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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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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3-1-16 01:41 編輯

雲鬢添香 作者:狂上加狂

內容簡介】:

  北鎮世子韓臨風在一片恥笑中,娶了個商賈盲女為妻。

  陛下指著宴席上醉生夢死的韓臨風道:「古有安樂公樂不思蜀,今有此子朽木不可雕也!」

  京城世子迷妹們痛斥同情:可恨風流倜儻的世子爺,卻被盲女算計,成就如此不相宜的姻緣!

  世子幕僚們紛紛淚目:小主公!您為了臥薪嘗膽,竟然要遭受這樣的屈辱!我等無能,不能替小主公分憂代娶!

  盲女蘇落雲:嗯……請大家不要激動,我和世子不過買賣一場,各取所需,待得他大展宏圖之日,我自會領了休書走人。

  只是沒想到,她嫁的男人這麼能幹!當世子爹登頂大統,成為九五至尊時,自知乃東宮之恥的她不等陛下賜死,連忙捲好銀票行李,準備「暴斃」讓賢。

  還沒溜出宮門,月光下,身著太子蟒袍的男人便劍眉冷眸,橫在了她的面前。

  蘇落雲含蓄表示,大家畢竟夫妻一場,沒有感情,也有交情。若太子殿下顧惜名聲,非要一雪前恥的話,能不能給個面子,留個全屍?

  韓臨風笑得滲人:「蘇落雲,你的眼瞎,難道心也瞎了?」

  一句話簡介:只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

  立意:人間有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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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片落雲

  也許是魏朝一年裡有一半氣候陰冷,人人愛香。若手捧的暖爐裡添一搓香 ,無論氣味恬淡,還是花香馥鬱,都叫人心曠神怡。

  若問魏朝當世有名的香料出自何處,自然是京城的香料鋪子——守味齋。

  穩守京城的鋪子,不光靠珍奇的香料,更有秘不外傳的調香手段。憑藉著無法模仿超越的香味,最近幾年裡,守味齋的蘇家真是日入斗金,吃穿不愁。

  都說福貴自古是一家,蘇家坐擁金山,「富富」有餘,卻終究算是個商家,與那權貴還有隔山跨水的距離。

  自從蘇家大爺蘇鴻蒙領了京師榷易院的差事,那腳指頭尖總算勉強搆到官宦府邸的門檻了,真叫人欣喜若狂。

  這榷易院專管魏朝的外海買賣貿易,而大爺在其下的市舶司裡專管香料選買。

  雖然他只是個小小香藥庫使,領著微薄的薪俸,可是對於蘇家來說,這是兒女們將來登天的騰雲梯。

  差事辦下來後,蘇大爺決定帶著全家專程去老家蔭州的祖祠,叩謝祖宗的陰德庇佑。

  一家子準備頭臘月上船,這年也要在老家的祖宅裡過了。蘇大爺決定年後再折返回京,免得耽誤新官上任。

  別人打點行李都是面帶喜色,只蘇大爺的嫡出二女兒蘇彩箋有些怏怏不樂,臊眉耷眼地看著屋裡的幾個丫鬟替她打點行裝。

  蘇彩箋的貼身丫鬟喜鵲是個會看眼色的,一看二小姐這霜打的模樣,立刻猜出了她的心事。

  「二姑娘,您是不願看見『她』才不高興的?」

  蘇彩箋撕扯著手裡的繡花樣子,百無聊賴地瞟了喜鵲一眼:「就你話多,真該給你起名叫葫蘆,悶起嘴兒來,免了聒噪!」

  喜鵲一聽,便知自己猜得沒錯,當下賠笑道:「奴婢若成了啞巴,那您豈不是要悶壞了……二姑娘也多慮了,我老早就問過了給老家送過東西的小廝,『她』雖然被送到了老家,卻並不在老宅裡住,據說一年裡有幾個月都是去山上的廟庵找老尼姑講義經文。您就算回去了,也不見得能看見她呢!」

  聽了這話,蘇彩箋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既有些釋懷,又帶了絲惋惜:「……她這是要出家?何必呢?我們蘇家又不是寒酸人家,就算她嫁不出去,養她一輩子也行……」

  可話鋒一轉,她又探身問道:「我過去後,當真不會常看見她?」

  喜鵲多機靈的一個人,趕緊回道:「放心,奴婢自會跟老宅那邊的管事囑咐好,保管叫姑娘你住得舒心,看不見煩心的人。而且有夫人在,她也會替姑娘考量周詳的。再說了,您和陸公子的親事可是板上釘釘了,倆家換過八字婚帖,也供奉在各家祠堂裡月餘了,這蘇陸兩家都是順風順水,更上一層樓呢!這就是天作之合,豈是旁人能奈何的?你就甭理會旁人了。」

  這話說得蘇彩箋滿面烏雲盡散,想起她的未婚夫陸誓的一表人才,更是喜不自勝。一時間,倒是將心頭的擔憂拋在了九霄雲外。

  只是屋外一個聽著屋內閒話的小丫鬟側耳旁聽,聽了滿頭的霧水。

  她是新來的,自然不知道二小姐話裡忌憚的那個「她」是誰,所以跟著喜鵲去庫管領月錢時,便好奇地問了一嘴。

  這新來的小丫鬟鳴蟬是喜鵲的遠親,所以喜鵲也愛照拂她,倒是耐性道:「你也知道二小姐頭上還有個姐姐,雖然也是嫡出,卻不是我們丁夫人所生。」

  鳴蟬立刻點了點頭道:「這我知道,我們夫人頭前還有位早亡的夫人胡氏,那位夫人還有一兒一女……不過聽說大小姐遭逢了意外,成了瞎子,被送到去了老宅……」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喜鵲瞪了一眼:「就你話多,真該改名叫葫蘆!記住了,想在二小姐的院子裡辦好差事,就少提大小姐!」

  話點到這份兒上,鳴蟬也有些明白了,原來二小姐不想見的,就是她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啊!

  那位蘇家大小姐得眼疾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情,她模樣生得好,據說蘇陸兩家定下的娃娃親,按道理,陸家原本應該娶那位大小姐。

  若不是大小姐後來得了眼疾,陸家這門親事說什麼也到不了二小姐的頭上。

  這樣一來,二小姐的曲折女兒心事,也就讓人一目瞭然。不過現在看來,那位大小姐豈不是可憐!

  好好的姑娘如今也不過十八,卻有了眼疾,正經的宅門哪裡會要個瞎子媳婦?

  可若讓她與人為妾,現在的夫人丁佩難免掛上苛待繼女的惡名。聽說那位大小姐高傲著呢,家裡先前要給她許一戶窮秀才,那大小姐抵死不從,父女倆大吵了一架。

  大爺左右思量一番後,將大小姐送回了老家。既然她不想嫁,他便由著她,只當家裡又多添了一門祖宗,將養她到老死為止!

  如今蘇家喜事連連,蘇大爺也懶得再跟那個執拗古怪的大女兒置氣,此番回去,若祖宗熬不住老家的清冷,自己想通了來求他,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也會軟一軟,找個合適的親事,多添嫁妝讓她嫁人就是了。

  在回程的船上,蘇家大爺對著自己的三個兒子說道:「我們蘇家至此之後,也算是官宦之家了,為父一番經營,都是為了你們這些子孫,就算回老家,你們三個小子也不要懈怠功課。」

  丁氏生的兩個兒子相差一歲,蘇錦官十四,蘇錦城十三。他們倆都是丁氏在成都府陪著蘇大爺時所得,所以這名字裡寓意著出生地「錦官城」的意思。

  兩個人也帶了錦城繁花似錦的靈氣,自開蒙以來跟著夫子學習得有模有樣。相較之下,那亡故胡氏的兒子蘇歸雁看起來就顯得愚鈍了。

  聽到歸雁將一篇《出師表》背得磕磕絆絆,蘇鴻蒙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大兒子的腦門說道:「虧得你都十六了,比兩個弟弟還早上兩年學堂,這腦子灌了漿糊?」

  蘇歸雁的樣貌承襲了亡妻胡氏的端秀,看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只是模樣好。

  他被父親手指點數得踉蹌,不由得倒退了兩步,加上船的顛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眼圈泛紅。

  兩個小的看著大哥摔在地上,也不敢扶,那老三蘇錦城還忍不住偷偷笑一聲。

  就在這時丁氏領著丫鬟走了過來,看了一眼蘇歸雁,笑對蘇大爺道:「好好的,又發脾氣訓人,你前些日子可剛調理過身子,郎中說過吃著湯藥不可動氣,雁兒向來學得慢,也不是這兩天的事情,你何苦來再生氣堵著自己……」

  說這話時,丁氏衝著坐在地上的繼子雁兒使了眼神,示意他趕緊躲開,免了招惹父親生氣。

  蘇歸雁抿嘴爬了起來,扶著腰一瘸一拐地回了船艙裡。

  蘇鴻蒙餘怒未消,生氣道:「你總這麼護著他吧,越發不成樣子了!」

  丁氏保養得益,她比蘇鴻蒙小十歲,雖然也快年過三十,可依舊眉目光豔,微笑替蘇鴻蒙揉捏著肩膀道:「胡家姐姐過世得早,留下這一對兒女,我身為繼母,如何能不多愛護著他們?現在落雲的眼睛又……我自問愧對姐姐,每日都睡不踏實……」

  蘇鴻蒙一向愛妻有加,看見丁氏又因為大女兒的眼疾自責,嘆氣道:「她的事情是意外,誰都不會怪你的?」

  大女兒蘇落雲當初磕碰了腦子,醒來後便目不能視,這如何能怪到丁佩的頭上?可丁佩聽了丈夫的話並沒有舒展眉頭,只是又嘆氣:「落雲的性子太拗,不然何必送她老宅子住?」

  蘇鴻蒙愛憐地看著這個小了他十歲的嬌妻,他是最知她的性子的,為人和善性子嬌軟。也難為她當初入府,既要照料自己的孩子,又要照顧亡妻留下的兒女。

  這次他在朝中掛職,待得他日高昇,夫人也會榮光無限,也不枉丁佩當初託付於他的委屈……

  這一路無話,乘舟便來到了老家蔭州。

  蘇家的老宅子是蘇家上一代族長在八十大壽時重新翻建的,如今算起來也過了二十餘年,圍牆爬滿的綠藤青苔,遠遠看去一片鬱鬱蔥蔥。

  老宅的管事老馮一早就帶著人在河埠頭等船,現在正在馬車前引著車伕來到了老宅的拴馬樁前準備卸車。

  蘇鴻蒙下車之後環視了一圈,皺眉問道:「大小姐呢?又鬧脾氣不見人?」

  自從蘇落雲雙目失明之後,性子變得愈加孤僻,起初砸摔東西不說,還因為婚事的事情跟家裡人爭執。

  蘇鴻蒙就算端起父親的威儀也不好苛責剛剛失明的女兒,所以乾脆將她攆回老宅子,讓她修身養性。

  沒想到這麼久了,她居然還是死性不改,明知道父親回來,也不出來相迎!

