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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asic6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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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慶餘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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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30 07:35:47
第三十二章、擋在馬車前的昆蟲小細胳膊

一聲忽哨聲響起。

從長街兩旁的民宅之上,躍下了幾個黑衣人,衝進了那群權貴子弟的隊伍中間,霎時間將這些紈褲的隊伍沖的散了。啟年小組的人畢竟是長年工作的探子,出手很有分寸,只是向著對方的馬匹招呼,一時間那些少年們便紛紛落下馬來。

但讓范閒一行人感到有些驚訝的是,這些少年居然沒有跌墮於地,而是有些狼狽地站到了地上,看來這些國公府上對於下一代的武力教育還是比較有成效。

「你媽的!給我砍了他們!」

領頭的那位少年不過十四歲左右的年紀,眉眼間卻儘是一片凶悍,看見對方忽然多了幾個人,卻是根本不懼,他們這些少年在京都橫行久了,哪裡怕過人來?手裡拿著刀就往身邊最近的一位黑衣人身上砍了過去,刀勢盡為陰險狠辣。

這名范閒的下屬知道這些少年的尊貴身份,看見對方胸腹處大開,卻是一時不敢遞刀過去……明明對方年紀如此小,怎麼卻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他側身一避,卻左肩一涼,被劃了一道血口子。

那少年狂妄笑道:「這些人知道咱們的身份,不敢怎麼嘀,兄弟們,盡情地殺吧!」

這些少年們人數眾多,就算是大象也禁不住螞蟻纏,更何況啟年小組裡的這些人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不方便下重手,而少年們卻是橫行街頭慣了。心知朝廷的這些人看在自己地爺爺們面子上,根本不敢對自己下死手,所以藉著這機會,用同歸於盡的搞法。而且自身頗有實力,一時間竟是搞的啟年小組手忙腳亂!

雖然也有些少年被啟年小組的人打暈了,倒在了地上,但是兩方基本上還是個均勢。

刀劍之聲嗆嗆作響,在這夜色籠罩地長街之上響著,執著火把的下人們也靠近了過來,微有光明,臉上帶著鄙夷的神色,根本不怎麼擔心。

馬車裡的范閒看著這一幕,面色漸漸地沉了下來。他知道啟年小組身為自己的貼身侍衛,就算武力不如高達那批虎衛,但對付這些權貴少年還是綽綽有餘。只是這些監察院的官員。終究還是服務朝廷久了,對上這些「遊俠兒」有些放不開手腳。

雖然明知道下屬們是怕為自己惹麻煩,啟年小組就算拼著自己死,也不可能讓這些少年真的動自己一根手指頭,但看著自己的親信打的如此窩囊。而那些少年如此囂張,他心裡十分不爽利,就像是前世地時候米蘭被利物浦翻盤時的窩囊感覺一樣!

……

……

「扯淡!」范閒走下馬車。有些惱火地罵了一句,聲音裡夾雜著他如今霸道至極的真氣,傳遍了長街之上地戰場。

被分隔成幾處的戰團被這一喝喝的暫時停止,啟年小組的成員趁著這個機會,退到了馬車旁邊,不過是初一遭逢,便已經有兩個人掛了彩,鮮血從他們的身上流了下來。一方面是啟年小組不敢下手太狠,一方面也是那些少年們下手太狠辣地緣故。竟是刀刀朝著要命的地方在捅!

范閒看著自己的下屬,臉上浮現出一絲無謂地神色:「和北齊人打仗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這麼無用?」

下屬們慚愧地低著頭,胸膛不停起伏著,心裡好生不服氣,心想這些小兔崽子哪裡是自己的對手,只是……娘的,這些小兔崽子下手太狠,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將這些國公的孫子們親手宰了,打起來自然吃虧。

鄧子越此時也下了馬車,鐵素著一張臉,望著周邊逼的越來越近的少年。那些少年們正在囂張的大笑著,提著帶血地直刀,像看著引頸就戳的小雞仔兒一樣,看著馬車周邊的這些人。

「大人,對方的身份有些……請放心,我們一定能處理的好。」鄧子越看著范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沉聲解釋道。

范閒氣極反笑道:「什麼身份?我只知道這是一群攔路的小賊,居然還搞的自己受了傷,傳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

……

「喂,那小子,你們說什麼呢?」領頭的權貴少年已經騎馬逼近了馬車,眉宇間的那絲戾氣更加明顯了,「把你車裡那姑娘交出來,再讓你這些沒用的手下自斷一根胳膊,小爺今天就放你一馬。」

范閒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來。

那位權貴少年陰惻說道:「你這小白臉!說你呢!快把人交出來!居然敢和抱月樓做對,想怎麼死呢?要不要嘗試一下咱們新近發明的巨棒之刑?」

這話裡明顯帶著淫褻和侮辱的意味,那些面帶驕橫的少年們齊聲哄笑了起來。

范閒理都不理少年口中那一串驚歎,瞇著眼看著自己的這些下屬,繼續說道:「只要是敵人,出手就要狠,不管是外面的敵人,還是裡面的敵人,這個道理,難道你們以前沒有學過?是不是覺著跟著我很輕鬆,所以全還給老跛子了?」

見馬車前的這位年輕公子哥兒不理會自己的問話,那位權貴少年氣的不善,怒上心頭,渾忘了抱月樓交待的事情,口裡說著髒話,一馬鞭就向范閒的頭上抽了過來。

二人相距還有些遠,這馬鞭不過數尺長,怎麼也抽不到范閒的頭上,應該只是作勢恐嚇罷了。

范閒眼瞳裡閃過那絲鞭影,閃過一絲冰冷的顏色,然後抬起了左手。

啊的一聲慘叫劃破了夜空!

那名權貴少年的馬鞭早已跌落到了地上,抱著自己地手腕,痛的嚎叫了起來。一枝黑色的弩箭竟是如鬼魂一般射出,生生刺穿了他的手掌!

鮮血滴嗒滴嗒地順著那名少年地手掌往下滴著,四周的少年們都傻了眼,天啦!對方居然敢用弩箭!對方居然敢用弩箭射自己!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這些人的身份嗎?

這些少年們雖然平日裡為非作歹。手下都曾經鬧過人命,對於生命缺乏應有的尊重,可以說是天性涼薄,但真正遇見有人敢用這種致命的武器傷害自己,卻還是頭一遭,不免在驚愕之餘,生出了些許戾橫之氣。

此時場間眾人再望向范閒的眼神顯得無比怪異,似乎像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大人!」鄧子越也是一驚,生怕提司大人動起怒來,將場中這群小兔崽子們全殺了!如果真鬧出這般潑天大的事情。為了慶國朝廷以及軍方的安穩,提司大人再如何受聖寵,只怕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范閒緩緩收回自己的左手。鬆開了扣在機簧之上的手指,掃視了四周少年一眼,沒有回答鄧子越地話。淡淡的目光在這些少年的臉上拂過一遍,他發現這些人年紀確實很小,最小地甚至不過才將將十歲左右。稚嫩的面容裡夾著凶殘,雖然凶殘,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難怪啟年小組的人剛才下手會如此遲緩……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自己胸中的怒氣,瞇著眼睛,對面前的權貴少年們說道:「攔路者死,你們誰還想做擋在車前地螳螂小胳膊?」

他那記陰森恐怖的黑色弩箭,只是暫時震駭住了這些無法無天的少年心性,不過數息功夫,那些少年眼中地畏懼之色,又開始被膽大包天的暴戾之色掩蓋。那位中箭的權貴少年夾著哭聲嚎叫道:「還等什麼,給我宰了他們!全宰了。拉蒼山填坑去!」

「你殺過人嗎?」范閒忽然偏頭,很感興趣地問了一句。

那位權貴少年一怔之後,尖聲哭嚎道:「像你這種雜碎,老子一天要殺一個!」

二人對話間,那些少年們已經衝了上來,滿臉的亢奮與噬血。范閒揮手止住屬下拔刀準備砍殺的動作。

……

……

一片廝喊之中,范閒奇快無比地伸出右手,扼住了迎面一刀那位少年的手腕,手指用力,喀喇一聲,那少年的腕骨被捏碎了,慘嚎著捂著手腕,倒在了地上。

一側身,退入另一個少年的懷中,手巧妙地搭在對方的小臂上,以自己地肩膀為支點,往下一摁!喀吱一聲脆響,就像沾了糖漿的紅籍一般,這只柔弱的小胳膊從中斷了!

一個漂亮的迴旋踢,卻極陰險地將腿放低了一尺,正好橫掃在一位滿臉陰狠之色撲來的少年腰間,這一腳的力量極大,估摸著這位噴血而飛的少年至少要在家裡躺幾個月。

往前踏了一步,左手一立,砍在來襲之人的頸部,那人悶哼都沒有發出一聲,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范閒就像一隻遊魂一般行走在這些如狼似虎,滿臉狠戾的少年之間,間或一齣手,便會讓一人躺下,長街之上,只能聽得見一聲接著一聲的骨折之聲,喀喀喀哢……

眾少年輕蔑而無恥的叫罵聲已經沒有了,一股子恐懼的氣氛,隨著場中人倒的越來越多,而逐漸向外蔓延著,最周邊的有幾個少年已經開始偷偷往長街盡頭溜走。

喀,喀,喀,喀!

像是在打更,這個世界上沒有閻王,但少年們還是覺得這些骨折的聲音,就像是索命的小鬼在無情而冷漠地敲打著更鼓。

……

……

包括鄧子越在內的啟年小組都瞪大著眼睛看著場中,眸子裡全是欽佩敬服之色。

雖然自己這些人也可以將這些少年擊退,但肯定沒有他做的如此乾淨俐落,下手又很又准,既讓對方重傷難起,又不至於要了對方性命。

史闡立蒙著眼睛連連搖頭,不忍去看這一幕,桑文姑娘卻是咬著下唇,看著范提司冷靜的出手,心中十分興奮,她知道這些少年們曾經做過什麼事情,知道這些少年們不知道害苦了京都多少百姓。

看似很久的時間,其實只是片刻功夫,除了那些逃走的少年,剩下的都被范閒用重手法斷了骨頭,淒慘地倒臥在街上,直到此時,哎喲連連的慘呼聲才響了起來。

范閒看著腳邊那些流著血,捧著斷肢,再也狠不起來的少年們,有些欣慰地揉了揉剛剛活動開的手腕,看來小時候跟費先生學的人體構造,還沒有完全丟下。

然後他對鄧子越很嚴肅認真地交待道:「以後這種情況,別再讓我出手了……真丟不起這人。」

……

……

他走到看似領頭的那位權貴少年面前,溫和笑著問道:「你是誰家的?」

這少年果然夠狠!手上還穿著一枝弩箭,而且眼瞧著范閒的陰森手段,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惡狠狠說道:「有種你就殺了我!不然你就等著滿門抄斬吧!」

范閒笑著搖了搖手指頭:「第一,我不會殺你,第二,滿門抄斬這種話不能亂說,只有陛下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如果你下次再說這種話,說不定你家就可能被滿門抄斬了。」

他沒有興趣再問這個滿臉戾乖之氣的權貴少年,揮揮手,示意車伕將馬車開了過來。

這時候,遠遠在街頭打著火把,為自家小主子們助威,聊當麻木看客的下人們才顫顫巍巍地走了近來。這些下人們見此場景,哪裡還敢對這輛馬車如何,只是在眾多的傷患裡尋到自家的主子,用一種大黑狗般的眼光,看著那輛緩緩行過的沒有任何標記的馬車。

此時范閒一行人已經上了馬車,受傷的兩名下屬羞愧萬分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馬車之上,范閒閉著眼睛養神,就像剛才沒有出手一般,馬車裡其他的人見他沉默,自然也不敢開口。

忽然間,范閒睜開雙眼,輕聲說道:「這事兒有古怪,為了一個妓院,怎麼可能使喚的動這些噬血的小兔崽子?」

鄧子越問道:「打傷了這麼多國公家的小爺們,要不要準備一下,畢竟大人的身份瞞不了多少人。」

范閒看了他一眼,說道:「一群落魄公侯,理他們多餘,關鍵是背後的人。」

鄧子越沉聲請示道:「接下來怎麼辦?」

范閒笑了笑,說道:「明天……你去抱月樓,把那一萬兩銀子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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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捲 第三十三章、子有憂

馬車沿著京都安靜的大街繞了幾個彎,街旁的民宅上忽然發出一聲雖然尖銳,卻並不響亮的聲音。鄧子越回過頭來,報告道:「後面跟梢的幾個家丁已經被打昏了,一路通暢。」

范閒苦笑著點點頭,說道:「說來奇怪,你們雖然是王啟年親自挑的人,但履歷我仔細看過,跟蹤盯梢掩跡樣樣在行,怎麼就動起手來,卻全然沒有監察院應的威風?」

鄧子越慚愧解釋道:「大人,小組裡的成員,大部分是一處和二處的老人,王大人最擅長的就是跟蹤之技,所以他挑的我們,基本上也是側重於這個方面。」他想了想後,忽然正色說道:「大人,今天的事情居然還要勞煩您親自出手,實在是屬下們失職,不過……請大人從六處調些人手,那是院裡正宗的刺客護衛,北行的路上,您也瞧過他們的能力,在武力方面實在比我們強很多。」

范閒搖搖頭,沒有說什麼,他實在是有些怵和那位「影子」打交道,偶爾去看陳萍萍的時候,曾經遇見過那位影子刺客現身,雖然對方一直沉默著,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監察院六處的正牌頭目,對於自己這個曾經受學於五竹大人的傢伙,有非常濃厚的興趣。

這種興趣肯定不是斷袖之類,而是很想與自己打一架的興趣。

所以他有些隱隱害怕與六處打交道,而且論起武力來說,父親暗中訓練的虎衛,似乎比六處的劍手實力更加強橫。依照言冰雲的推斷,自己再過些日子,就應該得到這批虎衛,所以並不著急。

「將抱月樓地所有不法事都查出來。」

他輕聲下了命倉。

鄧子越悚然一驚。接著請示道:「那它們背後的東家?」

范閒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既然院子裡在為他打掩護,我們先打周邊好了,先把抱月樓封了,那人自然會急的。」

其實他隱隱猜測,這座日進斗金的青樓,一定與世子李弘成脫不了干係,首先是桑文說抱月樓地大娘姓袁,其次就是能夠使動這些國公府的小崽子們,而且靖王世子與若若的婚事早已傳遍天下。如果說二殿下那方面借此發揮,用自己的名義去壓制監察院,也是一種可能的事實。

想到對方可能是在利用這件事情。范閒心頭怒氣漸生,雖然他是在著手破壞這門婚事,但依然不允許有人利用自己以及妹妹的名義。

好好的一次公款嫖娼,最後仍然是毫無新意地變成了查案與爭鬥,范閒不免有些惱火。看了一眼安靜乖巧地坐在旁邊的桑文姑娘,說道:「我讓人送你去城外避避,等案子結後再回來。不過你先寫份東西,將你知道的事情都列個條陳。」

通過與桑文的一番對話,他知道這位元姑娘家心思縝密,條理清楚,對於抱月樓地事情,一定會有極大的幫助。

鄧子越不瞭解范閒對付抱月樓的良苦用心,純粹以為大人只是要出今夜地悶氣,只是兼或查一下監察院內部有誰在為對方打掩護。

史闡立想的多一些,看了一眼門師。得到了對方的點頭之後,這才當著桑文的面說道:「大人,為什麼不直接去問沐鐵?他畢竟是一處的代管頭目,您不在京都地這段時間,正是抱月樓興起的時間,他既然提醒了您,應該知道一些內幕。」

