅、最受歡迎的歌手,她什麽都願意。

而就在這夜,她遇見楊振邦,一個改變她生命的男人。
他給她住所,給她教育,給她一切成爲巨星所需的栽培,
於是她離開樂團,離開青梅竹馬的夥伴,唱歌唱到淚流。
二十歲,她初試啼聲,果真一炮而紅,
此後五年,歌壇任她縱橫,仿佛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
她徹底成功了,卻一樣躲不過內心的空虛——
到底她追求的是什麽?是掌聲、鎂光燈、再次破紀錄?
還是,自始至終,都只爲那一雙默默守護她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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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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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0:45:4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陽明山,奇怪的名字,聽來該是個陽光明亮的地方,但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它似乎得改個名字,叫做迷霧山好了。

  霧氣籠罩,夜色如墨,四周一片白茫茫又黑鴉鴉的,極爲詭異的組合,山上靜得像座墓,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孫雨綾站在夜風輕拂的山崖邊,凝視著臺北市,一個此刻閃著朦朧燈光的城。

  爲什麽她會獨自站在這暴雨將至的山巔呢?

  原因之一,她和樂團那群哥兒們走散了。

  原因之二,她也懶得找他們。

  好好的一個十八歲生日,實在不必搞得人仰馬翻,她所需要的不過是一根煙,或許……再加上一瓶啤酒吧。

  啤酒!這兩個字閃過她的腦海,想起先前在7-11買了一打啤酒,這會兒全躺在她的機車置物箱!看來她那群可憐的兄弟們,只能在山頂上喝西北風了。

  「啵!」十秒後,幸運的第一罐啤酒被打開了,她輕吻了它一下,讓冰涼苦澀的液體流進口中。

  烏雲垂得更低,霧氣轉爲濃密,她像被包圍在一個夢境裏,幾乎就要騰雲駕霧。黑暗對她並不構成威脅,反而溫柔地擁住了她,築成一道孤獨的城牆,而她在其中稱王。

  她是個不懂得害怕的人,最怕的只有自己,止不住的空虛落寞,沒有快樂沒有痛苦,只是悶。

  從小父母離異,她在衆親戚家之間輾轉生活,高中念到第二年就被退學,乾脆揮揮衣袖、一走了之,跟著樂團的人四處走唱,現在只剩一副歌喉,還沒被煙和酒搞壞。

  解決掉兩罐啤酒後,她掏出一根煙點著,把自己困在尼古丁裏面。

  十八歲了,可以抽煙可以喝酒,卻因此更寂寥,這什麽道理?

  生於二月十四日,不是祝福反而是種諷刺,當情人們歡度節日,她只想藏起自己,誰也找不到。

  三根煙抽完後,忽然,雲霧都散開了些,她看到天邊有幾顆星,令她雙眼爲之一亮。

  就在一眨眼間,有道流星劃過,稍縱即逝,她心頭猛然一跳,及時許下了願望──

  不管是哪一派的神明,請讓我歌唱,讓我有舞臺,讓我聽到掌聲!

  下一瞬,流星消失了,只留下她怦然的心跳,以及興奮的恍惚。

  她彷佛看到自己站在舞臺上,享受歌迷的歡呼和聚光燈的擁抱,那是她的夢,此生唯一的夢。

  就在她沈浸於自己的小世界時,驟然有兩道車燈從遠處射來,一輛賓士轎車快速駛進了她的視線內。

  濃霧迷離的夜裏,那銀白燈光更顯得異樣而神秘,她的幻想不由得賓士起來,那是幽靈車嗎?或是外星人?和鬼魂打交道已不算新鮮事,若碰上宇宙人才神氣呢。

  這樣一個陰森冷清的夜裏,她實在不能譴責自己過度的想象力。

  這時,車子的速度減慢,兩道車燈像舞臺的鎂光燈,刺激著她幾乎睜不開的雙眼。

  可惜,走出那賓士車的是個人,有四肢有腦袋,甚至也不是侏儒或巨人,只是個最正常不過的人!

  「嘖!」孫雨綾噘了噘唇,頗爲遺憾。

  不過,說那人正常,卻也有點不正常。眼前這男人儀錶堂堂、高大俊朗,穿著一身正式西裝,適當的背景應該是辦公室或高級餐廳,怎會出現在這午夜的陽明山上?

  但那又關她什麽事?她對豔遇之類的事毫無興趣,她跟一般十八歲女孩不同,愛情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雖然她現在任人寵愛,自己卻無所謂。

  於是,她又恢復目中無人的神態,眼光重新投注在夜景上,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煙。

  一陣腳步聲接近她身後,約在五步距離之外停住,她知道,那「正常人」正打量著她,這很正常。對旁人來說,恐怕她才像鬼魂或是宇宙人。

  半夜三更的,跑到這陽明山上來抽煙,腳邊還滾著被風吹翻的啤酒罐,畢竟是引人側目的。

  不過這也不算犯法吧,就隨那人去看個過癮好了,識相點就快滾開,別來打擾她的孤獨。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立刻被嚇跑,反而走近了幾步,就站在她肩旁,帶來一種無言的壓力。

  「先生,借個火好嗎?」

  當他說「先生」這兩個字時,語氣自然不帶猶豫,她心頭一愣,倒也懶得去糾正他。誰教她自己身高一七二,又理了頭俐落短髮,平常就已雌雄不分,更何況是在這朦朧深夜。

  她掏出一個十元打火機,順手就爲他點著了火。

  「你也來根煙?」對方又說,嗓音低沈,不像建議而像指揮。

  乖乖!孫雨綾暗叫一聲不妙,交換了煙和火之後,那勢必得和他攀談起來,麻煩透了!但人家都已遞出煙來,她總不能說她不抽煙吧?明明她手上的煙才剛抽完。

  無可奈何的,她接過他的高檔牌「友誼煙」,並說了聲:「謝了。」

  對方很快就反應過來,帶著點詫異和不解。「原來妳是女的……」

  周五的夜,楊振邦因爲長期性的失眠,開車到處兜風,來到他最常看夜景的地方,發現也有吸煙同好,自己剛好忘了帶打火機,便上前借個火。

  如此場景,對方是男性應該是理所當然,沒料到明明看來像個清瘦的男孩,卻是個聲音頗有磁性的女孩。

  是怎樣的一個女孩,會在午夜時分獨自留連山上?除了她手上的煙,她腳邊還有兩個啤酒瓶,身後則是一部機車。她一頭短髮和帥氣打扮,顯然不是個普通女孩。

  孫雨綾不經意點了點頭,沒興致和他扯下去,兩人萍水相逢,難道還要解釋她的來處和歸途?

  她索性一股腦兒躺了下來,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草地柔軟而清香,露水穿透了她的T恤,像躺在水床上那樣舒服涼爽。但其實她也沒躺過水床,純粹是幻想。

  她瞄他一眼就知道,他不會跟著躺下來的,瞧他那一身銀灰西裝、黑亮小牛皮鞋、條紋襯衫、無框眼鏡,以及尊貴出衆的氣質,這款有錢人跟她距離很遠。

  楊振邦暗自一驚,這女孩如此落落大方,似乎天塌下來都不怕,或許年輕就是這麽回事,瞧她大概才十幾歲,除了青春洋溢在臉上,更有一種孤傲不羈。

  「草地上都濕了。」他提醒她,著涼了可不妙。

  「沒差。」她什麽都無所謂。

  爲了避免他再請她抽煙,或是說些無聊的話,孫雨綾乾脆唱起歌來,假裝他不在場就是了──


  夜已深,還有什麽人,讓你這樣醒著數傷痕?

  爲何臨睡前會想要留一盞燈?你若不肯說,我就不問

  只是你現在不得不承認,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沈淪……


  這首林憶蓮唱過的歌,是闖進她腦中第一首歌,奇怪她就是特別愛唱老歌,有些歌甚至比她年紀還大,就像洗白的牛仔褲,有時光的味道。

  她隨口輕唱、隨心亂哼,楊振邦卻聽得出了神,那是一副屬於天使的嗓音,雖然她又抽煙又喝酒,裝得像個小惡魔,歌聲中卻流露出最真的她。

  多久不曾因爲一首歌而感動?他一發作就不可收拾的頭痛,從不曾因爲煙酒而減輕,卻在這嗓音中得到了安撫,他發現她的聲音可以療傷,多麽難能可貴,他竟有種心靈沈澱的祥和感。

  同時間,孫雨綾從眼角瞄到他在數拍子,心想也許他沒那麽討人厭,願意聽歌的人總不會壞到哪里去。

  「妳唱得不錯。」事實上,楊振邦聽得入迷,幾乎不願她停下。

  「還行嘍!」她聳聳肩,故作不在意,其實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唱歌了。

  「妳不應該喝酒、抽煙,妳浪費了妳的天賦。」他是個效率極高的管理人,看不過資産被浪費。

  「那又怎樣?」她只冷冷回了一句。

  好一個不珍惜自己的傻瓜,楊振邦知道自己應該轉身離去,卻不知是什麽力量,讓他留在原地,也許是她歌聲中的魔力,也許是她眼底的寂寞?

  靜默中,雨水降落在兩人之間,也降落在天地之間,來勢洶洶,挾風帶雨,看來短時間內不會停止。

  出於愛才惜才的立場,他關心問:「妳要不要進我的車躲雨?」

  他既無騎士精神也缺俠義之心,但他就是不能看她躺在草地上淋雨,這無疑是暴殄天物。

  孫雨綾對他翻個白眼。「免了,我想淋雨。」多爽快的生日,被雨洗刷,徹底乾淨。

  「萬一感冒,妳的嗓子會弄壞的。」他絕不允許這種事,原本的頭痛已消失,轉變成另一種心煩。

  「不關你的事。」瞧他的態度,彷佛是她的經紀人,只不過聽首歌而已,有必要這麽認真嗎?

  不發一言地,楊振邦走向黑色賓士車,而她目送他的背影,那樣沈著穩定,一個步子一個腳印,這男人顯然是掌握某些權勢的,她再遲鈍也能感受。

  但那又怎樣?兩人是不同世界的人,他開名車、穿名牌,連抽的煙都是高檔貨,而她只是一個除了會唱歌,什麽也不是的十八歲女孩。

  天空,請下大雨吧!她已準備好淋雨的心情。

  雨簾,能隔開她和這紛擾的世界,雨聲,能阻擋一切外在的喧嘩。她只想要孤獨,純然的孤獨。

  雨勢漸大,令她倍加清醒,最好整個世界下起大雨,所有人都躲在屋裏,唯有她在雨中淋濕全身,忘了過去、朋友、一切,甚至是歌唱……

  過沒多久,一片黑影遮住了她的天空,原來是那多事的男人,撐著一把黑傘替她擋雨。

  只見他嚴肅的臉慢慢向她靠近,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下大雨了,到我車上來。」

  這聽來像個恐嚇,她幾乎想笑,真有趣的傢夥,爲什麽要來管她?

  楊振邦確實有恐嚇的意圖,三更半夜的,這女孩獨自在山上喝酒抽煙,還蠢到淋雨也不躲避,她這麽不愛惜自己,活該要受點恐嚇!

  說不上爲什麽,孫雨綾湧上一股孩子氣的衝動,也許是酒喝多了,也許是夜的蠱惑,她就那麽出其不意地推開了他,一面笑一面從草地上跳起,開始跑百米競賽似的狂奔。

  大雨早就浸濕了她,牛仔褲因爲吸收了水分而變得沈重,她像穿著一條濕透的大毛巾,在世界的浴缸中游來遊去。

  「妳瘋了不成?」楊振邦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女孩,外表叛逆傲氣,歌聲有如天使,還有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完全超出他對女人的認知範圍。

  他想也不想就丟下傘,邁開腳步追上,抓住她的肩膀,緊緊地、牢牢地,怕她就要被風吹走了。

  「哈哈~~」孫雨綾气喘吁吁,邊喘邊笑,知道自己快醉了。她一喝醉就會笑個不停,還會做些怪事,對方一定以爲她瘋了。「那又怎樣?我高興!」

  管他呢,瘋就瘋吧,一生只有一次十八歲生日呀!

  「上車。」他的口氣彷佛逮捕犯人的警察,引起她更多笑意。

  上車就上車,一無所有的人還有什麽好怕的?要姿色她很缺,要財物她更缺,像他這種看來什麽都有的男人,能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麽?

  楊振邦扶她坐進了前座,立刻打開暖氣,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冷得發抖,指甲也呈青白色,更別說一身的冰雨了。

  但他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服貼的頭髮全亂了,昂貴的西裝也毀了,尤其是眼鏡上的水珠遍流,讓他看起來像個傻瓜。

  她覺得整件事既荒謬又可笑,不禁又呵呵笑了起來。

  「還笑?妳真的是瘋了!」他從後座抓來一件外衣,二話不說蓋在她身上。

  又是西裝外套,她聞到高級織品的味道,還有一種獨特的男人氣息,混合了煙草和古龍水,不用問,她知道是來自外套的主人,也就是眼前這多管閒事的男人。

  楊振邦摘下眼鏡,一邊用面紙擦幹,一邊瞪著她瞧,這女孩是不是當真有點精神失常?

  他這一瞪,倒教她傻了眼,怎麽在鏡片底下是一雙這樣的眼?黑白分明,視線淩厲,彷佛可以看透人心,她不禁瑟縮了一下,或許她沒有自己想象中勇敢。

  「看樣子雨是不會停了,我家就在附近,妳需要洗個熱水澡,換上幹衣服。」

  二十五年來,他從未帶女人回家,他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城堡,不允許閒雜人等打擾,但這女孩沒花多少功夫就打破他的規矩,事實上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衝動。

  「你不怕我是壞人?」孫雨綾把外套披在身上,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感到一陣昏眩浮上腦子,喝醉酒就是這麽舒服的一件事,麻木不仁。

  他的回應是踩下油門,車子立刻往前開動,就算這是一件蠢事,他也決定蠢到底。

  不需言語,她看得出他的決心,這世上當真有人想保護她的嗓子,多奇妙。

  途中,她又哼起了歌,他沒發表意見,事實上,他希望這段路更長些,時間走得更慢些,就讓那歌聲繼續飄揚,沈進他心中的某處,醞釀成夢。

  從小,孫雨綾就幻想能住在山上,可惜她借住的每個親戚家,轉來轉去都是市區街弄,方便就學、就醫、工作,卻沒有綠樹和天空,更別想看到什麽流星。

  眼前出現的這棟豪宅,讓她簡直想毛遂自薦當女傭。

  獨棟的二樓洋房,有花園和車庫,綠藤爬上了白色雕欄,蜿蜒一如春意鬧人,四周種滿黃槐樹,落花紛灑在黑色路面上,在橙色燈光照耀下更顯繽紛。

  果然,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大概也只有這一晚的緣分,孫雨綾這樣告訴自己。

  「進屋裏去。」楊振邦發現她對屋子看得出神,那期盼的表情顯得天真,原來她也有這一面,忘了要裝酷,就是單純樣。

  他替她打開車門,她呆了一下才回過神,很難想象有男人替她開車門,她又不是什麽大明星或大美女,感覺好詭異。

  房內寬闊得讓她咋舌,光是車庫就有她租屋處的好幾倍大,走進客廳,濕透的衣服立即在地毯上造成一處處小水漥,但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比起她那因爲煙、酒、淋雨而受損的嗓子,他發現其他損失都不算什麽了。

  「浴室就在走廊盡頭,妳先去洗澡,我拿衣服給妳。」他伸手爲她指了個方向,便走上二樓去。

  孫雨綾踮著腳尖,在厚厚的長毛地毯上行走,感覺自己像只跑錯地方的貓,來到浴室前,一打開就發現一座小型泳池,她住的地方只有蓮蓬頭,這裏卻像高級溫泉飯店。

  她立刻打開熱水,七手八腳把自己剝光,一跳進去就忍不住歎了口氣,不管今晚即將發生什麽,值得了。

  熱水鬆弛了她的神經,令她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頭腦沈重,心情卻飄在空中。

  爲何她會在一個陌生男人家中泡澡?她的青梅竹馬白威曾說過她是個不要命的傢夥,抱著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情過活,像是要看看命運還能對她怎樣。要是大夥兒們知道她今晚的奇遇,保證會嚇到嘴巴合不起來,然後說果然只有阿綾做得出這種事!

  叩!叩!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外頭傳來敲門聲。

  「門沒鎖。」怎麽她說的話聽起來竟像是三級片中的臺詞?哈。

  浴室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只聽楊振邦冷靜說了句:「我把衣服放在外面。」話一說完,門又關了。

  這女孩可能還沒成年,他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她吸引他的地方也不在那方面,而是她純淨難得的嗓音,他自覺有責任要保護這天籟。

  究竟他是個怎樣的男人?孫雨綾開始尋思,他是同性戀或性無能?算了吧,她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沒胸沒臀的身材有啥好看?

  可他只不過聽她唱了幾首歌,有必要如此呵護她嗎?

  酒醉時刻不適合思考,她很快放棄這些疑問,泡了個通體舒暢,才懶洋洋滑出了浴缸。打開門,她看到門外地上放著件米色的棉質襯衫,還有一條咖啡色的長褲,看來應該是屬於一位高瘦的男主人。

  她穿上衣服,被某種氣味和溫暖擁抱,不由恍惚了一下,她再照照鏡子,對自己扮個鬼臉,反正是根竹竿,有啥好怕的!

  一走進客廳,她發現房子的男主人也沐浴過了,換上黑色睡衣,更顯出那雙黑眸的深沈,若非有那副眼鏡的遮掩,她怕那兩道目光是會燙人的呢!

  楊振邦坐在沙發上,再次對這女孩感到驚異,她不像一些愛搔首弄姿的女人,故意能露的就露,反而把自己包得很紮實,像個小男孩穿了太大的衣服,只顯得純真逗趣。

  孫雨綾視線一轉,看到桌上有瓶酒和兩隻酒杯,顧不得還在滴水的頭髮,便跳上了沙發,指著那瓶酒,興致勃勃問:「可以喝嗎?」

  光喝啤酒不過癮,這男人的藏酒絕對是好貨,她像個老饕都快流口水了。

  她貪心的表情只讓楊振邦想笑,她該不會是個酒鬼吧?如果是的話,她也是個可愛的酒鬼。

  「可以,不過要先擦幹妳的頭髮。」他把一條大毛巾遞給她,而她立即接過。

  這男人很習慣發號施令,她很快察覺到這點,此時的她還難以想象,往後的七年內,她都要聽著這聲音行事,逃不出那雙黑眸布下的網。

  當然,這時的她沒有多想,用力擦幹短髮,像小狗一樣弄得亂七八糟,不管了,美麗無用,她本來就是醜小鴨。

  楊振邦淡淡一笑,淡得令她以爲是自己的錯覺,接著他倒了一杯酒給她。

  這種酒的後勁有多強,他最清楚,也知道她先前喝過了啤酒,兩種酒類混在一起,效果更佳。

  沒錯,他要灌她喝醉,卻不是爲了她的身體,而是她的聲音。

  他也因自己的決定而詫異,然而這衝動不斷湧上,他就是放不開。

  孫雨綾湊近杯緣一聞,白蘭地的醇香撲鼻而來,讓她二話不說先喝爲快,當那琥珀色液體流入喉中,瞬間引發一場天雷勾動地火,讓她悠悠歎了口氣,贊道:「好酒。」

  「再來一杯?」楊振邦仍是微微的笑,這女孩多麽與衆不同,沒有半點矯揉造作,他彷佛看到一顆明星,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卻已靜靜散發光芒,讓人無法轉開視線。

  「謝嘍!」她不知自己正踏進一個陷阱,飲下第二杯、第三杯美酒,她醉意更甚,像只小貓窩進大沙發,滿足得幾乎想呼嚕叫。

  「告訴我,妳幾歲了?」他得先確認一件事。

  「告訴你,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喔……」她笑呵呵的,心情好得想唱歌,但是更想睡覺……

  這時,他卻正色道:「我想跟妳談一談,關於妳的未來。」

  「未來?有啥好談?」她醉眼迷離的,已看不出前後左右,還談什麽談呢?

  孫雨綾作夢也沒想到,就在這小雨朦朧、酒意蔓延的夜,她做出了生平最重大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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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孫雨綾作了一個夢,她站在巨蛋豪華的舞臺上,享受無數聚光燈的洗禮,台下是歡聲雷動的歌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像作夢似的,陶醉不已又興奮難耐。

  舞臺上的她享受每分每秒,內心不斷吶喊──聽我的歌!我就是你們的歌後,我是爲唱歌而生的!

  這是她常作的夢,若她的人生還有夢,那就是唱歌的夢。

  但忽然燈光暗了,掌聲靜了,她的聲音也不見了。

  她慌張極了,左顧右盼,找不到樂隊,看不到一個人影,就在這時夢醒了,她又回到現實。

  現實是,她一無所有,除了跟隨樂團走唱,在一些PUB得到掌聲,她站不上任何舞臺。

  睜開眼,她環顧四周,看見一個米白色的房間,裝潢得很高雅卻頗低調,看來就是有錢人住的地方,但沒有銅臭味或暴發戶氣息。

  不過那不關她的事,只要床夠大、棉被夠軟就好,於是她又鑽進被窩裏,可惜頭痛並未因此好一些,宿醉真是一種天殺的懲罰,她發誓自己要戒酒,但這種誓已經發過好多次了。

  她試著翻個身,卻摸到一個熱呼呼的東西。

  這是什麽?該不會是只狗吧?她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驚得連連後退。

  「你、你……?!」

  她以爲自己大叫了出來,事實上只發出一陣破碎低語,咳咳,抽煙喝酒真的會傷喉嚨。

  睡在她身旁的正是昨晚那男人,活生生地呼吸著,一點也不假!

  他的眼鏡擱在一旁桌上,幾綹頭髮散落在前額,胡渣過了一夜之後冒了出來,那抹淡黑色從唇上沿至下顎,再由下顎發展到耳際,不知怎麽,讓他看起來亂性感的。

  她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所見並非幻覺,他是那麽真實地躺在眼前,睡得像個大孩子,兩隻手安分的擺在身側,沒對她做出什麽不雅之舉。倒是她自己,居然一雙腿都跨在他身上,投懷送抱似的,頗爲囂張。

  就在這時,他雙手往上一舉,被子也從胸前滑落,她因此能欣賞他的身材,他有一副寬厚的肩膀,身材結實,甚至還有胸肌、腹肌,可惜被子覆到他腰間,無法再看下去了。

  「妳欣賞完了嗎?」楊振邦故意問道。觀察她的反應讓他驚訝又好笑,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她絲毫不做作扭捏,反而像只好奇小貓。

  「欣賞?」她差點魂飛魄散,原來他早就醒了?幸好強作鎮定是她的看家本領,立即冷冷地回答:「你也值得用上欣賞這兩字?哼!」

  他笑了笑,是那種露出白牙的笑,她才發現他居然有一顆小虎牙,挺可愛的說!但是可愛?這形容詞距離他只怕有十萬八千里吧?

  「妳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他含笑道,昨夜他居然睡得很沈,往昔的頭痛都消失無蹤。

  一早醒來看到她,讓他再次肯定,昨夜他做了最正確決定,這女孩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不可思議?這形容讓孫雨綾緊張起來,是否她對這男人做了什麽荒唐事?到底是怎麽一個「不可思議」法?莫非她有自己也難以想象的癖好?

