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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戈鞅] 財神春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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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3-2-7 00:22 編輯

財神春花 作者:戈鞅

內容簡介】:

  兩個莫得感情的老神仙在人間動感情的故事。

  神仙日子漫漫長,不搞事情心發慌。

  北辰元君與財神春花在寒池畔私會偷情,被一群小仙娥逮了個正著。長生天帝下詔,將他二人雙雙貶下凡間,歷劫思過。

  此時正是大運皇朝天下,太平盛世已過百年,暗潮洶湧,妖孽叢生。汴陵城中長孫家得了一位女公子,出世之時口含一枝金報春,驚得產婆打翻了水盆。長孫老太爺大筆一揮,取名曰:長孫春花。

  長孫春花只有一生,財神春花卻有無窮無盡的歲月。這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戲碼硬要往她身上套,如何套?

  一句話簡介:別人下凡歷劫,我下凡發財。

  立意:道是無情卻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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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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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4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往生池 第一章 情比金堅

  東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

  大言仙山之中,有一琅寰洞府喚作岐玉洞,司掌日月更替的北辰元君就在此修行。

  北辰元君師從眾仙之尊古上天尊,仙基穩固,修為高深,證果以來已有六千年歲。他為人清雅孤僻,不喜交遊,仙府又遠在海外,九重天上的眾仙家與他甚少來往。但人人知他心腸慈悲,若是自家攤上了什麼事,多半也先想到他。

  這日是好日,人間太平祥和,仙山惠風和暢。北辰元君剛剛結束了為期三月的閉關修行,換了凡間衣袍,正打算出門。仙童來報,東海水君已在岐玉洞外等候多時了。

  如此無法,只得請進來了。

  東海水君一進門,就抓起玉案上喝了一半的水煮青茶,咕咚咕咚灌了半壺下去。

  「仙君恕罪,實在是等了你好幾日,脫水太久,快要渴脫相了。」他愁容滿面,不安地抓了抓亂糟糟的紫龍鬚。

  北辰元君訝然:「何事令水君這樣煩擾?」

  「唉唉。」

  東海水君滿臉通紅,卻不說話了。

  離原定出門的時辰已是晚了一刻鐘,但對方如此窘迫困苦,北辰元君也不好催促。

  東海水君又灌下一大口茶,一拍大腿:

  「這丟人的事,也只能同你說了。都是甘華那丫頭惹出的禍事!」

  北辰元君怔了怔。甘華公主是東海水君的長女,三千年前同在古上天尊門下修行,是師門中人人愛護的小師妹。她性情果敢,道法高超,如今已是東海水君的左膀右臂,九重天上人人提起都是要豎大拇指的。

  「甘華這孽畜,戀上了個凡人,犯了天條!」

  東海水君又急又窘,眼淚嘩嘩淌了下來,岐玉洞外頓時下起了淅瀝小雨。

  大約被海水泡得久了,水族神仙都很情緒化。看來此事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

  北辰元君只得暗暗捏了個仙訣去凡間告假,這邊柔聲道:

  「水君莫急,慢慢道來。」

  月前,東海有惡蛟鬧事,頻頻興起水患滋擾百姓。甘華公主領命前往,與惡蛟大戰了三百回合,雖為民除了害,自己也身受重傷,墜入海中。

  甘華戀上的那個凡人,名喚蕭淳,是東海之畔青衣鎮上一個年輕的書生,家境貧寒,又有老母奉養,平日裡打漁為生。一日他打漁的網兜撈上來一個重傷的女子,他雖疑惑,但出自一片純善,還是將這女子接回家中悉心照顧。

  一個是儒雅俊美,正當年少,一個是千年女仙,不識情愛。都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兩個人朝夕相處,耳鬢廝磨,便私定了終身。待水君發現時,甘華的心思已經是九頭碧水金睛獸都拉不回來了。

  「這……水君可曾曉以利害?」

  「她幾個兄弟都已輪番去勸過一回了,半點都聽不進去。」

  「若是強行將她帶回呢?」

  「此前將她騙回來過一次,沒多久,還是跑回去了。仙君也知道,甘華是我這些子女中最成器的,她那幾個兄弟綁在一塊兒都打不過她。」

  「她在凡間與那蕭淳過了幾日夫妻的日子,是半分都不想當神仙了,還說……要為他生兒育女。仙君,倘若生下個小龍人,可怎麼好?」

  「咳咳,甘華倒是痴情。」

  東海水君揪得自己的龍鬚又打了好幾個死結。

  「若只是做個便宜外公,我也就忍了。可是……仙凡不能相戀,這是天規明文定下來的。九重天上的天衢聖君執法嚴明,那是一根頭髮絲的情面也講不得。這事情早晚捅到天庭,那甘華千年的修為就都要付諸東流了呀!」

  「這……確是如此。」北辰元君為難地附和。

  天衢聖君是九重天上除了天帝天后和古上天尊之外,最為凜然不可侵犯的上仙。他自混沌中便被古上天尊收養,是天尊門下首徒,北辰元君見了他,也要尊稱一聲大師兄。天衢聖君是在天規律法中泡大的,性情最是涼薄冷酷,為了維護天庭的尊嚴格調不惜一切代價,落在他手裡,絕沒有好下場。

  天衢聖君辦下的鐵案,單是近日便有兩樁。天后娘娘重修蟠桃園時拓了院牆,,不小心佔了壽星家的半畝地,壽星都上表稱不介意了,天衢聖君非逼著天后拆了院牆,將佔了的土地回覆原狀,還賠了壽星一株桃樹。又則梨園仙子與拜月童子有了私情,兩位都是太上老君的近侍,仙緣甚好,連天帝都為他們求情,天衢聖君一概不聽,還是將他們打下了凡間。

  北辰元君艱難地掂量了一下自己和天衢聖君的同門之誼。

  那大約是沒有的。

  「……水君是想讓我去天衢聖君那裡求個情?」

  以他這幾千年來對天衢的瞭解,天衢看都不會看他一眼,會把他從紫闕仙山上直接扔下來。

  「仙君誤會了!我豈敢有此狂妄之想!」東海水君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那……」

  「仙君是我家甘華的師兄,她素日對你崇拜敬仰,你若肯前往勸說一番,或許能令她迷途知返。」

  東海水君充滿希冀地望向他。

  「或者,能去勸一勸那凡人書生,叫他主動斷了甘華的念想,也是好的呀。」

  北辰元君聞言,更是為難了。

  他一個六千多年的老神仙,十八般武藝也算樣樣精通,降妖伏魔,修道煉丹,賭書潑茶,釀酒種花都不在話下,只是於情愛上的知識實在太淺,六千多年來從未實踐過一星半點。蟠桃宴上遇到個把女神仙,他都是繞著走的。

  這教他從何勸起?

  北辰元君慣常不會拒絕人,尤其對方如此悲苦焦慮,他更是急人之所急,心中感慨無奈之至。

  老水君又淒淒慘慘地哭起來。

  小仙童從門外探進頭來。

  「仙君,今日雨水這樣多,您種下的金英報春開花了呢。」

  北辰元君怔了怔,忽地從椅中站起來。

  「水君,我想起一人,定可為你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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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衢:音同渠,四通八達的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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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4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往生池 第二章 枕下生金

  人間。

  戲園子一向是人間最有煙火氣的地方。台上的小倌油彩塗了滿臉,勾勒出花樣的腮,雲樣的髮,盈盈的眉眼,咿咿呀呀地唱著,為著前人杜撰出來的姻緣哭得肝腸寸斷。庭中十餘張八仙桌,各圍了四條長凳,幾乎都坐滿了人,賣乾果和添茶水的小二穿梭其中,不時攛掇著群眾高聲叫好。

  添茶水的拍一拍賣乾果的,低聲說:「那位又來了,在二樓雅間裡坐著呢。」

  「看著像在等人。戲都到中場了,等的人還沒來,你可小心伺候著。」

  賣乾果的大喜:「曉得嘍。」

  添茶水的急了:「得了賞,別忘了對半兒分。」

  雅間裡,一個年輕姑娘正兩手捧腮,有滋有味地盯著戲台。她身著櫻草色半臂襦裙,袖口和領口都密密地以金線繡上蝌蚪樣的繁複花紋,腰間茜色絲帶長及地面,頸子皓白修長,顯得整個人比實際高挑得多,烏髮如黑泉,眉目如江水,內蘊春山,清越而帶著暖意。

  八仙桌上橫七豎八地堆放著各式時興的小糕點,許多拆了封只啃了半口,兩三個小酒罈翻倒著,正是城中天子樓的招牌好酒「梨花觴」。一隻渾身雪白,四爪帶黑的胖貓踮著腳在桌上慢慢溜躂,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翹起。

  賣乾果的小二進門的時候,胖貓青褐色的眼睛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啃一個小圓糕。

  姑娘低低打了個酒嗝,轉臉看見來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露出兩邊各一個尖尖的小虎牙。

  小二放下兩碟蜜餞:「姑娘在等人?」

  胖貓喵嗚一聲,姑娘安撫地拍拍它。「原是約了人的,又說不來了。」

  小二一怔,左右並未見送信的,她怎知不來了?

  這姑娘每月十五都來此聽戲,出手極為大方,每次都將整條街上的好吃好喝好玩的都買一大堆,園子裡的人猜測她是城中某位富戶的千金,平日家裡看管太嚴,每月一日出來放風。

  今日怕是約了情郎,又被放鴿子了?