  管事老馮趁著大爺沒發火前適時說道:「入冬以來,這裡雨水不減反增,大小姐聽說您是坐船而來,一直擔憂著河水上漲,這些日子去山上的廟庵為一家人燒香祈福。原本昨天就該回來,可偏巧又下了一場雨,山路濕滑得落不下腳,這才耽擱了。剛才我派人去打聽,說是山下有人挑去了爐灰墊路,大約一會就能回來了。」

  蘇鴻蒙聽了管事的解釋,陰鬱的臉色稍微舒緩了些。

  丁氏也在旁邊輕笑道:「雲兒好像懂事了……就是做事還這麼不顧頭尾,也不想想雨天路滑,她若再受傷,豈不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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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卵石引路

  蘇鴻蒙聽了丁氏的這話,覺得在理,已經鬆弛下來的面皮再次緊繃,冷冷道:「回到老家也不省心!」

  走進老宅子裡時,蘇鴻蒙發現院子裡的石板似乎新近重新鋪墊過,都是見方的小石板,石板之間的縫隙裡還墊了凸起的小卵石,踩上去並不舒緩平滑。

  一旁的彩箋膈到了腳,不禁小聲嚷道:「前些年我們來祭祖,院子裡不是上好的青石嗎?怎麼換了這個?」

  管事賠笑道:「是大小姐讓換的,她久不走動,鋪上卵石走上去正好活動足下穴脈……」

  二少爺蘇錦官聞言,撇嘴衝著蘇歸雁笑道:「我們幾個小的裡,就大姐手頭闊綽,替你握著亡母的錢銀,就連翻動老宅的瓦石都不必挪用公中……回頭你勸勸大姐,那錢銀也有一部分是大媽留給你的,她全折騰光了,算哪門子事?」

  他嘴裡的「大媽」便是早亡的胡氏,胡氏乃蘇州香料商人胡家的長女,胡家香料生意以前也風光過一陣,當初對於胡氏的嫁妝也不吝嗇。

  只不過蘇家曾有周轉不開的時候,胡氏帶來的嫁妝墊進去了一半。

  後來胡氏臨終前,便將自己剩餘的那一點嫁妝盡數給了年幼的一對兒女,還特意請了官府的文書為證,邀了蘇家長輩和娘家人來點數銀票田地,直言自己走後,只剩下幼女和尚在襁褓裡的兒子,這些嫁妝便是他倆以後在蘇家安立的依靠,這些錢誰也不許挪動,只由自己的陪嫁媽媽田氏幫著兒女代管。

  那些良田都租給了相熟的佃農,每年旱澇保收,雖然錢銀不算豐厚,但也足夠維持日常穿用。若是她的這一對兒女遭逢了不測,那麼便請兩家的長輩做主,將這些錢銀田產盡數捐給廟庵充作香火錢,也算是為她這苦命的兒女積攢下輩子的陰德了。

  當時這話讓蘇鴻蒙困窘尷尬極了。外人不知,當時他已經跟丁氏有了首尾,也正是這點讓胡氏傷心欲絕,病體纏身,突然就不行了。

  胡氏這話,看上去是臨終託孤,可話裡話外去也透著對蘇家未來夫人的不信任,生怕她謀財害了自己的兒女,這才說出全捐出去的荒唐話來。

  人死為大,胡氏擺出這樣的陣仗,蘇大爺不能反駁,再說蘇家早就緩過氣來,財大氣粗得很,他哪裡會惦記妻子的那點子嫁妝?所以蘇大爺便全都依從了胡氏,將亡妻的嫁妝盡數給了她的兒女。

  翻修院子地面這點錢,對於蘇落雲來說,還真不算難事。

  不過聽了老三的話,蘇鴻蒙還是不認同地皺了皺眉。

  蘇落雲是從小便特立獨行的姑娘,十二歲時帶著田媽媽去了田莊,將胡氏留給她的佃戶賬本子盡數收歸了回來,錢銀全都攥在了自己的手裡。

  當時他覺得小姑娘早早接管錢財田產不是什麼好事,為此還語重心長地訓教了落雲。

  可那孩子卻拿亡母遺言來賭她的嘴,只說這是胡氏留給她們姐弟的,怎麼花用不需得父親操勞。

  如此不受教的頑劣女兒,蘇鴻蒙豈能忍?當場叫了蘇家的長輩,直言胡氏的嫁妝雖然不用他管,可若這兒女教育也不需得他管了,那麼說開,讓蘇落雲領著她弟弟自去過活,以後也不必頂著蘇家子孫的名頭了。

  當時外祖家的生意漸漸走下坡路,她不能帶著弟弟投奔外祖胡家。

  就算以後姐弟自立門戶,蘇歸雁以後從商還好,若走仕途便無望了。魏朝不禁止商賈子弟恩科,但是被逐出家門的逆子,名聲敗壞,連起初的童考都難過關。

  為了弟弟的前途,一向不服軟的蘇落雲總算是鬆了口。雖然蘇鴻蒙不管她的嫁妝,可她以後花銷每一分都要得了父親的同意才行。

  可自從蘇落雲雙目失明以後,蘇鴻蒙對於她有些變大的花用開銷倒是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胡氏就留下那點子錢,不過能充一充體面的嫁妝罷了。

  蘇落雲若不想嫁人,也不想給弟弟留些,全揮霍了也成。

  畢竟蘇家的新祖宗若只花錢就能痛快,他也樂得消財免災。何況蘇落雲花用的又不是公中的錢財。

  蘇府的其他公子小姐對於大姐的闊綽錢袋子羨慕極了。蘇家祖訓向來不養紈褲子弟,腰纏萬貫的蘇鴻蒙雖然自己日常吃用講究,可對於兒女一向吝嗇,仿了清流家風,府裡公子小姐每月的例錢少得可憐。

  現在看到大姐在老家如此自在,如何不叫人妒羨交加?

  蘇彩箋嬌慣了,待走入大堂裡,發現屋內的地面上竟然也嵌入了卵石,那嫩生生的腳板便受不住了,跟丁佩小聲嘀咕了幾句後,丁氏便喚婆子去庫房裡拿祭祀時用來鋪地的厚氈來鋪在地上。

  有了厚氈鋪地,穿著薄底兒的軟繡鞋就舒服多了。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蘇歸雁忍不住開口道:「姐姐用卵石鋪地,大約是因為目不能視,所以在地上做了記號,免得行走磕碰,現在把地鋪上只怕……」

  他們姐弟書信會說些日常,蘇歸雁知道這些卵石的用處。

  沒等他說完,蘇錦官便不屑道:「她身邊又不是沒有丫鬟婆子,就算沒有眼疾也會有人扶持,還能讓她摔了?」

  蘇歸雁習慣性地閉口不言了。他最知道自己親姐姐的性子,那是天下頂要強的一個人,如何肯走到哪都靠著人扶持摸索前行?

  想起姐姐起初失明時,悲痛得不肯見人的樣子,十五歲少年的眼圈慢慢紅了起來。沒了地上卵石的指引,姐姐一會來見父親只怕會露醜。她是最不願在人前露怯的……

  可是他的話顯然沒有入父親的心裡,蘇鴻蒙原本想接話的,可惜被繼母打岔,一時岔到了拜見老家族親的瑣事上去了。

  接著,一家人圍坐桌前就著點心飲茶。丁氏漫不經心地讓丫鬟將淨手的銅盆子擺在了門邊,說是屋裡太乾,加一加濕氣。

  方才因為鋪設厚氈,桌椅立櫃都挪動了位置,廳堂有些凌亂。老馮想叫人來收拾一下,可丁氏卻說不急,等老爺午休時,再規整也不遲。

  就在大家喫茶的時候,丁氏抬頭便看見了服侍蘇落雲的田媽媽正領著丫鬟香草站在門廳口處。

  於是丁氏含笑揚聲道:「田媽媽,為何不入廳請安?」

  田媽媽一直默默立著,兩隻隱在褶皺裡的眼一吋寸地盯看著大廳,直到丁氏喊她,她才稍微邁前了一步,不卑不亢地拘禮道:「老奴看老爺夫人聊得正熱絡,生怕衝撞了雅興,原想等著主子們言語間歇再行問安。」

  田婆子是胡夫人留下的老媽子,又是胡氏臨終託孤的一位忠僕,她向來寡言少語,除了小姐的園子,幾乎哪也不去,平日裡丁佩也挑不出她的錯來。

  聽田媽媽的解釋,丁佩笑道:「都是家裡人,有什麼言語衝撞的?你既然回了,那便是雲兒也回來了,她現在在哪,老爺正盼著見她呢!」

  田媽媽低頭回道:「大姑娘回來的時候,裙子被馬車輪子濺了泥點子,得稍微洗漱一下才能來給長輩請安,她怕老爺夫人等急了,便派老奴前來通稟,一會老奴便回去接大姑娘過來。」

  蘇鴻蒙揮了揮手:「知道了,叫她不用打扮得太費事,都是家裡人,就算便袍來見也無不妥,一會我跟夫人還要休息一下,再去縣下會友參加夜宴,讓她過個禮數就好。」

  田媽媽又默默掃視了一圈大廳,再次施禮,便領著丫鬟匆匆而去。

  蘇彩箋有些渾身不自在,她原想著不用看見姐姐,哪裡想到回來就要跟大姐打照面。

  她倒不怕蘇落雲,只是想到自己這位姐姐鋒芒畢露的言語,只怕一會又要鬧些不痛快。她向來嬌慣,煩心的事情都有旁人料理,獨獨面對家姐時,因為心裡的那份愧疚,覺得鬧心。

  不過想起蘇落雲當初離開家時,披頭散髮憔悴的模樣,她心裡又舒服了些。

  從小到大,都有人拿著她來跟姐姐比較。彩箋在姐姐落雲的面前從來都是不出挑的,而如今,想來再無人會拿她跟個瞎子相比了,這是不是也算得另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正這般想著,門口處再次傳來腳步聲,一個飄忽的人影率先出現在廳門口。

  蘇彩箋抬頭看去,只見抬腿邁入的女子身形纖麗,一件素雅的雲袖長袍顯得她更加纖瘦灑脫,一頭烏髮挽了個雲髻堆在頭頂,露出光嫩潔白的脖頸,還有飽滿明麗的額頭,雙眉濃而俏美,偏眉尾微微挑起,少了些女兒家的纖弱,多了幾分男子般的英氣。

  那白淨的臉上,最好看的其實還是那一對眼,微微上挑的鳳眼含著微光,讓人忍不住凝神細看。

  只是那對眼美則美矣,卻少了些靈氣,直直望向虛空中的一點,不曾有眼波流轉。

  呆滯的目光並不妨礙那女子輕盈矯捷的步子,只見她逕自甩了身後的丫鬟,跨過門檻繞過地上盛水的盆子,踩著輕盈蓮步,在距離桌子三步遠時便定立住了,然後優雅施禮道:「父親母親,女兒相迎太遲,還請責罰!」

  蘇鴻蒙有些詫異,忍不住站了起來,伸手在這女子的面前晃晃,有些不敢相通道:「落雲……你的眼睛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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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中有光

  這剛剛走進來的,正是被遣回老家的長女蘇落雲。

  蘇鴻蒙的手指都快點到她的眼前了。她依舊目不斜視,微微笑道:「父親在說笑了,當初您請了熟手的郎中給我瞧過,我經脈因為腦傷堵塞,大約一輩子都看不見了。」

  「大姐,你方才走進來時,如履平地啊,哪像個瞎子……」最小的蘇錦城忍不住開口嚷嚷道。

  他話音未落就被身旁的蘇歸雁狠狠推了一下:「不許你說我姐是瞎子!」

  可是還沒等他喊完,蘇落雲已經轉身繞過一把椅子,來到了蘇歸雁的近前,笑著摸索著他的頭道:「三弟說得不錯,目不能視,不是瞎子又是什麼?你都長得這麼高了,怎麼還像小孩子般跟三弟叫喊?來,讓姐姐摸摸你長胖了沒?」

  這般風輕雲淡地承認了自己眼瞎的事實,可一點都不像蘇家人印象裡那個失明後,變壞了脾氣的蘇家大小姐。

  這兩年的時光,似乎將這個不幸的少女磨礪得老成了許多。

  這時,丁氏開始不輕不重地數落著錦城,讓他不得對長姐不敬。

  蘇落雲不甚滿意地摸完了弟弟單薄的臉頰,便轉身立在了蘇鴻蒙的身旁,目望虛空,恭謹問道:「父親這一路來是否覺得疲累,我正好帶了些山上的苦茶,若配以枸杞蜜棗,別有一番醒神味道。」

  待茶水泡上,一家人也都圍坐一起,只是看向蘇落雲親自倒水沖茶時,動作行雲流水,看不出半點遲疑來。

  蘇鴻蒙問道:「你的眼睛還沒好,可我看你……如今甚是利索啊!」蘇落雲若還眼瞎,為何方才走路行事來如此從容?不能不叫人納悶。

  落雲微微笑道:「我在這老宅住了兩年,自然熟悉,日常走動也無妨,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還得摸索著前行。至於這泡茶更簡單,茶盤上有花紋,丫鬟每次將茶杯擺在固定的位置,也方便我拿取。」

  蘇鴻蒙聽了,不由得服氣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樣,大女兒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眼疾的事實,變得通情達理了許多,這叫做父親的總算有些欣慰。

  如今再看這女兒,蘇鴻蒙心內的嘆息更重——落雲若未得眼疾,這般出眾的容姿,就是王府也進得啊!