范閒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沐鐵之所以只提醒,而不全部說清楚,那這件事情就一定與我……或者與我家有關聯,他能掌握著分寸說一聲,就足夠了,我沒必要把他拖到這件事情裡面來,而且……這麼件小事情,如果我自己都搞不定,以後怎麼在官場上立足?」

馬車裡陷入了沉默之中,氣氛有些詭異,畢竟先前眾人才看見范閒如遊魂一般的狠辣出手,此時再看這位面帶溫柔笑容地大人,感覺總會有些異樣。

范閒的武技,自從去年牛欄山一事後,便漸為世人所知,但真正看過他出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因為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所以像今天這種場景,實在是件很稀罕的事兒。

……

……

范閒雖然警告過沐鐵,不要老想著學王啟年的捧哏作派,當時鄧子越也在一旁聽著,但此時看提司大人心緒似乎有些沉悶,依然忍不住學起了前任的行事,小心李翼地打岔問道:「大人,為什麼先前在抱月樓裡……您就篤定屬下身上帶著那麼多銀票?」

范閒懶懶地睜開眼,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上次崔氏孝敬的兩萬兩在你這兒,你說擔心手下們亂花錢,所以一人只賞了一百兩,這是三千二百兩,然後你給王啟年那小老頭兒家送了五千兩過去,還剩下一萬一千八百兩。」

他閉上了眼睛,如數家珍一般說道:「你是個節儉人,吃穿都有公中出,你連監察院三處彭先生兒子的婚事都只送了五兩銀子的紅包,事後還心疼地在我面前說了好幾次,說要剎剎這種歪風邪氣,這樣看來,你一個月滿打滿算頂多能二兩銀子。」

「你和王啟年不一樣,一直沒有成親,單身漢一個,這剩下地一萬多兩銀票你能放哪兒去?你這麼謹慎的一個人,當然不敢放在家中,自然是要隨手帶著的。」

范閒笑了起來,拍拍鄧子越的肩膀:「不過節儉歸節儉,你家旁邊那個小寡婦,既然不肯收進門來,那該打的銀首飾還是打幾件,別讓一個婦道人家老嘀咕你小氣摳門,咱監察院可丟不起這面子。」

車廂裡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鄧子越面色一窘,解釋道:「大人。這銀子的事情,我是向您稟報過後才分配的,一百兩已經不少了。」

范閒笑罵道:「這麼摳門,怎麼對王家這麼大方?他現在又不是你上司。」

鄧子越微微沉默後說道:「王大人……畢竟身在北齊。下屬總想著,萬一有個什麼問題,他家裡總是需要銀子地。」

范閒倒沒想出他竟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歎了口氣,略微有些感動,如果是一般的慶國使節與學子,滯留在北齊自然是安全無比,套句某世的話講,是能享受國民待遇的,但像王啟年這種密探頭目。誰知道將來會有怎樣地下場?

史闡立在一旁問道:「明日真的要再去抱月樓要銀子?」

范閒正想著遠在異鄉的王啟年,想著最近得的消息,司理理已經入了宮。心情正自複雜,聽著這話,便有些惱怒了起來,監察院在外面為朝廷拚死拚活,這朝中的皇子權貴們卻互相傾軋的厲害。甚至還想把這院子拖進渾水裡,實在是有些可惡。

「當然要去。」

他對鄧子越冷冷說道:「亮明你的身份去!先前和那女子說話時,她曾經說過。我從抱月樓贖了桑文,第二天還要乖乖地送回去,結果對方竟然連夜來搶人!……如此說到做到的敵人,我們當然要有些尊重與禮貌。」

「既然我們說了明天就要把這一萬兩銀子拿回來,那就一定要拿回來。」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籐子京得了命令,準備第二天趁著城門剛開的時候,就將桑文先送到城外的田莊中。處理妥了這些事情,范閒才回到了房裡。

錦被之中,婉兒看著他地眉間隱有憂色。心疼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范閒也不瞞她,將自己今夜遇著的事情講了一遍,當然,公款嫖娼在這裡自然就便成了藉機查案,正大光明至極。

婉兒若有所思:「這事情裡透著一絲古怪。」

范閒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婉兒長居宮中,對於尚書巷的那些國公府也不甚瞭解,畢竟身份地位不一樣,只好開解道:「明天找機會去問問思轍他媽媽,柳氏自小在尚書巷長大,她家就是國公府,應該能有些風聲。」

范閒心頭微動,旋即否定了自己地猜想,柳氏如此老辣而不顯山露水的人物,斷不會在自己仍然當紅的時節,來拖自己的後腿,他如今對於柳氏已經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這位婦人,始終是將范府或者說是父親大人地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明天還要去抱月樓?」婉兒蹙著眉尖說道:「那些小孩子在京中惡名昭著,你雖然不懼,但是也要小心些。」

范閒搖搖頭說道:「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打小就很警惕這種事情。」他溫和一笑說道:「冬時候在澹州,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街上痛打欺男霸女地紈褲子弟,卻一直不能得償所願,沒想到今天夜裡卻滿足了一下兒時的意淫。」

婉兒輕輕戳戳他的胸口:「澹州啊?你應該是最大的紈褲了吧?」

范閒沒有接話,有些出神說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冷血的殺手,還是那些喜歡殺戳,不問緣由的權貴少年,因為殺手殺人還要有個目的,而這些權貴少年們只是……」

………只是純粹是陶醉於這種刺激之中。要知道嬰兒如果能殺人,那他為了一滴奶水就敢下手,因為嬰兒是最本能的階段,沒有什麼負罪感,因為他們什麼都不懂。所以京中這些權貴少年們,但凡年紀越小,就對朝廷天地越沒有敬畏之心,做事就越狠辣,越膽大妄為……一旦鬆開了這道口子,就和今年江南地大堤一樣,再也堵不上了。」

他搖了搖頭,想著倒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狠戾少年們,心底最深處的隱憂淡淡地浮現在清亮的眸子中。

當天晚上長街上的那場架,自然馬上驚動了很多人,負責京都治安事宜的京都府,毫無疑問承擔了最大的壓力。那些橫行於街上的小霸王,仗著自己的家世與朝廷的優渥待遇,向來行事毒辣,無法無天,這次攔街鬥毆,落了如此淒慘的下場,實在是很令人意外。

負責查案的京都府官差,在看到那些骨折筋斷的少年傷勢後,驚愕之餘,對於那位下手的「陳公子」更是感到了一絲畏懼和懷疑……對方明顯是沒有將這些國公們的勢力放在心上,是哪裡來的狠角?

正如鄧子越所說,范閒的身份不可能瞞過京都所有人。

當夜的詳細情節傳出去後,雖然京都府還沒有查到那位陳公子究竟是誰,而那些聰明人,卻從那些街旁民宅裡躍下的黑衣人身上,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誰都知道,監察院的那位年輕提司大人,身邊一直一個叫做「啟年小組」的親隨隊伍。

「讓袁夢迴來吧。」慶國的二皇子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溫柔,和聲說道:「得罪了范閒,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世子李弘成緩步走到窗邊,心裡有些陰寒,知道自己這位堂兄弟心機實在是無比的縝密,幽幽說道:「誰也想不到,范閒會去逛青樓,以他的孤倔性情,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二皇子微微一笑,伸手在身邊的小碟子上捉了粒乾果,搓去果皮,送入唇中緩緩咀嚼著:「范閒查的越仔細,把抱月樓的罪證揪的越實在,這事情就會越來越有趣。」

李弘成回首望著他,淡淡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是這般設計,只是……為什麼要給范閒這個出手的機會?」

二皇子似乎有些失神,半晌後才說道:「因為我始終還是在尋找一個能與范閒和解共生的途徑,抱月樓,是最後的機會,如果范閒願意伸出手來,我會很有誠意地握住……我想給他一次主動握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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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1 09:38:27
第五捲 第三十四章、自古龜公出少年

京都府受制於二皇子的警告,又知道抱月樓的東家與京都出名的惡少們關係不淺,所以對於抱月樓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監察院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雖然他們沒有權力去調查京都民事,但是藉口查京都府瀆職之事,從各個方面尋到了極多的相關資訊。

范閒坐在書房裡,看著面前的案宗,忍不住深深皺起了眉頭。抱月樓一共有兩位東家,神秘的很,基本上沒有幾個人看見過。至於抱月樓的行事,果然是膽大包天,行事辛辣狠利,今年春天才開樓,只不過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在武力與銀錢的雙重開道下,打熄了旁的樓院生意,強行搶了不少出名的紅倌人入樓,聲勢頓時大顯。

抱月樓一行,范閒從那些細節上就可以看出,這樓子的東家一定是位善於經營的高手,但是在那些一般的商賈手段之下,掩之不住的是一片黑暗手法……沐鐵說的沒有錯,僅僅一個月,就有四個不怎麼聽話的妓女失蹤了,想來早就死了,而抱月樓暗中的骯髒事更多,什麼雛妓,變態的生意都接。

范閒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心裡越來越冰寒。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這天下總是污穢的,只是慶國京都的天空,這種污穢卻更容易被擺到檯面上來,權貴們倚持著自己手中的權力地位,對於天下的庶民,總是在不停地剝削與壓搾,就像抱月樓這種事情,其實在京都官場來說。並不是特例,更不是首例,而是所有的達官貴人們已經習慣了的斂財手段。

對於天下的貧寒者,卑賤者。不平事……以前地時候,范閒更多的只是做一名旁觀者,冷眼看著這世界上的醜惡慢慢發生,或者下意識裡不去思及這些不公與黑暗……因為他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自己也從這種權貴地位中獲得了足夠地好處與享受,作為一位既得利益者,作為權貴隊伍裡的一分子,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沉默與接受。

沉默與接受,不代表他能夠習慣,縱使他已經在這個盛著污水的醬缸裡呆的足夠久。卻依然無法習慣。

區區一個抱月樓,也不足以讓他改變自己的理念。他或許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好事,贖出桑文。打壓一下抱月樓,讓那些權貴們做事的時候更柔和一些,調濟一下階層之間的矛盾,但他不會嘗試做出雷霆一般的反應。

因為雷霆一般的反應意味著否定抱月樓所代表地一切,就意味著要去挑戰整個天下。而這種逆天的事情,只有葉輕眉似乎曾經嘗試作過。而他的母親,似乎最後還是失敗了。

但抱月樓又似乎不僅令是區區一間青樓這般簡單。范閒已經嗅到了裡面隱藏著地不安,自己內心深處漸漸湧出些不祥判斷,和一股無由而生的邪火!

所以他要親自再赴抱月樓,確認一下自己的判斷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一個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下午,身為啟年小組頭目地鄧子越再次來到了抱月樓。

一看到他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抱月樓的知客打手們都湧了上來,時刻準備將他當場打成肉泥,但一看到他那身死氣沉沉地衣服。所有的打手們都訥訥地退後了半步,似乎害怕他身上那身衣服所滲出來的陰寒味道。

鄧子越今天穿著監察院的官服,所以身份便不一樣了。抱月樓自認為身後也有監察院做靠山,自然不會做出大水沖了龍王廟的事情,馬上換了一位有身份的人出來,恭恭敬敬將他迎進了三樓的一間清靜房間。

房間裡有一道簾子,看不清楚裡面有些什麼。

簾外是一張青州石做成的圓桌,看上去清貴異常,石清兒滿面帶笑將鄧子越迎到桌邊坐下,嫵媚說道:「原來大人竟是院裡的大人,昨夜實在是莽撞了,早知曉是院裡地大人,那桑文雙手送上就是,哪裡還敢收您的銀票?」

說話間,她的眼光有意無意間往簾子裡望了望,只是卻根本沒有取出銀票來的動作。

鄧子越知道簾後一定有人,說不定就是抱月樓那位神秘的老闆。他是監察院八年,從來沒有做過倚權欺商的買賣,但是范閒逼著他今日一定要將那一萬兩銀票奪回來,他只好再走一遭,稍一斟酌之後,冷笑說道:「石姑娘好生客氣,只是昨夜出了樓子,便撞著了幾匹小狗,今日來,只是問一下,這狗是不是貴樓養的?」

石清兒面色不變,心中卻是有些隱隱擔憂,昨夜只是以為對方是十三衙門的人,哪裡想到竟是和監察院有關係,二東家的那些小兄弟往日裡橫行京都,哪裡知道昨夜竟是被對方打的一塌糊塗!今日對方竟然又在上門,言辭鋒利好不客氣,看來實在是很難善了,只是可惜時間太緊,竟是沒有查到對方的底線。

因為某個方面的原因,抱月樓自身是斷然想不到那位陳公子便是范提司的。但她依然不怎麼將那位神秘的陳公子放在眼裡,更不會將這一萬兩銀票再吐出來,因為簾後坐的人,給了她足夠的信心。

石清兒面色一寒,冷笑說道:「這位大人說話真是風趣,監察院什麼時候也管起青樓的買賣來了?這不應該是京都府的事兒嗎?大人如果被狗咬了,當心得病,還不趕緊回家休息,又來樓裡照顧咱們生意?」她媚聲笑道:「大人真是精猛啊。」

鄧子越厲色說道:「少在這裡廢話!昨天的事情如果不給個交待,當心爺將你們這破樓子拆了!」他奉令前來抖狠,心中實在是有些彆扭,但是長年的監察院工作。讓他的話語間自然流著一股陰寒之意,壓迫感十足。

簾內有人咳了兩聲。

石清兒將臉一沉,一掌拍到青州石桌之上,發狠罵道:「不知道哪裡來地潑三兒!竟然敢到咱抱月樓來搾銀子!那契結文書寫的清清楚楚。你們強行買走了桑文,難道還不知足?你若再不肯走,當心本姑娘將你衣服剝光了趕出門去,讓整個京都的人都瞧瞧你的醜態。」

鄧子越煞氣十足地盯著她地眼睛,耳朵卻聽著簾內的動靜,寒聲說道:「看來貴樓真是準備與我監察院為敵了。」

區區一個青樓,哪裡有與龐大恐怖的監察院做敵人的資格,但石清兒卻出奇的毫不慌張,瞇眼冷笑道:「休拿監察院來嚇人,六部三司吃這一套。我抱月樓卻不吃這一套!」

鄧子越哈哈大笑道:「有種。」站起身來,冷眼看了簾內一眼,一拂袖子便準備離去。

……

……

「給我站住!」

一直安靜。只傳出兩聲咳嗽的簾內,終於有人說話了,聲音稚嫩,卻含著一股不屑與位高權重的味道。青簾緩緩拉開,一直神秘無比。從來沒有見過外人的抱月樓東家,終於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鄧子越愕然回首,雙瞳猛縮。他確實沒有想到對方的身份!更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與自己見面!

他望著簾內穿著淡黃衣裳的那位少年,內心深處感到無比地荒謬!抱月樓……京都最大最紅最黑的青樓,每天開門迎來送往嫖客,夜夜淫聲浪語的妓院,它地老闆居然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兒!

鄧子越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穿著黃色衣裳的小男孩兒,忽然間皺緊了眉頭,雖然這個小男孩兒身份非同尋常,但忽然成了抱月樓的老闆。實在也是令他感到無比震驚。

半晌沉默之後,他終於半屈了膝蓋,沉聲行禮道:「監察院直屬主簿鄧子越,見過三殿下!」

三殿下?

……

……陛下最小的兒子,竟然是抱月樓地東家!