  她的好奇和遐思都寫在臉上,他笑得更是愉悅,最後拍拍她的頭,歎口氣說:「放心吧!我們之間什麽事也沒有,我不會對自己的商品出手。」

  自從他繼承祖父的一切産業,理智總是占上風,不像他那對音樂家父母,浪漫多情且隨心所欲,周遊列國表演,像吉普賽人似的,一年到頭難得見到幾次。

  身爲實業家,他必須知道自己是誰,以及他該怎麽做。

  「商品?」這什麽意思?她不認爲自己能賣得了幾毛錢。

  「妳忘了嗎?」他伸出手往床頭櫃一撈,將一疊紙遞到她面前。

  趁著她酒醉後簽約,不算什麽高尚行爲,但爲了網羅如此人才,他什麽也做得出來,她的嗓音應讓受萬衆擁戴,而非獨自在山上低唱。

  「這什麽東西?」孫雨綾接過一看,那些紙上面密密麻麻的,看來像滿天亂飛的黑色蒼蠅,她頭昏得厲害,看不清那些鬼畫符,只得對他搖了搖頭。

  他眼神寬容,並不期待她能立刻瞭解。「這叫契約,我把內容簡述一下,妳已經和星空娛樂集團簽下七年合約,今天起即爲本公司基本歌手,我是楊振邦,妳可以叫我楊總裁或楊先生,歡迎妳加入我們。」

  他說得平靜,卻在她腦中引起轟然巨響,彷佛被丟進了一顆核子彈,震撼無比。

  星空娛樂集團?那個跨國的音樂公司?除了流行音樂,還跨界古典音樂,許多知名演唱家、音樂家,都是他們名下所屬,現在他居然要她加入他們?

  天哪!她只不過是在十八歲生日,隨意唱了首歌、許了個願,居然就成真了嗎?

  更離奇的是,她偶遇的男人竟是「星空娛樂集團」的總裁,這絕對是奇迹中的奇迹,強烈到讓她無法思考,腦袋一片空白。

  「胡扯!我才不信。」她高聲反駁,但他一副認真樣,卻害她心虛起來。

  她知道自己喝醉後,什麽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恐怕就是結婚證書這種終身契約也簽得下,更何況是小小的七年賣身契。

  雖然這可能是麻雀變鳳凰的好機會,但她可沒忘了夥伴們,要是只有她一人出頭,那大家怎麽辦?

  他翻到契約最後一頁,逗她似的問:「不信嗎?這是妳的簽名,還有指印。」

  不用多看,那飛翔似的字迹,除了她還能是誰?看了只教她更頭痛。

  「可是……你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你是星空娛樂的負責人?說不定你是詐騙集團!」沒錯,這一定是個騙局,她絕對不能上當!

  「妳似乎從來不看報章媒體,這裏剛好有一本,妳可以看看。」他隨手拿出一本商業周刊,正好他是封面人物,內容則是亞洲娛樂業的報導。

  孫雨綾連翻都不想翻,現在她沒半點力氣,只恨自己沒有暈倒的本事,唉,怎麽會這樣呀?

  「好,就算這樣……你怎麽可以爬上我的床?」還是先換個話題吧,免得她的頭痛繼續放縱,叫她一時要接受這事實,當真困難極了。

  「不,是妳爬上我的床。」他糾正她。

  「我怎會爬上你的床?笑話!」還是個超冷的笑話。

  「沒錯,妳原本睡在隔壁房,但是妳上床後沒多久,就直接走進我的房間,二話不說倒在我床上,怎麽叫也叫不醒。」事實上被嚇到的人是他,生平不曾碰過這種女孩,半夜來訪並非別有用心,單純就是要睡覺,讓他啼笑皆非。

  「那、那你不會把我扛回去呀?」她仍不肯屈居下風,逼問道。

  「我抱了妳來回三次後,只能放棄了。」同床共枕後沒多久,他發現跟一隻小貓睡覺也挺不錯,她似乎有種魔力,可減輕他的頭痛和失眠。

  五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痛苦,因爲腦中有些不該存在的東西,他這輩子都別想要好眠,雖然情形還算穩定,沒有擴增或惡化,卻像個噩夢始終緊緊跟隨。

  也因此他的情感生活很簡單,若有需要就花錢解決,從不帶女人回家過夜,他不想讓自己頭痛的模樣被人看到,所謂「枕邊人」,是不該存在的角色。

  今天早上在床上看到她,讓他不太習慣卻又覺得有趣,她是多麽奇妙的一個女孩。

  「我的天……」孫雨綾這下不得不低頭了,她知道自己有時會夢遊,但沒想到會這麽主動熱情,這下少女矜持都飛光光了。

  看她低垂的小臉,他只覺想笑。這個抽煙喝酒的率性女孩,其實也有害羞的一面,不知他是不是唯一看過她這表情的男人?

  「別緊張,合約的事改天談,我送妳去騎妳的機車,妳家人一定很擔心。」這回換他轉個話題,讓她放鬆些。

  他的眼神好溫柔、好深邃,孫雨綾不禁迷惑地眨了眨眼。

  這男人究竟是好人或壞人?他們的相遇會是喜劇或悲劇?她感覺自己就站在命運的轉彎處,實在很難預料未來會變成怎樣。

  「我沒有家人,我只有朋友。」

  她的說詞讓他一怔,下一秒,帶著點心疼和瞭解,他摸摸她的頭說:「妳還有歌唱。」

  難怪她像只找不到家的小貓,在那故作冷酷的外表底下,其實她很想要一個家的吧?突然間他覺得這房子很適合她,尤其她盤著腿坐在床上的模樣,彷佛這就是她的窩,他才像個客人。

  「嗯……」孫雨綾拉長了聲音,不知該喜該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天公疼憨人,像她這麽呆的人,應該不會太苦命才對。

  只是不知道是否餓昏了頭,當他離開她身旁走下床,她望著右手邊的空位,居然浮現出一股失落感!

  這一定是宿醉的關係吧,不會有別的原因的。

  楊振邦回過頭看看她,再次浮上奇妙感受,她在他床上怎會如此適當?他有預感,他將清楚記得這一幕,一個像男孩似的女孩,睜著一雙大大的、迷惘的眼睛,對他流露出「請收留我」的表情。

  或許就在這一刻,他的心被偷走了,那卻是很久以後他才發現的事了。

  騎著機車,回到和夥伴們合租的公寓,孫雨綾還是難以回到現實,怎麽才一夜的光景,她的人生已完全不同。

  一年前她離開舅舅家,因爲童年玩伴白威的介紹,認識了大鳥、阿宏、扣子,五個人一拍即合,組成Blue  Net樂團,在幾家Pub走唱,也成爲莫逆之交。

  雖然全身發軟,她仍努力爬到公寓頂樓,這是他們五個人合租的房子,隨時想練歌就練歌,只有她一個女孩卻沒啥不自然,反正大家都當她跟男孩一樣。

  拿出鑰匙打開門,她看到廚房裏有人,那是小蝶。她是大鳥的女友,一個是蝶一個是鳥,兩人都像會飛似的,分分合合許多年,依舊糾纏不斷。

  小蝶並不住在這兒,卻經常過來串門子,幫忙打掃煮飯什麽的,把孫雨綾當自己妹妹看待。

  事實上,樂團裏的男成員都有女友,但她們對孫雨綾都沒有敵意,這竹竿似的女孩構不成任何威脅,反而可以幫她們多注意男友呢!

  從高中退學後,孫雨綾跟著樂團生活,大家都對她很好,尤其是團長白威,他們以前曾是鄰居,他瞭解她、包容她,甚至有點寵溺她。

  有意無意地,大夥兒都認爲她是白威的責任,而且是那種甜蜜的責任。

  「阿綾,妳回來啦?」小蝶站在廚房窗口,把樓下那一幕都看在眼中。「剛才妳車後面還跟著一台賓士車齁?那穿西裝的男人是誰?他開的車好贊喔!」

  「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孫雨綾倒坐在椅上,整個人虛脫沒力。

  「少來!」小蝶拍一下她的肩膀。「不從實招來的話,我就跟白威說,看妳怎麽解釋?」

  「我跟他有啥好解釋的?」孫雨綾從不認爲有此必要,她是她自己,沒有人管得住她。

  小蝶彷佛聽到什麽大逆不道、罪該萬死的話。「拜託,他多關心妳、多在乎妳呀!妳一夜未歸就算了,又讓別的男人送回來,這種囂張行徑連我也不敢!」

  「白威只是把我當小妹照顧,妳別那麽激動啦!其實我也不曉得這怎麽回事……」孫雨綾心亂極了,乾脆一五一十說出來,卻保留了和楊振邦同床共枕的那一段,這太私密也太匪夷所思。

  「蝦咪?」小蝶聽得一愣一愣,這是哪門子的天方夜譚?隨便唱首歌就能被簽約,還是那種超級大公司的七年約?

  「妳一定不信,我知道,我自己也不信……」孫雨綾頭痛得要命,雙手按揉在太陽穴上。

  「等等,他長什麽樣子?我上網查一下,妳來指認!」小蝶是個網路通,筆記型電腦隨身攜帶,平常就靠網拍賺錢,找資料的本事也是一流。

  沒多久,小蝶找出好幾張照片,要孫雨綾看個清楚。「就是這男人沒錯嗎?」

  「是,就是他。」孫雨綾很少注意新聞時事,當自己不是這世界的人,才會遇到大人物也認不出。

  「我的媽呀~~」小蝶瘋狂尖叫起來,孫雨綾只覺更頭疼了。

  在屋頂差點被叫翻之後,小蝶如數家珍般打開話匣子──

  「妳知道嗎?這位楊振邦先生是留英企管碩士,今年才二十五歲,相貌堂堂,氣質出衆,因爲他老爸老媽不成材,居然跑去做什麽作曲家、鋼琴家之類的,他爺爺去年腦中風了,才把這位子傳給他,立刻躍升爲黃金單身漢,每個女人都想套牢他!」

  「這樣喔?」孫雨綾由衷佩服小蝶,對個陌生人的身世也能如數家珍。

  「星空娛樂集團耶!那種超大牌的公司,旗下不知多少天王天後,各種音樂都能成功跨界,妳加入他們的話,整個層級都不一樣了耶!等妳紅了,絕對是國際巨星啦!」

  「妳想得可真遠……」孫雨綾沒那麽愛作夢,人生峰回路轉,難說得很。

  就在這時,屋門被打開來,白威、大鳥、阿宏、扣子陸續走進,扛著一大堆沒賣完的三明治和奶茶,因爲光靠唱歌養不活,於是他們一起擺攤賣早餐。

  有夢最美,但沒有錢就一點都不美,希望相隨,但肚子餓就什麽也追隨不了。

  大夥兒從淩晨三點開始準備,早上五點開張,中午十二點收攤,回家睡覺,晚上到Pub唱歌,才是他們真正活過來的時候。

  現在剛好是正午,他們四劍客看來快昏倒了,亟需一頓好眠,但是一看到主唱安然返窩,個個都精神一振,否則今晚不是要開天窗了?

  「阿綾,」白威像個監護人或法官似的,口氣嚴厲問:「妳昨晚皰哪去了?怎麽都沒跟我聯絡?一整個晚上都打不通妳的手機!」

  「手機沒電。」孫雨綾淡淡回答。

  「妳不會想辦法打電話回來嗎?」白威繼續逼問。「妳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一整晚都沒回來,還以爲妳出事了!」

  「不不不~~」大鳥在旁吐槽說:「我們都睡得很好,擔心的人只有白威,這傢夥自己騎車去找,都快翻遍陽明山了。」

  白威瞪了好友一眼,孫雨綾知道自己不對,也不想多說什麽。

  接下來換小蝶發揮了,只聽她笑容滿滿,宣佈道:「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阿綾她呀,被伯樂發掘了!她已經簽了約要當歌星,而且是星空娛樂集團喔!」

  小蝶這一宣佈,立刻讓四劍客口吐白沫……不是昏倒,而是被奶茶嗆到,早餐賣不完的當然要自己解決。

  「拜託再說一遍,我剛才是不是聽錯了?」白威最先從傻愣狀態中恢復,不敢置信地問。

  「阿綾昨晚跟你們走散了以後,就在陽明山上巧遇星空集團的總裁,她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就隨意唱了幾首歌,結果讓對方驚爲天人,阿綾自己也喝醉了,不知不覺就簽了七年的合約,夠簡單了吧?」

  小蝶三言兩語道出實情,四劍客不約而同發出驚叫:「天哪──」

  「我看這樣吧!咱們也去陽明山彈琴打鼓,看會不會有總裁來跟我們簽約。」大鳥提議道。

  「這倒是個好辦法。」阿宏立刻附和。

  「等等,簽約的人只是阿綾,那我們Blue  Net這個團怎麽辦?」一向沈默寡言的扣子這時開了金口,果然語不驚人死不休,立即讓大夥兒沈思起來。

  孫雨綾低著頭,感覺到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此時只有她可以解答。

  她到底幹了什麽蠢事?她離家後全靠朋友幫忙,她不想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很抱歉!如果我早知道那合約只簽我一個人,打死我也不會答應,但是我喝醉了,糊裏糊塗幹下傻事,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的立場,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她的頭越垂越低,有種快要掉淚的衝動,但她忍住了,哭泣是弱者的行爲,她不想當愛哭鬼,更不想以此勒索同情。

  「說這什麽話?這是一個好機會,妳當然要把握。」大鳥拍拍她的頭,像個大哥安慰道。

  「哎呀~~人往高處爬,難免的嘛!」阿宏話一說完,立刻被大鳥瞪了一眼,連忙改口說:「總之,這沒什麽對錯可言,妳就好好去當個歌星吧。」

  「要再找個主唱可不容易。」扣子懶洋洋地咬了口三明治,像聊天似的,說話威力卻極大。

  他們四個大男孩,闖蕩江湖好幾年了,試過大大小小的比賽,多少明白自己的極限,但從去年孫雨綾加入後,他們開始有了Pub的駐唱工作,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怎麽回事。

  孫雨綾的歌喉之優、天分之高,不可能被埋沒太久,總有一天會展翅高飛,其實他們都看得開,就怕白威對她用情太深,免不了一場難分難舍。

  果然,大家都能找回平靜,白威卻執著要一個交代。「阿綾,妳怎麽選擇?妳真要自己一個人走?」

  孫雨綾不敢遲疑,立刻回答:「我不會放棄你們的,一定讓他把你們也簽下來,要唱就一起唱!」

  「妳能說服對方?」白威就等她這答案,他們絕不分離。

  這麽多年來,他始終把她放在心上,好不容易也放在身邊了,怎能讓她說走就走?

  「我會向星空娛樂要求,拜託給我們一次表演的機會,讓他們看看我們Blue  Net的厲害。」孫雨綾腦筋一動,想到可以毛遂自薦。

  「好,那我們一起努力!當是給Blue  Net一個機會,反正沒什麽可損失的,不是嗎?」白威轉向其他成員,以團長的身分做出決定。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雖無太大信心,倒也躍躍欲試,人活著總需要希望,即使是個飄渺不定的希望。

  「試試看吧!」大鳥首先做出回應。

  阿宏也聳聳肩說:「大家說上,我就上。」

  「太好了!」小蝶歡呼又鼓掌的,比團員們更開心。「Blue  Net一定會大大成功,到時你們別忘了給我簽名,我每張專輯都要喔!」

  「傻瓜,妳想得會不會太遠了?乾脆妳做我們的經紀人好了,妳要多少張就有多少張!」大鳥摟住女友肩膀,想得還更遠。

  大夥兒拿起奶茶互相祝賀,談論起未來會是怎樣一個光景,興致高昂,連午覺都不想睡了。

  熱烈氣氛中,只有扣子坐在角落不發一語,他思考的問題和孫雨綾一樣:Blue  Net真能成爲星空的一員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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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0:46:23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根據名片上的手機號碼,孫雨綾終於找到了楊振邦,他似乎很忙,打到第七通他才接起。

  他只肯給她幾分鐘的時間,她立刻說明用意。「我有四個樂團夥伴,他們都是一流人才,請你聽聽我們五個人的演唱,你一定會喜歡我們的!」

  「我沒時間,我簽約的物件只有妳。」他考慮都不考慮就拒絕了。

  電話中,他的聲音顯得遙遠而冷漠,彷佛那天晚上他們共枕而眠只是個夢,其實他們不曾靠近過,一切都是她的錯覺,但她幹麽要在乎這種事?她該在乎的是Blue  Net的未來啊!

  「你沒聽過怎麽知道行不行?我們的默契超棒的,Pub的客人都很捧場,求你給我們一個機會!」

  她沒想到自己必須懇求他,雖然他握有權勢和地位,但她以爲他們不會有交集的,因此他高傲他的高傲,她孤僻她的孤僻,誰也不用向誰低頭。

  滿十八歲後,她開始領悟到,世間還是不公平的,有錢有勢的人可以說話高調,沒本事的人只能卑微請求,若她一輩子爬不上舞臺,就得一輩子這麽仰望著他。

  他們不是平行的,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儘管他們曾經分享過煙和酒,終究隔著流星般的光年。

  「沒這必要。」楊振邦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跟這女孩相比,其他人都顯得平庸。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在看過太多藝人、音樂人之後,誰能發光他一眼就感覺得出,從小爺爺對他的特訓就是要懂得識人,不管對屬下或「商品」都一樣,要獲利就得找出好貨。

  他確定她是塊璞玉,簽約純屬商業考量,但很奇妙地,他也想多聽她的聲音,甚至懷念那晚她唱給他聽的歌,若能每天聽到該有多好。

  二十歲那年,一次健康檢查中,他得知自己的毛病,也開始了長期的頭痛,用盡方法都沒有效,那晚聽她的歌聲卻能得到安撫。所以不能怪他浮現自私的念頭,這女孩有種神奇力量。

  孫雨綾咬咬唇,逼自己吞下傲氣,繼續懇求──

  「要是沒有他們,我根本沒辦法對衆人唱歌,我是他們琢磨出來的主唱啊!拜託你讓我們試試看,我們真的很需要這機會。」

  「妳說過妳沒有家人,只有朋友,就是指樂團的夥伴?」他想起那時她的神情,胸口忽然緊緊的。

  除了朋友,她就一無所有,而他所要做的,正是奪去她的一切。

  放開手,才能擁抱,她可會懂這道理?爲了成爲巨星,她什麽也不能留戀。

  「是的!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她萬分肯定地回答。

  他安靜了幾秒鐘,做出決定。「下星期一,上午十點,在我公司有間錄音室,我只聽一次。」

  「好!」她興奮得尖叫起來。「謝謝你、謝謝你!」

  他轉個話題問:「那天晚上淋雨後,妳沒感冒吧?」

  「沒、沒有啊……」他突然提到那晚,害她結巴起來,腦子也浮現在床上的畫面,他冒出的胡渣讓她印象深刻,還有他睡衣底下的身軀,老天,她沒感冒卻發燒了!

  「那就好。」他的語氣變柔了。「我會期待妳的歌聲。」

  「嗯……再見。」

  她輕輕挂上電話,躺回床上,整個人輕飄飄的,不知如何形容這感受。

  他的聲音仍在她耳邊縈繞,彷佛一根羽毛,輕柔騷動著,她一時擺脫不了,甚至有點陷進去了。

  她應該要開心才對,她終於爲夥伴們爭取到機會,只要他肯聽一次就夠了,他一定能瞭解,他們Blue  Net是多棒的團體。

  但詭異的是,她爲何會對一個大她七歲,跟她不同世界的男人,有一種心痛又心慌的感覺?

  不管了,暫時不去想了,現在她得趕快找一首適合表演的歌,還要找大家練習到滾瓜爛熟,千萬不能搞砸了這天大良機呀!

  試聽當天,早餐攤位暫停一天,大夥兒前一天都沒睡好,卻在上午九點就騎車出門。

  停好機車,走到「星空娛樂集團」總公司門口,望著那高聳大廈、豪華大廳,幾個人都快嚇傻了,他們當真能成爲其中一份子嗎?

  「走!」白威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今天不成功便成仁。

  「加油!」大家都是忐忑不安,但表面上不能先泄了氣。「征服世界就從這裏開始吧!」

  大鳥和阿宏互相打氣,扣子則默默無語,他不讓自己期望太高,以免失望太深。

  孫雨綾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棟大廈,讓她再次詫異,爲何她會被這大廈的主人看中?她真有那麽好、那麽重要嗎?渺小的感覺越來越沈重,連她都要開始懷疑自己是哪根蔥了。

  一走進公司大門,一位美女級的服務小姐向他們走來,笑容如花。「歡迎!請問是孫雨綾小姐嗎?」

  「耶?妳怎麽知道我是誰?」孫雨綾受寵若驚,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啥知名度。

  「總裁已經交代過,今天要見孫小姐和孫小姐的朋友,各位請跟我來。」服務小姐帶領他們走向電梯,走路姿態婀娜多姿,看得人心曠神怡。

  一行人來到六樓,看到嶄新寬敞的錄音室,不禁露出垂涎的表情,要是以後能在此製作唱片,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錄音室大門打開來,走出一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小姐,又是一位大美女,鵝蛋臉、秀麗長髮、窈窕身材,完全可以去當模特兒。

  「你們好,我叫胡婉姿,我是總裁的特助。」

  「胡特助,那就拜託妳了。」服務小姐鞠個躬說。

  「辛苦妳了,妳先去忙吧!」胡婉姿對她說,聲音超甜超柔。

  在場三個女人,怎麽看就是孫雨綾最沒女人味,楊振邦當真是瞎了眼吧,居然捨近求遠,找她這種不男不女的竹竿做啥?

  「各位,」胡婉姿轉向他們,介紹錄音室的設備,然後微笑道:「總裁晚一點就會到,請你們先進去準備,你們可以有五分鐘的時間演唱,請加油。」

  「謝謝。」孫雨綾點個頭,瞪向其他團員,他們都一臉癡呆樣,這位胡小姐實在太美了,只要是男人都會出現恍神狀態。

  平時她並不自卑,反正她有自己的調調,這世界要捧什麽、貶什麽,都不關她的事,但今天她突然沒信心了,在這棟豪華寬敞大廈中,在這位穿著入時、溫柔大方的美女面前,她似乎什麽都不是。

  她突然也想到,當楊振邦跟這位美女在一起時,是否也會恍惚失神?