  於是臆想中劍拔弩張的父女相見,倒是春風和煦,洋溢著和睦慈愛的氣息。

  蘇落雲不光是對父親如此,對待繼母和幾個弟妹也是秉承著長姐的風範,絲毫不見兩年前分開時的乖戾脾氣。

  蘇鴻蒙原本是抱著父女要爭吵一場的準備,沒想到大女兒這兩年間修身養性,竟然比眼盲之前更加穩重有禮,他不由得滿意拈鬚,覺得官途暢通,就連家事也順暢了不少。

  丁佩也是面上含笑,可是心內詫異極了——若說住慣了老宅,所以蘇落雲記住了擺設位置也有情可原。

  可是方才因為鋪厚氈的緣故,作為標記的卵石全無用處,各處的傢俬擺設也挪了位置,更何況門旁還有一盆水,稍不留神就能踩翻了,這蘇落雲是真瞎了?為何走去來如履平地,從容恬靜呢?

  其實不光她有此疑惑,連親弟歸雁也是心有不解。

  尤其是吃飯之後,走在老宅庭院裡時,因為腳下卵石的指引,蘇落雲的步履更加從容輕盈,路過魚池花圃,還笑著伸手指點,與父親講著老宅子的哪裡有了些微改動。

  若不是早先知道,誰還會當這侃侃而談的女子是個眼盲之人呢?

  待得家人各自回房休息。歸雁總算有了跟姐姐獨處的時光,立刻迫不及待地問著落雲,是不是眼睛有所好轉。

  落雲微微苦笑:「難道眼盲者必須人前徬徨摸索才像樣子?那前廳的擺設雖然變了,可是田媽媽提前帶著丫鬟看了廳堂裡的變換,再回來告知了我,你沒發現,我身後的丫鬟香草時不時卡音清嗓,若我前面有了障礙,她便如此提醒我,如此一來,也算是我的另一雙眼。」

  蘇歸雁聽到姐姐如此解釋,不由得失望極了,看著姐姐,心內百味雜陳。

  不過蘇落雲卻淡然道:「母親當初給我起名字,大約是預見了我以後的光景。起名落雲,從天際落下的滋味固然不好受,然而跌落塵埃,也不失為另一種幸運,我雖然眼盲了,在鄉間沉寂的兩年裡卻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蘇歸雁蹙眉問:「姐姐想明白了什麼?是不是跟……蘇彩箋有關?」

  當初姐姐的那場意外,就是發生在蘇彩箋的院子裡。當初陸家要來商議婚事,十年前,蘇陸兩家的老爺子只是定下親,卻並沒指明要嫁蘇家哪個姑娘入門。

  陸公子鐘情於姐姐,可是陸夫人因為跟丁氏私交要好的緣故,更加中意妹妹蘇彩箋。

  做母親的拗不過兒子,最後定下姐姐。蘇彩箋傾慕陸誓,知道之後來哭鬧姐姐,然後就發生了意外。

  當時因為在二姑娘的院子裡,除了二姑娘屋裡人外,誰也沒看見是什麼情形。

  後來大家也是聽二姑娘身邊的丫鬟喜鵲說,是大姑娘自己腳下不穩,腦袋磕碰在了路旁的石墩上,流血昏迷了兩日,再醒來時,眼睛就看不見了。

  雖然蘇落雲醒來之後,篤定是蘇彩箋推了她,但蘇彩箋哭得梨花帶淚,也不說話反駁,頗有丁氏弱柳嬌花的風範。

  父親原本就偏心丁氏的孩子,加上週圍的人證俱在,都說是蘇落雲摔暈之後記得偏差了。所以蘇鴻蒙也樂得和稀泥,只罰了蘇彩箋跪佛堂一日,便不許人再提此事了。

  畢竟兩個都是他的女兒,一個瞎了,無法改變,總不能讓另一個擔了害姐姐的名頭,壞了名聲吧?

  蘇彩箋平日裡是個蟲子不都敢踩的孩子,怎麼會故意要害姐姐?這就是意外,既然發生了,誰也沒法子。

  可是陸誓卻不肯換了未婚妻,鬧個不休。最後一年前陸夫人便折中想了個法子,讓他先娶妹妹蘇彩箋為妻,待過些日子,再抬蘇落雲入門。這樣一來,也算讓蘇落雲這個嫁不出去的殘廢姑娘有了著落。

  總之,其中發生了不少波折,陸家才跟蘇家結緣,定了親事。

  哪知身在老家的蘇落雲卻不肯聽了長輩的安排,將自己先前收到的陸公子的信函燒成灰,攏在木匣子裡託人送回陸誓的手裡。

  她說得明白,與陸公子再無干系,大家以後見面,大約也就是一句「妹夫」相稱。若他再跟蘇家提及姐妹同嫁之事,她便一刀割掉秀髮,入庵出家。

  隨後的這事,再無人提及,只二姑娘彩箋歡天喜地準備嫁妝喜被,等著嫁到陸家去。

  不管別人怎麼說,蘇歸雁認定是異母的妹妹害了姐姐,待聽到落雲說「想明白了」,便立刻想到那意外去了。

  可是蘇落雲卻不動聲色:「那事休要再提,眾人都說是我自己絆倒的,若是還咬著不放,倒像是我搆陷家妹……對了,你這兩年可有照著我說的去做?」

  歸雁立刻點頭::「姐姐當初讓我藏拙些,所以夫子每次檢查功課,我都要留些錯漏,默背詩文講義,也比錦官錦城他們慢兩日……夫子覺得我玩心大,憊懶了。父親不喜我這樣,總是要罵我。有時我真不想如此了,可想到你當初的叮囑,又忍住了。」

  落雲聽了,心疼地又摸了摸弟弟的臉:「你比我強,我像你這麼大時,若能沉住氣就好了。記住了,以後也不要跟那兩兄弟爭鋒,現在的我還沒什麼本事,沒法護你周全,你顯得笨些,在家裡才自在……」

  蘇歸雁默背功課其實比那錦城兄弟快多了,有時看那兩個弟弟刻意賣弄聰明,也算有趣。

  可他還是不解姐姐這般安排,心中存疑:「姐姐,你是說繼母不願我比兩個弟弟強?」

  蘇落雲摸索著弟弟的臉頰,柔聲道:「蘇家現在蒸蒸日上,光是香料鋪子的生意便有如水的金銀入賬,將來這鋪子由誰繼承必定是牽動人心的事情。我當初被父親攆回老宅,你身為長子,卻無至親幫襯,若顯得太過聰慧,我怕你福緣太淺。」

  外人也許不知道,那蘇彩箋雖然號稱比蘇歸雁小了一歲,其實她比蘇歸雁還早一年出生的,今年實際已有十七了。

  丁氏是在成都府與經商的蘇鴻蒙相識,在胡氏尚在時,就懷下了彩箋。

  父親不想丁氏的私生女兒背負庶女的名頭,愣是隱著不上家譜。直到母親亡故一年後,這才將蘇彩箋記錄到家譜上。

  以續絃所出的正經名目,終於讓蘇彩箋成為了蘇家名正言順的嫡女。

  落雲以前只覺得這個妹妹個子長得快,言語也比著同齡的孩子利索,並沒深想。是直到十二歲那年才知道其中的隱情。

  她那時也終於懂了母親臨終前的鬱鬱寡歡。這個平日裡總是柔弱笑臉迎人的繼母,可不像表面上看著那麼簡單!

  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與繼母針鋒相對,也越發為丁氏所不容。

  這些事情,她並不想跟弟弟深說,他年歲還小,若是跟她當初那般與丁氏起了衝突,被刁難的,也是他這個不能自立門戶的少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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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京打算

  蘇歸雁雖然還是少年,但母親早亡也讓他變得比同齡人早熟許多,他聽懂了姐姐話裡的深意,一時間想到平日父親的偏心,不禁有些心酸。

  蘇落雲似乎感覺到了弟弟的失落,忍不住像小時那般,將弟弟攬在懷裡,摸著他的頭髮道:「我起初回來時,真是萬念俱灰,只覺得一輩子要沉入黑漆漆的深淵裡不得翻身,幸好遇到了廟庵裡的一位永靜師太,她生下來便有眼疾,日常起居卻跟常人無甚區別。我問她如何忍受這無光的日子,她說心中有光,何懼眼前黑暗?」

  蘇歸雁雖然聰慧,可聽姐姐的這番話,卻有些聽不懂。

  落雲接著道:「你就是我心裡的光,母親去世得早,長姐如母,我若不振作起來,將來九泉之下也愧對母親,而且就像永靜師太所言,我雖看不見,但耳力與嗅覺卻更勝從前,上天為我留了扇門,我若一味自憐自愛,那才是真正的瞎子廢人!」

  想起一年前聽聞弟弟病重時,她在鄉下急切得恨不得生翅回去,卻無能為力,蘇落雲那時便下決心,不可以再在鄉下哀怨度日,她要回京城,保護好自己的唯一的親弟弟。

  可是老宅的管事卻不肯放她回去,只說老爺有交代,若無他的命令,大小姐不可獨自返京。

  畢竟當初因為她恨父親偏心蘇彩箋,在蘇府鬧得不可開交,蘇鴻蒙不願大女兒回來,那麼誰也不敢讓她離開老家。

  這次聽聞父親回來祭祖過年,蘇落雲準備了許多。她知道父親的脾氣,又是個愛面子的人。若是她不表現出一個閨秀該有的氣度,父親絕不會鬆口。

  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回到她曾經一敗塗地的京城,幫助弟弟度過成年的一段日子,待弟弟以後考取功名,遠遠去了異鄉為官,自可名正言順地獨自立府成家。

  若是弟弟不走仕途,依著丁氏的精明,也絕對不會讓弟弟繼承蘇家的產業。而母親留給他們的嫁妝只有那麼一點,加上母親去世後的幾年裡無人管理,就連良田的地界,都被人擠佔挪動了位置,縮水了不少。

  她要想辦法經營,為弟弟賺取一份安身家業。

  若說眼瞎,其實也是有好處的,那就是絕了她的姻緣之路,只要她不鬆口,正好有了老死家中的藉口,正好專心照顧弟弟。

  兩年的時間,讓她摸索出一套應對日常的法子。

  那院子和廳堂地上鑲嵌的卵石,就是她想出一個法子。只是沒想到丁氏剛來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不光讓僕人鋪上的厚氈,還故意擺亂家具,在門口設下絆腳水盆。

  想來有人將自己在老家的日常傳給丁氏,她又知道自己要強的性子,來見父親絕不要人扶,這才故意讓人將水盆擺在了門口。

  若不是她回來時,無意中聽門房說起老爺讓人開庫房取厚氈,恐怕要入了廳堂丟醜了。

  蘇落雲雖然讓弟弟藏拙,可她無意裝成廢物的樣子。一來廢物小姐,絕不會讓父親鬆口,二來,她若示弱,豈不是讓丁氏行事更加的肆無忌憚?

