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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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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5: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9
本文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22-7-7 01:01 編輯

繼室 作者:啟夫微安

內容簡介】:

  郭滿倒霉穿進一本叫《和離》的小說,成了只活一年就病逝的小白菜繼室,也是很棒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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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5:54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郭滿一手捏著毛筆一手翻郭家家規,有些恍惚。

  她記得明明前一刻自己還陪失戀的閨蜜泡吧喝酒咒罵渣男,蹦迪跳舞好不自在。不過去趟衛生間,下一秒睜眼,就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張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上動也不能動。

  描述的文藝一點:那時她頭頂是百花穿蝶素色的青帳,身上蓋著的是少見純手工刺繡茉莉繁複花紋繡面的褥子,呼吸間全是苦澀的味道……那場景跟電視裡穿越劇一模一樣。

  郭滿彷彿被天降一道悶雷劈中腦子,滋滋地冒著火花兒,耳朵也嗡嗡作響。

  惡作劇,無數次告訴自己絕對是惡作劇,那群傻逼什麼都做得出來……她睜眼,閉眼,再睡一覺,醒來,還躺那兒一動不動,彷彿屍體一俱。

  身體裡像被灌滿水泥,重得抬個手都要耗盡了氣力。等她終於張開嘴出聲兒,卻發現,出口的不是她特有的煙嗓而是一口細嫩小女孩兒音,她整個人就更方了。

  接著,更老套的劇情上演。就聽門吱呀一聲,一個丫鬟端著苦得齁人的藥驚喜地對她說:「姑娘,您醒了!」

  郭滿:「……」

  等她拖著一動三喘的身體,艱難爬下床。銅鏡裡是個陌生小姑娘,扭臉又對旁邊一盆清水照了照,清晰地看到一張蠟黃小臉,心口瞬間哇涼。

  ……她換殼兒了。

  她郭滿,從一個美麗性感的現代都市女性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古代小病秧子。還是那種瘦骨嶙峋,醜得跟外星人有得一拼的小姑娘!這種好不容易進階完美女人突然被打落崖底是什麼感覺?

  郭滿記得,那種感覺叫做心如死灰。

  天意如此弄人,她那時候當場就很想去死。不過鑒於爬都很難爬起來,撞柱子又有可能真一命嗚呼,她特別慫地沒敢。自怨自艾躺床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想通了,然後決定就這麼著。

  人生短短數十載,在哪兒活不是活是不是?這身子丑是醜了點,但勝在正值年少,仔細算一下,還多掙了十年青春呢!

  如此告訴自己以後,她心安理得了。

  說來,這身子是真弱,也真特麼醜。

  咳兩下就能暈,臉蠟黃到泛青,臉頰下凹,瘦到脫相。又兼之眼大瞳仁極黑,瞧著特別像喝多了三鹿。

  郭滿還記得,醒來那時這孩子腦袋還破了,整個人泛著死氣。要不是她機智地咬牙撐住,估計小姑娘當場就掛了。

  郭滿是憑一股怕死的氣勢,逼自己活下來的。

  日復一日的吞藥,敷藥,一點點好轉。之後又是練瑜伽又是有氧運動,廢了吃奶的勁兒才把這身子從衰敗邊緣扯回來。整整三個月,當她能喝下三碗粥不想吐,真實地感覺到自己不會死,整個靈魂都得到了昇華。

  鬼門關走一趟,大徹大悟,於是更怕死了。

  在這養傷的日子裡,郭滿的生活既單調又提心吊膽的。她總是擔心會被揭穿,畢竟這信鬼神的年代,她這狀況不亞於鬼上身,於是便小心翼翼地隱瞞換了芯子的事兒。

  然而堅持半個月,發現,就算她想被拆穿,也沒人有興趣拆。

  因為,根本沒人管她啊啊啊!!!

  她不過就是單純地被關在屋子裡,養病,然後緊閉。沒人探病,沒別的院給個面子情派丫頭來送慰問禮,甚至連找茬的都沒有。唯一能說話的,就屋裡伺候的兩個丫鬟雙喜雙葉和定時過來把脈的大夫。

  可見一斑的淒慘!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姓甚名誰,完全沒人告訴她!

  裝模作樣了四個月,她決定放飛自我,愛怎麼滴怎麼滴吧!反正沒人在乎她這個人,誰又有空管她是不是鬼上身呢?!

  不過該打探的,郭滿發揮她畢生的才華,從雙葉嘴裡把大致情況套出來。

  原來,這小姑娘也叫郭滿。

  上個月她半死不活躺屍的某天,雙喜給她做了碗長壽麵,居然是她十五歲的生辰。堂堂當朝禮部侍郎郭昌明之女,據說還是原配嫡出,及笄禮如此寒酸,可見她在府中邊緣化的程度。

  這些說起來,其實也算正常。

  就說這小郭滿在郭家府中其實排行第六,下人們喚她六姑娘。郭家自然不止有郭昌明一房,郭老太爺有六子兩女。然郭昌明身為郭家長房,年四十二,膝下子女有四子八女之多。而嫡出就占一半,這般一算,嫡女也不金貴。

  府上大姑娘倒是和郭滿一母同胞。

  奈何母親生她時難產去了,大姑娘便與她自小不親近。加上後來年歲到了早早出嫁,並不太管這個小妹。郭昌明後娶的繼夫人又得了郭家最小的公子,府裡就更沒她的容身之處。

  所以即便原配嫡出,小姑娘也不過一個爹不親娘不在的小可憐,連有姨娘照應的庶出姑娘都不如。

  身子不好,常年拿藥當水喝,隔三差五閉門不出,旁人嫌她晦氣。戰戰兢兢長大,便養成了怯懦孤僻的性子。

  可是,這麼怯懦的姑娘,十幾年沒敢爭沒敢搶。第一次發狠,以碰柱子為代價從一眾姐妹中搶了一門親事。

  嗯,給一個才和離的男人當繼室。

  雙喜提起這事兒就喜上眉梢,飛揚之意壓都壓不住。那副天上掉金餡餅剛好砸她懷裡的欣喜樣兒,只因男方是周博雅。周博雅是誰?人雙喜說了,此人出身清貴,為人又君子端方頗具才情,更是生得芝蘭玉樹,是一副當今少見的好相貌。

  據說曾有人見了他一面,直言感嘆當今,公子如玉唯有一個周家博雅。

  所以別說什麼堂堂禮部侍郎嫡女給人做繼室自甘下賤的話,周博雅此人,多了去貴女為他趨之如騖。

  郭滿不信,雙喜特地手舞足蹈地給她學了一下當初周博雅迎娶謝國公之女之時,京城數不盡的閨中少女哭斷腸的模樣。說是,當初嫡出大姑娘還未出嫁,為了這事兒也關在閨房哭了兩日。

  所以,可見其人是如何的鍾靈毓秀。

  而後他不知為了何事驟然和離,不到半年,已不少有待字閨中的姑娘的人家試探過周太傅的意思。不過太傅諱莫如深,未曾漏過口風。如今周家這般悶聲不響地將橄欖枝拋到了郭家,郭家未定親的姑娘都樂瘋了!

  為了這樁婚事,私下賢淑恭順的姑娘家撕破了臉皮也在所不惜,郭家幾個姊妹大打出手,鬧了個不可開交。郭滿這身傷,就是那時挨的。

  郭滿:「……哦。」

  郭滿撞柱子得了郭昌明的一錘定音,他一人力排眾議,從眾多郭家姑娘中遞了郭滿的庚帖過去。周家那邊接了庚貼也沒說見見人,直拿了去合八字。得白馬寺慧德大師一個「好」字,親事於是就這麼定下來。

  婚事既定,沒了轉圜餘地。

  比郭滿大一歲的三姑娘四姑娘不認命,絕食鬧了好幾回。沒逼得郭昌明改主意,反而惹怒了郭家大家長,郭家姐妹們一個個都受了罰。

  所以能有人來探望她嗎?她們如今都恨死了她,聽聞郭滿有不好,巴不得她就此病死了好替她出嫁,雙喜如是告訴她。

  郭滿聽完,沉吟片刻,覺得十分神奇。

  但一想古代女子結婚等於二次投胎,又覺得尚可理解。只是……總覺的周博雅這名字有點熟,好像在哪聽過。

  想半天,沒想起來。想到日本有個陰陽師叫源博雅還是什麼來著,心道怪不得耳熟,便把這事兒拋去腦後。既如此,那暫且當一門好親。

  不過想到小郭滿為得門好親事年紀輕輕就去了,叫她撿了個便宜。郭滿嘖嘖搖頭,無限唏噓。

  婚期定在半年後,這一養病就耗了三個月,現在只剩不到三個月。

  她病著,嫁衣沒法繡,府中繡娘在幫著做。郭滿搞清楚之後,該幹嘛繼續幹嘛,反正去哪兒對她這個外來者來說,沒多大差別。

  如今她在屋裡,既是養病也是禁閉。

  老太太雖允了郭滿這門親,心裡卻著實厭了這個孫女。覺得她小小年紀不知廉恥,死皮賴臉跟姐妹搶,有辱郭家門風。於是罰郭滿養病期間,將郭家家規、女戒女德通通抄一遍。

  她手腕使不上力,寫出來的字跟牛屎粑粑似得。郭滿自己一邊寫一嫌棄,心裡都要罵娘。

  操蛋哦!寫慣了硬筆的人,真心寫不來。完美主義者郭滿看著自己筆下那一坨一坨的東西,覺得老天爺彷彿在逗她……

  糊任務糊了不知多久,她正晃神,便聽見外間雙喜在與什麼人說話。

  院子偏僻,一點兒動靜就格外吵鬧。郭滿豎著耳朵,就聽那人操著奸細的嗓音十分不客氣道:「雙喜姑娘,我們夫人可是好心!」

  是個婆子的聲音,拿腔拿調的。

  「六姑娘馬上要嫁進太傅府了,少不得要銀兩打點下人。」她油滑道,「雙喜姑娘你也知道咱們府上的姑娘,月例也就二十兩。六姑娘格外不同,這又是吃藥又是打賞的,怕是撐不住一個月便要捉襟見肘。我們夫人心細仁慈,心裡念著六姑娘難。拿些她的煙羅折銀錢,可都是實打實的為她考慮!」

  郭滿離得不遠,這些話字字往她耳中鑽。

  「再說了,這緞子的色兒太艷,料子又厚重。都說什麼人穿什麼衣裳,六姑娘生得單薄,相貌又寡淡,哪裡鎮得住?」尖利的嗓子聽著刺人耳朵,十分不舒服,「不如給了我們姑娘。我們三姑娘明艷大方,又最喜這湘妃色,穿著最合適。六姑娘且拿了這銀子,夫人不會虧了她……」

  雙喜氣得直抖,嗓音也拔高:「煙羅緞子可是老太太點名給我們姑娘陪嫁的,三姑娘若這般想要,大可跟老太太討去啊!隨便拿幾兩銀子就想換了我們姑娘的陪嫁,虧得你也說得出口!」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

  那人厲聲,「夫人好心好意,就怕六姑娘去了周府不體面。怎地到了你嘴裡,就成了隨便拿幾兩銀子打發人了?你是編排我們夫人眼皮子淺麼?!」

  「這話可是媽媽你說的!」

  往日為了能過得安穩些,雙喜素來不敢跟正院的人硬碰。可這是她家姑娘的嫁妝啊,要隨去夫家的,金氏竟也敢打主意!

  飛快又糊完一頁紙,郭滿擱了筆,從桌底下抽出一根棍子,慢慢走出屋子。

  就見一身穿綠褙子的婦人,白白胖胖的,十分富態。此時背著手立雙喜雙葉的跟前,神情頗有些頤指氣使。頭上簪著金簪,打了頭油,頭髮絲兒梳得整整齊齊,瞧著十分體面。

  郭滿人一出來,場面就是一靜。

  三雙眼睛轉過來,雙葉一看她,當即急了:「呀!姑娘您怎麼出來了?當心見了風!」她家姑娘的病才剛好養好,這三月的天兒,外間又涼又乾,雙葉擔心她身子受不住。

  修養三個月,郭滿其實已經養得差不多。小黃臉脫了蠟黃,身子骨也豐盈了,再不似往日一把骨頭。雖說脣還有些泛白,但臉頰卻漲了肉,白皙又精巧。走動間,頗有弱柳扶風的味道。

  李媽媽見她便是一愣,有些吃驚。

  這六姑娘倒是知道出嫁前把自己拾掇出來,瞧著好多了。她挑剔地上下打量郭滿,心想雖說好了些,比起她們姑娘,還差一大截呢!

  小郭滿的軟性兒在郭家是出了名的,對庶出端不出架子,在下人跟前也立不起威信。正院貼身伺候金氏的李媽媽,自然更不怕她了。

  李媽媽不僅不怵,還得意地反問正主:「六姑娘你說,奴婢說的可在理?」

  「什麼煙羅緞子?」郭滿不理她,轉頭問雙葉。沒辦法,她沒文化沒涵養,實在不懂什麼緞子古董。

  雙葉雙喜氣得小臉通紅,立即跟郭滿告狀。

  她們知道自家主子素來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怕她又跟往日一樣,怕麻煩便輕易給了,於是著重將煙羅的貴重強調了好幾遍。

  說來,這煙羅緞子,其實就是非常珍貴的布匹。古代社會印染技術不發達,煙羅緞子不僅料子好,色澤更是鮮亮,穿上身會映襯的女兒家人比花嬌。在這個布匹能頂銀子用的社會,煙羅緞子有錢也買不來的好物。尋常官宦人家是穿不到,郭家這些還是宮裡娘娘賞的。郭家老太太怕郭滿這見風就倒的病秧子去了周府給郭家丟人,特意從私庫取了給她充門面的。

  郭滿心裡默默做個等式,煙羅等於很多錢,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是不在乎什麼鮮艷緞子拉,反正只要皮膚白長得好看,穿什麼顏色都美。她在乎的是錢。這婆子了不得啊,敢從她郭摳摳手裡摳錢?不怕死啊!