  拜託!她在想啥呀?那關她什麽事?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讓Blue  Net同進同出,一起圓夢。

  「走!」孫雨綾率先走進錄音室,大家拿著樂器開始調音、試音,卻始終靜默不語,不像平常那樣說笑,心慌意亂都寫在眼中。

  「準備好了沒?倒數十秒就開始。」透過麥克風,錄音師對他們宣佈。

  就在同時,楊振邦出現了,仍是那西裝筆挺、高高在上的模樣,孫雨綾卻想到那天早上他的睡顔,當時的他看來多可愛、多性感……

  別再胡思亂想了!她對自己嚴厲警告,做了幾個深呼吸,緊握住麥克風,唱出她最拿手的一首歌,也就是信樂團的「死了都要愛」──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毀滅心還在……


  這是他們在Pub最常演出的歌,駕輕就熟,默契十足,楊振邦臉上卻只有高深莫測的淡然,他或許在聆聽,也或許沒有。

  夥伴們也感受到了這份冷淡,他們仍賣力彈奏敲打,企盼得到一個希望。

  一首歌演唱完畢,他們都流下了汗,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人開口說話,靜靜走出錄音室,等待楊振邦緊閉的唇發出一點評語。

  「……還不錯。」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後,他如此說。

  他明白自己今天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儘管孫雨綾像只小貓對他睜大著眼,默默流露著「請收留我們」的訊息,很可惜,他不能像倒白蘭地一樣,她想喝幾杯就給她幾杯,但或許在今晚,她會需要酒精的麻醉,到時他會助她一臂之力。

  這什麽意思?孫雨綾快急死了。到底給不給簽約的機會?要就全要,不要就拉倒!

  「孫小姐,請妳再進一次錄音室。」楊振邦很「客氣」地對她下達命令,並轉向四劍客說:「先生們,請你們在外面稍等。」

  孫雨綾搞不懂他在賣什麽關子,卻還是乖乖照他的話做,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嚴,旁人自然而然就會服從。

  可是,他究竟想怎樣?那雙沒有溫度的黑眸,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楊振邦拿起桌上的電話,不知說了什麽,另一扇門隨即打開,四個長髮男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分據了鼓手、鍵盤手、吉他和電吉他手的位子。

  透過麥克風,楊振邦向錄音室內清楚宣佈:「孫小姐,請妳再唱一次同樣的歌,可以開始了。」

  慘了、慘了,孫雨綾就怕這個,顯然楊振邦要比較四劍客和這四個長髮男的功力。然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只得同樣賣力開唱。

  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她就明白四劍客是輸了。

  這四個長髮男都是高手,也許是高過了頭,錄音室外的四劍客一聽就通,臉上露出又無奈又羡慕的表情。

  伴奏無懈可擊,配合度也很高,他們不得不承認,長髮男們不只有兩把刷子。孫雨綾甚至發揮得比以前更好,這首歌第一次聽起來如此「對勁」,但這麽一來,叫她用什麽表情去面對親愛的團員們?

  歌唱完了,一切也都完了。

  孫雨綾走出錄音室,楊振邦仍是那張冷臉,硬得像大理石地板,她真想用腳在他臉上踏個痛快。

  作爲一個企業負責人,常得扮演劊子手的角色,當他大刀闊斧斬斷不利因素,他應該是不留情面也不需愧疚的,但她的眼讓他不自在,她太年輕太單純,他幾乎壓不住罪惡感。

  楊振邦沒說話,但衆人都明白他的用心何在,三十秒後,一貫沈靜的扣子開了口──

  「楊先生,我們承認自己不如人,所以也不用談什麽簽約了,請好好栽培阿綾,她確實是有才華的。」

  「扣子……」孫雨綾的聲音已經哽咽。

  大鳥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妳一定辦得到的。」

  阿宏苦笑一下。「我們的夢,就靠妳了!」

  只有白威白著一張臉,緊抿著唇說不出話,他知道自己沒資格要求,卻又不願就此放手。

  「你聽好!」孫雨綾轉向楊振邦,高聲宣佈:「沒有他們就沒有我,我絕對不簽這約!」

  「阿綾,別這樣,我們不想成爲妳的絆腳石。」扣子再次說出衆人心聲。「如果妳現在選擇講義氣、顧朋友,將來有一天妳會埋怨我們的。」

  這話讓孫雨綾呆住了,自己也找不到答案,若能站在舞臺上,她該有多快樂,若就此失去上臺機會,她是否將平庸一生?同時面對夢想和好友們,她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扣子率先背起樂器,其他人也跟著做,白威欲言又止,仍隨大家一起離開。

  就這樣,孫雨綾一個人站在原地,站在這陌生的、寬大的、冷漠的空間,望住夥伴們的背影,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四個長髮男走到她面前,做了番自我介紹,他們說了一大堆話,關於她的嗓音、她的特質,她勉強應付了他們幾句,他們都很和善,卻只引起她的淚意。

  或許他們也懂得她的心情,笑了笑便向她道別,留下她和楊振邦獨處。

  而那個萬惡之首的非人類,這時正瞪著地板看,彷佛在檢查地板夠不夠乾淨。

  他不敢面對她是嗎?他這麽輕易就毀了她的世界,他怎能不當一回事?她嘴唇顫抖、眼眶發熱,崩潰的浪潮隨時就要來襲……

  楊振邦有話要對她說,卻等著她先發作情緒,他知道她按捺不住的。果然沒幾秒她就爆發了,她掄起拳頭打向他的胸膛,他卻像一座不爲所動的高山,靜靜站在那兒任她發泄。

  小貓沒抓他、咬他,已算客氣,他是該承受她的激動,這結果是他一手造成的。

  爲了讓她站上舞臺,他再殘忍也不爲過,只是爲何他會因此心疼?她會不會打到自己手痛?這幾天對她一定不好受,但未來還有更艱苦的修煉,她能熬得下去嗎?

  若以商業考量,他爲她鋪好的路絕對是條康莊大道,但以非商業的角度考量,是否他已奪走她快樂的理由?

  孫雨綾不斷揮拳,直到她手麻了,頭也昏了,幾乎要虛弱得站不好,他才伸出手來擁住了她,輕輕撫過她的短髮,像在安撫一個任性的小孩。

  而後她哭了,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從胸前口袋掏出手帕給她。

  那手帕又大又白又軟,一下就在她的淚雨中浸濕了,就像那天夜裏,他家的白地毯吸收著她身上滴落的雨水。

  一想起那個夜晚,她腦中更是混亂無比,委屈和不滿的情緒湧上心頭,形成了一場驚濤駭浪的海嘯,就要淹沒了她自己和身旁的人,然而,此刻她面前就只有他。

  楊振邦沒有半句安慰的話,只是不斷撫摸她的發、她的背,一陣又一陣地帶給她力量,他相信她能感受到,也相信她不會一蹶不振。

  他看中的巨星,是可以爲了舞臺抛棄一切的,無論是愛情、親情或友情。

  許久(或是片刻?)之後,孫雨綾停止了抽泣,並非傷痛已經退去,而是一種新的情感讓她驚恐。

  他身上有種男人味,混合著刮胡水和古龍水,呼吸之間還有一抹煙草味,不知怎地,竟使她顫抖起來,這情感對她是太陌生了,陌生到她完全被嚇壞了。

  白威從未帶給她這種感受,他們是比好哥兒們更好的關係,偶爾會開玩笑的抱一抱,只有溫暖沒有電流。但這個楊振邦不一樣,他讓她生氣哭泣,還不知不覺的陶醉,他太可怕了!

  孫雨綾,妳是怎麽了?她嚴厲地拷問自己,她居然倒在這惡人的懷裏,還因爲他的氣息而顫抖,她也未免太健忘了!

  經過一番掙紮,她終於擡起頭,咬著牙恨恨地說:「我不玩了,我要解約!」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反抗他的辦法。

  多倔強又多可愛的她,楊振邦並不意外,貓兒總有自己的主意,馴服她還需要一些時間。

  他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差點讓她看傻了眼,他伸手撥好她額前的亂髮,以輕柔的語氣道出冷酷的現實──

  「解約金一千萬,妳上哪兒找?」

  說著,他的手指還沿著她的發梢劃過,又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彷佛面對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你……你……」她氣得渾身發抖,伸手就想賞他一巴掌,但他穩穩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得逞。

  「別胡鬧了,打我並不能改變事情。」

  「爲什麽不能用我的樂團?我們是一體的!」她知道自己這麽說是幼稚的,那四個長髮男子顯然更有本事,公司要的當然是高手,這完全是合理的考量,但是、但是……

  「我要的只有妳,其他人都不在考慮中。」他凝視進她的雙眼,這是她臉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有如貓眼石隨光影流轉的眼波,任何人看了都要沈迷其中。

  「你只要我?」多可怕的發言,她全身一僵,有些害怕有些興奮。

  「我要妳的聲音、妳的個人特色,妳完全適合做個明星,舞臺上不需要別人,只有妳。」他見過許多有才華的人,他從未如此確定過,眼前這女孩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他非得到她不可。

  他向來不對身旁的女人出手,不管是員工或藝人,都在禁止範圍內,否則公私難分,自找麻煩。

  這女孩卻讓他一再打破規矩,那晚他居然帶她回家,今天又忍不住要碰她,只因他爲一個事實而興奮──從今後她就是他的了。

  「可是……」在他眼中,她真有那麽特別、那麽重要嗎?

  「沒有可是,妳要站上舞臺,就該抛棄一切,包括家人、朋友。」

  「家人我早就沒了,再沒有朋友的話,我還有什麽?」

  「妳有我。」他擡起她的臉,堅定道:「我會讓妳成爲巨星中的巨星。」

  「我有你……?」他的眼神就像那夜的流星,光芒劃過了寂靜的黑夜,突然間她相信了命運之說,也許今生她就是爲了遇見他,爲了站上舞臺而誕生的。

  看出她的動搖,他直接命令道:「妳今天回去,簡單收拾行李,就向他們道別。」

  「非得要這麽做?」過去一年來,她受到大家那麽多照顧,一起作夢一起唱歌,尤其白威那樣關心她,她並非鐵石心腸,她也有感覺的。

  「我會安排妳的新生活,妳必須忘記原來的妳。」

  「我已經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找不到原來的自己,回不到原來的生活,她怕就要隨風而逝了。

  他摟著她的肩膀,拉她一起坐到沙發上,而後拿遙控器按了幾下,室內燈光瞬間轉暗,寬大白牆變成了投影銀幕,秀出各大表演場地,有巨蛋、體育場、紅磡、武道館等,對她來說都是夢一般的存在。

  「看到了沒?這就是妳的舞臺,妳要站上去,對所有人唱歌。」

  他的聲音具有強烈的催眠性和說服力,尤其是那雙黑眸,即使在昏暗中仍有魔力,只要她望人其中,就會找不到自己,就會願意沈醉。

  銀幕上有瘋狂的歌迷、瘋狂的歌手、瘋狂的樂隊,他們看來都瘋了,就因爲一首歌、一股情緒、一種奇妙的迷醉,那正是她最向往的世界。

  「聰明的妳,應該明白誰才能讓妳圓夢。」

  「我明白……」她就這樣妥協了?先前的淚水和抗議呢?對朋友的承諾又算什麽?

  許多問號回蕩在腦中,忽遠忽近,一下尖銳一下飄忽,但似乎什麽都比不上在這男人身旁的感覺,她像回到了家,黑暗中靠著他的肩膀、呼吸他的氣息,可以就此沈入夢鄉。

  才認識幾天、見面幾次而已,有沒有可能她已爲他著迷?所謂愛情都是在瞬間發生的嗎?過去十八年空白的心版,忽然就被他的名字寫滿了。

  「剛才,妳那位朋友說得很對,如果妳放棄了這機會,未來妳會後悔、會埋怨,妳該懂得這道理。」

  「我懂……」她的語氣帶著點放棄的意味,又帶著點重新開始的期待。她正站在人生轉捩點上,只能聽他的指令而行,這樣一來,她能不能更走近他?

  「那就把妳自己交給我。」他握起她的手,當她那樣無助看著他,他幾乎想狠狠吻住她,或許讓她成爲他的女人,她會更聽話、更順從,但那是最不智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想到這種鬼主意。

  這只是交易,他出錢買下商品,讓她發揮最大潛能,她則實現夢想,盡情歌唱,事情就這麽簡單。

  「好……」除非時光倒轉,讓她回到與他相遇之前,否則她只能這樣走下去吧。

  「乖。」他摸摸她的劉海,像對待一個孩子,事實上她也還是個孩子,才十八歲,捨棄一切,脆弱得有如初生嬰兒,從今以後,他便是她的天、她的地。

  孫雨綾悄悄歎了口氣,她不是不懂,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這絕對是件蠢事。

  但誰說人一定要聰明?誰說活著就得要理智?偏偏她就是想變笨,想迷失在那雙眼中,再傻也無所謂。

  銀幕上,演唱會仍在放映,歌迷吶喊聲不絕於耳,她閉上眼,彷佛看到了自己的夢,會的,她會實現這個夢,而且將有一雙深切黑眸望著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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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0:46:46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當晚,司機送孫雨綾回到公寓門前,她坐在一台長廂轎車內,車內還有她的經紀人胡婉姿,以及她的兩位助理。

  司機?經紀人?助理?聽起來多離譜,但事實擺在眼前,她還沒成爲明星,該有的派頭已經都有了。

  胡婉姿以親切的聲音問:「孫小姐,要不要我陪妳上去?」

  「叫我阿綾就好了。」孫雨綾不習慣被當成大小姐。「我自己上去,請你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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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她的身分已經不同,她是「星空娛樂集團」的簽約藝人,她該聽公司的話、聽經紀人的話,更該聽總裁的話。

  楊振邦……想到那個男人,她一陣顫抖,忽冷忽熱,或許這是種咒語,不知何時才能解開?

  司機替她打開車門,孫雨綾走下車,告訴自己,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她必須走上樓,完成告別。

  爬上五樓頂,她拿鑰匙打開屋門,只見所有人都在,包括大鳥、阿宏、扣子、白威和小蝶,看他們臉上的表情,顯然一切都不需多說了。

  「阿綾……」小蝶第一個走上前,代替所有人發問。「妳要走了?」

  孫雨綾點個頭,沒有第二句話好說,說什麽都不對。

  「妳不會再回來?」小蝶又問。

  她再次點頭,喉嚨發緊,想開口也發不出聲音。

  「妳決定……離開我們了?」

  她點了第三次頭,緊咬下唇,不讓哽咽流露。

  終於得到答案,衆人雖失望、感傷,卻也只得接受這事實。

  「這世界上本來就分分合合,有聚有散,有一天我們會看到妳在電視上表演,那也很好呀!」小蝶很快就釋懷了。「我看樓下有車子在等妳,我來幫妳收拾行李。」

  「謝謝……」孫雨綾由衷感激,小蝶是如此善良溫柔,就像她的親姊姊。

  她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衣服只有牛仔褲、T恤和外套,沒有瓶瓶罐罐的保養品、化妝品,十幾分鐘後,她已經整理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運動背包,這就是她一年來的家當。

  「阿綾,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不過我覺得妳真的很單純,唱歌也很棒,就是有時候想太多了。」小蝶一邊幫忙收拾,一邊像個姊姊叮嚀著。「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路,妳不過是先走一步,大家遲早也要各奔東西,只要珍惜這些相處的日子,就夠了。」

  小蝶看得出來,阿綾已經快要哭了,瞧她呆呆望著牆角,眼神渙散,嘴角緊抿,其實她比誰都難過。

  「嗯……」孫雨綾強忍住淚,命令自己給小蝶一個微笑,「我祝妳跟大鳥百年好合,等你們結婚時,一定要通知我……」

  「我也不知會不會有那一天?到時我會儘量通知到妳的。」小蝶歪頭笑了一笑,人生真的很難說,情人可能變朋友,麻雀也可能變鳳凰。

  孫雨綾收拾好行李,一點都不重,她卻覺得幾乎背不動,走出房間,她對衆人道別:「我走了,希望以後再見面,仍是會打招呼的朋友。」

  「阿綾,」一向沈默的扣子,這時卻先開了金口。「我看好妳,我對妳有信心,好好做給我們看吧!」

  「謝謝、謝謝……」孫雨綾沒想到能得到扣子的祝福,感動又感激。

  「很可惜,我不會祝福妳的!」白威激動地大聲說道,臉上表情已經扭曲。

  「拜託!你冷靜一點!」大鳥抓住白威的肩膀。

  阿宏也趕緊上前勸他。「怎麽說大家都是朋友一場,不要弄得這麽僵,好聚好散。」

  白威甩開好友的手,哽咽道:「叫我怎麽冷靜?我這麽愛她,現在她就要離開我了!」

  室內一陣靜默,大夥兒都瞭解,白威表面爽朗大方,其實比誰都要敏感纖細,他對孫雨綾的用情之深,旁觀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威……我……我……」在場最受震撼的自然是孫雨綾,聽他當衆表白,情感之強烈教她心驚。

  她一直認定白威是她最好的朋友,雖然他有時很嘮叨、很愛管,她只當是他個性太熱心,偶爾大家起哄把他們湊成一對,她也不以爲意,像她這種沒女人味的竹竿,怎麽可能引起他的興趣?

  而今,在這告別的時刻,白威選擇表露心意,只讓她更堅定決心,既然她愛不了、給不起,若再留下,對白威才是最殘忍。

  「我……」孫雨綾作個深呼吸,強自鎮定地開口道:「一年來多謝大家的照顧,這份情我會記在心底,如果日後相逢,你們願意跟我打個招呼,我會很感謝,如果不願意,我也不能奢求。」

  說完,孫雨綾深深一鞠躬,轉身走出這個家。

  家?她曾經擁有一個家嗎?在她爸媽離婚後,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讓她住一年以上,總是來去匆匆,所以她的行李不多,離開的時候不會太沈重,不會捨不得。

  像抹遊魂,她飄到了樓下,那輛黑色轎車正等著她。

  胡婉姿沒多說什麽,指示司機開車離開,孫雨綾的表情不用問也明白,一切只能靜待時間治療。

  孫雨綾靜靜望著窗外,原本什麽也不能感覺、不能思考,忽然一凝神,發現車子開到了陽明山,在一段迂回山路後,出現在眼前的,不正是楊振邦的別墅嗎?

  「胡姊,我們要見楊……楊總裁嗎?」她忍不住聲音的顫抖。

  「妳一個人進去,我們就送妳到這兒。」胡婉姿的微笑很輕鬆,又似乎很神秘。

  「喔……」孫雨綾不知自己該怎麽想、該怎麽反應,她的腦袋已亂成一團漿糊。

  拿行李下了車,每走一步路,都像自投羅網,都像飛蛾撲火,腳步沈重又飄忽,心裏有個聲音叫她轉身逃走,另一個聲音卻叫她勇往直前。

  屋門自動開了,楊振邦站在門口,對她伸出手──

  「過來。」

  他是在喊狗或是小孩?她彷佛被催眠了,走上前,把自己的手交給他,不管未來是天堂或地獄,只要在這雙眼的凝視中,她什麽都願意。

  是著了魔還是中了邪?她不想分辨,也無須分辨,總之這是她選的路。

  「請問……你要我來這兒做什麽?」她忐忑不安問。

  他接過她的行李,隨手放在桌上,宣佈道:「以後這就是妳的住處,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只要妳人住進來。」

  是的,他擅自決定了她的住處,連胡特助聽到時都藏不住驚訝,還多問了一句「真的嗎?」

  其實連他自己也有點難以相信,公司雖有義務照顧旗下藝人,卻不曾有人因此入住他的房子,要說明原因的話,可能是因爲她看起來很需要一個家,因爲她躺在他床上很適合……

  反正他還有一棟海邊別墅,這裏讓給她也沒差,他不想質詢自己了,事情就該這麽辦。

  「嗄?」孫雨綾強烈懷疑自己的耳朵,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要住在這裏?」

  「妳不喜歡?」他反問。

  「不,我喜歡!」應該說是太喜歡了,她環顧四周,發覺夢還沒醒,夢正要開始,無論是惡夢美夢,她都有夢。

  「那好,」楊振邦點點頭。果然他沒料錯,她喜歡這棟他也很喜歡的房子。「來,拿著。」

  他把鑰匙交到她手中,順便摸摸她的頭,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她看來像無家可歸的小貓,讓他情不自禁的想摸摸她。

  「那你……你呢?」她期期艾艾地問,羞澀的表情像個矜持少女。

  「我不打擾妳,有空我會來看妳。」他臉部表情輕鬆,眼中卻沒那麽輕鬆。

  「喔……」他把這房子讓給了她,他自己卻要離開,這算什麽?忽然間她有種被放棄的感覺,不久前她才放棄了朋友們,現在就有報應了嗎?

  他不是沒看出她的期待,但他要自己拉開距離,一來是碰公司的商品絕非明智之舉,二來是他的那毛病,雖不至於立即致命,但醫生也不敢預料哪天會惡化。

  爲了栽培她成爲巨星,他會給她最好的教育和照顧,卻不可再逾越了規矩。

  「首先,妳要念完高中,現在的大明星也需要基本學歷。」

  「是。」她已無路可退,他說什麽她都得做。

  「還有,妳要戒煙,至於戒酒,從明天開始就可以。」

  這什麽意思?今天不用戒酒嗎?她迷惘看著他,那雙黑眸令她困惑又好奇。

  他拿出一瓶白蘭地,也就是之前他請她喝的那一瓶。「把這瓶酒喝完,明天起,妳就是個沒有過去、沒有回憶的人,懂了嗎?」

  「懂……」她似懂非懂的點個頭。

  「乖。」他再次摸摸她的頭,然後走向大門,頭也不回。

  有些事點到爲止就好,他已爲她鋪好未來的康莊大道,她只要發揮實力便能達成願望,這就是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繫,除此之外,他只能給她祝福。

  大門被關上了,孫雨綾仍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動彈。她有種無奈的預感,這背影將刻在她心版上,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回憶。

  這房子很美,卻有點太大了,她蜷縮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試圖灌醉自己。

  白蘭地香醇醉人,但她越喝越清醒,眼淚不請自來,往事洶湧起伏,這一晚,她必須醉得徹底……

  新生活展開了,孫雨綾開始上課,除了舞蹈、歌唱、肢體、表演等,還包括正規的高中課程。

  學歷對歌手也是必要的,去年她從高中輟學,等於只有國中文憑,楊振邦要求她必須念完高中,無論如何就是要取得文憑。

  面對比自己小一、兩歲的同學,她選擇低調以對,不想多做解釋,時間久了大家也失去好奇心,反正這個轉學生就是愛耍神秘,每天有轎車接送,聽說住在陽明山上,八成是個家教嚴謹的大小姐吧。

  孫雨綾身旁多了好幾個人,從司機、助理到經紀人,每天接送她上下學,監督她的課業和學習,不只考試要考得好,唱歌跳舞更要有進步。

  胡婉姿給她安排了緊湊的課程,一大早由音樂老師帶領,練習發聲和開嗓,用過營養師設計的早餐後,由司機送她去學校上課,放學後則是舞蹈課、鋼琴課,甚至得上美容美姿課。

  每天晚上十一點上床,隔天早上六點起床,她的生活規律得像老人家。

  別墅門外,一直有保鑣輪流駐守,她很安全也很孤立,這世上沒有人靠近得了她。

  胡婉姿是她唯一可以商量的物件,除了音樂方面的課程、師資,還有服裝、打扮等女性話題,她總是像個大姊姊給她最佳建議。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孫雨綾不曾再見過楊振邦。

  其實說長也不長,幾個月而已,卻給她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已從她的生活中蒸發了,一切都上了軌道,他沒有必要再特別關照她了,不是嗎?

  但爲何,她的心會像缺了一小塊拼圖,總隱約傳來一陣失落的痛?

  生活不是不充實,只是充實之間又少了點什麽,她彷佛在期待一場戲劇的開幕,內心擠滿了莫名的期待和騷動,但可會有人和她演出對手戲?還是她一個人唱獨腳戲?