  「他不來,我們兩個出來玩也是一樣的。你說是不是呀,小孟孟。」姑娘輕搔胖貓的腦門,胖貓舒服地眯起眼。

  小二連忙安慰:「不來了也無妨。姑娘今日可算趕上了,錢大老闆包了三天的戲,特地請了崑山的名角兒來唱連台呢。」

  「錢大老闆是何人?」

  小二指向樓下前排一個大肚無鬚的錦袍中年人。

  「錢大老闆本就是城中首富,今日又得了財神庇佑,發了大財,為了酬報鄰里,才點了這三天的大戲,請街坊們看戲呢。」

  姑娘秀眉微蹙:「得了財神庇佑?」

  小二壓低了聲音:「這事旁人我可不告訴他。據說錢老闆去廟裡祈福的時候,遇上財神爺顯靈啦,回家以後,他每天夜裡都能在枕頭底下發現一錠金元寶!」

  姑娘噗嗤一笑。

  「財神爺這樣靈啊?那小二哥你也去試試?」

  「嗨,財神爺也嫌貧愛富,越是有錢的人家他越喜歡,我們這些窮苦人,求得再多也沒用。」

  也許是錯覺,桌上的胖貓似乎瞪了他一眼,喉中發出狺狺之聲。

  姑娘食指輕叩桌面,胖貓懶懶地揣起爪,又窩成一坨。

  「像您這樣的富貴又美麗的人物,財神爺一定也喜歡。姑娘不妨也去財神廟試上一試呀,就在城東,天子樓往東兩條街便是。」小二慇勤地送上馬屁。

  姑娘眼睛彎彎,掏出幾顆銀瓜子遞給他。

  「小二哥的蜜餞做的好吃,又會說話,不必靠財神爺幫襯,也一定財源廣進,富貴長安呢。」

  小二喜笑顏開地接了賞,歡天喜地地去了。

  雅間裡只剩一人一貓的時候,胖貓站起來,將身子撐出個拱門,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口吐人言:

  「枕頭夜裡生金子,人間還有這樣好事?」它聲音沙啞粗獷,倒像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在說話。

  姑娘溫和一笑:「小孟孟,這麼有意思的事,咱們也去瞧瞧?」

  入夜,錢老闆今日又多喝了幾杯,搖搖晃晃地到了家,後腦勺剛沾了枕頭,便被硌得哎喲一聲爬起來。

  一掀枕頭,果然底下又躺著一枚棱角圓潤的金元寶。上秤一稱,足足有二十兩。

  錢老闆抱著元寶歡喜欲狂,胡亂朝各個方向都磕了幾個響頭,口中唸唸有詞:

  「叩謝財神爺爺!叩謝財神爺爺!」

  櫻色衣裳的姑娘抱著貓,蹲在錢家屋頂,打了個呵欠。

  「還真是有元寶啊?」胖貓震驚得露出森森白牙。

  「莫急,再看看。」

  錢老闆的金庫與臥房一門相連。他取來金庫鑰匙,將那新得的元寶與滿庫房的黃金白銀放在一處,鎖了金庫,坐在榻上嘿嘿笑了半個時辰,終於累得沉沉睡去了。

  錢老闆家中一向能省則省,所有香燭油火早早地都熄了。宅中眾人陷入了熟睡,黑夜的院落像一個幽深大洞,能生吞下活人。

  又不知過了多久,窸窸窣窣的聲音陡然響起。

  姑娘和胖貓都凝神諦聽。聲音是從錢老闆的金庫中傳來的,然而他本人睡得死豬一樣,絲毫未聞。

  滿月升起,烏雲沉下,院落裡微微亮起來。幾星亮光蠢蠢而動,漸漸匯聚成亮晶晶的細線,一拱一拱,順著院牆朝外流淌而出。

  再仔細看,金錠子,銀錠子,珠串子都長出了芽菜一般的細細手腳,吭哧吭哧地扛著一個沒有手腳的同類,排著整齊的隊伍往外走。隊伍之外,還有兩個長了手腳的金子精叉著腰,低聲喊著口號。

  「一二一二一二……」

  胖貓張大了嘴。

  「金子……銀子……在自己偷自己啊。」

  姑娘拍了拍胖貓的腦袋。

  「跟上。」

  本朝有宵禁,打過二更鼓,街上便再無人煙。

  金子精、銀子精、珠串精、玉石精們組成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湧過青石板的路面,跨過兩道拱橋,繞過低窪積水的路面,勤勤懇懇地來到一座紅牆黑瓦的廟宇前,正是白日裡小二說的財神廟。

  廟簷下黑氣縱橫,門口蹲著一頭口噙銅錢的石頭蛤蟆,一個金子精蹦到石頭蛤蟆面前嘰嘰咕咕說了什麼,石頭蛤蟆點了點頭,廟門就開了。

  姑娘和胖貓隱身在不遠處,靜靜看著財寶們進了財神廟,廟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月光傾灑在潮濕的路面,不知誰家的狗汪汪叫了兩聲,又復歸於寧靜。

  姑娘從黑影裡走出來,負手慢慢踱到財神廟前,盯著石頭蛤蟆看了一會兒。

  石頭蛤蟆瞪大眼睛,彷彿突然驚醒一般,張嘴叫起來:「來……」

  蛤蟆嘴裡的銅錢蹭蹭蹭漲了起來,一個變作兩個,兩個變四個……一聲悶響,石頭蛤蟆被撐裂了。

  姑娘無奈地搖搖頭。胖貓蹲在她肩頭,嘖嘖道:「凡間真是越來越會玩了。」

  財神廟的紅漆大門訇然洞開,一人一貓緩步而入。

  廟中香燭瞬間同時燃起,一時亮如白晝。香案之上巍然立著一個兩三人高的金粉神像,一手端如意,一手持元寶,廣目闊口,仙髯飄飄,紅袍玉帶,莫測高深。

  神像甕聲甕氣地開口了「你把我門口的蛤蟆怎麼了?」

  姑娘一臉惋惜:「雕得不夠結實,裂開了。」

  神像沉默片刻:「你是何人?膽敢褻瀆神廟!」

  姑娘上下端詳那神像一番:「你這個神像雕得倒是頗為威風,只是與本人不太像。」

  胖貓從她肩頭躍下,三步竄上神案,圍著那神像轉了兩圈,喵喵直叫。

  神像微微抖了抖,空氣中漸漸瀰散出一股潮濕腐臭的味道:「大、大膽!本神乃是財帛星君趙不平,你……認得我?」

  姑娘仍不接他話,垂首道:「你能驅使金銀,可見有幾分道行,好好修行,或有一日能登仙班。但斷人財運、竊人錢財,實在下作。何況你還欺世盜名,敗壞我師父的名聲,我怎能坐視不管?」

  神像大驚失色:「你究竟是誰?」

  財帛星君趙不平七百年前點化過一位女弟子,是九重天上唯一的一位女財神。

  「你、你是——財神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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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4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往生池 第三章 財可通神

  呵,被認出來了。

  「春花也是你叫的?」胖貓吼了一聲,一口咬住神像的左腳,它吃痛哀嚎起來。

  名喚春花的女財神雙手在胸前結成手印,輕喝一聲:

  「金錢有命,富貴在天,世間萬寶,任我差遣!」

  她袖口領口的金線彷彿有生命的小蛇一般脫出衣衫,頃刻交織,化作一張金光閃閃的大網,兜頭向那財神像籠罩而去。

  「孽畜!還不現出原形!」

  金網觸及神像的身軀,絲線交界之處燃起點點火焰,神像像被開水燙了一般慘叫起來,金粉與油彩如蠟融化,金網越裹越緊,直至化作一個黃金火籠。

  一個灰不溜秋的生物在火籠中吱吱狂叫,到處亂竄。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頭碩大無比的老鼠。

  老鼠精遭金火燎了皮毛,嘴上卻不服軟,尖厲怪笑:「你是七百年的財神,我可是八百年的妖!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籠中黑氣凝聚,漸漸滾成一個煙球。春花一怔,但見煙球爆開,將黃金火籠破開了一角,老鼠精敏捷竄出,躍上房樑。

  「這世上可不止你會驅策財寶!」老鼠精在胸口結上手印,口中唸唸有詞。登時神案被怪力震作兩半,其下地面炸開一個大洞,金子精、銀子精、珠串精、玉石精們蜂擁出來,嘰嘰喳喳地朝立在一旁的胖貓衝了過去。

  胖貓嚇了一跳,掉頭就跑:「春花春花,金子要殺我!」

  看來老鼠精將自己囤積的財寶都藏在財神廟地下的洞窟之中了。

  胖貓縮在春花身後,頭一次覺得錢財也能要命。

  鼠精獰笑起來:「孩兒們,變成金銀坨坨,把他們壓得永世不得翻身!

  勁風吹拂春花的衣袂,她搖頭嘆息:「站住。」

  財寶精組成的泥石流呼嘯而來,卻因她這一聲在她眼前猛地煞住了,只有一個小金元寶衝得太快,從最前一排跌了出來,正跌在春花腳邊。

  「哎喲喂!」小金元寶氣喘吁吁地爬起來,仰頭看見春花,立刻尖叫著撲過來。

  「財神娘娘!」芽菜一樣小小的手腳抓住春花的鞋面,幸福地蹭了又蹭。

  財寶精們靜默了一瞬,立即有樣學樣,嘰嘰喳喳地衝過來,有的抱腿,有的抱袖,不管不顧地往春花身上蹭,沉浸在幸福和迷戀中無法自拔。

  春花扶額。

  「我知道了,我也愛你們呢。」她蹲下來挨個摸一摸財寶精們不存在的小腦袋,被摸過的尖叫顫抖了一會兒,慢慢化去了手腳,變成了普通的金銀寶物。

  老鼠精猙獰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整頭鼠都僵住了。

  「這……這……你怎麼做到的?」

  「財寶自有性靈,但錢財如水,當於世間交換流通,造福萬民,不應深埋地下,滿足你一己私慾。」

  老鼠精惱恨交加,身子漸漸壯大,逐漸變成一頭大像一般的巨鼠:「我連你一起吃了!」

  春花目光一寒:「小孟孟,還不現形?」

  胖貓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她背後踱出來,低吼一聲,四爪騰起藍焰,長尾高高揚起,獸牙暴出,雪白的皮毛上浮現火焰樣的條紋,驀地變身為一頭比巨鼠還要大上三倍的威嚴巨獸。

  「神獸孟極!」鼠精驚呼。

  泚水出焉,西流注於河。有獸焉,其狀如豹而文題白身,名曰孟極,是善伏,其鳴自呼[ 《山海經‧北山經》]。

  巨獸揚起磐石大的前爪,一爪拍在老鼠精臉上。鼠精慘叫一聲,右目登時被利爪勾出。金線重又結成金籠,將鼠精困在其中,這回,它再也掙脫不出了。

  錢老爺包的三天連台戲,今日是最後一天。小倌們唱得累了,有些唱詞便囫圇拖過去,花槍和水袖也都不如前兩天翻得利索。

  春花坐在老位置,敲著桌子嘆息:「不值票價呀,不值票價。」

  賣乾果的小二掀簾子進來,見是她,立刻換上慇勤笑容。

  「姑娘好興致,連著兩天幫襯。不知今天有沒有等到要等的人呢?」

  春花默默翻了個白眼。

  「姑娘今日不等人。」

  胖貓孟極蹲在桌上,以爪撥弄一個小籠子。那籠子甜瓜大小,應是用黃金打造,渾然天成,不見開縫,精緻之極。籠中一頭銀灰毛皮的尖嘴老鼠溜著籠邊亂竄,胖貓每撥它一爪,老鼠便吱喳亂叫一陣。