  郭滿於是慢慢咧嘴笑了。

  李媽媽見她笑,傲氣地昂著脖子看郭滿,半點不怵。她就不信了,一個病秧子還能拿她如何?她身後站得可是長房太太!

  「她說給多少銀子來著?」郭滿背在身後的手腕子轉了轉,笑瞇瞇問旁邊的雙喜。

  雙喜委屈地一拉黑木盒子的蓋子打開,憤道:「才一百兩!」往日正院那女人拿她們家姑娘抖威風她們都忍了。她家姑娘這三個月不到就要出門子,嫁妝還想刮下一層血肉?簡直欺人太甚!

  郭滿點點頭,「哦。」一百兩是多少錢,她其實也不知道呢呵呵。

  「一百兩怎麼了?」李媽媽不高興,「一百兩難道還少?媽媽一個月月例不才五兩?儘夠一家人花銷了,六姑娘難不成還不知足?」

  說句心裡話,給銀子已是她們夫人為人厚道了!照她來看,就是白拿了你又能如何?做人女兒的,給母親是孝敬,不給是忤逆,「左右那緞子六姑娘拿著只能壓箱底兒,不如換些實際的銀錢花使。」

  拿她們家姑娘跟奴婢比?雙喜雙葉氣得差點撲上去咬死她!

  李媽媽才難得在意雙喜雙葉,敷衍地行了個禮,便準備走:「奴婢已將話帶到了,這就告退了。」

  懶得再廢口舌,她屈膝打了個千,趾高氣昂地扭了頭。

  郭滿楚楚堪憐站那兒呵呵一笑。然後不慌不忙地把背在身後的木棍拿出來,衝雙葉頭一昂:「愣著幹嘛?上去關門啊!」

  雙葉有點跟不上,扭頭,「啊?」

  再一看自家姑娘手裡握著一個嬰兒臂粗的棍子,正幽幽地在手中掂,頓時眼一凸。

  她懵懵地『哦』了一聲,小跑著超過李媽媽,眼疾手快地插上了院子的栓。

  再轉頭,就見她們弱不禁風的主子握著手臂粗棍子暴起,猛虎撲食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棍子敲在李媽媽的腦袋上:「雙喜,雙葉,抄棍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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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6:10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郭滿是說動手就動手,連聲招呼都不帶打的。

  雙喜雙葉沒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愣住。等反應過來,兩人已經麻溜地人手一根棍子,身體力行地把李媽媽圍在了中間。主僕三人,跟打籠子裡關的老母豬似的圍著李媽媽就是一頓胖揍。

  李嬤嬤在郭家素來是個體面下人。粗活累活從來不沾手的,哪裡是三個人的對手?

  躲不及便抱頭蹲地上,嗷嗷直叫喚。

  雙喜雙葉兩人這一棍子下去彷彿打開了新世界,那叫一個舒坦,那叫一個解氣。彷彿往日受過苦楚受過的惡氣,此時都消解了。於是下棍子就更得勁兒,你打這邊我打那邊,分工合作,直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兩眼一翻昏過去。

  心裡頭惡氣一出,回了神,兩人棍子啪嗒一聲掉地上,臉白了。

  ……完了,她們把李媽媽給打了。

  金氏那人心眼兒比針尖還小,該不會借此機會把她們姑娘的親事給攪黃了吧?按照金氏以往的行事,十分有可能。一想到這,雙喜雙葉撲通一聲齊齊跪地上,都要哭出來。

  「姑娘!」

  「啊?」郭滿正轉手腕兒,方才打人不注意,手好像扭了……

  「……都是奴婢們的錯,怎麼就沒忍住呢!若是能忍一時之氣,忍到您出閣就好了……」雙喜是真哭了。這下子,這下子太太定然又要使麼蛾子!不知到時會不會在她家姑娘的親事上動手腳,好不容易盼來的親事……都是她們的錯!

  金氏這個人,雙喜她們經常提起,郭滿多少知道一些。

  聽說當初小郭滿的母親尚在世之時,便已然跟郭昌明暗度陳倉,珠胎暗結。這樣的人能是什麼好性兒?刻薄惡毒不說,眼皮子還淺,最是見不得原配子女好。就算今日沒這茬兒,她也不會叫小郭滿的婚事如意。

  「怕什麼!咱們打得又不是太太本人。」

  郭滿棍子往地上一丟,拍拍手道,「這不就一個下人麼?咱們打的是李媽媽。李媽媽就郭家一伺候的婆子,還能拿我郭家正經姑娘如何?」

  「可是……」李媽媽身後站著長房太太啊……

  「你瞧見我打她了?雙喜瞧見了?還是雙葉瞧見了?」郭滿嘖了一聲,「我這麼柔弱可憐,怎麼可能是李媽媽的對手?沒瞧見你家姑娘快被她給氣倒了麼……」

  雙喜雙葉眨眨眼睛,「哎?」

  「院兒還有空屋子麼?」痛打落水狗這種事,郭滿做得不要更趁手,「先找間空屋子把人丟進去。等會兒你兩扶我去前院尋父親。」

  兩人對視一眼,電光火石,忽然懂了郭滿的意思。

  「可……能行麼?」大爺素來不管後院之事。她們姑娘病了這些年,好幾次差點熬不過去,也沒見大爺來瞧瞧。

  「我爹好歹是我親爹,」郭滿就笑了:「他再不管我死活,你家姑娘不還是贏了一樁親事?」虎毒還不食子呢,郭昌明總還記得她是他女兒。

  這般說,好像也是事實。

  「先把人抬走。」

  好在小郭滿的院子實在偏僻,李媽媽嚎得跟殺豬似的也沒人過來張望一下。於是更方便了她們作案(…)。雙喜雙葉動作麻利,抬著人往西邊空屋去。不過這老婆子在正院吃得太好,一身的肥膘,兩姑娘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抬得動。

  空屋兒特意挑了整棟院子最偏僻的。

  一般不熟悉的人這院子的,怕是繞出來都要費一番功夫。臨走前,兩小機靈鬼還特上道地拿根繩子將人給綁了起來。

  安置了李媽媽,雙喜掉頭便折去了前院。

  若求大爺給她們做主,得人在府上才行。否則哭給誰看?雙喜素來會交際,自然知道郭昌明逢五日休沐一天。說來也是幸運,今日正巧是他休沐的日子,他不出意外,應當在府上。

  ……

  郭滿端坐於梳妝檯前,擰眉思索了下,叫雙葉去拿根繃帶來。

  「哎?主子要那個做什麼?」頭上的傷不是早好了?雙葉不解。不過主子要,她自然去拿了一些來。

  郭滿接過去就攤桌上,挑了最紅的胭脂,弄了個小刷子一下一下刷。

  不一會兒,就見乾淨的繃帶上有了個血印子。雙葉一臉神奇地看著,她們主子塗完了繃帶又塗臉,眨眼的功夫,那張這幾個月好不容易養得稍微像人了一些的臉又變成了傷沒好之前的灰敗色。

  郭滿再將那塊繃帶往額頭上一綁——雙葉都想立即把人扶到榻上去躺著。

  「怎樣?」銅鏡看不清,她摸索著塗得,「可憐麼?」

  不用回答,雙葉的眼神便已然說明一切。

  「罷了,就這樣吧。」

  郭滿站起來,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換身衣裳。畢竟做戲做全套,她要不然去弄一身破舊些的衣裳?「雙喜可回來了?你快去前頭看看。」

  正說著,雙喜就小跑著回來。

  郭昌明此時在府中,並沒有出去。

  雙喜繞郭滿走了兩圈,聽雙葉說知這是郭滿刻意畫出來的,心裡鬆了口氣。再一想馬上去前院,頓時意會了,一雙圓杏眼亮晶晶的。郭滿笑瞇瞇地張開兩隻胳膊,兩丫鬟立左一右湊過來扶住。

  「走吧,去討個公道!」

  一出院子,優哉的神情立即變了。

  郭滿瘦巴巴的小臉兒皺著,眼瞼微微低垂,怯弱可憐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半靠在雙葉身上,捂著胸口困難地喘氣。雙喜雙葉的神情也變了,一臉的憤恨不甘,彷彿被氣到不行又嘴笨說不出話來。

  主僕三人就端著這幅悲苦的架勢,一路淒淒慘慘地去了前院書房。

  前院離郭滿的院子有些遠,但雙喜知道一條小路,走起來也快。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稍稍整理了儀容,主僕三人就這麼站牙門外。郭滿負責靠著喘氣,兩丫鬟則負責扶著她望著那月牙門。

  眼巴巴的,也不進去,別提多可憐。

  外院守門的下人瞧見了於心不忍,連忙跟裡頭通報。不一會兒,便從裡頭匆匆忙忙出來個衣著十分體面的中年人。他衝郭滿作了個揖,迎三人進去。

  雙喜雙葉兩個一見來人,跟瞧見血親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郭滿斜眼瞄見,嚇一跳。這變臉的功夫,人才,都是人才。

  來人是郭昌明身邊貼身小廝阿泰,年紀也不小。看見郭滿這模樣,驚得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們往日也聽說過六姑娘被太太苛待,但想著到底大爺的原配嫡出,再苛待又能如何?哪裡想到這都不成人形了!

  「六姑娘!六姑娘這是怎麼了?」

  阿泰不敢碰郭滿,亦步亦趨地跟在雙喜雙葉身邊。打量著郭滿面色刷白,忍不住責問兩丫頭:「你這兩個丫頭怎麼伺候的!六姑娘都這幅模樣了,不好好照看,扶出來見風怎麼行!」

  雙喜也沒強嘴,抬起眼,眼淚撲簌簌的流下。

  郭滿適時費力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不怪她們,是我硬要來的。」

  她嘗試擠點兒眼淚出來,奈何掙扎了也哭不出來。不過托瘦弱的福,骨頭一把的身板兒不用矯飾,就已足夠可憐。再加那副努力的模樣,不知她心中所思的阿泰,只覺得格外心酸。

  「我是來求父親做主的。」哭不出來,郭滿哼哼,「求父親,給我做主……」

  雙喜機靈鬼,立即接了茬兒:「阿泰叔,六姑娘是實在沒法子想了。你也知道,我們姑娘素來與世無爭,府上不管誰,上上下下都客客氣氣地對著。」

  她揩了一把眼淚,「可我們姑娘與人為善,旁人就當我們姑娘是泥人捏的。一個個的,都騎到了我們姑娘脖子上!簡直欺人太甚!」

  其實不用雙喜哭訴阿泰心裡也知道,這沒人疼的六姑娘就是個麵團兒娃娃。能逼得六姑娘親自跑來前院,定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主子的事兒他們做下人的,實在不好指摘。

  只加快了腳步,說一句:「快些走吧,大爺在呢。」

  繞過了拱橋,一條青石板路蜿蜒地延伸到書房門口。郭昌明正在廊下逗鳥,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捏著根細長的棒子悠然地點那八哥金黃的喙兒。八哥上躥下跳的,嘰嘰喳喳叫喚著,惹得他呵呵笑。

  兩父女這各自的模樣,彷彿一個身處雲端一個陷入泥地裡,阿泰莫名有些尷尬。

  低聲安撫了郭滿幾句,小跑著上了台階。在郭昌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郭昌明皺著眉瞧過來,便看到了台階下的郭滿。

  當即,大吃一驚。

  說來往日他見到自己這六女兒,瘦弱是瘦弱,卻也沒到這幅令人心寒的地步。今日乍一看,差點都握不住逗鳥棒。

  「這,這是小六?!」

  郭昌明將細棒丟給阿泰,冷著臉疾步走下來,仔細一瞧,確實是。

  其實他哪裡知道,往日小郭滿見他都是逢年過節。大過節的,小姑娘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頂著一張要入土的臉去。不過郭滿可不在乎這些,她再兩個多月就換地盤了:「父親,爹……求您,求您給女兒做主……」

  郭昌明莫名心頭一簇火蹭一下冒上來,彎下腰,推了雙喜雙葉的手就將郭滿打橫抱起來。

  一把骨頭,輕飄飄的還沒金氏養的那番邦犬重。

  郭滿一臉柔弱,「爹……」

  素來甩手掌櫃的郭昌明猝不及防,鼻子一酸:「哎!」

  她頭一歪,作勢要昏。

  那一刻不知是郭昌明為人父的血氣湧上腦,還是郭滿模樣太可憐。他將人抱進屋,放到軟塌上便大叫著讓下人送茶來。雙喜雙葉連忙跟過去,飛快地擋開別人,一邊扶著郭滿一邊焦急地喊:「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郭昌明在一旁看著,頭一回認識到,自己這個女兒到底多柔弱。

  等茶水上來,餵了郭滿一杯水下去,郭滿才幽幽地轉醒。

  原本還想叫大夫的,見郭滿醒了便作罷。他走過去,想勸慰郭滿兩句。話到了嘴邊,對上郭滿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突然就卡住了。

  郭滿看著他,一臉的孺慕。

  郭昌明看著她,不知怎麼地,忽然想起了崔姨娘曾多次在他耳邊提過的『金氏刻薄非她所出的子女』的話。他扶郭滿的手一頓,神情有些奇怪。大約是覺得不信,畢竟金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溫柔小意兒。

