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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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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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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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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6 00:44:5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四十章 飛昇之劫

  祁念一和雲野對視一眼,當即拔劍,厲聲道:「結陣!」

  跟隨她而來的南境兵團反應迅速,立刻重新結成護法大陣,阻攔在他們上空。

  蕭瑤游向著空中連發三個訊號彈,示意散落在城中的其他人過來集結。

  瑤光顫聲道:「這是……什麼等級的天劫?」

  她見過念一的龍門劫,雖然可怕,但也還沒有這等威勢。

  雲野眼中氤氳著風暴,聲音冷沉:「千秋歲的天劫,也不過現在的十之一二。」

  瑤光倒吸一口涼氣。

  真的是飛昇之劫。

  但雲中城中,修為最高的,也就只有太虛境的玉華清,他距離大乘境也還有一段距離。

  她心跳如密集的鼓點,已經提到了極點。

  原來飛昇要面臨的天劫,如此可怕嗎?

  他們真的能扛過去嗎?

  雷光毫不留情地砸在地面,將原本秀美清雅的雲中城炸開一片焦黑。

  不遠處的樹林肉眼可見的倒塌,甚至不需要靠近,都已經感受到了那鋪天蓋地的雷氣在空中集結成網,只要稍微靠近,就會立刻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

  這種時候,甚至無人敢御空飛行。

  哪怕是玉華清和魔尊那等修為的人,只要騰空而起,都會成為天雷的活靶子。

  雲中城的天劫,已經影響到了境外。

  同一時間,陰雲在琉璃壇上空蔓延開,很快就覆蓋了整個漠北涼州的上空,甚至將深淵都遮蔽在陰影之下。

  神機之中正在談話的幾個大能都意識到了不對勁,幾人猝然起身,向外奔去,全都感受到了這非比尋常的壓迫力。

  靈虛子神情沉重:「這是……」

  道尊沉聲道:「是天劫。」

  但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此刻會有天劫出現,甚至影響範圍如此之廣。

  ——「是飛昇之劫啊。」

  聞言,靈虛子循著聲音望去,神機前站最近的觀測台前,站著一個雙眼纏著黑紗的男子,他掌下懸著數十個算籌,凌亂的排列讓人只覺得眼花繚亂,周身浮現起成千上萬道交錯的星軌,幾乎要將他完全包裹。

  天機子眼中儘是虛無,他順著無數星軌運行之間出現的唯一交匯點望去,看見有兩顆光芒此消彼長的星同時出現。

  這兩顆星,決定了這次天劫的去向。

  晏懷風疾步上前:「天機子閣下,這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天機子有些無奈:「令主,我不是神,無法預測到這種星軌之外的突發事件。」

  道尊上前,拂塵輕掃,問道:「敢問天機子閣下,方才演算過後,此事可有解?」

  天機子伸手,將圍繞著他的星軌撥回原位,繁複的星軌之中露出兩顆耀眼的星子。

  而後,所有人都看見那兩顆在晦暗星空中唯二的光芒顫動了下,竟不要命地纏鬥起來,實力相差無幾,一副誓要將對方吞噬的狠意展露無遺。

  圍繞在他們身側的群星,因為這兩顆星子的纏鬥而呈現出前途未卜的態勢。

  天機子輕嘆一聲:「此事的關鍵,皆繫於這二人。」

  道尊溫聲道:「既並非死局,倒也不用如此擔憂。」

  他話音未落,天機子臉色一變。

  纏繞在他身旁的星軌,不知何時,從一角開始出現了塌陷。

  彷彿被什麼東西吞噬一般,陰詭的黑霧從星軌的一斷纏繞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整個星軌完全染黑。

  天機子反應極快,他立刻掐訣,而後反手狠狠拍向自己的胸口。

  眾人來不及反應,便看見天機子一掌阻塞了自己的靈脈,硬生生以這種方式切斷了自己和星軌的聯繫。

  遭受如此重創,天機子腦中如遭重錘,當即七竅流血,身軀一軟,就要往後倒去。

  晏懷風連忙接住他。

  穩住身形後,天機子顧不上自己的身體,推開晏懷風以免他也遭受污染,而後撥開面前紛亂的星軌,看到因兩顆最為明亮的星子纏鬥,而脫離原本的軌道,懸浮於星軌之上的群星。

  「還好……咳、因禍得福。」天機子摀住口鼻,聲音沙啞,每多說一個字,就有鮮血溢出,將他的衣領完全染紅。

  「飛昇之劫,吸引了深淵之中那幾個蟄伏千年的惡鬼,他們所圖也是那裡。」

  他左手死死地抓著觀測點的圍欄,脫力地靠在上面,艱澀道:「誰都別靠近我,還有——」

  他看著晏懷風,沉聲道:「星軌徹底被染黑,那些東西……不會再甘心蟄伏下去了。」

  「備戰吧。」

  在場眾人全都心下一沉。

  說完,天機子就徹底昏死過去。

  ……

  雲中城裡,人們還在幾欲毀天滅地的天劫之中苦苦支撐。

  蕭瑤游痛苦道:「千秋歲天劫是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那飛昇之劫得有多少啊!這天雷有個盡頭嗎?!」

  她的聲音在下一道雷光之中破碎,天雷彷彿有意識一般,直接當空劈來。

  蕭瑤游不敢御空飛行,改為和她另外一隻靈寵,一隻三尾白狐融魂。

  融魂之後她頭頂出現一對毛茸茸的尖耳朵,身後甩著三條白色大尾巴,奮力在地面一拍,她彎腰躬身折出一個驚人的弧度,從天雷的攻擊下險而又險的閃過去,僅僅是指尖擦到了一點雷光,整個左臂也立刻麻痺了下來。

  一道劍光從她背後飛馳而出,蕭瑤游眼睛都沒眨,半點不擔心自己被劍氣誤傷。

  轉眼間,祁念一就已經躍至蕭瑤游身前:「飛昇之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

  她抬頭,沉聲道:「我們才扛過十九道。」

  蕭瑤游表情堪稱絕望。

  在場的修士修為都不低了,他們再清楚不過,天雷靠躲是不可能躲過去的,要麼用肉身硬扛,要麼反擊,如此才算是一擊結束,若一直躲下去,這天雷只會無窮無盡,沒有結束的一天。

  但集合雲中城中所有人的力量,也只不過扛住了十九道,僅僅如此,也讓他們無比疲憊了。

  下一道雷光再次劈下來。

  而這回,第一次有人騰空而起,僅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接住了天雷。

  他那頭瀰漫開一片血色海,陰冷而又狂暴的魔氣在雲中城上空瀰漫開。

  天空是翻滾幽深的雷雲,地面是陰冷黏膩的血海,極沉的藍和濃烈的紅造成了強烈的視覺差,令人眼前一陣迷亂。

  魔尊竟一人硬生生接下了三道天雷。

  蕭瑤游驚嘆道:「這就是號稱千秋歲之下第一人的力量嗎?」

  魔尊之後,玉華清接踵而至。

  他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劍氣結成了劍陣,獨自和天劫抗衡。

  同境界之中,劍修的戰力最強,這句話放在千秋歲境界也同樣有效。

  光看玉華清表現出來的可怕實力,祁念一能確定,若正面相鬥,靈虛子師叔應當是不敵玉華清的。

  天雷的攻勢在玉華清的劍陣之下化解,讓地面上的人有了喘息的餘地。

  但祁念一心裡清楚,眼下魔尊和玉華清如此積極地迎擊天劫,為的是爭取天劫之後那個飛昇的機會。

  她深深喘息,持劍的姿勢倏然變了,她握劍的地方,向後退了半寸,停留在非白劍柄的末端,她望著不斷有天雷降下的天空,眼神沉靜了下來。

  蕭瑤游看著她的動作,突然驚慌起來,立馬拽住她的手臂:「你也要去?這可是飛昇之劫,跟你以前面對的任何挑戰都不一樣,哪怕你是雷靈根也扛不住,你會死的!」

  祁念一左手覆蓋上蕭瑤游的手背,眼神柔和一瞬:「放心,我心裡有數,撐不住的時候,我會退下來的。」

  雲野聞言,微微揚眉,嘴角噙著笑容有些無奈。

  他眉眼如海深沉,但眼神卻格外澄淨清澈:「沒想到,你新領悟的劍招,首次迎敵,面對的竟然是這樣的敵人。」

  祁念一深深望入他的眼中,最後彎起雙眸。

  她眼尾有個微微上揚的弧度,但眼下的弧度卻拉得格外長了些,哪怕是平日裡,也顯得眼神冷淡而鋒利。

  唯有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的輪廓柔和下來,只能看到她燦金色的眼眸,如一汪倒映著溫煦日光的湖。

  「這次又要你陪我一起冒險了。」

  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她要做什麼,說話間,雲野的身影騰空而起,漸漸變淡,褪回到半透明的樣子,看著又像是從前那個靈體,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人。

  四處都是混亂躁動的聲響,雷聲響徹天際,雲中城裡,人們耳中除了雷聲,已經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祁念一騰空而起,突破了魔尊血海的防線,毅然立於半空之中,正面迎上了天雷。

  她持劍而立,輕闔雙眸,只覺得此刻的混亂消退,天地萬籟俱靜。

  魔尊眉峰輕揚,驚訝一瞬後勾起嘴角。

  玉華清表情則又難看了些。

  慕晚刀芒剛斬下逸散開來的雷氣,就看到了這一幕,她嘶聲道:「你不要命了嗎!快回來!」

  蕭瑤游無奈,只能拿剛才祁念一那番話寬慰她:「她說撐不住的時候會退回來的。」

  慕晚雙目赤紅,顫聲道:「她是那種會後退的人嗎?」

  話音剛落,祁念一身側凝聚起劍氣如龍,瞬息在她身側翻捲成水墨色的雲海。

  她橫亙在天上天下,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了她自己和這把劍。

  意識中浮現了過去很多次,她其實也面對過這樣的情況。

  她從來都覺得,她為劍者,對她而言,天地即劍,劍即天地。

  她一人一劍,天地橫行無阻。

  只要劍在手,她不會害怕任何事情。

  徹底沉靜下來之後,祁念一平靜地睜開雙眼。

  她感受到背後屬於雲野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匯入她的劍意之中,這次,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雲野的靈魂注入了她這一劍之中。

  她周身的劍氣如水墨色游龍在空中翻滾騰旋,只是那游龍身上,似乎箝制著某種枷鎖,被束縛著不能輕舉妄動。

  劍鋒之下,水墨色游龍蜿蜒直上,向著天雷狠狠衝撞過去,甚至將空中密佈壓低的雷雲撕咬開一個裂口。

  在和天雷對衝撞擊的瞬間,游龍身上金色的鎖鏈一寸寸斷裂開,讓這條被囚困住的水墨游龍徹底恣意在世間翱翔穿行,沒有任何阻障。

  裂隙之中,終於透出了隱約的光線,照亮世間。

  地面上的人們怔然看著這條游龍衝破天際,在雲海之中翻滾,每撕咬下一道陰雲,就會有更多的光芒溢出,灑落在人們的身上。

  他們感受著胸口蓬勃的心跳聲,在這一劍之下,似乎有某種衝動因勢而起。

  他們似乎看見,一個被無數條命運枷鎖捆綁住的人,拚命地、奮力地撕咬著,哪怕遍體鱗傷,也要掙脫開那條束縛著自己的鎖鏈。

  不知為何,人們甚至覺得天雷的攻勢都暫緩下來。

  祁念一看著空中密佈的雷雲,彷彿看到雲層之後,是被囚困在一千年前的陣法之中,被人類一刀一刀剖開血肉,剜出骨骼的白澤。

  祂覺得自己的意識回歸為天地萬物,身體不復存在。

  但或許祂一直沒有離開,始終被困在那個陣法之中,任由所謂的天命捆住祂自己,也困住了其他人。

  冥冥之中,人們似乎聽見了清脆的碎裂聲。

  他們不知那聲音從何而來,卻感覺到自己彷彿輕鬆了很多,像是卸下了不知背負多久的束縛,只餘一身清朗。

  人們只是怔然地看著空中那個身影接連出劍,她的動作太快,劍光太厲,讓人肉眼無法捕捉到她的劍影,甚至無法判斷,她在這短短的瞬間出了多少劍,擋下了多少天雷。

  這在天地間恣意翱翔的游龍,似乎象徵著祁念一此刻的心情。

  她那一劍,斬斷的不僅是囚龍、白澤,以及其他人身上的束縛。

  更多的是她自己的。

  從進入白澤秘境開始,或者說從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開始,她就始終在自我懷疑,雖然她從未表現出來,但這樣的懷疑深埋在心底,只有午夜夢迴時,才會偶爾浮現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看到那本天命書,甚至不知道天命書中所說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哪裡能信,哪裡不能信。

  哪些能改變,哪些不能。

  所有的一切她只有親眼見證過,親自嘗試過,才能做出判斷。

  她總覺得只要劍在手,她就能一切無所畏懼,但她其實是害怕的。

  她害怕自己重蹈覆轍,害怕自己的親人朋友因她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害怕她應劫而來,卻終究無法打破那彷彿一層層枷鎖一樣套在她身上的天命,害怕因為她的拒絕接受,可能會面臨滅頂之災的普通人們。

  害怕自己撞破了南牆,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好在她認識了雲野。

  他是個把自己的名字貫徹到底的人,似乎對什麼都無所謂,總是懶洋洋的,會因為一串糖葫蘆開心,會因為看到了人世間的苦痛而傷心落淚,會在她衝在最前面的時候,堅定地守在她身後。

  他總是那麼溫柔包容,人多的時候就只願待在劍裡,不願現身,是她身後形影不離的影子。

  總會讓人忘記,他曾經是多麼光芒萬丈。

  他鑄造非白失敗了無數次,最後把自己也搭了進去,他做那個決定的時候,甚至沒有半點把握,就用自己的性命,去堵一個微薄的希望。

  那時他是不是也害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由他們二人共同鑄構的游龍劍意更加激烈,直至將天空中的陰雲徹底洗淨。

  殘留的天雷毫不留情地砸在祁念一身上,她渾身一顫,用強韌的身體硬扛了下來。

  「多少了?」蕭瑤游啞聲道,「還有多少啊!」

  慕晚死死地看著空中,眼眶通紅:「七十九了。」

  「還差最後兩道。」慕晚面無表情地偏頭擦掉眼淚,「我去幫她。」

  她還沒有所動作,就被魔尊拽了回來。

  魔尊:「這個時候,不要打擾她了。」

  他若有所思道:「這丫頭,膽子當真是大,居然敢趁著這種時候,渡心魔劫。」

  說著,魔尊自己都笑了。

  「也罷,眼下確實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了。」

  祁念一懸浮在空中,那條水墨色游龍疾馳而來,將她團團包圍住,但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會覺得自己被天命所束縛。

  斬出那一劍之後,她放目遠眺,只覺得寧靜和輕鬆。

  劍斬囚籠,亦斬囚龍。

  此劍名為——囚龍。

  萬類霜天競自由。

  她從未覺得世界如此開闊。

  這條游龍衝破龍門後,向著更加廣闊的天地遨遊。

  劍者收斂起往日的鋒芒,散發出更加堅定也更加柔和內斂的氣韻。

  出鞘已過,便是歸劍藏鋒之時。

  她的心魔劫,竟以這樣的方式,悄然度過。

  雲野半透明的身影從劍尖浮現,他眼波微瀾,伸手靠近,凌空將祁念一虛攏,兩人身影彷彿交疊,又彷彿相擁。

  這是第一次,她徹底將自己的靈魂託付給她的劍,託付給雲野。

  所向披靡的劍者,不再把自己打造成一把劍。

  她和她的劍,真正融為一體。

  至此,劍道終於大成。

  最後一道天雷落下時,祁念一正欲去接,卻發現另一個身影比她更快。

  玉華清搶在她之前,提劍怒斬,將最後的天雷斬於劍下。

  天空中陰雲散盡,徹底重現光明。

  天劫之後,空中風雲捲動,爆發出駭人的靈壓。

  這靈壓強大卻溫和,充斥著神聖的力量,叫人不敢逼視。

  一座巍峨的天門高懸天空之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門……真的是天門。」

  人們低喃道:「一千年過去了,我們真的會迎來下一個飛昇之人嗎?」

  祁念一感覺到了自己身體又開始發燙,體內的白澤神力彷彿被點燃了一般,正在飛快上漲。

  玉華清也有同樣的感受。

  幾乎瞬間,他們二人的力量就已經攀升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步。

  但其他身懷白澤血脈的人反應卻和他們截然相反。

  瑤光驚慌道:「我的血脈之力似乎在消退?」

  宋之航深深皺眉:「我也是。」

  妙音怔愣一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向祁念一奔去,在祁念一身上泛起柔和的微光之前,飛撲上去,將祁念一緊緊抱住,兩人身上的力量在這一瞬間開始飛快交融。

  祁念一剛反應過來,想要將力量推拒回去,就被妙音一把推開。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被某種力量牽引著,轉瞬間就從原地消失,出現在了天門之前。

  從地面上看,天門似乎直接懸空出現在雲中城裡,但祁念一到這裡時,卻發現天門之外,是被隔絕開的另外一個空間。

  她能通過這裡看見地面上的人們,旁人卻看不見她。

  白澤的聲音再次出現了。

  「渡劫成功,天門大開,你可以飛昇了。」

  祁念一卻沒什麼真實感。

  她的面前便是天門,她能感受到來自天門背後純粹的靈氣和力量,那是無數修士修行多年追求的目標。現在就擺在她面前。

  那扇厚重的大門已經開啟,都不用她伸手,她只需要向前輕輕邁一步,就能夠飛昇成仙。

  但她卻邁不出這一步。

  良久後,祁念一問道:「這裡,真的是唯一的機會嗎?」

  白澤說道:「至少在我意識徹底消亡之前,是這樣。」

  「人類無法憑自己的力量打開天門,需要借神的力量來完成,我的力量跟隨我的肉身被分開在各個地方,這次終於聚在一起。」

  「只有你們這些擁有我力量的人,才可以取代我,打開天門。」

  祁念一沉默片刻,反問道:「為何你覺得自己會徹底消亡。」

  白澤似乎被她問住了,同樣報以良久的沉默。

  似乎在對她說,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結局嗎?