看見這位一直擺出副狠酷表情的監察院官員服了軟,跪到了二東家的面前,石清兒唇角一翹,發出了兩聲鄙夷地冷笑。監察院再厲害如何?還不是皇帝陛下的一條狗,自己這樓子看似尋常,背後卻是皇帝陛下的小兒子!

「這位……鄧大人,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石清兒滿臉輕屑的笑容。

出乎石清兒意料,鄧子越一跪之後,不等那位不足十歲的天潢貴冑開口,便已經很自然地站起身來,滿臉嚴肅說道:「本官奉大人令,前來問話,姑娘還未回答,回去後,我自然盡數回稟,至於今後如何,自然有院中大人負責。」

三皇子是慶國皇帝最小的兒子,生母是宮中極受寵的宜貴嬪,小孩子家家的,居然開起了青樓!這個事實雖然荒謬,但卻是就在眼前,鄧子越地太陽穴跳了兩下,強壓下心中情緒,持禮說道:「下官告退。」

三皇子臉上還是一片稚嫩之氣,看著這小官兒居然想就這麼走了,一股子惱怒衝進了他的大腦,一茶碗就擲了過去,雖然范閒在城門處就瞧出這位三皇子年紀小小,胸中卻頗有盤算,但畢竟還是小孩子,沒有得到意想當中的尊敬,自然勃然大怒。

三皇子走上前來,指著鄧子越的鼻子罵道:「怎麼就想走?怎麼不查了?不是要我還你一萬兩銀子嗎!」

鄧子越一臉苦笑,監察院再勢大,也不可能去和一位皇子爭銀票,不過依陛下向來的行事風格,監察院也不怎麼賣皇子的帳,范閒昨夜又叮囑的厲害,鄧子越身為提司親信,怎麼也不敢在皇子面前跌了份,於是保持著面上的禮數說道:「銀票之事,自然有我家大人前來分說,只是三殿下,這種聲色場所還是少有涉足才是。」

石清兒在一旁聽的愣了,心想監察院果然如傳說中的那般跋扈,居然連堂堂皇子的面子都不賣!

……

……

三皇子年紀不過八九歲,但生於帝王之家,小男孩兒天生有一股威勢,頭腦裡更是不簡單,冷笑說道:「監察院什麼時候成了叫花子,居然到處要錢?居然敢不賣本宮的帳……表哥,你知道這人是誰嗎?」

說話間,半拉開的簾子全部被拉開了,裡面竟是埋伏著一群打手,看這些打手的神色,鄧子越神色一凜,感覺到對方的實力,遠非一般的混混兒可比。

而這些打手的最前面還站著兩位少年,一位少年滿臉獰狠之色,右手被包紮的實實在在,隱有血絲滲出,正是昨夜被范閒一弩箭射穿了手掌的那人。

鄧子越的眼皮子跳了兩下,知道今天極難善了,但他看著被射穿手掌少年旁邊的那位,更是面色顯得極其難看,甚至比先前發現抱月樓的東家是小小年紀的三皇子……更要驚愕!

他皺眉望著那位微胖少年左頰上的那粒醒目麻點子,沉默少許後問道:「少爺,難道您也是抱月樓的東家?」

這位微胖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范閒的弟弟,范思轍!

鄧子越怎麼也沒有想到,提司大人要查的抱月樓,竟是他親弟弟開的!

……

……

與意態驕橫的三殿下相比,與房內那些躍躍欲試,想將鄧子越當場教訓一通的打手們相比,范思轍的臉色顯得特別的難看,蒼白無比,眼瞳裡除了偶爾一露的滅口狠色,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他大怒望著三皇子說道:「你這個蠢貨!知不知道他是誰?」

三皇子一怔,心想你就算是我表哥,怎麼卻來罵我?大火反罵道:「你敢罵我!」

范思轍緊緊地咬著牙,倒吸了一口涼氣。昨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今天專門帶人來瞧瞧,這些敢斷自己財路的官孫子,是十三衙門哪些不長眼的小角色,但沒有想到……來的竟是監察院的人!

他閉著雙眼,極深的呼吸了兩聲,望著三皇子搖頭苦惱道:「你做出來的好事情!」他心頭一動,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故意瞞著自己。

三皇子與范思轍乃是表親,自年初聽人勸掇後合夥開了抱月樓,一向順風順水,深知自己這位表哥實在是位商道上的天才人物,卻不明白為什麼對方今日大反常態,就算是監察院的人又怕什麼?自己可是位皇子,你的親哥可是監察院權力最大的提司!

他稚嫩的臉上一片惘然。

范思轍在心底哀歎一聲,緊接著卻是滿懷企望神色望向鄧子越,問道:「……昨夜那位陳公子,是不是……?」

鄧子越平靜地望著這位少年,內心深處不知怎的卻為范提司大人感到了些許悲哀,點了點頭。

范思轍一臉木然,似乎是驚呆了,心裡卻在極快地盤算著,要不要把面前這位鄧子越滅了口,然後自己趕緊從抱月樓裡脫身而出,不然讓哥哥知道了,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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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五章 跟我回家

    范思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其實他只是一個很常見的京都少年,擁有極好的家世,所以一直是京都很出名的小霸王。是那位在范閒初入京都時,滿臉令人生厭神情,盯著他看的十二歲少年。當然,他也是一位有些頭腦,知道約束自己的伯爵繼承人。同時,他也是位常常在麻將桌上流露出天真好勝之意的小男生,也是一位經常捧著帳本翻閱,生出一種自己都很難想像狂熱興趣的天才人物。

    一個人會有很多面,范思轍做為一位十四歲的京都權貴少年,也不例外,天真是他,狂熱是他,驕橫是他,陰狠也是他,單拿任何一面來看他,都會失之偏頗。

    他的父親是當朝紅人,戶部尚書司南伯范建,他的奶奶是當今陛下的奶媽,他的親生母親與宮中的宜貴嬪是姐妹,他的姐姐范若若是京中最出名的才女,馬上就要嫁給靖王世子李弘成。

    而他的哥哥,那位當初隱約為敵,實則相處頗為愉快的兄長,則是一代詩仙,聖上最寵信的年輕臣子,監察院集大權於一身的提司,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偶像,那位娶了郡主,要接手內庫,御書房中有座,來往皆是天之嬌子,紅到已經發紫,名字似乎都被鑲了一道令人不敢直視的金邊的人物。

    ……是的,他的好哥哥就是范閒,那位小范大人。

    這樣的家世,慶國開國以來,似乎就沒有出現過。這樣炙手可熱的環境,會造就怎樣的一位少年?

    在范閒入京以前,范思轍就已經是京都出名地惡少,只是那時候年紀還小。還沒有找準自己的人生方向,所以不外乎是吃吃白食,搶些東西,縱馬長街,扮個小霸王模樣,而且畢竟有若若拿著家法在管著,並沒有鬧出什麼大的事情,但是這種生活早就已經在他的根骨裡,種下了膽大妄為地種子。

    而在范閒入京之後,一方面強勢的兄長與姐姐聯手。將范思轍整治的老老實實,另一方面,一直被父親母親壓迫著要讀書入仕的壓力。卻因為范閒的到來而削弱了,范閒似乎為自己的弟弟揭開了與一般權貴子弟完全不同的一扇窗。

    范思轍終於明白了自己喜歡做什麼,自己的將來應該做什麼,他的將來就是要成為當年的葉家女主人,那種富可敵國地富商。將自己在帳薄之上,經商之中的天才頭腦全部發揮出來。

    隨著年紀漸漸大了,堅定的人生目標。天才地算計頭腦,與他一直擁有的權貴霸狠之氣結合了起來,便成就了如今膽大妄為的范思轍。

    既然要經商,那做什麼最賺錢?自然是飲食男女四個字,雖然澹泊書局在少年與慶余堂七葉掌櫃的打理下,逐漸向著整個天下擴張著,但一來賣書所得並不大,二來這間書局總或多或少烙印著范閒的痕跡,范思轍雖然不在乎這點。但更在乎自己能夠做出什麼樣地事業。

    而恰在此時,宮中的三殿下,他的那位表弟也不甘心天天聽太傅講書,用一顆比同齡人成熟太多地腦袋,開始與范思轍商量在京都整些動靜出來。

    一個十四歲,一個只有八歲,這樣一個奇異的組合,便造就了如今京都正當紅的抱月樓。

    因為這兩位小男孩的背景實在是太過特殊,所以這種看似幼稚的組合,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官府的阻力理所當然地成了助力。而當范思轍「驚喜」地發現世子李弘成與流晶河那邊的青樓生意有極緊密的聯繫時,他更是毫不客氣地從李弘成手上「借」來了紅倌人袁夢。

    以范思轍地經營眼光,以袁夢對行業的瞭解,以三皇子的權勢,再配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小子霸道而毒辣手法,不到兩三個月的時間,抱月樓就掃清了整個京都行業,至於在這個過程裡死了多少人,壞了多少良家女子清白,卻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

    他姓范名思轍,年紀雖小,卻依然是一名權貴,身為權貴誰會在意刀板上血肉的死活?而且少年橫戾,行事起來更是無所顧忌,這就是正是范閒那夜與婉兒說話時,最擔心的一方面。

    不過范思轍依然有所畏懼,所以抱月樓真正發端,是在范閒奉命出使北齊之後的那個月,幾個月過去了,抱月樓已經穩穩在京都的地面上紮了下來,范思轍內心深處的擔憂才少了些,心想以後就算兄長知道自己在做妓院生意,木已成舟,也算不得什麼。

    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兄長出使北齊半年,這朝中的局勢竟是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化!

    春天的時候,自己老范家與靖王家還關係密切,是朝官們眼中的二皇子黨,所以范思轍並不認為自己與李弘成這位未來姐夫交往有什麼不妥,與三皇子這個二殿下一手帶大的皇子交往有什麼問題,可是自打范閒回京之後,令范思轍目瞪口呆地是,哥哥竟然好像和二皇子槓上了!

    身為大臣子弟,范思轍並不以為自己在京中的惡行會讓兄長生多大氣,但政治上的敏銳感,讓他清楚,如果兄長知道自己與那邊走的太近,肯定會出問題。

    所以從九月裡,他就開始吩咐抱月樓的屬下行事低調些,而他也著急著從這門生意裡脫出身來,所以最近忙的屁滾尿流,但不知道老三那個「冬鬼機靈,是受了什麼人的意思,竟是一直躲在宮裡,硬生生將事情拖到了今天!

    范思轍陰晴不定地看著面前的鄧子越,他在府中見過這位監察院官員,知道是范閒的親隨頭目,不過電光火石間的一瞬。他打消了殺人滅口地念頭,因為自己是抱月樓東家一事,哥哥總有一天會查出來,而自己真動了這人。只怕自己會很慘。

    「你回去吧,這件事情,我自己和他交待。」

    范思轍微胖的臉頰抖了兩下,想來心頭還在害怕著,揮手止住了身後那些打手想衝下場中的念頭,事到臨頭,對於兄長的敬畏之心,終究還是佔了絕對地上風。

    鄧子越看了他一眼,深深一禮,便離開了這間房間。

    三皇子用童稚的聲音罵道:「就這麼放他走了?以後我還怎麼在京中行走?區區臣子都敢欺到我的頭上來!」

    范思轍在心底暗歎一聲。神不守捨地坐了下來,手掌下意識地摩挲著青州石桌光滑的桌面,斜乜著眼看了一眼那個叫石清兒的姑娘。忽然說道:「妍兒在哪裡?」

    石清兒已經被眼前這一幕弄糊塗了,心想大東家怎麼會怕區區監察院的官員?她到底是層級不夠,根本不清楚這件事情的複雜背景,強笑說道:「妍兒應該在後閣裡休息,您要這時候見她?」

    十四歲的范思轍。眼中湧現出一絲只有成年人才應該有的狠色,片刻之後下了決定,沉臉說道:「沒事兒。一切照舊。」

    他在心裡極快速地盤算著,應該怎樣處理殘局,父親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打死自己,母親當然是疼自己的,甚至可以說動宮裡地宜貴嬪出面向哥哥說情……可是自己那哥哥,唉,連長公主的面子都不給,怎麼可能被宜貴嬪說動?

    他忽然心頭一動。面泛喜色,看來還是只有去求姐姐和嫂子,只要這兩個人發了話,大概哥哥也不會對自己處罰的太狠。

    「我有事先走了。」范思轍冷冷盯了一眼三皇子,知道這件事情裡面一定有古怪,只是他年紀雖小,卻是一位甘於斷腕地壯者,冷冷說道:「以後這樓子我就不來了,一應收益我不理會,但該我的那份兒,你在三個月內給我算清楚。」

    三皇子撓了撓頭,嘻嘻笑道:「有二哥和你未來姐夫撐腰?怕什麼?」

    范思轍理都不理他,眼中陰狠之色大作,對石清兒吩咐道:「那一萬兩銀票,你馬上給對方送過去!說不定還能保你一條小命。」

    石清兒畏畏縮縮地應了一聲,終於明白自己昨天夜裡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

    ……

    抱月樓靠著湖那面的三樓包間裡,范閒的雙眼依然看著湖面上地舟兒,鳥兒,人兒,手指輕輕在桌上叩響著,滿臉平靜,計算著這件事情,沒花什麼精神,就已經理清了所有的頭緒。

    既然這間妓院的老闆是思轍和老三,那京都府自然是不會查地,監察院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會來為難什麼,說不定一處那些人還在懷疑這家妓院的真正老闆是自己,哪裡敢來自己面前打小報告,幫著隱瞞還來不及!也虧得沐鐵膽子大,才敢自己的面前提了兩句。

    他苦笑了一聲,飲盡了杯中殘酒,思轍最近的行跡本就有些詭異,自己這個做兄長的,確實關心的太少,平白無故地訓了若若與婉兒一頓,卻哪裡想到,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裡,范思轍要在府外做什麼壞事,她們身為姐姐和嫂子,又如何能管的到?

    至於二皇子那邊地打算,范閒也非常清楚。

    在春天的時候,自己與二皇子的關係還算是不錯。當時二皇子之所以通過老三與思轍一起做這見不得光的生意,一方面是想多條財路,另一方面也並不見得當時是刻意針對范府做的手腳,而只是很單純地想通過這間小樓子,將雙方的關係拉的更緊密一些,之所以當時瞞著自己,說不定對方還以為是在賣自己人情!

    前世曾經有過同嫖的真義,那同開妓院迎嫖客又是怎樣的交情?雙方如果真的有如此深切的利益關聯,再想撕脫開就不容易了。

    ……

    ……

    而時態卻在自己回京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想來二皇子也很意外於此。

    在當前的情況下,本來是用來加深雙方情誼的抱月樓……卻成了強扭瓜秧的繩子!