  但再一看郭滿,又擰了眉。

  不信,信,不信,再信,那副震驚又糾結的表情,惹得郭滿頻頻側目。

  郭滿不知道便宜父親想什麼,醞釀了一下,她的戲就開唱。

  雙喜淚腺比較發達,郭滿開了個頭,她立即就跪下開始哭。雙葉文靜的紅眼睛,嘴皮子極利索,幾句話便把事兒添油加醋地交代了。

  郭昌明聽完,有些不可置信。擱在作案上手指都哆嗦:「你是說……你是說你們姑娘這腦袋,是李婆子打的?」他就說嘛,就算撞了柱子養四個月也該養好了……

  李婆子他自然是認得的,金氏身邊得力下人。

  尋日裡在正院兒,也曾說過幾次話。平常他是覺得那婆子除了嘴巴有些碎,沒覺得哪裡不對。現在一看郭滿,再想到那白胖富態的婆子,比他自個兒的女兒更像個富貴人,他心裡就差不多信了。

  「我們姑娘雖然日子過得拮據,但也跟著府上姑娘們一起正經習過字讀過書的,怎麼會分不清好歹?」雙葉繼續道,「那煙羅是老太太見主子馬上出閣,特意開了私庫給姑娘做臉面的。太太拿一百兩就想換了去,這,這……」

  郭昌明心頭的火燒得旺盛,「說,你繼續說,說!」

  雙喜被他突然大聲嚇得一抖,抽抽兒都抽忘了。不過倒是不忘從身後掏了個黑盒子她打開了,雙手呈上。

  裡面是一百兩銀票,李媽媽送來的那個。

  郭昌明眉頭皺得快夾死蚊子,給阿泰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接過來。結果一瞧,臉黑得徹底。銀票他認得,匯豐錢莊的票子。前幾日金氏才說了右哥兒要添置些補品,從他手上討去的。

  「往日太太要什麼,姑娘敬太太是母親,都給了。」

  雙喜哭到打嗝兒:「這回不過沒吱聲兒,就……唉!李媽媽怎麼敢?這木盒得有多重,她就敢拿這砸人!可憐我們姑娘的傷才好……」

  說著,她作勢要去撫郭滿的額頭。

  郭滿柔弱地偏了偏臉,一語不發,倒是額頭那一塊紅叫郭昌明看得更分明。

  郭昌明看繃帶上那麼紅得一片,這下是徹底信了。他刷地站起身,手一揮,嘩啦一下將桌子都掀翻了。

  「翻了天了!她一個下人,敢打主人家的姑娘!!」

  郭滿柔弱地嚶嚀一聲,說:「女兒不是有意要跟三姐姐爭,是難得老太太賞賜一回,女兒,女兒實在……不想給。」

  「給什麼給!她什麼好東西沒有?!」郭昌明要氣死,「老子得了什麼好物,她那裡都能拿一份,就這還眼皮子淺的覬覦妹妹的嫁妝?她倒是有那個臉!果真是金家的窮酸根子改不了!」

  郭昌明是又氣又惱,三丫頭平日裡瞧著活潑大方,怎地私下這般眼皮子淺!

  火衝上來,他大手一揮:「阿泰,去取了我的私庫鑰匙 。」

  轉頭看一眼郭滿,眼大臉凹的皮膚還黃,就比那枯槁乞丐好幾分而已,他有些傷眼地避開。

  「把我那些古董字畫,拿上十六件出來,給六姑娘添妝!」原地不停打轉,郭昌明頭髮昏道:「還有那鋪子,把玲瓏繡莊的契也拿來。我倒是要瞧瞧,老子給的東西,她們誰敢拿!」

  郭滿猝不及防地瞪大眼,驚喜來得太突然,喜得她後面的戲都忘了演。悄咪咪看向底下腫眼泡兒的雙喜雙葉,雙喜雙葉也瞠目結舌。

  主僕三人此時表情——我的天!天降大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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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6:2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大張旗鼓地來,臨時湊合出的一場戲沒唱完,白拿了一堆東西。

  郭滿很滿意,郭昌明這個人其實很好懂。給點錢財,讓她趕緊息事寧人莫要再惹得家中不安寧。她也特別給面子,乾打雷不下雨地哭幾下,然後帶著送東西的下人,歪在雙喜雙葉的肩膀上,再一路淒淒慘慘地被扶回去。

  一行人走得快,又是抄小路,沒驚動什麼人。這一來一回的,倒是沒人發現主僕三人出去過。

  所以,要不然再敲一筆?

  郭滿摸著下巴圍著滿桌子古董字畫打轉,琢磨著要不然再搞個事兒。

  她記得雙喜提過,這十幾年,金氏趁小郭滿年幼不知事兒,不曉得從小姑娘手中哄走多少值錢物件兒。據雙喜信誓旦旦地保證,那些是小姑娘母親林氏生前的財物,沒沾郭家一針一線,全是從娘家帶來的嫁妝。件件珍品,個個寶貴。

  說起這郭昌明的原配林氏,其實也是一個淒美悲劇的人物。

  小郭滿的母親林氏,出身於江南巨賈之家。

  家財萬貫不說,本身更是貌若天仙,清冷孤高,仿若那山巔上一朵不染纖塵的白蓮。當初郭昌明還未中舉之前,曾有一段在外遊學的經歷。兩人便是在郭昌明遊學之時偶然相遇的。

  郭滿從雙喜雙葉的隻言片語中,推敲出來這麼一個故事。熙熙攘攘的鬧市,俊俏書生駕車經過,驚鴻一瞥,被遠在遊船上喫茶的美人給迷了魂。

  書生為了美人輾轉反側,立誓必將美人娶進門。

  然而官商之家門不當戶不對,美人再美,也敵不過出身低賤家中不允的結果。書生為了求娶美人,在長輩跟前立誓,以高中皇榜為籌碼獲得應允。而後書生廢寢忘食發奮讀書,最終一舉高中,抱得美人歸。

  只是,這美人,素來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遠遠從旁觀賞著,自然美而孤高,等擁入懷品過了味兒之後,郭昌明才驚覺費盡心力得的美人無才亦無德,空有一張芙蓉面。

  古來男兒多薄倖,美人尚未遲暮便已然失去新鮮。

  之後便理所當然的,郭昌明將往日誓言丟在地上,轉頭另尋新歡。於是,家境清貧但出身官家的金氏便粉墨登場。她一雙纖纖素手撫慰你心,一張朱口妙語連珠與你心靈相通。很快,林氏便被棄之敝履。

  即使金氏沒有林氏十里紅妝的陪嫁,她依舊擠掉了原配,坐穩郭家大太太之位。

  可憐林氏自知敵不過金氏心機,彌留之際,怕自己這一去,剛出生的小女兒沒依沒靠被人磋磨。特意抓著郭昌明的手,要他見證要自己這些的東西分成兩份,分別留給兩個女兒將來做嫁妝。

  有錢財傍身,便是下人,也該看在錢財的份上哄著她女兒……然而,事與願違。郭滿看著空盪蕩的屋子,別說嫁妝了,連根毛都沒有。

  故事很淒美,郭滿想得比較實際。知道小郭滿的母親不醜,她便不擔心自己長殘了。畢竟郭昌明雖然渣,相貌俊美倒是一點沒摻水分。

  父母都是美人,她若還長成個外星人,那隻能說蒼天要她醜,醜起來沒得救。另外……金氏那女人是把小郭滿娘留給她的東西給搬空了麼?

  再一打量屋子,真一窮二白。

  琢磨了又琢磨,郭摳摳覺得自己嚥不下這口氣。

  雖說嚴格意義上她並非小郭滿本尊,但論起來,肉身卻實打實是小郭滿。換言之,她其實約等於小郭滿,小郭滿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再換言之,拿她東西還苛責她,那她必須就要搞事啊!

  搞到那貪財的正房太太非給她吐出來不可!反正她過不多久便換地盤了,誰管那金氏氣不氣。她金氏還能飛去周家找回場子不成?

  「雙喜,」郭滿一把摟起古董字畫,樂顛顛地抱著往床上堆 ,「你去後院把李媽媽給放了。」

  雙喜還在為這麼多古董找不著北,被這句話給嚇回了神。

  她皺著小臉兒,有些害怕地跟在郭滿身後轉悠,「姑娘,咱們不能放啊……李媽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兒比針尖還小!要是放了她,她定會回正院告狀!」貼身下人便是主人的臉,他們把李媽媽打成那副豬樣,以太太那自持身份的做派,定會叫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誰叫你親手放她?」

  郭滿四處張望著找櫃子放東西,一心二用道,「你不曉得拿根棍子再打她一頓,然後假裝不小心讓她跑了?」

  「哎?」為什麼要假裝放她?她們廢了那麼大力氣才綁起來,「咱們不是關著她,不叫太太發現麼?」

  「誰說的?」

  郭滿終於在角落找到一個空箱子,轉過頭來很詫異,「不讓太太發現,你們打算就這麼養著李媽媽麼?給她端菜端飯端水端痰盂?」

  雙喜:「……」

  「主子奴婢不明白,」雙喜覺得自己平日還算機靈啊,怎地主子說話突然就這麼難懂了呢?「難不成你是希望太太找上門麼?」

  「不然咧?」

  「可是太太上門可不會像李媽媽這樣就一個人,」雙喜覺得有必要告誡一下近來有些得意忘形的主子,「太太最喜彰顯身份,去哪兒都前呼後擁一大串人。若是主子您惹她不高興,三四個婆子衝上來,奴婢跟雙葉根本攔不住!」

  還帶這樣的啊?!

  郭滿有些傻眼,「這可是在府裡,府裡也帶這麼多人?她怎麼這麼厲害呢!帶那麼多人也不嫌累贅麼?」

  「自然不會!」雙喜眨巴眨巴眼睛道,「那樣多氣派呀!官宦人家的管家太太都這樣!」

  郭滿:「……」

  她怎麼記得電視裡沒這樣演過啊……不過,如果金氏真是這種做派,那確實不能莽撞行動。否則郭昌明還沒趕來,她反倒被金氏給弄死了。捏了捏自己枯槁的小胳膊小腿,郭滿心有慼慼。

  屋子裡忽而靜下來,郭滿皺著眉,思考著要用個什麼法子更妥帖。

  反正就一句話,她的錢,她一定要討!

  ……

  「奴婢知道主子您的意思。」雙葉忽而插了一嘴。

  她走過來,「左右主子馬上就出嫁了,也用不著再仰太太鼻息。太太往日拿姑娘的,咱們要全部討回來。」

  雙葉的性子沉靜,腦子也比雙喜轉的快,「一會兒雙喜你就聽姑娘的,再叫那肥豬吃吃苦頭,誰教她往日裡作踐咱們姑娘!」說起金氏,她面上有些恨,「太太那般金貴的人怎麼可能屈尊降貴來咱們院子?頂多命人傳話,叫咱們姑娘去正院。」

  雙喜一想也是,金氏就是這麼擺譜的人。

  這時候她腦子也轉過來,「那奴婢這就去李媽媽那兒,嘿嘿!」論打人,她可是利索得不得了,「等李媽媽跑了,奴婢立即折去前院求見老爺。」

  郭滿覺得自己這穿越真有意思,遇到兩個丫頭,都是人才。

  「不不!」她心情又好了些,將古董字畫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進箱子。然後從妝奩裡取了一個小銅鎖,將箱子鎖了起來。鑰匙弄了個紅繩竄著掛脖子上,然後塞進衣領拍了拍:「雙喜你只管去後院,叫人的事兒,讓雙葉來。」

  雙葉口舌厲害,懂該怎麼說話。

  雙葉點點頭,轉身眉眼就耷拉下來,變臉不過一瞬的功夫。

  郭滿看得嘖嘖稱其,心中不免也感慨。病弱又怯懦的小郭滿能活到十五歲沒夭折,怕是多虧了身邊這兩大護身丫頭。

  雙喜雙葉的行動力十分強,得了郭滿肯定,便立即行動。

  果不其然,正院的主僕真是應了雙葉的話。這邊雙喜餵了李媽媽一頓棍子炒肉,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院子裡傳喚,說是太太要見六姑娘。

  郭滿面上妝還沒卸,正好方便了後面行事。

  來人氣勢洶洶,看見郭滿一臉土色也恍若平常。往日她們見過小郭滿,私下裡沒上妝都是這幅要入土的模樣。郭滿原本想著都是女人,一眼能瞧出來真假,準備把臉洗了。誰知她們都沒瞧出來,她便理所當然裝慘。

  雙喜攙扶郭滿,一行人浩浩湯湯地往正院而去。

  正院離得有些遠,走了將近一刻鐘,才將將看到正院的牙門。進了正院,郭摳摳的心十分迅速地經歷了從容淡然向仇富的轉變。

  只見這正院裝點得金碧輝煌,雕樑畫棟,恍若這人間富貴窩。

  地上鋪著繁複花紋的地毯,從入門的門檻延伸至屋內。牆上掛著山水魚鳥,正前方擺著一封繡十二仕女圖的屏風,處處精緻,處處華美……連掛在門廊上的珠串,也彰顯出一種囂張的雍容。

  兩個字,「有錢,」三個字,「很羨慕」。

  雙喜像怕郭滿不曉得恨似的,在她耳邊嘀咕:「主子,這兒大半擺設都是我們太太生前的嫁妝。太太去世後,按理說屋子裡的東西該取下來放庫房。可繼太太卻跟不明白這些道理似的,就這麼厚臉皮佔了。」

  郭摳摳心尖兒一抽:「……哦。」

  「還有不少好東西,不能明面上擺的,」雙喜又說,「估計被繼太太鎖緊私庫了。」

  郭滿面無表情地嘴也跟著抽抽:呵呵!