  祁念一:「我說過,或許我們都還有第三個選擇。」

  她不捨地看著眼前的天門,這樣的機會只有這一次,如今被白澤親手送到她身邊,她卻不能接住。

  白澤:「你考慮好了嗎?」

  祁念一垂眸,思慮片刻後,堅定道:「我不會在現在選擇飛昇。」

  她不知道,被隔絕開的另一個空間中,天門之前,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玉華清感受著自己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強大。

  他在吸收了足夠的白澤之力後,修為衝破了滯澀很久的關口,停在了大乘的臨門一腳之前。

  他看著天門,毫不猶豫的邁步走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祁念一輕笑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誘惑。

  她語氣輕鬆起來,甚至有些俏皮,對白澤道:

  「我不取代你,也不殺死你,你不用消亡。」

  她笑著問:「你想不想活過來。」

  「我幫你活過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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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英魂再現

  這次沉默良久的人,變成了白澤。

  祂不解道:「你似乎總有些奇怪的想法。」

  這麼多年,祂在雲中城中看到過各種各樣的人,那些人在這裡做出過各種選擇,唯獨沒有人想過,要復活祂。

  祂自己甚至都不明白,祂還能怎麼活過來。

  最後,祂只能說:「你確定,要和神做交易?」

  聽祂如此說,祁念一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在到這裡之前,我也猶豫過,不知道這個方法究竟有沒有用,但在吸收了這麼多的血脈之力後,更加堅定了。」

  祁念一朗聲問道:「你的意識化歸萬物,但仍有一部分封存在這雲中城裡,對吧?」

  「是的。」

  祁念一睫羽輕顫了下,被額前的碎髮和睫羽遮擋著的眼睛輕抬,最後徹底堅定起來。

  她說:「那你要和我做這個交易嗎?」

  祁念一心中其實並不確定,白澤會不會答應她的請求。

  她本就不善揣摩人心,更何況是更加捉摸不透的神明。

  她只知道,自己曾經有很多場豪賭,無一例外,全都成功了。

  她希望這次也不例外。

  ……

  祁念一和玉華清從原地消失後,南境有不少血脈者感受到一陣頭暈,接連倒地不起,還能勉力支撐的,都是修為較高的幾人。

  宋之航摀住胸口,怔然道:「血脈之力,消失了。」

  冉灼眼中有一絲驚慌:「完全消失了。」

  他掌心燃起靈焰,卻再也沒有和以往一樣被血脈之力加強後的效果。

  冉灼眼底情緒有些複雜,他低聲道:「血脈之力被收回了嗎,這是不是代表,我們的債,已經償還了一部分了。」

  宋之航靠在樹上,臉色蒼白:「或許吧。」

  他望著天門的方向,沉重道:「他們……真的會飛昇嗎?」

  他更想問的是,念一真的會飛昇嗎?

  瑤光同樣臉色煞白,靠在蕭瑤游肩頭。

  這種力量逐漸從身體裡被抽走的感覺非常難受,不同於先前清楚體內深淵之氣的削弱,這次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力量完全消失了。

  「感覺還真是有點複雜。」瑤光低聲道,「我們依賴血脈之力這麼長時間,引以為傲這麼多年,本以為和這力量終身相伴,卻沒想到,竟然消失得這麼早。」

  蕭瑤游手忙腳亂地把這群人都安置好,剛轉身,身側的大樹就被一道凌厲的掌風劈斷。

  蕭瑤游嚇得往邊上躲了躲,警惕道:「魔尊這是怎麼了?」

  魔尊在距離他們有些遠的地方,眉心的魔紋不斷閃動著,看著頗為妖異詭譎。

  他神情扭曲,表情不斷變化著,像是一個被束縛著正在掙扎著掙脫囚籠的巨獸,他死死地盯著天空中天門的方向,雙眼一片赤紅色。

  但蕭瑤游看著他,卻覺得他身上有某種陰沉波詭的東西被抽離出來,讓魔尊這個人看上去比先前要清朗了不少。

  「原本的力量越強,消失時就會越痛苦,他承載了白澤的惡念,本身又是接近千秋歲之下第一人,力量被硬生生吞噬的感覺,不好受吧。」

  一個輕靈的女聲在蕭瑤游耳畔響起,這聲音乾淨如清泉激石,清澈純淨,語氣柔和而平緩,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只是聽上去有些虛弱。

  蕭瑤游愣神片刻,僵硬著脖子轉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著說話那人。

  「妙、妙音?!」

  所有人,就連血脈之力被抽走後還在虛弱中的南境眾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過去。

  妙音微微一笑,眼睛彎成月牙兒,輕輕眨了下眼:「怎麼了?」

  蕭瑤游磕磕巴巴道:「你說話了?!你能說話了!」

  她的震驚溢於言表,妙音忍不住笑出聲,手指在自己頸間按著,一字一句說道:「嗯,可以說話了。」

  她語速放得很慢,感受著說話時喉嚨的輕微震動,覺得頗為不可思議。

  蕭瑤游欣喜道:「為什麼?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天劫結束後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

  妙音停頓片刻,正色道:「念一和玉盟主,都在剛才的天劫中,真正渡劫了。」

  她看著天門的方向:「在他們消失之前,我感覺到自己的神通力在變淡,匯入到雲中城裡,那些力量在空氣中瀰漫,最後都匯入到玉盟主和念一的身體裡。」

  「白澤說只有擁有祂血脈的人才能夠飛昇,但應該不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應該需要血脈之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做到。」

  蕭瑤游後知後覺道:「所以,你們的血脈之力,都進入到他們兩人的體內了?」

  妙音輕輕頷首,算作認同。

  蕭瑤游遲疑道:「為何是兩個人?」

  宋之航聲音嘶啞道:「或許因為,他們是在場之中,最接近神的人了,無論是修為,還是血脈之力。」

  蕭瑤游努力理解了下,而後驚訝道:「姓玉的那個老頭,竟然也有這麼強大的血脈之力?不是說最強的血脈者都在南境嗎?為何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是南境人。」

  宋之航無奈道:「能稍微給我們南境留點面子嗎?」

  蕭瑤游自覺失語,衝他使了個抱歉的眼神。

  「我就是有點想不通。」蕭瑤游道,「玉老頭為什麼會和白澤有關係。」

  她此言一出,有好幾人都皺起眉頭,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在場之中,還有一人的反應和魔尊同樣激烈。

  明然眉頭緊皺,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明洛,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明洛捂著嘴,乾咳了好一陣,才沙啞道:「我身上的,是白澤的神通力,妙音仙子也是同樣吧。還有祁劍主,她的神通力應該是她的雙眼。」

  妙音微笑著點頭。

  她心裡清楚,念一身上的神通力絕不止那一雙眼睛,畢竟念一可以聽見自己在心裡說出的話。

  如此算來,讓他們更加好奇,玉華清究竟和白澤有什麼關係了。

  妙音淡瞥了一旁痛苦過後,已經昏迷過去的魔尊一眼。

  她沒有告訴蕭瑤游的是,她是主動把力量傳遞到念一身上的。

  如果她猜得不錯,接下來念一和玉盟主之間,一定有一場競爭。

  就是不知道,魔尊身上那蠱惑人心的神之惡念,落到了哪裡。

  有些話不便現在敞開了說,妙音和蕭瑤游對視一眼,都沒再多說什麼,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人嘆息道:「沒想到,我們竟然能親眼見證飛昇。」

  「已經千年未曾有人飛昇過了,能親眼得見,也算是榮幸。」

  說到飛昇,蕭瑤游眉頭微皺,她低聲問慕晚道:「你覺得,她會……嗎?」

  慕晚靠在樹上閉目養神,沒有片刻猶豫:「不會,她不會這麼做。」

  蕭瑤游愕然:「這麼肯定啊?」

  慕晚眼簾微掀,不知為何,又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些事情。

  想起那些和現在的境遇全然不同的他們,現在回頭再看玉笙寒和謝天行的那場夜談,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雖然她無比確定,哪怕是有這個機會,念一也不會選擇現在飛昇。

  但是……

  慕晚勾起唇角,低聲道:「若能親眼看見她飛昇,看著她去往更好的未來,我也很高興。」

  至少證明,她們都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但對於念一來說,現在飛昇,等於是逃避了吧。

  她那個人,不會選擇逃避的。

  說話間,上方的天門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異動。

  在他們眼中,天門是一道泛著神聖金光的漩渦。

  風雲變幻間,漩渦擴張後又收縮,一時間,天空變幻莫測,讓人又忍不住揪心起來。

  而後,眾人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裹挾著,出現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而後竟然同時被送出了雲中城。

  琉璃壇上空炸開一聲晴空悶雷,幾乎轉眼間,進入雲中城的數百人都已經出現在雲中城外。

  偌大的城池高懸半空,他們進入之時,還有不少人在城外等候,如今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上官熙一個人。

  聽見動靜,上官熙回頭,眼神先是期待,在人群中搜尋一番,沒有看到祁念一的身影時,就迅速沉了下來。

  上官熙幾步靠近,甚至顧不上自己平日裡恪守的大家禮儀風範,厲聲問道:「她人呢?」

  瑤光遲疑道:「神子她、她……」

  她頓了下,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們都親眼看見她消失在天門之前,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飛昇是什麼樣子,祁念一究竟是出事了還是飛昇了這件事情,他們都只願相信她是飛昇了。

  「父親!」

  只是瞬間,雲中城外飛來另外一個熟人。

  宮凌洲剛在雲中城落下,就看見魔尊躺倒在地上的身影,立刻衝過去將魔尊扶起來。

  他略一探脈,確認魔尊沒事之後,又問道:「我師妹呢?」

  這下,眾人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正在猶豫時,雲中城爆發出一陣奇異的響動,眾人心下不妙,當即散開,就見兩道劍光橫空現世,在空中毫不留情地碰撞起來,引得整座雲中城都為之一震。

  眾人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看著祁念一和玉華清兩人在空中打成一團。

  他們竟然在雲中城徹底關閉之前,出來了?

  他們沒有飛昇?

  所有人心中都有這個疑惑。

  天劫過後,玉華清的修為已經正式跨入了大乘境的門檻,祁念一和他相比,整整差了兩個大境界,哪怕她如今的劍道已經幾乎到了此間世界的頂峰,境界的差距過大,仍然難以相敵。

  玉華清怒吼道:「你做了什麼!」

  剛才,他分明都已經邁入了天門之中。

  天門那頭,是一個虛無而又廣闊玄妙的世界。

  那個世界的力量,似乎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層次,他初次進入,根本沒有辦法完全摸透。

  雖然和他想像中的飛昇不大一樣,但他還是難以克制心中的狂喜。

  修士終其一生追求的,不就是今天嗎。

  但他還沒高興太久,就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將他硬生生從天門背後扯了回去。

  「為什麼,發生什麼了?!」玉華清憤怒大吼,但雲中城裡,茫茫一片,竟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白澤的聲音隨之傳來:「可惜,你還沒有滿足飛昇的條件。」

  玉華清不甘道:「但剛才,我已經跨過去了,我已經飛昇成功了!」

  「你沒有拼出一個完整的我,這樣的你,還不能夠成為神,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玉華清心中有萬分不解,他雙目通紅,泛著血絲,一字一句道:「我剛才分明已經成功了。」

  他不能理解白澤所說的,沒有拼出一個完整的祂。

  這和他飛昇有何關係。

  但白澤只留給他一句:「你沒有,她也沒有,你們都無法飛昇,雲中城會就此關閉,離開吧。」

  玉華清還沉浸在憤怒之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白澤剛才說,還有另外一個人。

  他眉頭緊皺,放開靈識在雲中城略為一探,便感覺到了雲中城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那個人,竟然就是讓他棘手不已的刺頭!

  玉華清目眥欲裂,每一劍都狂暴到了極點,誓要將這個阻攔自己飛昇的人碎屍萬段。

  他現在無比痛恨自己當年的一時心軟,因為不捨長子為她陪葬,放棄了自己的計畫,讓她從自己手中逃出去。

  玉華清咬牙切齒道:「我就該在你剛出生時,就毫不猶豫地捏死你!」

  也不會讓事情脫離控制到這般田地。

  二十年,才二十年,這個孩子就已經完全不受控了。

  祁念一在玉華清幾欲殺人的目光中奮力支撐,她以自身為軸,掌下劍光分化為無數道劍氣,化作漫天劍雨,和玉華清的劍勢相激,鏗鏘作響。

  面對玉華清的質問,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祁念一竟都笑出了聲。

  她清朗的笑聲讓玉華清表情難看到了極點,他靈壓完全爆發開,一瞬間失去理智,甚至顧不上要把她扔進深淵。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立刻將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碾成齏粉。

  祁念一回想起剛才在秘境中最後那段時間,她和白澤的對話。

  離開前,她頗為留戀地看了天門一眼,最後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你明明放不下。」白澤說,「其實我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能放下如此驚人的誘惑,這難道不該是你們修行的最終目標嗎?」

  祁念一背對著天門,回答道:「飛昇嘛,當然對我誘惑很大。但我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完了,如果讓我現在離開,我會後悔的。」

  「劍者之劍須得落在實處,最忌後悔。」

  祁念一說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劍。

  這把骨劍在無數次的戰鬥中,已經被打磨得鋒利而光潔,觸手如同浸在暖泉之中,令人感覺無比安定。

  「有個人用自己的生命打造了這把劍,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斬斷深淵的登天梯,徹底將深淵埋葬。」

  她眼底浮現起一絲笑意:「我身為這把劍的劍主,又怎麼能辜負我的劍。」

  邁出兩步後,祁念一再次停下了,她聲音有些玩味,問道:「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

  祁念一眸光深沉下來:「如果我就這樣進入天門,算是真正的飛昇嗎?」

  「你的血液力量在南境人的體內,軀幹骨在玉華清身上,雙眼是我,天聽,箴言和成真的三個神通力分別在我、妙音和明洛的身上,靈識鎮壓在感業寺,惡念被魔尊攜帶入城。」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聽上去,確實非常完美,已經沒有缺漏了。」

  「但當年你散落在外的軀體,還缺兩部分吧。」

  並且,是非常重要的兩部分。

  「雙角,還有心臟。」

  祁念一瞭然道:「如此重要的兩部分軀體沒有找回來,我又怎麼能算是成為你呢?」

  「這樣的飛昇,真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嗎?」

  她說完,卻只像是自己喃喃自語一般,頭也不回的奔向雲中城東北角的瀑布邊。

  秘境主人的意識已經出現,無垢花開了。

  良久,白澤才道:「飛昇是真的,天門也是真的。」

  「不完美的飛昇,也是飛昇。」

  祁念一只是笑笑:「我就當你接受我的交易了。」

  出來之後,祁念一才知道,原來當時和她面臨同樣選擇的人,還有玉華清。

  若是旁人被她耽誤了飛昇,她或許還會感到愧疚。

  但在飛昇臨門一腳被她拽回來的人是玉華清。

  祁念一心裡就只剩幸災樂禍了。

  她難得笑的這麼高興,一旁圍觀的好多人都摸不著頭腦。

  但是以南境人為首,看著自家神子被這樣追著打,哪還能忍。

  南境人壓根不管你是仙盟盟主還是大乘境修士,你動我們神子,那就得承受我們南境的怒火。

  於是一湧而上。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宮凌洲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時,卻突然感覺到靈識中出現了一個印記。

  不僅是他,在場見龍門境界的人,靈識中全都出現了這個印記。

  神機密令。

  雲中城悄然隱入空中,失去蹤跡。

  而在漠北涼州的最南方,深淵,再一次爆發出了異動。

  這次的動靜,就連和深淵對峙數百年的神機都覺得棘手。

  明老太爺一語成讖。

  深淵一側,所有人望著深淵上空出現的人影,心中一片寒涼。

  「大師兄。」

  「太師叔,還有……莫師姐。」

  「那是,羲照夫婦。」

  深淵上空的人群影影幢幢,他們全都是半透明的靈體,全身散發著波詭的陰雲,一股不詳之感瀰漫開,讓人遍體生寒。

  活著的人們站在深淵一側,卻在本該出現深淵之物的地方,看見了無數自己曾經的親友,師長。

  他們曾在深淵犧牲,卻沒想到,就連他們的靈魂都化作了深淵的養料,如今還要被深淵驅使著,來進攻吞噬他們曾經拼盡全力守護的世界。

  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怕。

  卻如此真實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明老太爺悲慼道:「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啊!」

  正如他先前所說。

  他們,能對這些靈魂動手嗎?

  深淵一側,向來英勇無畏,從不懼犧牲的神機們,第一次心中出現了猶豫。

  而在戰鬥之中,猶豫又是最致命的情緒。

  他們會退卻,這些早已經被深淵污染的靈魂,卻不會因為敵人猶豫而退卻。

  深淵上空,這些靈魂都保留了至少七成他們原先的實力,甚至將他們的靈體打散後,還能分而化之,最後重新聚攏起來,組成一個更加可怕強大的靈體。

  如此週而復始,根本無法徹底消滅。

  晏懷風雙目赤紅,對著神機令厲聲道:「都給我清醒過來!他們不死,死的就是我們!」

  他在萬千靈魂之中,看到了不少滄寰的前輩們。

  晏懷風心頭刺痛,語氣卻果決道:「動手!」

  「斬殺英魂的罪孽,我這個神機令主來承擔。」

  他運轉起功法,如銅牆鐵壁一般,守衛在了最靠近深淵的地方。

  聲音嘶啞道:「哪怕是下地獄,也不能讓這些東西,越過深淵結界一步。」

  這是神機自成立以來,打得最艱難的一仗。

  晏懷風心裡清楚,在神機眾人看到這些靈魂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們今天一定會失敗。

  這次,幾位千秋歲大能也已經加入了戰局。

  晏懷風望著登天梯上的幽魂鬼影,深深閉眼,對靈虛子道:「掌門師叔,若此戰……我回不去了,還請您將神機令轉交給——」

  「戰場上說喪氣話,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一聲怒吼打斷了晏懷風的話,緊接著,強烈而又震撼的波動從深淵底部緩緩升起。

  一人化作劍光,將登天梯上第一批魑魅魍魎清剿了個乾淨。

  晏懷風猝然回首,看見的身影出現在深淵上空。

  和新年時他略帶虛幻的靈體不同,這次他能感覺得到,現在出現的,是師尊的本體。

  ——「若有一日,我一人已經無法鎮壓深淵了,我的真身才會出現。」

  晏懷風心中生出些絕望。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了嗎。

  墨無書清剿乾淨魑魅魍魎後,警惕地往深淵下方看了一眼,他看見這些曾經前輩們的靈體,也有一瞬間的遲疑。

  倉促間,一個靈魂朝他猛烈地攻來。

  墨無書看見這個靈魂時,眼中出現一絲隱痛。

  這是個滄寰的前輩。

  他以掌為刃,正欲反擊,卻感覺到遙遠的南方,有另外一個強大的力量正在靠近。

  那個力量毫不猶豫,直接對著深淵出現的靈魂們壓制下去。

  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量,竟和墨無書一般無二。

  深淵邊,所有人無不驚駭地看過去。

  這是個身姿頎長的女修,穿著一身華貴的白袍,衣擺處曳下由淺至深的紅色落英花瓣。

  這大陸之上,竟還有第二個大乘境?!