  「這……是姑娘新養的寵物?」也是稀奇。「老鼠……也能當寵物麼?」

  春花向他招招手。

  「這不是老鼠,是錢鼠。」小二仔細一看,果然籠中的小生物嘴尖而長,耳圓而小,與家中尋常見的老鼠不同。

  「姑娘真有本事,都說錢鼠是招財進寶的吉利物。」

  春花笑道:「傳聞不可信。你若再見到這小東西,千萬繞著走。它性喜囤積亮閃閃的物件,遇到金銀錢幣都要一口叼走,藏起來你便永遠找不著。」

  小二嚇了一跳,下意識捂緊了自己的錢袋。

  「對了,姑娘,昨夜城中出了大事,財神廟裡的神像塌了,地下還裂了大縫,廟祝在地下挖出來許多金銀財寶呢。知府大人是個好人,說昨夜財神託夢給他,要將這些財寶都分給本地百姓,每戶十兩,現下城中百姓正逐戶去府衙領銀子,今日的戲都沒人看了。」

  「只是,那錢老爺可倒了大黴了。聽說昨夜他家中金庫遭竊,損失了不少金銀呢!大家都說他太貪,財神爺賞了金子還不知足,果然降下懲罰了。」

  「如此。」春花挑眉,「你怎的還不去領賞呢?」

  小二嘿嘿笑道:「我也即刻要去了。」他望著眼前眉眼彎彎的姑娘,忽然覺得熟悉,「姑娘生得真是富貴雍容,眉眼也親切,倒和我們家中供奉的財神娘娘有些像呢。」

  小二掀簾出去,孟極還在撥弄那倒霉的錢鼠精。錢鼠精在籠子裡氣喘吁吁哭喊:「財神娘娘,小妖知錯了,娘娘饒命啊!」

  「你錯在哪了?」

  「小妖……不該褻瀆財帛星君,不該與財神娘娘作對,不該……」錢鼠精說了幾句,嚶嚶哭起來。

  春花敲了敲桌子。

  「你將自家來歷說一說。」

  「小妖……生於極南仙島的錢鼠,學名叫臭鼩,兩百歲上隨商船北渡中原,有幸在船上得見財帛星君爺爺天顏,偷學了些許法力,自行修煉了些歲月,方有驅使金銀之能。」

  春花見他對答老實,應當不是作假。她師父財帛星君趙不平,本就辦事極沒有譜,想一齣是一齣,兼且嘴上少個把門的,這樣的事確是他能做的,想必此刻去問他,他也想不起來。七百年前趙不平將她點化成仙,也不知是搭錯了哪一根筋。

  這錢鼠既曾與趙不平打過照面,也算是有些仙緣,春花有心點他一點,正色道: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你錯不該囤積財寶,滋生惡靈。還有那錢老闆,固然是貪慾盛了些,但祖上有德,本還有十年財運,卻被你吞了枕下財脈,只怕一兩年內便要散盡家財。你說,該如何彌補?」

  錢鼠精聽出她有寬宥之意,慌忙磕頭:「但憑財神娘娘吩咐,小人無有不從!」

  「你吞了錢老闆的財脈,不日便可化形為人。今後你便跟在錢老闆身邊,為他管事理財,助他修回財運,直至他百年,如何?」

  錢鼠精怔了怔,點頭道:「謹遵娘娘吩咐。」

  春花點點頭:「此地我是熟悉的,倘若將來我發現你沒有老實贖罪,又或是重拾惡習出去害人,我便當場碎剮了你。」

  錢鼠精嚇得五體仆地:「小妖再不敢了!」

  它眇了一目,渾身皮毛也燒掉了許多,頹然落魄極了。春花嘆了口氣,解了金籠禁制。

  「你去吧。」

  錢鼠精猶猶豫豫地從小籠子裡爬出來,在桌上轉了兩圈,又人樣立起來拜了兩拜,便溜著桌腿跑下去不見了。

  胖貓孟極粗聲粗氣道:「你就這麼放了它,也太便宜了。」

  春花撇嘴:「罪不至死,何必趕盡殺絕,我又不是那古板冷血的天衢聖君。」

  話音剛落,一人以扇挑簾而入,溫朗笑道:「是誰偷偷在此詆毀天界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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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鼩鼱:音同渠晶,動物名。食蟲目鼴鼱科。一種形似小鼠的哺乳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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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四章 金石之交

  春花一直覺得,師父肯定是剛把她拎上天來,就後悔了,又變著法子想把她扔回去。剛飛昇的時候,趙不平打著助她修煉的旗號,出了好多天馬行空的難題。其中一個便是要她集齊七七四十九位仙家的衣袍角,做一件水田衣。

  那時她初來乍到,九重天上一個人都不認識,別說要衣服,便是敲門送元寶都沒人搭理她。不是腦子有坑,誰想得出來這種操作。

  她用凡間帶上來的一本《囚心孽緣》賄賂了文命星君,請她幫忙在天庭邸報中登了一封言辭懇切,聲淚俱下的帖子,廣發到各仙府中,大意是她一介小仙登天不易,拜求諸位上仙賜予一件道袍,免得她被攆下凡間。

  天庭邸報中除了傳遞天帝詔令及天庭法司的行文,便是登載些仙家的閒事,譬如壽星的仙鹿剛修了毛,繪一幅圖與諸仙共賞,又譬如昴日星官與奎木狼君發帖宣告兩人割袍友盡,滄海桑田不相往來。許多明明自己知道就好的事,偏偏要放在邸報裡廣而告之,這大約是仙人們生活太空虛寂寞,需要關注的緣故。

  這一篇求助帖,本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法子。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一期邸報如同石沉大海,落水無聲。她曉得此路不通,只好另尋他途。

  誰知又過了幾日,邸報上的帖子竟然有了回音。來自東海大言仙山的小仙童送了一件外袍過來,說是北辰元君親自穿過的。仙君大人又怕舊衣不潔,特地新做了一件袍子,穿在身上,於仙山疊瀑之上筆直站了半日,才脫下疊好了送過來。

  更有甚者,北辰元君還捏了仙訣,將邸報上那一份帖子轉發給了平日有來往的幾位仙君,於是那幾位礙著北辰元君的面子,也只好送了一件衣袍過來。

  春花一面感激涕零,一面感慨,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小仙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這位北辰大人耳根該有多麼軟啊。

  於是便順桿子往上爬,死氣白咧地上門去道謝,乃至順便薅光了大言山所有的仙草,掏盡了大言山所有的鳥蛋,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再後來,天界的許多仙友都學了春花這一招。天河的螃蟹氾濫,天蓬元帥發了個求幫吃,一群老神仙過來將過剩的螃蟹捕了個乾淨。太上老君座下青獅發了情,也發了個配種帖,立刻一大群養貓科神獸的神仙送了自家的雌獸過來。

  天界邸報越來越厚,裡頭的八卦越來越多,終有一日,事情被捅到天衢聖君那裡去了。天衢聖君震怒之下,除了嚴禁邸報發佈私人帖子之外,還順藤摸瓜將始作俑者給扒了出來,嚴懲不貸。

  春花為了這事,在瑤池清淤泥,勞動改造了半個月。說出來都是淚。

  做神仙七百年,春花在天界廣結善緣,凡有神獸滿月,喜得佳徒,喬遷洞府這一類的喜事,她總是第一個封上紅包的。可要論知心好友,只得北辰元君這一個。都說這人孤僻淡泊,其實是因為心腸太過慈悲,隨便一個小神仙都能求到他面前來。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只能遠遠地避著人,做出一副高冷難以親近的樣子。

  北辰元君扮成個青年文士模樣,青衫玉冠,烏髮半束,便如一個無瑕的白玉淨瓶,說不出來哪裡特別,但一眼便知是極貴極罕見的。

  他手執紙扇,挑了雅間的門簾,翩然而入:

  「是誰偷偷在此詆毀天界上仙?」

  雅間裡大放厥詞的姑娘見是他來,眉目頓時如春山融雪:

  「你怎的才來?可惜錯過了昨日一場好戲!」

  「是我的過失。」北辰元君連連拱手,「認罰認打,絕不還價。」

  春花挑眉:「你說遇上了一樁麻煩事,解決了沒有?」

  北辰苦笑:「非但沒有解決,我還帶了來請託你。」

  於是將東海水君的家事原原本本地複述一番,直聽得孟極與春花兩個面面相覷。

  「北辰大人,這愛管閒事的習慣還真是……呵呵呵……」孟極乾笑。

  「甘華公主修行千年,已近元君之境,而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靈官,怎麼也輪不到我來幫她。」春花收起了笑意,沉沉道。

  北辰道:「春花何以妄自菲薄?雖然你修行法力上……尚有待努力,但心思活絡,機謀多變,又能慧眼識人,若說有人能擺平此事,非你莫屬。」

  春花低頭繞著袖口金線,不說話了。

  北辰識相地倒了杯茶,遞上去。

  「你方才還在說天衢聖君古板冷血,若是放任甘華繼續如此,早晚會被天衢拘到天牢,或綁上雷鏡台,或貶下凡間。甘華這樣執拗,恐怕是要上雷鏡台的。」

  春花不接那茶,也不抬頭。

  孟極猶豫了半天要不要打破這令人尷尬的沉默,還是放棄了。它掉轉貓身,撲撲簌簌地拆了一包綠豆糕,啃了兩個半,還沒有人出聲。

  實在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貓嗝。

  春花抬頭瞟它一眼,終於開口:

  「毀人姻緣猶如斷人財路,這狗屁倒灶的事我可不做。」

  「我也知道此事為難。可甘華畢竟與我有同門之誼,喚我一聲師兄……」

  春花瞪他:「什麼師兄?八竿子打不著的外甥,三年不作揖的姥姥,今日倒派上用場了。」

  孟極噴了一口茶。

  北辰無奈:「可是……我已經替你應下了。」

  「……」

  「北辰,咱們現在絕交,可還來得及麼?」

  戲台上的女戲子正在苦苦規勸男戲子不要去送死,恰唱到:「況相公職非諫官,事在得已。縱然要作忠臣,養其身以有待如何?」

  男戲子擺圓了造型,一臉的捨生取義:「夫人,你是明白事理的!」

  青衣鎮緊鄰靈水入海口,有方圓幾十里最大的市鎮,附近的漁夫、樵夫、農人、織戶都將貨物聚集到此處販賣,形成了一條長達八里的商市街,其中很有幾家有派頭的鋪子,比起汴陵城中的商舖也不遜色。