    如果范閒想繼續動二皇子,就必須考慮到這間抱月樓的存在,范思轍畢竟在裡面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僅憑監察院如今查到的證據,就足夠封了這間妓院,治范思轍的重罪!如果事發,就算憑恃范家的勢力逃得了慶律,但此事也會成為敵人們攻擊的弱點,對於自己以及范家,都是很難承擔的結果。

    對於范閒來說,能夠在朝政之中相對獨立地站立著,他自己清楚,除了那個神秘的身世之外,自己這兩年來極力謀取的名聲,也佔據了很重要的一分。

    范家和三殿下合夥開妓院?對方赤裸裸地把污水同時潑到了彼此的身上,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美俱美,一髒俱髒,便是如此。

    一向清清灑灑的詩仙範閒,今日終於犯了些愁,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名,但必須在乎范思轍的命運,必須在乎父親的態度,陳萍萍曾經無數次強調過,自己虧欠了父親……許多許多,而且目前看來,這件事情並不是很難解決,只要自己稍微釋出一些善意,抱月樓的事情就會全盤被遮掩在京都中,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處理范思轍與此事的關聯,所要付出的……只是伸出手去握一下,這似乎是最簡單,對雙方利益最有好處的選擇。

    但范閒不會選擇與二皇子伸過來的這只黑手輕輕一握,就算這隻手代表的是和平,表現了足夠的誠意,姿態也擺的足夠小心翼翼,試探意味十足,並沒有進行實質性的撩拔。

    因為他可以容忍有人用自己的名聲要脅自己,但不能容忍有人用自己的兄弟要脅自己。二皇子再如何機謀百出,卻依然忽視了很重要的一點,他總是習慣於從利益的角度去判斷事情,從一位朝臣的角度去判斷范閒,卻忘了有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利益盈虧的範疇,而范閒……比所謂的臣子要狂妄太多。

    鄧子越已經安全地上了馬車,離開了抱月樓。

    范閒略感安慰,弟弟終究還沒有壞到不可救藥,他沉默地負起雙手,推門而出,走到那個房間的門口,輕輕推開那扇門。

    他看著房內詫異的眾人,看著一臉震驚與害怕的范思轍,面無表情,輕聲說道:「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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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1 09:39:21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六章 抄樓

    房門外的抱月樓護衛已經昏迷了過去,范閒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房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那個年僅十四歲的兄弟。

    直到此時,房裡的打手和少年們才醒過神來,有人不識得范閒身份的,臉上現出緊張神色,那位右手受傷的少年認出此人就是昨夜的陳公子,尖叫一聲,帶著幾個人準備衝上前去!

    范思轍根本來不及想什麼,反手就將自己手上的茶壺狠狠地砸了下去!

    ……

    ……

    砰的一聲脆響!沖的最快的,第一個經過范思轍身邊的打手,頭上挨了重重一記,悶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頭上冒出了血。

    范思轍手中的茶壺也碎了,熱氣騰騰的茶水濺在他的手上,地板上,那人的身上,不停地散著白氣。他兩眼驚恐地看著門口,抱著半片殘壺右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著,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哥,你怎麼……來了?」

    范閒沒有回答他,房裡的這些人卻感到無比震驚,大老闆怎麼反手把自己的手下砸暈了?眾人震驚地望著范思轍,只有年紀小小的三皇子面露天真疑惑之色,望著范閒。

    有些腦筋稍快一點兒的傢伙,終於想起了那聲稱呼,並且從這聲稱呼裡知道了范閒的身份——抱月樓之所以敢如此囂張,靠的不正是這位大老闆的兄長,監察院的范提司嗎?難道門口這位年輕人,就是自己地大靠山小范大人?

    范閒沒有那麼多當妓院大靠山的自覺。眼簾微微垂下,問道:「回不回?」

    范思轍不及思考自己馬上將要面臨的下場,咬咬牙,胖胖的臉頰上贅肉微抖。半晌憋出極低落一個字:「回。」

    他低著頭,走到了范閒地身邊,就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范閒微微偏頭看著弟弟,發現小傢伙這兩年長了不少個頭,快要到自己的耳根了,在心底歎了口氣,淡淡說道:「第一,你做錯了事情,第二,你不是個孩子。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裝可憐。」

    「是。」范思轍呻吟了一聲。

    范閒理都不理他,只將寒冷的目光掃過房中的十幾個人,發現有幾個是昨天夜裡出現的權貴少年。只是當時逃走了,沒有被自己空手打斷骨頭。他瞇了瞇眼睛,發現有幾個人的臉還有些印象,他的記憶力好,對方雖然沒有這個本事。但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只好卑微地上前行禮。

    ……

    ……

    「見過大表哥。」

    「請大叔安。」

    「閒爺爺。」

    愁眉苦臉的抱月樓大股東小股東們,很可憐地走到范閒面前行禮請安。聽著這些人自報家門。范閒心裡地憤怒與自嘲不停交織著——這***叫什麼事兒,查案子果然最後查出了自己的臉上!

    難怪桑文說馬車經常是從尚書巷駛過來,眼前這些人說起來和自己居然都有親戚關係,不是范氏族中地人,就是柳氏國公府的關係,范思轍和三皇子是這一脈裡領頭人物,開這個妓院,自然這些人都逃不出關係——他搖搖頭,火氣滿胸。恨不得將眼前這些不知道打哪裡跑出來的惡親劣戚都扔到樓後的瘦湖裡去!

    片刻之後,他還是強壓下心中怨氣,單手拎著范思轍的衣領,像拎著一隻小雞一般,走出了抱月樓這間密室。就在兄弟二人意興闌珊地要走出房門之時,三皇子才表現地似乎剛回過神來,露出滿臉甜甜地笑容,驚喜無比道:「冬范大人……噢,大表哥!」

    范閒回頭,望著這位年紀最小的皇子,面上浮出極溫柔的微笑:「三殿下,永遠不要嘗試在我面前扮演人小鬼大……還有就是,我沒和和你這種小屁孩兒說話地興趣。」

    滿座俱驚,敢在公開場合罵皇子為小屁孩兒的人……范閒肯定是慶國開國以來的第一個!

    眾人震驚於范閒的大膽之外,更是有些訥悶,就算陛下再寵你,但你畢竟是位臣子,怎麼敢對皇子如此不恭敬?三皇子盯著范閒,小嘴唇兒氣的直哆嗦。

    范閒笑的更甜:「這小嘴兒抖的,唱戲不錯。」

    三皇子險些氣昏了過去,但想到母親說過,這位大表哥溫柔微笑的時候,就是心裡不痛快到了極點的時候,千萬別去惹他!這才咬著小牙沒有接話。

    ……

    ……

    這是下午,抱月樓地客人並不多,而樓上的事情早已經傳了開來,很多人湧到了一樓,很有幸地觀看到長兄訓子的一幕,此時,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那位昨夜大鬧抱月樓的陳公子,就是如今正當紅的小范大人,自然沒有人敢上前生事,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內中各自惴惴。

    而那些不瞭解情況的打手與姑娘們卻忍不住竊竊私語著,眉眼間帶著一絲興奮,互相傳播著剛剛收到的小道消息,難道被人像小飛庫雞崽子一樣揪著的小胖子,就是自家樓裡最神秘的大老闆?怎麼看模樣,不像傳說中的陰狠角色啊?

    那揪著大老闆的漂亮年輕人又是誰呢?

    范閒揚長而行,手下拎著抱月樓的「大老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餘光卻瞥見角落裡那位叫做妍兒的姑娘,那姑娘眸子裡似乎有些擔憂。

    他眉毛一挑,心中有所觸動,知道這件事情鬧騰大了,瞞不了京都百姓多久,只是他也並未存心隱瞞此事,心中另有打算。

    走出抱月樓的門口,安靜的長街左右手各有一輛馬車,范閒乘坐的馬車在西邊。東邊那輛馬車上也沒有標記,但是車簾微微掀開,世子弘成露出那張滿臉抱歉,早沒了往日陽光地面容。向他打了個招呼。

    日頭正往西邊移著,昏艷艷地讓人好不自在,透過秋天裡沒了樹葉的光枝,映在范閒的臉上,他似乎被陽光刺了一下,有些煩燥地瞇了瞇眼。

    籐子京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低身輕語道:「老爺知道少爺還有事情要談,讓我先把二少接回去。」

    范閒沒有回身,微微頜首,然後說道:「呆會兒還會有些族裡的人進府。你讓家中地護衛都打起精神來,一個也別讓他們溜出去。」然後他看了一眼面色發白的范思轍一眼,說道:「誰要是再敢偷溜出去。直接把腿打斷。」

    話語雖輕,卻讓聞者不寒而慄。籐子京清楚地感受到了大少爺此時心頭的火氣,不敢大意,恭謹應道:「老爺發話了,這件事情少爺您自己處理。今天閉府,等您回去。」

    范閒點了點頭,便往世子弘成所在的馬車走去。范思轍在他身後哭喪著臉喊了一聲哥。卻得不到回應,只好老老實實地上了馬車。

    ……

    ……

    馬車旁的雙方似乎不像是在進行某種談判與議和,而是像在聊家常。范閒輕笑說道:「這麼急著接袁姑娘回流晶河?」

    弘成苦笑了一聲:「沒想到袁夢的事情也瞞不過你。」

    范閒應道:「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這種事情想瞞過我,本來就是件難事。」

    李弘成微微往裡面讓了一下,請他上馬車。范閒搖搖頭,接著卻瞧見寬敞的馬車裡,除了那位渾身豐潤,微微低著頭的袁大家之外。還坐著另外一位人物。

    那位高貴的人物,正半蹲在座椅之上,用一種溫和而誠懇地目光看著范閒。

    范閒瞳孔微縮,馬上回復了正常,微笑著抱拳,行禮道:「見過二殿下。」

    「春天的時候,你我之間並沒有這般生分。」二皇子薄薄的雙唇微動,清亮地眸子裡流露著一絲可惜神色,緩緩說道:「怎麼忽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范閒笑了起來:「或許范某人有些不識抬舉吧。」

    二皇子默然,片刻之後說道:「此處不方便談話,范大人可否移駕詳敘?」

    范閒收斂了笑容,搖了搖頭:「急著回家收拾那不成器的孩兒,沒有時間。」

    「我只是路過而已。」二皇子微笑望著范閒,說了一句大家彼此都不會相信的話。

    抱月樓的案子查與不查,與他都沒有什麼關係,如果范閒要查下去的話,終究還是范府自己損了臉面,丟了利益,如果不查地話,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大家各自有一隻手在同一個碗裡夾菜吃,范氏以後在官場上,總要對自己「包容」一些才是。

    雖然二皇子在眼看著內庫有不保之虞的今天,自然很在乎這間青樓所帶來地銀錢,但與能否拉攏范閒比起來,銀錢……就只是小事了。

    范閒歎息說道:「查案子查到自家頭上,讓二殿下看了場熱鬧,實在是好笑。」

    二皇子也搖了搖頭,歎息道:「笑不出來,抱月樓的事情太複雜,我雖然沒有插手,但也知道除了老三那渾小子之外,至少有七成股是在范思轍的手上,你們畢竟是親兄弟,能不管的事情還是放手吧。」

    二人說話隱有所指,彼此心知肚明。

    「他哪裡有這麼多錢去當大老闆?」范閒搖頭苦笑著。

    「弘毅公家的兩位孫子……也出了不少錢。」二殿下似乎好心提醒道。

    弘毅公就是柳氏府上,范閒假意一怔後,黯然道:「看來這案子還真只好不查了。」

    二皇子知道不查案就代表了范閒願意暫時和平的態度,心裡微微一喜,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真切:「雖然大家身份地位不一樣,但其實都是在京都裡撈生活的可憐人。你如今也是府上的要緊人物,總要為下面這些子侄們做做主。」

    范閒說道:「不瞞殿下,我也不是一位忠於律法地精純鐵吏。」他直直盯著二皇子的眼睛,「更何況殿下將所有的細節都算的這麼清楚。哪裡還由得我不讓步呢?」

    二皇子微微一凜,他知道范閒向來不是一位會示弱地人!果不其然,范閒面無表情地拍了拍雙掌,只聽得馬車後方的抱月樓裡頓時響起了一陣喧雜之聲,人仰馬翻之聲,桌椅倒地之聲,樓裡姑娘們驚恐尖叫之聲。

    李弘成面色微變,不知道范閒究竟安排了多少監察院一處的人手,放在了抱月樓中,滿臉擔憂說道:「安之。說句實話,你就算把這事兒治成鐵案,也不可能傷到我們。何必折騰呢?」

    弘成倒真是個直接的人,范閒這般想著,眸子裡的自嘲之意一閃而過。

    見他依然拒人於千裡之外,二皇子再有淋養,心頭也漸漸涼了起來。盯著范閒的眼睛說道:「不過是些小孩子們的事情,思轍和老三閒著沒事,整這麼個樓子玩耍一下。你不要太認真了。」

    范閒知道這抱月樓的買賣,層級遠遠不夠打擊堂堂一位皇子,更何況面前這位面相俊秀的老二,從明面上根本和這家妓院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從袁夢那裡出發,頂多也只能牽涉到弘成,真要查下去,傷的只能是自己地手!

    「思轍是我弟弟,該怎麼管教自然我會考慮。」他回望著二皇子。「只是您也要管一下自己的兄弟了。」

    弘成終於忍不住搖頭說道:「安之,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誤會,抱月樓的買賣,確實是那兩個小子在弈,袁夢過來幫忙我是知道地,可是我與二殿下並沒有插手。」

    范閒搖了搖頭:「有時候,不插手,只是看著這件事情發生,就是很妙的一步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弘成,說道:「而且我根本不相信范思轍有能力查到袁夢與你的關係。」

    抄樓還在繼續著,抱月樓裡依然是一片雞飛狗跳之聲,二皇子微微皺眉,心想難道你范閒真的鐵石心腸如此?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和打擊自己,竟是連親弟弟與族中眾人地生死都不管?

    范閒猜出他在想什麼,帶著一絲自嘲之色,望著二皇子說道:「殿下算無遺策,我是不敢查抱月樓的,畢竟我不可能親手將思轍送進京都府去。」只要雙方能夠保持目前的和青,那麼范柳兩家牽涉到抱月樓裡地人,就可以不用迎接京都府的壓力,就連范閒自己,都覺得二皇子這一手玩的漂亮,要的價又不是很多。

    ……

    ……

    過了很久,范閒看著遠方樓上沐風兒打的隱秘手勢,知道沒有抄出來抱月樓的帳冊,他本就沒有這種奢望——范思轍這小混俅的把柄,都被眼前這位二皇子捏著的,那小子只知道當奸商,卻不知道奸商的屁股下面總是會被那些官員們地雙眼盯著。

    二皇子終於明白了他想做什麼,微微一笑,心想抱月樓是范思轍開的,這件事情你怎麼也洗不乾淨!范柳二族都陷在此事之中,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鬧大,就只有和自己和平相處才成。

    「抱月樓會繼續營業下去。」范閒繼續平靜說道:「殿下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二殿下微微頜首,表示同意,但內心深處卻生出了極強烈的不安。因為他知道范閒這種不好控制的人,一定不會被這麼一間妓院捆住了手腳,卻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手段。

    范閒話風一轉,正色說道:「說來弘成這事做的不對,你自己在外面眠花宿柳,我不忍心告訴若若,指望你婚後能收斂些……可你怎麼能明知道思轍做這些見不得光的生意,卻不告訴我們,就算我當時出使不在京都,難道你就不能告訴若若?怎麼說再過些天,你就是思轍的姐夫。」

    他望著世子沉痛說道:「弘成……你實在是令我很失望。」

    二皇子默然,就算他再如何精明,也無法嗅出范閒話裡隱藏的陰風,就連李弘成自己也是內心有愧,全不知這位范氏子準備利用這件事情做些什麼,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查抄抱月樓還在繼續,二皇子心想你既然答應了和解,為什麼還要抄樓?有些擔心被監察院的那些黑狗們真查到弘成與這樓子的關係,皺眉說道:「范大人,可以讓你的手下停了吧?畢竟這是京都府的公務範疇,監察院干涉政務,這可是陛下嚴令禁止的事情。」

    范閒微笑說道:「殿下,我只是奉族命,來這妓院索回幾個流連青樓的無用親戚……當然,動用了一處的人手,算是公器私用,不過朝中官員經常喊屬吏幫忙搬家,我的這些下屬只會打架,喊他們來幫忙抓幾個家裡親戚,想來也不算什麼大事。」