  人們驚駭著,看著這個橫空出世的大乘境地出現,挽救了人類的頹勢。

  葉熹微眸光一掃,冷聲呵道:「都愣著做什麼!」

  「這些東西還沒有消失!」

  另一邊,漠北涼州中,琉璃壇和感業寺都已經空了大半。

  正飛快向著深淵趕赴而去。

  這時,所有人心裡都只有一個念頭。

  深淵的爆發速度加快了。

  這次距離上次,相隔了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祁念一心緩緩沉了下來。

  她跟玉華清速度最快,已經掌握了空間之力的人,幾乎是一閃身,就已經到了深淵一側。

  玉華清看著深淵如此景象,眼神一瞬間晦暗不明。

  他沒有立即動手參與戰局,而是若有所思地回頭,看向祁念一的方向。

  深淵頻繁異動,鬼魅是曾經親人故友,絕望的情緒已經氾濫到了極點。

  這時候,不正是需要一個天命者出現,來振奮士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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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0:3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命之人

  深淵上空,風聲呼嘯。

  伴隨著影影幢幢的鬼影,成千上萬的靈魂在深淵上空發出空洞的尖嘯,和魑魅魍魎一同撲向他們曾經的人類同伴。

  這亦是神機成立至今,士氣最為低沉的一次。

  神機密令已經發出去,和上次不同的在於,這次接到密令趕赴深淵的人,除了戰意,心中更添了幾分驚慌。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深淵爆發的頻率加快了這麼多,也無人知曉這個橫亙在大陸上的隱患,哪天會徹底失去控制,真正地完全吞沒他們賴以為生的大陸。

  兩個大乘境大能加入戰局,算得上極大地挽回了頹勢。

  葉熹微不是隻身一人前來的。

  她還帶上了落英神殿的諸多高手。

  南境避世多年,和出現在深淵上空的這群靈魂都沒有同袍之誼,動手起來便不會像神機眾人一樣束手束腳。

  葉熹微冷聲道:「都已經修行到這個程度了,還沒想明白嗎!」

  「已經被污染的靈魂,就再也不是你們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而是想要將你置於死地的敵人,是深淵之物!」她薄唇緊抿,說出的話堪比凜冬風刀,直剜人心。

  「他們曾經為了保護這片大陸付出了一切,如果不想讓他們曾經的努力白費,就給我清醒過來!」

  神機眾人深深閉眼,擦乾眼眶的淚痕,偏過頭去,不願再看同袍揮刃相向的一幕。

  晏懷風牙關緊咬,高舉神機的旗幟,聲音嘹喨,響徹天際:「動手!」

  在深淵中犧牲最多的,就是神機的戰士。

  旁人的感觸或許不那麼深刻,但神機們每揮動一次手中的兵刃,斬向的都是他們曾經的夥伴。

  他們都清楚,這次靈魂消失之後,那些人就徹底魂飛魄散,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半點痕跡了。

  深淵底下,濃烈的黑霧滾滾,像是有人發出了笑聲,在嘲笑天真的人類企圖反抗天意。

  神機之中,有好幾個年長的修士先崩潰了。

  「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我們要承受這一切!」他絕望道,「這是老天給我們的懲罰嗎?」

  同袍互相為敵,讓曾經為大陸戰鬥過的英雄成為深淵的幫凶,最後逼迫他們靈魂徹底消亡。

  神機令下,越來越多的人趕赴到深淵邊,但戰局卻沒有得到緩解。

  深淵中彷彿有一雙鬼手在無聲攪動這一切,對方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無比肯定這會讓這群人類束手束腳,從而敗下陣來。

  那些曾經被吞噬的靈魂們甚至還保留著他們曾經的一部分能力,在這個四處都是各大宗門修士的戰場上,四處都在發生同門相殘的殘局。

  不僅他們,隨之趕來的仙盟也看到了很多過去的同伴。

  上陽門的陣法師補上了神機陣法師的空缺,艱難地將深淵之外的結界維持著,卻感受到深淵和他們為敵的那邊,傳來熟悉的功法運轉的感覺。

  七疏真人原本帶隊重新結陣,卻在看到前方一個身影時,愣住了。

  「師叔……」

  來自深淵的萬千靈魂中,有一股強大的陣法師力量在和他們相抗衡。

  在無聲中削弱了陣法的力量。

  晏懷風臉色瞬間變了。

  「結界最開始就是聯合了上陽門的眾多陣法師打造的,那些靈魂知道結界的弱點!」

  眾人驚駭之下立刻回援,但仍是晚了一步,結界從上空開始消融。

  所有人親眼看到已經庇佑了他們數百年的結界被一寸寸瓦解。

  原本趴在結界上撕咬的魑魅魍魎們更加興奮,紛紛衝向結界已經消失的出口處,而後被隨後趕上來的人洗淨。

  晏懷風和另外幾個神機成員眼神冷厲,用肉身堵在那個缺口處,厲聲道:「現在重新造一個結界!」

  上陽門的人崩潰道:「根本來不及啊,深淵這麼大,哪怕我們上陽門所有人都上了,也做不到用結界將深淵完全重新包圍!」

  說話間,一個靈魂凌厲的刀鋒破開晏懷風的護體靈障,在他身上留下三道深刻入骨的傷痕。

  晏懷風頭也不回道:「只管做便是。」

  「無論多久,這個缺口我們一定守住。」

  七疏真人怒吼道:「用人去頂,你們會死的!」

  「我們各有各的戰場。」晏懷風根本來不及處理傷口,重新運轉起功法,眼神如淬光的堅冰,冷硬而堅定,「結界由你們負責,這裡……就交給我們了。」

  越來越多的人自發頂在缺口處,但這樣平白消耗人力,實在太難挽回局面了。

  迷霧之中,一雙鬼手悄然探出,即將撕裂深淵結界之時,被清泠的劍光一劍斬斷。

  祁念一兩指在非白劍身輕擦,劍身纏繞著水墨游龍,游龍在她身邊翻轉片刻,立刻飛騰向上,在半空中猛地擺尾,劍氣就彷彿一道劍骨的屏障,將登天梯四週都包圍起來。

  她掌下雷光瀰漫,金瞳泛著冷光,準確地找到了登天梯上的缺口,怒斬而下。

  登天梯在水墨游龍的撕咬下發出驚人的震顫,登天梯上的魑魅魍魎被一劍斬盡。

  陣法師們重新造結界的速度追不上結界消融的速度,深淵上空結界的缺口越來越大,哪怕已經有無數人直接衝上去用身體堵住缺口,將深淵之物們圍死在結界之中。

  一個又一個同伴在深淵之物的撕咬中遍體鱗傷。

  「這樣不行。」

  祁念一舉目四望,只能看到一片慘狀。

  要怎麼辦,她現在能做什麼?

  深淵突如其來的攻擊太過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絕望之情在深淵瀰漫,吸收了這樣的力量之後,深淵中那些靈魂彷彿更加壯大了,攻勢又猛烈了起來。

  祁念一深深喘息,握劍的姿勢向前進了半吋,變換了一種握劍姿態,抬手一記無鋒重劍斬下,在登天梯上又落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但也只是裂痕而已。

  以她現在的修為,還是無法斬斷登天梯。

  所有的力量全都灌注到右手,祁念一心情無比沉靜,讓人看不出她現在要做什麼瘋狂的事情。

  除了雲野。

  他們心神相連,在祁念一作出決定那一刻,他就已經感受到了。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從劍中現身,靈體的虛影壯大了不少,覆蓋在祁念一身後,像是一個牢牢守護著的影子。

  他的手覆蓋上祁念一的手臂,大陸千載以來最強的鑄劍師和他以生命鑄造的劍,在新一代最強的劍修手中,力量已經毫無疑問地被發揮到了極致。

  這一刻,他們兩人已經完完全全靈魂相通。

  心意和劍意,悉數匯聚到一起。

  在雲野靈力的加持下,祁念一的修為在迅速攀登。

  戰況激烈,所有人都在浴血奮戰,沒有人意識到祁念一現在要做什麼,只有不遠處的晏懷風不知為何,心臟漏跳一拍。

  他猝然回望,看見祁念一欲斬下的那一劍時,悲痛怒吼:「不要——」

  他的聲音痛到幾乎失聲,飛速強大起來的劍光攀升,在即將攀登到頂峰的時候,從旁伸出一隻手,將祁念一的眉心輕輕一點。

  那雙手潔淨無瑕,泛著冷淡的素白色,完美到沒有任何缺漏,只是泛著寒氣。

  祁念一只覺得剛才自己蓄滿的劍勢在這一指下彷彿漏了氣,突然就弱了下來。

  她怔然抬頭,看著阻攔了自己的人。

  葉熹微眉頭微皺:「找死?」

  祁念一啞然道:「也不算。」

  強行提升境界,她能保證自己不會死,只是可能會受重傷。

  帶來一些她可能無法承受的後果。

  葉熹微沒再多說,眼神多了些無奈,仗著身高優勢,反手拎著祁念一的衣領將她遠遠一扔,扔到了神機前站的高台之上。

  「現在還輪不到一個二十歲的小孩兒來逞英雄。」

  葉熹微冷淡地注視著深淵下方陰詭的人影,眼神沉靜無光。

  停頓片刻,她自語道:「就算是還了你救我的人情。」

  說完,她彷彿做出了什麼艱難卻又輕鬆的決定,環顧一週,飛到深淵上空的結界缺口處。

  缺口大到人力已經無法補全,全靠著人們奮不顧身的廝殺才將保證深淵之物沒有離開這裡。

  看著他們,葉熹微感覺到自己已經涼了很久的心慢慢升起了一絲溫度。

  她在冰棺中躺了太多年,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她略一揮袖,大乘境的力量展露無遺,竟然將圍堵在結界缺口處的人們全都扯了下來,再使了個巧勁,將他們扔回安全的地方。

  人們原本還有些不解,回頭卻看見葉熹微頂替他們,站在了缺口處。

  她掌下瀰漫起極致的寒氣,瞬間瀰漫開,轉眼間,整個深淵上空竟然下起了大雪,地面頃刻凝結成冰。

  冰層沿著原本的結界蔓延生長,將結界重塑成一個寒冰打造的牢籠,在陰冷的日光下,泛著刺目的光澤。

  墨無書眉頭緊皺,意識到了葉熹微要做什麼,當即阻止道:「你才剛甦醒過來。」

  葉熹微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漠然道:「所以呢?」

  她不待墨無書回答,雙手掐了一個從未有人見過的法訣,十指飛快變換間,人們感覺到不僅是深淵這裡,整個大陸的氣候都開始變化。

  原本溫暖柔軟的初春,應該是煥發新生的時節。

  卻在瞬息之間轉為凜寒深冬。

  人們還沒有準備好迎接新的春天,就已經重回寒冬之中。

  世人相傳,大乘境修士掌握天地之力,能改換天地,卻從未有人親眼見證過。

  墨無書:「但……」

  他話音未落,葉熹微的法訣已經大成。

  深淵上空,以她為中心,整個化作了冰天雪地的世界,從她開始,整個深淵都被封凍起來,堅冰從她身上一吋寸凝固到深淵之中。

  登天梯上的魑魅魍魎還保持著向上攀登的姿態,轉眼間就被動成冰雕,成千上萬的英魂被封凍在冰雪之下,再也發不出聲音。

  時間彷彿從這裡開始停止了。

  包括葉熹微本人。

  她像一座精緻完美的冰雕,就在前一刻,還能看見她在深淵上空英姿颯爽地戰鬥。

  轉眼間,她就已經被鎖在堅冰之中,甚至能透過冰封看見她生動的容顏和不曾闔上的雙眼。

  在她徹底被冰封的前一秒,祁念一隱約聽見葉熹微心中有一道平淡的心聲。

  【從她而起,由我封印,沒什麼不妥的。】

  是了。

  深淵的始作俑者,那五人之一,葉天冬……是葉熹微的母親。

  墨無書眼中似乎有什麼碎裂開,他雙唇顫動片刻,睫羽在冷硬的眉眼間落下晦暗的陰影,聲音無比瘖啞:

  「每個大乘境修士都能掌握一種天地之力。」

  墨無書聲音低沉,彷彿自語道:「但改換天地,是要付出代價的啊。」

  這場戰鬥結束的就像爆發時那樣突然。

  深淵上空只餘寒風呼嘯。

  祁念一默默飛身而上,怔愣著想去觸碰下被冰封的葉熹微,手中卻落下了一朵晶瑩的雪花。

  這朵雪花剔透微涼,給人清冷又純淨的觸感,彷彿是葉熹微的眼神。

  大雪未停,倏而落滿肩。

  落在祁念一的睫毛上,她眨了下之後,就化作雪水滴落眼中。

  她被這一滴雪激得震顫了下。

  整個大陸在一息之間重回寒冬。

  ……

  裴泓指揮著神機眾人開始打掃戰場,晏懷風在和七疏真人討論重新建造新的結界。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卻也都沒有說話。

  戰場上一時間靜的令人心驚。

  祁念一在葉熹微面前站了很久,南境那邊和葉熹微一同前來的神殿眾人悲痛不已,只是默默落淚,沒有出聲,也不敢去打擾祁念一。

  伴著黃昏時的慘淡的斜陽,讓人們更加低落。

  原本以為戰鬥時的情緒絕望而緊繃,卻沒想到戰後,這樣沉悶的氣氛才真正足以逼死人。

  蕭瑤游看著祁念一的背影,擔憂道:「她這樣,真的沒事嗎?」

  慕晚輕輕搖頭:「讓她一個人靜一會兒吧,至少還有雲野在陪她。」

  祁念一在葉熹微面前,其實也沒做什麼。

  她只是看著,靜默很久,彷彿要將葉熹微的面容深深刻進心裡。

  可能因為太久沒說話,嗓子乾啞極了,出聲時,甚至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聲音。

  「我剛才在想,我是不是太自信,也太莽撞了。」

  祁念一低聲道:「就連神都不是無所不能的。」

  她自言自語著,突然感覺到額頭被一雙溫熱的手彈了下。

  再抬頭,就撞入雲野溫暖柔和的雙眼之中。

  雲野聲音如同醇酒緩慢流淌著:「你可不是那種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自我懷疑的人。」

  祁念一輕輕搖頭:「不是懷疑,我心裡很清楚,我選擇的方向,是我能向天命爭取來的最大的勝利,哪怕很微小。我很堅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我只是有些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

  雲野輕笑了下,微微俯身,按在祁念一的肩膀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奇蹟。」

  「再不濟,那不是還有我嗎。」

  祁念一揚眉:「有你?」

  「是啊。」雲野點頭,露出一臉釋然而自我滿足的表情,「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全部,無論結果是什麼,至少不後悔了。」

  「我都死過一次了,誰還能有我敗得慘烈?」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才拿過去的事情出來打趣,祁念一卻還是覺得心情奇異地得到了一絲平復。

  她吐出一口濁氣,就聽見身後傳來玉華清義正辭嚴的話語。

  「事到如今,深淵的異動越來越頻繁,哪怕我們投入再多的人力,都已經無法挽回了,只會出現像今天這樣的慘劇。」

  「哪怕是勝了,也是慘勝。」

  聽見他突然的話,祁念一眉峰輕斂,心頭微動,回身看去。

  玉華清就站在不遠處,眸光深沉地看著她。

  「諸位可能已經聽說了,多年前,鬼谷窺天命,推演未來,確定大陸上會出現一個拯救世人的天命者,她應劫而來,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而出生。」

  玉華清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在場所有人心頭都出現一絲怪異的感覺。

  剛奮戰完的修士們疲憊不已,在神機雲台上東倒西歪地互相依靠著,身上四處都是破碎的血跡。

  比起身體的傷痛,親手殺死自己曾經的同袍這件事情,更讓他們不能接受。

  有人眼中逐漸點燃光芒,期待地看著玉華清:「玉盟主此言,難道這個天命者真的存在嗎?」

  玉華清微微頷首:「確實如此。」

  這四個字就像一點火星落在乾枯的草地上,瞬間燎原。

  一片死寂的戰後深淵之上,人們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

  「天命者是誰?如果他真的存在,請他救救我們吧。」這人痛苦道,「我不怕死,卻怕要親手殺死曾經為深淵奮戰的同胞。」

  「聽玉盟主的意思,應該知道此人是誰?」

  「天命者……我們真的能夠獲救嗎?」

  也有人還對這件事情茫然不知所措,問道:「天命者是什麼人,真的能夠解決深淵嗎?」

  他身旁,有人解釋道:「聽聞,只要天命者在深淵獻祭自己,就能夠將深淵鎮壓下去。」

  對方情緒低落下來,苦笑道:「原來只是鎮壓嗎?」

  人們竊竊私語著:「能夠鎮壓也已經很不錯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只要我們還有時間,在最後一個修行者戰死在深淵之前,總會想出應對辦法,但這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我們根本應接不暇,我們不正是缺時間嗎?」

  有人嗤笑道:「時間?深淵出現至今已千年,千年的時間,我們都沒有任何辦法,難道就指望這十幾二十年?」

  在場之中,除了知情者們,其餘人全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還不知道天命者究竟是不是修士,如果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凡人呢?我們要將凡人牽扯進來?我們這樣,難道不是在以天下蒼生為由,逼迫人家去獻祭?」

  青蓮劍派有人抹了把眼睛,低聲道:「可人家憑什麼呢?」

  另一頭,凌霄宗有人聽聞此言,憤怒道:「那我們又憑什麼?!一千年,無數人死在深淵。」

  她指著下方被封凍著的萬千靈魂,還有葉熹微,憤怒道:

  「因為深淵,死的人還少嗎!要我說,別說是犧牲一個天命者,就算是十個百個,只要真的能夠鎮壓深淵,我情願做這個壞人!」

  她說著,聲音低沉下去,伴隨著抽泣聲:

  「我的師姐和我的父母都戰死在深淵,我比誰都希望將深淵解決掉。如果天命者真的存在,我真心請求她去獻祭,不甘心也好,自私也罷,我願意陪天命者一起死,賠上這條命給她。」

  「我也是。」

  「還有我。」

  九轉音闕那邊,有個男修聲音低沉道:

  「我還是覺得不該,天命者何其無辜,要這樣被送去受死。這樣無謂的犧牲,換來的只不過是不知道多久的寧靜,和我們在深淵面前的一退再退。終有一日,會退到無路可退的地步,那時候我們要怎麼辦。」
  凌霄宗的女修怒道:「你不如考慮一下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她指著這滿目瘡痍的戰場,悲痛道:「他們要怎麼辦!」

  所有人都只餘沉默。

  最後,再次把目光投向挑起一切戰火的玉華清。

  玉華清不緊不慢道:「諸位莫急,這位天命者,我們確實已經找到了,她就在現在,在我們之中。」

  他看向祁念一,揚聲道:「祁劍主,你說對嗎?」

  祁念一漠然回頭,平淡地看著玉華清。

  她的眼神並無波瀾,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會做什麼,這樣的鎮定讓玉華清有些惱怒。

  酣戰過後正在休息的玉重錦猝然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句話,徹底讓在場所有人炸了鍋。

  他們紛紛看向祁念一,不敢相通道:「天命者是祁劍主?」

  「祁道友?怎麼可能!」

  「等等,傳聞中神劍承擔著斬天梯的責任,如此算來,神劍劍主還真有可能是天命者。」

  人們有些仍在茫然,有些還在向玉華清求證,還有些已經跪地向祁念一叩拜起來,嘶聲道:「求祁劍主救救這個大陸吧。」

  「懇請天命者,順應天命,拯救天下蒼生!」

  「祁劍主,求你。」

  玉華清適時道:「諸位猜得不錯,二十多年前,鬼谷天機子批命,得知命星降世,於中洲出生,天命者……正是祁劍主。」

  他說完,對祁念一躬身一拜,抬高了聲音:「懇請祁劍主,順應天命,於深淵獻祭,救天下於水火。」

  墨無書眼神冷了下來,正欲擋在祁念一身前,卻看見祁念一不慌不忙,一步步走到玉華清面前。

  祁念一垂眸看著他:「玉盟主此舉,倒是折煞我這個小輩了。」

  她環顧四週,望見無數雙疲憊的、悲痛的、漠然或游移的雙眼。

  無一例外的,他們在看見天命者真正出現的時候,眼中又升起了希望。

  祁念一輕笑了下,低聲自語道:「我現在才真正明白,救世主三個字,究竟承擔了多大的責任。」

  玉華清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正欲往下說,卻被祁念一打斷了。

  祁念一盯著他,意味深長道:「玉盟主就這麼確定,天命者……當真是我?」

  玉華清微微皺眉:「此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有所定論,哪有不確定之說。」

  他質疑道:「莫非是祁劍主不願獻祭,在給自己拖延時間?」

  他這句話又像是點燃了眾人心中的火,人群再次躁動不安起來。

  祁念一卻不緊不慢道:「念一並無此意,只是對自己天命者的身份有所懷疑而已。」

  她看向不遠處,在妙音的攙扶下,臉色蒼白著走出來的天機子,朗聲道:

  「既然鬼谷天機子閣下也在現場,不如讓天機子閣下重新推演一次天命,確認天命者的身份。」

  「如此,也好讓我徹底安心,如何?」

  玉華清盯了她片刻,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絲不安。

  但眾目睽睽之下,他無法拒絕如此正當的請求,便應允了。

  天機子拂開妙音的手,獨自走到了祁念一和玉華清兩人中間。

  雙眼纏著的星塵紗給他又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他掌下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星盤,無數星軌纏繞著他,星盤之上,成千上萬的星子忽明忽暗,只有兩顆格外明亮。

  他默唸法訣,手指變換得飛快,算籌也隨之變動,最後散落在星盤之上,化作一道指針。

  無數的星軌和星子引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在一陣玄妙的波動後,那根由算籌凝聚成的指針,在星盤之上飛速旋轉起來,令人眼花繚亂。

  指針搖擺許久後,終於緩緩停下。

  但指向的方向,卻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在玉華清茫然而又震怒的眼神中,天機子輕咳一聲,說道:

  「鬼谷窺天機,冥冥中自有定數,所有的結果,都已經在星盤中顯現了。」

  他沖玉華清輕輕一笑:

  「這天命者,分明是您啊,玉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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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0:5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剜骨真相

  形勢的極速變化讓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人們眼神在祁念一和玉華清身上來回逡巡,再加上一個天機子,這三人在修真界都是極有威信的人,如今這樣的情況,讓他們一時不知道該信誰。

  玉華清在看到結果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他雙目氤氳著濃暗的風暴,眼神死死盯著天機子,片刻後恢復成往日的樣子,鎮定一笑:「天機子閣下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玉華清一字一句道:「二十五年前,鬼谷、滄寰、青蓮劍派、孤山、西洲明家的掌門人齊聚仙盟,是你推演命盤,親口告知我們,天命者應劫而生,將於五年後,於中洲昱朝皇都西京降生。」

  「她出生的時間、地點,與你推演所得結果半點不差,此事我們五人全都親眼所見,怎麼如今在閣下口中,又換了一個說法?」

  玉華清語氣稱得上平靜,但人們卻莫名從其中聽出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來。

  玉華清太高了聲音,質疑道:「聽聞早在南華論道時,天機子閣下就對這丫頭頗為青睞,但無論再怎麼惜才,也不至於如此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鬼谷千年傳承,以窺天命算天機而得名,向來深得修行之人的信服。這信服的緣由,便是天機絕不容有假。」

  僅聽他的話,都能感受到雖然現在玉華清表面上看著一派雲淡風輕,實際上已經快氣瘋了。

  連表面上的客氣都不願再講,祁劍主三個字也不叫了,直接脫口而出這丫頭。

  玉華清的語氣比如今深淵之上的冰雪和寒風還要冷漠,他眼神沉下,頗具壓力:「天機子閣下,可不要因為一時心軟偏愛,壞了鬼谷千年以來的立足之本啊。」

  玉華清話裡話外都是在暗指天機子為了包庇祁念一而故意在星盤上作假,改換了最終推斷出的天命之人的結果,強行將這個身份扣到他自己身上。

  甚至還在暗示,天機子如此行事,是因為他們倆有私情。

  玉華清說完,回頭看向因為他突然公開天命者的身份而慢慢靠攏過來的另外幾人。

  當年天命者身份的知情者,滄寰墨君、青蓮劍尊、孤山道尊,還有明家的老太爺。

  玉華清沉聲道:「諸位都是當年之事的知情者,二十年前,這女郎出生時,我等五人同時前往西京城,當時我們對於究竟該如何處置她還有爭議。」

  事到如今,玉華清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將他當年所有的想法悉數吐露,以此極力和天命者這個身份割席。

  「那時我和明老太爺提議將她帶回仙盟嚴加看管,帶她長大到天機子批命中的年歲和修為時,就將她送往深淵獻祭。」

  玉華清猛地轉頭,看向墨無書:「當年不同意我如此行事的,不正是墨君嗎,二十年前你就不願意送她去死,沒想到二十年後更加變本加厲,竟是直接連同天機子,演了這樣一齣戲碼,著實可笑。」

  他指著滿目瘡痍的戰場,啞聲道:「但我想殺她,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犧牲任何一個人,但眼下的局勢,容不得私心。」

  他再次對上祁念一的目光,略微拱手,沉聲道:「還請祁劍主,以大局為重。」

  祁念一看著他演完這一齣,嘴角露出一個不冷不熱的笑容。

  她腳步輕抬,緩緩靠近,在和玉華清只剩三步遠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她將玉華清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了許久,看到玉華清自己都不適,擰著眉不悅道:「祁劍主這是什麼意思?」

  祁念一淡聲說:「沒什麼,就是很好奇,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

  玉華清怒極:「你——」

  祁念一迎上他震怒的目光,輕聲道:「玉盟主,天命者為何會是你,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玉華清眉頭緊皺,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環節出了漏洞。

  天機子輕嘆一聲:「玉盟主,天機子或許會騙人,但命盤不會。」

  「這命盤上纏繞著的所有命線,都指向了你。」

  天機子扯下眼前的星塵紗,露出那雙灰白的眼睛,第一次讓人看見了他的雙眼。

  這雙眼並不是完全的黯淡無光,他眼底彷彿凝聚著某種玄妙的符號,彷彿一汪幽冷的沒有盡頭的深水,讓人不敢直視。

  天機子輕聲道:「因為窺天命,洩露天機,我已經付出了這雙眼睛的代價。天機已定,若洩露天機的人說謊,只會遭受更可怕的反噬,我這殘破之身,哪裡還遭受的住,方才我所言,句句是真。」

  他眉頭微皺,空洞的雙眼竟露出一些微妙的情緒。

  「但是,這並不代表,當年的推演命數的結果,就一定會和現在的結果一致。」

  天機子嘆息道:「命數,是會變的。」

  不知為何,天機子說這句話時,祁念一突然感覺到紫府中已經許久沒有過動靜的天命書開始發燙。

  懸在她心口的那支筆,似乎距離那本書更近了些。

  玉華清怔愣一瞬,有些不能理解天機子的話。

  命數是會變的?

  他覺得荒唐不已:「哪怕命數是會變的,難道真就這般巧合,天命者從她變成了我?這未免也太過可笑!」

  ——「這並不是巧合,只是你我在每一個選擇的關口產生的分歧,正好將我們推向了現在的局面而已。」

  祁念一抬眸,對上玉華清不屑中夾雜著驚懼的眼神,輕聲問道:「你還記得隱星嗎?」

  玉華清臉色劇變。

  圍觀眾人看著這一幕,更加不解。

  為何祁劍主說出的這個名字,好像讓玉盟主非常害怕?

  祁念一眼神幽深,她想起自己在夢中所見,隱星被一刀刀剖開血肉,剜下骨骼,最後在深淵邊高揚著頭顱縱身一躍的模樣。

  「事到如今,玉盟主似乎還不知道,所謂天命者,究竟是什麼人。」

  祁念一語氣低沉:「玉盟主也是進過雲中城,回答過白澤三個問題的人,對於一千年前白澤之死,以及深淵究竟是如何出現的真相,應該不陌生了吧。」

  玉華清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臉色一寸寸沉了下來。

  祁念一輕笑一聲:「深淵是由那五個弒神者心中的惡念和罪孽形成的,或許最初是這樣吧,但一千年下來,積累了整個大陸上所有的惡意,已經壯大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她靠近一步,逼視著玉華清,意味深長道:「玉盟主就沒有想過,一千年來,那麼多獻祭的天命者,他們獻祭究竟為何能夠鎮壓深淵,難道真的是那虛無縹緲的天命在起作用?」

  祁念一輕聲道:「當然不是啊,天命者之所以能鎮壓深淵,是因為深淵底下那些東西,害怕他們的血脈之力,害怕他們身上屬於白澤的力量。」

  玉華清目眥欲裂,強撐道:「那又如何,這與隱星有何關係!」

  「你,又是怎麼知道這個人的!」

  說到這個,天機子神情淡了下來,說道:「玉盟主,鬼谷除了窺天命之外,還有一門絕學,你或許不知道。」

  天機子神色漠然,掌中出現一個光團,那光團出現後,緩緩上升到空中,而後光芒越來越盛,最後佔滿了整片天空,。

  七疏真人皺眉道:「這是……溯夢陣?」他說著,自己又搖頭否決了:「不是溯夢陣,但很相似。」

  天機子微微頷首:「溯夢陣,只能還原活人記憶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對已死之人卻是沒有辦法。」

  「鬼谷的另一門絕學,是重現過去,哪怕是已死之人的也可以。」

  天機子指尖在光團上輕點,光團徹底展開,顯露出內部和溯夢陣相似卻不相同的陣紋。

  天機子面無表情道:「玉盟主,當年你和隱星之事,都在這裡,你想看嗎?」

  玉華清繃緊到了極點,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啞聲道:「這不可能。」

  當年那件事他做得如此隱秘,怎麼可能會被人發現。

  「這不可能!」

  天機子根本沒有理會玉華清的否認,說完話直接點燃光團,幾百年前的事情,就以這樣的方式徹底暴露了。

  人們已經說不清,現在究竟是他們心底一陣發寒,還是看到陣法中那麼殘忍的一幕之後感覺到的不寒而慄。

  他們看見了年輕時候的玉華清和一個名叫隱星的女修,他們是師姐弟,都在月讀宗長大修行。

  看著隱星懵懂無知地將月讀宗的人都當做她的師長親友,捧出一顆真心,最後在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他們眼中的一個祭品時,那顆真心徹底被這群人碾碎。

  看見隱星不顧一切的逃走,最後……被那個和她相識多年的師弟抓住漏洞,趁虛而入。

  最後,看見玉華清臉上掛著閒適的笑容,用刀從隱星的頭頂一寸寸劃開她的皮膚。他下刀時極為小心,明明刀痕深刻,卻沒有傷到隱星的骨頭分毫。

  最後剜出了她一具完整的骨骼。

  畫面中的玉華清不緊不慢地拭去刀上殘留的血跡,輕聲細語地對隱星道:「師姐,總歸你也是要死的人了,這具難得的劍骨,不如就交給師弟我,也不算浪費。」

  所有人都被這可怕的一幕震住了。

  他們看完光團中的最後一幕,眼神全都集中到了畫面外,玉華清的身上。

  這個人,高居仙盟之主的位置,自幼享盡榮華富貴和無上尊榮,從出生就有著尋常修士難以企及的優越條件,卻還貪心不足,貪圖自己師姐的劍骨,最後用這樣可怕的方式,剜下了和自己相處十幾年的師姐的骨頭。

  他們看著玉華清這幅威嚴的樣子,一時恍惚,分不清他究竟是人,還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玉華清牙關緊咬,脖子上青筋凸起,仍是堅持道:「假的,你們想要對付我,直接來就好了,何必繞這麼個大圈,費盡心機做這麼多假的證據。」

  他雙目幾欲滴血,轉頭看向祁念一和天機子,猙獰道:「準備這些假東西,費了不少功夫吧?當真難為你們了!」

  祁念一冷淡道:「玉盟主,事到如今,已經找不到別的理由了嗎?」

  「今日上陽門無數陣法師都在這裡,天機子這個陣,有何作用,是真是假,他們一查便知,我們又為何要費力作這個假。」

  「你不想承認的,究竟是自己幾百年前殺死過自己的師姐,還剜下並奪走了她的骨這件事,還是不願承認正是她的骨頭,讓你成為了新的天命者。」

  人們本來只想知道天命者究竟是誰,沒想到圍觀下來,竟然聽到了這樣駭人的真相,一時有些不能接受。

  人群之中,玉重錦踉蹌著走出來。

  他一步步走到陣法之前,彷彿自虐,又彷彿在確認一般,將那血淋淋的畫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僵硬地轉過頭,看向玉華清,低聲道:「父親,這……是真的嗎?」

  這是祁念一第一次在這個向來都恣意張揚的劍者身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玉重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走到的玉華清面前。

  他從祁念一身邊擦肩而過,沒敢看她的眼睛,而是又一遍向玉華清追問道:「這是真的嗎,父親?」

  最後父親兩個字,已經帶上了些懇求的意味。

  玉華清先前所有的理直氣壯,在玉重錦面前,都帶上了一絲遲疑。

  他沒有迴避玉重錦的眼神,卻停頓了片刻,然後才說:「不是,不是真的。」

  玉重錦看著玉華清的神情,眼中的光漸漸黯淡下來。

  他眼眶通紅,卻覺得眼睛格外乾澀,嘴唇囁嚅了下,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最後,他只是望著玉華清,慘淡說了一句:「父親,我……很瞭解你。」

  因為瞭解,所以他知道,剛才那些,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啊。

  他第一次覺得祁念一的眼神,讓他如此恐慌,不敢面對。

  祁念一眼神在玉重錦身上停留片刻,而後平靜地滑開。

  轉而對玉華清道:「看來玉盟主是明白了?」

  「天命者獻祭之所以有用,是因為他們身上有著強大的白澤之力,鬼谷推演算出的每一代天命者,都是這一代出現的,身懷最強的白澤血脈的人。」

  祁念一略微垂眸:「當年的隱星,之後的我,現在換上了隱星骨骼的你。」

  她看著玉華清,冷淡道:「玉盟主覬覦師姐的劍骨時可曾想過,她身懷的骨骼,本就是白澤被殺死後,被分出來的那具骨骼。」

  「玉盟主,是你自己親手,將自己送上的天命者的位子,沒有人逼迫你。」

  玉華清因為她這一句話徹底崩潰。

  他深深喘息著,聲音嘶啞彷彿多年沒有雨水的乾裂土地,不斷自語道:「這不可能,怎麼可能呢。」

  「她怎麼會和白澤有關。」

  但當年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白澤之死的真相。

  真相落幕,事情卻還沒有結束。

  深淵上空的死寂不知持續了多久,人們看著面容猙獰扭曲到彷彿野獸的玉華清時,終於回過神來。

  人群中,有人聲音刺耳,卻喚醒了人們的神智。

  「既然現在的天命者是玉盟主,那就請玉盟主如方才自己對祁劍主的要求那般,以大局為重,獻祭自己,救萬民於水火!」

  人們在這句話中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了他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

  更多的人開始呼籲:「願玉盟主以大局為重。」

  「懇請玉盟主,獻祭自己,救救我們!救救大陸!」

  這些聲音一浪高於一浪,比先前請求祁念一獻祭時的聲勢還要更為壯大。

  或許在聽聞了一切真相後,面對這樣一個滿身罪孽的人,剛才面對她時還有些猶豫的旁觀者們,徹底拋卻了心底最後的不忍。

  他們覺得,自己不需要把仁善留給玉華清這樣的人。

  玉華清猙獰的神情在人們一聲又一聲的呼籲中平復下來。

  他舉目四望,發現四週站著的所有人,明明剛才還站在他這邊聲討祁念一的人,瞬間調轉了方向,將矛頭對準他。

  他回頭望去,被他帶來的仙盟眾人,聽見這樣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之後,也都猶豫不敢上前,紛紛圍繞在玉笙寒的身邊。