  「姑娘……」

  雙喜剛微微張了口,屋裡走出來一個高瘦的婆子。那婆子的身後兩個清秀丫鬟攙扶著一個一身水紅衣裙的婦人。只見那婦人的相貌生得十分清淡,膚色偏白,一雙眼睛彎彎的,別有一番溫柔韻味。

  那婆子扶著婦人坐上主位,轉頭一指郭滿,厲喝:「六姑娘,跪下!」

  郭滿站得筆直,沒動。

  上首的金氏柳眉一豎,那婆子立即更嚴厲地呵斥郭滿。嗓門大得跟悶雷似的,耳膜都能叫她吼破了。郭滿琢磨著要不然就跪下的時候,那婆子已經氣勢洶洶地衝下來。看樣子,是想踢她的膝蓋。

  郭滿當機立斷,兩眼一翻,往地上倒。

  正當這時候,外頭傳來一聲暴呵:「狗奴婢!誰給你的膽子踹郭家姑娘!」雙葉紅著眼睛,跟在郭昌明身後小跑著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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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6:3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郭昌明十分震驚,從來都溫柔賢淑的金氏,私下裡竟是這樣一幅面孔。

  看著上首高高在上的金氏,他快步走過去將歪倒在地的郭滿給扶起來。觸手便是一把骨頭,摸得他心中就是一驚。再抬頭瞧金氏,珠圓玉潤,三十好幾了保養得粉面含春,比郭滿這十幾歲的姑娘家還白嫩。

  郭昌明忽然有了些為人父的心酸,「小六啊,你快些起來!」

  郭滿幽幽地低垂著眼眸,似哭非哭的憋著臉,扶著郭昌明的肩膀艱難地站起來,也不敢瞧人。

  瘦骨嶙峋的一幅小身板,臉就半張手掌大,大腿還沒他的胳膊粗。他來了她也不曉得告狀,就這麼睜大了極黑的眸子巴巴望著他,「爹……」

  郭昌明那一刻的酸澀直酸到了心坎兒裡。真是太可人疼了,受了欺負也不曉得喊疼的孩子太酸人心。郭昌明百八十年沒冒過頭的父愛一下子湧上心頭,眼淚都叫自己給酸出來,「你這孩子,你這丫頭……」

  郭滿捂著胳膊怯生生的:「爹……」

  雙喜雙葉小碎步過來搭把手,垂頭斂目地站她身後,一走一有地攙扶著郭滿。正院不是她兩能說話的地方,兩人老老實實地垂頭斂目聽著。

  金氏冷眼瞧著這一幅父女執手相看淚眼的場面,吃點沒繃住臉給擰變了形。

  她快步從高坐上起身走下來,想說話,見郭昌明沒搭理她的意思。轉而狠狠一瞪晚雙葉一步小跑著追上來的婆子,恨不得吃了她。蠢奴才,郭昌明人來了正院,怎地不曉得提前通報一聲?

  心裡氣下人辦事不利,金氏牽了嘴角,硬湊上來軟笑:「老爺怎地這個時候過來?」她故作不知錯地說,「平常這時候不是該在書房處理公務?怎地有空來看我……」

  「哼!不看看你,怎麼知道你金氏私下裡還如此厲害呢!」

  金氏面上笑意一僵,當即喊冤:「那可就冤枉妾身了!」她就是明擺著欺負,也不會認,「老爺誤會了。妾身此時喚六姑娘來,是有事兒要詢問她呢。」

  還在狡辯?他都親眼瞧見了!郭昌明冷冷一拂袖甩開她的手,幾步走到上首坐下,還是不搭理她。轉臉掀了眼皮子,又衝正院這群倚老賣老的婆子們不滿,「做什麼?一個個傻站著,還不給六姑娘看座!」剛才不還一個個的威風的很?

  郭昌明性子火爆,素來說罰就罰。婆子們面上一白,連忙拿眼睛去覬金氏的臉色。

  金氏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前腳她才把小短命鬼喚來,後腳郭昌明就到了。了不得,小短命鬼倒是學聰明了,還曉得提前搬救兵了!

  心裡一陣冷哼,面上卻還是點頭。

  見金氏點了頭,下人們立即看座的看座,奉茶的奉茶。剛才還趾高氣昂的,此時都含胸縮背地,恨不得自個兒能眨眼能消失在郭昌明的跟前。

  下人這麼慇勤,金氏面上有些不好看。

  她這人素來好臉面,下人這一番前後突變就等於打了她的臉。她再瞄了一眼這一會兒功夫便老神在在坐玫瑰椅上的郭滿,鼻子都要氣歪了。果不其然啊,往日這死丫頭的乖巧都是裝的,她就說嘛,哪有人能窩囊成那樣!

  不過當著郭昌明的面兒,金氏只能裝傻,柳眉擰著倒打一耙地責問:「老爺這是幹什麼,難不成你還覺得妾身在苛責六姑娘不成?」

  「難道不是?」郭昌明袖籠裡的手指蜷縮著,一把骨頭的觸覺揮之不去。他終於捨得轉過臉,手一指病歪歪的郭滿,拔高了嗓門道,「你自己睜大了眼瞧瞧,小六都成什麼模樣了!我還冤枉你?」

  「這能怪妾身?!」

  才這點程度的責問,金氏自然沒在怕的。當即一臉不可置信,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與冤枉,道:「六姑娘早產,本就是養得艱難。病弱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麼?」

  郭昌明滿腔翻湧的父愛與怒氣忽地一滯,突然語塞。

  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兒?

  郭滿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一見不對,連忙不小心地打翻了茶杯。只聽瓷杯在金絲楠木的桌案上咣——地轉了個圈,劈啪一聲落地而碎。

  上首兩人的目光投了過來。

  她彷彿一隻手足無措的小犬,單薄的肩膀猛然一瑟縮。然後抬眼對上金氏的眼睛,面上倏地一閃而過害怕之色,低下頭,特別小聲道:「……爹,母親說的是呢。女兒身子不爭氣,是女兒天生沒福氣……與母親無關的。」

  金氏:「……」小賤人!

  果然,郭昌明剛緩和的臉色又繃了起來。

  「你還說沒苛責她?」郭昌明就是個牆頭草,哪邊可憐哪面倒,「瞧瞧,都怕你怕成什麼樣兒了!」

  金氏氣急:「六姑娘天生膽兒小,哪裡是妾身害的……」

  郭滿立即接茬,聲音都帶顫兒的說:「是,是,是女兒天生膽小。」

  郭昌明手指伸出來,指著金氏點點點。

  「六姑娘!」金氏的脾氣被激起來了,「你這般故作可憐的做派,是唯恐天下不亂麼?挑撥我跟老爺的情分與你有何好處?」

  郭滿捂著胸口,歪倒雙喜的肩膀上,一幅快嚇昏過去的模樣。

  雙喜適時衝上前扶住她,淚腺崩潰眼圈就紅了。她素來是個外放的做派,當即又是哭又是喊的,鬧得正院亂糟糟一團。

  郭昌明已經嚇得衝過來,大喊著叫人去請大夫,接過雙葉遞來的水親自給郭滿喂。

  金氏氣得要死,這不是她慣常使的伎倆嗎!往日只要有妾室蹦躂得歡,她便拿了這招對付,百試百爽。今日竟被這小賤人給搶先了去!可當著實在比她瘦弱太多的郭滿,她連裝個頭風犯了都顯得假惺惺。

  「姑娘,姑娘您別慌!有事慢慢說,大爺在這兒呢,定會替您做主!」

  雙葉見縫插針,十分會把握時機地道哭,「您方才不是還在說,馬上要出嫁了,今日便來好好與太太提一提元配太太寄放在太太這兒的嫁妝?」

  這話一出,金氏從容的態度就變了。嘴角抿了起來,明擺著不高興:「什麼嫁妝不嫁妝的,妾身可沒見過……」

  雙葉聲音不高不低的,一字不落地落郭昌明耳朵裡,「大東珠十八顆,羊脂白玉串一盒,前朝風道子大師真跡兩幅,炫音孤本三十六冊,南海玉觀音一尊,布匹商舖六家,紅珊瑚一盆……十二仕女圖雙面蘇繡屏風一座。這些不是都存在太太這兒?」

  她跟唸經似的念了一長串,口齒清晰,一個字兒不帶錯的。一旁的雙喜偷偷瞪大了眼,那麼多東西,雙葉居然一個不漏全部都記得。

  就見雙葉說著說著抬起頭,視線投向了屏風和她鞋面上。繡金絲的大紅鞋面,綴著兩顆整齊的大東珠。

  金氏面色倏地一僵,腳往裙子裡縮了縮,但在場的人可都瞧見了她腳面上的大東珠。金家『清貴』人家,哪裡拿的出這麼大的東珠還是奢侈地繡鞋面上,當下一目瞭然。

  郭昌明冷冷一哼,金氏心提了起來。

  她這氣勢一弱,雙葉眼睛一閃,便立即趁勝追擊。

  「都說太太性情高潔而文雅,又是出身詩書傳家的金家,飽讀詩書,自然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哪裡會貪墨主子的嫁妝?」雙葉一邊拿眼睛四處瞥一邊替郭滿撫胸口,「您千萬莫慌,只要您好好說,太太定不會為難姑娘的……」

  郭滿有氣無力地睜開眼,希冀地看向郭昌明:「真的麼?可是母親之前不還為了三姐姐要用煙羅,特意遣李媽媽……」

  「說得這是什麼話!」金氏還未開口,郭昌明倒是立即截住這話。

  兒女都是債,三女兒這事兒不要再提。

  他拍拍郭滿,語重心長地安撫,「你母親留給你的嫁妝,自然全給你帶走。太太再不會貪你這點兒東西!」即便當年親自清點了這些物件,雙葉前頭念的,郭昌明還是一點印象沒有。不過十二仕女圖和八幅山水蟲鳥水墨他十分熟悉,不正巧擺在正屋裡頭嘛!

  郭昌明一張嘴,就由不得金氏接話。金氏數次想辯解,都被郭昌明十分不給面子的打斷。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有何需要糾結的?俗物沾染多了,憑地降低了讀書人的操節!

  於是他十分爽快地做了決定,「若是不安心,一會兒就叫下人給你搬回院子去。左右你那院子也大,擺放幾件東西也使的。」

  郭滿看了一眼面色刷白腳下打擺子的金氏,欲言又止地道,「若是母親……」

  「哎~她自是不會貪墨你這點的,你放心!」

  郭昌明也是個好面子的性子,在女兒面前也是要擺譜的,「為父說得便是道理。你自管全帶了走,就是那屏風一直擺在屋裡有些舊了,畢竟十多年了……」

  「無事,這些是娘留給女兒的,就算舊了也是念想……」郭滿十分感動地看著郭昌明,真心實意的感動。這究竟是個手指頭多麼松的人啊,她快感動哭了。

  郭昌明搖頭嘆氣,「可憐你娘紅顏薄命,苦了你了。」

  金氏站在後頭,整個人已然僵成了塊石頭,眼中閃著淚花兒。

  東西說搬就搬,一點不待轉圜的。

  金氏本還想借頭風犯了把郭昌明給糊弄走,結果郭滿病歪歪地賴在她屋裡不走。郭昌明這個不通庶務的讀書人,便親自指揮著正院的下人去開了她的私庫。婆子們不敢違背他,頂著金氏殺人的目光硬著頭皮開了庫房門。

  且不說郭昌明親自進去,看到不少本該是別人的東西卻在金氏庫房,心中是何感受。就單這金氏夜裡睡不著爬起來去庫房,當場一口氣沒上來,憋昏死了過去。

  大房這點動靜瞞不過郭家其他幾房的眼睛,都在看笑話。

  郭老太太聽說金氏居然沒出息的氣暈了,心中十分鄙夷。果真是窮酸人家養出來的,見錢眼開,真真兒丟了郭家的臉!

  這般雞飛狗跳的日子一晃就過,轉眼就到了郭滿出嫁的日子。

  這日,天公不作美,京城傾盆大雨。

  大雨的天氣十分適合補眠,尤其郭滿這種雨天便容易犯困的特殊體質。此時蜷縮在被褥裡,抱著被褥死活不願意睜眼睛。

  青紗帳外,雙喜雙葉急得快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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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姑娘家嫁人是件大事,自當舉全家之力仔細操辦。更何況此次與郭家結親的不是一般人家,可是京城頭一等的百年世家周太傅家的公子。便是郭六姑娘再不受家中重視,操辦起來也容不得半點閃失。

  郭家幾個主院的主子卯時三刻就起身了。

  門外大雨將天地連成片,鋪天蓋地落下來。打在院落的草木上,屋頂的綠瓦上,沙沙作響。天色尚未明,依稀還能聽見叢中蟲鳴聲兒。衣著喜慶的管事早已插了腰站在廊下,壓低了嗓子指使下人做事。

  丫頭婆子們行色匆匆,抱著一疊疊大紅燈籠展開了點上,沿著抱夏到長廊一盞盞掛起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水汽,濕漉漉的,下人們個個臉上掛著笑,再大的雨也澆不滅郭家這舉府的喜氣洋洋。

  大戶人家的姑娘出嫁,素來是當家主母給操辦。便不是當家主母,也是應當由一房正方太太來。不過郭滿的生母早逝,親事自然是落到身為繼母的金氏手上。本來她操辦得好好兒的,前兒突然說是犯了頭風,突然間就撂了手。

  眼看著郭滿的好日子就到了,這哪裡是能這麼耽擱的?