  蕭淳今日運氣頗好,撈了幾網都是滿網,教同行的李二豔羨不已。

  「你這新娶的美嬌娘果然是福星,自從救了她,打回來的魚都比以前大得多。」

  蕭淳低頭笑笑,又正色道:「別胡說,我們還未成親呢。」

  李二吭哧吭哧將魚獲擺到攤頭,喘著氣道:「沒成親,也快了吧?想不到你小子有這樣的豔福,打魚能打個漂亮媳婦上來!你娘都快樂瘋了,日日催著你辦事呢!你小子倒是抓緊啊。」

  清秀的臉龐浮上一絲赧然:「她身子還未養好,何況……」

  「何況啥?」

  「她娘家住得極遠,前幾日回去過一次,回來後就懨懨的不開心。大約是娘家人不同意她嫁得這樣遠吧。」蕭淳垂下眸子,「若我不是這樣的窮鬼……」

  「嗨,別喪氣。咱們這十里八鄉,就屬你最有出息,從小會唸書,長得又俊,不知多少姑娘想嫁你呢。」

  蕭淳沒有接話。李二不識字,沒唸過書,更從未出過青衣鎮,自然覺得蕭淳不錯,但窮人之外有富人,青衣鎮之外有汴陵,汴陵之外有天下。

  蕭淳想起甘華的眼睛。那是一雙看見過世界的眼睛,金山銀山,皇權富貴也無法打動。初次相遇,他就沉迷於她的沉靜與溫柔,卻又無法自拔地在那雙眼睛的溫柔注視下,陷入自慚形穢的恐慌。他是何其有幸,能夠博得她的芳心,讓她甘心下嫁,為他洗手作羹湯。

  蕭淳救下甘華時,她身上穿的衣裙,戴的首飾都是他平生未見過的華美,後來為了家中買糧買藥,都被她當掉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心疼。蕭淳知道她有秘密,也許她是某位顯貴人家逃出來的小姐,又或是逃妾,但她不願說,他便不問。她總是心事重重,但對他是極好的。

  昨夜蕭母又催他盡快娶甘華過門,生怕這天上掉下來的漂亮媳婦哪天腦子清楚了,無聲無息地就跑了。

  蕭淳心中暖烘烘的。這幾日魚獲都好,攢了不少錢。等攢夠了二兩銀子,為她做一件像樣的嫁衣,他就娶她過門。

  正神思恍惚的時候,李二拍了他一下。

  「蕭淳,有客!」李二的聲音微微發顫。

  蕭淳一抬頭,也是一怔。

  攤口站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娘子,與泥水腥氣縱橫的魚市格格不入。她面容覆著柔紗,能看出年紀甚輕,卻已做出嫁婦人裝扮,身形嬌小纖弱,頭上珠翠卻重疊厚重,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壓垮。一個矮胖的丫鬟從旁攙扶著她,粗眉躁眼的有些嚇人。

  丫鬟一開口,聲音粗嘎得像個壯漢,咳了一咳才柔軟了些。

  「我家娘子想吃魚。」

  蕭淳覺得異常,又說不出哪裡古怪。

  「今日銀鯧甚好,補氣養血,帶魚也可,味甘少刺,適合女子進食。」

  丫鬟待要說什麼,被那富貴娘子制止了,自開口道:

  「帶魚甚好,我慣是不會挑刺的。」

  蕭淳讀過幾本醫書,聽這聲音很輕,柔若無骨,恐怕身體是極不好的。

  「聽公子說話,是讀書人吧?」

  蕭淳發窘:「讀過幾年書。」

  「想不到青衣鎮這樣的小地方,還有公子這樣文質彬彬的人。可曾考取功名?」

  「原是想的,可惜家中貧窮……」

  「唉,那真是可惜了。」

  那娘子幽幽嘆氣。

  這一主一僕買了一條帶魚,再未說什麼,多付了兩串銅錢。

  蕭淳盯著她們小心翼翼地穿過人潮,走到商市街邊緣,上了一輛雕樑畫壁的華麗馬車。

  「蕭淳蕭淳!」李二急喚他,「你看那是什麼!」

  蕭淳猛然清醒,向李二所指處一看,泥地上竟有一個金元寶,閃亮灼眼。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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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五章 拾金不昧

  春花鑽進馬車,一把扯下覆面的輕紗:「可憋死我了。」

  北辰託了她一托,貼心送上一碗茶水,誇道:「相識幾百年,今日才知道你演技這般出神入化。」

  春花斜他一眼:「先別急著戴高帽,我還沒答應要幫你呢。」

  「哦?那你方才演這一齣是何意?」

  「先試探試探此人的為人,再做打算。」

  「用一錠金子,就能試出一個人?」

  「你們這些老神仙,不曉得錢財對凡人的意義。不管是愛財如命,或是視錢財如糞土,總歸一個人是不會對錢財無動於衷的。人有七情六慾,其中十之八九都可用錢財買通。」

  北辰眸中一閃:「那你呢?你可有七情六慾?」

  春花現出嫌棄的樣子:「我師父說了,七情是封喉鴆酒,六慾是附骨之疽,錢財份上無父子,財神認錢不認親。」

  北辰傾身過來,認真道:「甘華是胎生的神仙,可也難免動了凡情。你敢擔保,有一日你不會像甘華一樣為情所困?」

  春花一僵:「呸呸呸,休要咒我。」

  見北辰惘然有所思的神情,又道:「情愛於人,實在是無用之物。我在凡間時倒曾想過找個家道殷實的相公,那也是因為家貧吃不飽。如今做了神仙,出門有仙鶴,入室有芝蘭,除了修道辛苦些,平日收收妖,疏疏財,再痛快不過。既可以各自安好,何必要互相束縛,綁手綁腳?凡人說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都是扯淡。我既做了神仙,怎麼肯再當鳥。」

  北辰被她這長篇大論說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道:「你這油鹽不進的樣子倒是和天衢聖君有幾分像。」

  春花嗆了一口茶。

  「你信不信我登報和你絕交!天衢聖君那老怪物,設下這樣多天規誡條,條條斷人財路,我可不敢跟他像。」

  北辰失笑,接過她手中茶盅,一手撫著她背脊助她順氣。

  「是我口誤,你怎會與天衢相像。」

  春花在天庭有品階的諸仙中敬陪末座,除了大朝會,確實也沒機會得見天衢聖君的仙顏。即便見著了,也是隔得山長水遠,看不清正臉。北辰心道,天衢聖君雖已登仙兩萬歲,那容顏可並不是個老怪物的樣子啊。

  孟極變化的矮胖丫鬟在馬車外敲著門框:「娘子,方才賣魚的公子追過來了。」

  春花連忙將面紗綁回臉上,調整回柔弱不堪的富家少奶奶模樣,輕咳了幾聲才掀開門簾。

  果然是蕭淳那倒霉孩子。

  「公子,何事呀?」

  蕭淳低著頭,送上金元寶:「娘子方才遺落了金子,原物奉還。」

  春花故作驚訝:「怎麼這樣粗心!孟兒該打!」

  胖丫鬟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害怕還是受了風。

  春花又道:「古有林積還珠,甄彬還金,公子真有古君子風。」

  蕭淳脊背一直:「娘子過譽了。」

  「錢財是身外之物,公子賢德卻不摻假。這一錠金子便贈與公子了,請公子笑納。」

  蕭淳一怔,而後皺眉怒道:「娘子將我看作什麼人?」他隨手將元寶放在車踏板上,竟自掉頭離去。

  春花拍拍孟極:「你追過去,問他姓名為何,家住何處。」

  「你不是知道他姓名麼?」

  春花瞪它:「讓你去便去!」

  胖丫鬟從馬車上溜下來,不情不願地攆過去了。

  北辰在馬車裡搖開摺扇,笑眯眯地問:「試出什麼來了?」

  春花笑眯眯地答:「不急,等孟極回來。」

  不多時,孟極慢悠悠地回來了。

  「問到了,他說自己叫蕭淳,住古井巷十七號。」孟極鑽進馬車,順便變回胖貓,抱著剛買的帶魚,一口咬掉一個魚頭。

  北辰感慨:「此人倒不失為一個正人君子。拾金不昧,甘華還算有眼光。」

  春花道:「正人君子不假,卻並非無懈可擊。他要真是全無名利心,又何必留下姓名。」

  北辰挑眉:「看來,財神娘娘已有計策了?」

  「凡人哪經得住神仙考驗?你托我做的實在是件缺德事。」

  北辰自知理虧:「原是為了救甘華的性命,無奈才出此下策。你若實在艱難便算了,我自去找甘華說一說。」

  「……」

  想想登仙這些年,在大言仙山打過的無數秋風,春花有些心虛。

  北辰的仙階比她高太多,平時都是她沾北辰的光,難得有一次是北辰求到她這裡來。而北辰沒有以恩相挾,還一個勁兒地曲意奉承,更讓她心裡過意不去。

  也罷也罷。

  「為朋友兩肋插刀,我就為了北辰大人,缺德一次。」

  北辰盯著她,正色道:「真有報應,我來擔,絕不會牽連到你身上。」

  春花大笑起來:「你這個人,幸好是個無欲無求的老神仙,若是凡人,一定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

  春花與孟極扮作一對主僕,在青衣鎮連收了三間核心地段的鋪子,出手極是闊綽。不僅如此,她還買下了古井巷最大的宅院,敲敲打打地地開始改建。一時間,人人皆知青衣鎮來了一位財大氣粗人傻的美豔娘子。不知那娘子是商人婦還是官宦家眷,是正房還是妾室,身邊沒有男子陪伴,是以眾人猜測她是個寡婦。

  青衣鎮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再沒有什麼比有錢的寡婦更令人浮想聯翩的新聞了。蕭淳的母親這些日子都忙著籌辦婚事,不大與街坊鄰里走動,因此還不曉得這個簸箕大的八卦。