    二皇子氣結,范閒把字眼扣在親戚上面,自己還真不好說些什麼。

    馬車之後的抱月樓裡,聲音漸漸青息了,喬裝之後的監察院一處官員從裡面揪出了七八個人,那些人都是范柳兩家的親戚,和抱月樓的事情牽涉的極深,此時臉上一片頹敗之色,而最後面有個滿臉戾狠之氣的權貴少年被打下台階,渾身傷口,就是昨天夜裡想殺范閒的那個領頭少年。

    范閒雙眼一瞇,望著那些滿面惶恐的親戚們,從牙齒縫裡透著寒氣說道:「都給我好生送回府上。」

    他轉身對二皇子柔聲說道:「殿下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只是這些人我是要定了……不方便用慶律查他,只好用家法收拾他們。」

    二皇子心說,你再怎麼動家法,也不可能遮掩住范家持著抱月樓的股份這一事實,便不會與自己撕破臉,由你自己出氣去。只是這位天潢貴冑看著那些被送上馬車的范柳二氏族人,心頭微凜,不知道范閒會動用什麼家法來收拾他們。

    范閒看著他的雙眼,忽然開口說道:「昨天夜裡埋伏我的人,麻煩殿下帶個話,以後在京都街上,別再讓我瞧見了,嗯,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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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七章 兄弟

    監察院一處極有分寸地處理了抄樓一事,抓走的只是與范柳兩家有關係的人,那些國公府上的小兔崽子們,一方面是被范閒揍回了家養傷,一方面也沒有資格涉入太深,所以反而是一個沒抓。

    沐氏叔侄抓完人後,也沒有向那輛馬車旁邊的范提司回話,很自覺地押著那些青年人去了范府。監察院的人看見范閒站在馬車外,許久沒有進去,那車上的人也沒有下來,就知道馬車上一定是位地位比范閒更尊貴的人物——范閒自身乃是國戚,車中定然是皇親。

    抄樓沒有什麼成果,范閒想將范思轍與抱月樓有關的帳冊毀掉,毫無疑問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他既然因為此事,被迫要與二殿下保持暫時的和平,那再查抱月樓就成了很愚蠢的事情。

    監察院的人撤走了,京都府的人前腳接後腳地來維持治安,一應似乎回復了平常,范柳兩家依然擁有著抱月樓多達七成的股份,繼續做京都臭名尚未昭著的娼僚黑手,而范提司與二皇子在親密地對話。

    似乎京都就要太平了。

    車中的二皇子看著范閒平靜的面寵,心中難以自禁地生出一絲佩服、一絲讚賞,抱月樓的事情足以令大多數人憤火,而范閒卻表現的如此平靜,接受自己和平的建議也是毫不拖泥帶水,實在是一位善於判斷局勢,勇於做決斷的強者。

    而每當他看著范閒那張臉上掛著的熟悉笑容時,內心深處更是有些不安與親切,總覺得對方應該和自己是極相似的人。雖然對方是臣子,但依然有強烈地衝動,想與對方深切的交談一番!

    ……

    ……

    「弘成,你先走吧。我與范大人有些私己話想聊聊。」二皇子淡淡說著話,竟是毫不在意街上人群的眼光,施施然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范閒眉頭微皺,有些意外於對方這個舉動,剛才自己已經明明說了自己要回府,不想進行過深的交談,但對方身為皇子之尊,親自下車相邀,自己不說給他面子,也想聽聽他究竟想說什麼。於是輕輕頜首。

    李弘成略帶一絲歉意看了他一眼,與馬車一道駛離了抱月樓這個是非之地。

    二皇子那雙錦鞋踏上了街面,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在遠處人群地竊竊私語之中,領著范閒走進了一間茶水鋪,此時早有跟班將茶鋪清了場,只有他與范閒兩個人相對而坐。

    范閒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頭。抬眼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好這一口,每次去弘成府上,都會討些酸漿子喝。」接著溫和說道:「抱月樓的事情。想來範兄一定很恨我才對。」

    范閒微微翹唇:「我不是聖人,自然也是有情緒的。」

    二皇子搖頭說道:「最初你家二弟與我三弟商議做生意,我已經知道了,還在暗中幫了一些……」他看著范閒的臉,「不過你不要誤會,那時候朝中京中都以為你范家與我交好,我自然也不可能是存著要脅你的念頭,只是想為雙方尋找一些共同的利益所在,讓彼此的關係更密切一些。誰知道如今竟成了下作手段。實在並非我所願。」

    范閒事前就已經判斷出春天時修抱月樓時對方的想法,也並不怎麼意外,只是聽他自承手段下作,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微嘲笑著說道:「殿下對於臣……還真是青眼有加。」

    二皇子並不忌憚就這個話題延續下去,淡淡說道:「我一直很看重你,你應該很清楚……所以我很不明白,你為什麼回京之後,要針對我。」

    范閒笑了笑,說道:「殿下這話說的有些糊塗,范某只是位臣子,針對殿下,對於我能有什麼好處?」

    二皇子盯著他的雙眼,緩緩說道:「我需要你告訴我……我知道,你不可能甘心做太子地一顆棋子,所以真的不明白。」

    沒有想到這位皇子殿下竟然也有如此開誠佈公、光明正大相問之時,范閒略感一絲意外,旋即臉上浮出一絲清明笑容,輕聲應道:「殿下真的不明白?」

    二皇子看著他地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范閒微微偏首,用指關節叩著木桌的桌面,忽然開口說道:「牛欄街。」

    二皇子默然,半晌之後說道:「此事是我的不是。」說完這話,他竟是站起身來,向著范閒深深地鞠了一躬!

    身為皇帝的親生兒子,竟然向一位臣子行禮賠罪!

    ……

    ……

    范閒卻沒有露出二皇子所企盼看到的那一幕神情,就像是一塊頑石寒冰一般安坐椅上,瞇眼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殿下畢竟是殿下,臣子畢竟是臣子,事關性命地大事,殿下或許以為,你親自開口道歉,便已經是給足了我交待,而我身為臣子也應該感激涕零,大生國士之感?」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下胸中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出現過的忿怒情緒,冰冷說道:「那范大人要如何才能修補你我之間的關係?」

    范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其實上一輪查案……你清楚是為什麼,誰讓我那丈母娘老瞧我這女婿不順眼,一會兒是刺客,一會兒是都察院地呢?而我明年要接掌內庫,少不得要和信陽方面起衝突,殿下如果肯應承我一件事情,我不敢擔保有所偏向,但至少以後在京中,我會讓監察院保持一個相對公允些的姿態。」

    二皇子心頭微凜,先前還在胸中縈繞的那絲負面情緒早就灰飛煙滅。這幾個月裡自己的人和朝中地臣子被監察院盯的死死的,包括欽天監監正那些人,都倒了大霉,讓整個二皇子一派頭痛不已。他此時聽范閒說可以讓監察院改變態度。哪裡不會心動?

    他略一沉吟之後,伸平右手,極柔和地說道:「提司大人請講。」

    這句話便用了官稱。

    范閒望著他,一笑說道:「殿下如果能和長公主保持距離,我許你一世平安。」

    二皇子一怔,斷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提出如此荒謬的一個建議來,還許自己一世平安?真是何其狂妄大膽之至!他終於忍不住滿腔鬱悶,寒聲說道:「范提司這是耍弄我來著?」

    兩個長地其實並不相像,但身上氣質與味道卻極為接近地年輕權貴,對桌而坐。話不投機。

    范閒望著他說道:「殿下有諸般不解,范某也有諸般不解,這龍椅莫非就真的有這麼好坐?平安豈不是難得之福?殿下向來喜好文學。淑貴妃亦是雪一般的清明人物,怎麼卻看不穿這其中的關節?」

    縱使此時茶鋪內靜無一人,這番對話不虞被旁人聽去,但驟一乍聞范閒竟是赤裸裸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二皇子的心臟還是不爭氣地顫抖了一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說的,就像自己再想奪皇位,但對著太子依然是恭敬無比。誰知道面前這人,竟是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直到今日二皇子才真正清楚,范閒這人的膽子究竟大到了什麼樣地程度!也越發的不清楚,他到底憑恃著什麼!

    二皇子的眼中閃過一道幽光,這道幽暗地光芒卻被范閒的一席話觸動了經年之痛,終於漸漸燃燒了起來,盯著范閒的臉,壓低聲音冷冷說道:「誰都知道龍椅不好坐!但我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這把椅子,我想搶得搶,不想搶……還是得搶!如果可以自由選擇,我寧肯去太學裡天天修書,也不願意攙合到這件事情裡面來!」

    范閒微瞇著雙眼:「難道有人逼你不成?」

    也許是被范閒的大膽激起了一絲血性,二皇子冷笑道:「當然有人逼……從我十二歲那年起,就說我賢德兼備,將來做個親王委屈了,十三歲的時候,就封我為王,十四歲地時候,就在宮外修了宅子,表面上是將我趕出宮去,實際上卻給我自由地交納群臣的機會!十五歲的時候,就讓我入御書房旁聽朝政之事……你知道嗎?在我之前,永遠是只有太子才有這樣地機會!」

    二皇子那張清秀的面容漸漸扭曲了起來:「我不想爭!但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來,我能如何?難道東宮會認為我並無奪嫡之念?太子當時年青,看著我的眼神卻是那般的怨毒……我們是親兄弟啊!他不過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想殺我了!就算我能說服太子,那皇後呢?她難道肯放過我?」

    范閒默然無語,聽著二皇子大發癲狂。

    「是他把我推到了這個位置上……」二皇子的眼眸像冰中封著的寒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慄,「我要保護自己的母親,我要保護自己的性命……怎麼辦?既然他想讓我爭,那我就爭給他看看!」

    范閒微微低著頭,知道能有力量逼著一位皇子走上奪嫡之路地,其實只有皇帝自己罷了,他微微一笑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或許他只是用你來當一塊石頭,一塊用來逼迫太子成熟的磨刀石而已。」

    「早就清楚了。」二皇子冷冷一拂袖子,「同是天之嬌子,誰會甘心做一塊將來必碎的磨刀石?所以我要爭下去,萬一將來真的爭贏了……能看到他後悔的樣子,我會比坐上那把椅子更開心。」

    范閒笑了笑,說道:「何必將怨恨發洩到這種事情上來?大殿下已經封了親王,可是看他好像就比二殿下要清楚許多……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與人比賽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拚死不下河,大不了回身和身後那人打一架……而不是下河去把那個與你比賽的對手掐死。」

    二皇子此時終於冷靜了些。滿臉震驚地看著范閒:「你這話……跡近造反了……」

    范閒無所謂地搖搖頭:「殿下今天說的大逆不道之事……也不比我少。」

    二皇子地眉毛忽然急速跳動了兩下,看著范閒,半晌之後忽然說道:「幫我,范閒。」

    范閒冷靜乃至有些冷漠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二皇子幽聲說道:「將來你總是需要選擇一個人的。」

    范閒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想著……面前這人從血緣關係上講,應該是自己的哥哥吧?自己和一般地臣子不同,自己根本不想做出選擇,只是稍微有些心驚於那位慶國陛下鐵血無情的教育方式,漸生隱懼。

    看著二皇子「誠懇」的目光,范閒終於開口說道:「不要和信陽方面走的太近,那個女人是一個極有才幹的瘋子,我都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二皇子回復了平靜,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范閒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對方雖然心動於自己的力量,但依然更信任長公主的實力。不過這樣一來也好,至少以後自己在對付面前這位二殿下的時候。心腸會硬一些。

    「我依然不想與你為敵。」二皇子正色說道。

    范閒沉默片刻之後,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就算不發生抱月樓這件事情,我也會將你打落塵埃……」

    二皇子眸子中閃過一絲戲謔之色,似乎是覺得范閒的自大有些過了邊界。

    范閒根本不理會他的眼神,淡淡說道:「或許。這是能讓你……和弘成活下來地唯一辦法吧。」

    二皇子聽出對方語氣裡的憐憫與鄙夷,大怒霍然起身,冷冷地盯著范閒的雙眼。

    范閒微嘲說道:「殿下。永遠不要以為自己能夠控制一切,包括抱月樓地事情。」

    茶鋪裡氣氛急劇地降溫,自鋪外緩緩走來八個人,八個穿著一模一樣,卻看不清年紀究竟有多大的人。

    每一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深蘊體內的殺氣!

    有人像是一把刀,有人像是一把劍,有人像是一柄開山的巨斧……一往無前。

    ……

    ……

    范閒知道二皇子不可能選擇在鬧市中狙殺自己,微瞇著眼,看著不知道從何處走入茶鋪的這八個人。輕聲說道:「甘、柳、謝、范四大將軍,何、張、徐、曹四大君子,傳說中二殿下手中地八家將,原來生的就是這副模樣。」

    二皇子看著他說道:「范閒,我看重你,但並不代表我必須需要你,所以不要自恃過高。」

    范閒站起身來,笑著揮揮手,說道:「我手下那個啟年小組,可打不過殿下手下這八個人,就不喊出來現眼了……不過有句老實話還是得說,殿下,手下再多死士,對於大勢是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的,不然陳萍萍早就當皇帝去了。」

    哈哈大笑中,他丟下最後一句叛逆無道地話,瀟瀟灑灑地離開了茶水鋪。

    出鋪之時,他看似意態適然地穿過那八名二皇子最得力的家將,只是在甘謝二將之前微微聳了聳肩,在徐曹二君前揮了揮手,一道淡淡的氣息,與八人體內蘊而未發的殺氣一觸即分,便瞬際沿著茶鋪的木柱往上發散,與鋪外的秋日下午陽光混在了一處,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

    ……

    ……

    范閒走了之後片刻,二皇子撐頜於桌,微微皺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會忽然在范閒面前失了態,說出了許多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氣,清秀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肅然,寒聲說道:「如果將來有一天,需要殺了他,你們需要幾個人?」

    謝必安緩緩將那柄鞘中劍收回自己白色的衣袖中,木然道:「屬下一人足矣。」

    范無救一張黑臉,微微搖頭道:「八將齊出,還不見得留得下這位小范大人。」

    二皇子略一失神,心想連八家將都不執一辭,這個范閒,還真是個看不透地角色……但他旋即想到,經由抱月樓一事,對方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對自己出手,便搖搖頭不再多想。

    坐在馬車上的范閒,小心李翼地用清水洗去了指間殘存的淡淡迷香,有些失望於這番談話,雖然冒了大險誘出了二殿下的些許心聲,卻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對於他與長公主的安排還是沒有瞭解,看來這位二殿下果然是位心志沉」裡透著書生意氣的人物,不過自己又不是知心大姐,知道這些事情,沒有什麼用處。

    馬車到了范府,他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很冷靜地穿過角門,快步走到後圓,對於路上那些滿臉莫名所以的范柳二族成員視而不見,直接來到了書房,用穩定的雙手推開房門,然後一腳踹了出去!