  郭老太太活到這個歲數,什麼都心裡明門清兒。金氏頭風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要在出嫁前幾日犯。老太太心知她是被郭滿給討走了林氏留下的那些東西,心裡不舒坦,故意地折騰郭滿。一時間又是氣又是無奈,只能接過來。

  一件事經兩人手,自然要亂套的。

  知道金氏是個貪的,昨兒郭老太太光是查驗嫁妝便忙了半宿。此時正由下人伺候著梳洗,又要置辦下面的事兒。

  耳邊下人正小聲地說著話,她一邊戴上抹額一邊忽而又憶起金氏故意沒給郭滿請教養嬤嬤的事兒,當即面上一變。

  姑娘家到人家去,不通人事兒可怎麼行?

  倉促之中,她偏頭往痰盂裡吐了漱口水,慌裡慌張地叫了管事媽媽趕緊指派房媽媽去郭滿的院子。

  房媽媽跟旁人不同,宮裡出身,是郭老太太特意聘來的指導郭家出嫁姑娘規矩的。平日裡也時常給姑娘們教教人事兒,指導儀態。不過郭滿素來不討長輩喜愛,又是個病弱的,規矩就更鬆散了許多。

  郭老太太想到這個便頭疼,後悔沒好好教,事到臨頭才知道晚。

  罷了罷了,甭管那些了。臨時抱佛腳也抵過什麼都不教。端看六丫頭悟性,能教了多少算多少吧!

  房媽媽於是攜了一個紅木的盒子過去,到的時候郭滿還未起身,她便候在耳房。

  院子裡靜悄悄的,從踏入院子到進了耳房,除了滿耳朵的雨聲與雨打梨花的零落聲,就只剩她自己的腳步聲。這般冷清,跟郭家外頭那熱鬧的景象天差地別。

  房媽媽眼睛虛虛一掃,便收了回去。

  屋裡掌了燈,除了兩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忙前忙後,卻連個打水洗漱的婆子也無。往日在老太太屋裡便時常聽說長房的六姑娘備受冷落,她只當平常。真真兒瞧見,才曉得冷清。

  說來長房繼太太也是本事,將原配嫡出的姑娘給苛責成這樣還能人前人後得個好的,當真少有。不過這都不關她的事兒,房媽媽手捧著木盒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小杌子上,也不催促,優哉游哉地候著。

  雙喜忙前忙後地準備梳妝用的嫁衣、胭脂,抽空還給她煮了壺茶。

  雙葉則清點要帶去周府的物件兒,有些郭滿用慣了的,自不能落下。兩人這番動靜不算輕巧,房媽媽在耳房都聽得一清二楚,而那內隨風徐徐舞動輕紗帳中人卻跟隻貓兒似的蜷縮成一小團,睡得人鬼不知。

  又過了一刻鐘,給郭滿開臉上妝的喜娘也到了。

  雙喜雙葉兩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們主子自從鬼門關前走一趟回來心就寬了,原本該是十分欣慰的事兒。畢竟心思太細,遇了件事兒就要嘔,嘔著嘔著就嘔出個好歹。可往日覺得好,今兒才覺出寬過了頭算不得好事。瞧瞧一睡起來她們是拉也拉不起,喊又喊不醒,真真急死個人!

  房媽媽默默飲了一壺茶下去,正屋那頭還是半點動靜沒有。

  眼瞧著卯時已經過了,門外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她拍拍衣裳下擺站起來,「雙喜姑娘,這是老太太命我送來的。」

  把盒子交到雙喜手上,便一幅要走的架勢。

  雙喜頓時慌了,房媽媽是什麼人郭滿不知道她清楚。哪裡能就這麼讓她走了?她們姑娘什麼樣兒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最清楚。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就是一點規矩也沒有啊!

  房媽媽走了,她們姑娘可怎麼辦?

  「媽媽再等等,」老太太院子的媽媽,她們得敬著,「姑娘心裡惦記著要出嫁,昨夜輾轉了半宿才合了眼,難免就起遲了。再等一等,姑娘馬上就起了。」

  房媽媽抬頭瞧了一眼天色,無奈:「來這兒也快半個時辰了,六姑娘還沒起呢。雙喜姑娘對不住,老太太那頭還等著我回話,怕是等不及。」

  雙喜心裡著急,她聽別院的婆子說才知道,姑娘家出嫁都要家里長輩給傳授個什麼道理的。原本就在憂心沒人教她們姑娘,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還要走。差點就上了手扯房媽媽袖子:「媽媽再等等。」

  「雙喜姑娘記得將這盒子交給六姑娘。」

  房媽媽眼皮子都不帶掀的,「裡頭都是新嫁娘該學的,六姑娘識字,看也看得明白。雙喜姑娘若是不放心,囑咐六姑娘多費心研讀便是了。」六姑娘自個兒不經心,她們做下人的也沒法子想不是?

  丟下這一句,房媽媽利落地就走了。

  雙喜氣的眼圈兒都紅了,這些人,這些人,一個個的狗仗人勢的東西!

  這頭雙喜氣得要哭,那頭郭滿做夢了。

  夢裡,她什麼也沒乾。雖然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做夢也這麼懶,但她就是躺她那張懶人沙發上啃著西瓜看小說。這部小說還是她很久以前看的,劇情十分狗血,致使她過了很久都印象深刻。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和離》。

  主要講男女主之間我愛你你不愛我,我不愛你你忽然好像又愛我了的作天作地的愛情故事。具體其中劇情之複雜,情節之婉轉,跟老太太裹腳布似的,又長又酸。

  郭滿一面上帝視角無聊地看夢裡的自己看小說,一面隱隱又有些急迫。

  唔,總覺得有什麼事兒沒乾。

  於是這麼急迫著急迫著,她忽地睜開眼,然後就醒了。

  然後就發現她的貼身丫頭雙喜,正趴在她床邊紅著眼睛吸氣,那樣貌可悲苦了。不知內情的人看了,怕是都以為她死了。

  郭滿無語凝噎:「……怎麼了一大早的?」

  剛剛才醒,她嗓音糯得像裹了糖,又甜又軟。

  「……姑娘,你還記得今兒是什麼日子麼?」雙葉幽幽地問了一句。

  郭滿睡蒙了,抱著被子軟趴趴地坐起來:「什麼日子?」

  雙喜抹了一把臉,瞪大了眼睛看她。

  郭滿撓了撓脖子,又抓了抓後背。頂著兩丫鬟期盼的目光,絞盡腦汁地想了下,然後電光火石一閃,漸漸地瞪大了眼睛。

  我勒個去!她真是個糊塗蛋,今天她結婚啊!!

  「……該,該不會,花轎已經走了吧?」郭滿結巴道。

  她沒結過婚,不知道古代結婚什麼流程的郭滿突然感覺心好慌,「你們這麼看著我作甚?難不成這親事不成了?」她記得男方似乎出身顯貴來著,該不會她睡過了頭,金氏那黑心肝兒的讓別人替她上花轎了吧?

  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麼,郭滿突然頭皮一陣發麻,手腳並用地爬下榻。

  雙喜雙葉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句給愣住了,都忘了說話。

  郭滿已下了榻,到處找鞋,「雙喜,雙喜啊,現在梳洗還來得及不?」 眼尖瞄到屏風上的鳳冠霞帔,她麻溜地穿在身上,還不忘扭頭安撫雙喜,「你先別哭啊!實在不行,咱不還有那麼多錢在麼?」

  雙喜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看她們家姑娘這樣,話不知從何說起。

  「姑娘你可得長點心吧!」

  看她嫁衣穿得亂七八糟,趕緊過來替她理,「大喜的日子都在瞎說什麼呢!好好兒的親事怎會說說不成就不成?你可是三媒六聘正經聘的,要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哪裡如你說得那般兒戲!吉時還未到。就是上妝的功夫被誤了些,喜娘怕是沒法給姑娘弄精細了。」

  嗨,她還當什麼事兒呢!

  耽誤了點時間又不是什麼要緊的,郭滿沒好氣地瞪她,一大早弄得這般嚇人,「一醒來就瞧見你在我榻邊哭,魂都叫你嚇飛了!」

  提起這事兒雙喜心裡還氣呢,郭滿話一出口,她便立即倒豆子似的吐出來。

  「姑娘您說,郭家的下人怎地就這麼狗眼看人低呢?」雙喜就不解了,她們姑娘正經嫡出,又馬上嫁入太傅府。身份眼瞅著水漲船高,這些人怎麼就敢這麼怠慢呢!

  「無妨,難不成你指望她們捧著我?」郭滿倒是接受無礙,「房媽媽是老太太院子裡的人,平常也不跟咱們打交道,盡人事罷了。」

  「可是她拿個木盒子就打發了,未免也太敷衍!」

  「什麼盒子?」郭滿聽到重點。

  雙葉立即把那紅木盒子遞過來。郭滿打開來,裡頭是一本書。書面上三個大字——『房中術』,差點亮瞎她的狗眼。

  郭滿:「……」

  她啪地一下闔上蓋子,隨手丟到床榻上。然後轉身走到梳妝檯前,拿起胭脂水粉準備自己上妝。一旁雙喜雙葉不明所以,又不敢打開那盒子,一面按住郭滿叫她莫慌等喜娘進來,一面小心翼翼地探問,「主子,那裡頭什麼東西?」

  「沒什麼,」郭滿滿不在乎地回道,「春宮圖而已,又不是沒看過。」島國電影包她有一個T,誰還有閒工夫看那玩意兒!

  雙喜雙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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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7:0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喜娘是金氏找的,給郭滿上妝自然做不到用心。

  雙喜雙葉眼睜睜看著她先是糊一層脂粉,然後開了胭脂盒挖一小塊塗手背便一點點往她臉上抹。眨眼的功夫,郭滿臉頰一邊暈出一團高原紅,眉心還糊弄似的點了個紅點兒。郭滿又生得瘦弱,打眼一瞧,跟那滿山頭蹦躂的猴子沒兩樣。

  郭滿看不清,銅鏡裡頭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晃而過的白影和白影上兩團紅。

  「如何?」她轉過來問雙喜雙葉,「尚可麼?」

  雙喜雙葉閉上了眼,一幅恍若被利刃刺中的傷眼神情。

  「姑娘,你……」她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時候,她們滿腦子都是猴屁股,「興許是奴婢們的見識太少,這新嫁娘妝容,當真是……」

  不用說,什麼都不用說,她懂了。

  「兩位姑娘這就是你們不懂了,」喜娘一聽這話頓時就不高興了,腰一掐教訓道,「膚若凝脂,兩頰暈紅,再配一張紅潤潤的櫻桃小口,新嫁娘都這麼過來的。六姑娘上脂粉是厚了些,蓋因六姑娘臉盤子太黃,不塗得厚些遮不住!」

  這話一落,本還皺著臉不知該如何措辭的雙喜雙葉,嘴角就拉了下來。

  她們姑娘雖說比尋常姑娘家瘦弱些,可也沒臉黃到一個喜娘也敢當面指摘的地步!喜娘這話是何意?詆毀她們家姑娘生得醜怪不得人?!

  雙喜這小潑辣脾氣當即就要怒,雙葉按住她搖頭,「大喜的日子,莫要給姑娘添晦氣!」

  郭滿施施然站起來:「給我打盆水。」

  請喜娘來為姑娘上妝是為了妝容好看,好討了未來姑爺的喜歡。既然這婆子將她們姑娘往醜了擺弄,還不如自個兒來。雙葉冷冷覬一眼姿態擺得頗高,彷彿她們離了她就不能成事兒的喜娘,張口便趕人。

  「雙喜,送客!」

  雙喜將胭脂盒遞給雙葉,黑著臉:「請。」

  喜娘有些惱,自覺手藝被看輕了。肥碩的腰肢扭了兩下,尖著嗓子道:「老婆子可是大太太特意花重金請來給六姑娘上妝的。這京城裡頭,經老婆子的手的新嫁娘沒上千也有幾百戶,你兩不識貨的丫頭懂什麼!」

  然而雙喜雙葉根本不理會,擼了袖子便將人給趕了出去。

  喜娘生得癡肥,被推搡的急腳下崴了一下,打了個轉便摔在門邊。

  喜娘沒想到雙喜雙葉這兩文文弱弱的姑娘這般潑辣,與交代她如此行事那人說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軟柿子完全不同。她狼狽地拍拍屁股爬起來,心裡也有些懊悔,今兒個這喜錢不知還拿不拿得到!

  眼看著吉時就要到了,雙喜打了盆水進來,手腳麻利地幫郭滿洗了臉。還好郭滿沒看到自己的那臉,否則她一定會打死那喜娘。

  妝容洗了,郭滿決定自己來。嫌銅鏡不清晰,便轉頭對著清水上妝。

  可頭往水盆那兒一湊,就她這個自詡的美妝達人也犯了難。小郭滿這張臉,雖說經了她半年仔細養護,此時也還是太瘦了些。眉眼也沒怎麼長開,軟綿綿小姑娘一團的,撐不起來厚重的妝!