  對於每件事情,她盡力去做到做好,不是不快樂,但也不是快樂。

  雖然沒有太多空檔去胡思亂想,但某些想法就是會不由自主來敲她的腦袋,她好想知道陽明山上的霧散了沒有?今晚看得到流星嗎?

  半年後,一個寧靜的深夜,孫雨綾坐在鋼琴前面,自彈自唱,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卻是個陌生的號碼。

  是誰呢?她疑惑地盯著手機螢幕。除了經紀人、助理,司機、保鑣、老師,還有誰知道她的電話?也許是打錯的?

  「喂?」考慮半晌,她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端傳來一個沈穩的聲音。「最近有沒有乖乖聽話?」

  老天,是楊振邦!不用思考、不用猜測,她馬上就認出這睽違已久的聲音。

  他那態度和語氣,彷佛他們常這樣聊天,可知她呼吸都要暫停了,多少感受一起湧上,又想哭又想笑,卻又不能流露痕迹。

  百轉千回之後,她也只是淡淡回答:「有,可是我不喜歡念書。」

  「爲了妳的夢,妳必須先做很多妳不喜歡的事,懂嗎?」

  她懂,她當然懂,這段時間以來,她乖乖念書,戒煙戒酒,不得罪別人也不讓人靠近,專心致志地充實自己,都是爲了夢,卻也是爲了他……

  她沈默了幾秒,終於還是壓抑不住心中想法,脫口問道:「你……一直都很忙嗎?」

  「……嗯。」楊振邦明白她話中涵義,半年多來他對她不聞不問,卻在今晚突然來電,連他自己都覺突兀,找不到合理解釋。

  因爲頭痛?因爲失眠?還是因爲想念?他難以自圓其說,幾乎想立刻挂斷電話,這真是蠢得可以。

  孫雨綾也沈默了,她有什麽資格要求他?兩人又算是什麽關係?

  這時他卻開了口。「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

  「啊?」她有沒有聽錯?

  「我有點頭痛,想聽妳唱歌。」幸好隔著電話,而非面對面,否則他尷尬的神色一定藏不住,多幼稚的要求,又不是小孩子要聽催眠曲,可笑至極。

  但在多日失眠後,他滿腦子只有這念頭,就是想聽她的聲音,想被她的歌聲撫慰,就算這很傻,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聰明不到哪里去。

  「好……」她立刻妥協了,因爲他聲音中的疲憊與期盼,讓她心疼到無可壓抑。

  幽幽地、輕輕地,她唱起一首歌,一首老到只有傻瓜還會記得的歌──


  紅顔若是只爲一段情,就讓一生只爲這段情

  一生只愛一個人,一世只懷一種愁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把它握成你的袖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解你的愁,你的憂……


  楊振邦閉上雙眼,細細聆聽,刺痛的感覺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舒緩與平靜,讓他甚至想跟著哼唱。

  身爲星空娛樂集團的總裁,他想要聽誰唱歌,幾乎都不是問題,但沒有人能讓他平靜下來,除了孫雨綾,沒有人能夠。

  不管她唱什麽歌,不管他是否聽過,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美好,像第一次感受陽光和微風,只想躺在草地上,任由天地將他擁抱,多麽溫柔多麽自然。

  唱完整首歌,她才停下問:「你頭痛好點了嗎?」

  「妳不要停,繼續唱給我聽。」他情不自禁地這麽說。

  他發現一個從未瞭解的自己,原來在他理智的外表下,住著一個任性的孩子,即使對父母也不會撒嬌的他,卻會對這女孩産生眷戀。

  事情非常不妙,他卻擋不住局勢,既不能也不想。

  「好,你慢慢聽,我繼續唱。」凡是他的願望,她都想極力達成,這是只有一個聽衆的演唱會,只有歌手沒有伴奏,她就爲他而唱。

  有個童話,是關於國王和夜鶯的,她願做那只夜鶯,即使被關在籠中,只要國王還想聽她唱歌,她就會唱到花都開了,也會唱到花都謝了。

  第二天,孫雨綾依然準時上學,沒人看出她的異狀,她嘴角輕揚,眼神溫柔,藏著一個說不出的秘密,原來初戀是會讓人這樣的。

  同時她也想起白威,他對她那麽好,她卻沒有太多感覺,或許她就是活該,硬是要去追尋那難以捉摸的,但無論如何,那是她心頭狂跳的原因,她無法控制自己。

  晚上的歌唱課前,胡婉姿帶晚餐來看她,談了幾句話之後,胡婉姿疑惑地問:「妳怎麽了?臉上有黑眼圈,聲音也有點沙啞。」

  「我很好。」孫雨綾微笑回答,她好得不得了,就快飛上天了。

  同是女人,胡婉姿嗅出了一點什麽。「如果談戀愛了,要跟我報告。」

  「是!」孫雨綾做個行禮手勢。

  「戀愛是養分,可以讓妳更美、更亮,但不要把自己弄得黯淡了,知道嗎?即使黯淡了也要吸引人,那才是妳真正的本事。」

  胡婉姿把自己的經驗談說給她聽,有人戀愛就有人失戀,她該看開一點,放手後才能迎向新戀情。

  「嗯。」孫雨綾默默咀嚼這些話,其實她不只一次想過,或許胡姊也喜歡楊振邦?所以才有感而發?

  但她不敢多問,怕說穿了彼此尷尬,更何況她跟楊振邦之間,也不知算哪種關係?

  「來,吃飯吧!」胡婉姿替她打開餐盒,那是營養師特別設計的養生餐,可以開嗓、清肺,又提供了成長需要的熱量和養分,除了不太好吃以外沒有任何缺點。

  以往孫雨綾絕不吃這些健康食品,她怎麽可能是那種乖寶寶?更別說還動不動就用煙酒來戕害自己的喉嚨。但現在,爲了站上舞臺,她什麽也得做。

  胡婉姿看孫雨綾一口一口吃飯,細嚼慢咽,跟剛開始的痛苦模樣相差甚多,這孩子一天天長大,磨掉了銳氣和不安,變得更閃閃發亮了。

  難怪總裁會對她另眼相看,不只讓出房子給她住,還隨時要瞭解她的近況,每周都要看學習報告,這兩人想必是有所交集,不是旁人能過問的,因此胡婉姿告訴自己,該是看開的時候了。

  「阿綾,妳一定會變成大明星的。」胡婉姿摸摸她的頭,真誠祝福。

  「是!」孫雨綾給經紀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相信她會的。

  每個日子都忙碌、充實而緊湊,孫雨綾從早到晚沒時間多想,唯有在回到家後,面對太寬敞的空間、太漫長的夜晚,才會瞪著手機螢幕,等待某個號碼再次出現。

  楊振邦的來電並不定時,也不經常,總在她放棄希望後,電話聲突然就響了,他的聲音總帶點疲憊,渴盼她的歌聲安慰。

  「我該唱搖籃曲嗎?」有時她會開玩笑地問。

  「應該不錯。」他什麽都想聽,只要是她唱的歌。

  「你常頭痛?有沒有看過醫生?」她覺得奇怪,有錢人應該都很愛惜生命,怎麽他卻不太怕死的樣子?

  「不是很嚴重,只是一種習慣。」他不想多做解釋,有些事只需自己明白,不用對全世界宣佈。

  即使他父母也不清楚他的狀況,他們長年在國外巡迴表演,只當他工作壓力過大,才會不時頭痛,這秘密他一個人藏得很好,不想與任何人分享或分擔。

  可爲什麽?在他自覺脆弱的時候,總會想打電話給她,聽聽她的聲音,就能恢復精神,甚至變成一種依賴,久久不打就渾身不對勁。

  孫雨綾還是不懂。「你好奇怪,連頭痛都可以是習慣。」

  他自嘲一笑。「我本來就不是正常人,但妳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兩個怪胎,剛好湊成一對。」她開玩笑的說,說完後卻覺得不是玩笑,其實她常常這麽想,非常認真的想,他們有可能成爲一對嗎?

  他也同時感受到這氣氛,轉個話題說:「唱歌吧!」

  「嗯……」她選了幾首情歌,不用看歌詞就能熟練唱出,爲了唱給他聽,她早已練習多時。

  誰知,他聽完她唱的歌之後,居然沈思了起來。

  「怎麽了?我唱得不好聽?」通常她很快就會得到他的讚美,那是她唱歌的動力呀!

  「妳唱歌越來越有感情了。」他停頓一下。「可以讓我知道原因嗎?」

  「啊?」她完全愣住,他問的什麽怪問題,她唱得有感情都不行呀?她有必要向他報告秘訣何在嗎?更何況她自己都還沒搞清楚,到底她對他是怎樣的感情……

  「是不是和哪一個樂手談起戀愛了?快告訴我。」他鑽起牛角尖,口氣又沖又酸。

  「才沒有呢!你無聊。」就算有又關他什麽事?他又不在她身邊!

  「沒有嗎?那到底是爲什麽?」他壓抑不住自己的頑固和無聊,追根究柢像個吃醋的情人。

  其實他完全掌控她的生活,胡持助每周都會呈上報告,巨細靡遺,連她有哪些朋友、同學都一清二楚,他能百分百確定,她忙到根本沒時間談戀愛,若有風吹草動,也一定會被他得知。

  他沒想過自己的佔有欲這麽強,每次看到胡特助那明瞭一切的微笑,他總告訴自己,這都是商業考量,培養巨星就像撫養小孩,任何細節都要注意。

  孫雨綾皺起眉頭,又不是在訊問犯人,這男人怎麽像法官似的?她忍不住回問:「你憑什麽管我?」

  「我希望妳暫時不要談戀愛,以免妨礙妳的各方面發展,妳當然可以多交朋友,不過妳還在學習階段,等事業有成後再來談感情也不晚。」他劈哩啪啦說了一串自己也不怎麽信服的話,末了還要加上一句:「妳是我重金投資的商品,我要管得可多了。」

  藉口是人找出來的,他發覺自己挺有天分,每次靠近她總有一串藉口,連胡亂發脾氣都變得正當。

  孫雨綾心頭一陣酸楚,他就非得這麽冷漠無情,把他們說成只有利益關係嗎?

  「不用你操心,反正……反正我沒在跟別人戀愛就是了!」就算她是在戀愛中,唯一物件也是他,這教她怎麽說出口?說不定只是她一廂情願……

  「那最好。」他確定她不會對他說謊,從一開始她就是個誠實的女孩,愛抽煙喝酒也不裝蒜,甚至沒想過什麽叫誘惑,什麽叫攀權附貴。

  「我要去睡覺了,晚安。」乾脆以後都不要唱歌給他聽,省得他處處找碴,可惡!

  「等等。」他忽然不想就這麽挂上電話,咳嗽一聲說:「呃,我想……我應該爲我剛才的態度道歉。」

  嚴格說來,他沒真正談過戀愛,二十歲以前他太傲氣,二十歲以後他太低調,自從發現自己的病況,他更不認爲有必要談啥戀愛,可莫名其妙的,現在他表現得像個初戀少年。

  道歉?他這人也會道歉的嗎?她簡直受寵若驚,呆了一下才回答:「喔……那……那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果然還是她,沒有心機沒有迂回,楊振邦窩心地想。不像有些女人喜歡乘機拉高姿態,說不定還要虧一下、損一下才能滿意。

  「我很高興,妳唱歌越來越有進步了。」

  「嗯……那我再唱一首給你聽?」剛才的決心已被抛到九霄雲外,只要他一句肯定,就能讓她飛上天,不管這是不是戀愛,她已不能自拔!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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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幾個月後,來到二月十四日,孫雨綾滿十九歲了,但這一點都不重要,她一樣上學上課、練唱練舞,沒什麽能阻擋她邁向巨星之路。

  這天,學校裏洋溢粉紅色氣氛,男女同學們互送禮物,歡度西洋情人節。

  孫雨綾看在眼底,只覺淡淡甜蜜、淡淡寂寞,卻沒有太多羡慕。她抛棄了一切才走到這條路,還能奢望愛情嗎?就算有愛慕的物件,怕也是個幻夢吧。

  放學後司機來接她,見到胡婉姿也坐在車內,孫雨綾不禁要搖頭歎息。怎麽今天胡姊沒去約會呢?這世上男人真是都瞎了眼。

  「胡姊,」上車坐好後,孫雨綾從背後拿出一朵玫瑰花。「情人節快樂!」

  胡婉姿先是一驚,繼而一笑,接過去說:「謝了。」

  「胡姊不要只忙我的事,要記得交男朋友啊!」根據孫雨綾的觀察,胡姊似乎沒有固定物件,雖然她美豔動人、成熟婉約,卻少了個真正的護花使者。

  「我光忙妳和總裁的事,就已經睡眠不足了,哪有空去交男朋友?」胡婉姿搖頭苦笑,吩咐司機開車。

  每次聽到楊振邦的名字,孫雨綾總會心頭猛跳,她不只一次猜想,或許胡姊和楊振邦是一對戀人?他們年紀相仿,外型登對,近水樓臺也是應該的。

  但她不敢問,怕問了就要心痛,她根本也沒有資格心痛,她誰都不是,更不是誰的誰,除了成爲舞臺上的明星,她不該有其他奢望。

  「妳呢?有沒有瞞著我談戀愛?」胡婉姿半開玩笑地問。

  「長幼有序,等胡姊先結婚,我才要結婚。」孫雨綾對經紀人撒嬌,把她當成自己的姊姊。

  「結婚?妳想得還真遠!」胡婉姿摸摸她的頭,發覺小女孩也是有期盼的,但是總裁能給她對等的回應嗎?這條情路恐怕不會太好走……

  上完舞蹈課,孫雨綾已筋疲力竭、汗流浹背。回到家洗過澡,仍要練鋼琴,明星必須多才多藝,她不學對不起歌迷。

  瞧她多傻,現在就已在期待歌迷了。但至少她有第一個歌迷了,不是嗎?就是那個必須聽她唱歌才不會頭痛的楊總裁。

  一想到此,她練琴練得更投入、更認真了。

  當……當……

  當牆上挂鐘敲響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她稍微回過神,望著眼前的寂靜。

  喀啦!

  突然間,她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不禁嚇了一大跳,這麽晚了會是誰?

  一轉頭,只見楊振邦就站在門口,神情從容自然,彷佛他只是去散個步,沒多久就回來了,彷佛一年來的時間並不存在,他們從未分離過。

  是幻覺嗎?還是她太想念他了?但那人影越來越近,真的就站在她眼前!

  他抱著一大束海芋,唇邊揚起淡淡的笑,好整以暇地欣賞她驚慌失措的表情。

  上個月他做了磁振攝影和腦波檢查,結果一切如常,沒有擴增沒有惡化,所以他替自己找了藉口,何不出現呢?何不替她慶生呢?還有什麽好猶豫的?讓旗下藝人開心點,不也是他身爲負責人的責任嗎?

  罷了,就算沒有任何藉口,他只是想在這特別的日子見到她,就當今天他忘了帶腦子出門吧。

  眼前,身穿白色睡衣的她就坐在鋼琴前面,頭髮留長了些,顯出一股女人味,而在戒煙戒酒之後,似乎連眼神都清純許多。

  「我還保有這房子的鑰匙,不請自來,希望妳別介意。」他搖晃手中鑰匙,含笑道。

  「你怎麽會……怎麽會……?」她的聲音顫抖,本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以爲他只存在於電話中,只是一個可幻想、不可觸碰的物件。

  「今天不是妳生日嗎?」他把花束交給她,表情輕鬆,一切似乎都理所當然。

  孫雨綾接過花束,把臉埋進那一大把海芋中,深深呼吸花香、感受花瓣柔嫩。她第一次收到這麽大的花束,而且是她最喜歡的海芋,就因爲那個美麗的花語:海誓山盟,永志不渝。

  沒想到他記得她的生日,一年前的這天,也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的她怎能想象,她居然會跟他糾纏到今天,不得不相信這是命運、是注定。

  「走,我們開車去兜風。」

  「好。」她根本無法拒絕,當他那樣凝視著她,即使他說要開車去撞山,似乎也是個好主意。

  車上充滿海芋芬芳,雖清香卻也有種誘惑感,他們一路無言,氣氛似乎很平靜,但其實她心跳得像打雷,一陣一陣的讓她想尖叫,卻得拚命忍住衝動。

  車子開到他們初見的地方,一處可俯視臺北城的山巔,適合看夜景、淋雨、唱歌,也適合回憶。

  他終於開口打破沈默。「下車吧!」

  「嗯。」她不敢問他爲何選了這地方,怕聽不到她要的答案,也怕聽到她要的答案。

  望向夜空,她歎著氣說:「雲這麽多,霧這麽大,應該看不到星星了。」

  「誰說的?」他從口袋拿出一個絲絨盒,裏面是一條星狀的鑽石項鏈,閃爍耀眼,彷佛夜空星輝全都集中在此,教人無法相信那是真的。

  天曉得他在發什麽神經,好早以前就訂做好這條項鏈,本以爲不會有機會拿給她,卻在今晚特意放進口袋,忍不住衝動就打開在她面前。

  聽說男人送女人禮物,都是別有用心,他不想問自己是什麽企圖,但求看到她一個笑容。

  「這是……?」她倒吸一口氣,這是給她的生日禮物嗎?

  「生日快樂。」他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直接爲她戴上。

  他的手指觸碰過她的頸項,那觸感既熱燙又冰冷,帶著點絕望的甜美,因爲她知道,這男人只適合出現在夢中,永遠不會真正屬於她。

  「爲什麽要給我這項鏈?」眼眶熱熱的,胸口暖暖的,她真怕自己就要融化了。

  「讓妳對著這顆星星,許個頭望。」其實最美的星就在她眼中,但他不能占爲己有,他沒有那權利。

  「我……我該許什麽願望?」她連這都要問他,多徹底也多無奈的依賴。

  「當然是妳的夢想,明年此時,妳將是最受矚目、最受歡迎的新人。」他已爲她策劃最佳團隊,從製作人、伴奏樂團、錄音設備、行銷公關、活動企劃等,他要給她最好的一切。

  「是嗎?」她對未來仍彷徨,但她願意相信他,只要是他說的,就一定會發生。

  「絕對是的。」他摸摸她的頭,是鼓勵也是寵溺,像對個孩子一樣,而她只能溫順接受。

  閉上眼,她雙手握著那項鏈,靜靜許了個願望──

  老天爺,請讓我站上舞臺,請讓我唱出我的歌,也請讓他繼續聽著我、看著我,那將讓我無比幸福……

  等她許好願望,睜開眼睛,只見他含笑望著她,輕柔問:「唱首歌給我聽好嗎?」

  「好。」她點個頭,唱起一首跨越永恒的老歌──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唱著唱著,忽然間,眼淚洶湧來襲,一發不可收拾,但是不,她不能哭,她要爲他唱好這首歌,好不容易見到面,她怎能壞了氣氛?

  他很快察覺她嗓音中的哽咽,擡起她的臉,柔聲問:「怎麽哭了?」

  每滴淚珠都扯動著他的心弦,這女孩不會拿眼淚當勒索,他很確定,她只是控制不住,就像他一樣,彼此的牽絆已經太深,他們都放不開了。

  她不願在他眼中看到憐憫,趕緊轉開視線。「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麽……」

  他沒多問,卻能瞭解一切,他伸出手將她擁抱,就讓她的寂寞、她的憂傷,都靠在他懷中歇息,在這一晚,他允許自己放肆。

  她不是他所能擁有的,理智上他完全明白,能離多遠就該離多遠,情感上他卻一再矛盾,打電話問她的生活、聽她的歌聲,既不靠近也不放棄,這才是教她最痛苦的地方。

  他自私、他該死,卻不能忘懷這天使的存在。

  眼淚既熱燙又澎湃,孫雨綾自己也不懂,其實她很少哭的,尤其是在別人面前,但爲何,在他面前已是第二次掉淚,還是這種壓抑不住的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她實在累了,原來哭泣也會耗盡體力,幾乎讓她快睡著了,像個小寶寶一樣。

  「不哭了?」他捧起她的臉蛋端詳,替她擦去未幹的淚滴。

  「不要看我……好醜……」她想轉過頭,他卻不讓她這麽做。

  她皺起眉想抗議,但還來不及開口,他已封住她的唇,一時間她不能動彈、不能思考,腦袋裏只想到一句話:這不是夢吧?

  這是一個成人的吻,不折不扣,他沒有保留,只想一次吻個夠。

  他的唇帶著煙草味,還有白蘭地的香醇,刺激著她的感官神經,但最要命的是他的纏綿,極盡所能地舔弄她、探索她,彷佛這是要活命下去的唯一方法,若沒有她的吻,他會饑渴而死。

  當他緩緩移開了唇,她差點想開口要求另一個吻,但硬是咬住舌頭忍住了。

  不料他竟轉向她的雙頰,用無數個細碎的吻,將她未幹的淚水吻去,讓她又産生一股想哭的念頭。

  「妳再哭,我就要再吻妳。」楊振邦有一百個理由應該自責,但他寧可看不起自己,就是忍不住這衝動,如果再不吻她,好像她會哭得更可憐,而他會心痛得更絕望。

  「你……你欺負人!」她的臉頰在他注視下又脹紅了,熱度直達頸部和耳垂。

  「我該拿妳怎麽辦?妳說。」他的眼似笑非笑,蘊藏著看不透的神秘,就是這雙眼,讓她魂縈夢牽,讓她沈醉不醒。

  「你爲什麽吻我?」她這問題很明顯,就是要得知他的心意。

  「妳先說,妳爲什麽流淚?」他卻以問作答,讓她更臉紅不已。

  他好狡猾,不肯表露心意,她明知如此卻無可奈何,一旦愛上就是愛上了,即使對方不願掏心,她已輸了自己這顆心。

  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他看得一清二楚,既高興她對他的依戀,又遺憾自己什麽都不該做。

  至少在這個晚上,他選擇抛棄理智,就隨心而走,停留在有她的地方。

  「風有點冷,進車裏去。」他爲她打開車門。

  兩人坐進車裏,一起聆聽風聲、凝望夜景,只是手握著手,靜靜任時光流逝,要明說也可以,要保留也無妨,他們都確定,彼此是心動著的。

  「今天晚上好安靜。」她幽幽地說。

  「嗯。」他轉向她,把頭靠在她肩上。「我的頭都忘記要痛了。」

  咦,這男人是在對她撒嬌嗎?她又覺驚訝又覺心疼,摸摸他的頭髮,彷佛彼此的寂寞已交融,從此不管他要怎麽似有若無,她會記得這一刻,如同永恒的一刻。

  楊振邦也有點不自在,他居然會這麽對一個小他七歲的女孩,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剛才她窩在他懷裏哭泣,此刻他靠在她肩上撒嬌,好像越來越難回頭了。

  過一會兒,他擡起頭,臉頰碰到她的嘴唇,某種電流立刻騷動起來,在他能冷靜思考之前,嘴唇已有主意,自動吻上了她。

  第二個吻,稍微習慣彼此的味道,沒那麽顫抖沒那麽激動,卻有股越來越燃燒、越來越煎熬的火苗,讓兩人渾身都發熱起來,只要再多一點衝動,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她閉上眼,深切感受他的氣息,他的誘惑,要自己記住每一分秒的美好,如果這一刻還不叫永恒,那麽有什麽算是永恒?