  這日蕭母買了幾口大蔥,拖著步子往家裡走。走到古井巷口,正遇到一大群工匠正在搬磚的搬磚,抬木料的抬木料,瞧著熱火朝天。她連忙拉住路過的蔡家阿婆打聽了個究竟。

  原來是蔡家阿婆添油加醋,聲情並茂地講述了鎮上所有與那富家娘子打過交道的人的見聞,並一錘定音地做了結論性的論斷。

  「這位花娘子定是個有錢的小寡婦,搬到沒人認識的地方,想找個相公咧!」蔡家阿婆口中嘖嘖有聲,「可惜你家蕭淳馬上就要娶親了,要不,這好事還不是第一個輪上他啊?」

  蕭母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但她立刻笑道:「寡婦有什麼好的,我家蕭淳將來是要考狀元的,怎麼能娶一個寡婦。」

  蔡家阿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心虛。還好她沒在這事上深究,又說道:「花娘子買下了鎮上最大的藥房和當鋪,說是要把生意越做越大,如今藥房和當鋪都在招先生夥計,我家孫子去見工,一下子就得了個藥房學徒的差事咧!你家蕭淳不是識字的嘛?也可以去試一試的呀。」

  這事倒還有幾分靠譜。打漁的活兒風吹日曬的太辛苦,不如在鋪子裡坐店來得舒服。蕭母暗暗記下了,謝過了蔡家阿婆,拎著蔥往家去了。

  回到家中,四壁空空,爐灶都是冷的,甘華那小妮子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要說這小妮子實在不是個過日子的人,燒火火滅,蒸飯飯焦,空有一副漂亮皮相,家世背景也是神神秘秘的,不像什麼清白人家。何況甘華那妮子平日冷冷淡淡的不愛說話,有些厲害的樣子,蕭母心裡還是有些怕她。

  只是蕭淳喜歡,蕭母也沒有辦法,再者窮人家娶媳婦實在艱難,這送上門的媳婦既不要聘禮,她自然歡喜難得。

  蕭母正打算燒鍋煮飯,忽聽有人敲門。

  開門一看,既不是蕭淳,也不是甘華,是個陌生的小丫鬟,身材圓滾滾,臉大而憨,穿著極為講究,衣飾都是她不認識的輕薄料子。

  「是蕭媽媽麼?」胖丫鬟不是很耐煩的樣子,聲音平板像在背書。

  她指一指不遠處正在重新裝潢的大宅院:「我是花娘子的丫頭。今後咱們就是鄰居了,娘子吩咐我請蕭媽媽過去吃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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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六章 千金買鄰

  叫她過來喝茶,就真是喝茶,什麼杏仁茶紅棗茶冬瓜茶枸杞茶擺了一桌,任著她挑。蕭母挨個喝了一盅,覺得再舒坦不過。

  這位花家娘子長得甜,笑起來更暖,看著年紀不大,接人待物卻很通情理。只是可惜身子不好,一會兒便是一陣咳,說起話來聲音極輕,小貓兒一般。這樣的人物,能管下這樣大一份家業?

  剛喝完茶,又上了點心,八樣甜八樣鹹,八樣果子八樣團。蕭母有些後悔剛才喝茶喝猛了。

  那花娘子恬靜地坐在上首盯著她吃東西,彷彿很羨慕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說:「蕭媽媽還需常來啊,我見了蕭媽媽,覺得像見了自己媽媽一般親切暖和。」

  蕭母有些受寵若驚:「娘子自家母親如今在何處呢?」

  花娘子懨懨地嘆了口氣:「我是個苦命的人,十歲上母親就都去了。父親續絃的夫人不喜我,但還算發嫁了好人家。成親不到一年,夫君外出行商時遇上船難,也便去了。他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徒手掙下這一大攤子家業,卻沒有後嗣繼承,只有我這一個孤女孩子勉強打理。唉,我實在是個傷心人,流落在個傷心的地方。」

  說到最後一句,她忍不住漏出悲聲。

  蕭母忙道:「是我不好,觸到娘子傷心事了。」

  花娘子揩了揩眼角:「蕭媽媽別這麼說。我家裡沒個長輩,我也是個沒主意的,今後許多事,還需要蕭媽媽幫我拿個主意才好。」

  蕭母嘆口氣:「娘子這光景確實可憐。我說句不見外的話,您如今只缺一位知冷知熱的相公,家裡沒有男人,終究還是不成的。」

  正堂屏風後面忽地「嗤」了一聲,蕭母嚇了一跳。

  花娘子忙道:「蕭媽媽莫怕,那是我養的一條奶貓。」

  蕭媽媽這才定了神,又聽花娘子道:「蕭媽媽說的極是。可我是薄命的人,身子骨也弱,只怕沒有哪個良家的男子能看的上我。」

  「不知娘子想找個什麼樣的?」

  「唉,我還有什麼可挑的,只要家世清白,長相端正便好,倘若能認得幾個字,知情達理,那就更好不過了。」

  蕭母登時激動起來:「我家……」

  「嗯?媽媽說什麼?」

  蕭母強行忍了好幾次,終於將心中想說的話忍了下去。

  花娘子柔柔一笑,也沒有乘勝追擊,又與蕭母說了幾句別的閒話,便將她送了回去,還搭送了一盒點心。

  北辰從屏風後面出來,一副險些要笑岔氣的樣子。

  「這半賣半送小寡婦的招數,不見得好使。我看那蕭媽媽也是個有骨氣的,根本沒接你話茬。」

  「棒打鴛鴦這黑心生意哪有這麼容易。」春花將那柔柔弱弱的模樣拾掇拾掇,又回覆了中氣十足的氣勢。

  「我只一樣不明白。你既然打算做個蘿蔔吊他,何不乾脆扮成個千金小姐?」

  「世上哪有完美無缺的貨物,因時折讓的才是搶手貨。」

  果然滿口生意經。北辰執扇一揖:「小生受教。」

  夜裡蕭淳回來,蕭母果然畏畏縮縮地同他提了花娘子的事,雖沒有明言,但蕭淳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忍不住怒火,將她說了一通,又言明自己非甘華不娶,絕不可能負心薄倖。蕭母自知理虧,只委屈道:「我又沒有說要你棄了甘華去娶她。……我是想,你若能去花娘子的當鋪做個賬房先生也好啊。」

  蕭淳道:「娘,我明年定是要進京趕考的,將來考中進士,讓你和甘華都能過上好日子。」

  「……」蕭母掉下眼淚,「你總說要去考進士,可你每日出海打漁這樣辛苦,哪有時間讀書備考?」

  「從前是只有我們娘兒倆。現今不同了,有了甘華,我們倆一起努力賺錢,咱們總能越過越好。」

  蕭母聽他這樣說,也只能嘆氣,不再說什麼了。

  又是一個清晨,蕭淳粗略地吃了個窩窩頭,提了網兜漁具便要出海。

  經過巷口的時候,聽見街面的宅院門口吵吵嚷嚷的。鎮上出名的地痞喬四正堵著兩名女子。其中一個擋在另一個面前,正與喬四激烈地爭吵。

  這兩名女子很是眼熟,蕭淳定睛一看,正是那日他拾金奉還的娘子和她的丫鬟。

  看來她就是母親口中的花娘子了。

  喬四與青衣鎮上的捕頭沾著些親,平日裡在鎮上搜刮錢財,橫行霸道,定是盯上了新來的肥羊。蕭淳本不打算管這閒事,走得近些了,聽見那胖丫鬟嚷著:

  「蕭公子!可是蕭公子嗎?」

  「……」

  他腳步未停。丫鬟繼續叫道:「蕭公子,求你說句公道話,我們娘子快要暈倒了!」

  蕭淳頓了頓。

  喬四哈哈大笑:「誰不知道蕭淳這小子是個沒用的草包,借他兩個膽也不敢出這個頭!」

  胖丫鬟哭嚷起來:「娘子!娘子!」

  那花娘子大約是驚怕得狠了,扶著朱漆大門,軟軟地倒伏了下去。喬四頓時來了勁,擼起袖子就要上手。

  蕭淳腳步停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將扁擔挑在喬四面前,直攔得他倒退了兩步。

  「青天白日,不要太過分!」

  喬四一驚:「蕭淳,你真要多管閒事?」

  「我本不想管,可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未免太不要臉了!」

  清晨的街面上人不多,這一陣嘈雜,便將街上的人都吸引過來了,人人指指點點,喬四也不敢太放肆,退後幾步,指著蕭淳的鼻子冷笑:「蕭淳,你手腳很快嘛,這寡婦剛搬過來,你們就勾搭上了?」

  蕭淳大怒:「你嘴巴放乾淨些!」

  喬四嚇了一跳,往外跑了幾丈,才回頭叫囂道:「你們這對狗男女給我等著!」

  胖丫鬟邊哭邊搖晃暈倒在地的花娘子,繼而用可憐無助的目光望住了蕭淳。

  「蕭公子,我家娘子她……嗚嗚嗚……」

  蕭淳嘆了口氣,俯身將花娘子抱起來,又命那丫鬟去請大夫。

  整整兩個時辰,灌了兩服湯藥,花娘子才悠悠醒轉過來。期間那胖丫鬟只會嚶嚶地哭,其他便是扯著蕭淳的袖子不許他走。蕭淳無奈,又念及她主僕對自己母親的好,只好一直看護著。

  花娘子被扶著起來,靠在榻上,蒼白虛弱,氣若游絲,面容淒苦,實在令人憐憫。她咳了兩聲,道:

  「蕭公子,今日難為你了。你幫了妾身,今後在青衣鎮,也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了。」

  蕭淳心中多少也有些發愁,但聽對方這樣說,不由得心軟道:「娘子不必擔心,我一個大男人,不怕這些。」

  花娘子盈盈地淌下淚來:「人生多苦。妾身這半副殘軀,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蕭淳安慰道:「娘子不要這樣說,你年紀還輕,還有許多歲月要過。」

  花娘子嘆了口氣,目光停在某處,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蕭淳這時才算看清了她的樣貌。她生了一雙很適合笑的眼睛,正因如此,愁苦起來也格外引人憐惜。

  他定了定神:「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

  花娘子彷彿從夢中驚醒,驀地扯住他衣角。

  「蕭公子且慢!」

  她對上蕭淳的雙眸,又慌張地低下頭。片刻,彷彿做了什麼決定似地,對丫鬟道:「你去外面守著,我有幾句話想對蕭公子說。」

  蕭淳有些發愣,知道如此不妥,卻又邁不開步子。

  花娘子咳了兩聲,垂首道:「蕭公子,妾身知道如此不妥,在此先向您賠罪了。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接下來我說的話,若是污了您的耳,您便當做從未聽過。」