  現在的她早不是兩年前那個孤傲少女了,失明的苦難讓她可以靜心思考,也讓她行事起來更加城府深沉。

  不過事情總非如人臆想那般。雖然蘇落雲此番表現的得體大方,可當她提出想跟父親一起回去,好在父親面前盡孝時,蘇鴻蒙卻遲遲不肯鬆口。

  並非他不滿意蘇落雲,府裡有個瞎子小姐,不是什麼光彩事情。蘇落雲變得懂事固然很好,但是若能一直安居鄉下,那就更好了。

  他剛走上仕途,不想成為同僚嘴裡的笑柄,蘇落雲若是懂事,就不要再提回京城的事情了。

  當然,他這般想也是因為丁氏提起彩箋婚期將近,到時候落雲若回府,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想起陸公子跟蘇落雲的前塵。

  蘇大爺覺得丁氏言之有理。雖然小兒女的事情都不作數,但是若被有心人嚼舌根就不美了。

  就此,蘇鴻蒙覺得大女兒還是在老宅子更好些。

  當他將這話稍微修飾一下,說給落雲聽時,還擔心小祖宗要鬧。

  可落雲聽了卻微微一笑:「父親所言甚是,只不過小舅舅前些日子給我寫信,說他年後要去京城辦事,想著看看我,讓我回京跟他相見……要不我再寫一封,就說爹爹不方便我回京,待得日後再與他相見。」

  這話一說,蘇鴻蒙立刻坐直了身子。胡家祖上雖然經營香料,可是後來生意凋落,大部分的買賣都被蘇家給兼併接手過來了。

  到了胡氏幼弟胡雪松這一代便改了行當。

  落雲的這個小舅舅不善文辭,卻喜歡舞刀弄棒。剛開始也不過是個大頭兵,日子過得有些困頓,後來據說一年前救下位貴人,便開始時來運轉,最近入了船舶司,協理司裡的大人負責兩江船隻徵調。

  他雖然只是小小水軍,可權限不小,正好掐管著兩江商船運往。

  當初因為胡氏早亡的事情,那胡家舅舅一直對蘇鴻蒙不太客氣。若是聽說他將眼盲的外甥女送到了鄉下不讓回來,只怕那武夫又要立在蘇家門前亂舞板斧,搞不好以後看見蘇家運送香料商船都要刁難一下。

  當初胡氏的早亡,蘇鴻蒙自問不能做到問心無愧,這麼一猶豫心裡又改了主意:「……既然你舅舅回京,若不見你必定惦念,你妹妹的婚期將至,你不在反讓外人猜忌,待過了年,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蘇落雲微微一笑,並不意外父親突然改口,畢竟自家舅舅曾經劈碎過蘇家的大門,父親若不想再換門板,肯定要掂量一下。

  坐在一旁的丁氏聽了蘇鴻蒙的話,適時低下了頭,可坐在另一旁的蘇彩箋卻心裡發急。

  她雖然跟陸誓定了親,可是良人心裡還裝著姐姐,若姐姐嫁人了還好。可她沒有婚約,陸家再提姐妹同嫁的事,該如何是好?

  彩箋一點都不想跟人分自己的夫君,哪怕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也不行!

  這時丁氏一個眼神掃過去,止住了女兒快要出口的話。待得大家吃完了茶各自回了房中,她才讓丫鬟把蘇彩箋叫過來。

  蘇彩箋一屁股坐在了軟榻上,臉埋在軟墊子裡哽咽:「娘,爹爹原先不是跟您說好了,不叫姐姐回來嗎?」

  丁氏耐心梳攏著她的髮鬢道:「你不也聽到了,那胡家的小爺回來要見外甥女。你爹爹也是怕莽漢來鬧,大約過些日子,就將你姐姐送回老家了。」

  蘇彩揉著眼睛坐起來:「我也不是不願姐姐回府,可……陸公子他……」

  丁佩讓丫鬟都去了外屋後,才正色道:「這麼沉不住氣,沒有半點像我!當初我們蘇家對陸家有恩,兩家又甚是交好。兩府的老人定下的娃娃親,指明要陸誓娶蘇家的女兒。陸家絕對不會要個瞎子當未來主母,陸誓他心裡也是門兒清。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最好,心裡若惦記也無妨。蘇落雲的脾氣你還不知?清高孤傲得很,只怕因為婚事已經恨死了陸誓。你只要機靈小意些,籠絡住夫君的心思,就不必擔心一個瞎女亂了你的宅院!」

  聽了母親的話,蘇彩箋心裡稍微安定些,便拽了被子蓋身,小聲嘟囔:「我看姐姐的樣子,似乎已經不氣了,她若能想開,回去其實也無妨……」

  說著,她打了個呵欠,翻身逕自睡去了。

  可是丁氏看著酣睡的女兒,覺得她實在是沒心眼,忍不住眉頭微微皺起。

  只皺了一會,她便連忙照了照銅鏡,生怕額間的淺紋加深。丁佩一邊往臉上敷著鵝油雪蛤的軟膏子,一邊望著蘇落雲的院子若有所思:「她現在的脾氣這麼好,是真的想開了?」

  第二天,丁氏趁著跟蘇鴻蒙出門宴客的時候,稍微提了提,只說了那陸誓前些日子又鬧,要不然就等彩箋成婚後,讓落雲也抬入陸家得了。

  蘇鴻蒙聽了卻一瞪眼:「此一時彼一時,以前我低著陸家一頭,可如今我可也是領了榷易院差事的,與陸家老爺日後差不多要平起平坐,我何必巴結著他,連送兩個女兒去陸家?」

  二女同嫁,又不是什麼好事!他的同僚知道,豈不要私裡笑話他?

  蘇鴻蒙雖然是憑陸家的關係才謀了這差事,但是他自覺自己能力出眾,人情世故比陸家老爺圓滑得多,日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堂堂大魏的官老爺,將兩個女兒一股腦塞到陸家算哪門子好事?

  丁佩並不意外蘇鴻蒙這麼說,只是繼續面露難色道:「可京城就那麼大,我也不能拘著落雲不出門。他倆原本就有些舊情,若是以後生出什麼私情來,我們蘇家的名聲……」

  蘇鴻蒙聽了一驚,覺得還是夫人想得周到,他立刻說道:「等落雲見完了胡雪松那條瘋狗,我自會讓她再回老家。」

  丁佩又象徵性地心疼了繼女兩句,便微笑不再言語。

  蘇落雲耍弄的這點小心機怎麼能糊弄住她?若當真安分了便無事,不然的話,這麼一個盲女,她還能拿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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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好漢莫惱

  就在老宅祭祖之後,年味剛過,蘇家的主子們便要踏上回京的路途了。

  蘇鴻蒙特意選買了許多當地特產,還有託人一早就收購來的古玩字畫,外加六頭當地特有的黑臀香豬,待回去之後贈與同僚。

  因為東西太多,又額外雇了條船,塞得滿滿當當。當眾人來到船塢的時候,那船塢裡早就停滿了等待起航的船舶。

  年後的船塢都是這樣的光景,天南海北的客商歇了年節,便要奔赴天涯彼端了。

  不過蘇鴻蒙剛剛下車便聽到了船塢傳來嘰喳熙攘的聲音。

  蘇彩箋從另一輛馬車裡也探出了頭:「怎麼回事?難道前面有賣藝唱戲的?怎麼那麼多人圍觀?」

  有探路的小廝一路小跑過去,又奔了回來,氣喘吁吁道:「官兵派人封了船塢頭,說是要緝拿協助叛軍的同黨,正挨個搜船。我們的船也被扣著,一時半會也開不了。」

  蘇鴻蒙趕緊領人過去看。可不是!那官兵一隊隊在不同的貨船上上下下,也不知在抓捕什麼要犯。

  就在這時,跟兩個弟弟坐在同一馬車的蘇歸雁回頭看去,卻不見姐姐落雲的馬車。

  他命小廝騎馬回去找,才知蘇落雲的馬車半路顛鬆了車輪,那車伕得修一陣子才能過來。

  蘇大爺怕耽誤行程,顧不得理會遲到的大女兒,讓小廝去問詢艘船的統領,能否給京城榷易院的庫使蘇大人通融一下,讓蘇家的船先檢查,也好早些起航。

  可惜這庫使大人的名頭雖然來之不易,在那些守兵統領看來,卻是個芝麻大的屁官,壓根不理小廝的那話茬。

  還沒等蘇大人發出新年第一次官威,那丁氏已經很有眼色地吩咐小廝揣上幾包銀子再去問詢。

  這先檢查後檢查,就是個插隊通融的問題。他們來得太晚,前面早就等了不少人,若是按順序排在那些貨船的後面,恐怕就要在船塢頭過夜了。

  果然黃白之物天下暢通,幾包銀子遞過去,那統領不動聲色地又看了看小廝遞過來了路牌文書,開口道:「既然是京城的大人要回京述職,自然耽誤不得,來人,先去檢查蘇府的兩條船!」

  因為那後雇來的船上還有蘇鴻蒙重金買來的古玩字畫,這些都是金貴東西,所以兩個管事的也跟著上了船,看著他們粗手粗腳,看得心慌,連忙按著丁氏的吩咐一邊給兵卒們遞送些小銀錠,一邊懇請官爺們輕拿輕放。

  那些兵卒得了好處,再搜時,樂得馬馬馬虎虎走個過場。

  於是蘇家憑藉財大氣粗,終於可以在排隊人群的怒罵抱怨聲裡,早早起航了。

  那統領還小聲知會了蘇家人,要走就快些,不然一會再尋不到人,很有可能要戒嚴整個河道,誰的船也不能放行了。蘇鴻蒙一聽,這豈不要耽誤了他入官署報到的時辰,立刻等不及開船了。

  蘇落雲的馬車因為在路上換輪子的緣故,上船太晚。蘇鴻蒙只是讓第二條貨船先等一會,吩咐人讓大小姐坐第二條船後,便命人先起錨開拔了。

  所以蘇落雲來時,第一條船已經走了老遠,她只能帶著田媽媽和丫鬟香草上了第二條船。

  這條船趕不上蘇家的船,四面漏風,就連船艙裡也堆滿了貨物,後艙裡還有豬拱圍籠的哼唧聲,味道不甚好聞。

  香草好不容易替姑娘收拾出了一塊地方,氣鼓鼓道:「怎麼這麼急,就不能等等?這……這可怎麼住人?」

  因為地方太小,田媽媽和香草只能到隔壁更冷些的船艙挪出支板床的地方,不然這四天的旅途,就沒法睡覺了。

  不過當船開了一會的時候,田媽媽暈船的老毛病又犯了,吐得厲害。蘇落雲便吩咐香草扶著田媽媽回她的船艙休息,再給她煎熬些止吐藥。

  香草不放心小姐,可是蘇落雲卻說:「不過隔著幾道木板,我若有事,喊你就是了,快去給田媽媽熬藥去吧,她上次喝那湯藥立刻就睡著了,也免得受罪。」

  待香草扶著田媽媽走後,蘇落雲安靜地坐在小桌旁,摸索著打開從馬車上拿下來的書箱,用毛筆蘸著墨盒,然後在一摞紙上練字。

  以前的落雲一手虞體字寫得是柔中含剛,堪稱一絕。兩年前的意外後,她的書法也荒廢了。

  後來,她想出了法子,用竹片打成小格框架,按在紙上確定位置,然後練字,漸漸有了章法,不用竹筐也能書寫成行。

  看著那行雲流水,灑脫翻轉的字型,誰會相信這是個盲女所寫?