    書房裡一聲慘叫!在闔家大小驚恐的眼光之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范思轍,被這一腳踹成了一個圓球,狠狠砸在了太師椅上,將椅子砸成數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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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八章 家法

    范府現在分成前後兩宅,庭院豪奢,家宅闊大,光書房就有三個,響起一聲慘叫的書房在正西邊,靠著圓子,是三間書房裡防備最松,也是下人們最能親近的一間,驟聞得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響起,圓中眾人悚然一驚。

    范思轍一聲慘叫之後,書房裡立馬響起兩聲女子的尖叫。范若若與林婉兒花容失色,上前死死拉著范閒的胳膊,生怕自己的相公(哥哥)一時火起,將范思轍再踹上兩腳,活活踹死了。

    在這兩位女子的眼中,范閒一直是個溫文爾雅,成熟穩重的年輕男子,縱使也有不愉悅的時候,但從來沒有表露出如此暴戾的一面,今日看著范閒臉上的重重寒霜,二女心裡不由打了個顫,不知道范思轍究竟做了什麼讓他如此生氣,卻還是死死拉著范閒的胳膊,不讓他上前。

    范思轍被籐子京領著老爺命揪回了范府後,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才覷了個空,千乞萬求路過書房的思思姑娘,偷偷給嫂子姐姐遞了個口信,請她們速速過來。

    范若若與林婉兒姑嫂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進書房後,聽著范思轍連呼救命,還打趣了幾句,這時候,看見范閒那踹心窩的狠命一腳,才知道事情肯定鬧的挺大,兩張小臉都白了,略帶一絲畏懼地看著范閒那張生氣的臉。

    「放手!」范閒嘴裡說出來的話,就像是被三九天的冰沁了一整夜般,冷嗖嗖地帶著寒風,「父親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誰也別再攔我,我不會把他打死的……」

    范思轍伏在地上裝死,偷偷用餘光瞥了一眼,發現哥哥表情平靜。又說不會將自己打死,心裡略鬆了一口氣。

    不料范閒接著寒寒說道:………我要把他給打殘了!」

    說話間從兩位姑娘死死攥著自己地胳膊裡輕鬆抽了出來,氣極之間,來不及找家法,直接抓住書桌上的茶碗,劈頭蓋臉地就擲了過去,碰差一聲脆響,盛著熱茶的茶碗不偏不倚就砸在地上范思轍的腦袋旁邊!

    熱茶四濺,碎瓷四濺,范思轍哎喲一聲。被燙地一痛,臉上又被刮出幾道血痕子來,再也不敢躺在地上裝死。一躍而起,哭嚎著便往林婉兒身後躲,一面哭,一面嚎道:「嫂子……哥哥要殺我!救命啊!」

    林婉兒看著小叔子一臉血水,唬了一跳。趕緊將他護在身後,將滿臉怒容的范閒攔在身前,急促說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有什麼話好好說不成?」

    范閒看見躲在婉兒身後范思轍那狼狽模樣。卻沒有絲毫心軟,想著他幹出來的那些齷齪事情,反而是怒火更盛,指著他罵道:「你問問他自己做了些什麼事情。」

    范思轍正準備開口辯解,卻是胸口一甜,險些吐出口血來,知道哥哥剛才那腳踹的重,一時間嚇得半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麼死了。驚恐之餘,大生勇氣,跳將起來尖聲哭嚎道:「不就是開了個樓子!用得著要生要死的嗎?……嫂子啊……我可活不成了……啊!」

    一聲氣若游絲的慘叫之後,范思轍就勢一歪,就往地上躺了下去,真真把婉兒和若若兩個姑娘嚇了一跳,趕緊蹲了下來,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仁中的。

    這時候范閒已經將今日之氣稍許反洩出了少許,看著這小子裝死,氣極反笑,再一看書房之門大開,圓中有些下人遠遠可以看著這裡,反手將書房門關上,面無表情說道:「這一腳踹不死你,給我爬起來。」

    范思轍見他全是下狠手的模樣,哪裡敢爬起來,只伏在地下躲在嫂子與姐姐身後,盼著能拖到母親趕過來。

    范閒這時候已經坐到了書桌之後,面無表情,心裡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若若小心李翼地遞了碗茶過去,輕聲問道:「什麼樓子啊?」

    范閒緩緩啜完碗中清茶,閉目少許後,寒聲說道:「青樓。」

    婉兒和若若又是一驚,兩位姑娘家今天受的驚嚇可真是不少,不過相較於范閒的那一腳踹心窩,范思轍開青樓雖然顯得有些荒誕,卻也並不怎麼令她們太過在意,這京中權貴子弟,大多都有些暗底裡地生意,皮肉生意雖然不怎麼光彩,范思轍……的年紀似乎也是小了些,但……至於下這麼重的手,生這麼大地氣嗎?

    范閒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監察院一處在一夜半日之內查出的抱月樓案宗,扔給了妹妹。

    范若若滿臉疑惑地接了過來,低頭看著。案宗並不很長,上面抱月樓的斑斑劣跡卻是清清楚楚,證據確鑿,無從解釋,不過一會兒功夫就看完了。

    先前一陣亂,讓她的頭髮有些凌亂,幾絡青絲搭下額頭,恰好遮住了她的面容與眼眸,看不清楚她地反應與表情,但是漸漸的,若若的呼吸沉重了起來,明顯地帶著一絲悲哀的憤火,下唇往嘴裡陷入,看來是正在咬著牙。

    林婉兒好奇地看著這一幕,也很想知道案宗上面究竟寫的是什麼,想走到小姑子旁邊一同參看,又怕范閒趁著自己不在,真走上前來將范思轍活活打死了,所以不敢挪動。

    ……

    ……

    范若若緩緩抬起頭來,面色寧靜,但往日裡眉宇間的冰霜之色顯得尤為沉重,一雙平靜的眸子裡開始跳躍著火火,她望著躲在嫂子身後裝死的范思轍,咬牙一字一句說道:「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問話的口氣很平靜,但平波之下的暗流,卻讓房中數人都感到有些不安。范思轍自小被姐姐帶大,相較之下。更怕這位看似柔弱地姐姐些,也與若若更為親近些,下意識裡緩緩坐了起來,顫抖著聲音。無比驚恐地解釋道:「姐,什麼事情啊?」

    范若若面上一陣悲哀與失望,心想弟弟怎麼變成這種人了?眸子裡已經開始泛起淚花,將牙一咬,將手上的案宗扔了過去,正好砸在范思轍的臉上,傷心斥道:「你自己看去!」

    范思轍看著安坐如素的哥哥一眼,又看了嫂子一眼,揀起案宗看了下去,越看面色越是難看——原來抱月樓做地事情。哥哥都知道了!

    便在此時,范閒瞇著眼睛,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范思轍尖叫一聲。嚎叫著跳了起來,拚命地擺手,嚇得半死口齒不清解釋道:「哥!這些事情不是我幹的!你不要再打了!」

    范閒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弟弟,冷冷說道:「殺人放火,逼良為娼。如果這些事情是你親手做的,我剛才那一腳就把你踹死了!但您是誰啊?您是抱月樓的大東家,這些事情沒您點頭。那些國公家的小王八犢子……敢做嗎?」

    范思轍顫抖著聲音,說道:「有些事情,都是老三做的,和我沒關係。」

    「范思轍啊范思轍。」范閒冷笑道:「當初若若說你思慮如豬,還真是沒有說錯,你以為這樣就能洗得乾淨自己?我還是真小瞧了您了,居然儼儼然成了京中小霸王的大頭目,你好有能耐啊!」

    你好有能耐啊。

    范思轍心越來越涼,他年紀雖然不大。但心思卻是玲瓏的狠,知道哥哥是聽不進自己的辯解了,愈發覺著冤枉,哭喪著臉嚎叫道:「真不關我事啊!」

    便在這當兒,他又看見了一個令自己魂飛膽跳地畫面。

    范若若一臉平靜地從書桌下取出了一根長不過一臂的棒子,遞給了范閒。

    范閒第一次來京都的時候,范若若便曾經用戒尺打過范思轍地手心,戒尺……便是范家的小家法,那大家法又是什麼呢?

    是一根棒子。

    是一根上面纏著粗麻棘的棒子。

    是一根打下去就會讓受刑者皮開肉綻的恐怖棒子。

    在整個范府之中,有幸嘗過大家法的,只有一個人,那人曾經是司南伯最得寵地親隨,仗著范府的勢力與范建的恩眷,在戶部裡搞三搞四,結果慘被范建一棒來打倒,如今還在城外地田莊裡苟延殘喘,只是腿早已斷了,淒苦不堪。

    范思轍小時候受教育的時候,曾經看見過那人的慘狀,此時一見范閒正在掂量著那根「大家法」,頓時嚇成了傻子,張大了嘴,說不出什麼話來。

    范閒走了出來,對著妻子和若若冷冷說道:「這件事情,我有責任,你們兩個也逃不開干係。」

    婉兒默然退到一邊,與若若並肩站著。

    范思轍看著那根棒子離自己越來越近,魂飛膽喪之下,竟是激發了骨子裡的狠勁兒,一跳而起,指著范閒的臉痛罵道:「嫂子姐姐,你們甭聽他的……哥……不!范閒,你也別作出一副聖人模樣,我就開妓院怎麼了?我就欺男霸女怎麼了?這京都裡誰家不是這麼幹的?憑什麼偏偏要打我?你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只不過你現在和二皇子不對路,我剛好牽了進去,讓你被人要挾了……成,你失了面子,失了裡子,怎麼?就要拿我出氣?要把我活活打死?」

    范思轍大聲哭嚎道:「有種你就把我打死了!你算什麼哥哥!我當初做生意的時候,哪裡知道你會和二皇子鬧翻?這關我什麼事,你又沒有告訴過我!有本事你就去把老三打一頓,只會欺負我這個沒爹親沒娘疼地人……算什麼本事!你不是監察院的提司嗎!去抓京都府尹去,去宮裡打老三去!去啊!去啊!」

    啪的一聲輕響,他的臉上已經挨了一記並不怎麼響亮的耳光,頓時醒了過來,傻乎乎地看著越來越近的范閒。

    范閒聽著這番混帳話後,氣的不善,面上雖然沒有顯露什麼,但額角的青筋已經開始一現一隱,重生以來近二十年,像今天這麼生氣的,倒還是頭一遭,最關鍵的就是,他是真心把范思轍當兄弟看待,誰知道對方竟會做出這等事情來,還會說的如此振振有辭。

    「你給我閉嘴!」他終於忍不住痛罵道:「你要做生意,我由你做去,你要不非為作歹,旁人怎麼敢來要挾我?就算要挾,我是那種能被要挾的人嗎?我今天要懲治你,不是為了別的什麼,就是因為你該打!這件事情和宮裡的老二無關,和老三無關,范思轍你要清楚了,這就是你的事情!」

    范閒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小小年紀,行事就如此狠辣,我不懲治你,誰知道你會為父親惹上什麼禍事!……我是對你有期許的,所以根本不允許你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老二老三算什麼?我氣的就是你,我恨的也是你,他們不是我兄弟,你是我兄弟!」他盯著弟弟的雙眼,寒意十足說道:「我查的清楚,幸虧你沒有親手涉入到那些事情裡面,還算可以挽救,既然你把路走歪了,我就用棍子幫你糾正過來。」

    話音一落,棍棒落。

    大家法之下,范思轍股腿之間褲破肉裂,鮮血橫溢,終於發出了一聲痛徹心扉的嚎叫聲,聲音迅疾傳遍了整個范氏大宅,驚著圓中的下人丫環,震著籐子京與鄧子越一干下屬,嚇壞了那些在圓中候命的范柳兩家子弟,自然也讓有些人感到無比地心疼難受。

    范家二少爺的慘叫聲不停迴盪在宅中圓中,那股子淒厲勁兒實在是令人不忍耳聞,先前還伴著范思轍發狠的硬抗之聲,後來便變成了哭嚎著的求饒之聲,又變成淒楚的喚人救命之聲,最後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微弱的哭嚎聲裡,漸漸能聽著十四歲少年不停叫著媽媽。

    ……

    ……

    「老爺!轍兒真的要被打死了!」滿面淚痕的柳氏跪在范尚書的面前,抱著他的雙腿,「你去說說吧,讓范閒停了,這也教訓的夠了,如果真打死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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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九章 老范與小范

    面目姣好的柳氏,一向刻意在范府中蘊著那份含而不露的貴氣,但今日她再顧不得容顏氣質之類,面色蒼白,悴憔不堪,抱著老爺的雙腿,嘶聲哭泣道:「老爺,您倒是說說話呀……轍兒年紀還小,可禁不住這麼毒打的。」

    范尚書看著身前的女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柳氏在范建的元配死之後,就跟了他。當年范建雖已受封司南伯,但聖眷在暗處,依然不顯山露水,對方身為國公的孫女,卻嫁給他這個范族旁枝作小,不知道驚煞了多少京都人,婚後柳氏對他小意伺候著,體帖關懷著,硬生生將他從流晶河上拉了回來。

    所以不論從哪個方面講,他對於柳氏都是有一份情,有一份歉疚的,更何況這時候在那間書房裡挨打的……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范尚書年紀也不小了,哪裡會不心疼?但不管他心裡是如何在想,他的面部表情卻保持的極好,搖頭訓斥道:「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教父之過,慈母多敗兒……」

    便在此時,遠處書房裡又傳來了一聲慘呼,隱約聽的清楚是范思轍在痛的喊媽。

    范建的眉頭稍一挑動,心頭微微抽搐,本來就已經有些顛三倒四的勸誡之語再也說不下去了。

    柳氏見老爺一直沉默,帶著淚水的眼中堅毅之色流露了出來,將微亂的裙擺一整,便準備反身離開書房。

    「回來!」范建低聲斥道:「范閒做大哥的,教訓思轍理所應當,你這時候跑了過去。讓那孩子怎麼想?」

    「孩子怎麼想?」柳氏淒苦地回過身來,雙眼淚汪汪的,「老爺,您就想著范閒怎麼想。卻不想我怎麼想?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心肝兒,難道您忍心看著他被活活打死?」

    她一咬下唇,嘶聲哭道:「不錯,我當年是做過錯事,可是他從澹州來後,我處處忍讓,小意謹慎,生怕他不快活,依您的意思,我四處打點著京中貴戚。就怕拖了大少爺地後腿,怎麼說他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也有我的一分力,當然。我這個做母親的,做這些事情理所當然,也不會去他面前邀功……可……可如今這是怎麼了?他怎麼就忍心下這麼重地手?……如果他是記著當年的事情……大不了我把這條命還給他好了!別動我的兒!我的兒啊……」

    范建看著柳氏抽抽泣泣的模樣,一股火氣升上胸膛,斥道:「這是什麼模樣?范閒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他既然將那件事情丟開了,就不會再重新揀起來,他雖然年輕。但是是有心胸的……思轍這件事情本來就做的太過,如果不給些教訓,將來真把整個家門拖著陪了葬,難道你才甘心?」

    柳氏本就不是位普通婦人,今日知道抱月樓被抄的事情,不過一轉念便知道了這背後有著范家大少與二皇子之間的角力影子,舉手拈袖蘸了眼角淚痕,哭著說道:「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把柄被二殿下抓著了。范閒這才麼生氣。」

    這婦人與他兒子,對於范閒動怒地判斷倒是極為一致。

    范建將臉一沉,說道:「不是大事?剛才後宅書房送過來的東西你又不是沒有看到,思轍年紀小小……居然如此膽大心狠,雖然不是他自己動手,但是與他自己動手又有什麼分別?難道非要你那成器兒子親手殺人,才算大事?」

    柳氏忍不住為兒子開解道:「京中這種事情少了嗎?誰家誰戶沒出些子事……」

    沒等她說完,范建已經是攔住了她的話,冷冷說道:「這件事情不要繼續說了。」

    柳氏很聽話地住了嘴,但是眼角的淚痕蘸去了,睛眶裡的淚花還在泛著,遠處那間書房裡的呼痛慘嚎之聲漸漸低了下來,反而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更感害怕驚恐,轍兒是厥了過去還是怎麼了?