  走道那頭已經隱隱有腳步聲,似有嬉笑,按照成親一貫的程序,來給她添妝的姑娘夫人們快到了。

  雙喜雙葉有些慌,連忙檢查郭滿的衣裳。衣裳還算齊整,就是這頭髮還沒梳,這就又開始慌頭不會梳。郭滿心一橫,乾脆就上淡妝。左右年紀小,皮膚雖不太健康但勝在細膩無毛孔。總體上讓這臉看著有血氣一些就差不多了。

  梳子雙喜拿著,她沒梳過新娘頭,左看右看不知從何處下手。雙葉忙推開了她,接過梳頭。

  她也是預先存了心,怕金氏成親當日會給郭滿難看,特意偷學了些梳妝。哪裡想到金氏小家子氣還真就如她所料,當下心裡更瞧不起。不過她手巧,梳發也麻利,三兩下就梳了個簡單大氣的髮髻。

  這般來來去去的,時辰有些吃緊。這頭鳳冠才將將戴上,門外頭便響起了姑娘夫人們矜持的說笑聲。

  人來了。

  門打開,一幫沒打過照面的人款款走進來,郭滿也有些緊張。

  她端坐在床榻上,雙手雙膝乖巧地合著。瞪大了一雙黑漆漆的眼兒,看一個接著一個夫人姑娘走形式地過來牽起她的手,說些大差不差的話。然後再像徵性地讓下人送上添妝,順口再誇上兩句。郭滿全程保持著溫軟單純的微笑,模樣倒是乖巧。

  夾在人群中的宋家三太太鬆了口氣。旁的不求,乖巧些便好。早前謝家那位太跋扈鬧騰了,這回這個定得倉促,還不算太差。

  宋家三太太嚴格算的話,其實算不得郭家這頭的親眷。不過與郭家二房太太是手帕交。往日裡即便來郭家走動,也只在老太太的院子與郭二太太的院子坐一坐,跟大房這頭是半點干係都沒有的。這次會過來給郭滿添妝,也是受人之託。

  說來周家嫡長孫此次說親,其實是一場烏龍。

  原本年初才跟謝國公府的四姑娘和離,本不該這麼就快定下家。但周家老太爺在四月的三甲簪花宴上受了氣,一時意氣用事才有了這麼一樁。賢惠的周大夫人為了這事兒,當場發了飆。可周老太爺自來一言九鼎,決計不能出爾反爾。周大夫人鬧了幾日,不頂用,連來郭家這頭相看相看新媳婦兒都提不起勁兒。

  這也是為何郭家定了病秧子郭滿,周家無人過問的緣由。

  親事定就這麼定了,眼看著要接人進府。臨了周大夫人才認命,托了跟郭家有交情的宋三太太來送點添妝。她也是聽人說這六姑娘在郭家不受重視,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怕她嫁進門太寒酸,私下裡貼補些。

  沒辦法,媳婦進了門就是她周家的人,她便是再不高興,也不會遷怒人家小姑娘。

  郭滿沒打開轉手交給雙葉,並不知宋三太太遞給她的盒子裡裝了什麼。只覺得這人的目光有些怪,似乎羨慕又似乎是眼紅。總不會宋三太太三十好幾的人心裡也惦記周家那誰吧?那周家那誰魅力真是無敵了,郭滿特不負責任地想。

  眼看著吉時快到了,郭滿該上花轎,夫人們適時告辭。

  按例,新嫁娘由家裡兄弟背上花轎。長房這邊便由繼太太所出的郭安禮來背,郭安禮跟郭滿不親近,心中不大樂意。不過被郭昌明一個冷眼掃過去。他半掛著假笑,不甘不願地將郭滿送上花轎。

  雙喜雙葉親眼看著花轎的簾子放下,眼眶刷地就紅了。心中是又高興又難過,抹了眼淚,立即抬腳跟上。

  鞭炮劈啪作響,撒喜糖的婆子們花籃往胳膊上一挎便有人朗聲喊起轎。

  只見儀仗隊最前頭,一個身著大紅錦袍的年輕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他生的身姿頎長,背脊筆直,氣質清淡雋雅。在一瞧,面若敷粉,鬢若刀裁,眉目如畫,真真兒一個玉人。

  煙雨過後,空中瀰漫著薄薄的一層水霧,周柏雅就這般騎在馬上面色寡淡的凝視著花轎,眼眸悠長,那神態身姿,恍若那天宮妖神又似那悲憫的神祇。

  人群中傳來陣陣驚呼,都在感嘆這周家博雅當真百聞不如一見。

  雙喜雙葉具是一樣,她們早聽說了未來姑爺是俊美,此時也驚艷得不知道說什麼。簇擁人群裡有小婦人在嘆息,耳邊隱約聽見兩旁酒樓包廂裡女子的啜泣,雙喜雙葉興奮得渾身都在打顫兒。

  她們主子果真,果真是苦盡甘來啊!!

  新郎騎馬領頭,儀仗隊走在隊伍的前頭,花轎在正中間,後頭則是新嫁娘的嫁妝。嫁妝也算郭老太太親自操持,弄了個六十四抬。雖說稱不上十里紅妝,但也不算少。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郭滿縮在花轎裡,頭上蓋著紅蓋頭,感覺脖子要斷了。

  這鳳冠少說也有十來斤,純金的,上頭鑲了大東珠。先前戴得時候覺得自己特別美,現在她是一點不覺得美了,她想哭。一箱水果才十五斤,有這麼折騰新娘的麼?讓她頂這麼重的東西拜堂,不如讓她提前歸西!

  轎子晃悠晃悠,不知晃悠了多久,終於停下來。

  郭滿扶著花冠,恨不得立即下轎給脖子上個夾板。真的,如果不是她機智,她這小脖子有可能就真折了!

  轎外有人在喊,讓新郎踢轎門。

  郭滿什麼都不懂,也不敢妄動,豎著耳朵聽。

  周博雅從馬上下來,施施然走到轎門前,抬腳輕輕踢了轎門三下。正門上首的台階周大夫人的貼身嬤嬤將這一幕納入眼底,見郭滿並沒像之前謝家那位給反踢回來,心裡點了點頭。這新少夫人是個柔順的。

  再等了一會兒,喜娘喊著新娘下轎,郭滿幾乎喜極而泣地向外遞了手。

  雙喜雙葉適時想去接,卻被喜娘給按住了。

  就見轎門邊站著那神祇似的姑爺略一思索,淡淡伸出一隻手。那手一遞出來,白皙如玉,骨節修長且根根勻稱優雅,令圍觀的女子看了都臉紅。大手遞到轎門前,牽了便將轎子裡的人拉出來。

  郭滿看不分明,眼前一團紅,感覺手感有點不對。

  周博雅見出來的是一個只到他胸口高的單薄小紅人影兒,寡淡的神情動了動。似乎沒想到新婦這麼嬌小,不過也沒說什麼,牽著她慢慢掉頭往門內走。

  郭滿心裡有點異樣,猜到是周家那誰,乖乖地由著他牽走。

  身高腿長的人就是步子再悠閑,也不是小短腿想趕就能趕上的。儘管周博雅盡量放慢了腳步,他身邊這小矮子還是十分自然地拖了他後腿。火盆明明就在前方,卻跟怎麼也到不了的天邊,半天都走不到。

  周公子遷就了再遷就,然後寡淡著一張俊臉打橫將小矮子抱了起來。

  跨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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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7:2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紅蓋頭一晃,郭滿突然窩進一個清冽的懷抱,著實嚇了一大跳。周博雅抱起了人,眸中忽地訝異一閃。手下不著痕跡地掂了掂,發覺他的新婦竟就這麼丁點兒的重量?隔著兩層衣物,也擋不住瘦弱的肩膀和嶙峋的肩胛骨。

  眉頭及不可見地蹙了蹙,他抱著人,面色無恙地繼續走。

  男人身上氣息幽而淡薄,郭滿卻敏銳地嗅到一股特別的松香。周博雅的手臂輕輕鬆松穿過她的咯吱窩來到胸前,再不會逾禮,只虛虛懸著。而手下,則是一馬平川的松江平原。郭滿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手不自主地擋在了胸口。

  身為一個曾今波瀾壯闊的性感女性,這是她不為外人所道也的痛。

  周博雅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以為是他膈著郭滿了。便順勢幫她扯了下袖子,蓋著蓋頭全憑直覺判斷的郭滿以為他在扯開她遮醜的手,頓時不爽地掙扎了起來。

  顧慮著這是兩輩子一次的婚禮,掙扎也不敢太過。

  她才扭兩下就被人給按住。周博雅的胳膊略微往裡收了收,雙臂環住,頓時彷彿一個最難掙脫的桎梏,郭滿這細胳膊細腿的根本掙扎不得。頭頂有低沉清淡的男子聲音落下來,不疾不徐,叫她:「莫動,跨火盆。」

  清淡淡是三個字,恍若山間清泉,沁人心脾。

  郭滿耳廓猝不及防被刺得一酥,就真的乖乖沒動,由男人抱著走。

  這似乎……也太瘦了些。

  新娘的嫁衣繡了繁複的繡面,料子厚重,下擺長長曳地,委實不便行動。若是跨火盆,稍不注意便容易燒著人。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嫁衣燒著了多不吉利,周家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周博雅自不願鬧出這樣的笑話。

  他抱人輕輕鬆松跨了火盆,不過進了門就把人放了地上。

  郭滿突然腳踩著實地,還有些懵。等手裡又被塞了紅綢子牽著走了兩步,她忽然明白這個周家那誰突然來個公主抱,應當是在嫌棄她走得太慢。

  她走很慢嗎?好像是有點,但好像也沒慢到叫人不耐煩吧!

  郭滿其實有些羞惱,為自己方才居然跟個沒見過世面小姑娘似的,被這人的聲音給蠱惑了。左顧而言他地心中不忿道:戴這麼厚蓋頭,前方又是台階,誰敢瞎幾把亂走啊又不是她的錯!

  自作多情的郭滿一面小碎步,一面為自作多情的自己翻白眼。

  周博雅不知她此時心中胡思亂想,只是察覺新婦總落在他身後走得太艱難,便回頭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那厚重的嫁衣底下伸出了一隻白麵團似的小手。白白嫩嫩的,不若一般女子纖細修長,反而是與自身單薄極不同的肉呼呼。

  此時那手緊緊攥著紅綢子,因著用了些氣力,手背還凹出了肉窩窩。

  這般便就更小巧了,最多隻他手掌心大小,十足地可憐可愛。周博雅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鬼使神差又看一眼。心裡暗忖,這雙手最多八歲孩童大小,他這新婦真及笄了?

  想著那白乎乎的肉手,周博雅忽而有些怪異的柔膩,寡淡的面孔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落門外的雙喜雙葉看兩人背影走遠,對視一眼,滿面的紅光。

  門外圍觀太傅府娶親的一眾鄰里卻是差點驚掉眼珠子。這可了不得!上回娶親周家大公子還不鹹不淡的,這回竟把人給當眾抱起來?這繼室是個什麼來頭?比那國公府的嫡出姑娘還金貴麼?

  也無怪旁人大驚小怪,實在是周家這大公子在京城那可是出了名兒的端方有禮,謙謙君子。鄰里也算看他長大,最是不會人前做那些膩歪孟浪之舉。抱新嫁娘走,實在是打破了他們對他的認知。

  不過這時候也沒人管路人心中嘀咕,親事進行得如火如荼。

  鞭炮劈裡啪啦地響,周府大門前四五個衣著喜慶的婆子挎著繫了紅絲帶的籃子,手裡抓了大把的喜果子見人就散。誰多說了兩句喜慶話,就再塞一把。雙喜雙葉兩再不敢耽擱,立即抬了腳跟上去。

  進了周家的大門,才知道什麼叫一流世家。

  郭家在她們眼中已然是頂頂富貴的人家,可如今一比周家。才驚覺這等幾百年底蘊的大家族,郭家是萬萬比不上的。

  迎頭便是開闊敞亮的天井,成規規整整的四方形。沿著廊下邊沿種了花草,都是些極少見的草木,瞧著極雅又文氣。廊下掛了紅燈籠,燈籠下則站著垂頭斂目衣著統一的下人。這齊整威嚴的氣氛,十分符合百年書香門第的身份。

  丫鬟一律身著綠襦梳統一的雙丫髻;婆子則是翠色褙子,髮絲一絲不苟地全梳上去,顯得幹練又利索。小廝就是褐色幹練的短打,黑色綸巾。所有周家下人,個個身姿筆直。穿梭在廊下,光見人動不見腳步聲,訓練有素比之郭家下人,當真一個天一個地。

  什麼叫顯貴?什麼叫氣派?這就是。

  雙喜雙葉若有所感,生怕行為不端給郭滿丟了臉。連忙收住四處亂竄的眼珠子,斂住面上略浮的笑,挺直了背脊走。

  往東轉是一個角門是一個東西方向的穿堂,大理石砌成的台階,顯得十分寬敞。過了穿堂,是花園。園中亭台樓閣,假山,拱橋,清幽的池柳水廊。兩邊抄手遊廊,羊腸小道兒蜿蜒其中。腳下碼著大小一致的青石板,一路從花園這頭伸展到那頭。

  遠遠望去,向南的儀門內是一個巍峨的大院落。

  正對面紅漆青瓦的正屋與抱夏,兩邊對稱的廂房,鹿頂,耳房。雕琢得巧奪天工的獸首垂掛在屋椽上,正威嚴又肅穆地盯著來人,雙喜雙葉垂下頭不敢再看。正下方放著一個紫檀架子仙鶴古松大插屏。兩邊跪著粉衣丫頭,此時正拿團扇,不疾不徐地扇著香爐。

  插屏的背後,隱隱有人影在晃動。

  與雙喜雙葉一面走一面震驚不同,郭滿是越走越絕望。頂了個十多斤重的玩意兒,本身又是個動兩下就能駕鶴西去的林妹妹身子,走不到一半她就想往地上癱。

  還有多久到?周家到底有多大?可否來人抬個軟轎送她?她走不動了喂!