  練著練著,她有些冷,想起香草說她搬了馬車上的小衣服箱子在左側,便站起來去拿。

  可是走到跟前時,她的鼻息微動,突然聞到一股淡淡血腥味道。

  自從失明之後,蘇落雲嗅覺變得異常靈敏,她可以篤定這股子血腥味是突然飄進來的……又或者是一直在這裡,只是她離得近了,才剛剛聞到……

  蘇落雲的腳步不由得停歇下來,遲疑道:「有人在這嗎?」

  靜默一會卻聽不到絲毫動靜,落雲的腦子飛快轉動,然後不動聲色地轉身,摸索著船艙的牆壁往外走,嘴裡喃喃道:「香草這個死丫頭,不知我看不見嗎!也不給我備下一壺茶再走。算了,我還是自己出去拿吧!」

  說著她便摸索船壁朝著門邊走去。

  期間,她還因為船艙裡擺放的箱子絆倒了,只蹙著眉頭,摸索爬起繼續往外走。

  蘇落雲清楚記得,方才船塢頭正在搜尋要犯,據說拿要犯是受了傷的。若是她猜得不錯,那亡命徒現在……就躲在她的船艙裡!

  蘇落雲看不見船艙內的情況,更不敢喊人過來,不然兇徒將她手起刀落也是須臾之間的事情。

  她唯有露出自己的短處,一路磕絆著前行,讓那兇徒知道,她是個盲人,並不知他藏匿在船艙裡,也許會讓他歇了歹意,就此任著自己出去。

  只是她並不知,此時夕陽餘暉正好從舷窗裡投了進來,正落在她的臉上,霞光襯得她細白的臉帶著一層脂玉光亮,纖細的手臂從寬大的衣袖露出,玉蔥手指正寸寸撫摸著木壁,顯得整個人纖弱極了。

  蘇落雲明顯感到那血腥味似乎向自己靠近了。她沒有聽到一絲聲響。可是莫名的戰慄已經在脊樑處竄動。

  當一隻厚實的大掌突然摀住了她的嘴時,蘇落雲暗叫一聲糟糕!

  那兇徒看來不相信她是瞎子,疑心她發現了要出去喊人,還是出手了。

  果然在她的耳旁出現了刻意壓粗,有些嘶啞的聲音:「看你的字,可不像是個盲者,姑娘扮盲戲糊弄人,是不是演得太粗糙些?」

  顯然來者覺得這姑娘察覺到了他,所以才故意裝成瞎子哄他,然後準備出去喊人。

  被大掌矇住了嘴,蘇落雲嗅聞到那大掌上有一股淡淡而獨特的樟香味道,熟悉香料的她立刻辨出這香價格應該不菲。

  看來這亡命徒倒是個耽於享樂的,打家劫舍之餘,竟然捨得用這麼貴重的香料。

  她無暇多想,只掙扎在讓人窒息的大掌裡發出細微的聲音:「好漢休惱,我的確看不見。您既然上了這船,也算安全了,我自識趣不聲張,您也可安然脫身,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此時緊張地用手勾著那人捂嘴的手臂,從指下的觸感可知這人長臂精瘦,肌理硬實,若弄斷人的脖頸不費摧毀之力。

  她如今被他鉗住,要識趣懂事些,早早擺出江湖不關己事的態度,指望能說服那人,放自己一碼。

  看那人不出聲,她又掙扎說道:「我兩年前意外受傷,從此失明,雖然字寫得好,可的確看不見人,好漢不必擔憂我看見了你的模樣。所謂同船相渡都是緣,我也樂得結下善緣,不想聲張,讓自己名節受損。您自可安心渡船,一會若是想要停泊靠岸,我吩咐船家靠岸讓你走便是了。我聞到了血味,您應該也受了傷,早早就醫才好……」

  這番話說得妥帖,加上她語調輕柔和順,很有說服力。

  那人看這姑娘並沒有驚惶大喊,果然早就發現自己了。

  可他還是不相信她是盲者,沉默了一下後,突然在手腕間翻出了一把精緻匕首,帶著寒芒的刀尖直直紮向了她的眼。

  就在距離落雲長睫只有米粒般的間隔時,那刀尖才猛然停住。

  不過蘇落雲恍然不知這突來的襲擊,那雙明媚的眼眨也不眨地望著虛空。

  若是正常人,面對毫無防備的襲擊,必定會忍不住眨眼。

  那人確信了她真的是個瞎子,可手掌卻依舊沒有放開,依舊壓著嗓子道:「看你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名節的確可貴。一會有人會用船接我,只要你不聲張,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船上。在下還要再叨擾姑娘幾個時辰,請姑娘配合著些……」

  說完,他倒是放開了桎梏著蘇落雲的手臂,讓她重新坐回到桌邊。

  蘇落雲雖然看不見那兇徒方才的試探,卻聞到了夾裹金屬冷氣的血腥味,他的手裡果然有刀。

  這條船原本是蘇家用來運貨的船,船上除了田媽媽和香草,就只有兩個升帆駕船的老船工。就算將人全喊來,也不是這健壯兇徒的對手。

  看他還算能溝通,蘇落雲也不想生事,只對他道:「一會我的丫鬟可能會過來,還請好漢自尋了藏身之處,也免了言語解釋。」

  那人並沒有說話,不過血腥味似乎飄遠了些,可能是又躲回了堆砌的箱子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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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鎮世子

  落雲定了定神,然後慢慢拿起筆來,繼續寫字。

  眼下只能熬度時間,等待那兇徒的部下前來接應,接走瘟神。蘇落雲心裡暗自祈禱這人不是什麼水寇山匪。不然這整船的貨物,還真是肥得淌油的羊呢。

  她心裡其實很害怕,可事已至此,恐懼也無用,自從失明後,她有幾次都絕望得想要死,可現在,她剛有了活下去的目標,卻飛來橫禍,被人挾持在了破船上……

  不過經歷過命運的無常,她反而能更快鎮定心神。

  除了起初的幾頁因為心亂,略微寫壞了之外,剩下的幾頁紙漸入佳境。

  不多一會,香草端著熱茶來看小姐。她進來時沒有察覺到異常,只是對蘇落雲道:「大姑娘,歇一會吧,您現在的字其實也跟失明前無異了,寫多了,手腕子又該疼了。」

  聽到香草進來,蘇落雲卻並沒有鬆口氣,她怕香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再次激怒那匪徒,便淡淡道:「我一會要睡覺,你莫要進來打擾……」

  香草聽了,立刻扶著她躺下,然後出去了。

  蘇落雲並沒有睡著,她知道自己現在正跟一個男子獨處一室,如何能安眠?所以她只是起來,摸索著來到了巴掌大的透氣窗口前,默默立著,側耳細聽周圍的海浪聲。

  若此時有人看去,便會看到一個纖美背影,那少女鬢邊碎髮被風清冽掀動著,輕輕拍打粉頰。

  她並不知,那人輕功了得,又悄無聲息地出來,正立在她寫字的小桌前。

  那最上面的紙上,謄寫的是一句高翥的詩「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他挑了挑眉毛:這姑娘難道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卻未能遍嘗世間美好,而心懷遺憾?

  就在這時,那立在窗邊側耳傾聽的姑娘突然凝神開口道:「聽水聲……好像是有船靠近了,好漢看看,是不是來接你的?」

  並沒有人回答她,可是不多時,她便聽見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入水中,應該是那人跳到水裡,游向接應他的船隻了。

  蘇落雲不能篤定,試著問詢,依舊無人回應。

  直到她在船中四處走動,再也聞不到血腥味,她才篤定那鬼魅一般的男人已經離船而去了。

  蘇落雲不放心,又喚來香草問詢方才可有船隻靠近。香草說方才的確有船跟著她們,不過已經開走了。

  蘇落雲這才真正放下心來,那人是如何跟屬下取得聯繫的也是未解之謎。不過這事,她不好告知旁人。那人應該也篤定她愛惜女兒家名節,才沒有殺她滅口吧。

  不過想到自己此番遇險,卻是因為父親急急上船棄自己於不顧,蘇落雲失去焦距的眼眸裡都浸滿了寒霜。

  她從來不指望父親有多疼愛自己,但是蘇鴻蒙總能一次次超脫她的想像,給她迎頭重擊,不斷拉低她承受的底線。

  此時江水滾滾,如同她難以平抑的心緒……

  再說那跟在蘇家後面的船,的確是駛離開了。

  此時那船已經到了靠近京城淮西縣城的薄煙湖中。

  船艙裡,一個短鬚孔武有力的大漢正垂立在帷幔一旁。而一個高大的男子則在帷幔後換脫衣服。

  那短鬚男子名喚慶陽,似乎有滿腹的言語,忍了又忍,再忍不住道:「小主公,您今日之舉實在冒失。雖然您欣賞那反賊曹盛,私交甚篤,可他畢竟行的是與朝廷相反之舉,你若與他牽扯太深,只怕……」

  小主公這次出京,是跟幾個王侯貴子來淮西縣垂釣遊玩,誰知他無意中看見囚車押送老相識曹盛後,居然夜裡潛行,安排人聲東擊西後,以身犯險,將曹盛救下。

  這樣的行為雖然江湖義氣十足,可也太冒險了!想到小主公居然在危亂中落單,慶陽又是一陣後怕。

  那男人正在包紮肩膀上的傷口,不甚在意道:「此番行動有人洩密!幸好你們及時趕到,劫殺了想要去京城報信的密探……」

  慶陽立刻擔憂道:「小主公,若是如此,您的處境豈不是堪憂?何不趁此機會趕緊離開魏都,免得被人脅迫……」

  那高大的男子這時微微轉身。

  他的五官深邃,因為母親乃異族,所以長相似乎糅合了些微異域血統。側臉被燈光投下些許暗影,流暢的線條仿若木雕刀刻,鼻樑高挺,濃眉下的黑眸如鷹般犀利,半濕的長髮貼在臉上,帶著些許異域野性,而那薄唇上浮出一抹嘲諷的輕笑。

  「父王讓我入魏都為質,我若走了,大梁州便要陷於戰火中……走?天下之大,吾等該去何處?」韓臨風冷冷說道。

  大魏在三十年前因為與北族戰亂,當時主戰的魏宗先帝貪功上陣,在丘台被圍足足二十日,載入史冊成為國恥。

  就在他被圍之時,被迫寫下讓賢退位的詔書,換得援兵馳援。

  待得魏宗帝狼狽回去,被魏朝新黨簇擁的叔父韓勖取而代之。韓勖上位後成為魏宣帝,割讓了北地二十州國土,及時止戰。

  從此韓勖這一支成了帝王正統。

  他雖然趁亂篡位,但因為有了皇帝侄子的退位書,名正言順,轉手封了灰溜溜回來的魏宗帝一個聖德太皇的封號。

  接著新帝又將本該即位的太子放逐到不毛之地梁州,做個閒雲野鶴的北鎮王爺。

  這樣一來,叔侄禪位,一團和氣,寫在史書上都很好看。

  只是那梁州被險山環繞,且周圍重鎮把守,彷彿甕中之鱉。魏宗帝當初被迫退位,心裡憋了一團鬱悶,禪位第二年就得重病在京城過世,臨死前,病榻無兒女送終。

  於是到了韓臨風的父親韓任這一代,先帝的兒孫們算是在梁州這個地界養廢了,多是紈褲子弟。

  按照老規矩,每代新王都要送將來繼承王位的兒子入京,美其名曰是修養學問,感受京城風情,其實就是扣個人質,考問品行。梁州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這兒子就要被推上祭壇。