  當他依依不捨地撤離,她才睜開迷蒙的眼。「你……」

  「什麽都別說,我知道我該死。」他歎口氣,親吻過她的額頭,內心又是一陣掙紮。

  看他萬分懊惱的表情,她有點想笑,這自負的男人也有自我嫌惡的時候,或許感情就是這麽回事,總讓人不由自主。

  他擁住她,深深呼吸,繼續讓這夜的寧靜蔓延,管他到底怎麽一回事,至少他的頭一點都不痛,就算該死也該死的對極了!

  稍晚,在兩人回程的途中,她總覺得他是在繞遠路,也許是她的錯覺吧!她告訴自己別多想,可是當車子開經過同一個路牌第三次,她卻不得不赫然發覺,他恐怕是和她一樣燒昏頭了!

  車內的氣氛仍被那個熱吻所主宰,甜蜜得像蜂蜜加上草莓醬,流動著一股炙人的熱度,兩人的身體似乎都在吶喊要互相擁抱,因而形成無言的緊繃情勢。

  然而基於彼此的驕傲和矜持,誰都沒敢吭聲,唯恐一個不順的呼吸,就要攪亂這暫時的平靜。

  她只覺得當兩個人能在一起的時候,車速是越慢越好,天曉得這趟路要開多久,說不定他們都已把臺灣繞過了一圈,才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看到來車,門口警衛向總裁行了個禮,沒有人露出驚訝表情,他們是一群盡忠職守,而且知道什麽時候該閉嘴的屬下。

  孫雨綾仍四肢發軟,他下車替她打開車門,並握起她的手,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臺詞。

  「好好休息,聽到沒?」他的嗓音略帶沙啞,緊盯著她的唇,像要吞了她。

  她勉強點個頭,當他用那佔有性的眼神望著她,她實在很難思考。「嗯……晚安。」

  當她走到門口,他忽然喊住她:「等一下。」

  「嗯?」她回過頭,雙唇微啓。

  「妳這兒沾到了東西。」他指著她被吻腫的紅唇,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呃?」有嗎?她剛才看後視鏡怎麽沒看到?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以熱吻爲她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天殺的,他暗罵自己不該一錯再錯,卻覺得沒什麽比這更正確,在這當下就是指該做這件事。

  花香飄浮,月影交錯,在如此靜夜,萬物都歇息了,唯有心跳越來越強,始終不肯安歇。

  就在大門口,兩人吻得難分難舍,她腿都軟了,幸好他抱得夠緊,否則怕她要滑倒在地上了。

  熱吻之後終究要分開,她輕輕開口問:「明天起,你還是會消失嗎?」

  「我很忙。」他不敢多看她的眼,怕一看就要陷入,怕他會踢開大門,一把將她抱到大床上去……

  「你和我一樣都知道這是藉口。」經過今夜,她確定他也是有感覺的,那太清楚了,卻不知他有什麽天大的理由,必須拉開彼此距離。

  「我不該碰我公司的商品。」他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雖然沒半點效果。

  「你已經碰了!」而且還不止一次,難道要睜眼說瞎話嗎?

  他握住她的肩膀,神情近乎狼狽。「總之妳只要唱歌,妳什麽都不要想!」

  「那怎麽可能?我是人,我是一個女人。」

  「妳值得更好的男人。」他不是好人,他差勁透了,他該離得遠遠的,可她身上有種神奇法力,硬是將他吸引而來,如此不幹不脆並非他的作風,他自己也矛盾極了。

  「你……」她的呼喚消散在風中,他就這樣走了,吻了她三次以後,他竟敢說她值得更好的男人,這算什麽跟什麽?

  她愛上的男人,竟是個膽小鬼嗎?然而她知道,那背影仍會令她日夜思念……

  十九歲生日過後,孫雨綾又開始無盡的學習,每天過得充實忙碌,只是更寂寞了。

  楊振邦稍微讓她好過了些,兩、三天就會打通電話過來,想道歉卻又開不了口,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藉口,自己都快聽不下去。

  一開始她還想跟他吵,但吵了幾次就覺無趣,既然她是這樣的思念他,又何必浪費時間在吵架上?不如聽聽他的聲音,隨便說些蠢話都好。

  「上課的情況怎樣?」這是楊振邦最常問的問題,讓自己的行動合理化,負責人關心旗下藝人的學習,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還好。」她是個認真的學生,每個老師都對她稱讚有加。「上爵士舞的時候,班上有個比我小的男生想追我。」

  電話那端沈靜片刻。「還沒有成功之前,妳不適合讓戀愛。」

  哪個臭小子竟敢碰她?楊振邦氣得呼吸都亂了,不准不准絕對不准,她還小,她有大好前程,她怎可將時間浪費在那種蠢事上?但話說回來,他常打電話給她,上次還吻了她三次,根本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又不喜歡他。」孫雨綾坦承得很快,也沒想過要吊他胃口,她就是這麽直率,不懂該耍心機。

  楊振邦才鬆口氣,她隨即又提出一個大問題──

  「可是,沒談戀愛的話怎麽唱情歌?」

  問得好,他暗自點頭。一個沒有真正愛過的人,該如何詮釋情歌,如何打動人心?就像一個不曾體驗人生的作家,如何能寫出生命的深度?

  「我……我可以讓妳類比練習。」他猶豫片刻,說出的話連自己都很驚訝。

  如果只是練習,如果能讓她唱情歌更有進步,他當然樂意提供自己。

  對她的依戀與日俱增,他不願看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偏偏他又跨不開那一步,愛她究竟對她是好還是壞?他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答案。

  「喔?」她嚇一大跳,這不像他會說的話耶!

  「只是練習而已,不用當真。」他重申立場,卻顯得很沒說服力。

  她想都沒想就要求:「那我要聽你說甜言蜜語。」

  是的,她渴望他的情話,即使是謊言,也能把她哄得很滿足。

  「我不會說那種話。」他立即否決她的要求,他對任何人都不曾如此貼近,爺爺把他當繼承人訓練,爸媽把他當成早熟的小大人,因此他不曉得何謂親密對話。

  「嘖~~」她撇撇嘴,心想確實也不太可能,依照這男人的個性,也許要等到下輩子。「那不然……你唱首情歌給我聽吧!」

  「要我唱歌給妳聽?」他突然覺得喉嚨很幹。

  「不行嗎?每次都是我唱,也該換你唱一、兩首了吧?」

  「讓我想一想……」他腦中浮現許多悅耳的旋律,卻沒有一首能說明他的心境,這時候就不得不佩服她的表現能力,隨時都可以唱出好歌給他聽。

  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後,孫雨綾等得幾乎快睡著,終於聽到他開了金口──


  我遠遠看著你,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卻有個聲音在我心裏,掙紮著要出去……

  從你眼睛,看不出你是否找到新戀情,那抹憂鬱刺痛著我,不可能忘記……

  我說服我自己,沒有我你會更順心,可能你已經雲淡風輕,當我是個曾經……

  是不甘心,還是依然愛著你,在告別之後讓它隨風去……


  她聽得傻了,想不到他有這麽醇厚的歌喉,更想不到他唱起來如此真誠,她聽得耳朵都要燙起來了,心也跟著沸騰起來了。

  「這首歌的名字叫做……?」她知道答案,卻想聽他說出來。

  「說不出的告別。」他聽過這首歌不知多少次,彷佛在訴說他的心情,不斷說服自己,沒有他的話,她會更順心、更快樂,但他就是放不開。

  「我喜歡這首歌。」但願,但願他們之間永遠不要說到告別,不要隨風去,不要。

  無論未來會如何,她願相信,只要沒人開口道離別,他們就能維持這份說不出的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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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0:47:23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時光之輪繼續往前運轉,孫雨綾取得了高中文憑,並開始錄製首張專輯,主打歌取名「你眼中的流星」,作詞人正是她自己。

  她不是擅長寫作的人,這兩年來的心情點滴,也只能濃縮成一百多字,希望那個人聽得懂。

  二十歲生日當天,孫雨綾正式出道,同時也是情人節,空氣聞起來都是甜的。

  新歌發表的記者會上,錦上添花的人不少,署名楊振邦的花籃就有二十個,正是爲了慶祝她的二十歲生日,每架花籃都奢華無比,綴以星狀水晶。

  就在這天,他的巨星即將公開露面,因此他必須躲起來,讓自己守候在角落,讓她被衆人的掌聲擁抱。沒有他,她會更順心。

  若不離得遠遠的,他怕自己放不開手,捨不得她投入事業,會想將她據爲己有。

  場面之盛大、花籃之華美,讓在場媒體嘖嘖稱奇,看來「星空娛樂集團」非常重視這位新人,全公司總動員,已到了傾全力栽培的地步。

  上臺前,孫雨綾收到一封卡片,打開一看,是楊振邦的筆迹,只寫了幾個字,卻對她影響至深──


  我在紐約,但我會聽的,請爲我而唱。


  他人在紐約?她心底一沈。爲何他不能來現場看看她?今天是她二十歲生日,今天是情人節,而且他們足足一年沒見面了!

  再過幾分鐘,她就要讓這世界聽到她了,她不能因此影響情緒,她必須沈著冷靜,就當台下每個人都在頭痛,而她唱的歌可以讓他們快樂起來。

  她的手指不斷撫過卡片上的字迹,彷佛那可以帶給她力量,當胡婉姿提醒她該準備上臺時,她假裝去洗手間,撕開卡片,挑了那個「唱」字,咬碎、吞下。

  她知道這樣很蠢,但她相信這麽一來,他就是與她同在的。

  「讓我們歡迎星空新人──孫雨綾,阿綾!」

  主持人宣佈後,燈光轉暗,一身銀色勁裝的孫雨綾從天而降,緊接著是五首快歌連唱,搭配最嗆最辣的舞蹈,讓所有人見識她的真功夫。


  你眼中的流星,是我唯一的追尋……稍縱即逝,仍是我心所牽系……

  請看我,請聽我,每首歌都爲你而唱,每個夜都爲你而美麗……

  演唱過程中,鎂光燈此起彼落,誰都知道這是星空娛樂的重量級新人,明天不占幾個畫面怎麽行?

  「看來有兩把刷子。」

  「她的歌聲確實不錯,是可造之才,難怪會被捧。」

  娛樂版的記者們,不知見識多少巨星,能有此好評算是難能可貴。

  一個看遍群星的評論家,問了身旁的製作人說:「你們上哪兒找來的寶?她除了嗓子好、技巧佳,聲音裏還有一種特別的感染性。」

  製作人殷傑自豪一笑。「那當然,你以爲花瓶、洋娃娃能紅多久?這女孩的聲音裏有期盼、有失落、有幸福、有心酸,這才能引起共鳴。」

  評論家點點頭,再次拿起新專輯端詳。「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來天後的位子要換人坐了。」

  舞臺上,孫雨綾深深鞠躬,汗水緩緩流下,她的眼角也濕濕的,無論那人是在紐約或地球任何一個地方,只願他看得到,她永遠爲他而唱。

  同一時間,透過網路傳播,楊振邦在紐約的辦公室,從頭到尾欣賞完這場發表會,告訴自己這麽做是對的,他不能再擾亂她的心,即將飛翔的鳥兒怎能再系著一條線?

  因此他選擇放手,選擇祝福,還給她自由的天空。

  眼前畫面有些模糊,他想是因爲頭痛的關係,絕對不是心痛,絕對不是……

  孫雨綾並未辜負衆人期待,她跑校園、簽唱會、歌迷聚會,宣傳期長達三個月,強力放送後,主打歌「你眼中的流星」,一時傳遍大街小巷。

  她中性帥氣的打扮,介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魅力,更是男女歌迷通吃,一見到她就像呼喚朋友似的喊:「阿綾!阿綾!」

  從沒沒無聞,到成爲歌壇最受矚目的新星,她適應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彷佛天生就該受矚目、受崇拜,她對大批湧現的歌迷毫不意外,只覺這是理所當然,因爲她值得。

  網路上一個接一個爲她成立的網站,報紙上一篇又一篇關於她的報導,是的,她成功了。

  潮水般的喝采聲向她湧來,當銷售成績登上第一名,慶功宴更是少不了。

  公司大手筆鋪排,選在五星級飯店,包下豪華宴會廳,可容納三百位元記者和貴賓,就是要讓所有人看清楚,一顆新星已冉冉升空。

  孫雨綾自然是主角,一出場又歌又舞,抒情搖滾樣樣都來,讓在場人士再次領受她的魅力。

  總經理親自擔任司儀,細數孫雨綾帶來的「業績」,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末了,他突然大聲宣佈──

  「各位來賓,讓我們歡迎楊總裁,楊振邦先生!」

  掌聲響起,大家都想看看這個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這兩年楊振邦作風低調,很少公開露面,更引發衆人的好奇心。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孫雨綾差點忘了呼吸,她來不及做心理準備,已看到楊振邦走上台,一身名牌西裝領帶,仍戴著那副銀框眼鏡,稍微掩住銳利的視線。

  「總裁好!」總經理行九十度鞠躬招呼。

  「總裁好……」孫雨綾跟著鞠躬,聲音顫抖。

  「不用這麽客氣。」楊振邦拍拍孫雨綾的肩膀,像個長官也像個生意人,就是眼中沒有溫度可言。

  她命令自己微笑,站在一旁聽他致詞,多麽靠近也多麽疏遠,有誰知道,在她出道以前,這男人常打電話給她,要求她唱歌來撫慰他的頭痛?

  楊振邦深知聽長官說話是件苦事,他的致詞一向簡短,兩分鐘就做了結論,「多謝各位貴賓蒞臨,請多支援我們家阿綾。」

  「謝謝總裁!」孫雨綾就像個乖巧的新人,完全配合長官演出,只是那雙眼也沒有溫度。

  客套話說完了,兩人握一握手,頒發公司大禮,有轎車有名表,都是錦上添花。

  掌聲中,楊振邦從容走下臺,隨即被衆人圍繞,他是星空娛樂集團的負責人,多少人想攀著他爬上去,他自己也懂得適當而有禮的敷衍。

  孫雨綾沈默且心冷了,那不是她擠得進去的地方,他一向是遙不可及的,即使在一年多後再見,也像是個隨時要醒的夢。

  「胡姊,我可以偷溜走嗎?」下臺後,她轉向胡婉姿問道。

  胡婉姿點點頭,看得出這女孩的心情,總裁與她確實有些什麽。「累了?好,反正也沒什麽事了,妳自己小心點。」

  「嗯,明天見!」孫雨綾及時溜向後門,這並不困難,此刻衆人焦點都是楊振邦。

  她所不知道的是,有雙眼悄悄追隨著她,並深深皺起了眉頭。

  「楊總裁、楊總裁……」

  不知是誰在叫他,他已經恍若未聞,一顆心隨她而去,無論如何就是放不開……

  離開大廳沒多久,孫雨綾發現一個隱密的小花園,種滿了各色薔薇,於是她繞過迂回的小徑,再往前走去,竟是一座圓形噴水池,邱比特的雕像立於其中。

  太好了,這下她可以享受落單的樂趣了,自出道以來,她身旁有太多人包圍,找不到孤獨的機會,想聽聽自己心底的聲音都不容易。

  她在池邊坐下,看附近沒有人影,便大著膽把鞋給脫了,舒展一下跳舞過度的雙腳,要做大明星不容易,腳底長了水泡也得跳。

  風吹了過來,徐徐撫過她的臉頰,她的心似乎也平靜了些,似乎忘了大廳裏那個男人。

  池邊的圍欄很寬,她乾脆躺了下來,一手伸進水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水,感覺涼透了。今晚是上弦月,在黑夜中彷佛一個微笑,既然人家是那麽親切,她當然也得對它微笑嘍。

  星星隱約出沒,大概有五、六顆吧?全都在向她眨眼,於是她也對它們眨眼了。

  好一個夏夜,不是嗎?大廳的音樂聲已變得遙遠,那裏的人事物她再也看不見,她只想靜靜躺在這兒,讓樹葉的沙沙聲陪伴。

  池水是那麽的清涼,她甚至想翻個身滑入那一泓波光中,她微微側身,看見池水中央的邱比特雕像,它的雙眼已讓青苔給覆上了,難怪人家說愛情是盲目的。

  「這是妳的玻璃鞋嗎?灰姑娘。」

  一個低沈的聲音自她背後傳來,她連一秒鐘都不需要,就能猜出那是誰。

  「你來這兒做什麽?鞋還我。」她慢慢坐起身,擡頭瞪住他,是怨也是怒,全都是以心爲部首的字,非常糟糕且不智。

  「我打擾妳了嗎?」楊振邦把那兩隻鞋舉得老高,並沒有要還她的意思。

  在紐約出差的日子裏,他仍隨時關心她的狀況,胡特助每天都寄報告給他,讓他得知阿綾有多認真、多成功,讓他更確定自己做得對,只要他離遠一點,她就能專心於事業。

  這趟回來出席慶功宴,他當著衆人的面獎勵她,是對她也對自己確認,彼此關係就是這樣了,是公司負責人與旗下藝人,非常清楚而簡單。

  誰知他還是破功了,一見到她就忘了原本的決心,在臺上時還能保持鎮定,下了台卻忍不住要追隨她的背影,想念原來是這麽濃烈,他太高估自己了。

  「沒錯,你嚴重地打擾到我,請你離開!」他就是罪魁禍首,他擾亂了她的心,噴水池漣漪不斷,她的心也找不到安寧。

  十五個月不見,他看來一樣聰明冷靜樣,想必這段時間對他毫無影響,他根本忘了吻過她的事,也忘了那許多夜晚的談心聽歌,反正全天下有那麽多女人,哪差她這根竹竿!

  楊振邦只是笑笑,對她的冷淡並不立即反應,反而坐到她面前不遠處,擱下那雙舞鞋,擡起她的腳,放在他大腿上。

  「你、你做什麽?放開我!」她臉一紅,又急又驚地叫。

  「妳今晚跳了那麽多舞,腳一定很痛,不要亂動,我替妳揉揉。」說著他便緩緩地替她按摩起來,動作溫柔而細膩,難以相信出自於他那雙大手。

  孫雨綾完全傻了,這男人究竟想怎樣?忽冷忽熱的讓她猜不透,是不是這樣玩她很有趣?可知她的心情之反復不定,已到自己都討厭自己的地步了……

  「痛……」他的手一按到她的腳背,馬上引起一陣痙攣似的抽痛,讓她忍不住叫出聲。

  「忍一下,我儘量放輕點。」看到她腳背上的瘀青,他深知她有多努力、多辛苦,而他能爲她做的是如此有限。

  若沒有那毛病的話,他早就向全世界宣佈,她是他最愛的女人,然而妄想只是妄想,他除了在一旁守護她,看她翺翔星空,還能做些什麽?

  按完左腳便是右腳,還有她的足踝和小腿,他絲毫不放過,一一細心揉捏。

  緩緩的,疼痛舒張開來,不再那麽強烈,現在最要命的是她的心亂。

  她放棄了抗議,曲起膝坐在他身旁,清楚看見他的臉。

  只見他低著頭,表情認真,眉頭微皺,嘴角則是緊抿的,全心全力替她按摩,幾乎就要把她的怨和怒都消融了。

  不!不行!她在內心大喊,她不要再等下去了,他飄忽不定、難以捉摸,她注定是要爲他傷心的。

  「我……」她開了口,卻不知要說什麽,腦子裏一片霧茫茫的。

  「怎麽了?還有哪里痛嗎?告訴我。」他停下雙手的動作,用那雙深沈的眼望著她,他的眼鏡不知跑哪兒去了,這時更顯魅惑。

  「痛?我……我……」心好痛!難道連心痛他也治得好嗎?如果不能的話,她最好趕快找個沒有他的地方,自己舔傷會好得多。

  「到底怎麽了?」他的臉逼近她,她忍不住看他的唇,那曾經吻過她的唇,而今就在她面前……

  她的嘴唇開始顫抖,心跳也越來越猛烈,情急之下,她推了他一把,只想趕快逃離現場。

  沒想到她這一推太用力了,居然讓他重心不穩,跌進了池子裏。

  撲通!

  聽見水聲,她立即轉過頭來,看他整個人跌坐在水池中,頭髮和衣服都濕透了,臉上則是訝異不信的表情,那模樣當真好笑極了。

  她走近他面前,看水滴從他發梢垂落,他甩了甩頭,幾滴水珠甩到她臉上,好熱。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先調皮吐吐舌,繼而哈哈大笑,誰教他要擾亂她的心?活該!

  「妳還笑?我真是服了妳!」他沒好氣的說,對她伸出右手,要她扶他一把。

  「哈哈~~沒辦法,這太好笑了啦~~」她笑得幾乎要掉淚,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和心酸呀,她不笑的話,恐怕就要哭了。

  看他一臉狼狽,她伸出手去扶他,誰知他握住她,一個使勁,竟也把她拖下了水。

  她嚇了一大跳,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全身都濕了,幾乎睜不開眼睛,等她抹去臉上水滴,看清眼前情勢,才發現她和他都在噴水池中,他正對她微笑,而她竟坐在他大腿上!

  「這下是不是更有趣了?」他笑得像個孩子,白牙清晰可見。

  「你這小人,趁人不備,可惡!」她又好氣又好笑,有誰能想象這一幕,堂堂星空娛樂集團的總裁,竟是個愛記恨的小男孩!

  「是妳先害我落水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說著還對她潑起水來。

  「你潑我水?」她簡直不敢相信。「你完蛋了!看我的厲害!」

  她可不是省油的燈,立即還以顔色,一場世紀水仗於是展開,兩人脾氣都好強,玩起潑水仗萬分認真,誰也不肯讓誰。

  「喂!你怎麽不玩了?」忽然她發現他停下動作,只愣愣盯著她瞧。

  順著他的眼光,她才看到自己的薄紗上衣,除了濕透更是貼身,肩帶都垂到手臂上了,露出一大片白潔肩膀,胸部曲線更是完整無缺的呈現,此刻正因喘息而上下顫動著。

  「你看什麽看?不准看!」她再次羞紅了臉,一時情急,伸手想遮住他的雙眼。

  但他拉開她的雙手,放到自己頸後,反而讓她擁住他,而後他催眠似的雙眼向她靠近而來,她無助極了,只能吶吶道:「不……不要這樣……」

  「是妳誘惑我的。」他嗓音沙啞,雙眸如火。

  忍耐多時的渴望,已到爆發的臨界點,若她不是他公司的藝人,若他沒有那可惡的頭痛,他早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占爲己有,讓她只爲他而存在、而美麗。

  爲什麽他不能要她、不能愛她?老天對他不公平,他恨透了這命運的安排!

  「我沒有誘惑任何人……」天曉得她多無辜,她只想一個人獨處,卻被他打擾到這種地步!