  周博雅一路走得很慢,否則以他的腳程,這時候應當已經端坐於正屋裡頭了。今日為著遷就新婦,一半路還未走到。可即便如此,他發覺手中這紅綢子扯不動了,起先以為是錯覺。再扯兩下,發現是真扯不動。

  他回過頭,就見那嬌嬌小小的一團紅弓著腰,兩小腿肚子在抖。

  周博雅:「……」知道新婦弱,但弱到這個份上,連他都無話可說。

  郭滿她也不想的,誰大喜的日子搞事情?雖說這婚禮於她來得突然,但好歹兩輩子第一回,她心中自然是珍重的。如今是當真走不動了,小郭滿十幾年底子敗得太狠。她這半年的功夫頂多治得了標,卻治不了本。

  兩旁簇擁著新人的下人見郭滿停下不走,也默默地停下了。

  周博雅偏過臉挑了一邊眉頭,無聲地疑問。

  雙喜雙葉攙扶著郭滿低下頭,不敢看新姑爺的臉色。她們家主子體弱是真真兒的,再狡辯也掩飾不住。可他們又實在不願承認,這不就等於告訴新姑爺他娶了個不頂用的?都說大戶人家最在乎子嗣,她們姑娘落下這口舌,豈不是還沒拜堂就失了姑爺的心?

  一時間,兩人心虛地小臉兒都揪起來。

  周博雅淡淡掃了主僕三人一眼,大致猜到了。當初周老太爺一氣之下定了這郭氏,他雖不在意新婦如何,卻也早早派人去探聽了些消息。郭滿孤注一擲搶了這門親瞞不過他,常年拿藥當水喝也瞞不過他。不過他都不在意,信手拈來的人生,娶誰與誰和離,不過是無趣的庸人自擾罷了。

  等了一會兒,見郭滿實在走不動,他衝旁邊一個小廝招了招手。

  小廝立即上前。

  周博雅彎了腰,跟他耳語了兩句。

  只見小廝衝他打了個千兒,然後掉頭便向遊廊另一頭去。雙喜雙葉不明所以,見周博雅負手而立,俱以為周博雅生氣了,有些不知所措。

  周家的下人倒是習以為常,她們家大公子從來都波瀾不驚。

  一大幫人就這麼無聲地停下了,雙喜雙葉無所適從,冷汗都冒了出來。可郭滿實在是不能再撐了,她今兒本就起得早,為了保持口氣清新,又滴米未進。轎子裡再顛簸一個時辰,兩條腿軟得跟細麵條兒死的。周家還建得這般大,她總不能爬去拜堂吧!

  等了一會兒,雙喜雙葉長廊那頭四個健碩的下人抬著一架步輦輕快地過來。

  兩人一愣,仰頭看著周博雅。

  周博雅扯了扯紅綢子,攥著紅綢子另一頭的肉包子手跟著一聳一聳的透出了嫁衣袖子,他嗓音依舊淡如風:「過來吧。」

  然後就輕輕拽著紅綢子,將郭滿扯到了步輦跟前,也不碰她,讓她坐下。

  就這一刻,不僅雙喜雙葉兩瞪大了眼,就連郭滿這沒心肝兒的人都發覺了,這個周家那誰好像意外的有點體貼?!臀下貼著軟乎乎的坐墊兒,腰後靠著恰到好處的靠枕,郭滿突然就決定了,她以後覺不會作妖,她會好好對這周家那誰的,她發誓!

  雙喜比她更感激涕零,私下不住地捏郭滿的胳膊,就差撲過去痛哭流涕了。

  郭滿坐下後,周博雅掀了衣擺也坐了上去。

  紅綢子均衡地擺在兩人腿上,一人牽著一端,紅綢花懸在兩人中間。他這麼一坐上去,甭管其他人怎樣,立即就顯得郭滿坐步輦的行徑合乎情理了。這般被抬著過去拜堂,周家長輩見了也不會嫌棄郭滿太嬌氣。

  這下連雙葉也繃不住要咧嘴了,她們姑爺當真是周到體貼!

  「走吧。」

  接下來就便宜了,雖然脖子還有些受不住,總體上郭滿重重舒了一口氣。厚重的紅蓋頭遮擋了視線,郭滿看不清身邊人,就看到蓋頭下面半步之內的周博雅大腿以及搭在膝蓋上一隻白皙的大手。腿筆直且長,手……堪稱藝術品。

  郭滿心裡猛地一跳,這,這真的太考驗她身為手控的定力。

  很好,非常好,她這次嫁人很愉快。

  抱著這樣的心思,後面的流程彷彿也愉快了起來。郭滿笑瞇瞇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笑瞇瞇地夫妻對拜,笑瞇瞇地被送入洞房。

  好在新房並不太遠,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屋子似乎是男主人寢室改得新房,內裡十分寬敞,處處透露著男兒的硬氣。

  寬大的飄窗,簡而化之的格局,飄窗下設了一張鏤獸紋的矮桌案。桌案上擺了筆墨紙硯,右手邊放了厚厚一疊書。兩面擺著鋪墊,方便研讀之人隨時靜坐。往裡,則是一面嵌在牆壁上的巨大書櫃,上頭密密麻麻擺滿了書。

  紗窗貼了喜字,到處紅艷艷的一片,喜慶又雅致。

  雙喜雙葉說不上來哪裡好,說是處處透露著高貴與奢華吧,但又不似金氏屋裡那一股子金錢味兒。用一個詞形容,大體是『清貴』?

  屋裡除了伺候的丫頭,還有一幫衣著華貴的夫人姑娘在等著。

  坐在喜床之上,郭滿本以為她們要鬧個洞房什麼的,她也準備好了最溫軟的笑應付。誰知這周家就是與旁人家不同,不愧是最講禮儀的人家,預料中的大聲喧嘩決計不能有。就幾個文雅的夫人姑娘們矜持地取笑了幾句,輕易便放過了她。

  「新媳婦兒面皮薄,咱們這些人,調笑也不能太過。」

  一個十分爽利的女聲道,「雅哥兒家的瞧著年歲還小,哪兒還經得住咱們一哄而上的逗弄?咱們莫要坐那促狹的惡人,嚇著人家就不好了!」

  「說的是呢!」

  許是有人交代過,一個人開頭立馬就有另一個接,「雅哥兒馬上就回來了。咱們來這邊熱鬧熱鬧也就夠了。都散了吧,若是要見人,明兒新婦奉茶再瞧吧。」說著就把人往外頭帶。

  說話的人體貼,聽話的人也識趣。不一會兒,人就都出去了。

  熱熱鬧鬧的屋子安靜下來,周家的丫鬟們私下眉目傳神,看向一左一右立在床榻兩側眼觀鼻鼻觀心的兩粉衣丫鬟。

  兩粉衣丫頭皺了皺眉,冷淡淡地上下打量了穿頂著蓋頭的郭滿,那眼神,挑剔得很。似乎覺得郭滿身無二兩肉還矮得看不見腿,配不上她們天神一般都公子。然而她們再不願,這也是新少夫人。眼中隱約閃過嫌棄,然後無聲地一聲哼,轉頭率先走出去。

  粉衣裳的帶了頭,綠襦裙的丫鬟們便放下手中的捧盆,跟在後頭魚貫而出。

  屋裡只剩下雙喜雙葉,雙葉盯著領頭的那粉衣丫鬟的背影,若有所思。

  雙喜滿心擔憂郭滿的身子受不住,無知無覺地去關上門。轉頭連忙給郭滿餵水餵吃的。郭滿這一天從早上到現在一口水沒喝過。這一杯子涼茶灌下去,她往雙葉胳膊上一靠,頓時感覺自己活下來了。

  古代的婚禮,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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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7:35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應周老太爺要求,這親事娶是刻意往大了辦的。

  想當初周謝兩家結秦晉之好,兩家門當戶對,佳偶天成。周家嫡長孫與謝國公府四姑娘郎才女貌,最相配不過的一對璧人。原本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一樁親,誰知不過三年,便以女方哭著求著謝皇后,她一道懿旨命周博雅寫下和離書倉促結束,連嫁妝都沒帶走。那麼厚的嫁妝,素來最重名聲的周家因女方這般決絕也要和離的做派,落了個面上道貌岸然內裡藏污納垢的污名不說,周博雅更是為此備受指摘。

  有譏酸者惡毒者私底下笑話,說謝家姑娘之所以死活要離了他周博雅,蓋因這如玉公子中看不中用,就是個生不出兒子的軟蛋。謝四姑娘那般康健的女子嫁了他三年無所出,討不找好,還硬被扣上跋扈的帽子!

  周家名聲是幾代人經營出來,不是你一句兩句話就能給說沒的。周老太爺自然不在乎這點小事兒,他惱火的是後一條。

  說來周老爺子這輩子就那麼一塊逆鱗,便是他這嫡長孫。

  他家雅哥兒文韜武略,聰慧絕倫。三歲識千字,五歲能吟詩,他雖說嘴上不認承認心中卻頂頂驕傲的寶貝金孫,怎麼就被污衊成了個生不出子嗣的軟蛋?

  郭家素來子嗣昌盛,郭家姑娘肚皮爭氣。今兒他孫兒娶繼孫媳兒,周老太爺較這口勁兒,非將娶繼孫媳兒這事兒給鬧得全京城都知曉。往後他曾孫出世,他非得叫這些背後嚼舌根頭的人瞧瞧,三年無所出生並非他雅哥兒不行,而是她謝氏不當用!

  周家想大辦,自然少不了人捧場。只見周家前院幽幽竹林之中,滿滿噹噹的席案。

  男女的席面是分開的。周家重禮,於細微處比京城其他人家就更顯分明。

  竹林之中,周家的男丁在招呼。竹林向右轉的玲瓏水榭還特意放了兩架大插屏,那一頭,則是周家的夫人們招呼各府的女眷。南陽王府小王爺趙煜與鎮北將軍府嫡長公子沐長風兩人此時正一左一右夾著周博雅,替今夜小登科的好友擋酒。

  周博雅雖說性情疏淡,卻有著不錯的好人緣。

  貴公子們舉杯嬉笑著輪流敬他,這一圈子輪下來便是好一大幫子人。大喜之日又不能拒絕,於是便是有沐長風趙煜兩大酒罈子從旁相助,周博雅也著實被灌了不少酒下肚。等回頭再回內院,他身上全是酒氣。

  回內院之時,天色已然黑了。

  好難得這幫人願意放他走,喜宴也快接近尾聲。周博雅立在院子前仰頭看紅彤彤的西風園,神情有些恍惚。這個院子,其實並非周家特意為嫡長孫媳婦準備的院子。嫡長孫媳婦的正院是南面的那棟落霞院,謝思思曾住過的院子。

  不過因著謝思思人雖走,東西還未曾搬動,只能退而求其次,將他的院子改了喜房。

  院裡已經掌了燈,天兒猶如潑了墨,黑得越發濃厚。搖曳的燭光將白紗門窗映得有些紅,屋裡人影晃動,看不分明。主屋廊下,兩粉衣襦裙的丫鬟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前。兩人身後,兩排手捧新婚器具的丫鬟眼觀鼻鼻觀心地候著,四處靜悄悄的。

  他才將將上前走兩步,兩粉衣丫鬟就跟頭頂長了眼睛似的發現來人,立即掛了笑迎下來。

  兩人見他腳下蹣跚,上來就要扶他。

  周博雅淡漠的眼睛跳動著廊下的燭火,一竄一竄的,顯得不像白日那般冷清。他眼兒淡淡一掃,示意她們不用扶。清歡清婉攙扶的手一頓,遂又放下。

  「公子怎地這時候回來,前院散席了?」

  清歡兩手自然地交疊放在小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清歡清婉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大丫鬟,從他七八歲起便伺候在身邊。知道他的規矩,並不太敢隨意觸碰他。清麗的笑臉笑語盈盈,「喝了不少酒吧?瞧這一身的味兒,肚子可是難受的緊?奴婢備了醒酒湯。」

  「不必。」

  才出竹林時是有些微醺,但方纔叫晚間的涼風一吹,他已經醒了。

  周博雅一人走在中間,身影被燭光拉得老長,投到地上更顯身姿頎長優雅。他低低地垂著眼瞼,說句不中聽的,燭光迎面照下來,一個大男人堪稱冰肌玉骨。

  「後廚備著熱湯,」清婉貼在周博雅另一側走,一雙水杏眼膠著在自家公子的身上。與清歡同等的身量,以及一致的衣裳髮飾,在這麻麻黑的天兒裡叫人瞧著分不清誰是誰,「公子可是要先沐浴?」

  周博雅捏了捏鼻骨,頭有些疼。他這兩丫鬟素來都這般體貼,這麼多年,他還是覺得太膩歪了些。不過想著方才酒席上沐長風那廝喝多了,不小心將金樽打翻,一杯酒一滴不剩灑在他袖子上。仔細嗅,味兒確實有些重,便點了頭。

  清婉雙眼兒一亮,斜了清歡一眼,俏生生福了個禮轉身去備水。

  清歡沒理會她,只扭臉繼續道:「今日主子大喜,怕是酒席上沒用多少吃食,光顧著飲酒。這般最容易傷身子,王媽媽在灶上溫了雞湯,奴婢這就叫王媽媽下碗雞湯麵來。公子夜裡不愛進食,可這雞湯麵易克化,不礙事的。公子多少用些?」

  酒水灌了一肚子,他腹中確實一陣一陣火燒,他哪兒還吃得下?

  正要擺手拒絕,見紗窗上一個黑影又晃動了,屋裡還坐著一個小姑娘呢。念著屋裡人,他突然問了一句:「今日少奶奶可曾用了吃食?」

  清婉溫柔的聲音卡了下,似乎沒想到自家公子會突然這麼問。

  不著痕跡抬眼瞥了眼周博雅的臉色,見看不出喜怒,她牽起嘴角道:「喜娘今兒臨走前交代過奴婢。說是新嫁娘嫁進夫家這日,是水米不能亂沾口的。奴婢們其實也不懂,聽說是規矩,怕不吉利,萬萬不敢打破……」

  那不是一整日都未曾進食?