  他最疼愛的兒子,站在他的面前,質問他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玉華清腦海一片混沌,不理解,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前一天他還是高高在上的仙盟之主,仙盟在他手中一日千里,他已經晉陞大乘境,成為了這片大陸上當之無愧的巔峰。

  為什麼,一夕之間,他所有用的一切全部崩潰了。

  僅僅一天,不,就在剛才那片刻的時間。

  他就眾叛親離了。

  甚至他都已經邁出了那道門檻,他已經站在了天門那一頭,成為大乘境的他,飛昇就近在眼前,卻偏偏被這個丫頭毀掉了。

  玉華清緩緩眨了下眼睛,雙目滴血地看著祁念一。

  周身突然捲起強烈的靈壓,一時間將圍在一旁的所有人都掀翻過去。

  首當其中的就是距離他最近的祁念一。

  感受到玉華清的攻勢,墨無書臉色一變:「他什麼時候晉陞大乘境了!」

  強勢的靈壓襲來,祁念一只覺得胸口彷彿壓著一座山,全身的血液都被頃刻間凍結住了,唯有心臟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似的,在胸口一陣陣發燙。

  她立刻抽身遠離玉華清,大拇指推開劍鞘,迅速拔劍。

  飛馳的劍光將來不及閃躲的人推開,正面迎上了玉華清。

  他的攻勢來得洶湧猛烈,很多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口吐鮮血,失去意識後墜落下來。

  這一場看似是無差別的攻擊,但每招每式都直指祁念一。

  他同時拔劍,兩個劍修在空中持劍相對,當即就將剛平復下來的深淵戰場上重新捲起了風暴。

  玉華清聲嘶力竭道:「當年一時不忍,竟放虎歸山!」

  他提劍怒斬,直破祁念一的門面。

  遠處指揮著仙盟眾人的玉笙寒眼神中起了些波動。

  玉華清口中的一時不忍,並不是對祁念一不忍。

  而是對他。

  他沉默地站在遠處,看著自己的前未婚妻和父親廝殺,心情一時說不出的複雜。

  胸前還殘留著剛才祁念一被玉華清靈壓震盪下的隱痛,玉笙寒摀住胸口,眼神猶豫起來。

  他攤開手掌,那裡用特製的墨水繪製著一個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見的陣法。

  這是……同心契的真正用法。

  深淵上空,無人敢靠近祁念一和玉華清的戰局。

  劍修本就是同境界中戰力最強。

  他們兩人的境界在全大陸都稱得上頂尖。

  明老太爺顫聲:「玉盟主竟然晉陞大乘境了,這是何時的事情。」

  妙音在一旁回應道:「就在昨日,雲中城裡。」

  所有人都親眼見證了祁念一和玉華清消失在天門之後。

  雖然不知道為何他們沒有飛昇,但修為迅速攀升也一定和那有關。

  人們更驚訝的是祁念一。

  一年多前南華論道時,她才剛晉陞元嬰境。

  如今卻已經渡過了心魔劫,距離千秋歲只一線之隔。

  這樣的修行速度,堪稱奇蹟。

  玉華清的劍氣十分詭異,帶著一股黏膩的勁,將祁念一所有的攻擊全都卸下,叫人根本無處下手。

  祁念一神色有些沉重,她眉頭緊皺,看著自己的右手,總覺得心底有一絲不安。

  就在剛才,玉華清的劍氣,似乎隔絕了她和非白之間的感應。

  讓她覺得自己手中的劍可能會失控。

  見狀,玉華清笑了起來。

  「少年天才,神劍之主……多麼風光啊。」

  他看著祁念一,露出一個冷厲的笑容。

  「就是不知道,當你這位神劍之主,再也無法握劍的時候,會怎樣呢?」

  話音剛落,玉華清雙手凝聚出一種幽藍色的光澤,人們只知道那是某種法訣的徵兆,卻辨認不出玉華清要做什麼。

  幽藍色的光在玉華清手中變幻,最後在他大乘境的靈壓之下,盡數散發出來。那光芒好似雨點,均勻地灑在了每一個人身上。

  玉笙寒見狀,臉色劇變:「這是、是那招?!」

  「快躲開!」

  但仍是晚了一步。

  那光芒好似雨點,均勻地灑在了每一個人身上。

  幾乎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和本命靈兵,失去了聯繫。

  不僅如此,一些法修和道修甚至感覺,自己運轉功法都變得困難起來。

  人們無不驚駭,這究竟是怎樣邪門的秘法,能做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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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願獻祭

  祁念一揮劍的動作慢了一拍, 同時心跳也漏跳一拍。

  她握劍的手緊了緊,卻感受不到來自非白的任何回應,那個無時無刻都能和她心意相連的人, 第一次和她失去了聯繫。

  她釋放出的所有靈識灌入劍中, 都像是落入一潭死水之中, 毫無回應。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 玉華清的劍光當頭襲來, 裹挾著碎裂的冰霜, 近到幾乎可以凍住祁念一的呼吸。

  極致的靈壓之下, 她身體僵硬到幾乎不能動彈, 憑藉著身體的本能,在即將被斬中時腰身翻折,狠狠從三道劍氣中一閃而過。

  玉華清的劍氣斬碎了她束髮的白玉冠,她一頭白髮悉數散落, 額前的碎髮遮擋住了那雙明亮的金瞳。

  轉眼間,祁念一背後傳來一個強大而又溫厚的力量將她從空中拉扯回去,扔回了神機前站的高台上, 正好被晏懷風接住。

  墨無書眼神壓低,更顯得眉眼鋒銳, 眼神冷厲如清濯月刃。在將祁念一送到安全的地方的瞬間,墨無書頂替站在了她的位置上。

  他手中無劍,身側的萬丈劍光卻將他包圍起來,彷彿他本人就是一把絕世之劍。

  玉華清愣神一瞬, 難以置通道:「怎麼可能。」

  「我玉家的秘法, 沾上的人全都會斷絕和自己本命靈兵的聯繫, 哪怕是功法也不例外, 為什麼你還可以!」

  玉華清憤恨到了極點, 他盯著墨無書,眼神幾欲滴血。

  他們明明都是同一時代的人,墨無書的起點甚至比他差得多,但卻時時刻刻攔在他前面。

  他為自己見龍門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墨無書早已經千秋歲。

  在他太虛境之後,墨無書卻已經大乘境了。

  大乘,唯一的大乘。

  玉華清嘶聲獰笑起來:「我現在,也是大乘了。」

  他舉劍怒指:「讓我看看,聞名天下的墨君,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墨無書眼神淡瞥,似乎完全沒把玉華清放在眼裡,讓玉華清惱怒不已。

  無數人躲避在神機前站的觀測點和高台上,見證著大陸上唯二大乘境對決的這一幕。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驟變到如此地步。

  這個境界的戰鬥,哪怕是剩下四位太虛境都已經無法插手。

  更何況,他們中了玉華清那招之後,不僅和自己的本命靈兵,甚至運轉功法都變得艱難。

  道尊問道:「敢問玉少盟主,此招可有解?」

  玉笙寒雙唇顫了顫,僵硬著搖了搖頭。

  「除非……他死。」

  聞言,所有人心都沉了下來。

  很明顯,那兩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明老太爺沉重地嘆息:「冤孽,冤孽啊!」

  「在如此關頭失去一個大乘境,對我們而言是多大的損失!」

  聽他這麼說,有些人表情有些不忿。

  明然反駁道:「太祖父,玉華清活著,難道真會多出一份力不成?也不看看他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

  明老太爺一時啞口無言,被氣得吹鬍子瞪眼。

  晏懷風按住祁念一的肩膀:「念念,你也中招了,現在不要過去。」

  祁念一眉心的深壑仍然沒有放下,她摩挲著非白的劍柄,又將其他幾柄劍都拿出來試了試,無一例外,她的靈力灌入劍中,就像泥牛入海,徹底消融。

  她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劍在抗拒她的靈力。

  對於一個劍者而言,這實在太讓人難受了。

  晏懷風寬慰道:「放心吧,玉華清不過初入大乘境,若論實力和經驗,他絕不是師尊的對手。」

  祁念一緩緩搖頭:「我知道師尊的實力,但現在的玉華清,經歷過飛昇之劫的洗禮,實力不可同日而語。」

  空中的清泠劍光如雨洩下,在黃昏時分的深淵上空,令人一陣心驚。

  滄浪劍在墨無書手中和其他人使用根本不是同一個意境。

  他高懸冰層之上,滄浪劍彷彿感受到了這蒼涼的意蘊。

  驚濤拍岸和碧海潮生相連,月出東山浸入了晚來風急的愁苦,滄浪劍五式在他手中似乎能生出千萬種變化,讓人根本想像不出,他下一劍會是怎樣的劍。

  玉華清使出了全力回擊,他的劍法同樣是人們未曾見過的,和尋常劍招的果決乾脆不同,他的劍招格外綿軟黏膩,那怪異的力道似乎沾上就無法卸下,頗為棘手。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玉華清這個剛晉陞大乘境的人,他身上的靈壓竟然和墨君相差無幾。

  兩人戰鬥激烈到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祁念一眼神烏沉著回望過去,沉聲道:「二師兄,我覺得沒有這麼簡單。」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空中玉華清露出一個破綻,他側身而過,身前空門大開,正好露出心口這處命門。

  墨無書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橫劍直上,斜切過去,手掌聚起洶湧的靈潮,當即斬下。

  卻沒想到,就在他出招的瞬間,玉華清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個奇特的弧度,身影鬼魅般從墨無書的掌刃之下閃過,而後竟然直接和墨無書擦肩,徑直向著高台襲來。

  他動作實在太快,幾乎一眨眼就已經衝到眾人面前,人們下意識地出招抵擋,祁念一反手握緊了對她仍沒有反應的劍。

  見識過剛才祁念一和玉華清對峙的模樣,任誰都不會懷疑,玉華清此舉是衝著她來的。

  晏懷風下意識地擋在祁念一身前,體修哪怕無法運轉功法,這身強健的體魄也能為她阻攔一二。

  神機眾人跟隨在晏懷風身後,將祁念一保護起來。

  卻沒想到,玉華清眼神包含戾氣地瞪了祁念一一眼後,身影驟然折返,抓住了站在距離她不遠處的玉笙寒。

  而後毫不猶豫地掐著玉笙寒的脖子,將他拎到了空中,直接將劍橫在了玉笙寒的頸間,鋒銳的劍鋒只要再往下壓一線,就能將玉笙寒的頭顱割下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玉華清這是何意。

  「當真是瘋了?不抓別人,竟然抓自己兒子。」

  玉重錦在看到這一幕時,眼底的光徹底碎裂。

  唯有隕星峰幾人臉色驟變。

  玉華清滿意地看著他們的反應,低笑道:「墨君真身一直在深淵之下,昨日才得出現,想必還沒有來得及為我兒和那個丫頭解除同心契吧?」

  玉笙寒感受到自己脖子上冷厲的劍鋒,臉上露出一個似譏似諷的笑容,他淡漠地看了祁念一一眼,最後闔上了眼眸。

  玉華清嘶聲笑起來:「墨無書,沒想到吧,當年為了給你的好徒弟保命結下的同心契,如今成了要她命的刀。」

  墨無書收起劍勢,臉色陰沉無比。

  玉華清神情得意:「同心契這樣的本源法術,施術時間那麼長,墨君要不要試一試,究竟是你解除同心契來得快,還是我一劍同時殺了我兒和你徒弟來得快?」

  沒人想到玉華清能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

  為了要挾墨無書和祁念一,直接拿自己親兒子做人質。

  玉華清眼神轉而看向祁念一:「今日不殺你,我意難平。」

  他親手打造的一切,全都毀在一個二十歲的黃毛丫頭手裡。

  他怎能不恨。

  玉華清低笑一聲,掌中瀰漫起雷光,對著玉笙寒的天靈蓋狠狠拍下,劇痛和麻痺感讓玉笙寒生理性地涕泗橫流。

  祁念一同樣感受到了一陣痛意。

  她眼中劃過訝異之色,猝然看向玉笙寒。

  她第一次知道,同心契的作用下,他們能感受到對方的痛苦。

  玉笙寒牙關緊咬,頸間青筋凸起,身體不受控制地震顫起來,只一雙眼睛半開半合地看向祁念一,一言不發。

  見她安然無恙,玉華清有些驚訝,而後反應過來:「對了,你是雷靈根,不怕雷電。」

  「那這個呢?」

  他反手一斬,劍光落在玉笙寒背後,玉笙寒頓時皮開肉綻,血花飛濺。

  這道劍傷深可見骨,卻不傷玉笙寒性命,玉笙寒仍然被玉華清牢牢控制在手中。

  幾乎同時,祁念一感覺到後背一陣劇痛,重擊之下,她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見這招有用,玉華清滿意地笑了,轉眼間又在玉笙寒身上落下數道劍氣。

  玉笙寒身體幾乎血肉模糊,最嚴重的一道劍傷在右臂。

  他的右臂被玉華清生生折斷,白骨戳破皮肉,扭曲著軟軟地搭在身側,那般慘狀叫人不忍直視。

  祁念一承受著和玉笙寒同樣的痛苦,她深深喘息著,騰空而起,緩緩靠近玉華清。

  墨無書擋在她身前:「別過去。」

  玉華清嗤笑道:「躲在師尊身後不敢出來嗎?在雲中城裡的時候,不是很囂張?」

  「現在呢?和自己的劍斷絕聯繫的感覺是不是很難受?」玉華清得意道,「是不是感覺現在自己手中的劍,就是一堆死鐵?」

  「失去了劍,你還剩什麼呢?」

  祁念一目光沉靜,注視著玉華清,他掌下是被痛苦折磨著已經快失去意識的玉笙寒。

  玉華清拖長了聲音,質問道:「失去了劍,你還剩什麼呢?」

  身為一個劍修,失去了你的劍,你還剩什麼可囂張的?

  「你能走到今天,不就是仗著自己有一把好劍嗎?」

  玉華清說著,表情都快要扭曲了。

  他自幼就希望成為一個劍修,但少年時卻發現自己的師姐天生就懷有劍骨,而他自己沒有。

  長大後,他又碰到了墨無書這樣的怪物。

  甚至……連墨無書的徒弟,也處處阻礙他。

  「你們師門,都該死。」

  祁念一睫羽輕顫,似乎被玉華清剛才的話說動,又像是想起了些什麼。

  墨無書看見她的表情,沉聲道:「別多想,你能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你自己清楚,大家也都清楚,不用往心裡去。」

  那頭,玉華清爆發出瘋狂的笑聲,意識迷濛地玉笙寒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向前方時,只看到祁念一的一個虛影。

  他眼神垂下,落在自己掌心。

  同心契……還有父親所不知道的一個用法。

  迷濛的眼神在玉華清又一記重劍的劇痛之下煥發了神采,玉笙寒艱難地右手,他掌中似乎藏了些什麼,聚起全身的力氣拍向自己的心口。

  一直在關注他的玉重錦嘶聲吼道:「哥不要——」

  玉笙寒自毀式的招式被飛撲上來的玉重錦阻止。

  玉重錦同樣無法再用自己的劍,他硬生生用自己的肉身阻止了玉笙寒的自盡,死死攥著玉笙寒的手,眼眶通紅,聲音乾啞到說不出話來。

  玉華清只在看見這個最疼愛的兒子時,眼神有一絲猶豫。

  但猶豫只一閃而過,他眼神重新冷下來,將玉重錦狠狠一掌拍開,玉重錦撞在冰柱上,當即嘔出一口血。

  墨無書冷聲道:「你若要殺念一,早就可以動手,根本就不需要折磨你的親生兒子,耽誤這麼長時間,你所圖的,不過是逃出生天而已。」

  玉華清反而道:「叫我去獻祭,可以啊,我去獻祭沒問題。但是——」

  他眼神轉到祁念一身上,一字一句道:「但我要這丫頭跟我一起死。」

  「還有剛才說只要天命者自願獻祭,就甘心陪著一同赴死的呢?」玉華清環視一週,嗤笑道,「也一起來,不是正好。」

  先前豪言壯語的那幾人,瞧著玉華清的模樣,心中都有些退縮,不敢上前。

  祁念一一直低垂著眼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不知何時,她已經從墨無書身後走出來,走到了玉華清身前和他對峙。

  祁念一淡聲道:「好。」

  她果斷到玉華清都為之一愣。

  「我可以跟你一起死。」

  她一步步,緩緩靠近玉華清。

  玉華清心中雖然有些不安,但卻並沒有太過擔憂。

  畢竟在他的秘法之下,祁念一已經不能再喚醒她的劍。

  失去了劍的劍修,和失去了尖齒利爪的獸有什麼區別。

  只能任人宰割而已。

  他看著祁念一手無寸鐵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甚至走到他的劍下。

  玉華清深深皺眉,質疑道:「你說什麼?」

  祁念一輕笑了下:「我說可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死,如何?」

  「現在,你是不是可以甘心赴死了。」

  玉華清胸膛起伏不定,顯然不願相信祁念一就怎麼答應了。

  「你——」

  他死死瞪著祁念一,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只需要隨手一劍斬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但這一劍,他無論如何都斬不下來。

  他知道,剛才的事情,已經把他逼到了高懸天空的鋼絲上,進一步退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他若殺了祁念一,只有一個結果,就是橫死深淵。

  祁念一的手隨意地垂在腰間,她揚眉道:「怎麼了,為何不動手?剛才不是還說要殺了我嗎?」

  她語氣中含著淡淡的嘲諷:「玉華清,你真的很懦弱。」

  玉華清臉色扭曲一瞬,看見祁念一突然上前一步,兩人的距離近到只隔著一柄劍鋒。

  在她的言語相激之下,玉華清眼神變幻數次,最後徹底冷下來,掐著玉笙寒的脖子,向著祁念一怒而斬下。

  圍觀眾人的呼吸幾乎都停滯了。

  他們硬生生看著失去劍的祁念一和滿身殺氣的玉華清對峙。

  在凌厲的劍鋒即將斬斷祁念一的頭顱時,她搭在腰間的芥子囊上的手,不知從中取出了什麼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了玉華清的胸腹。

  這一劍直接貫穿了玉華清的紫府氣海,甚至將紫府中的元嬰一併攪碎,讓他再無半點復生的希望。

  玉華清的劍鋒停在了她的鼻尖之前,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轉變來的太快,沒人看清她拿出了什麼。