  他們倆都知道,再說什麽也沒用了,嘴唇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主動找到對方的唇,一相逢就再也不肯分開。

  火苗一發不可收拾,她只能攀住他的頸項,在他懷裏顫抖著,聽到他粗重的喘息,她明白他也跟她一樣,對此無能爲力。

  水溫彷佛不斷升高,簡直快要煮沸了,夜風不再涼爽,反而像沙漠中的熱氣,吹在臉上教人快昏厥過去。

  也許,就這樣停住生命的流逝吧,她願意就此和他化作池中的雕像,一對擁吻的石膏戀人。

  彷佛過了一個世紀,她的心臟終於負荷不了,才依依不捨地輕推開他,倚在他肩上深深呼吸。

  「我不該這麽做的。」他一邊用大拇指撫摸她的唇,一邊說著自相矛盾的話。「我應該保持理智,我應該離妳遠遠的……」

  她打斷他那毫無意義的話,反正他也做不到的,不是嗎?總之她努力打出了一個噴嚏。「哈啾!」

  他終於驚覺到這事實,天,他怎會蠢到把她拉進水池?萬一她感冒了、喉嚨沙啞了,罪魁禍首絕對是他!

  「我立刻送妳回去。」他抱起她走出水池,五月的夜風雖然溫暖,他卻唯恐她著涼了,那除了是公司莫大的損失,更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心疼。

  倚偎在他懷中,雙手抱著他的頸子,孫雨綾暗自開心,裝病一下果真有用,她不再是那個直率到愚蠢的小女孩,這兩年來她學了不少處世之道,適時的撒嬌比什麽更有效。

  一離開花園,眼前出現那輛眼熟的黑色賓士車,還有四位身穿黑西裝的保鑣,看楊振邦抱著孫雨綾走出來,臉上表情卻毫無變化。

  「他們是……」孫雨綾迷惑問。

  「不管妳在哪兒,總有我的人在保護妳。」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小心翼翼抱她坐進車子前座。

  保鑣們注意四周狀況,以耳機傳達訊息,確認車子可以開出,做了個OK手勢,楊振邦才開車往前,爲了回避媒體,再謹慎都不爲過。

  孫雨綾這才領悟,原來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或者該說她想落單都不成。

  「除了胡姊和助理,一直有人跟著我?」如此天羅地網,會不會太誇張了?

  「妳需要的。」他點個頭,繼續開車往前。

  「你真是……」她不知該有什麽反應,他究竟是把她當商品?還是把她當女人?

  賓士車平緩前行,他開了暖氣,又拿了件外套爲她披上,讓她不致受涼,但他可能不知道,現在她覺得好熱!

  記得第一次見面那晚,他們被雨淋濕了,情況就像今晚,他也拿了件外套給她,當時的她怎會知道,往後的日子仍要這樣糾纏,甚至找不到一個解開的源頭。

  「三個月前我的生日,你忘了嗎?」

  她的口氣像在質詢,有如情人之間的爭執,而他的回答也很像個男朋友,挑眉反問:「我送妳的花,妳沒看到?」

  「花到人不到,算什麽?」可知她等得望眼欲穿,最後落得只有失落。

  「我所能做的只有這樣。」他開車轉進山路,車速仍保平穩,他不會讓她受任何傷害,雖然最常傷害她的人似乎就是他……

  「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要就全部都要,不要就乾脆都不要!」

  他沈默了,她的問題讓他無言以對,若能說不要就不要,他又何必矛盾至此?

  車子開到陽明山腰,他對路況很熟,一下就把她送到家門口,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像個無聊的保護者,叮嚀道:「快進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照顧自己。」

  她看來又像只迷路小貓了,現在她已有定居的地方,還有大好的事業,爲何她仍茫然無助?他知道,他就是那個教她迷惘的人。

  一方面他覺得快樂,因爲她對他也是有感情的,另一方面他卻覺得悲傷,因爲他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孫雨綾走下車,告訴自己,她應該瀟灑離去,應該頭也不回,但她做不到。

  「你又要消失多久?」轉過頭,她忍不住問。

  他不敢迎視她的眼。「該出現的時候,我就會出現。」

  「像今天這樣,致詞、頒獎、握手?」她冷笑一下,其實最該嘲笑的是自己,爲什麽她仍會期待?

  他終於轉向她,看進她澄澈的眼,那比天空更寬、比海洋更深的眼,他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是個懦弱自私又無用的男人。

  終究,他只能給她最聰明的建議。「我做我該做的,妳也是,別忘了妳前程似錦。」

  誰知她立刻粉碎了他的理性,緊緊握住他的手臂,對他做出最難拒絕的要求。「今天晚上我真的不想一個人,你帶我回家,帶我走!」

  「雨綾……」她的手因爲過度用力而顫抖,而他的心因爲衝擊而狂跳。

  他知道,這對驕傲的她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當一個男人已出言婉拒,她卻不顧自尊、開口懇求,只因這份情感已經太濃烈,幾乎到了她快崩潰的地步。

  「不行,妳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候。」

  他能爲她做的不多,至少要實現她的夢,讓她舉辦萬人演唱會,成爲巨星中的巨星。

  爲此,他更該保持距離,不該擾亂她的心湖,就讓一切風平浪靜,對彼此都好。

  「要我怎麽做你才肯接受我?」她可以不要傲氣、不要矜持,就是不願再讓思念紋身,那痛得她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面對她最真的表白,他強迫自己殘忍,提出高標準要求,一個對於新人不該有的要求──

  「年度銷售排行第一名。」

  她怔住幾秒鐘,放開他的手臂,恍然領悟。「你果然把我當商品,然後給我獎品,對嗎?」

  「妳要怎麽說都好。」他必須鐵石心腸,否則難斬這情絲。「只要妳得了第一名,我會來接妳。」

  他以爲自己提出了不可能的任務,而當她達不到的時候,就不會再強求,誰知她天不怕地不怕,爲了爭取他的愛,她居然答應了。

  「好!一言爲定。」她朝他一笑,轉過身,堅強走進屋。

  會的,她將會是第一名,他這麽做也許是個誘餌,也許是間接的拒絕,但她相信自己夠傻,傻得願意去相信,這就是他們的約定。

  楊振邦目送她的背影,雙手必須緊握,才能忍住想追上去的衝動。

  相對於她的勇敢,他是多麽懦弱。他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過這一時卻避不開真正的心情,終有一天,他會投降、他會沈陷,即使那會伴隨無限自責……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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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1 00:47:4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後一天,適合回顧和展望,是結束也是開始。

  孫雨綾從早到晚趕赴大小活動現場,身爲最受矚目、最受歡迎的新人,她所到之處都掀起瘋狂熱潮。

  從南到北,各大跨年活動都力邀她出席,她甚至得搭私人飛機,把握分分秒秒的時間,讓更多人愛上她的歌曲。

  即使已紅透半邊天,她仍唱得用心、舞得賣力,彷佛被誰點通了穴道,情感渲染的功力更甚醞渴贅瓚既酶杳曰逗簦踔燎椴蛔越羋淅帷?br />
  晚上六點,孫雨綾一走下舞臺,經紀人胡婉姿對她說:「阿綾,結果出來了。」

  胡婉姿說的不是別的,正是年度銷售成績,由各家媒體和唱片業者監督的公信榜,正在發佈名次。

  「我是第一名,對吧?」孫雨綾自信滿滿地說,儘管她內心也在狂跳。

  「對極了!我真服了妳。」胡婉姿自己都不敢相信,出道不到一年的新人竟能獲得如此成績。

  「謝謝妳通知我,我還要換裝,趕下一場。」孫雨綾竭力保持冷靜,這只是一個起步,她要每年都得到冠軍,才能讓那個人不再消失。

  這很可悲嗎?或許從某種觀點來說是的,但爲了喚回他的背影,她能做的都要去做。

  午夜之前,她唱完最後一首歌,陪歌迷們一起倒數,互相恭喜:「新年快樂!」

  時針邁進新年度,她載歌載舞了三首勁歌,彷佛明天就是末日似的,全心全力唱出屬於她的歌,這是她的夢想、她的事業,她活在掌聲和安可聲中。

  同時,也活在那一雙忽遠忽近,卻從未離開的眼中。

  深夜兩點,結束最後一場活動,唱完最後一首歌,孫雨綾走下舞臺時,身體幾乎不是自己的了,卻擁抱著充實感,以及無法壓抑的……期待感。

  她拿到第一名了,楊振邦應該在第一時間就得知這消息,他會怎麽做?他們即將有怎樣的進展?

  說她是個戀愛中的傻瓜也好,就爲了得到愛人的垂青,她費盡全心全力,只求在迷霧中找到一顆流星,此刻這是她唯一願望。

  回到後臺,化妝師、服裝師等人都上前來,一邊替孫雨綾卸妝、換衣,一邊恭喜她以新人之姿獲得年度冠軍,演藝圈的天後非她莫屬了。

  「阿綾,」此時胡婉姿忽然拉住她的手,附耳道:「總裁在等妳。」

  「等我?」孫雨綾忽然臉一紅,想到今晚會發生什麽,想到胡姊會怎麽猜測,都讓她羞怯難抑。

  胡婉姿看起來似乎一切都明瞭。「別讓他久等了。」

  「嗯。」孫雨綾不再遲疑,她沒有時間害羞,她努力追求的,不正是這一刻嗎?

  離開後臺,在三位助理的掩護下,她順利搭上廂型車,經過九拐十八彎,確定無人跟蹤,開到一條小巷,前方出現一輛黑色賓士。

  那便是他了。孫雨綾心頭狂跳,差點忘了要戴好帽子、假髮和墨鏡,這些還是助理幫她打點好的。

  下車、上車的過程中,迅速而沈靜,她一徑低頭不語,賓士車緩緩開動,不驚擾任何人。

  這是夢,而夢就該靜靜的,否則隨時會被敲醒的。

  四周景象從都市轉爲郊區,深邃夜空落下雨絲,點點滴滴打在窗上,也打在兩人心上,無法平息。

  楊振邦俐落開著車,看來和平常沒什麽不同,只有最眼尖的人,才會發覺他全身緊繃。

  對於今晚他是矛盾的,他比誰都希望她登上冠軍寶座,卻又不確定該給她怎樣的獎品。

  當真要了她、愛了她,對她才是最好的嗎?這已超過他思考的範圍,一牽扯到對她的感情,他的腦袋就不管用了。

  孫雨綾幽幽開了口:「你終於來了。」

  「應該沒有遲到吧?」他問得頗具涵意。

  「再晚一點,我可就不等了。」她倔強地哼了聲,卻只覺心酸,其實她會等的,即使天荒地老,靈魂都老了。

  才二十歲的她,爲何有這番心境?等待的日子裏,一天都像是三年,算來她已有千歲以上了。

  「那麽,我太幸運了。」他伸手摸摸她的頭,不像對待孩子那樣,因爲他還撫過她的臉、她的唇。

  她的呼吸幾乎被他的手奪走,忽然想到,一個追愛的女人終於追到這雙手,是該微笑或哭泣?

  「如果我說,我比妳還期待這天,妳相信嗎?」就在今夜,他允許自己放縱,抛開那些過於沈重的理由,剩下的,只是一顆單純爲她跳動的心。

  她點點頭,她願相信,他也像她一樣,早已按捺不住這份情火蔓延。

  風景越來越開闊,風雨也隨之強烈,車子開到海邊一棟別墅,他們互擁著跑進屋門,衣服濕了一大半,卻無法感覺到冷。

  什麽都不用多說,他們已期盼彼此太久,用力扯去對方的束縛,不需任何柔情密意,一把火燒了三年,爆發時如同火山,天塌下來都擋不住。

  風雨聲中,他們結合了,彼此仍是沈靜,唯有強烈的呼吸和心跳,藏也藏不住,在昏暗中格外清晰。

  孫雨綾幾乎落淚,她無時無刻期盼的,就是這個夢,有他也有她的夢。

  幾番雲雨過後,她貼在他的肩上歇息,他靠著她的發絲喘息,不須說「我愛你」或「我也是」,他們直接跳過談情說愛的步驟,如同一對交往多年的戀人。

  她伸出舌,像只貓,舔過他的汗滴。「你原本是住在山上的,爲什麽選了海邊?」

  「山上太靜了,不一定時時有風聲,海邊很好,無時無刻有浪潮聲。」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肩背,那曲線比任何音符都美妙。

  「你怕靜?」她想不出他會害怕任何事情。

  「是的,我怕。」他更怕的是,這份愛已難喊停,喊了停也要愛。

  終於擁有她之後,教他怎能再回到想念的日子?或許從相見的那一晚,他就該明白,兩人之間注定要發生的事情,拖得越久只會讓後勁更強,就像水壩抵擋不了海洋,最後被淹沒在海嘯中。

  然而,他是滿心情願被淹沒的,除了陣陣抽痛的自責,這可說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刻。

  「那我唱歌給你聽,你住山上或海邊都不怕了。」

  「好,這樣很好。」他撫過她的唇,這會唱歌又會接吻的唇,他將眷戀一輩子。

  「明天你還會在嗎?你會不會又消失了?」

  她臉上寫滿熱切期待,他卻得降低這溫度,做出一個不算承諾的承諾。「我不會太常出現,但我也不會離開太久。」

  他被她勇敢追愛的決心打動了,卻不能保證自己能讓她幸福,只好採取折衷做法,不放開她也不牽絆她,只要她想結束,隨時都能結束。

  有他這句話,孫雨綾已經滿足了,比起過去那無邊無際的等待,至少她有個希望。

  「我會等你。」

  「妳如果有更好的選擇……」

  他心想也許他該放手,讓她有更幸福的人生,但她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我沒有選擇,我一直都是你的……」她主動吻上他,明知愛他就像飛蛾撲火,明知愛他就要心痛心碎,但不愛的話,她還有什麽?

  楊振邦全心回應這個吻,再也無法閃避了,他必須全力擁抱這份愛,只願他有時間愛多一些、久一點,只願這一切不會是個錯……

  從二十歲慢慢走向二十五歲,孫雨綾長大了,也成熟了。

  出道五年,她一直都是年度銷售冠軍,打破的紀錄不勝枚舉,拿到的獎項裝滿了好幾櫃,甚至要在公司特別辟出一個房間,就爲了擺放她驚人的戰利品。

  高處不勝寒,是誰這麽有先知卓見?完全說中她的心事。

  楊振邦常打電話給她,要求她的歌聲撫慰,大約一個月和她見一次面,直接到他的海邊別墅,有時激烈瘋狂地擁有彼此,有時相對無言只是一起呼吸。

  爲了躲避媒體追蹤,每次她和楊振邦見面,總要偷偷摸摸、聲東擊西,在這世界沒有人知道,他們曾分享過的那些永恒。

  身爲歌壇天後,她的感情世界自然也成爲焦點,一個女明星不鬧點花邊新聞,是容易引人疑竇的。

  胡婉姿深諳此理,替孫雨綾找了幾個緋聞物件,安排他們一起吃飯、出遊,還「碰巧」被記者或民衆拍到,隔天就成爲影劇版頭條。

  孫雨綾不是小女孩了,她懂得什麽叫「作戲」,若大家需要她的演出,她願全力配合。

  於是乎,她有了緋聞男友一號、二號、三號,時而曖昧,時而陌生,每位男明星都極度願意配合,能和天後的名字連在一起,他們當然求之不得。

  楊振邦將這一切看在眼底,他不動聲色,放手讓胡婉姿去運作,讓孫雨綾去假戲假作。

  他既沒有資格綁住她,也沒有權力限制她,若能在這遊戲中,找到一個真心對她的男人,那就是他該告別的時候了。

  「阿綾,什麽時候要結婚?」記者們常這樣問她。

  「快了。」

  「快了是什麽時候?」

  孫雨綾神秘一笑,不給明確答案,她的單純已轉爲世故,懂得適時的隱藏天真。

  當晚楊振邦出現了,事前沒有任何通知,他對她的行程非常清楚,在她收工後,司機沒有直接送她回家,反而來到東北角一處小漁村。

  孫雨綾也不用多問,不遠處那台賓士車正在等她,於是她靜靜下車,再坐上情人的車。

  情人?他們之間的關係算情人嗎?從來沒有承諾或情話,誰能爲他們做出定義?只是彼此需要、期盼,不像一般情侶彼此探索、確認,他們就是這樣的關係。

  開往海邊別墅的路上,楊振邦始終無言,他不說想念,也不多做問候,彷佛他們天天都見面,有些事放在心底就好。

  孫雨綾則打開車窗,讓海風輕吻她的臉,表面看來很平靜,內心卻像浪花一樣激蕩,每次和他「約會」,總讓她像個小女孩興奮。

  「妳最近常上新聞,小心物極必反,不要太誇張了。」他終於開口,只說了這一句。

  他的語氣平和,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很幼稚,他只是她的老闆,不是情人不是丈夫,如果她遇到一個好男人,他理當給予祝福。

  可惜,他的修煉還不到功夫,每次看到報導她的緋聞,他明知都是煙幕彈,明知她根本沒時間約會別的男人,心情上卻久久難以平復。

  若他能給她最完整的愛,公開戀情,甚至步入禮堂,她還用得著跟那些男人周旋嗎?

  「我知道,過陣子會轉移焦點的。」她知道他指的是誰,那位香港男星追她追得太勤,她擋得又不夠牢,這陣子天天都要被報導,還傳聞說她是不是好事將近?

  有時她會偷偷地想,不知他會不會因此吃醋?這種幼稚的感受,對他來說應該是愚蠢至極吧?

  哪像她這傻瓜,只要一想到他可能跟別的女人有曖昧,就會自己生悶氣到吃不下飯呢!

  她哪兒知道,常常氣到吃不下飯的是楊振邦!

  回到海邊的別墅,兩人頗有默契,一進門就瘋狂擁吻,填滿分開這段時間以來的寂寞,連話也不用多說,就在沈默中品嘗彼此、擁抱對方。

  午夜,倦極的兩人躺在床上,天花板開了片天窗,天氣好的時候就看得到星星。

  床很大,他偏偏要和她擠在同一側,枕頭有兩個,他偏偏要跟她共用同一個,依戀是不用言語,直接就可表達的,當他那樣固執的擁著她,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看,今晚星星多美。」她指給他看,那銀河彷佛伸手就摸得到。

  他搖搖頭,對夜星沒多大興趣,只迷戀她的眼眸。「我得戴上眼鏡才看得到。」

  「你的度數好像加深了?」她注意到這點,他在昏暗中的行動不如日常靈敏,但他那雙眼依然深不見底,比起天上繁星更吸引她。

  他揉一揉雙眼。「嗯,工作太忙,用眼過度。」

  即使兩人已無距離,就像一對最親密的情侶,他仍保有一部分自己的空間,不肯讓她看清,那將是他一輩子的秘密,也將伴隨他離開這世界。

  「這樣不是會更常頭痛嗎?」

  「老毛病了,沒關係。」

  他總是這樣說,她也不敢多問,兩人之間還是有段鴻溝,他不願讓她跨越,她怕跳過去就要打破某些平衡,只得繼續旁觀,否則早就押他到醫院去做全身健檢了。

  「我唱歌給你聽。」若能讓他減少一點不舒服,她唱到倒嗓也無所謂。

  「好。」他摸摸她的頭,心底一陣暖意,他很明白她的關懷,他是被愛的,被如此一個天使般的女人。

  但他能回報給她的是什麽?他既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他只能貪戀這永恒的片刻。

  征服無數歌迷的天後,其實最想唱歌給情人聽,在那輕柔歌聲中,他緩緩進入夢鄉,也許在夢中,他會是個敢愛的勇士,爲了保護他的公主,犧牲一切也不足爲惜……

  不管得到第幾個獎,在每個光榮的時刻,孫雨綾總會先九十度鞠躬,再送上熱歌勁舞或抒情曲調,答謝評審和歌迷們的支援。

  沒有這些人、這些事,她的夢怎能成真?爲此她深深感激,更加賣力,絕不輕忽。

  一下臺,眼前是笑容可掬的胡婉姿。「阿綾,恭喜妳!今晚拿了三座獎。」

  「謝謝,」在助理的幫助下,孫雨綾邊換裝邊回答:「胡姊,妳幫我拿去公司放吧!」

  「原本放獎盃的房間快爆滿了,我得找個大一點的空間。」

  「那拜託妳了。」孫雨綾閉上眼,讓化妝師替她卸妝,只要不上臺的時候,她總一臉素顔。

  胡婉姿對她說明瞭一些事,包括最近的廣告代言、公益活動、演唱會行程等,在公司的專業企劃下,她每天都會有新歌迷産生,除了她的歌唱實力、個人魅力,包裝和行銷也功不可沒。

  孫雨綾把工作細節牢記在心,末了才說:「胡姊,明天上午沒工作,我可以多休息幾小時,今晚我想去我以前駐唱的那家Pub看看。」

  「好,我讓司機送妳去。」胡婉姿立刻答應,大明星也是人,偶爾需要懷舊一下。「不過妳一樣得先變個裝,還有我跟老闆商量一下,請他們準備最隱密的位子。」

  「嗯。」孫雨綾明白自己的身分,胡姊每次都答應她這任性的請求,已經是很寬容了。

  稍晚,司機開車送她到目的地,店名已經改了,外觀也不一樣了,只有那藍色霓虹燈沒變,閃爍著讓人懷念的光芒。

  兩名助理隨她走進餐廳,兩名保鑣則在外守候,幫她注意有無媒體記者,即使她已刻意變裝,在楊振邦的授意下,還是隨時有最完善的保護。

  助理先替她找到最隱密的位子,才在隔壁桌坐下,讓孫雨綾享受一個人的時光。

  有時身旁太多支持者、保護者,會讓她忘了自己是誰,因此只要在安全的情況下,她就會要求自己靜一靜,沈澱那太常翻騰的心緒。

  晚上十點,一個人喝杯果汁,聽聽歌,多愜意。

  她戒煙戒酒非常徹底,連酒精量極低的啤酒都不喝了,作爲專業歌手,她必須保護好自己的喉嚨。

  當初那個動不動就抽煙喝酒,自以爲很帥很酷的小女孩,現在想起來多可笑,卻也多可愛。

  這間Pub換過幾任經營者,裝潢早已不似當年,但那小舞臺仍在一樣的地方,此刻有幾個年輕小夥子,正賣力唱著R&B風格的曲子。

  孫雨綾雙手托頰,含笑望著舞臺,看到的不是眼前人,而是當初的Blue  Net。

  他們那時多瘋狂、多熱情,邊賣早餐還會編歌自娛,對未來充滿期待,每每在客人中尋找星探,幻想哪一天會被發掘,他們要一起發光發熱,還要用音樂征服全世界!

  老朋友呀,你們都在哪里?見了面會跟我打聲招呼嗎?抛棄夥伴們的我,能否得到你們的寬容?

  老天爺彷佛要回應她的問題,又彷佛要向她開玩笑,就在這時,她眼角瞄到一個人影,那似曾相識的男人從門口走進,身旁抱著小孩的應該是他妻子,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雖然小孩子來Pub比較少見,這畫面也不算太奇怪,讓孫雨綾瞪大眼的是那男人……她不會認錯的,那確實是白威!