    范建看著她地模樣,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再聯想到自己昨夜與范閒商定的事情,心頭微微一黯。

    其實這幾個月裡范思轍在京中整的生意,他不是一點風聲沒有收到,只是不怎麼在意,總覺得小孩子家家地,能整出多大動靜來?渾沒料到,連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似乎也低估了范思轍的能力與手段。

    「讓范閒管吧。」范建和聲安慰柳氏道:「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他越不避嫌的狠狠管,就說明他是真將思轍當做自己的骨肉兄弟,范閒那孩子就算對著敵人都能微微笑,之所以今日如此強橫,還不是因為他慣常疼著思轍,如果不是親近的人,他一刀殺也就殺了,怎麼會動這麼大的怒?……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應該安心了。說句老實話,咱們這家,將來究竟能倚靠誰,你也是清楚的。」

    柳氏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范府如今聲勢太盛,已成騎虎,只能上不能下。而范建畢竟年歲大了,不說離開這個世界,但也總有告老辭官的那一天,往日後不論是她還是思轍,究竟有何造化,這整座府第能不能保一世平安,還不就是看府中大少爺能在這個國家裡折騰成什麼模樣。

    但打在兒身,痛在母心,無論如何,柳氏對於今日地范閒,總會生出些許怨恨之意。

    范建搖了搖頭,示意她跟著自己出了書房,往後宅圓子旁邊的那間書房走去。

    柳氏大喜,急忙跟在了後面,連身後幾個拿著熱毛巾的大丫環也顧不得管教,擺著手讓她們退下。

    七拐八拐,下人們眼睜睜看著老爺夫人難得在府中走的如此之快,不免略感詫異,但聯想到先前後宅子裡傳來的「殺豬聲,,頓時恍然大悟。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心想大少爺如此痛打二少爺,這老爺夫人趕了過去,怕不是要鬧將起來吧?范府這幾年一直順風順水。連帶著家風都極為嚴肅認真活潑,下人們極有歸屬感,實在是很不願意宅子裡會發生什麼事兒。

    柳氏邁著碎步,一臉惶急地往圓子裡走,恨不得插雙翅膀飛過去,但是看著自家老爺一如平常般冷靜寬厚的後背,總是不敢搶先。

    將將到了前宅與後宅交通地圓門口,便聽著圓內又是一聲慘嚎響了起來,無數的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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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章 流放

    父子二人這番對話旁若無人的進行著,旁邊的三位女人已經聽傻了,難道把范思轍打成這種慘狀還不足夠,還要把他流放出京?

    「老爺!您說什麼?」

    柳氏睜著驚恐的雙眼,無助地望著老爺,而趴在長凳之上半昏迷的范思轍已經是從凳子上蹦了起來

    也不知道重傷之下的他,哪裡還有這麼強的精神,看來這流放出京,對於京都所有的權貴公子哥兒來說,實在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

    只見范思轍一撅屁股,抱著自己母親的雙腿,一擠雙眼,幾滴眼淚珠子滾滾而落,與頰上麻點爭輝,一張大嘴……卻是來不及哀嚎句什麼,便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沉重打擊,擊打地忽然失了聲音,焦急地張著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少年郎眼淚花花的,拚命地搖著頭,又說不話來,身後全是血痕,看著只有那麼可憐了。

    ……

    ……

    「老爺!」柳氏終於忍不住了,用怨恨的目光剜了范閒一眼,像被砍斷了的木椿子一樣,跪在了范建的身前,哭泣著求情道:「不能啊!不能啊!他可是您的寶貝兒兒子……您就忍心看著他被趕出家門?您就忍心看著他漂泊異國它鄉,身邊沒個親人父母?」

    她急著去拉范若若的手:「若若,快,向你爹求求情,別把轍兒趕出家門。」

    柳氏心想。借抱月樓的事情將范思轍趕出門去,一定是范閒在背後說了閒話,昨天夜裡這父子二人就說了半晌,所以她趕緊將若若拉進了戰局。心想若若雖說不是自己親生的,但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而且素來疼愛思轍……眾所周知,范閒又是最疼這個妹妹的。

    范若若也沒有料到弟弟竟要受如此重地懲罰,被柳氏一拉,順勢就跪了下去,顫聲說道:「父親,弟弟受了教訓,以後一定不敢了,您就饒了他這一遭吧。」

    婉兒一人在旁邊站著。心裡微慌,也趕心去跪了下來。

    范建一直保持著平靜,直到兒媳婦兒這個身份特殊之人也下跪。這才趕緊扶了起來,對柳氏皺眉說道:「思轍是一定要走的……而且你也莫要怨范閒,這是我的意思。」

    柳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心想這是為什麼?但她清楚,范建是一個面相中正溫和。實則頗有大將之風,砍殺之氣的男子,不然當初自己也不會一見傾心。非他莫嫁,既然這是他地主意,那是斷斷然不會再改了。

    她是個心機精明無敵的婦人,將唇瓣一咬,竟是回身款款對范閒拜了下去,孱弱求情道:「大少爺,您就說句話,勸勸老爺吧。」

    在這當兒,能夠讓范建收回流放范思轍意思的人。也只有范閒一人了。

    范閒哪裡好受她這一禮,趕緊避開,苦笑著看了父親一眼,徵詢他的意思。

    范建冷冷地搖了搖頭:「他今日鬧的罪過,如果被言官奏上朝廷,也是個流放三千裡的刑……我將他趕出京都,總比朝廷動手要好些。」

    柳氏哪裡肯信這話,以范府如今的權勢聖眷,莫說開個妓院殺幾個妓女,就算再橫行無道,肆意妄為,只要不是謀逆之罪,范建范閒爺倆也有本事壓了下去,她忍不住哭泣說道:「老爺您怎麼就這麼狠心呢?……思轍……他才十四歲啊!」

    「不狠心……才會鬧成現在這副模樣。」范建冷笑自嘲道:「十四歲?」

    他厲聲喝道:「你不要忘了,范閒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被逼著要殺人了!」

    ……

    ……

    此話一出,滿室俱靜,不知道此事的林婉兒與范若若吃驚地望著范閒,而一直被這件事情捆住心志的柳氏悚然一驚之後,絕望地低下了頭。

    范閒尷尬地笑了笑,知道此時自己實在是不方便再說什麼,小心翼翼地將遍體鱗傷地范思轍抱了起來,退到了角落裡,然後吩咐妻子與妹妹將弟弟抬入內室,好生將息著。

    「范閒,你呆會兒過來一趟。」范建看了柳氏一眼,往書房外走了過去。

    書房裡就只剩下柳氏與范閒二人,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片刻後柳氏才睜著有些失神的雙眼,說道:「真的要趕出京都?」

    范閒在心底歎了口氣,走近她地身邊,壓低聲音安慰道:「您放心,父親的意思只是讓思轍暫時遠離京都這趟渾水,在外面多磨礪磨礪……」

    還沒說完,柳氏忽然開口問道:「要走多遠?」

    「很遠。」范閒看著有些失神的柳氏,心說這樣一位精明的婦人,今日心疼兒子,頓時亂了方寸,一時間竟有些羨慕范思轍那個小胖子,有些思念某個人。

    「究竟多遠?」柳氏尖聲問道。

    范閒這時候自然不會在意她的態度,和聲說道:「父親昨夜定地,我本想勸他將思轍送往澹州躲一躲,但父親擔心祖母心疼小孫子,下不得手……所以改成了北齊。」

    「北齊?」柳氏心下稍安,北齊雖然遙遠,但不是朝廷流放的那些南蠻西胡之地,要繁華安全許多,雖說北齊南慶之間素來不和,但是和平協議之後,兩國目前正在度過蜜月期,關係極好。

    范閒看著柳氏望著自己的求情目光,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說道:「您放心,我在北齊朋友多,會把他照顧好地。」

    月兒從秋樹的那頭冒了個一小尖兒過來,比起范府通亮的燈火,要顯得黯淡許多,圓子裡被痛打了一頓的范柳兩家子侄。被尚書巷與旁地地方來的馬車接走了,那些范氏的親戚們看到自己兒子的慘像,心中自然疼痛,望向范宅地目光也顯得多了幾分仇恨。但礙於范家爺倆薰天地權勢,也沒有人敢口出髒話。

    在書房之中,范閒正老實地站在父親的身旁,為他調著果漿子,今夜柳氏守在范思轍的床邊,一步都沒有離開,范尚書每夜必喝的果漿,也只好由范閒親自調味了。

    「和父親提過的那三個人,已經送去了京都府。」他提到的這三個人,都是抱月樓裡犯了命案的傢伙。他看了父親一眼,略有憂色說道:「京都府是老二的人,估計他們也沒有想到咱們真的敢往京都府裡送。不過那三個人手上有命案,等於是要拿思轍地重要人物……估計夜裡就會被老二的人接走。」

    范建笑了笑,說道:「不要瞞我,我知道你不會這麼不小心。」

    「我會處理乾淨。」范閒也笑了起來,這次他終於動用了陳萍萍賦予自己的全部力量。出動了六處地刺客,「他們本就犯了死罪,只是……估計族內會有反彈。這件事情需要父親出面。」

    范建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京都名門大族,對自己族中子弟下手的官員從來沒有過,他搖搖頭說道:「有什麼好出面的?人我們是送到了京都府,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范閒聽的那叫一個佩服,想了想後,又說道:「思轍……晚上就動身,我讓言冰雲處理這件事情,應該不會留下什麼痕跡。」

    范建點了點頭:「我和北齊人沒有什麼關係。當年殺他們殺的太凶……你有把握沒有?」

    范閒迎著父親投注過來地目光,知道他是在擔心思轍的安全問題,鄭重地點了點頭:「王啟年現在在上京,而且……我和海棠,北齊皇帝關係不錯,思轍在上京呆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范建歎了一口氣,鬃角的白霜今夜顯得格外地顯眼:「你以往對我說,思轍是有才幹的,不見得一定要走讀書入仕這條道路……我聽你的,只是想不到,這孩子竟然比你我想像的還要激進……十四歲就開始做這種事情,我十四歲的時候在做什麼?還在誠王府裡給當時的世子,如今的陛下當伴讀,成天就想著怎麼玩。」

    范閒苦笑道:「宜貴嬪養的那位老三才真是厲害,八歲當妓院老闆,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記在日後的慶史類稗抄之上,真真要流芳千古了。」

    「宜貴嬪那裡……我會去說。」范建搖了搖頭,「思轍雖有才幹,但還是太虛浮了,一昧走陰狠路線,總不是個長久之計,這次趁機會讓他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一是略施懲罰,二來也希望他能成器一些。」

    范閒歎息一聲說道:「我也有問題。」

    「你不要自責。」范建擺了擺手,讓他坐了下來,「出事地時候,你又不在京都……只是我很好奇,為什麼我提議將思轍送往北齊,你很放心的模樣……要知道北齊畢竟對慶人不善。」

    范閒沒有說出他與海棠、那位年輕皇帝的無字協議,但也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微笑著說道:「信陽方面一直通過崔家在往北齊走私,如今沉重死了,他們的線路一直有些問題……我想思轍如果後幾年能在北邊鍛煉出來,也許有機會接手崔家的生意,畢竟他喜歡這個,既然要做生意,我想安排一個大點兒的生意給他做。」

    范建笑了笑,看著兒子欣慰地笑了笑,范閒如今的心思已算縝密,比起自己與陳萍萍這代人來說,只是少了一絲狠辣而已。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崔家?」

    見父親輕易地點出自己的計劃,范閒沒有一絲不安,笑著說道:「總還是接手內庫之後的事情,大約在明年三四月份。」

    范建點了點頭,忽然陰沉著臉說道:「不要給他們任何反彈的機會。」

    這是范閒第一次看見父親這張中正純和的面容上,露出鐵血的一面,心頭凜然一驚,沉聲應是。

    范建繼續寒聲說道:「這件事情,你處理的不錯……暫時的忍讓,可以換取反應的時間,等思轍走後,你想怎麼做就做吧,不要來問我的意見,只是有個人……」

    「袁夢……是叫這個名字吧?」范建忽然說道:「行事潑辣,風格陰狠,過些日子等這件事情淡了,你把她處理掉,算是了結那幾椿案子。」

    范閒悚然一驚,不知道父親痛下殺手是為了給范思轍出氣,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范建接下來的話,暴露了這位尚書大人最深層的人文主義素養與隱藏已久的博愛精神,只聽得他寒冽說道:「為父當年長居流晶河,向來惜花,最厭惡的就是辣手摧花之人……更何況這個叫袁夢的,本身還是位樓中女子,居然捨得對同道裡的柔弱女子下手,這種人,我是斷斷容不得她在這世上的。」

    范閒恍然大悟,想起靖王時常調笑的事情,才記起來父親當初乃是位以青樓為家的花間嬌客,那些風流韻事,直到現在還流傳在京都之中,看見案宗裡那幾名妓女的慘死之狀,乃是觸著他的敏感處,難怪他會如此容不得袁夢。

    他藉機說道:「袁夢是弘成的人……您看……弘成與妹妹的婚事,是不是……」

    沒等他說完,范建搖了搖頭:「弘成這孩子本性不錯,再看兩天……畢竟是陛下指婚,要慎重一些。」

    范閒有些失望,更有些憤火於父親不將若若幸福放在心上的態度,心想難道若若還及不上青樓裡的女子?他心裡拿定主意,這件事情就算沒有父親的幫助,自己也要做下去。

    離開書房,又入書房。

    書房中的三人見他進來,都起身相迎,史闡立遞過墨跡已干的文書,說道:「這是抱月樓那七成股份的轉讓協議,大人過目一下,呆會兒讓二少爺簽了就成。」

    沐鐵接著說道:「京都府那邊一直盯著的,據釘子傳回來的信,京都府對於咱們送過去幾名命案要犯,感到大為棘手,後來二殿下那邊一位知客去了京都府尹的府上,商討了些什麼,還不得而知。」

    范閒點了點頭,說道:「無所謂,反正我們這幾天不會動手。」

    沐鐵皺眉說道:「如果對方誤判形勢,以為我們要魚死網破……讓京都府發文來捉二少爺怎麼辦?」

    范閒望著一直沉默著的言冰雲,搖了搖頭:「有這位四處的大老闆在這兒,范思轍往北邊一送,誰還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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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2 00:39:29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一章 已經勾引彼同行

    一切安排好了之後,范閒來到了臥室,柳氏伏在床邊似乎已經昏睡了過去。他小聲將她叫醒起來,與她在側廂裡私語了一陣,柳氏猶有淚痕的臉上漸漸露出決斷之意,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安排。也不知道范閒許了她一些什麼,是怎樣說服她的。

    夜漸深了,秋圓之中蟲鳴早無,若若正陪伴著柳氏,范閒走到昏沉沉的弟弟身邊,望著他那張睡夢之中,猶咬牙恨著的臉,望著那幾粒直欲噴薄而出,高聲喊不平的麻子,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從書桌上取下印泥,從懷中取出史闡立擬好的文書,將思轍的幾個手指在文書上面用勁地摁了摁。

    看著雪白文書上的鮮紅指印,范閒滿意地點了點頭,從此以後,范思轍手上持有的抱月樓七成股,就正式轉到了某人的手中,他與那間白骨為泥血為湖的青樓,正式割裂開來。

    婉兒知道他心情不好,扮了個鬼臉,卻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應,內心深處不免覺得自己有些沒用,唇角微翹笑了笑。