  只是在這凜冬寒冰之中,隱約嗅到了一絲清淡的桃花香。

  玉華清怒目圓睜,一身靈壓在這一劍之下悉數散開,再無大乘境修士的威勢。

  「怎麼……可能,你明明……已經、已經用不了劍了。」

  玉華清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心口的洞穿傷。

  將玉華清貫穿的東西,從他背後露出半截尖頭,上面露出一朵微微顫著、半開半合的血色花。

  祁念一對上那雙充血的眼眸,輕聲道:「我確實和自己的本命劍失去了聯繫。」

  「是你提醒我的,玉華清。」

  祁念一聲音低沉婉轉,仿若低吟:「是你提醒我,失去了手中劍之後,我還剩什麼。」

  她眼眸微抬,被碎髮遮掩的金瞳中閃爍著璀璨的光:「我的劍,不會因為我拿著的是什麼而有所改變。」

  「這才是我所追求的劍道本身。」

  她喜歡收集各種絕世靈劍不假,這並不代表,這些劍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走到如今,倚仗的唯有這顆無所畏懼的劍心。

  祁念一漠然抽出她利刃,這時人們才發現,她手中所持能夠殺死一位大乘境的「劍」,竟然是一根光禿禿的樹枝。

  這根樹枝上只有一朵並未開放的花苞,沾染上玉華清的血之後,彷彿樹枝上綴著一顆鮮紅的心臟。

  原來,真有人僅憑一根樹枝就能用出這樣驚人的劍。

  玉華清肉身開始一寸寸消亡。

  「獻祭……獻祭。到頭來,一切謀劃,皆歸虛無,終究是為別人做嫁衣。」

  祁念一看著玉華清的肉身化作灰徹底散落,肉身消失後,只留下一具潔淨晶瑩的骨骼。

  那是當年他從隱星身上生生剜下來的,如今他身死時,也只留下了這具不屬於他的骨骼。

  玉笙寒從空中墜落,被飛撲上去的玉重錦接住了。

  玉重錦灰頭土臉,滿身是血,緊緊攥著哥哥的衣服,全身都在顫抖。

  他沒有抬頭看祁念一,祁念一看著手中已經分辨不出真正樣子的桃枝,也移開了眼神。

  她曾折枝為劍,卻在這滿目寒冰的深淵之上,找不到任何半截枯枝。

  唯有芥子囊中這一枝。

  晶瑩的骨架落在祁念一的手上,泛著溫熱,沉甸甸的。

  她捧著這具骨頭,落在了冰面上,從臉上到衣服上都是一片鮮紅,就連白色的髮絲都被血色浸透。

  宛如修羅。

  一旁有人試探著問道:「祁劍主,現在可要將這具骨頭,送往深淵鎮壓?」

  這人算是膽大的,更多的人見到祁念一現在的樣子,都不敢出聲。

  祁念一薄唇微抿,站在封凍住深淵的冰面之上,回望了一眼同樣被冰封的葉熹微。

  她最急需的時間,竟然以這種方式被爭取到了。

  就是代價太大了些。

  沒有人敢催促祁念一,也不知過了多久,祁念一才闔眸,啞聲道:「不獻祭。」

  人們還來不及驚訝,祁念一身上就泛起溫暖的白色光芒,和那具骨骼靠近。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能夠獻祭的骨骼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祁念一體內。

  人們先是怔愣,而後茫然嘶啞道:「她說什麼?」

  祁念一沙啞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不獻祭,誰也不獻祭。」

  她不願獻祭,是因為從來就不認同這樣的做法。

  若這人換成玉華清,又或是換成任何旁人,她就接受了。

  那她之前所有的堅持,又是為了什麼?

  「獻祭來獻祭去,最後都是在給深淵輸送養分。」祁念一低聲道,「我們一直在向深淵讓步,終究有退無可退的一天。」

  神機之中,裴泓突然衝上前來,高聲質問道:「為什麼!他都已經死了,這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骨骼而已,為什麼不願送去深淵獻祭!」

  他痛訴道:「至少這樣,我們還有二十年的時間!」

  「神機已經在深淵耗了太久,死了太多人。」裴泓深深道,「我們等不起了。」

  祁念一睫羽輕顫,漠然地和他對視,而後啟唇,輕聲道:「平靜二十年,又如何呢?」

  「在二十年後,再送一個人進去,直到身負白澤血脈的人徹底消亡,再也無人可獻祭的時候呢?我們要怎麼辦,這個大陸要怎麼辦?」

  祁念一反問道:「到時候,只能等死。」

  裴泓雙目赤紅,一時無言,艱澀道:「那……也是多年之後的事情了,獻祭了,我們至少能擁有現在。」

  祁念一輕輕搖頭:「我最急缺的時間,天尊給我了,大乘境修士自毀式地引動天地之力將深淵冰封,最晚也能堅持到我回來。」

  晏懷風意識到不對,沉聲道:「什麼你回來,你要去哪裡?」

  祁念一體內充斥著白澤的力量,在和她本身的神智相沖。

  她努力克制著不被白澤的意識牽著走,保持著自己的清醒,低聲道:「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個雙贏的辦法。」

  集齊所有的遺骸,復活白澤。

  「屆時,就不僅僅是鎮壓,深淵會被徹底解決。」

  「人們再也不用擔心有一天,深淵會擴張,會吞沒大陸。不用擔心靠近深淵會被魑魅魍魎吞食,不用在見龍門後就必須在神機戰鬥到死……所有人都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道。」

  祁念一沉重地抬起眼眸,眼底的金色比黃昏時刻的陽光要耀眼得多。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相比起堅定的眼神,她的聲音則滿是疲憊。

  「你最後一塊遺骸,在何處?」

  祁念一在心裡,問那個被她從雲中城帶出來的意識。

  白澤的聲音在她心中響起,似是喟嘆。

  「妖域。」

  得到了答案,祁念一緩緩點頭。

  她的腦海之中,白澤的意識靜默良久,最後嘆息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或許我永遠都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

  祁念一輕聲道:「神明,不必理解人類的感情。」

  人類自己明白就好。

  玉華清身死之後,秘法失效,人們重新和自己的本命靈兵聯繫上,功法也可以正常運轉了。

  祁念一收回染血的桃枝,重新喚出非白,只覺一陣脫力,全身的劇痛湧了上來。

  她向後倒去,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中。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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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1:2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個問題

  難得有一次, 她在接觸過和白澤相關的力量後沒有做夢,而是一夜無夢到天明。

  祁念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睜開眼時, 她已經從深淵回到了隕星峰, 她熟悉的小竹屋裡。

  竹屋內溫著一碗湯藥, 桌上用茶杯壓著一張紙條, 寫著——醒來了就把藥喝了。

  是溫淮瑜的字跡。

  祁念一把溫熱的湯藥一口灌下, 是熟悉的清苦味道。

  這其實不是什麼治療的藥, 只是用來安神的, 從小到大喝了不少, 她連藥方都會背。

  她盤膝坐在床上,感受了下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

  不出所料的,雖然在雲中城和深淵戰場上都受傷不輕,卻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 先前的傷勢就已經自行癒合了。

  自從將那副骨架的力量吸收之後,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頭無時無刻不在繚繞著一股火焰,讓她內心不可遏制地生出一絲焦躁感。

  這力量似乎要把她撕成兩半, 一半是清醒著的她自己,另一半是屬於白澤的力量。

  她重新調息, 將所有的氣息全都收斂,又默誦清靜經數個周天後,才覺得自己的心情平穩了些。

  白澤冷靜道:「現在你體內,屬於我的力量已經快要超過你本身的力量了, 遲早有一天, 你會平衡不了的。」

  平衡不了兩股力量的衝突, 便終究有個此消彼長。

  祁念一淡聲回應道:「我心裡有數。」

  白澤低聲道:「奇怪的人類。」

  明明這麼抗拒成為祂, 卻又將祂引入自己的體內, 用自己的身軀來作為祂的載體。

  兩個意識,兩種力量互相撕扯掙扎,她難道不痛苦嗎?

  祁念一彷彿感受到了白澤所想一般,平靜地回答道:「有一點。」

  「但痛苦讓我清醒。」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清醒。

  徹底平復下來之後,祁念一進入內視,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修為,但現在她紫府內的狀況,她自己都看不透。

  紫府懸於氣海之上,元嬰蜷縮在紫府之中。

  原本應該是淺金色的元嬰,如今泛著一種溫柔神聖的暖白色,就連眉目也清晰了很多,看著和她更為相似。

  早在初入見龍門的時候,她四肢尤其是雙手的劍骨就已經錘煉結束,如今吸收了那具骨架的力量,她鍛骨的過程直接越過了最艱難的一步,整個軀幹骨都已經鍛骨完成。

  她的紫府之中充斥著狂暴的劍氣,全都被她壓制下來,這才不至於在體內亂竄,應當是兩種力量衝撞形成的。

  而她原本的修為,交疊上白澤的力量之後,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現在的修為幾何。

  只能感受到,比那戰之前,又要強大了很多。

  她闔眸斂息,放出靈識,靈識鋪開,竟然直接覆蓋了整片大陸。

  從滄寰之巔到西洲雲崖山,從漠北望不到盡頭的黃沙到南境流火平原凶獸的怒吼,最後停留在剛結束一場大戰的深淵。

  整個大陸全都陷入凜寒深冬,烈烈朔風彷彿在哭嚎。

  這次她釋放靈識,甚至能感受到每個人神情的細枝末節,看到人們在突如其來的寒冬中悲泣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無論是修士還是普通人,整個大陸都沉寂在一片死寂之中,看不到半點生機。

  這原本應該是最為生機盎然的春天。

  靈識釋放出時,在大陸的幾處地方略微停留了下,靈識試探過這裡的時候,祁念一感受到心臟微微發熱了一瞬,彷彿在呼喚她。

  收回靈識,她平靜地睜開眼,剛站起身,就看見一個靈體飛身闖了進來,輕飄飄地落到了她的床邊。

  見她醒過來,雲野眼睛瞬間亮了:「感覺怎麼樣?」

  祁念一輕笑了下:「還好,沒有大礙。」

  白澤在她心裡搖頭,不解道:「你狀況明明很差,為什麼不告訴他?」

  雲野同樣笑得眉眼如同彎月,同她十指緊扣,如蒙大赦般說道:「你都睡了七日了。」

  祁念一後知後覺道:「難怪感覺腿都睡軟了。」

  雲野連連點頭,把窗戶都打開,撤銷了屋內的結界,外面清寒的空氣一下灌入房間裡,讓祁念一感受了一番外面如今的真實情況。

  「大家都等你好幾天了。」雲野低笑道,「淮瑜昨日還說,如果你今天還不醒,就要把那群吃白食的全都打發去山下當長工,隕星峰不留吃白食的。」

  祁念一不用問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在等她,她無奈笑了笑,在屏風後換好了一身整潔的衣服,才跟雲野一道去往竹林裡。

  白澤又好奇起來:「奇怪,你們兩人有本命契約,他也能感應到你身體現在的狀況,為何避而不談?」

  祁念一頓了下,說道:「因為他知道我不想說,所以不問我了。」

  白澤靜了一會兒,不解道:「你們人類真的很難懂。」

  祁念一一陣頭疼。

  她按著眉心想著,養一個神明似乎真的很麻煩。

  祁念一無奈道:「是您關心的問題總是有點奇怪。」

  白澤這下很久沒說話,許久才低聲「哦」了下。

  不知為何,那語氣還有點委屈。

  整個大陸重歸寒冬,隕星峰也不例外,後山的竹林裡原本已經冒出尖尖的春筍被連日的大雪凍死了。

  陸清河正在竹林裡掃雪,中間被清出來一塊空地,晏懷風蹲在那裡烤紅薯,四處都是甜香。溫淮瑜坐在石凳上揀藥材,大橘貓趴在他手邊懶洋洋地眯著眼睛打盹。

  看著這一幕,祁念一突然覺得,沉鬱了很多天的心情突然一下得到了釋放。

  聽見腳步聲,晏懷風抬頭,從火堆裡挑出一個紅薯,在雪裡滾了一圈,不燙手後遞給祁念一,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快嘗嘗。」

  軟糯香甜的烤紅薯入口,暖了胃也暖了心。

  溫淮瑜皺眉盯著祁念一看了一會兒:「你現在的修為……為何我完全看不透。」

  聞言,晏懷風和陸清河也打量一番。

  「還真是,靈識探過去,就像入了深海,什麼都看不出來,深不可測。」

  祁念一:「我的修為,我自己現在都看不明白。」

  身後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是蕭瑤游和慕晚飛快的跑過來。

  祁念一看見她們兩人緊張的樣子,舉起烤紅薯說道:「嘗嘗?」

  幾分鐘後,溫淮瑜看著一群人毫無形象地蹲在火堆面前吃烤紅薯的樣子,沒眼看地轉過了頭。

  蕭瑤游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能不能在你們隕星峰給我闢個小院子,我沒事就過來住住。」

  她蹭吃蹭喝的態度太明顯,溫淮瑜輕呵一聲,眼風不動,鎮定道:「月租五千極品靈石。」

  蕭瑤游頓時打消了念頭。

  這比她的賣身費都要貴了。

  她抵著祁念一的肩膀,鬼鬼祟祟地小聲道:「你在你們師門就這麼沒地位嗎,這點話都說不上!」

  祁念一一本正經道:「必須要澄清的一點是,我們師門說了算的,從來都只有大師兄一個人,就連師尊都是不算的。」

  「還有。」祁念一揚眉道,「誰給你的自信,我同意你住就不收租了?」

  蕭瑤游突然把戰火引到了慕晚身上:「那小晚來住呢?你也收租?」

  慕晚無語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蕭瑤游能一直對這種幼稚地爭風吃醋行為樂此不疲。

  祁念一想也不想道:「她可以不用單獨闢個院子,她可以就住我那間。」

  慕晚輕笑道:「我沒有意見。」

  蕭瑤游:「為什麼小晚不用付租金!」

  祁念一調侃道:「或許是因為她以前早就付過了吧。」

  慕晚聽到她這個回答,笑容收斂了些,有些驚訝地看著祁念一,片刻才收回眼神。

  蕭瑤游瞪大了眼睛,憤怒地咬了一口紅薯。

  一番打趣,祁念一心情好了不少。

  她垂眸看著明亮跳躍的火光,問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蕭瑤游:「你問哪方面的?」

  祁念一按了下眉心,低聲道:「所有的。」

  蕭瑤游聲音平緩下來,溫和地將事情一件件告知。

  「玉華清身死,玉笙寒重傷,仙盟內部亂作一團,這七日已經有不少人退出仙盟。好在那戰過後四天,玉笙寒醒了,和莊副盟主一道穩住了仙盟的局勢。如果不出所料的話,玉笙寒應該會接任仙盟盟主了。」

  祁念一輕嗯了聲,又聽蕭瑤遊說:「倒是整個大陸一夕之間重新回歸到深冬時節,許多凡人都承受不了。原本是春播的季節,苗種下去全都被凍死了,近來各洲各國都聽到凡人在訴苦,昱朝開了國庫賑災,應當能撐過去,就是會過得比較難。」

  祁念一微微點頭,這些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見她沒太大反應,蕭瑤游又說:「再有,就是你那天說……誰都不獻祭這件事了。」

  祁念一眼波微動,終於抬起眼眸,注視著蕭瑤游,等著聽這個結果。

  蕭瑤游沉默片刻,最後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

  「大家……支援你的決定。」

  祁念一先是怔愣,最後眼中的光漸漸亮了起來,滿臉不敢相信。

  她低喃道:「這麼輕易……就同意了嗎?」

  蕭瑤游翻了個白眼:「哪裡輕易了,你知道你昏睡的這七天,全大陸各門各派的修士們吵了多少架嗎?」

  蕭瑤游掰著手指開始數:「吵得最激烈的是西洲,西洲那些世家本來就互相不對盤,跟你也稱不上熟悉,加上見過了玉華清抗拒的行為之後,一口咬定你不願獻祭是因為不想死,你被送回滄寰後,西洲那群人就差打上滄寰了。」

  祁念一也沒太過驚訝,其實西洲這樣的反應,才是她預料中原本會有的樣子。

  「但有個人站出來,整合了西洲各家的勢力,以十分強勢的姿態將西洲各大世家擰在一條繩上,不服就打服或者強勢鎮壓下去。因為她支援你,所以西洲的口風慢慢地也就變了。」

  說到這個,蕭瑤游語氣帶上了些驚異:「你或許想不到,那個人是明然。」

  祁念一想起進入雲中城之前,她和明然的交易。

  明家姐弟的家主試煉,誰在雲中城得勝歸來,誰便是明家下一任家主。

  如今看來,明洛的血脈之力被吸收走,修為受損,倒是明然在雲中城有所進益,她拿下這家主之位倒是不意外。

  祁念一低笑一聲:「如此作風,倒像是她幹得出來的。」

  「最堅定地站在你這邊的,就是南境那群人了。」蕭瑤游嘖嘖稱奇,「也不知道你給南境人灌了些什麼迷魂湯,無論大家怎麼吵,他們都只有一句——神子怎麼想我們就怎麼做。」

  蕭瑤游確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說別的,哪怕是你們滄寰,關於這件事情究竟如何,也發生過爭執,清談會開了一場又一場,自家都在質疑,莫說是外人了,偏偏南境人真的一門心思向著你,真是神奇。」

  祁念一神色淡了些。

  她在南境時間不長,縱然擔了個神子的名頭,縱然南境人從來都對神子深信不疑,時間也還是太短了些。

  那些南境人對她如此信服,得有大半,是因為葉熹微。

  因為葉熹微選擇相信她。

  晏懷風接話道:「掌門師叔召集了東洲各大門派在滄寰問心台開清談會,不談旁的,就說獻祭一事,今日也有,你若感興趣,可以去聽聽。」

  祁念一低聲應下,站起身來掐訣淨了手,拍拍衣服道:「我去看看。」

  蕭瑤游看著她的背影,表情遲疑起來:「你就要問這些?不問別的?」

  祁念一腳步微頓,回頭時眼神冷淡,卻彷彿猜透了蕭瑤游所有心思一般,反問道:「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蕭瑤游那句「你不想知道玉重錦的消息」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祁念一徑直離開,卻沒有去問心台,而是折回了自己的院子裡。