  她向助理使了個眼色,機敏的助理立刻跑過來,她交代幾句話,助理便走向那一家三口,邀請他們坐到最角落的位子。

  突然被搭訕,那一家人雖詫異,但聽說是熟人,也就走過來看個仔細。

  「白威,好久不見。」孫雨綾取下墨鏡和帽子,對昔日老友打招呼。

  「妳、妳是阿綾?」白威終於認出她來,這幾年他發福了,但那笑容沒有變,仍是大大的、暖暖的。「天啊!真不可思議!」

  「是啊,真巧。」孫雨綾對他們微笑,表面平靜,心頭卻震撼得厲害。「居然在這裏碰見你。」

  「好久不見,妳好嗎?」他的口氣沒有譏諷,只有真誠問候。「啊……我這問題真有點蠢,妳現在這麽紅,當然一切順心如意。」

  「謝謝你……」孫雨綾沒想到再次相逢,能是這樣和平的氣氛。

  坐定後,白威替他們介紹。「這是我老婆小慧,還有我兒子小智,四歲了。」

  「你們好,很高興認識你們。」孫雨綾對那嬌小的女人點個頭,又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臉,他長得很像他爸爸,一張適合笑容的臉蛋。

  還記得當年白威對她的告白,她不禁要想,在眼前的這幅全家福,她曾有機會成爲女主角,但是她選擇離開,也放棄了平凡的幸福。

  「妳真的是孫雨綾?!」小慧知道自己不該尖叫,卻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好喜歡妳的歌,我每張專輯都有買,可不可以請妳幫我簽個名?」

  白威提醒老婆。「小聲點,要是被別桌客人聽到,阿綾就走不開了。」

  「沒錯,就拜託你們幫我掩護了。」孫雨綾從皮包拿出簽名照,她對歌迷向來大方,總隨身攜帶以滿足他們。

  小慧接過去一看,興奮又陶醉,差點要昏倒。「好棒喔!」

  這時,小男孩對母親撒嬌道:「媽咪,我要上廁所!」

  「好,媽咪帶你去。」小慧抱起兒子,她雖嬌小力氣卻不小,爲母則強。

  桌旁留下孫雨綾和白威,兩人之間突然安靜下來,白威喝了口雞尾酒,歎息道:「時間過得真快,距離上次見面,已經七年多了。」

  孫雨綾點點頭,頗有同感,彷佛只是一眨眼,那些美好過往就已經只是過往了。

  「我有時會回來這裏聽聽歌,心想也許會碰到你們。」那是種近鄉情怯的感覺,想看到卻又怕看到,畢竟當初她是那麽無情的離開……

  「大家早就都散了,不過還是有保持聯絡,對了,大鳥和小蝶終於結婚了,今年初才生了第一胎。」

  「真的?恭喜他們,可惜我沒收到喜帖。」她還清清楚楚記得,那像姊姊一樣照顧她的小蝶,還有像哥哥一樣包容她的大鳥,他們一定要幸福才可以呀。

  「想寄給妳也不知從何寄起。」白威這話並不酸,只是陳述事實。

  「抱歉,我居然就那樣走了。」她再次自責,今日她的成功,正是當初背叛他們才得到的。

  然而,白威已不是當年血氣方剛的白威,經過歲月洗禮,他看開了很多,也領悟了不少。

  「別說抱歉,那時我說我不會祝福妳,只是氣話,其實我是深深祝福妳的。」他端起酒杯,輕敲一下她的果汁杯。「每次看到妳在電視上唱歌,我都覺得萬分驕傲。」

  「謝謝……我、我好高興……」聽到這些話,她心底某個地方融解了,又疼痛又甜蜜,原來她是可以被原諒的,朋友仍當她是朋友。

  「現在我開了三家餐廳,可能當年賣早餐賣出了心得,就走上了餐飲業這條路。我還打算把這家Pub買下來,找大鳥、阿宏、扣子他們回來,讓Blue  Net再活一次。」

  這幾年做生意之余,白威卻不曾遺忘音樂,常挂念著何時能重拾樂譜,和三五好友彈彈唱唱,喚回那最單純的快樂。

  「真的?」孫雨綾興奮得睜大眼,內心翻湧著和十八歲一樣的心情。「如果你們不介意,也可以讓我一起上臺嗎?」

  「當然歡迎!不過妳得先變裝,否則會發生暴動的。」今非昔比,她可不是默默無名的小主唱,而是叱吒樂壇的巨星呢!

  「沒問題,」孫雨綾玩笑道:「我學過易容術,要我裝人妖都行。」

  白威笑了。「好,就這麽說定了!」

  兩人擊掌約定,默契一如從前,霎時間她好想哭,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又回來了,多年的時間不曾拉開距離,他們仍是青梅竹馬,仍是好哥兒們。

  「阿威,」這時,小慧帶兒子走出洗手間,對丈夫說:「小智不太舒服,可能是吃壞肚子,我看早點帶他回去吧!」

  「好。來,小智,爸爸背你。」白威雙膝一彎,將打著呵欠的兒子背上背,小智的臉貼著父親的肩膀,雙手抱著父親的脖子,一臉安心和依賴。

  白威已經是個父親了。孫雨綾忽然領會到這點,當年那個毛躁小子,而今多麽穩重成熟。

  說不上爲什麽,她心底一陣酸苦,這畫面讓她由衷羡慕,若那時她選擇了留下來,此刻擁有這份幸福的人會是誰?她不後悔走上唱歌這條路,但她得到許多,也失去許多……

  人生的幸福,除了事業的成就,更需要感情的圓滿,她卻連一個可以牽手逛街的物件都沒有。

  「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一步。」小慧對偶像微笑,輕輕揮手,羞澀中帶有崇拜。「希望下次還能見到妳,我真的好喜歡妳!」

  「謝謝妳,再見。」孫雨綾也微笑以對,直到他們走出門外,她才讓自己露出些許失落。

  有些事情已不能再來過,在告別了某個年代之後,是擦肩而過的幸福,是悄然發芽的感傷。

  「阿綾,他們是妳朋友?」兩位助理很懂事,一直沒過來打擾,只在旁注意有無媒體跟拍。

  「嗯,是老朋友。」孫雨綾喉頭緊緊的,有些東西就快崩解,她得做好幾個深呼吸,才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想回去了。」

  「我馬上叫司機開車過來,不過,要從後門走。」助理提醒她,別走錯了方向。

  孫雨綾明白,這是身爲公衆人物的悲哀,前門是給那些自由而幸福的人走,後門,則留給孤單而無奈的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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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午夜,世界靜了,只有風不停息,只有心在浮動。

  司機送孫雨綾回到陽明山上,這棟有綠藤點綴的別墅已是她的家,産權在她二十一歲時轉到她名下,楊振邦沒多解釋,她也沒多問,兩人之間像有種默契,有些事不用說破。

  除了專屬司機、專屬助理,她還有兩名傭人,輪流來打掃、洗衣、煮飯。

  門外保鑣是公司特派的,每個時段都有三名保鑣巡邏,確保她的隱私和安全。

  除了楊振邦和胡婉姿,沒有人能進入這別墅,她像被關在一座森嚴城堡中,看得見也聽得見外面,但沒人能走近。

  她過去的一切,因爲楊振邦而放棄,換來她現在的一切,站上舞臺歌唱,並被歌迷們所愛。

  不能否認,她得到了莫大滿足感、成就感,只是在散場後、回到家,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再豪華再美麗都讓她覺得冰冷。

  過往七年,她不曾懷疑或後悔,這就是她要的生活,夢要一直作下去。

  今晚巧遇白威一家人,她長久以來的自責得到了寬容,感傷卻無限泛濫起來,怎麽會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了?看著牆上那些讓人眼花撩亂的海報,還有一間儲藏室專門放歌迷的信件、禮物,她擁有的是這麽豐富,卻寂寞得快要發瘋。

  拿起手機,她撥了通電話,對方不是別人,正是她唯一想見的人。

  「是我。」她試著讓自己聽來不太衝動。

  楊振邦並不驚訝,只是口氣淡淡的。「有事?」

  「我可以見你嗎?」她沒辦法壓下這份心情,今晚她無法一個人度過。

  「怎麽了?」他立即察覺出不對勁,她聲音怪怪的,想必發生了什麽事。

  她提高音量,藏不住心亂。「我現在就是想見你!」

  電話那頭沈默了整整一分鐘,終於他回應了。「等我。」

  不到半小時,楊振邦就開車到達,但孫雨綾就是覺得無比漫長,等待、等待,她彷佛已等待了千年,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忍耐,卻發覺心都要被腐蝕了……

  傭人早已下班,他自己拿鑰匙開門,一進屋就看到客廳沙發上的她,雙腿曲在胸前,像只迷路小貓,大眼中盛滿了迷惘。

  他最怕她不開心,卻想不起上次她大笑是什麽時候?很諷刺的,讓她最不開心的人,就是他自己。

  「發生什麽事了?」他走近她面前問。

  她擡起頭,眼巴巴地望著他。「……我不快樂。」

  她這話無疑是任性的,現代社會中,誰能爲誰的快樂負責?即使親子或情侶也不能。

  快樂是自找的,不快樂也是自找的,怕都是她自己看不開吧?

  他心頭一疼,坐到她身旁,摸摸她額前的發。「妳要我怎麽做?我還能給妳什麽?」

  「你已經給我很多很多,可是我快要得憂鬱症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我好空虛、好寂寞。」她閉上眼,又睜開眼,看到的仍是一片迷霧。

  曾經她享受孤獨,喜歡淋雨,渴望被隱藏在霧中,但現在她累極了,再看不到陽光的話,她怕自己永遠都走不出這迷宮。

  「妳應該休假一陣子。」他猜她是太累了,過多的工作讓她身心俱疲,但其實他明白,這段感情若不走到有陽光的地方,她永遠不能展露歡顔。

  「那不是最重要的,重點是我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我連情人也沒有,我到底擁有什麽?」孤獨到底,原來是這般冷清,她不想變成沒有溫度的人。

  他摟住她的肩,安慰道:「妳有才華、有歌迷,還有舞臺。」

  「我以爲這些是,但其實還不夠,我心底空空的。」她想哭卻沒有淚。

  「別這樣,妳要堅強些。」他瞭解的她不該是這樣的,輕輕將她擁進懷中,希望自己能給她力量。

  她倚偎在他肩上,那氣息仍然讓她心動,是否她將這樣絕望地愛著他一輩子?等不到他打開心房,等不到他真正牽她的手,對全世界宣佈他們是相愛的。

  「你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把我當成商品。」

  「不是的。」他不准她這麽說,他對她從來沒有理性,只有太多太多的感性……

  「那爲什麽?你始終對我若即若離,我到底是你的誰?」

  「我有我的理由。」他若說得出口,這些年來又何苦自相矛盾?

  頭痛的頻率與日俱增,上個月他做了全身健康檢查,報告顯示有些地方不對勁了,他心中有數,該來的遲早會來,他逃不了。

  「別說你不對商品出手,別說我年紀太小,別說藝人不適合談戀愛,那些都不是理由!」她伸手捶向他的肩膀和胸膛,就像當年她氣他不肯用Blue  Net,發了瘋似的,把所有委屈發泄在他身上。

  他瞭解,這時他說什麽都不對,不如沈默,讓她徹底爆發,或許還有平靜的可能。

  等她打得累了,才擡起頭,眼前沒有焦點,連哭都哭不出來,這男人給了她一切,卻也奪走了許多,尤其是愛與被愛的可能。

  「今天我碰到了白威。」

  「是嗎?」他記得這名字,正是當年她的夥伴之一,雖然他不曾過問,但憑著直覺,他能推測出白威對她有特別意義。

  她的眼望著他,卻像望著別的地方,一個她永遠到不了的地方。「白威和他老婆、小孩在一起,看起來很幸福。」

  「所以?」他知道她要說什麽,但希望她不要說出。

  「我好像錯過了很多、很多……」

  聽出她的期盼,他斬釘截鐵地宣佈:「我不可能結婚生子,妳得另找物件,最好趁早。」

  他不是不願意,而是不可能,這兩者有天壤之別,但是她能瞭解嗎?

  「你就這麽無情?」她用力咬住下唇,轉移自己的心痛感,甚至把驕傲踩在腳下,就爲了這個讓她心折的男人。「就算不結婚、不生子,至少我們可以相愛?朝夕相處地相愛,而不是蜻蜓點水。」

  看著她咬紅的唇、緊皺的眉,他懂,這已是她最勇敢的表白。

  從他們共度的第一夜,兩人間一直存在某種緊繃感,只是沒人開口,彷佛先說的人就是認輸了,愛情最怕是先給了心,對方卻不想要,那是最難堪的情節。

  好強如她,怎會不知這危險性?只是愛已漲潮,她除了被淹沒,還能怎麽辦?

  他推開她的雙肩,對著她的眼,一字一句,堅定道:「我不愛任何人,包括妳,包括我自己。」

  他不得不殘忍,對她也對自己,是該攤牌的時候了,既然沒有未來,又何必牽絆下去?

  她有才華又有真情,她是個好女人,他不能連累她,日後他看不見的時候,至少還能聽聽她的專輯,那已經太足夠了。

  屋裏很安靜,他的聲音很清楚,她連問句「我是不是聽錯了」都沒機會,這讓她不由顫抖,她所愛上的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

  「或許我們該分開一陣子。」他回避她的眼神,望向窗外,雨又開始飄了,四月天總讓人惆悵,忽冷乍暖的,每天都說不准是哪種天氣、哪種心情。

  錯了,他果真錯了,明明不該靠近她,卻又讓她愛上他,他不再怨恨老天,他最恨的是自己。

  她豈會不懂他的意思?「一陣子是多久?你想逃避我對不對?」

  「我沒什麽好說。」他站起身,雙手插在口袋,轉身就要走。

  「好,你走吧,我會讓你走,你也得放我走。」

  一直說不出口的告別,而今必須說出口,如果一定要分離,那就由她來做決定吧。

  他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轉過頭驚問:「妳不唱了?不可能,妳的夢就是站上舞臺,妳可以沒有愛情,卻不能沒有舞臺。」

  他之所以要走,是不想絆住她的腳步,因爲他太瞭解她,當她知道他的病情,一定寧可放棄歌唱,全心全意地陪他面對。但如果她自己放棄了歌唱,他的苦心豈不是白費了?

  她搖頭。「或許你不如想象中那樣瞭解我。」

  她的夢究竟是什麽?是活在舞臺,甚至也死在舞臺嗎?沒錯,唱歌是她的最愛,但她也是個普通人,她需要愛和被愛,否則她將枯萎褪色,再也綻放不了光芒。

  爲何他不能明白這道理?莫非他當真把愛情當成誘餌,讓她心甘情願留在星空娛樂?不,她不相信,兩人之間有過的溫柔,絕非她一廂情願。

  只是她不懂,他到底在逃避什麽?他怕的是她或他自己?再進一步有這麽難嗎?

  「別拿自己的夢開玩笑,失去歌唱,妳還有什麽?」楊振邦篤定她不會放棄,他最大願望就是圓她的夢,只要她能快樂,他毫無遺憾。

  孫雨綾卻只想反問,除了唱歌,她還有什麽?

  但是罷了,他不會懂,他始終都不曾懂她,於是她不再回應,眼神轉到窗外,看雨比較平靜,看他只會心亂。

  曾幾何時,他們之間變得如此遙遠?楊振邦默默望著她,那側臉就像當初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孤獨中帶著點迷惘,難道這些年來,她不曾真正快樂過?

  「多保重自己。」說完這話,他邁開腳步離去。

  頭痛正在不遠處等他,今晚想必會是個無眠的夜。往後的日子裏,少了撫慰他靈魂的歌聲,他將有如行屍走肉,事實上,他的心將遺落在此,帶也帶不走。

  只是他寧可做個無心的人,卻不願耽誤她的終身幸福,從一開始他就不該靠近,卻因私心的愛而克制不了,現在該是他爲她著想、還她自由的時候了。

  孫雨綾很想關住耳朵,卻清楚地聽到腳步聲遠了,賓士車開走了,終究他們還是分別了,他的人還是離開了她的視線。

  一股淚意湧上眼角,她幾乎要大叫出聲喊他回來,張開了嘴卻發不出聲音,只好化作一聲歎息,消失在漸冷的夜風中。

  窗外下起雨,故事的開始和結束都是在雨天,她該因此感激,雨聲可以掩飾哭聲,可以告訴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這世界,是因爲雨滴,而不是淚滴……

  告別後,楊振邦開車來到那老地方,適合看夜景、看星星,但此刻傾盆大雨,什麽也看不清。

  停下車,他打開車門,默默走到山崖邊,任雨水打在臉上和身上,如果能因此洗去他的自責、他的痛苦,他願意一直這麽淋著雨。

  七年前,他沒辦法看她淋雨不管,怕傷了她的嗓子,硬要她上車,還帶她回家過夜。

  七年後,他獨自站在雨中,回首往事多少點滴,不知那一夜究竟是對還是錯?他們的相遇是該被祝福或被怨恨?如果她不曾遇見他,或許無法成爲大明星,卻可能擁有平凡安穩的幸福。

  是他剝奪了她愛上別人的機會,自私地霸佔了她的人和心,到頭來卻不能給她承諾,這算什麽?

  擡起頭,他選擇讓雨水更徹底的洗滌過,他是有罪的,他是無情的,所以他活該要受這份苦。

  只願老天保佑,將他此生僅剩的快樂美好,都轉移到他所愛的女人身上吧……

  分手後,孫雨綾讓自己投入演唱會和新專輯,每天忙得像個陀螺打轉,行程滿得快要爆炸,才不會有空胡思亂想。

  本以爲時間會沖淡一切,但失戀不如想象中簡單,原來心痛過後還是會痛,一陣痛平息後,另一陣痛又來襲,如同浪花拍岸,永不止息。

  總期待手機會在午夜響起、期待大門會忽然打開,但這一切都不曾發生,楊振邦像是消失在空氣中,除了偶爾聽工作人員說起他的事,而今她跟他已無任何交集。

  如此過了半年,她以爲自己掙脫了往事,只有歌迷和舞臺是她的歸宿,男人和愛情都是無所謂的。

  誰知忽然間,她被一場小感冒打倒,原本她健康得像個鐵人,現在卻虛弱到不想恢復。

  她已經三天沒去錄音室了,儘管新專輯的進度超前,幾天不工作也沒關係,但這情況太反常,身爲經紀人的胡婉姿,當然不可能忽視。

  第四天下午,胡婉姿出現了,帶著花束和水果,仍是那笑盈盈的模樣。

  孫雨綾坐在窗邊發呆,聽見腳步聲也不轉頭,反正會自己進門的只有兩個人,不是楊振邦就是胡婉姿,而既然楊振邦已許久不見,會來探望她的自然是胡姊了。

  「阿綾,妳怎麽樣?感冒好點了沒?」胡婉姿摸摸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反而太冰涼了些。

  孫雨綾雙手抱住膝蓋,歎口氣說:「我好累好累……」

  胡婉姿坐到她身邊,像個大姊姊安慰她。「好好休息,很快就會恢復了。」

  這張溫柔的臉,孫雨綾已經看了好多年,總是給她鼓勵和關懷,如今她卻閃開視線,百般困難的說:「胡姊,很抱歉,我想我唱不下去了……」

  「什麽?拜託別嚇唬我!」胡婉姿臉都刷白了,相處多年來,她從沒聽阿綾說過這種喪氣話。

  「我說真的。」

  胡婉姿腦中飛快尋思,究竟是什麽原因讓雨綾倦怠?上次的亞洲巡迴演唱會,可能真的太緊湊、太密集了,此外專輯已錄製兩個多月,製作人殷傑是以難搞出名的,也難怪雨綾會有所反彈。

  「休個假吧!我幫妳安排去紐約遊學怎樣?還是妳不想念書的話,去澳洲的農場生活一陣子,什麽事也不用做。」

  「我哪兒都不想去,我沒力氣……」忽然間,一切都褪色了,孫雨綾眼中再看不到光鮮亮麗,即使給她全世界,她還是一無所有。

  「是不是有人要挖妳?眼看七年合約快到了……」胡婉姿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一天到晚有人想動雨綾的主意,明的暗的都有人做,試過了各種挖角方法。

  七年?孫雨綾緩緩擡起頭,原來她在楊振邦的羽翼下,已有七年了?

  「不可能,我怎麽可能背叛星空娛樂?」她搖頭苦笑,要離開她只會選擇消失,不會弄得衆人反目成仇,七年前她背叛了夥伴們,而今想來都會深深自責。

  胡婉姿稍微鬆口氣。「那就好,否則妳跳槽了,我這個經紀人一定首當其衝,變成大家圍剿的目標。」

  「胡姊,妳放心,我不會讓妳難做人。」孫雨綾認真保證,她不會傷害關愛她的人,再也不會。

  「謝了。」胡婉姿拍拍她的手。「妳先休息一段時間好嗎?」

  「好。」孫雨綾從來都不想反對經紀人的意見,胡姊真的就像她姊姊,在這熙熙攘攘的人間,她至少還有一個商量和談心的物件。

  「慢慢再做打算,不要太快下決定。」

  問題暫時有了結論,兩個女人也談起男人的話題,胡婉姿半開玩笑地問:「妳現在的物件中,有沒有真命天子?」

  「都是小插曲而已。」孫雨綾已不是小女孩,反正那些陪她周旋的男人,不也都是有所意圖?大家各取所需,製造新聞,多劃得來的交易。

  「真是的,年紀不小了還愛玩!」胡婉姿瞪她一眼,隨即轉爲溫柔的笑。「以爲我不知道?還不都是因爲妳心裏有人了。」

  「有人又怎樣?他根本不在乎我。」孫雨綾也不否認,這些年來,她還有什麽瞞得過胡姊?

  胡婉姿猶豫片刻,終於開口:「我想……總裁有他的苦衷。」

  孫雨綾立刻嗅聞到某種氣息,急問道:「胡姊,妳是不是知道什麽?請告訴我!」

  「我也不敢多問,總裁他似乎……」胡婉姿皺眉思考,斟酌著該用什麽字眼。「有意引退。」

  「引退?」孫雨綾心跳漏了半拍,她無法想象楊振邦會離開公司,他向來是個效率挂帥的工作狂,怎麽可能放棄這麽大的企業?莫非有什麽萬不得已的原因?