  兩年前,韓任送了自己的嫡長子韓臨風入京,開始為期五年的求學。

  正是因為他的處境尷尬,侍臣慶陽才會替小主公的大膽之舉捏了一把冷汗。

  幸而上了蘇家的船這才得脫險,不過小主公要趕快回到出京的同伴身邊,將後續料理乾淨才好。

  慶陽還有些不放心,又問道:「那條船上的人會不會留有後患?」

  他指的是蘇家的船,若被人知道世子幫襯反賊曹盛,干係太大,梁州的王府上下都要陷入危機,少不得些雷霆手段。

  他那向來是個殺伐決斷乾脆的少主人聽了,頓了一下,然後道:「無礙,她並不知我是誰。」

  聽小主人這麼說,慶陽也不再堅持,只拿起一旁的衣衫服侍主人穿上。

  這繡滿牡丹的長衫華貴刺眼,式樣浮誇地將韓臨風健碩的身體妥貼遮掩,烏黑的長髮也打了繁複的細辮攏起,再戴上金冠,英俊的臉上撲了層不相宜的細粉,唇間點上胭脂紅。

  他本就輪廓分明,眉目俊美,陽剛之氣遮掩殆盡後,便是透著貴氣的陰柔氣息。

  這是京城富貴公子的時興樣子,太平盛世裡不識愁滋味的雌雄莫辨,年輕的公子們就如女子般塗脂抹粉。

  韓臨風面無表情,看著一個面色慘白,面露虛脫之色的紈袴公子映在了銅鏡中,突然扯開薄唇冷笑……這一刻,陰柔消散,彷彿有什麼嗜血野獸蟄伏蓄勢,準備一飛衝天……

  只可惜這笑只是一瞬,便消彌殆盡。

  待打扮過後,韓臨風悄然通過橋間踏板,來到另一艘停泊在湖中的大畫舫時,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壞笑,搖晃著手裡的酒杯,優雅輕勾投懷送抱美人的香腮,融入到船艙的歌舞昇平裡了。

  夜飲整宿的那些貴人們此時已經爛醉如泥,甚至有人跳入湖裡與美人嬉戲暢遊。

  沒有人注意到韓世子悄然離去了整宿,只以為他與看中的歌女跑到一旁的船上銷魂過夜去了。

  畢竟韓臨風就是這樣的浪蕩子——京城玩樂圈子裡,人人熟知的北鎮王世子,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廢物一個!

  只是推杯換盞時,韓世子轉頭看向晨霧籠罩的湖面,腦子裡閃過的既不是眼前的靡靡之音,也不是先前險象環生的刀光劍影,而是一個纖美的玉人,獨坐桌前,素手執握竹筆揮灑的恬淡光景。

  肩膀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他卻毫不猶豫地飲下了整杯酒,低低讀著那姑娘謄寫的古詩——「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腦中那恬靜淡然,勘破生死的光景,顯然與他毫不相宜,待吞下杯中醇濃的瓊漿,韓臨風便將這抹倩影揮散出心思之外了。

  且不提那畫舫裡的歌舞昇平,觥籌交錯,再說蘇家的兩條船先後抵達京城碼頭時,蘇鴻蒙總算想起了落在後面的蘇落雲,稍微等了她一會。

  蘇歸雁一直擔心姐姐,若早知道父親命人早早開船丟下姐姐,他絕不上船。

  所以看見蘇落雲下船,蘇歸雁立刻跑過去,準備扶著長姐上馬車,可是挨到了姐姐的手,他立刻驚呼:「怎麼這麼冷?香草,你沒給姐姐備手爐?」

  香草羞愧道:「我們房裡的東西都早早地放在了第一條船上,馬車裡就只一個裝幾件衣的箱子。還有一隻手爐子給大姑娘捂手,可船開一半,那炭火也冷了,只有一個做飯燒水的爐子可用。那船又是運貨的,有些漏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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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街乞討

  蘇歸雁聽到這,趕緊握著姐姐的手給她哈氣,又忍不住幽怨看著父親。

  蘇鴻蒙現下安定了心魂,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大女兒。不過做父親的威儀讓人低不下頭,他只能清清嗓子道:「你們哪裡知道事態急迫?蔭州的大獄闖入了叛軍細作,劫走了反賊。事關軍機大事,很快整個河道都要封鎖了,我若不想法子快走,那就要耽擱在老家。按大魏的國法,官員如不按時述職,那就等於自動棄官……那車伕也是憊懶,怎麼不事先檢查好車輛,害得落雲不能及時上船!」

  蘇鴻蒙將黑鍋扣在車伕的身上後,頓時覺得心裡自在了——若不是蘇落雲的馬車壞了,他也不會丟下女兒的。

  蘇落雲聽了父親的話,這才恍然,原來那船上的居然是反賊同黨……

  既然這裡牽涉甚大,蘇落雲更不願捲入其中,一個字都不會跟旁人提,只當那船上的遭遇是噩夢一場,快快忘掉就好。

  一番舟車勞頓後,蘇落雲總算是回了闊別甚久的蘇家。

  她以前在京城裡有些手帕之交。蘇家的大姑娘回來的第二日,與她要好的徐府千金徐巧芝特意來看望她。

  跟徐小姐一同來的,還有陸府的小姐陸靈秀。

  她們幾個府中都經營買賣,家世相當。當然,其中屬陸家要更優越些,家裡已經有兩個出仕的,又經常去侯府貴門走動,人脈廣得多。

  不過她們三個一直相處愉快,甚至以前共起一個詩社,經常來往走動。

  只是蘇落雲雙目失明後,不願見人,與她們許久未見了。

  兩位小姐由丫鬟引著來到花園裡時,蘇落雲早就命人布了茶台,親自為她們沖茶泡飲。

  徐小姐驚詫地發現,蘇落雲雖然茫然目視前方,卻能無甚阻礙地燙洗茶盅,沖洗茶葉,舉手投足間,甚至比失明前還要優雅。

  陸靈秀也驚訝道:「落雲,你的眼睛復明了?」

  蘇落雲微微一笑:「我在老家時沒有太多的交際,閒來無事只鑽營茶道,這些茶杯的位置都是固定擺放,練習幾次就記住位置了,怎麼樣,沒有出錯的地方吧?」

  陸靈秀此來,其實心懷愧疚,畢竟兄長與蘇落雲一早就鍾情彼此,可如今兄長卻要娶蘇落雲的妹妹,真是叫人唏噓命運無常。

  她是做好了被蘇落雲挖苦的準備。畢竟聽那蘇彩箋說過,落雲失明後,脾氣暴戾,張嘴就要罵人的。

  可如今看來,昔日那個明朗爽利的少女,平添了超脫年齡的穩重優雅,那臉兒……也愈發嬌豔動人了。若是兄長見了這樣的蘇落雲,只怕又要相思復起,苦受煎熬了……

  與她臆想的相反,蘇落雲似乎沒有友盡絕交的意思,只做了寬宏待客的主人。沏茶之後,落雲便拉著她們倆的手,講些老家的見聞,一時間,氣氛融洽極了。

  尋了獨處的空檔,陸靈秀想替哥哥傳話,說一說哥哥的身不由己,可是好沒等她說完,蘇落雲便開口打斷:「那些都是小孩子時的事兒了,誰也不會放在心上……來,聞聞我新調的香,看喜不喜歡?」

  落雲的母親胡氏是個調香高手,蘇家當初行將倒閉,完全是靠著母親胡氏的方子才起死回生。

  落雲以前很不喜調弄香料,因為她覺得母親就是幫襯了父親,才會讓父親有了閒情逸致調風弄月,進而讓母親鬱鬱寡歡。

  可她從小就看母親做,耳濡目染,就算不喜歡也通透了幾分。失明之後,在一團永不消散的黑團裡,鼻息間的幽香成了感知這個世間美好的有限手段。

  落雲對於調香的感悟技藝,如今隱隱要超越母親了。

  陸靈秀的話被落雲刻意打斷,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捏了香來聞。

  這一聞,她頓時眉頭舒展:「這味道彷彿梨花,又帶了幾分桃果般的清甜,可真好聞……這是你們守味齋新出的香?叫什麼名字?回頭我可得命丫鬟多買些回來。」

  蘇落雲微微一笑:「我自己調著玩的,姑且就叫淡梨香。我已經將這香融入了香脂膏裡,回頭給你和巧芝一人一盒。」

  陸小姐笑著謝過,再看看落雲,心裡微微嘆氣,若落雲沒有出意外,還是好好的,又成為她的嫂子該有多好!

  正這麼想著時,蘇家二小姐不請自來了。

  因為姐姐看不見,蘇彩箋也懶得施禮問好,徑直對陸家小姐笑道:「靈秀,你來了也不來見我,先來了姐姐的院子,不怕我挑你的理?」

  陸靈秀見未來的小嫂子這般說,自是趕緊笑回:「你我是常見的,我料想少見你一次,你也不會挑我的理。大不了下次茶會,我出銀子做東就是了。」

  蘇彩箋心裡其實很介意,覺得自家小姑子偏心長姐,可又不好露得太明顯,所以半真半假道:「你與姐姐一向交好,也難怪她一回來,你便只想著她了。也不知你哥哥是否也像……」

  蘇落雲不等妹妹說出讓大家尷尬的話,再次調轉了話題道:「聽說漁陽公主將要過壽,不知陸家是不是同往年一樣,承辦了公主的華服?」

  陸家以前跟蘇家同為商賈人家。

  陸家的繡坊的繡品花色秀美,做工精良。陸家靠繡坊起家後,陸老爺入了榷易院,協助院司選買布匹繡品,算是衣繡坊裡的大行家。當初蘇鴻蒙也是靠了陸老爺牽線搭橋,才算上岸。

  而宮裡的貴人們若厭了那些內務式樣,大多會到陸家的繡坊特別訂製。

  陸家母女也憑著描繪一手上佳的紙樣子,成了各大侯府裡的常客。漁陽公主喜好華衫,經常找尋陸家母女來訂製特別的衣服樣子。

  聽了蘇落雲的問,陸靈秀笑道:「你猜得不錯,我們自家的繡房一向得公主厚愛,這次漁陽公主選的也是我們家。」

  蘇落雲一邊將自己調弄的香膏塗抹在陸靈秀的手腕間試香,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那豈不是也同以往一樣,你可以隨著母親一同入駙馬府為公主量身?」

  陸靈秀笑著道:你可真會猜,我與母親下午等公主午休後就去,公主這次訂的花樣多,母親不放心那些繡娘做事,要親自前往,記下要點免得出錯,我衣樣子製得好,陪著母親同去,也正好給公主請安。」