  她將院中的殘雪掃盡,闢出一片清淨地,取出一截樹枝。

  樹枝梢頭的花苞半開半合,綴在最外面的幾片花瓣將落未落,一派慘淡景象。

  桃枝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乾淨,瞧著和過去一般無二,但終究還是有什麼不同了。

  祁念一將桃枝插在土地裡,施了個法術,讓這被折斷的樹枝可以在土裡生長紮根。

  雲野無聲地從背後出現,望著祁念一有些出神的神情,低聲笑道:「深冬雪地,怕是種不出桃花。」

  祁念一垂眸,沉默良久,最後低聲道:「那便這樣吧。」

  她做完這一切,才向著問心台走去,那裡人潮湧動,十分熱鬧,看上去確實各門各派的道服都有,還沒走近,就聽見了那頭爭執不休的聲音。

  祁念一沒有靠近,只是站在遠處聽。

  穿著青蓮劍派道服的劍修站在清談會的正中間,聲音還略顯稚嫩,但語氣卻堅定:「深淵之患在大陸已有千年,走到今日,已經到了不破不立的時候。這種時候還退,要退往哪裡去?!真的要到未來某一日,再無人可獻祭,再無天命者可救世時再去後悔嗎?眼下祁師姐明明已經找到了方法,為何不讓她一試呢。」

  坐下一個凌霄宗的道修質疑道:「但我們誰也不知道她所說的方法是什麼,能不能有用,如果不能呢?這大陸還能不能承受住第二次像之前那樣的進攻?」

  祁念一隱去了身形,靠在樹邊聽了一會兒,來來去去無非還是這兩個觀點。

  她突然感覺到身旁有微風輕至,熟悉的氣息靠近。

  一段時間不見,楚斯年似乎又高了些,輪廓比之少年時更加硬朗,聲音也低沉了不少。

  他望著祁念一:「聽出點有用的東西了嗎?」

  祁念一但笑不語。

  楚斯年跟著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一閃而逝。

  他抱劍和她並肩而立,靠在樹上,緩緩道:「其實這幾日清談會說來說去也就這些內容,只是七日過去,支援的人多了,質疑的人少了,僅此而已。」

  楚斯年偏頭看著她,從他的角度能看到祁念一頭頂的髮旋,他低聲道:「心情不好,要不要去喝一杯?」

  祁念一:「你又知道我心情不好了。」

  楚斯年烏黑的眼眸中露出些無奈:「腰帶上的玉穗快被你扯禿了。」

  祁念一愣了下,看著自己腰帶上的掛墜,玉珮下綴著的穗確實被她扯斷了好幾根。

  楚斯年說的喝酒,自然不會是簡單找一家酒館了事的。

  兩人連夜離開了滄寰,像小時候一樣偷偷跑到摸上了青蓮劍派的酒窖。

  劍尊好酒,人盡皆知。

  青蓮劍派的好酒不比大師兄親手釀的差到哪裡去。

  只是小時候他們偷酒喝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被劍尊發現,不然會被罰在山崖上揮劍五萬次,同時還要眼睜睜看著劍尊在一旁喝著美酒吃著烤肉,卻半點都不給他們留。

  如今修為上來了,膽子也大了,熟門熟路地抱出幾罈酒,兩人上了朗月峰最頂端的解酒亭。

  這裡名喚解酒亭,實則他們每次偷偷喝酒都是在這裡。

  解酒亭在整個青蓮劍派的最高處,兩個人沒有老實在亭中待著,而是坐在了亭子的頂上。

  今日孤月無星,在解酒亭,彷彿伸手就能碰到月亮。

  一連好幾口辛辣的烈酒下肚,身子頓時暖和起來。

  楚斯年說是喝酒,就真的只是陪著她喝酒,沒有多說一個字,也沒有多問一句話。

  他單腿屈著,手搭在膝蓋上,夜晚的風把他們兩人的衣袍吹得簌簌作響。

  喝完整整兩罈酒,楚斯年突然扔下酒罈,持劍躍下,酒氣微醺望著她,目光灼灼:「來論劍吧。」

  祁念一手裡握著劍,有一瞬遲疑。

  楚斯年道:「我知道,我現在的修為和你相差甚遠,拋開境界,我們單純的論劍一場。」

  祁念一睫羽微顫,緩緩走到他面前,是她最常用的滄浪劍起手式。

  這一路走來,她悟出了好幾式自己的劍法,滄浪劍用得就少些了,再加上她的滄浪劍中摻雜了其他的劍意,如此融匯起來,就有了她手中獨一無二的滄浪劍。

  月色清冷,在兩人身上覆上一層銀紗。

  他們兩人已經很久沒交過手了,楚斯年接連數劍襲來,讓祁念一驚訝不已。

  拋開境界不談,他的劍術當真不可同日而語。

  攀明月劍鋒斜切而上,正好映襯著如水的月光,將楚斯年每一劍的決心都悉數展露。

  他的劍裡再也沒有了過去的遲疑和猶豫,每一劍都無比果決,哪怕知道面前是比自己強很多的對手,也依然懷抱著向死而生的決心。

  劍鋒交錯,他們的劍身都倒映著對方的眼,兩人的眼神透過劍身輕擦,捲起地上的冰雪。

  最後一劍,依然是祁念一熟悉的縱死俠骨香,在已經愈發純熟的楚斯年手中更加的明朗皎潔,更加無瑕和決絕。

  祁念一眉頭緊皺,反手握緊了非白,雙眼緊閉,逆風迎上了楚斯年的這一劍。

  朗月峰上的月光為她這一招月出東山而低吟。

  攀明月發出清亮的震顫,被非白橫劍挑開。

  楚斯年終於在邀請她論劍之後,說了今晚的又一句話。

  他敗得毫無意外,全在意料之中。

  但他只是平靜地收起劍,對她說了句:「你不是神,不需要因為沒能救下更多的人而愧疚。」

  楚斯年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補了一句:「神也做不到。」

  白澤在祁念一腦海中接上一句:「不錯,神也做不到。」

  祁念一一時無言,卻覺得直到此刻,她心頭的鬱氣才徹底散盡。

  她看著月光半晌,收劍轉身,留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便徑直離開了青蓮劍派。

  楚斯年在朗月峰抱劍望著她離開的背影。

  比來之前要鬆快了很多。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祁念一在神機前站找到了墨無書,向對方說明了自己的目的後,墨無書有些驚訝:「確定是現在?」

  祁念一點頭:「就現在。」

  墨無書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你會再拖一段時間,用這樣的方式來保住對方的命,畢竟玉家那小子現在的處境可不太好。」

  祁念一垂眸:「但我想,這才是他現在最想要的。」

  墨無書思索一番,同意了。

  墨君和祁念一同時上仙盟的事情讓仙盟上下都震驚了起來。

  畢竟前不久他們才和上一任仙盟之主打得你死我活。

  如今突然到訪,任誰都不會想到他們能多友善。

  沒想到,玉笙寒竟然拖著尚未痊癒的病體親自前來迎接。

  玉笙寒望著祁念一:「等你們很久了。」

  祁念一正色道:「現在解除同心契,你的身體受得了嗎?」

  玉笙寒:「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想早日解除。」

  兩人談話間,祁念一眼神往玉笙寒身後的地方探去,有一瞬游移。

  玉笙寒瞭然道:「他不在家裡。」

  遙遠的西洲,向來人跡罕至,很難有人找到真實所在地的鬼谷,迎來了一個客人。

  妙音在天機子面前擺上一盞清茶,看向來者。

  向來恣意張揚的仙盟小公子,如今卻是神色慘淡,眉眼蓄著濃濃的倦意,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色,徹底沒了往昔的光澤。

  像一條掉進泥潭裡髒兮兮的小狗。

  玉重錦站在門外,嘶啞道:「我來兌現,您之前許諾的那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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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1:5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粒血種

  天機子呷了口茶水,淡聲道:「進來吧。」

  玉重錦一路披風戴雪而來,衣袍上沾滿了碎霜,瞧著狼狽得很。

  他正準備踏進房間,看見自己鞋底混雜著雪水和泥的髒東西,愣了一瞬,掐了個清塵訣將自己弄乾淨了之後才進門。

  玉重錦在天機子面前坐下,妙音給他斟茶時,感覺他身體格外冰冷,像是把自己放在寒冰之中凍了整整一個月一樣,半點溫度都沒有。

  他在一個月前剛晉陞見龍門,對於這樣一個高階修士而言,靈力早就已經能在體內自行運轉,保持身體的溫度,不會受外界氣候的影響。

  如今玉重錦這般模樣,只能是因為失魂落魄之下,就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無暇顧及了。

  妙音在心中輕嘆一聲,擺好茶盞熏香和天機子愛吃的茶點後,退了出去。

  房間裡就只剩下了玉重錦和天機子兩人。

  天機子單手支頤,表情被敷在眼前的黑紗遮住,看不真切,他問道:「你想問什麼呢?」

  玉重錦喉結上下滾了滾,一向清亮的眼中沒什麼神采,像是被蒙上一層薄霜,灰濛蒙的。

  他嘴唇囁嚅了下,呼吸聲有些破碎,最後將臉埋在冰涼的雙手中,艱澀道:「抱歉,我需要整理一下情緒。」

  天機子見他的樣子,神情緩和下來,將桌上溫熱的茶水和茶點推到玉重錦面前。

  「嘗嘗吧。」

  玉重錦剛想推拒,就聽天機子無奈道:「我可不想讓人知道,我鬼谷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

  他這樣說,玉重錦一時無言,將溫熱的茶湯灌入肚中,舌尖感受到些微的苦澀和沁香,這才感覺身上有了些暖意。

  桌面上的茶點各個精緻,玉重錦無心享用,只是囫圇塞了幾個在嘴裡,吞嚥下去的時候,感受到一股極致的甜膩從喉嚨劃過,嗆得他表情扭曲了一瞬。

  天機子笑著說:「抱歉,我口味偏甜了些。」

  玉重錦擺手,用剩下的茶水飲盡後,感覺甜膩被清新的茶味壓了下去,喉間卻泛上一種甜到極致的苦味。

  這苦澀的味道讓他混沌了很多天的腦子有了一點清醒。

  玉重錦清了下嗓子,雙眼一直垂著看向桌面的紋案,啞聲道:「我只能問一個問題,對吧。」

  天機子頷首:「如果按照當時南華論道的獎勵來說,確實只能問一個問題。」

  「所以小公子,考慮好要問什麼了嗎?」

  天機子看不見玉重錦的樣子,他的眼中只有玉重錦身上無數纏繞著的命線,如今纏繞成了一團解不開的亂局。

  天機子擺弄著桌上的算籌,漠然回想起之前很多個付出各種代價走到他面前來的人。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節點可以改變他的一生。

  有些人出生在泥沼之中,抓住轉變的契機,同樣可以迎來更好的未來。

  有些人出生便是鮮花著錦,卻不知道在何時會跌落無盡深淵。

  面對窺天命這種事情,任誰都會慎重再慎重。

  一個問題,實在太難選擇了。

  這些年,天機子不知道見過多少人的醜態。

  就是不知道這位小公子,在經歷了那樣的打擊之後,會想要問什麼事情。

  對面傳來玉重錦極不平靜的呼吸聲,他腦海中有無數個念頭,那日發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不斷重複,令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玉重錦的聲音摻雜著少年人的明朗和初成年時些微的粗糲,聽上去就像清亮的錦緞中藏著一粒硌手的石子。

  最後,他猛地抬起頭,眼底蘊藏著破碎的情緒和痛意,朗聲問道:「我想問,有沒有辦法,將深淵真正解決掉。」

  天機子擺弄算籌的動作頓了下,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異,他不可思議道:「你想問我的,就只有這個?」

  玉重錦嘴唇微抿,低聲道:「當然不是,想問的還有很多,但這是我最想知道的。」

  天機子單手托著臉,看著纏繞在玉重錦身上的命線不斷變換著,彷彿玉重錦掙扎的內心正在為自己尋求一條出路。

  良久,天機子才輕嘆道:「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玉重錦居然不問任何和自己或者和玉華清有關的事情,而是問如何解決深淵。

  玉重錦懇切地看著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有嗎?」

  天機子手中轉著算籌,淡聲道:「我亦不知。」

  玉重錦神情立刻低落下來:「這個問題,連您都無法回答嗎?」

  「但我覺得是有的,或者說,我相信有。」天機子的聲音隨後響起。

  玉重錦愣了下,不知道天機子為何會這樣說。

  天機子空洞的眼神望向不知道何處的虛空,聲音突然溫和了起來。

  「若我真的能窺探到解決深淵的辦法,也不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犧牲的天命者了。」

  他嘴角繃成一線,輕聲道:「關於深淵,已經超出了我能窺探的天機的範疇,我能知道的,也只有那一丁點而已。」

  玉重錦斂眉:「那您說相信有,是因為……」

  天機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因為有人說她找到了解決辦法,我選擇相信她,僅此而已。」

  聽到天機子口中的那個「她」,玉重錦眼神顫動了下。

  天機子放好算籌,正色道:「好了,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問個別的吧。」

  沒想到,這次玉重錦思索片刻,竟然直接起身:「多謝前輩,除此之外,我沒有要問的了。」

  天機子雙手環抱,靠在椅背上,無語道:「你們一個個的,真的完全不拿我們鬼谷當回事對吧。」

  張口閉口都是,我沒有要問的,我不想知道,知道這些無用。

  玉重錦臉上露出片刻遲疑,最後堅定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抱歉,若前輩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告辭了。」

  天機子嘆息一聲:「你還是先坐一會兒吧。」

  他抬手,重新為玉重錦續上茶水,而後開口,竟直接就是一句:「你和你兄長的天生仙骨與劍骨,確實都同你父親搶奪而來的白澤骨有關。」

  玉重錦身體明顯一震,天機子接著又道:「但並不是玉華清為你們奪來的,而是你們天生的,這點沒有疑問。」

  玉重錦握著茶盞的手在輕微顫抖,他一言不發,聽著天機子繼續往下說。

  「白澤分散開的遺骸,和祂的血液一樣,可以傳給後代。你的仙骨是自白澤骨遺傳而來,就像南境那些人的血脈之力一樣。」

  玉重錦緊緊攥著拳頭,用力到關節都發白。

  天機子說完,喝了口茶,才道:「我還以為,你會向我求證,那日陣法之中,你父親做過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畢竟至今還有不少人覺得這只是他和念一做出來的一場戲。

  整個過程之中,玉重錦沒有說一句話,卻在聽到天機子這句話時,才低沉道:「我……瞭解我父親,那日我問過他,縱然他否認了,我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痛苦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天機子問道  :「你日後,打算如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什麼都不問,反讓他問東問西。

  玉重錦沉吟片刻,沒有正面回答天機子,轉而道:「多謝天機子閣下解惑。」

  他起身鄭重行禮,而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天機子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和他身上不斷變換著的星子軌跡,第一次生出了些期待。

  期待這個孩子,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

  幾日不見,仙盟肉眼可見地蕭條。

  裡面人往來匆匆,忙著退出的,忙著撇清關係的,迷茫前路的,還有少有的願意堅持一同重建仙盟的,各不相同。

  玉笙寒臉色仍然蒼白,毫無血色。

  墨無書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

  他指尖浮現出一個微笑的陣盤,那陣盤化作一道流光,匯入祁念一和玉笙寒的體內。

  這道光芒暖洋洋的,進入身體後,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

  但兩人都感覺到心裡輕鬆了些。

  似乎有某種無形的線被剪短了。

  將他們兩人的命運纏繞起來的同心契,解除起來,竟然如此簡單。

  玉笙寒怔然看著自己的雙手,浮現出了一個難得真心的笑容。

  他笑得毫無形象,都露出了牙齒,卻只會讓人感覺到由衷的快樂。

  墨無書沉聲道:「無論如何,我需要向你道歉。」

  「將你無端捲入這場爭端中,受了多年的無妄之災。」

  玉笙寒緩緩搖頭:「現在說這些,沒什麼必要了。」

  他重新看向祁念一,這是他第一次不帶任何旁的緣由和眼光,正視這個從前的未婚妻。

  他們之間的事情,是一個說不清的誰對誰錯的結。

  是他父親先要殺她,所以墨君將這一切捆綁到了他的身上。

  父親的轉變,他在家中的冷遇,還有她所背負的壓力,一切都糾纏在一起,他甚至沒想過還能有能夠不剪斷任何一條線,就能將這纏繞在一起的命運解開的辦法。

  但她做到了。

  玉笙寒平緩道:「過去二十年,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同時……也討厭你。」

  現在他終於能放下一切,重新欣賞這個人。

  想要成為像她這樣的人。

  祁念一沉吟片刻,對墨無書道:「師尊,我想和他單獨說兩句。」

  墨無書知趣地給他們留出了空間。

  玉笙寒有些驚訝,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麼是需要單獨說的。

  祁念一開門見山道:「同心契的另一個解法是什麼?」

  玉笙寒愕然。

  祁念一眼中寫著瞭然:「你已經找到了解除的方法,對吧。」

  玉笙寒沉默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

  祁念一:「就當是我猜到的吧,方便告訴我嗎?」

  玉笙寒眼神往一旁游移了下,而後才低聲道:「沒什麼不能說的,如果不是由施術者親手解除的話,同心契就只有最後一個解法。」

  「被結下同心契的兩人,其中一方親手殺死對方,或者是……殺死自己。」

  祁念一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在天命書中,玉笙寒殺了她,卻沒有被牽連。

  所以那日玉笙寒被玉華清挾持時,最後選擇自盡,也不是為了帶她一起死,而是為了強行解除同心契。

  她回想起書中寫的一切,再看看他們如今的狀況,只覺得不可思議。

  祁念一又問道:「除此之外,同心契是不是還有別的秘密?」

  玉笙寒無奈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索性和盤托出:「除了被動聯繫在一起之外,被施術者可以使用同心契來做一些事情。」

  他解釋道:「約莫就是,將自身的傷勢轉移到對方身上,或者將對方的傷勢轉移到自己身上。」

  祁念一微微頷首,轉而問道:「那天你為什麼不用?」

  兩人心知肚明,她說的是哪天。

  玉笙寒靜了一會兒,無奈道:「為何要用呢。」

  祁念一失笑不已。

  玉笙寒低聲道:「之前我還覺得,我早已經看清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直到那天才發現,他還能突破我想像的下限。」