  蕭淳胸中怦怦,面上仍鎮定道:「娘子請說。」

  花娘子又嘆了一會兒氣,斟酌了片刻,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

  「妾身的處境,蕭公子想必也知道一些。」

  「嗯。」

  「世上可接近之人雖多,卻都是居心叵測。妾身自來了青衣鎮,只遇上兩個真正的好人,一是蕭媽媽,一就是蕭公子你。昨日與蕭媽媽在此,她提點了妾身。妾身雖家有薄財,但一介孤女,如何能在這荊棘世間立足?唉,妾身有一不情之請,還請蕭公子聽了勿怪。」

  「妾身……有心與君結縭,不知蕭公子意下如何?」

  蕭淳怔住,遂繼陷入沉默。

  花娘子道:「公子先聽妾身說完。妾身本也無心再嫁,可一則先夫與妾身恩義甚深,不忍他偌大家業就此離散入外人之手,二則……」她咳了幾聲,「妾身得的是心疾,大夫診過,活不過二十歲。……妾身只想餘下這兩年能過得輕鬆一些,有個依傍,不必自己四處奔走,待命終之日,能有身邊人將妾身收葬,不至於孤魂流落荒野……」說到此處,她淒淒然飲泣。

  蕭淳面露不忍,但仍道:「娘子,蕭淳已心有所屬,不日便要成親了。」

  「那日便聽蕭媽媽說了,是有一位甘華姑娘是嗎?唉,想必是位溫柔賢淑,宜家宜室的好姑娘。」

  提到甘華,蕭淳心中浮起淡淡暖意。

  「溫柔賢淑,宜室宜家都算不上。」甘華性子淡漠,只有兩人私下軟語溫存時才顯露些女兒家的溫柔,為人也極有主意。「但她……她是極好的,對我也極好。」

  花娘子神情凝了凝,又垂眸道:「蕭公子,妾身無非……是想要個名分。妾身與公子僅有兩面之緣,卻已知道公子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妾身這身子,既無法誕育子嗣,便是履行夫妻之禮也是難的。倘若蒙公子不棄,妾身願與那甘華姑娘不分大小,平起平坐,並每日清心禮佛,祈求你們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蕭淳愣住了。

  「妾身看出來,公子有凌雲之志,早晚是要出頭的。可是如今世道艱難,上有老母奉養,公子又怎能心無罣礙地進京赴考呢?將來又拿什麼來照顧蕭媽媽,照顧甘華姑娘呢?」花娘子一雙水眸直直望進蕭淳心中。

  「公子若肯接納妾身,妾身願傾盡所有,為公子奉養母親,照顧甘華姑娘。如此,公子便可安心赴考,他日的榮寵誥命,都是甘華姑娘的,妾身統統不要。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麼?」

  蕭淳陡然一悸,下意識便要閃躲花娘子的目光。話說到此處,才真正說到他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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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七章 金石為開

  北辰進來的時候,春花正拿著一顆蠶豆大的海珍珠當彈珠玩,幾個玉石精排得整整齊齊地在桌子的另一側瑟瑟發抖,那海珍珠挾著指力滾過來的時候,玉石精們尖叫著四處躲散。

  「喲,不開心啊?」北辰在她身邊坐下,「可是棒打鴛鴦打得不順利?」

  春花嘆氣:「若真不順利倒好了。」

  「哦?」

  「就是覺得自己實在不是個東西。」

  她這語氣甚是嚴重,倒把北辰驚了一驚。

  「怎麼這樣說自己?」

  春花毫無姿態地倒在桌上。

  「其實那蕭淳還算個良人,對甘華也有一份真情。我們這些神仙,自恃活得年歲久些,道行法力高些,便將凡人的情感玩弄於股掌之中,著實不要臉。」

  北辰把她扶起來。

  「凡人愚鈍,為七情六慾所苦,故此世人才要修仙呢。今日若真能點破甘華的魔障,助她修行更上一層樓,也是你的福報。至於蕭淳,你既沒有逼迫要挾,一切都是他自願選擇的,又何談將他玩弄於股掌呢?」

  春花唉聲道:「我只怕此次過後,甘華非但不會感激我,反而會恨我入骨。」

  北辰默了一默:「這次我們若真放任不管,恐怕甘華難以過關。」

  「怎麼?」

  「北山窮奇出世了。」

  春花大驚:「你說的是萬年前那個屠盡了十萬天兵的凶獸窮奇麼?」

  窮奇和化蛇的故事發生在春花登仙之前,但也算是天界的人人皆知的判例,所以春花並不陌生。

  窮奇為雌,化蛇為雄。兩獸都是上古神獸,均屬水性,按理不應相聚,但萬年前化蛇與窮奇背天道相戀,在東海畔掀起長達百年的大洪水,致使凡間百里良田化為澤國,生靈塗炭。當時天界派出十萬天兵討伐兩獸,卻都敗在劈天洪水之中,被窮奇和化蛇聯手屠盡。臨此大難,天帝親往古上天尊處求援,古上天尊派首徒天衢出世相助。天衢的道行高深莫測,據說世間僅次於古上天尊本人,他以一人之力煉化成鎮妖金塔,將化蛇鎮壓於塔下,窮奇受了重傷,躲入北山養傷,萬年未敢出世。

  經此一役,天衢在天界的地位再無人可撼動。天帝愛惜天衢性情剛直公正,極力挽留他為天庭效力,將天庭法司都交於他掌管。而天衢聖君頂著這樣的武力值,在天界執法自然也是無往而不利,眾仙莫敢不從。

  見春花還是一臉懵懂,北辰解釋道:「鎮妖金塔一直都由東海水君家專職守護。甘華的幾個兄弟法力都是稀鬆平常,難當大任,這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這也是為什麼,東海水君不惜一切也要斬斷甘華的情絲。倘若甘華受罰,不管是貶下凡間還是縛入雷鏡台,守護鎮妖塔一職便要旁落他人,長此以往,東海水君的地位也可能不保。」

  「甘華此刻正趕往北山攔住窮奇,消息已上報天庭,恐怕天衢也會親自下界。若是天衢發現了甘華的異狀,定會剝奪她鎮守東海的職位。我剛從東海水君處來,水君求你加快一些,一定要盡速斷了甘華與蕭淳這段孽緣。」

  春花嘖嘖道:「都說凡人愚鈍,原來神仙也這麼貪戀權位?」

  北辰搖頭嘆道:「神仙大都是從凡人修煉而來,如何真能徹底斷情絕欲?若不是天規森嚴,天界又如何能各司其職,保世間太平?」

  「話都讓你說了。照你的說法,天規沒有錯,天衢聖君沒有錯,東海水君沒有錯,甘華公主也沒有錯,你和我也都沒有錯。」春花撇嘴,「我瞧還是我錯了。不該交你這麼個朋友。」

  「這事完了,我得在你大言仙山門口豎個牌子,誰要再來請託你辦事,先同我打一架再說。」

  春花還沒想好如何「加快一些」,蕭母倒先找上門來了。

  蕭母先是像模像樣地寒暄了幾句,春花極有耐心地陪她兜了好幾個圈子,她才小心翼翼地繞到正題上來。

  「聽說前幾天,娘子見著我兒子了?」

  何止是見著,如今大街小巷都傳遍了,說窮小子蕭淳與寡婦花娘子有一腿。

  春花暗暗掐了大腿一把,臉上立刻現出痛苦的暈紅。

  「那日地痞喬四上門逼迫,是蕭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蕭公子的大恩大德,妾身今生今世都難以報答。」

  蕭母現出為難的神情:「如今鎮上人人都在說娘子和我兒子……唉,我們倒是沒什麼,娘子的名聲可就……」她偷睨一眼春花的神情,慌忙又低下頭去。

  「不不不,是妾身連累了蕭公子的名聲。蕭公子是人中龍鳳,年少才高,怎能與我這短命之人扯上關聯?」

  蕭母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嗨,這事原沒什麼,可恨那些嚼舌頭的,最愛添油加醋,我也知道你們兩人清清白白,可他們不信啊!」

  春花做出為難的樣子,期期艾艾了半晌,道:「人言可畏,其實那日我與蕭公子也提了一個辦法,只是……我看他的模樣,心中還是有許多顧慮。」

  蕭母急了:「娘子同他說了什麼?」

  春花含羞帶臊地瞄她一眼,將那日與蕭淳說的原樣複述了一遍。

  蕭母聽著聽著,漸漸現出喜色,又不好立時表露,只好強迫著自己做出極為憂心的神情。

  「娘子提的,倒也是個法子。只是太委屈了娘子。」

  春花又咳了一回:「蕭公子與甘華姑娘過幾日就要成親了,妾身此時提出這樣的請求,實在是不妥當。可是……妾身也是沒有辦法啊。」

  有了這些話,蕭母驀地氣壯起來,生氣道:「快別提那個甘華!她平日來來去去的連個招呼都不打,說好了三日後的婚禮,她到今天還沒出現。都怪我家蕭淳太痴情,一個勁兒地為她辯護,說她一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她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麼比成親還大的事?」

  呃,制服凶獸算不算比成親大的事?