  「嗯……他一個月只去公司一次,接待客戶都交給總經理,自己居於幕後指揮,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好像快消失了。」胡婉姿其實也很擔心,頂頭上司越來越像隱形人,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他一定有他的原因。」以孫雨綾對他的瞭解,他不可能讓公司群龍無首。

  「但是總裁不肯說,誰也不敢問,我看這任務只能交給妳了。」細心聰慧如胡婉姿,早看出這兩人之間的微妙感情。「總裁對妳是很不一樣的,只有妳能突破他的心防。」

  孫雨綾靜默片刻,原來胡姊都看在眼底,只是一直沒說破,成人之間就是這樣吧,即使有什麽也不用明說,就像她和楊振邦的相處,等到說破了就是告別的時候。

  「我跟他早就鬧翻了,都半年沒見面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胡婉姿對她眨個眼,俏皮笑道:「這簡單,我幫妳聯絡總裁,騙騙他,保證他馬上來找妳。」

  孫雨綾聽得一愣一愣,她從未想過這種對策,胡姊果然比她驄明得多。「但是……等他知道是場騙局,妳不會被他責怪嗎?」

  「就拜託妳幫我美言幾句,別讓我被炒魷魚嘍!」

  「包在我身上,他要辭了妳,乾脆先辭了我。」孫雨綾拍拍胸保證,然後咬了咬唇說:「胡姊,我曾經以爲……以爲妳也喜歡他……」

  同爲女人,孫雨綾有種直覺,胡姊對這份工作不只是盡職,還有一種爲誰奉獻的心情。

  被說中心事,胡婉姿並無尷尬神態,反而落落大方道:「我爲他工作這麽多年,說沒有一點喜歡是騙人的,但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強,從來都不屬於我的,又何必強求?」

  孫雨綾立刻慚愧了,相較之下,她顯得多麽小家子氣。「抱歉,我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什麽都不用說,好好去愛就對了。」

  「那,那妳呢?」像胡姊這麽好的女人,溫柔善良又有能力,任何男人都應該選擇她的。

  「我可是有很多人追的,不用替我擔心,說不定我比妳還快修成正果呢。」胡婉姿做了個可愛鬼臉,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在成熟理性的外表下,她其實很有幽默感。

  「好,我們都加油!」孫雨綾終於笑開了,曙光乍現,原來她們都有希望。

  「對了,最近有個傻瓜向我求婚,我還不知道要怎麽回復……」胡婉姿甜甜一笑,少女般羞紅的臉頰,任誰看了都要著迷。

  「對方是誰?每個細節我都要知道,快告訴我!」孫雨綾急忙問,當初她斷了和小蝶姊的聯繫,沒能及時獻上祝福,現在胡姊的婚禮她一定要出力,叫她當司儀兼招待都沒問題。

  「妳也認識的,就是那個很恐怖的殷大製作人……」

  「殷傑?妳騙人!我才不相信!」

  兩個女人像小女孩似的,又笑又鬧,不覺窗外風雨已過,陽光探出雲端望向人間,這本是個美好日子,就看人們是否打開了心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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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嗶!」的一聲後,傳真機緩緩吐出一張文件。

  楊振邦並不在公司辦公室,而是在自家書房內,最近他很少露面,盡可能授權給各部門經理,自己則在幕後做些指示,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他最不能放手的都已經放下了,不是嗎?

  拿起文件,他發現是胡特助傳來的報告,上面寫著──


  總裁您好。阿綾重感冒,幾乎變成肺炎,請假五天,昏倒數次,並考慮離開星空娛樂,希望總裁能出面解決。


  短短幾行字,差點讓他忘了還要呼吸,這怎麽回事?胡特助一向把雨綾照顧得很好,怎會讓她發生這種事?甚至想離開公司?

  分手以來,他不曾打電話給孫雨綾,更不曾到陽明山上找她,把手機和鑰匙都鎖在保險箱裏,告訴自己一切都已過去,然後換了支新手機,不准自己輸入她的號碼,儘管他早就熟背在心。

  而今收到這消息,他緊握著傳真紙,手足無措,像個彷徨孤兒,做不出最好的決定。

  不行!他非得去看看她不可,她不能生病,不能離開星空,她應該要好好的,忘了他,愛上別人,過著快樂幸福的人生。

  他打開保險箱,取出舊手機和鑰匙,雙手有點顫抖,怎麽過了這半年,他還是沒半點進步?

  心情慌亂的他,沒想到要打理自己,如今他是什麽樣子還有關係嗎?一個來日不多的男人,又何必去騷動誰的心湖?

  司機已在門外等待,他吃了頭痛藥後才出門,而今他不能自己開車,暫時性的失明和日漸頻繁的頭痛,讓他確定自己惡化的狀況,卻沒想過要動手術。

  醫生說過,成功率大約七成,但手術後有可能復發,他拒絕接受那些期待和失落,他承認自己是不想活了,世上還有什麽他可以留戀?

  倘若他開刀的消息走漏,雨綾一定會哭,一定會受盡折磨,他自己吃苦就罷了,何必蹉跎她的青春?

  不如這樣過一天是一天,等哪天他的腦子罷工了,也就是他真正與她告別的時候。

  上車後,楊振邦說出那曾經熟悉的地址,司機點個頭回應:「是。」

  海景從窗外流逝而過,坐在後座的楊振邦卻閉目養神,不再有欣賞的心情。

  他手中握著舊手機,早就沒電了,想打也打不出去,卻教他懷念起那些與她談心的夜晚,她的聲音多麽貼近,她的清唱多麽自然,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

  車子開上陽明山,不多久已到目的地,楊振邦心跳得越來越快,曾經來過那麽多次的地方,此刻卻覺陌生遙遠,他甚至有點認不出來。

  「先生,請問我要在外面等嗎?」司機不確定這次拜訪會多久,總裁已經好一陣沒出門了。

  楊振邦考慮了一下才決定:「你先回去,等我打電話通知你。」

  「是。」司機看得出總裁心情沈重,沒有多說便開車離去。

  車子開遠了,楊振邦獨自站在別墅門口,手中握著那把鑰匙,感覺手心在發燙。

  門的那一邊,是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只要他打開門,就能再次見到她。

  一個簡單的小動作,他卻遲疑許久,這一點都不像他,可惡!只是過來探病,只是叫她不要跳槽,哪有這麽困難?拜託上天賜給他勇氣,讓他走進那扇門吧!

  砰!

  當大門猛然一開,孫雨綾不禁全身一震。半年不見,他真的出現了?

  那身影、那雙眸,如此遙遠卻不曾遠離,讓她捨不得眨眼,就怕錯過一絲一毫。

  那個向來西裝筆挺、儀容端正的楊振邦,今天卻顯得有些狼狽,領帶忘了打,頭髮垂落在額前,因爲他倉促出門,根本沒留意自己的外表。但在孫雨綾眼中,他帥得不可思議,她就是要看到他這急切的表情,抛去理智、抛去猶豫,用最真的心情對待她。

  他一進門就急急追問:「他們說妳生病了?而且要離開星空娛樂?!」

  「我……我……咳咳……」她咳嗽幾聲,裝也要裝得像樣點。

  「妳看過醫生沒有?怎麽沒有人帶妳去醫院?他們都在搞什麽東西?!」其實他已看到桌上的藥包、補品、水果和熱粥,顯示她是有人照顧的,他卻仍不能放心,甚至想帶她去住院。

  「我看過醫生了,小感冒,沒關係的。」她拉拉身上的睡袍,在他的凝視下,感覺又冷又熱,都不知該脫下或穿上。

  「胡特助說妳昏倒了好幾次!」

  胡姊說得這麽嚴重?她暗笑一下,配合地說:「嗯,是有種快昏倒的感覺。」不過,那也是因爲再次看到他。

  「妳真的要離開星空?妳要去哪兒?」他提起另一個問題,他不相信她真會離開,若她跳槽,他們之間還有什麽聯繫?

  在這段分開的日子裏,至少他還能從胡婉姿的報告中,得知孫雨綾的一切狀況,要是少了這層關係,兩人就要隔著銀河般的距離了……

  「合約快到了,所以正在考慮……」她故意吊他胃口,卻又立即不舍,解釋道:「但我不會背叛星空,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陣子。」

  「是嗎?那就好……」他心情放鬆下來,卻又同時緊繃起來。

  他一時衝動就跑過來,完全忘了他們已分手,現在該問的都問了,也得到回應了,接下來該怎麽辦?或許他該轉身離去,把一切交代給胡特助,他根本就沒必要跑這一趟。

  事實上,他就是期盼見她一面,才會想都沒想就出現,到了這地步卻不知所措,這一點都不像他。

  當他臉色陰晴不定,孫雨綾則不發一語,隔了六個月,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她的目光不禁要貪婪掃過他全身,牢牢記住每個畫面。

  他們到底是爲了什麽而分手?如今她連原因都想不起來,只要能看著這張臉,這雙眼,還有什麽是她不能忍受的?沒有,什麽都沒有。

  分離始知相思苦,一切都不再是理所當然的,唯有失去才讓人學會珍惜。

  楊振邦也忘了自己還要問什麽,這些日子以來,她的音樂專輯、她的影像作品,一直是幫助他入眠的功臣,若沒有她的存在,他連最後一個堡壘也得棄守。

  兩人默默無言,彼此凝視,時間空間都在此停止,只有在對方的眼中,才找得到希望。

  「對了,你好嗎?」她咳嗽一聲,裝作若無其事。

  「還活著。」他坐到她對面,雙手一下擺在胸前,一下放到背後,怎麽坐都不自在。

  「我也是,但有時候會不能呼吸。」

  「爲什麽?」他立刻驚問,莫非她得了什麽重病?

  「想到你,就不能呼吸。」

  沈默再次降臨,無須多說,情感已在蔓延,就像雨要下、花要開、月光要透過烏雲,一切都是無可壓抑、必須發生的。

  半年前她提分手,他沒挽回,是因爲他沒能力也沒資格,惡化的病情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於是他推掉了公開活動,退居幕後,甚至寫好遺囑、安排後事……

  在他的遺囑中,除了他父母的那一份,她是最大受利者,這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

  極爲矛盾而痛苦的,他閉上眼又睜開眼,儘量以冷靜的語氣說:「妳該知道,我能給的不多。」

  目前他還看得見、聽得到,但誰知腦中的炸彈何時會爆發?他不要她擔心受怕,更不想拖累她。

  她眼神溫柔,看著他像看著天空或大海,那是她最想歸屬的地方。「我知道,現在我要的也不多,請讓我留在你身邊就好。」

  「妳確定這是妳要的?」即使他的生命可能所剩無幾,她也要嗎?

  她給他一個最溫柔的微笑。「是的,不管多久都可以,隨時要消失也沒關係。」

  他不能再思考了!站起身,將她擁入懷中,那樣猛烈那樣急切,她還來不及思考,嘴唇已失去自主,被他緊緊地吻住,發狂似的反復吸吮,像一頭不能呼吸的野獸,渴求她的甘美豐潤。

  天知道他有多想愛她,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他只怕那情感一流泄就管不住,因此要像築堤似的,一層一層封鎖,連自己都打不開來。

  孫雨綾被抱得有點疼、被吻得有點悶,但她快樂極了,就用狂風暴雨將她擁抱,別讓她有空隙逃開,這便是她要的。

  男人和女人之間,有時不需多做解釋,感覺對了、時候到了,該發生的就會發生。

  一整夜,床上翻滾的,不只是兩具渴望的身體,也是兩顆寂寞的心。

  既然握起了手,就不要輕易放開,她告訴自己,能愛一天是一天,至少她的生命完整過。

  第二天,孫雨綾醒在一種完美的感覺中。

  轉過頭,枕旁躺著她所愛的人,正用那雙含笑的眼望著她。

  人生還有什麽缺憾?隨時死了都可以。

  「早。」楊振邦摸摸她的臉。「我們休息幾個月,去花蓮度假。」

  在他最美好的想象中,就是和她一起住在花蓮的海邊,什麽也不做,不用管記者或媒體,黃昏時手牽手去散步,晚上聽著海浪聲入睡,然後一邊看日出一邊吃早餐。

  若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能與她共度,他臨走時也不會有遺憾了。

  但他不願看她流淚,不願她深深記得他,與其讓她懷念他一輩子,不如使她恨他,那她還有可能去愛上別人,原本他是這樣決定的,誰知昨晚全沒了理智……

  「好。」她把臉龐貼在那手掌心,感覺他的溫度,眷戀他的溫柔。

  「妳連考慮一下都沒有?」她答應得太快,他反而驚訝。

  「我沒時間考慮,我愛你都來不及了。」這三個字說得多麽自然、多麽快樂,她不怕先交出心的是傻瓜,沒機會交出心才遺憾。

  「妳……」他忽然喉頭一緊。「妳真是個傻瓜。」

  這些年來,他們不曾談情說愛,而今她打破默契,如此勇敢如此坦率,彷佛是一件最理所當然的事,相形之下,他是多麽膽怯自私。

  「你跟我這個傻瓜在一起,你才更傻!」她笑得開懷,哈哈大笑。

  多久沒聽到她的笑聲了?他露出懷念的表情。「很久以前,第一次看到妳,妳就是這樣無憂無慮、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她嘟起嘴。「那時我煩惱很多的咧!擔心自己沒前途、沒本事、沒人要,誰知道會碰到你。」

  「在妳開口說話以前,我真以爲妳是個男生。」

  「是不是後悔向我借火了?結果惹到一個超級難搞的女生。」

  兩人談起初次見面,近得彷佛才昨天,許多小細節而今想來,是那麽可愛、那麽有趣,而這一路走來,他們的牽絆豈是說斷就能斷?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她不禁這麽想,相信他也是這麽想的。

  「聽說你最近很少去公司,難道你想退休了不成?」她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就是怕打壞了氣氛,她知道,在他內心深處,仍有她不能觸碰的地方。

  他捏捏自己的眉心。「我是該休息一陣子。」

  「爲什麽?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比我還熱愛工作呢。」

  「我……」他猶豫著該透露多少,在她那清亮眼神的凝視中,要說謊或隱瞞,都成了最困難的事。

  命運總是讓人措手不及的,突然間,一陣強烈頭痛向他襲來,扯去了他的笑,刷白了他的臉。

  「你怎麽了?」她立即發現他額冒冷汗。

  「我頭有點痛……」他還想強作鎮定,眼前卻已失去焦點,連她的臉都變得模糊。

  「你頭痛這麽多年,到底有沒有看過醫生?」其實她每次都想追問,但只要一提起這話題,他就變得神色凝重,彷佛踩到他的地雷,再不閃躲就會爆炸。

  這絕不是小問題,她萬分篤定,他必須做最徹底的檢查,不管結果會是如何,她會陪他一起面對。

  「我沒事的……」他想安慰她不用擔心,但在下一秒,劇痛席捲了他的神智,瞬間將他拉向無底深淵……

  救護車的警鳴聲一路響徹,孫雨綾心中升起濃濃的不祥預感。

  昏迷的楊振邦躺在擔架上,似乎已遺忘這世界,她爲他撥開那緊皺的眉頭,但願自己能爲他做點什麽,他們的故事不能就此結束,這太短暫了!

  到了醫院,立即送進急診室,做了一連串檢查,孫雨綾從醫生那兒聽到無法想象的答案,原來楊振邦一直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就是因爲……

  答案的震撼性之強大,讓她必須靠著牆壁才能勉力站好。老天!他怎能一人忍耐至此?這份苦多難熬,他卻不肯與她分擔,他當真以爲自己是孤單的,沒有辦法愛人和被愛嗎?

  X光片顯示得很清楚,甚至不需更精密檢查,急診室的醫生就能判斷,病人腦中確實有腫瘤。

  忽然間,所有情節都有了合理解釋,他明明在乎她、愛戀她,卻又自相矛盾的說些殘忍的話,只要距離太近就會遠遠躲開,唯恐兩人真的成爲神仙眷侶,一切都是因爲他的腦瘤!

  難怪他常頭痛、失眠,甚至視力退化,還有退隱的打算,他根本以爲自己活不久了,又該怎麽對她承諾終生?當他拒絕她的時候,其實他自己才是最痛苦的。

  不用再多問了,她確定自己深愛他,而他更愛她好幾倍,才能獨自忍住這份哀傷,寧可放她自由,也不願拖累了她。

  背靠在牆上,眼淚不自禁流下,她同時感覺到傷痛和喜悅,傷痛的是他多年來的孤寂,喜悅的是她終於能肯定,是的,她是被愛的。


  不知過了多久,當楊振邦再度醒來時,世界是純白色的,空氣是冰涼的,但有一雙溫暖的眼守著他。

  「頭還痛嗎?」孫雨綾坐在床邊,握起他的手。「不舒服的話,就不要說話,昨天上午你昏倒了,送到醫院急救,醫生給你做了檢查,所以……我大致瞭解了。」

  她哭了一整夜,徹底而放肆,但現在起,她要學著堅強,爲了他,也爲了兩人的未來。

  聽到這話,楊振邦望向頭頂的天花板,事到如今他能說什麽?隱瞞多年的秘密,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最近幾個月來,他頭痛情況日益嚴重,常出現暫時性失明,也因此他更確定,他一定要放手,讓她去追尋她的幸福,但這理性的決定,在見到她後就完全蒸發了。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了?」

  「……嗯。」他終於肯出聲,眼神仍回避她。

  「願意跟我談談嗎?」

  她的要求對他顯然是困難的,因此空氣中出現一種對峙,就看誰的意志力比較強。

  她繼續等待,他繼續沈默,最後他歎口氣。

  他已經拿她沒辦法了,很奇妙的,她變得比他更堅定,女人真是難以捉摸,也難以預料。

  「二十歲那年,我開始頭痛、失眠,後來檢查出我有腦瘤,是良性的,影響還不算大。」他回憶當初年少灑脫的自己,是怎麽變成一個封閉自我的男人。「十二年來,我必須定期檢查,腦瘤漸漸擴增,影響也變大了,直到去年醫生跟我說,再不動手術的話,視力就挽回不了。」

  她仍握著他的手,止不住一陣顫抖,但她選擇面對,她要知道一切事實。

  「開刀的風險評估,大概是一半一半,可能很順利,讓我恢復視力,也可能不,更糟的情況是,如果切除了又長出來,一切又回到原點,重新打這場仗。」

  「就是因爲這樣,你一直不能定位我們的關係?」

  「我不願耽誤妳,我早就決定,這輩子我不能愛任何人。」他轉向她,唇邊是無奈的笑,就讓他多看她幾眼,趁著他還看得見的時候。

  「你以爲我是什麽人?我放棄過白威和夥伴們,現在我會放棄你嗎?」她凝望進他的眼,那雙始終守護她,珍惜她的眼。「放棄你就等於放棄我自己。」

  感動如海浪湧來,一波一波,從他的心臟直達四肢全身,夠了,有她這句話就夠了,他沒有奢求了。

  「妳還有歌唱和舞臺,妳不該因爲我而中斷。」她天生就是明星,該受萬人愛戴,他最愛看她那神采飛揚、發光發熱的模樣。

  「沒有你聽我唱,我只能唱悲傷的歌,如果沒有你看著我,舞臺上的我也找不到希望。」

  「妳不要這麽傻。」雖然他愛的就是她的傻,但他不要她因此受苦。

  「你若失明了,我就是你的眼。」她凝視他的眼,那雙讓她牽挂多年的眼,即使有天看不見了,仍是她心目中的星光。「答應我,讓我陪你走下去,好嗎?」

  他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只是靜靜閉上眼休息。

  她把他這動作解讀爲妥協,像他這麽驕傲的男人,連讓她看到虛弱的一面都不容易,更何況是要陪他一起對抗病魔?

  但她已下定決心,從今後,他們將攜手面對一切,由不得他不答應,她是打死不退,纏定他了!

  「你睡一下吧,等你醒了,再來談我們的未來。」孫雨綾悄悄走出病房,不打擾他休息。

  當房門被關上,楊振邦卻睜開眼,望向窗外。

  陽光明亮溫暖,或許他只剩幾次看到陽光的機會了。然而他並不覺害怕或遺憾,一生愛過這一次,多麽值得。

  聽到她說的那番話,讓他確定自己沒愛錯,知道他的病情後,她仍不離不棄,他並不覺意外,她始終是個真誠的好女人。

  因此,在他臨走之前,他要給她最無私的愛……

  稍晚,孫雨綾離開醫院,到百貨公司採購了許多用品,前後跟了兩名保鑣、兩位助理,幫忙拿東西,也注意情勢。

  身爲名人,她一舉一動都可能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連她出入醫院都會被揣測是什麽病情,多年來她已習慣名利帶來的束縛,人生有得有失,必須看開。

  她明白,楊振邦不願公開與她的戀情,不願給她更久遠的承諾,是不想影響她的事業,更不希望她爲他擔心,甚至放棄歌唱。

  最傻的人其實是他,給了她一切,讓她完成願望,還要處處爲她設想,怕她吃苦,還要壓抑自己的感情,說他這輩子誰也不愛,簡直就是傻透了!

  醫生說,他們未來有好長一段路要走,腦瘤的治療方法包括手術切除、放射治療及化學治療,經由神經外科、放射診斷、放射腫瘤、內科腫瘤等專科醫師的討論,才能決定治療方式,手術後還需要好一段時間複健。

  想想他們有這麽多事要瞭解、要決定,她哪有時間感傷?她必須比他更堅強!

  爲了給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簡直看到什麽就買什麽。此外也買了幾本腦科疾病的書籍,所謂知此知彼,戰無不勝,要打敗病魔,當然得先徹底瞭解。

  「阿綾,有民衆在注意我們了。」助理走近她身邊,略帶焦慮地說。

  「好,回去了。」孫雨綾拉低帽子,迅速走向電梯。

  保鑣和助理隨時保持警戒,也造成孫雨綾長期以來的緊張感,但在今天,她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爲她能愛,而且被愛,她無疑是個幸運兒呀。

  司機送他們回到醫院,進入頭等病房,保鑣和助理在門外等待。

  誰知一打開房門,卻見床上空蕩蕩的,只有一位中年婦女正在整理床鋪。

  「請問原本這位病人呢?他怎麽不見了?」孫雨綾整顆心都冷了,她不敢相信,楊振邦居然選擇消失?就在他們之間已無秘密後?

  「他一小時前就出院了。」負責打掃的清潔阿姨說。

  「他……他去哪里了?」孫雨綾顫抖問,從腳底竄起一股寒氣。

  「我不知道耶!請問妳是他的什麽人?」清潔阿姨好奇地問。

  「我、我是……」她是他的什麽人?她竟說不出來。

  「不好意思,我要去忙了。」清潔阿姨收拾好垃圾,走出病房。

  孫雨綾站在原地,手中的提袋滑落地上,一時間她茫茫然,不知自己該往哪兒去,天地之大,她卻找不到一個人來守護,就算把全世界都給她,也是淒涼一片。

  不是說好了嗎?她要陪他面對一切,即使他真的失明了,她也要做他的眼睛,一起追尋他們的流星。他卻寧可孤獨到底,把自己藏起來,就是不願與她分享、分擔,這該死的男人,他自以爲是什麽偉人還是聖人?

  兩名助理走進來,不用多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阿綾,妳還好嗎?要不要打電話給胡姊?」

  「我要先離開這裏……」她扶著助理的手,緩緩走出醫院大門,所有力氣都被抽幹了。

  陽光溫暖耀眼,她戴上墨鏡抵擋,現在她不適合光明,她看見的都是黑影。

  一台廂型車剛好停下,胡婉姿打開車窗,呼喚道:「阿綾!快上車,我有話跟妳說。」

  醫院門口危險性太高,她身爲經紀人當然得有警覺,尤其現在孫雨綾整個人都恍惚了,要是被媒體記者發現還得了?

  一上車,孫雨綾抓住胡婉姿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胡姊!他不見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總裁打了一通電話給我,他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卻不肯說到底是哪里。」胡婉姿完全明白事況。「我爲了撮合你們,向他說了謊,現在他連我也不信任了。」

  「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不告而別?」孫雨綾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給他一點時間吧!」胡婉姿抱住她安慰。「像他那樣習慣強硬的人,大概不習慣被人照顧,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弱者。」

  「這笨蛋!大笨蛋!」孫雨綾越想越憂慮,不知現在有誰照顧他、關心他?爲何要離開最愛他的人,只爲了那該死的自尊?!

  「別哭、別哭,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胡婉姿不禁歎息,事情演變至此,所有人都快樂不起來。

  司機加速開車往前,帶她們離開這傷心地,前方會是怎樣的結局?命運仍不肯揭開最後一張牌,此刻唯有耐心等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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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2-27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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