  既然陸靈秀還有公幹,所以大家飲了幾杯茶便散了。

  蘇落雲回屋裡換了外出的衣服,就準備出府去驛館見來京的舅舅。

  胡雪松當年因為姐姐早亡,跟姐夫蘇鴻蒙打了一架,砸碎了蘇家的大門,也絕了小舅子與姐夫的交情。

  蘇落雲不想舅舅為難,所以便遞條子給舅舅,約他在驛站相見。

  那驛站乃是進京述職官員常落腳的地方,周圍高雅的茶館酒坊林立,甚至還有許多深巷裡掛著粉紅的燈籠,有穿著暴露的女子倚巷而立。

  所以這街市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蘇落雲在鄉下萎頓了兩年,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繁華。不過在漆黑一片裡,聽著這些嘈雜的聲音,又有種人間還在之感。

  就在這時,馬車一旁突然又起了一片哄笑嘈雜之聲。

  香草探頭看了看,連忙轉身告知:「一群酒漢無德,許是賭酒輸了,推了個人出來當街撫琴乞討,引得人圍觀 。」

  因為圍觀的人甚多,那路也堵了。蘇家的馬車只能等人群散去才能前行。

  在嘈雜的聲音裡,幾縷琴聲悠揚入耳。

  那琴彈的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曲聲悠揚,只是原本該是「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的痴迷之音。

  可蘇落雲側耳傾聽,卻覺得這音聲音鏗鏘有餘,纏綿不足,與其說是墜入愛河的相思公子,倒不如說是個提刀逼親了事,再折返回軍營的磊落武夫。

  所以她輕笑了聲。香草好奇,問大姑娘笑什麼。落雲便說了自己的猜測,又問:「那彈琴的多大年歲,什麼模樣?」

  香草探頭站在馬車上倒看得清楚,等看清之後立刻捧心輕聲道:「乖乖,天底下竟然有這般俊美的郎君……我還以為陸公子便是少有的美男子了,現在看來,陸公子也不過爾爾……」

  話還沒說完,香草就被田媽媽擰了大腿。香草疼得哎呦一聲,自知自己失言,居然在大姑娘面前提起了陸誓。

  蘇落雲臉上的笑意淡了淡,只打岔道:「哦?還以為是個中年武夫呢,看來我是沒有辨音識人的本事了!」

  就在這時,馬車旁看熱鬧的人裡,有人認出這撫琴的俊美公子:「這不是北鎮世子韓臨風嗎?這條街上的酒肆都被他喝個遍了,今日又在這裡出什麼洋相?」

  另一人道:「聽說他跟永安王府世子做賭,賭輸的人要在鬧市口撫琴乞討,討得足夠的酒錢,才能走呢!」

  眾人聽了一看,那華貴公子跪坐的蓆子前果然放了個精緻的銅盆子,大約是充作討錢的缽。

  盆這麼大,可見他們吃的酒席價錢不低。

  「可嘆先帝一脈,如今竟然出了這樣的後代子孫,幸好是宣帝當初承襲了正統,不然我們大魏就要敗在這等紈袴的手裡了!」

  這般話語立刻得了周圍人的認同,嘖嘖嘲諷聲不絕於耳。

  看來這個剛入京兩年的北鎮世子,已經將他的名聲搞得臭不可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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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往外攆人

  香草聽了這話,再看那塗脂抹粉,透著陰柔之氣的世子爺,口氣頓時變了:「可惜了那等模樣,好好的男人卻抹得臉兒粉白,大概就是沉迷酒色的紈袴。」

  不過模樣好,做乞丐也會輕鬆些。不少夫人姑娘看著那韓世子的俊美模樣心動不已,紛紛往他面前的銅盆裡扔些銅板銀子,嘈嘈切切如珍珠落盤。

  結果一曲相思還沒有彈完,冒尖的大盆就不住往外漾著銅板碎銀子,不多時便可以收攤走人了。

  蘇落雲也等了甚久,在馬車裡聽著那群紈褲子弟起鬨大笑的聲音漸漸遠去時,緩了一口氣,自己的馬車終於可以走了,也不知舅舅有沒有等得心急。

  待人群散去,蘇家的馬車沿著街市到了驛館門口。

  胡雪松一身戎裝立在驛館前等著外甥女下車。

  等見到了落雲,滿臉鬍鬚的男人鼻子微微發酸,對她道:「許久不見,你竟然清瘦成這樣。蘇家的錢都被你爹用來攢棺材本了?他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蘇落雲聽到小舅舅渾厚的聲音,也是忍不住眼底的淚,一時紅了眼眶,輕輕吸著鼻子道:「聽舅舅的聲音,中氣十足,這幾年一定又魁梧了許多!還是軍營裡養人,就不知舅舅有沒有給我帶回個相宜的舅母呢?」

  胡雪松卻自嘲道:「我敗光了家產,身無片瓦,還是不要招惹好人家的姑娘跟我受罪了!」

  待二人入了房中寒暄一陣後,胡雪松徑直道:「我此來是準備接你們兄妹離開蘇家的。兩年前你出事時,我正在江浙參軍,圍剿水匪,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顧不得你們。現在我也算有俸祿養家戶口,正好接你們出來,省得被那歹毒的娘們算計磋磨。」

  蘇落雲從自己帶的食盒子裡摸索出了幾碟糕餅擺在桌上,輕聲問:「舅舅至今尚未娶親,若是身邊再帶兩個亡姐的拖油瓶,以後還想不想娶個正經的媳婦了?」

  胡雪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一臉懺悔道:「大丈夫何患無妻?我以前不懂事,呼朋喚友,吃喝玩樂,敗光了家產,以至於危難之時無力幫襯姐姐,更沒有照顧好你們。現在我總算能立身安命,若再不管你們,死後有何臉面去見姐姐?」

  蘇落雲卻搖搖頭道:「歸雁那孩子頗有靈氣,當初開蒙的時候先生就說他是可考之才。若舅舅要帶走蘇家的兒女,無理無據,他肯定會被蘇家族譜除名,到時候品行有虧若過不了童試,便白白辜負了歸雁那點靈氣。」

  胡雪松明白,當今陛下最重官員名節。落雲這孩子考量得比他周到。

  想到這,他嘆口氣道:「能把得了眼疾的女兒送到鄉下……這得多狠的心?如今我堅持要見你,他才把你接回來,回頭我離京了,他豈不是又要將你送走?」

  蘇落雲卻微微一笑:「我自有法子留下,舅舅不必擔心。倒是你此番進京,需要人情走動,不知舅舅有沒有備些鄉土特產?」

  胡雪松是靠自己本事得來的官職,鎮守的卻是沿江的苦寒之地。這也是他第一次隨著大人進京,壓根沒有想到那些個人情世故。

  蘇落雲卻一早就想好了,她讓香草遞過來一張條子:「這是我買好的禮,寄放在了城西的土產商行裡。每樣禮盒子對應的大人也都標註好了,舅舅別送錯就行。我以前在京城裡時,隨了陸家小姐參加過些茶宴,對於船舶司幾位監管大人的家宅有些瞭解,前些日子又聽父親聊起過些他走動上司的事情,便冒昧準備了些。你此番時是隨了上司前來,若備厚禮偷送,顯得心機不正,就是踰越規矩。什麼都不準備,又不通人情世故。不如準備些取巧對心的小物件,只求那些那大人們能記住兩江水軍裡有你這麼一位能幹的便是了。」

  她準備的東西都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是都很用心。

  比如船舶司的李大人喜好垂釣,偏偏每次無功而返。所以她替舅舅選買了東瀛新近流傳過來的關東鉤,那可是釣大魚的利器,市面上還很稀罕。

  而愛妻成痴的白大人那裡,則是一件她從陸靈秀那裡討來的訂衣排碼。陸家的繡衣萬金難求,不是侯府千金,公主娘娘,且得排著等。

  白夫人一向好美,吃穿皆有講究,再沒有比能早早插隊訂製衣服的號碼牌子更對心的了。

  諸如此類,蘇落雲都替舅舅想著,做了精心安排。

  舅舅此番前來,並無所求,送的又不是名貴之物。收禮之人收得毫無負擔,又甚是覺得貼心暖意,自然會記住舅舅這個機靈的人。

  為官者,手下缺人時,都希望能尋個懂事機敏的能吏,待得以後有陞遷的機會,舅舅便有了幾分勝出的機會。

  蘇落雲對胡雪松道:「舅舅不必擔心我們姐弟,你就是我們的靠山,舅舅站得愈穩,我們姐弟在蘇家的日子也愈加好過。」

  胡雪松現在經歷了家道中落,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年少輕狂的小爺了。他自然明白外甥女的話。

  可嘆自己痴長了她十多歲,卻不如外甥女想事周到。

  一時甥舅互相叮嚀一番,就此分開了。

  在回去的路上,田媽媽卻有些不放心道:「少爺說得在理,若是大爺又想送你回去,可怎麼辦?」

  蘇落雲卻微微一笑,輕輕碾著自己的手指,那指尖上還有餘香縈繞,是她給陸家小姐試香時留下的味道。

  這香可殘留兩日,她給陸靈秀試香時,特意抹在了她的手腕動脈處,香味經過體溫熨燙,會揮散得更遠……

  就是不知道愛香成痴的漁陽公主喜不喜歡這味道……

  這疑問在第二日便有了答案。

  蘇鴻蒙那日起早剃鬚梳頭,做了第一次去榷易院當差的準備。

  丁佩還特意名丫鬟買去蜀香酒樓買了整桌子的川菜回來,準備好好犒勞初次上任的夫君。

  不過在老爺回府前,丁佩命人請了大姑娘來。表面的名堂是要給她量衣做幾身衣服,實則丁佩準備跟她說一說,過幾日將她再送回老家的事情。

  蘇鴻蒙雖然有這心思,可自己有些不不好跟大女兒開口,就將這燙嘴的山芋丟給了出事玲瓏的丁佩。

  丁佩笑眯眯地讓侍女給蘇落雲量尺,又感慨道:「兩年裡,你似乎又長高了些,看來還是老家的水土養人啊!」

  落雲微微一笑:「初到老家時,水土不服,生了一場大病,瘦得剩下一把骨頭,沒想到居然也沒耽誤長個子,又要嫡母破費,為我重新量衣。」

  丁佩笑意不減:「待久了慢慢適應了,其實哪裡都一樣。其實那老家更適合病人將養,你父親還說,將來他告老還鄉時,也要回蔭州。只是老宅子若沒個會操持的打理,只交給下人,只怕他們憊懶,荒廢了宅院。不像你在的時候,把院落料理得井井有條。」

  蘇落雲雖然目不能視,依舊冷冷朝著丁氏的方向望去:「母親似乎有些話,不妨直說。」

  丁佩笑著接道:「你此番回京,就是為了見一見你舅舅,如今見也見了,倒也免得彼此牽掛。待過些日子,你妹妹成婚,府裡事忙,怕也照顧不到你。我和你父親商量,覺得還是將你送回鄉下,免得府裡吵鬧,攪得你不得清淨。」

  聽了這話,一旁的田媽媽氣得兩手握在一處,強忍著不出聲。

  一旁的蘇彩箋聽得卻面露喜色,又拚命收斂,不好太表露出來。可她想到姐姐是看不見的,再也忍不住,復又笑開,只覺得自己未來的姻緣一片坦途。

  蘇落雲平靜如常:「母親這是在問我的意思,還是已經決定了,知會我一聲?」

  此間無旁人,丁佩並不忌憚什麼,擺出當家主母的架勢,語重心長道:「其實兒女的事情,都是由著父母確定,沒聽說哪個府上還有聽兒女的話過日子。你只需記得,我和你父親都是為你好就是了……你妹妹的喜事臨近,府裡缺少有經驗穩重的下人。我想著這次,將香草和田媽媽留下,另外再給你指派兩個伶俐的丫鬟,也免得田媽媽年老,精力不夠。」

  這話說完,田媽媽立刻瞪眼冷聲道:「夫人,我的身契並不在蘇家,您這麼做,恐怕不太好吧。」

  丁佩笑意收斂,慢慢道:「知道你是從胡家姐姐那過來的陪嫁媽媽,我一向敬著你,可落雲現在有眼疾,身邊得有個精力足夠的人。才能叫人放心。你的年歲也大了,本該頤養天年,若是覺得我不配留你在府上,也不必見天同我置氣。自去領了銀子,回胡家去吧。」

  老不死的東西,覺得身契不在蘇家,她就拿捏不得了?蘇落雲是她的繼女,女兒身邊由誰伺候,蘇落雲自己都說了不算!