  春花揣度著甘華現在也是分身乏術,不知追蹤到那凶獸窮奇沒有?真要追上了,能不能打得過?她心底還是很羨慕甘華這樣悍猛的女戰將的,降妖除魔,快意恩仇。唉,只可惜自己跟的是趙不平這個不靠譜的師父,正經的法術沒教幾樣,坑蒙拐騙倒是樣樣精通。

  想到這裡,口中也忍不住為甘華辯解:

  「說不定真有什麼事呢。」

  蕭母無奈道:「我實在憂心,萬一三日後婚禮她還不出現,我家該如何做人!」

  「……」事態緊急,北辰已趕去東海助陣了,春花覺得,三日之內甘華多半是回不來了。

  「花娘子,話說到此處,我也就不跟你見外了。我有一個主意說給你,你聽聽合不合適。」

  「媽媽請說。」

  「我們蕭家也是要臉面的,這婚禮的請帖都發出去了,新娘子不來,今後我們在青衣鎮上可怎麼混?要不這樣,不管三日後甘華那丫頭出不出現,咱們把你和蕭淳的事先辦了。」

  「誒?」

  「一隻羊是放,兩隻羊也是趕。同時進門,正好不分大小,你說是不是?」

  春花目瞪口呆,覺得她實在是個人才。

  蕭母因自己大膽的提議興奮得滿臉漲紅,絲毫沒有注意到花娘子呆滯到有違人設的表情。

  「這……」春花深吸一口氣,把扔到腦後的柔弱哀傷人設不露痕跡地撿了回來。

  她看得出,那日沒臉沒皮的倒貼之後,蕭淳是有一些心動的,但表面上還是沉默不語。春花請他回去考慮後再答覆,他也沒有直接拒絕。

  而蕭母這個提議就比她迅猛太多了,簡直是一刀封喉,毫不留情。

  「媽媽方才的提議,蕭公子答應嗎?」

  「父母之命,他有什麼不同意的?我去和他說!」蕭母胸脯拍得震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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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八章 探驪得珠

  春花將與蕭母商定的前後事宜捏了個仙訣,傳了信給北辰。但她覺得這事多半還是蕭母自作主張,若是蕭淳知道,一定反彈得厲害。想了半天,終究還是覺得不夠妥當,於是帶上孟極,往蕭家去了。

  剛到蕭家門口,便聽見裡頭號啕大哭,吵嚷不休。

  柴門半開,春花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

  只見蕭母盤腿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哭喊咒罵,大意是說蕭淳如何不孝,專找了一個沒有良心的女子來氣她。蕭淳站在院中,拉著一個紅衣的清麗女子,那女子要甩脫他,又不忍心下重手,兩人便拉拉扯扯扭來扭去,不成樣子。

  那女子嘆道:「蕭郎,你攔我也是無用,我今日非走不可。」

  蕭淳蒼白著臉,全沒有素日文質彬彬的樣子:「甘華,我一直信任你,你總說家中有要事,來來去去,我何曾阻止過你?可是……明日是你我成親的日子,你就這樣走了,當真不需要給我一個交代嗎?」

  「蕭郎,有些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保證一定會處理好的,待我解決完了,我就回來和你成親。」

  她腰間有一道泅染的痕跡,較他處顏色更深,大約是剛剛受過傷的,只因穿著紅衣,並不明顯。

  聲音清冷,容貌端麗,身姿高挑。不是甘華公主,還有何人?

  「青衣鎮上誰不知道我們明日要成親?你就這麼走了,讓我娘和我如何自處?」

  「蕭郎,你再多些耐心,給我三日,三日後我一定回來和你成親。」

  蕭淳恨聲道:「你是不是以為,不論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都會在原處等你?」

  天邊隱隱有雷霆滾動,甘華身軀一震,仰面看向東方天際。

  「蕭郎,我真的不能再耽擱了,遲了恐怕……要出大事。你信我,我只要活著,一定會回來找你。」

  她注視了蕭淳一瞬,狠心撥開蕭淳的手,轉身便走。

  春花迎面和她撞上,眼尖地看見她眸中有淚光閃動。

  甘華微露錯愕之色,但並沒有認出春花,只當她是個不相干的凡人,輕掠而出。春花再轉身時,她已經不見了。

  真是一位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女英雄。春花在心裡又誇了甘華一回。

  大戰當前,甘華身上帶傷,還能冒著被東海水君責罰的風險,偷出來見蕭淳這一面,可見她對蕭淳用情極深。只是這些做神仙的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表現出來都是一副高冷模樣,實在讓對方寒心不已。

  不管她多麼鍾情於蕭淳,在甘華心中,蕭淳只是個凡人,像婚禮依時,又譬如謙和侍奉婆母,人言可畏,這些凡人的困擾,在甘華心中根本不值一提。而甘華是仙女,她不惜觸犯天規低身下嫁凡人,怎能料到凡人也會有自尊和驕傲,也會有不甘與怨憤?

  仙凡相戀,果然是行不通的。情之一物,實在有百害而無一利。春花想,還是如北辰所說,幫著甘華快刀斬亂麻吧,也算是一樁功德。

  春花走過去,將蕭母從地上扶起來。蕭母卻抱著春花大哭起來。

  「我早知道那是個不安分的女人,卻沒想到她這樣絕情!淳兒啊,你是鬼迷了心竅,對她死心塌地,可她呢?她是把你當傻子一樣擺佈!」

  蕭淳的身軀震了一震,春花知道蕭母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這……明日的婚禮,要不就取消吧?」她就著蕭母的話,軟軟地道。

  蕭母一驚:「花娘子,你說話也不算話了麼?我們昨天不是說好,先把你和淳兒的事辦了麼?」她扯著春花的袖子,左顧右盼,「莫非是嫌沒有媒人、沒有聘禮?這些我們都可以去備!」

  春花低著頭,顫顫道:「妾身自然是百般願意的。……只是親眼看到蕭公子對甘華姑娘用情至深,即便甘華姑娘不回來,他眼裡也容不下妾身。」

  「我看甘華姑娘對蕭公子也是真心實意的,大約真有什麼難言的苦衷。蕭公子,何妨多等她些時日呢?若是真心,有什麼不能為對方做的呢?」

  她說著明裡息事寧人的話,心裡卻知道句句都在火上澆油。

  蕭母氣得指著蕭淳的鼻子罵:「你這個沒有骨氣的孬種,虧你讀了一肚子的聖賢書,到頭來被個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果然再看蕭淳的神情,十分不好。

  他沉沉地咬著牙:「她心中,大約也覺得我很好拿捏罷!」

  春花在此時溫柔憐惜地道:「蕭公子,你還好嗎?」

  蕭淳一愣,雙眸正與她的相對。

  春花將手覆上他的:「妾身能為蕭公子做些什麼?只要公子一句話,妾身……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她捂著心口驚天動地地咳了一陣,翻了個白眼暈過去了,正正跌進蕭淳懷中。

  蕭淳將她打橫抱起來,沉沉地道:「我送娘子回家。」

  東方天際遽然劃過青色長電,彷彿墨色琉璃被擊裂了好幾道口子。頃刻間,大雨便滂沱而下,如同無數冰霜利刃,亂擊如叢。

  蕭淳將春花送回家中,她已「清醒」過來。

  「下雨了。」春花招呼孟極,「快去給蕭公子取一把傘。」

  蕭淳低頭:「不必了。」

  「呃……」

  他忽然深深一揖到底:「蒙娘子不棄,蕭淳感恩不盡。明日……蕭淳準時前來迎娶娘子,此生定不相負!」

  又一道閃電映亮他剛直的脊背。他直起身,沒有再看春花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冒雨而行。

  孟極愣怔了半天:「他怎麼突然就同意了?」

  春花望著蕭淳的背影,莫名感傷,幽幽嘆了口氣。

  這時黑色陰影從東方天際緩緩襲來,猶如在頭頂上衝開了一個龐大的豁口,雨水更密,便似天河改道,直流下界一般。

  這雨勢實在詭異,春花驀地心中一慌。

  早間給北辰傳了信,至今還沒收到回音。從前北辰收到她的仙訣,一向是秒回的。

  她不是依靠法力立身的神仙,但也知道窮奇與化蛇都是天界大敵,即便是天衢聖君親自出馬,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北辰昨日已去了東海,自然是要和東海的水軍同仇敵愾的。

  春花蘧然立起,對孟極道:「你化作我的模樣,若明日蕭淳來接親時我還沒回來,你就先應付著。」

  孟極險些絕倒:「你要我替你去成親?萬一他要入洞房怎麼辦?」

  「你看著辦!」

  春花捏了一朵雲:

  「我得去東海看看,我不放心北辰。」

  萬里黑雲席捲狂電,雨線凶悍地打在春花身上。她駕雲的本事不算很好,勉強才能穩住雲頭,走了半炷香的時間方才來到東海域內。

  黝黑浪濤之上,兩團灼熱的藍色光焰,各托著一頭如大山一般的凶獸,一個通體火紅,形態如虎,四蹄如牛,雙翼如蝙蝠,身軀上黃色亮斑若隱若現,正是窮奇,另一個人面豺身,通身碧藍,四爪連蹼如遮天大傘,尾長如蛇,末端鋒利帶著倒鉤,這便是被鎮妖塔鎮壓了千年的化蛇。

  春花嚇得猛一哆嗦,險些從雲頭栽下來。

  真讓北辰這烏鴉嘴說著了。這下可好,兩頭上古凶獸聚齊。

  無數個純白的光點,列陣在一座浮空仙島之上,想必就是東海的水軍了。白色光點前頭一個青色的光點尤為耀眼,高踞於仙島最高的懸崖之上,春花勉強辨認出是一個著青色戰袍的挺拔身影。

  仙人鬥法時修為在身周凝為真氣光暈,周身光暈最盛者,必然是修為最高的神仙。莫非是東海水君?北辰應當是與他在一處了。

  她不及細想,掉轉雲頭便往那青衣神君的方向飛去。

  黑夜猛雨,泠泠水劍掃得她面上生疼。駕雲至半路,窮奇忽然仰天長嘯,聲震海內,它口中衝出一道水浪,直向仙島襲來。

  春花大驚,拚命加快腳下速度,奈何平時學藝不精,腳下這朵烏龍雲全然不聽使喚,直衝著水浪來處衝了過去。她左支右絀,怎麼也拗不過這朵有主意的雲,只得閉上雙眼默默祈禱,心道:我可能是天界歷史上第一個死於不會駕雲的神仙。

  堪堪就要撞上水浪時,一道青色仙索倏然捲住她腰身。春花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已從那朵烏龍雲上彈起來,斜飛掠過水浪,直落在仙島之上,青衣神君的腳邊。

  青色光團的核心,一雙修長冷眼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何方小仙,在此搗亂!」

  青色光暈融融籠罩著春花,她趴在地上,半天才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我、我是來找北辰元君的!」

  這人肯定不是東海水君!雖然她沒見過水君,卻也知道是個紫色鬍子的老頭兒,眼前的人青袍白甲,腰背挺拔,大約是二十多歲凡人的模樣,但他眉峰濃重,眼形長而尾微上挑,唇峰晰起,五官輪廓鮮明,面若寒冰,給人緘默嚴厲之感,甚顯老相。

  聽到北辰的名字,青衣神君微微蹙眉,現出不耐煩的樣子。春花頓覺自己在他眼中是一條泥鰍,沾手帶泥,不沾手又滑走。

  凶獸窮奇與化蛇此起彼伏地狂嘯起來,白衣水軍們受不了嘯聲帶來的聲波衝擊,紛紛吃痛摀住耳朵,春花只覺是一頭發瘋的牛從耳朵衝進腦中,四處衝撞,腦骨疼得厲害。

  她吃痛喊出來,幾乎又要跌倒,那青衣神君袍袖帶風,輕輕託了她一托。

  「自己躲好!」他冷冷一斥,又一股將她捲起向後送去,直送到兵陣之後。

  春花腦中撞痛稍有緩解,便聽到化蛇在水浪風雨中如震古洪鐘高聲大笑:

  「天衢,你能困我萬年,可困不了我一世!今日便將新仇舊恨一起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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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往生池 第九章 金城千里

  春花一拍腦袋,這才醒悟過來。與化蛇窮奇對陣,萬千天神中法力最高的那一位,除了天衢聖君,還能有哪一位?