  這怎麼行!想起郭滿那副風大點兒都能被當風箏放著玩兒的身板,周博雅皺了眉:「去備些易克化的吃食來。」

  清婉面上笑一窒,頓了頓,屈膝應是。

  人一走,周博雅也到了門前。

  郭滿頂著十幾斤的鳳冠仰著脖子靠在雙葉身上睡,要不是雙喜扶著,都能睡他個四仰八叉。只見兩丫鬟聽到門口動靜,立即刷一下站起身。可憐郭滿冷不丁失去依靠,差點沒一腦門磕床柱上磕死自己。

  她慌裡慌張坐直,鳳冠將將扶正,那頭周博雅推了門進來。

  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驚心。雙喜雙葉一人捧著喜秤的托盤一人捧著合巹酒的托盤,一左一右地站在床柱邊,低頭完全不敢看他。

  周博雅款款地走過來,高大的身形落下的影子一下子便牢牢將榻上嬌小人影罩了起來。雖然帶著酒氣,卻意外的不會惹人厭。他先是看了一眼雙喜再看了一眼雙葉,不疾不徐地伸手取了喜秤,然後對準了蓋頭。

  輕輕一挑,露出底下一張臉來,周博雅見了心裡猛地就是一咯噔。

  沒他一隻手大的小臉兒,瘦巴巴的,臉頰沒肉。一雙黑黝黝的眼睛顯得十分醒目,大得離奇。好在膚色白皙,燈光下,彷彿一隻白皮的猴兒。

  他第一個反應是,醜,第二反應是,矮小,第三個發應是,前後一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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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繡馬踏飛燕繡面的屏風後,一雙身著大紅喜服的人影兒在隱隱綽綽的晃動。

  桌案邊床榻旁立在古樸雁足燈,將屋裡映照得亮堂堂的。兩根嬰兒臂粗的龍鳳燭燃著,燭火搖曳生姿。涼風從半合的門窗縫隙鑽進來,一股甜膩的香味從燭火中飄出。兩人隔了一桿喜秤靜默相望,四下裡靜得彷彿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郭滿倒吸了一口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說早在上輩子便賞略過中外小鮮肉美男不知凡幾,像眼前這樣隨意一個眼神就令人失神的,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真是真人麼?不該吧?哪有如此誇張的容?蒼天不公啊!

  在沒見到人之前一直以為是雙喜雙葉誇大其詞的郭滿此時只想跪謝老天爺。這婚結得太特麼值當了!

  雙葉適時舉起托盤湊近:「合巹酒,請公子少奶奶交杯共飲。」

  周博雅淡淡收回了視線,眼瞼垂下,鴉青色的纖長眼睫在高挺的鼻樑處拉下一道黑影。將喜秤遞回托盤,他轉身便取了兩杯酒遞一杯給郭滿。郭滿接過來,眼巴巴盯著大美人,終於體會到古人云『色授魂與』的含義。

  小心肝兒砰砰跳,郭滿連忙扶著厚重的袖子站起了身,舉杯。

  然而站得筆直,她也才到周博雅胸口的高度。就算算上鳳冠,撐死了也只周博雅的脖子,還是看不見臉那種。郭滿眨了眨黑黢黢的大眼兒,後知後覺地覺察出兩人之間呼吸著不同層面空氣的差距。

  不僅她,雙喜雙葉也早早注意到。

  這事兒真沒法子,她們姑娘自小病弱,難免長得比旁人矮小些。不過姑娘家嬌小些可人疼兒,何況她們姑娘年歲還小,往後有的長,算不得什麼短處。只是這喝個合巹酒都要姑爺彎下腰來遷就,姑爺該不會嫌棄她們姑娘吧?

  兩人偷偷覬了周博雅一眼,心中有些惴惴。

  洞房花燭夜是她們姑娘與姑爺的大日子,馬虎不得,兩人不敢亂說話。見自家姑娘還愣愣地舉著杯子,暗地裡連連給郭滿使眼色。

  郭滿哪兒還注意到兩丫鬟的眼色,一直屹立海拔上層的她第一次直面殘酷的現實,她有點懷疑人生。仰頭看看周博雅,再低頭瞧瞧自己個兒,兩道眉毛自然就擰了起來。原來她這麼矮的麼?明明跟雙喜雙葉她們比著也沒見著多矮,怎地突然就這麼矮了呢,她不接受。

  郭滿思索之時,會習慣性地垂下眼瞼,眼皮子自然地就耷拉了下來。

  本就眉眼沒長開,黑白分明大眼兒一團孩子氣。眼瞼再這麼一低垂,配著她這幅小身板兒就十分弱小與可憐兮兮。

  周博雅嘴角一抽,頓生一股莫名自己欺負了人家的錯覺。

  淡然無波的眼睛不著痕跡地移開,不看她。周博雅彎下腰,將酒杯慢慢舉到小女孩兒面前。當真不是他以貌取人,實在是這麼小的姑娘家,他稍稍貼得近些都有些良心難安。況且,就算他原本便沒對新婦的美醜抱多大期望,但也沒料到會這麼醜。

  眼角餘光注意著小姑娘眉頭都快擰成了麻花,他心中嘆息,罷了,醜就醜些吧,娶妻娶賢。

  如此告訴自己,周博雅抬了眼簾看向郭滿的眼睛。

  他有一雙靜得如含遠山,廣袤且淡薄的雙眼。靜靜睇過來,若有情似無情,十分特別。郭滿正思忖著既然這麼矮那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趁年歲尚小拔高身量之事,就突然落入了這麼一雙眼睛之中。

  她的腦子有那麼一瞬卡頓,見大美人已然款款舉杯至她跟前,她色令智昏地連忙嘴湊過去叼著杯沿就喝了一大口。

  猝不及防,周博雅:「……??」

  辛辣的酒味兒刺激得小郭滿沒經過酒精洗禮的咽喉如被針刺,猴兒臉瞬間皺成苦瓜。酒水嚥下肚,郭滿楞一下,然後反應過來:「……!!!」

  我去,他這是要交杯的意思吧她這個腦子!!

  周博雅挑起了一邊眉,疏淡的神情變了變,突然意味深長起來。

  雙喜雙葉冷汗冒出來,恨不能化身郭滿耳邊的蒼蠅,非到她耳朵裡抽著鞭子地耳提面命。好好兒的合巹酒,能不能別在惹出紕漏?女子這一生就這麼一次洞房花燭,再小心都尚嫌不夠美,能不能走點心啊她家姑娘喂!

  一旁兩丫鬟越看越著急,若非這合巹酒非得夫婦親自交杯,她們都恨不能以身替之!

  雙葉連忙又換了個杯子,滿上酒。用眼神催促著郭滿趕緊替周博雅換掉,郭滿不知道為啥有點慌。開頭出了錯,後面就更容易出錯。頂著一張慌到懵逼的臉,趕緊把手裡的一杯送到彎腰的周博雅嘴邊。

  她的本意是換一杯再交杯,心想反正周博雅手裡的她已經喝了,自己自然不會嫌棄自己。然而手懟過去又意識到不對,這不還是互相喂麼?

  眨眼的功夫,手又收回去。

  郭滿這萬年城牆拐的厚臉皮,藏在鳳冠下的耳垂破天荒地灼熱了起來。周博雅饒有興味地瞧著,郭滿是硬是撐住了才面無表情地換過來換過去,就是換不對。

  周公子終於出聲:「罷了,就這麼著。」

  於是低頭弓下腰,胳膊穿過郭滿的手臂將杯子遞到她嘴邊,自己則學她咬著杯沿一口飲盡了杯中酒。郭滿被他這舉止暖到了,簡直熱淚盈眶。

  真是個好人,人真好,她以後一定好好對他!

  磕磕絆絆喝了交杯酒(…),姑且算交杯吧,周博雅彎了彎眼角說了句郭滿感動到想為他高歌一曲的話:「這鳳冠斤兩怕是不輕,你們奶奶辛苦了,去服侍她摘了吧!」

  雙喜雙葉連忙扶著郭滿起身去了屏風後頭。

  清歡清婉正巧送了熱水與吃食過來,輕輕扣門。周博雅淡淡說了聲進來,轉身去了飄窗變的軟塌坐下。取了一隻玉盞,心情頗為放鬆地為自己斟滿了一杯。輕啜一口,茶水放了一天沒人換過,早已涼了透,喝進嘴裡有些澀。

  他不以為意,就見那頭粉襦裙的清歡清婉邁著碎步進來,身後是一排抬水拎食盒的綠襦裙。兩人壓低了嗓音,一人指使小丫頭兌水熏香,一人親自布菜。

  「不必,」周博雅就著冷茶,「你們奶奶還在裡頭,先伺候她梳洗了再來。」

  清歡清婉低聲應是,轉身裊裊婷婷進了屏風後頭。

  郭滿拿掉蓋頭才看清楚了兩大丫鬟的相貌。清歡是一幅圓臉圓眼睛的嬌俏相貌,人中有些深,一雙眼睛咕嚕嚕的,十分伶俐的模樣。清婉則長得頗為溫婉清麗,秀挺的鼻樑配一雙棕色的杏眼,舉止之中透露著文雅,不經意便流露出高傲來。

  兩人立在一旁看雙葉手腳麻溜地替郭滿拆頭髮,手束著垂在小腹前,並不搭手。

  雙喜雙葉也不需要她們搭把手,替郭滿拆了頭髮,就立馬弄了濕帕子替她擦臉。郭滿今兒只上了淡妝,撐了一天其實也不剩下什麼。只是沒了口脂的點綴,顯得人更蒼白些罷了,總的來說算不上醜。

  然而這般相貌對於清婉清歡來說,還是太差了。

  且不說拼不過前頭那個,連她們兩都比不上,當真是誤了她們公子!清歡有些生氣,怒氣都擺在臉上,直接表露出看不上郭滿。清婉看向一邊,轉而又將視線轉回來,聽不出喜怒地說一句:「奶奶,奴婢備了些雞湯麵,可要用些?」

  郭滿整整一天就靠袖子裡藏的幾塊點心撐,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立即點了頭。

  清婉款款屈膝福了一禮,垂手出了屏風。

  清歡默默嘟了嘟嘴,心裡埋怨清婉雞賊。明明說好了一起給新奶奶下馬威,結果臨了事兒就她乖巧知禮,圖落她一個衝鋒陷陣。

  雙葉不著痕跡地掃了清婉的背影,轉頭小聲問郭滿要不要沐浴。

  按理說洞房花燭夜,新婦自當要沐浴熏香,以示尊重。只是外頭姑爺還在等,她們太磨蹭了也顯得怠慢,於是才問郭滿的意思。郭滿骨頭都要酸得散架,哪有拒絕的道理?於是便在雙喜雙葉的攙扶下,痛痛快快地泡了個澡。

  周博雅也是耐心,等她梳洗好都已然戌時了他也不慌不忙,拿了一本書在打發。

  雞湯麵早已糊了,郭滿餓過頭突然什麼也吃不下,於是就這麼撤了膳。

  夜漸深,等周博雅也洗漱過,丫鬟們攜著洗具抬著污水退出去,屋裡就只剩郭滿與周博雅兩個人。合上書起身,他看著丁點兒大的新婦犯了難。

  這麼點兒的小姑娘,若是要動,他實在下不去手,不動的話,明日福祿院裡不好交差。

  周博雅坐在床沿,眉頭皺起來。

  郭滿眼巴巴看著大美人,似是猜到他心中顧慮,無辜地吐出了一句話。而這話一出,叫拿不定主意的周博雅瞬間就綠了臉。她說:「我初潮還沒來。」

  周博雅:「……」

  ……既然如此,那便歇了吧。

  周博雅放了心躺下,郭滿見他躺也跟著掀了被子躺。褥子是新的,縮進去卻嗅到滿鼻的清冽松香,乾淨又清新。仔細聞卻是從男人身上傳來的……真是個講究的男子,陷入黑甜夢鄉之前,郭滿如是想到。

  與此同時,城南謝國公府玉蘭閣的地上,滿地的碎片。奢華的閨房擺設東倒西歪,牆上的帷幔被扯得凌亂破爛,處處一片狼藉。

  謝思思伏在軟塌之上,一面不住地抽噎一面卻死咬著嘴脣不出聲,纖纖玉手一直在顫。

  「姑娘……」

  錦瑟瑟縮著脖子,看著那哭得眼腫的女子十分擔憂又不敢上前,「您這又是何苦呢……」

  謝思思沒有理她,惡死死盯著桌案上一盆開得徇爛的茶花,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

  周博雅那個人,看似溫柔,其實最無情。她這輩子定不能就這般被他的溫柔糊住眼,大意地以為他對她體貼是愛她,那不過是他習以為常之舉罷了。他不會為了她如何如何,也不會為了她改變,因為周博雅他根本不愛她。

  謝思思經過了上一次血淋淋的現實教訓,如今已經看清了。藏在溫潤如玉謙謙公子表皮下的那個男人,其實骨頭都是冷的。

  他不在意她謝思思會怎樣,即便夫妻三年。他不在意任何人,他甚至連自己的事兒也可有可無。

  謝思思是怎麼也不會甘心,她天之驕女,憑什麼不配周博雅的一顆心?她一定要得到周博雅,不擇手段!

  這個時候她必須忍住。如今周家給他娶了郭氏那般醜陋的女子,他心中定然會因比較而生出失望來。這樣最好不過,人都是這樣不是麼?尤其是男人。有了對比,才知道誰才是最好的。她的好,這輩子,她要他刻骨銘心!

  所以要忍,忍到周博雅開始懷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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