  以前礙著胡氏遺言,她不好轟攆了田媽媽走人。可是蘇落雲馬上就要十八了,算得成人,不需要託孤老僕,她將老東西「客氣」送走,誰也挑不出錯處來。

  田媽媽聽了這話,氣得都壓不住火了。什麼「她不放心」?這就是趁著姑娘眼疾,攆走貼心人,然後便任著丁氏拿捏了。

  蘇落雲卻不動聲色道:「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丁佩慢條斯理地舉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說:「後宅的事情,哪需要爺們牽神?他如今要幫著榷易院的大人選買香料,忙得很,你若懂事就不要去勞煩你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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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父女算賬

  蘇落雲心裡一時冷笑,這位將話頭全堵住了。她若是因為回鄉的事情跟父親鬧,就是不懂事了。

  其實她早就料到丁氏不能容自己在府裡,若真是這般,只怕還要勞煩舅舅砸門。就是這只能應付一時,不可保證一世。

  就是不知早先留的後手,進展是否如自己所想……

  就在僵持的功夫,只聽丁佩的丫鬟匆匆進來稟報:「老爺回來了,正找大姑娘呢!」

  今日是蘇大爺第一日當差,按照他的為人,必定大撒金銀宴請同僚。丁佩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回來。

  於是她顧不得蘇落雲,連忙站起去迎夫君。

  哪知夫君行色匆匆,滿頭大汗,一邊揭開官服衣帶子,一邊越過迎來的丁佩,朝著屋裡喊:「落雲,你可在裡面?」

  當香草扶著落雲出來時,蘇大爺甚至等不及女兒問安,急切問道:「我問你,你給陸家小姐的香膏是從哪裡來的?」

  落雲不答反問:「怎麼?那香有何不妥?」

  蘇鴻蒙氣不打一處來。有何不妥?那是大大不妥!

  原本今日是蘇鴻蒙第一次奉差,他原該左右逢源,大行交際之道。可誰知府衙的椅子還沒坐熱,他就被駙馬府的人給叫去了。

  原來陸家小姐跟著母親去給漁陽公主量衣的時候,公主無意中嗅聞到了她身上的香。

  漁陽公主嗜香如命,喜好收集各種香,卻從沒有聞過這麼清冽獨特的香。詢問之下,那陸小姐說是從香藥庫使蘇鴻蒙府上得的,京城裡有名的守味齋也是他家的產業。

  陸小姐的原意是好的,覺得是給蘇家打了金字招牌。

  果然公主一聽,認定了這是蘇家鋪子新調的香,難怪她以前從沒有聞過.

  駙馬府的香料有不少採購至守味齋,按照以往的規矩,這樣的新香都要先送到公主府上讓她嘗鮮。

  可沒想到這次守味齋這麼不懂事,公主心下不悅,跟身邊的管事抱怨幾句。

  管事打理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眼見著主子抱怨守味齋沒規矩,立刻派人去敲打蘇大爺。另外再讓他趕緊補一份香過來,免得公主想起,給他們下人們添麻煩!

  蘇大爺被敲打得一愣一愣的:他們守味齋已經好幾年沒有出新香了呀!

  當下送走了駙馬府來人,他又坐上馬車去陸府問陸家小姐,公主要的究竟是哪種。結果陸家小姐也不明所以地遞給了他香脂膏子,說這是蘇落雲送給她的。

  蘇大爺嗅聞這味道,只覺得味道清甜,果香四溢,香料調和自然,卻一時分辨不出用了哪幾種香,也難怪公主聞了念念不忘。

  可……這不是他們守味齋的香啊!

  於是蘇大爺只能馬不停蹄,又趕回家中,問一問大女兒是從何處弄來了這讓人雞飛狗跳的香膏。

  落雲聽父親講完,這才慢慢道:「是我自己胡亂調的香,竟然能得公主垂愛,真讓人受寵若驚……」

  蘇鴻蒙這半天只感受到了「驚」,直到聽落雲說是自己調的,那半懸的心才徹底放下了。

  他原本還擔心這香膏是落雲從別處買來的。若真是那般,豈不是有後起之秀來壓制他們守味齋?

  既然是蘇落雲調出來的,那就好辦了!

  他立刻說:「既然公主喜歡,你回頭將方子給守味齋的老馮,讓他調配出來給公主送去。」

  聽了父親的話,蘇落雲卻從容站起,給父親拘禮後道:「女兒不孝,恕難從命!」

  蘇鴻蒙這半日顛簸,身子乏累得很,原本想交待完便寬衣躺下解解乏,沒想到大女兒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來,氣得他頓時坐直:「這是什麼屁話?是我管你要你娘的嫁妝?你還恕難從命?」

  一旁的田媽媽連忙圍護道:「老爺息怒,大姑娘方才聽說夫人要送她回鄉下,還不許我這老婆子和香草跟去,心裡一時難受,這才說了氣話。」

  蘇鴻蒙聽了一愣,這才想起丁氏先前跟自己商量好的,只是沒想到丁氏竟然這麼早就跟大女兒提了,更沒想到丁佩還要換了蘇落雲身邊服侍的人……

  婦人短見!這是覺得日子太好?這麼早跟小祖宗說這個幹嘛?

  「你……這麼跟落雲說的?」蘇鴻蒙一時也有些尷尬,只能調頭瞪向丁佩,指望她機警解圍。

  丁佩心裡明白,但她身為當家主母,怎麼可以這麼輕易收回說出的話?

  所以她假裝沒看見蘇鴻蒙擠過來的眼神,一臉和顏悅色道:「你這孩子,方才不也是話趕話說到那裡去了嗎?漁陽公主可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她想要這香膏,你不給你父親,是準備給全家招災?」

  蘇落雲卻面色清冷道:「我調這香的初衷也是一廂情願,我原想著守味齋這些年一直賣著娘生前調配的那幾味香。貴人們也該用乏厭了。我若能幫到父親,也算盡了女兒孝道。沒想到我拿著自己當蘇家人,可是有人卻嫌棄我瞎,待著蘇家礙眼。若是這般,我也甭熱臉貼冷屁股,只尋了廟門出家算了,免得整日船接船送的,累得人費心!至於紅塵俗務,也不關出家人的事!」

  她這話像是小孩子賭氣。可蘇鴻蒙領教過小祖宗的脾氣,若她真的賭氣出家,到時候公主降罪蘇家,還真不關她這位小師太的事情。

  落雲說得也在理,守味齋這兩年的生意的確有些回落。那胡氏乃是調香高手,以前卻不曾見過落雲也有這能耐。這還真叫他這個當父親的刮目相看。

  若落雲真有早亡胡氏的本事,那可是他蘇家的招財貔貅啊!供在府裡都來不及呢!

  「胡鬧!我蘇鴻蒙的掌上明珠,豈可剃成禿子出家?你母親許是怕你想念老家,這才提了提。你不是還在蘇家嗎?我若不點頭,哪個也不能將你送走!」

  丁佩聽了這話,臉色難堪極了,默不作聲地摸著茶杯蓋子。

  她知道蘇鴻蒙最恨人擋財路。現在讓蘇落雲交出香料方子最要緊,就算被夫君打了臉,也要強忍著。

  蘇落雲慢條斯理道:「大夫人方才的那些話,雖然無心,卻給我提了醒,我現在這麼一個瞎子,若是父親不在了,當真是無根的野草,不知被風吹到哪裡了。……若是手裡多些銀子,我也能安心些。這樣吧,父親若想要這淡梨香膏也成,我自會調配出來,讓父親送到公主府上。不過……父親得答應我,讓我入了守味齋的三成股。」

  蘇鴻蒙聽著她說,先前還覺得像是人話,可沒想到女兒釜底抽薪,突然張嘴要鋪子的乾股,立刻勃然大怒道:「放屁!我還活著呢!不用你給我分家!你那幾個弟弟都沒有股,你一個女兒家怎麼好意思要?」

  蘇落雲慢慢從懷裡摸出了手帕子:「父親靠著我娘的那些方子賺取了偌大的家業,我娘當初沒要股,也不見落下了什麼。外祖母家當初生意周轉不靈,需要大筆銀,您也是袖手旁觀。由此可見,親兄弟明算賬,父女也要各算一本帳。既然有賺錢的本事,就得早些換得真金白銀在手裡比較好。」

  蘇鴻蒙被揭了短,登時憋紅了臉,氣憤道:「我還管不了你了!別以為你調出個破香膏來,就能拿捏你爹!」

  蘇落雲依然淡淡說道:「我是女兒家,又打算終身不嫁,為自己張羅些傍身錢有什麼不對?想來三位弟弟也不會挑我的理!聽說這兩年京城裡又新起了幾家香料鋪子,要不……我拿著方子問問他們?既然是公主看上的香,用不了多久就會風靡京城,總有識貨肯出錢的。」

  丁佩這時終於出聲:「你這豈不是吃裡扒外,你覺得你現在這樣,能到處售賣香料方子?」

  她話裡威脅的意思明顯,也是給蘇鴻蒙提醒:若撕破了臉,將個瞎女囚起來,輕而易舉,哪容得蘇落雲囂張售賣方子?

  蘇鴻蒙被丁佩適時提醒,立刻醒腔過來,登時就要喊人拿家法,打蘇落雲的手板子。

  田媽媽心裡也一陣發急,覺得大姑娘操之過急了,她在蘇家的屋簷下,哪能這麼咄咄逼人?

  可是蘇落雲卻垂著眸道:「我一個瞎子,不好當街售賣,幸好託付了舅舅代勞,他認識的門路廣,自會幫我料理好的。」

  蘇鴻蒙狠狠瞪著女兒,心裡卻是翻了又翻:他瞭解這個倔丫頭,平時還好,脾氣上來那是天不怕地不怕,活能折騰人,沒有她母親的半點賢良!她既然說了方子給了胡雪松,就是料想著要跟自己翻臉了。

  若只是一個香膏方子也罷了,他偌大的蘇家也不稀罕!可偏偏是漁陽公主差人來要……

  這個忤逆東西!若犯了倔脾氣不肯交出,他得罪了公主,那剛剛邁到仕途門檻的大腿,肯定要骨折的。

  死丫頭!該不是她舅舅背地裡給她起的主意吧!

  就在這時,落雲又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父親就這般小氣?您若在還好,總歸會管我,若您不在那日,我又手頭沒錢,真成了沒有爹媽的瞎婆子,偌大個蘇家,哪裡有我的容身之所……」

  說到這,蘇落雲茫然的眼裡突然聚集了淚水,哽咽一聲便哭了出來,方才早早掏出的手帕子,也派上了用場。

  蘇鴻蒙的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他以前沒見過大女兒在自己跟前這麼無遮攔地哭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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