  春花只在少有的幾次大朝會見過天衢聖君,遠遠的只看見瑞氣千條的祥光,何曾看見過臉。咦,都說天衢聖君兩萬歲了,難道不是個滿臉褶皺的威嚴老神仙嗎?看相貌,比北辰大不了多少,與她原本心中相像的那個嚴苛討厭的形容更是相距甚遠。

  哼,看人不看臉,論行不論心。總之天衢聖君就是個刻薄固執,毫無感情的老神仙。

  她兀自晃神,海中情勢丕變。海浪驟起,在海中央迅速形成一個高拔入雲的水龍卷,龍卷漸漸騰高,其中心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兩獸一東一西,高踞至漩渦之上。

  窮奇與化蛇情意兩端,應和著附聲長嘯:「一萬年了!待我們淹了東海之濱,再沒有什麼水君,你便是東海的水君!我便是東海的君后!」

  都說反派死於話多,可是哪個反派自覺凌駕於上風時不想多說幾句話,多享受一下此刻的歡愉?

  仙島東側,一道紅色光影兀地暴起,甘華公主手持雙劍,身形變幻如游龍,劍光斗轉刺向窮奇右眼:「休得狂言!東海還沒有你這凶獸說話的地方!」

  化蛇大怒,長尾甩出金鉤相助窮奇。

  兩道清音同時喝道:「甘華!」

  一道青芒,一道白芒同時緊跟甘華而上,青者是天衢聖君,而白者,春花認出正是北辰元君。北辰方才應該是與甘華待在仙島東側,因此沒有看到顛三倒四飛過來的春花。

  青白真氣化為光劍先至,朝化蛇的蛇尾斬下,頓時金石交擊,噌然大響。三道光芒與兩頭凶獸頓時混戰作一團,直戰得飛沙走石,洪波海嘯,天昏地暗。

  古上天尊這眾仙之尊的地位真不是浪得虛名,如今九重天上最能打的三位神仙可都是他老人家教出來的徒弟。

  春花謹記著方才天衢聖君的話,找了個凸出的山體躲好,此處遠離水邊,便是海水漫漲,光劍亂飛也不會錯傷到這裡。她往裡縮了再縮,脊背和另一人撞了個正著。

  「哎喲!哪個不長眼的,竟敢衝撞本君!」對方惱火地衝她大喝一聲。

  春花定睛一看,笑出聲來:「老水君!我可是來幫忙的!」

  東海水君顫顫地捧住魷魚一般雨中亂飛的鬍鬚:「既來幫忙,怎麼躲在這裡!」

  「咦,我還要問你呢!守衛東海之戰,你這東海水君怎不去與天衢聖君並肩作戰?」

  東海水君老臉漲紅道:「本君年紀大了,不善騰雲……」

  春花頓生知己之感:「我也……咳咳不善騰雲,咱倆剛好做個伴,此地安全,切莫出去!」

  東海水君探個頭出去觀望,一潑亂石飛來,險些砸碎他的頭殼,幸好春花將他一扯,又縮回山後。

  老水君粗喘了半天,這才仔細端詳旁邊的救命恩人:「你……究竟是何人?」

  「財帛星君座下,財神春花!」

  東海水君氣喘吁吁地說了半天,春花才明白前情後果。

  原來此前甘華往北山去尋窮奇,在北山之麓與窮奇大戰了一場,受了窮奇一爪,傷敗回來,窮奇則遁逃不知何處。

  關押化蛇的鎮妖金塔就在東海百颶仙島之下,水君命甘華死守百颶,等候天衢聖君趕到,甘華卻不知犯了什麼糊塗,關鍵時刻擅離職守,脫身去見她的小情郎。窮奇瞅得了這個空子,變身為白衣水兵,潛入百颶仙島,震破了鎮妖金塔,放出了化蛇。

  東海水軍傾力出動,尚不能阻擋化蛇窮奇片刻,眼看水宮便要傾覆。幸好北辰元君正在東海,他不愧是執掌日月的元君,古上天尊近五千年來最得意的徒弟,孤身抵擋了近兩個時辰,直到天衢聖君趕到,方才退到後方治傷。

  而甘華收到示警,急急趕回時,雙方已鏖戰了一日一夜了。

  春花心中慌了一慌,北辰那個熱心腸,遇上事了定是拼盡全力地苦戰。

  「不知北辰元君他……傷得可重?」

  東海水君嘆了口氣:「真是難為他雙拳難敵四手,此番中了化蛇的尾鉤,即便修養回來,也要損耗近千年的修為。」

  「啊?」

  北辰這呆子,本是世外神仙,不在天庭仙班任職,偏生心軟愛管閒事,這不是活該?難怪她傳給他的仙訣,他一直未回。

  春花一時惱道:「鎮妖金塔不是萬年前天衢聖君親手鍊化的嗎?怎麼這麼不結實?」

  「傻孩子,鎮妖金塔雖好,年久失修,有個漏水漏氣也是難免,再金貴的玩意兒也得有個保質期啊。」

  春花哼了一聲,不由得把這筆賬又記在了天衢聖君頭上。他既然法力高強,怎麼不將鎮妖金塔做得結實些,抗得個十萬八千年的,也省的今日煩擾。

  她心中擔憂,忍不住又瞅空探頭去觀戰。

  化蛇是雄獸,法力更高深,戰法也更險惡,它與天衢聖君一一對陣,難分軒輊,但他每每借窮奇為餌拆擋誘敵,偷襲北辰與甘華。窮奇道行更弱,但對敵之時奮不顧身,凶悍剛猛,北辰、甘華兩人聯手,一時竟也無法取勝。

  甘華雖是女子,用招卻果決,她自知要對化蛇出塔負主要的責任,也不顧身上有傷,一心要獨力絞殺窮奇,重耀東海威名。然而畢竟身上有傷,行動稍遲滯些,便中化蛇偷襲,又添一道傷口。

  北辰的招法則與他的性情相似,溫和綿長,殺意不足,何況他傷勢也不輕,勉強護住甘華已是不易,對兩頭凶獸造成傷害有限。

  一番對局看下來,真正獨撐戰局的還是天衢聖君。他化出無數道仙索緊緊縛綁住化蛇,雖窮奇立即趕來以利爪劃斷仙索,但手中一把青釭寶劍已眼疾手快地削去化蛇尾上金鉤。登時凶獸哀鳴響徹宇內,震得各人腦中嗡嗡大響。

  天衢聖君立時祭起青釭,排開惡浪,與凶獸利爪轟然相接,窮奇與化蛇同時被青釭逼得跌入水龍卷中,溯游一週方才重新立穩。

  天界諸仙法術皆有系屬,各系法術各有所長。春花既為財神,法術自然是金系,水君與甘華乃是蛟龍化仙,法術屬水,北辰生於山中,法術是土系,而天衢聖君,沒有人知道他的生由,只知道他使的是木系法術。

  春花登仙之初便聽趙不平提過,木系法術為五系中最弱也是最難練就的,但若真能厚積所成,達成上仙之階,也是五系法術中最高深精純的。金木水火土,惟木有靈,惟木有弱,惟木能自行生長,蔓蓋成蔭。木系仙人,修煉至至高至深之境,據說是能在心林中開出一朵花來。趙不平說,萬萬年來,只聽說過古上仙尊在歸隱仙山之前,曾開出過一朵雛蓮。

  春花還來不及感嘆天衢聖君的劍法出神入化,戰局中異變陡生。

  窮奇一口咬住甘華半個身子,利齒直插入她腹中!甘華不愧是千年來東海修為第一人,在此情形下還能反手將雙劍插入窮奇唇上軟肉。然而終究是受傷太重,春花只見她半個身子露在獸口之外,軟軟地斜了下去。

  「甘華!」

  身邊的東海水君悲呼起來。春花劇震,急道:「老水君,你們東海的水軍都是擺設嗎?只教他們三個上去纏鬥?」

  東海水君苦笑:「上古凶獸胎裡自帶凶性,戾氣太重,我水軍將士稍離得近些便被凶獸戾氣所傷,實在幫不上忙。」

  「你……」春花咬牙,再看海中,北辰上去要將甘華的身體搶出來,卻中了化蛇一記重擊,蹼上倒鉤如利刃刺透了他肩頭。

  北辰長劍脫手,雙手抱住化蛇爪臂,將它定住了一瞬,便是在此刻,他大喝一聲:

  「天衢!」

  天衢電光火石間便明了他的意思。他腰間錦囊耀出紫光,高高浮起,迅速生長成樹蔭般大,兜頭便向窮奇罩去,仙索從另一側蔓撲上去,將窮奇捆成長條,直塞進紫色錦囊之中,錦囊立時束緊,自動掛回他腰間。

  「啊,是聖君新煉化的鎖靈囊!」東海水君驚嘆,「聽說再凶悍的妖獸被收進去,也只需七七四十九天便會化為齏粉!」

  「這麼好的東西怎麼不早拿出來!」春花道。

  「聖君想必是留著給化蛇用的,沒想到此刻為了救甘華,只能先收了窮奇了。」

  「那……現在化蛇怎麼辦?」

  窮奇被收,兩頭凶獸只剩化蛇一頭。早已暈厥過去的甘華從窮奇口中脫出,直直往水龍卷中墜去。天衢聖君身法極快,如電般便到了甘華邊上,一把將她撈起。

  與此同時,被串在化蛇利爪上的北辰也一吋一吋將爪鉤自自己體內拔出,胸口頓時射出血箭,化入大雨,泅得一身白衫儘是血色。

  天衢聖君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仙索如藤蔓掠過,將北辰平平托住。

  說時遲,那時快,化蛇已恢復行動,見窮奇被收,張開血盆大口對空嘶鳴起來,人面扭曲成哭泣的神情,搧動蝠翼,一頭往天衢聖君身上撞去。

  天衢聖君既不能撒手將甘華和北辰扔進海裡,只得硬生生受了化蛇這一撞。若是普通神仙,這一撞只怕就要命隕當場。借這一撞之力,天衢聖君將甘華與北辰雙雙向前送出,直送到懸空仙島之上,自己卻吐出一口殷紅鮮血,飛墮入無邊浪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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