    范閒也笑了笑,說道:「這件事情和你無關,小孩子,總是要出去闖闖才能成器的。」他忽然問道:「沉大小姐接回來了?」

    「在西亭那邊。」婉兒解釋道:「冬言公子已經去了。」

    「好。」范閒平靜地應了聲,就在思轍的床邊坐了下來,想了想,還是重新站了起來,喊小廚房的人做了些乾糧。自己卻是在邊廂端了碗熱粥,一面吹著氣,一面緩緩喝著,刻意給小言與沉大小姐一些重溫舊情的時間。更重要地,是給柳氏留一些與兒子單獨相處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鄧子越在家丁的帶領下走了過來,對著他點了點頭。

    范閒會意,也不想讓別人幫忙,走進臥室親手把范思轍抱到了後院處的角門外,登上了馬車。范思轍依然昏昏沉沉地,柳氏咬著嘴唇上來親膩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他都沒有醒過來,若若也是萬般不捨地摸了摸他那厚厚的耳朵。就連婉兒的眼中都閃過一絲分離的黯然。

    只有司南伯范建依然沉」地睡去了,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幼子,正要遠赴一個陌生的國度。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你們先走。」范閒對一臉冰霜的言冰雲說道:「這件事情麻煩令尊了,出城的時候小心一些。」

    入夜之後,京都城門早閉,也只有監察院的人,才有力量悄無聲息地送一個人出城。

    言冰雲緩緩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一起?」

    范閒低著頭說道:「在松林包那裡會合,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地餘光瞧的清楚。馬車裡的弟弟眼角帶著淚光,明顯已經醒了過來,卻不知道為什麼在柳氏地面前要裝昏,范思轍的唇角抽搐著,想來心裡一定很恨自己和父親。

    四周的黑暗之中,除了啟年小組,還有六處的劍手在待命,憑這一行的實力,除非二皇子那邊動用了葉家地京都守備力量。否則是一定沒有辦法正面抗衡的。

    范閒站在馬車下低頭片刻,揮了揮手。

    馬車緩緩地動了起來,朝著京都外面開去,後方范府後宅角門旁倚門而立的三位女子,都不由露出了戚容,柳氏悲色更盛。

    沒有任何標記地幾輛馬車,就這樣行走在京都幽靜黑暗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言冰雲是用了什麼手段,出城之時竟是無比順利,踏上了城外的官道,往著西北方行了小半個時辰,藉著月光,看著前方小山上的矮矮林叢,便是到了松林包。

    車隊在這裡停了下來,等著范閒。

    馬車裡的范思轍在這個時候忽然睜開了雙眼,眼睛裡依然帶著那一份戾橫之色:「這一路流放,難道你們就不怕我跑了?」

    車廂裡只有他與言冰雲兩個人,言冰雲冷冷說道:「你是聰明人,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范閒為了你的事,動用了這麼多手段,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保你一個平安而已。」

    范思轍壓低了聲音罵道:「保他自己的名聲罷了。」

    言冰雲嘲笑應道:「如果只是保他自己的名聲,直接把你送到京都府去,誰還能說他什麼?」

    范思轍心裡明白是這麼回事,卻不肯認帳,尖聲說道:「那是因為父親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尚書大人?」言冰雲寒冷地眸子裡多了一絲戲謔之色,「尚書大人的想法,又豈是你我這種年輕一輩所能擅自揣忖的。」

    范思轍有氣無力地說道:「言哥,我哥是要……把我流放到哪兒去?」

    「北齊。」言冰雲回答道。

    「啊?」范思轍面露絕望之色,長太息一聲,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符的滄然而倒,直挺挺地躺了下來,卻觸到了後背的傷勢,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言冰雲好笑望著他:「范閒的藥……雖然有效,但很霸道,你就繼續忍著吧。」這位當初在北齊上京的時候,也被范閒這樣折騰過一道。

    ……

    ……

    「我下手有分寸,看著慘,實際上沒有動著骨頭,你裝什麼可憐?」范閒冷冰冰說著話,寒著一張臉走上了馬車。

    范思轍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想到先前挨的大家法,嚇的打了個冷噤。

    「做什麼去了?」言冰雲皺眉看了他一眼,「時間很緊要。」

    范閒將背上扛的那人放了下來,丟在了范思轍的身邊。車廂裡頓時散發出一股淡淡地香氣。范思轍一驚,看著那女子柔媚的面寵,不由大驚失色,對范閒吼道:「你把她怎麼了!」

    被范閒擄來的。正是抱月樓那位紅倌人妍兒。

    范閒看了范思轍一眼,嘲諷笑道:「這麼可憐她?看來你的性情雖然陰狠,但還是繼承了父親憐香惜玉地優良基因……開妓院的時候,怎麼不憐香惜玉一把?」

    范思轍和言冰雲都聽不懂基因二字,只是更奇怪於為什麼范閒會把這個姑娘擄了過來,當然,憑范閒的身手迷藥手段,抱月樓今日又是人心慌慌,想悄無聲息地擄一個妓女,實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吧?」范閒看著弟弟的雙眼。柔聲問道。

    范思轍想了會兒後,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乞憐的神色。想求哥哥放了那個女子。

    范閒搖頭歎息道:「你果然是比我強啊,十四歲就開了苞……,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對這個女人的態度與眾不同,我也查出來,她對於你還有幾分情意……雖然你年紀只夠當她弟弟。」

    范閒忍不住唇角又翹了起來。

    「抱月樓以後不會太平。這位叫妍兒的姑娘留在那裡,我想你也不會放心……我更不可能將她接到府裡,就算父親允許。柳姨也要將她杖殺了。」范閒平靜說道:「想來想去,你這一路北上,雖說是趟磨礪,但太過孤單寂寞,對於心性培養也沒有好處,所以把她帶來陪著你。」

    范思轍和言冰雲瞪大了雙眼,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流放出京,居然還帶著位紅倌人同行?這到底是流放還是度假去?

    「哥……你到底想做什麼啊?」范思轍是斷然不信,自己在整出這麼大件事情之後。還能保有范府二少爺都很難擁有地出行待遇等級!他有些口齒不清地說著,惶恐地看著范閒那張平靜的臉,竟是連自己身體所受的痛楚都淡忘了許多。

    言冰雲看著范閒,覺得好生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謂地搖了搖頭,拍拍范思轍地肩膀:「你這哥哥,還真是位妙人。」

    他下了馬車,將車廂留給馬上就要分開的兄弟二人。

    ……

    ……

    沒有多久沉默,范閒便靜靜望著思轍說道:「先前為什麼不和你母親告別呢?」不等他回答,又問道:「知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我會這麼生氣,而父親和我決定把你送走?」

    范思轍低下了頭,思考片刻後說道:「把我送走……一來我不用擔心京都府辦抱月樓的案子,就算是畏罪潛逃也罷,總之沒有這個弊端了,家裡也就可以放開手腳去與老二他們爭一爭。」

    「不錯。」范閒有些欣慰地發現,弟弟在自己的薰陶之下,也開始以老二老三之類的名稱來稱呼皇子們。「二來……是對我地懲罰。」范思轍忽然抬起頭來,忍著背後臀下的劇痛,哭兮兮說道:「可是我不想走啊……哥,北齊人好凶的,我在那邊能做什麼呢?」

    「做什麼?」范閒很認真地回答道:「當然是你最擅長地事情,做生意。」

    范思轍傻呼呼地抬起頭來,哪有半分抱月樓大東家的風範,問道:「做生意?」

    「是啊。」范閒說道:「父親讓我安排一下,我想了想,決定給你留一千兩銀子的本錢,你到上京之後,我會讓人接應你,但是……我不會給你額外的幫助,如果你能在五個月之內,將這一千兩銀子的本錢,翻到一萬兩的數目,那我就真的認可你的能力,然後……」

    「翻十倍?」不等老哥把話說完,范思轍忍不住發狠吼道:「我又不是神仙!」

    「這是你的問題了。」

    「一千兩銀子地本錢太少了!」范思轍又羞又怒說道:「這生意做起來不丟死個人。」

    「什麼狗屁邏輯,我們兄弟兩個開澹泊書局的時候,又花了多少錢?

    「呸!你有本事再去整本石頭記給我賣,我擔保能一千變一萬。」

    「想得美!那姓曹的被我逼稿子已經逼瘋了……還到哪兒去整去?」

    兄弟兩個一通沒上無下的對罵對吼之後。整個氛圍才變得輕鬆了一些。范閒看著范思轍那張胖乎乎地臉,忍不住歎了口氣:「外面風大雨大,父親吩咐我不能太照顧你,一切事由。你都要小心一些。」

    范思轍沉默著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道:「哥哥,你說過,我是經商的天才,放心吧。」

    范閒又說道:「趕你出京,希望你不要怨我。」

    范思轍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范閒明白他的心裡肯定會很不舒服,皺著眉頭說道:「其實你剛才說的,那兩條送你出京地理由……都是假的。」

    范思轍抬起頭來,顯得格外不解。

    范閒輕聲說道:「就算你留在京都又怕什麼?難道我連護你這麼個人都做不到?隨便往哪兒一藏。就可以等著這件事情淡了……我諒二皇子也不敢拿我如何,就算京都府敢查抱月樓的案子,難道他還敢當著咱們老范家的面大索京師?」

    「第二個理由。你說是為了懲戒你,這也只是說對了一小部分。」范閒望著一直昏迷中的抱月樓頭牌,冷靜說道:「你這一路北行,或許會吃些苦頭,但比起你做過的事情來說。實在是很小的意思,如果我把你送回澹州,依***行事。恐怕你會更慘一些。」

    范思轍有些畏懼地縮了縮頭,牽動了後背的傷勢也不敢哼一聲,心裡卻在想著,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將自己趕到北邊去?

    范閒緩緩垂下眼簾,說道:「我沒有想到你做事情膽子會這麼大,下手會這麼狠……如果你依然留在京都,旁人看在父親與我的面子上,總會有這樣或那樣地蜜糖來引誘你,往最深的淵谷中走……所以我覺得。你還是在外面經些風雨,或者對於你的成長來說,更有稗益。」

    他忽然冷冷看著思轍地雙眼說道:「經商,自然要不擇手段,但是其中的某個度一定要掌握好,過於銳利陰狠,總是容易受到反噬。更何況為人一世,與人為善總是好的,總是要盡量地往光明的面靠攏。」

    其實范思轍對於抱月樓的事情,一直還不怎麼服氣,畢竟在他看來,抱月樓是他成功地象徵,其中隱著的一些不法骯髒事,實在是不算什麼。他趴在長長的馬車凳子上,哼哼說道:「這話說地……正義感十足,不明白的人瞧著了,還以為我這好哥哥和監察院沒有什麼關係,倒是太學裡的木頭書引生。」

    話裡的嘲諷之意十足,范閒卻只是挑了挑眉頭,他身為監察院提司,屬下那些密探們專職做的就是黑暗事,區區青樓,無論是在陰暗污穢的濃度上,以及行事辛辣的層度上,都有著天壤之別,也難怪弟弟會對自己的管教不以為然。

    范閒笑了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本身就立身不正,用這些話說你……顯得有些荒唐?」

    范思轍見哥哥溫柔笑了,又開始驚恐了,自然不敢說話,但眸子裡的黑眼珠卻轉了兩轉,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我自然不是聖人,甚至連好人都算不上。」范閒說道:「可就算是一個渾殺地萬人屠,如果他真的疼惜自己的家人,想來也會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做我們這行的,就算渾身滲著腥臭的味道,但依然想自己的兄弟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或許是因為我們接觸過人世間最險惡的東西,所以反而會希望你們能夠遠離這些照西。」

    范思轍聽他不停地說「我們」,心有所疑。

    范閒想了想,將肖恩與莊墨韓的故事輕聲講了一遍,微笑著說道:「肖恩這輩子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惡事,但他仍然一心想將自己的兄弟培養成為一位清名在位的君子……而且事實上,他成功了,莊墨韓也並沒有讓他失望,直到死前的那一夜。依然令我感佩……你哥哥我雖然不才,但肖恩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想做到。」

    他像是要說服弟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做好人好。我也想做好人的。」

    ……

    ……

    范思轍初聞這等驚天秘辛,張大了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許久之後,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可是……我一看莊大家注地那些經史子集……就頭痛,哥啊,要我去做一代大家,難度大了點。」

    范閒氣的笑出聲來,罵道:「就你這腦袋,讀書自然是不成的。」

    范思轍訥訥不知如何言語:「那你說這故事……」

    「好好做生意吧。將來爭取做個流芳千古的商人。」范閒笑著鼓勵道:「商人……並不見得都要如世人想像一般,走陰險地路子,這個世上。也有些商人走的是陽關大道,依然一樣能成功。」

    范思轍傻乎乎說道:「商者喻以利……掙錢就是了,怎麼還可能流芳千古?陽關大道?就算做成了,還不是官府嘴裡的一塊肥肉?」

    「有我和父親,你正經做生意。誰還敢把將你如何了?」范閒用寧靜柔和的眼神望著他:「而且你忘了葉家?蒼山上你和我說過,之所以你自幼對於經商便感興趣,是因為小時候父親抱著你的時候。經常和你提及當年葉家的聲勢故事,如果葉家那位女主人沒有死,休說官府了,就連天下幾個大國,誰又敢把葉家如何……」

    范思轍的雙眼放光,卻馬上黯了下來:「青樓生意很掙錢的,比什麼都掙。」他始終還是覺得,做生意還要什麼臉面?掙錢為第一要素。

    范閒笑著說道:「我問過慶余堂的大葉,他說當年葉家什麼生意都做。就是這些偏門不撈。首先肯定是葉家女主人的性別決定了,她一定會厭惡這門生意,另一方面大葉地解釋是,偏門偏門……既然有個偏字,那麼就算能夠獲得極大的利潤,但歸根結底不是正途……就像是大江之畔的青素綠水,雖然幽深不絕,卻難成浩蕩之態,你真要將生意這門學問做到頂尖兒,光在這些小河裡打鬧,總是不成地。」

    不知怎的,范閒越說越是激動,或許是觸動了內心最深處柔軟的所在,朗聲說道:「人活一世不容易,做什麼都要做到極致,當商人?那就不能滿足於當個奸商,也不能滿足於當個官商,甚至是皇商……商道猶在,你要做個天下之商,不但能富可敵國,還要受萬民敬仰,流芳千世才是。」

    他說的天地悠悠,范思轍卻是有些頭痛,無奈地看了兄長一眼,說道:「葉家當年連軍火都賣,幫著咱們大慶朝硬生生把北魏打碎了……北邊那些百姓可不怎麼喜歡她……要說經商的手段,抱月樓……我不過用了些下作手段,袁大家不過殺了幾個妓女,葉家那女主人卻不知讓這世上多了多少冤魂,哥哥,這話……」

    范閒一時語塞,無趣地揮了揮手,止住范思轍地繼續比較,說道:「總之,欺壓弱小這種事情,總是沒什麼太多意思的。」

    ……

    ……

    范思轍忽然憂愁說道:「哥哥,我是真的不想離開京都。」又說:「父親母親在京中,哥哥代孩兒盡孝。」他知道只有自己遠離了京都,抱月樓一事才會真正平息,二皇子用來拉攏范家地利器便會消失無蹤,雖然范閒一直堅決不承認這點,但看父親的決定,便知道自己為家裡確實帶來了一些麻煩。

    而且經過范閒的一番說話,十四歲的少年心中也湧出了一些衝動,如果人生一世,真能達到當年葉家女主人的境界--那該是多麼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范閒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又附到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麼,最後交待清楚在上京城裡可以信任的幾個人。

    范思轍驟聞兄長的真實意圖,一時間不由有些呆了,內庫……向北方走私……崔家……那麼龐大地銀錢數目……自己有這個能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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