  無論在家中遭受多少冷遇,無論看見玉華清有多少算計和陰謀,玉笙寒都從沒想過,他能瘋到這個地步。

  關於玉華清,他們都沒有說太多。

  祁念一說話時,手一直放在腰側的劍柄上,現在徹底放了下來。

  她看著玉笙寒的眼睛,鄭重道:「玉笙寒,我們兩清。」

  無論是他們之前的恩怨,還是後來的交易。

  全都兩清了。

  從此江湖陌路,再不相干。

  ……

  從仙盟離開後,祁念一沒有回滄寰,而是直接去了蓬萊仙池。

  這個修行勝地在大陸赫赫有名,她卻是第一次來。

  當時南華論道前三名的獎勵中,蓬萊仙池本應是最受歡迎的一個。

  卻被她和玉重錦雙雙放棄,讓蕭瑤游撿了個漏。

  按照仙盟的規矩,現在的蓬萊仙池並不是開放的時候,但祁念一找玉笙寒要了個手信,直接就進來了。

  蓬萊仙池中縹緲而溫熱的霧氣繚繞著,叫人看不真切。

  穿過霧氣,才能將這裡的一切看清。

  蓬萊仙池是一汪湖泊,池水泛著清亮的淺紅色,倒映著這裡的山川之景,令人心曠神怡。

  這裡的靈氣之濃鬱,讓人不禁感嘆確實是人人嚮往的修行之所。

  但祁念一關注到的卻並不是這裡的靈氣,而是深埋在蓬萊仙池中,可以引動她體內白澤力量的東西。

  祁念一眼神微沉,拎著衣擺脫下鞋子,直接走入池中。

  池中溫熱的靈液將她的衣袍浸濕,貼在身上。

  雲野深吸一口氣,連忙背過身去,嘴裡默唸著:「真是不把我當人看啊。」

  祁念一試探了下池水的深淺後,直接將自己整個人都沉了下去,沉到了仙池的最底部。

  越往下,她感受到的白澤之力就越強,池水的顏色也就越深。

  到最底部,池水已經不再是淺紅,而是深紅色。

  祁念一循著心中的感應,找到了仙池底部的某處。

  長劍出鞘,劍氣在水中有些受阻,力量也削弱不少,但仍舊將仙池底部的土地斬出一道極深的裂痕。

  在那底下,藏著一個血紅色的光點,這血色並不讓人感覺血腥和不詳,甚至瀰漫著神聖的氣息。

  祁念一將那個光點抓在了手裡。

  轉眼間,光點就被她體內強烈的白澤之力引動,被吸收進入了她體內。

  雲野在岸邊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祁念一上岸,有些擔憂,剛準備下池子找人,就見祁念一從水面冒了出來。

  她身上繚繞著淡淡的血氣,吸收了這個血色光點後,眼前一瞬間閃過了各種混亂的畫面。

  有白澤過去的經歷和記憶,還有深淵底部傳來的陣陣低語。

  祁念一皺眉閉上眼睛,感受到她對深淵的感應更加強烈了。

  只需要探出靈識,甚至能感受到深淵之氣在大陸上活動的軌跡。

  靈識再一次覆蓋在整片大陸上,在從兩個人身上掠過時,祁念一愕然一瞬。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蓬萊仙池的池水顏色迅速變淡,最後從誘人的淺紅變成了和普通池水一樣的透明色。

  待體內的力量穩定下來之後,祁念一濕淋淋地從池中走出來,在岸邊坐下。

  仙池中的水仍然溫熱,她赤裸著雙腳在水中蕩了幾下。

  濕透的衣服很快被她用法術弄乾,剛轉過頭想說些什麼,就看見雲野通紅著臉,表情說不出是鬆了口氣更多還是遺憾更多。

  祁念一:「沒想到——」

  雲野條件反射地解釋道:「我沒想什麼不該想的東西。」

  祁念一忍笑道:「我是說,沒想到蓬萊仙池竟然是這麼形成的。」

  雲野輕咳一聲,在祁念一身邊坐下。

  她低聲道:「這池子底下,埋著一顆血種。」

  「血種?」

  祁念一輕輕點頭:「喝了白澤的血,吃了白澤的肉,最後進入到深淵的那幾個人,以為是飛昇渡劫時排出的體內雜質,實際上是混合了他們和白澤的力量形成的一粒血種,落在這土地裡,滋養了這個仙池。」

  不僅可以增強血脈之力,更可以掌握深淵的動向。

  祁念一:「你還記得聞新焰這個人嗎?」

  雲野想了想,從記憶中找到了這個名字:「南境那個人,他怎麼了?」

  祁念一思索道:「他身上附著一個深淵之物。」

  她微微皺眉:「或者,不該單純稱之為深淵之物。」

  祁念一循著深淵之氣找過去,沒多久就找到了聞新焰的下落。

  她從天而降時,聞家這兄妹倆都震驚到了極點。

  聞新靈驚怒道:「倒是沒想到神殿這麼看得起我們,聞家只不過逃出來我們兩個人,竟然勞煩神子親自前來抓捕。」

  祁念一沒在意她的小打小鬧,而是直接看向聞新焰。

  聞新焰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神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祁念一用劍柄打暈了。

  聞新靈的驚叫還沒喊出來,同樣也被祁念一敲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聞新焰發現自己全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瞧著四週的陳設,並不像是什麼囚牢或者密室,反而頗為雅緻,只是地面上畫了個陣法,明顯是將他囚禁在此處。

  聞新焰聽見自己身體裡另一個靈魂滄桑的嘆氣。

  「你知道這是哪裡?」聞新焰在心中問道。

  那個靈魂一直沉默著,直到房間門被推開,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聞新焰茫然抬頭,撞進了墨無書複雜的眼神中。

  四目相對,墨無書站在陣盤之外,盯著聞新焰,又或者說聞新焰體內的另一個靈魂,沉聲道:「都到這裡了,還不願現身嗎,師尊?」

  聞新焰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開始在心中不停地呼喚那個靈魂:「你究竟是什麼人?!」

  對方卻不作應答,甚至隱隱透露出抗拒之意,不願讓他有所反應。

  聞新焰立刻把對方賣了,說道:「他一直在,只是不敢見你們。」

  剛一說完,聞新焰就感覺到體內另一個靈魂的不滿,讓他腦海一陣眩暈。

  墨無書拉開他面前的凳子,徑直在聞新焰面前坐下。

  「沒關係,我就在此處等著,等到您願意見我的那天。」

  言罷,墨無書自嘲地笑了笑:「雖然我不知道,您為何會這樣。」

  將那兩人扔回滄寰交給墨無書後,祁念一又出發去了南境,將散落在南境流火平原上的最後的幾塊白澤骨收集起來,順便打劫了一個上古凶獸,取出了對方的內丹。

  吸收完這些後,她能感覺到,白澤的力量乃至祂的真身,逐漸在她體內完整起來。

  到如今,就只差最後妖域的那部分身軀了。

  她沒有著急去妖域,而是回到滄寰,將內丹和無垢花一同交給溫淮瑜,然後連夜上了獄峰。

  獄峰的守門人見到她深夜前來時,有些驚訝。

  「丫頭,按照規定,現在不是探視時間。」

  祁念一:「我知道,有急事要見他。」

  她亮出了首座的令牌,守門人就明白,現在和他說話的,不再是從前那個小輩,而是滄寰的首座。

  他讓開了獄峰的出口,祁念一走到獄峰內部對外聯繫的罅隙處。

  這次,她沒有站在罅隙處和謝天行對話,而是直接用首座令打開了獄峰的入口。

  罅隙立刻變大,祁念一進入後,正好撞上謝天行匆匆趕來。

  謝天行穿著一身素白的單衣,直接關心道:「出什麼事了?」

  不然她不會深夜前來,還違規進入獄峰。

  祁念一的雙眼微微亮起,彷彿在透過謝天行看著別的什麼東西。

  她沉聲道:「叫你體內的那個靈魂出來。」

  聽她所言,謝天行震驚到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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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2:0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七章 關於惡念

  謝天行眉頭緊鎖,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

  江老的事情,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祁念一盯著他:「若要解釋,時間定會很長,我現在沒有更多時間解釋給你聽了,我只要見他。」

  謝天行停頓一拍,也沒再多問,只是輕聲道:「或許,你這次不能如願了。」

  「那日陣師會行刑過後,他的靈魂就陷入了沉睡,至今沒有甦醒,我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醒過來。」

  祁念一眼底劃過薄光,盯著謝天行看了一會兒,那目光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穿透。

  謝天行也不躲避,站在那裡任她打量。

  祁念一眼中劃過些情緒,轉而道:「你在獄峰的日子比我想像得要好些,原以為你不能適應的。」

  她當年能將獄峰當場修行之地,是因為這裡確實適合劍修修行。

  但謝天行當時身受重傷,失去修為,就被直接關進了這裡,日日同罡風和烈火和雷霆作伴,日子可想而知不好過。

  謝天行露出一個清淡的笑容:「我沒那麼嬌氣。以前再苦的日子都經歷過,這裡無非是環境差一些而已。」

  他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衫,只用一根腰帶簡單的繫住,襯著一頭白髮,更顯得整個人素淡無比,原先臉頰上的肉都瘦了下去,臉部的輪廓被凸顯了出來,顯得他清瘦了不少。

  只是身上卻再沒有了以往祁念一在他身上看到的沉鬱和焦躁,反倒是透出些洗盡鉛華之後的淡然。

  見她的模樣,謝天行輕笑道:「我人在獄峰中,也沒什麼好招待你的,你若有話直說便是,能做到的,我絕不推辭。」

  祁念一思索片刻,問道:「你的父親,是不是南境聞家人,上一任的南境神子,聞且歌。」

  謝天行愣了下,眼神帶了些懷念,低聲道:「上一任……原來南境的神子都已經換了嗎。」

  祁念一:「現在南境的神子,是我。」

  謝天行有一絲訝然,但很快想通了關竅,他無奈道:「南華論道之後,你沒有去蓬萊仙池取走那個可以掩蓋身份的東西,對吧?」

  不僅沒有,甚至還直接闖到了南境去。

  不然也不會成為這一任的神子。

  謝天行無奈低笑:「還真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望著祁念一的眼神有些感慨:「當初我若能有你的勇氣,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停頓片刻,頷首道:「他確實是我父親。」

  「父親從南境出逃,帶著我和母親一路逃到中洲定居下來,卻沒想到還是沒逃過聞家的追殺。」

  謝天行:「為何突然問及我父親之事?」

  祁念一靜默下來,轉而問道:「你知道你體內那個靈魂的真實身份嗎?」

  謝天行搖頭:「他只讓我叫他江老,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人,肉身消亡後靈魂在人間遊蕩。沒有載體的靈魂是無法單獨存在太久的,他當時附身在一把匕首上,那把匕首被我撿到了,他就順勢進入了我的身體,由我來成為他靈魂的載體。」

  當年的謝天行和他口中的江老,同現在的祁念一和白澤的狀況非常類似。

  哪怕是神明,沒有肉身作為載體,同樣無法存在太久。

  所以白澤將自己的靈魂封存在雲中城裡,讓雲中城在大陸四處遊蕩,尋找和祂的肉身相關的人。

  而現在,脫離了雲中城,祁念一的身體就成了白澤靈魂的載體。

  這樣的方式,叫做靈魂寄生。

  但她能承載白澤的靈魂,也是有條件的。

  因為她本身就擁有白澤的力量。

  祁念一抬眸,正色道:「你就沒有懷疑過,為什麼他能這樣輕易在你身上寄生?讓其他靈魂寄生,是有被奪舍的風險的。」

  謝天行靜了一會兒才道:「這些年,也有過一些猜測,但他並未正面回答過,我也就沒有多問。」

  畢竟江老從未真正傷害過他,而他也真的太孤獨了。

  孤獨到不願捨棄那個寄生在他體內的靈魂,甘願冒著被奪舍的風險。

  氛圍一時間有些沉悶,過了一會兒,謝天行才問:「江老和我有某種關聯,對嗎?」

  祁念一微微頷首,沉聲道:「他是你一千年前的先祖,聞離江。」

  還未待謝天行有所反應,祁念一接了一句:「也是當年殺害白澤的凶手之一,是造成深淵的罪魁禍首。」

  謝天行的眼神從隱約的欣喜到最後徹底的沉寂,只經過了短短一瞬的轉變。

  他喉嚨上下滾了滾,良久才艱澀道:「能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嗎?」

  祁念一望著獄峰上空不斷盤旋的罡風,緩緩講起了這個很長的故事。

  而隕星峰之上,另外一個寄生的靈魂,卻是清醒著,但不願面對,徒留室內尷尬的靜默。

  嚴格算起來,也稱不上靜默。

  聞新焰被鎖在陣盤之中,墨無書搬了張椅子坐在他面前,靠在窗邊,自顧自說著:「這是您當年的居所,您羽化之後,我就把這裡封了起來,一直定期打掃著,這屋內的陳設都沒有動過。」

  聞新焰尷尬道:「那個,前輩……我妹妹怎麼樣了?」

  墨無書瞥了他一眼:「沒死。」

  他簡單回答了一句,又開始自說自話:「那段時間對我來說,打擊委實太大了些。」

  「親哥扔下我走了,整個大陸都尋不到蹤跡,我的親師尊幫他一道瞞著我,沒多久,師尊也戰死在深淵了,我形單影隻的,突然就成了這隕星峰的峰主,成了滄寰的首座。」

  聞新焰聽得津津有味,聽到興起時還插嘴問一句:「原來他是戰死在深淵的?」

  聞新焰在南境憋了太久,原本對於深淵一事所知不多,但在那次祁念一帶著南境不少人奔赴深淵作戰時,他才第一次知道他們生活的大陸上,還要這樣可怕的東西存在。

  但也僅限於此了。

  說著,聞新焰皺眉道:「但為什麼在深淵戰死的靈魂,還能活著逃出來?」

  他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需要寄生在他身上的靈魂,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活著。

  墨無書終於轉而看向聞新焰,問道:「你何時發現自己被寄生的?」

  聞新焰不好意思道:「是第一次被家中長輩帶著離開南境的時候。」

  聞家在南境一直都是堅定的新派,從來都是堅持主張離境的,當時平叔帶他們離境,途中卻又遭逢那樣的事情,他和阿靈的神魂都遭受了重創,他的傷勢要輕些,但回到家中後,也昏迷了很長時間。

  就是那次過後,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體內多出了一個靈魂。

  這樣的發現讓他極為惶恐。

  身體被其他靈魂寄生極有可能被奪舍。

  但他又不敢對家中道明。

  聞家的家風,他是清楚的,一旦他失去利用價值,就會徹底淪為家中其他同輩的血脈養料,再無回轉的餘地。

  那時他掙扎了很久,該如何將這件事情隱瞞下來,過了一段時間後卻發現,寄生在他體內的那個靈魂,並沒有作出任何的其他動作,只是安靜地待在他體內,尋求一個載體。

  他們便這樣奇怪的相處起來。

  聞新焰回憶道;「我原本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相安無事下去,但在我開始準備聖暉之會時,尤其是靠近了九霄天梯之後,他突然開始活躍起來,有時會強行佔據我的身體,頂著我的臉做一些事情。」

  「我一開始非常害怕,但他每次佔據身體之後,過段時間又會自己沉寂下去,將身體還給我,而且也沒有傷害過阿靈,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只能感覺到,他非常恐懼九霄天梯和深淵。」

  墨無書聽完,低笑起來,透過聞新焰對他體內那個靈魂調侃道:「師尊,如此對待一個小輩,未免太過丟人了吧。」

  聞新焰又彷彿想起來些什麼,突然抬頭,正色道:「他說過,如果靠近深淵,他會死,甚至作為載體的我也活不了。」

  墨無書單手撐臉看著他:「我沒記錯的話,念一找到你時,你在佛國,距離深淵不遠,你去那裡幹什麼?找死?」

  聞新焰頭埋的更低了:「聞家被舉族關押,只有我和阿靈逃了出來,我不知道該去何處,不知道未來該如何,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無論他如何抗拒,我都堅持要去深淵看看。」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路走得格外曲折。

  他佔據身體的時候,會往深淵出發。

  那個人佔據身體的時候,只想逃得越遠越好。

  墨無書眸光終於沉了下來,他不知想到了些什麼,露出了一抹瞭然的神情,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他沒再多說什麼,起身準備離開時,聞新焰卻突然感覺到內心一陣強烈的震動。

  就好像他身體裡的那個靈魂被墨無書剛才的話語和神情刺激到了。

  「你一路從深淵追到了南境,現在將我帶回這裡,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再開口時,聞新焰的語氣有了明顯的變化。

  分明還是同樣的聲音,語氣卻驟然低沉下來。

  剛才的他更多的是靦腆,現在卻從聲音細微的顫抖中能感受到滄桑和憤怒。

  墨無書逆著光轉過身,神色複雜道:「想知道,究竟還有沒有辦法救您,還有深淵中那成千上萬被困住的靈魂。」

  在多年之前,滄寰隕星峰的峰主還不是墨無書,隕星峰也不是當時天下最高的峰。

  甚至那時,滄寰還沒有滄浪劍。

  這個名揚大陸,有無數劍修修習的劍法,出自一人之手。

  雲野的好友,墨無書的師尊。

  滄寰的無涯劍尊。

  墨無書深吸一口氣,顫聲道:「多年不見了,師尊。」

  久別數百年,未料重逢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頂著聞新焰殼子的無涯劍尊沉默良久,自嘲道:「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留有靈魂在深淵被控制,不過是徒增痛苦而已,要怎麼救,如何能救?」

  他沉聲道:「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抱著這麼天真的想法。」

  「若救不了,師尊您為何能脫離深淵的控制離開呢。」

  墨無書緊盯著無涯劍尊,向他尋求一個答案。

  獄峰中,祁念一的故事講到了尾聲。

  謝天行站在山壁之下,和地上的陰影融為一體。

  他沒什麼太大的表情,說不清現在的心情,最後低聲自嘲道:「我原本以為,不會有什麼事情糟過受刑那日了,現在才知道,原來還能有更差的時候。」

  他單手遮著臉,目光怔然許久,最後才啞聲道:「你想我如何做?」

  祁念一:「我要喚醒你體內那個靈魂,需要你的配合。」

  謝天行嘴唇微顫了下,下巴極輕地點了點,算作同意。

  幾乎瞬間,祁念一白色的長髮無風自動,她身上瀰漫出極強的白澤之力,甚至引動了謝天行體內血液的躁動。

  但她的力量又並非單純的白澤神力,而是摻雜著一絲血腥氣和莫名陰沉的氣息,令人有些不適。

  這混雜的力量引得謝天行心中有所感應,彷彿有什麼沉寂已久的東西正在甦醒過來。

  下一秒,謝天行就聽到了久違的聲音。

  江老,又或者叫他聞離江,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釋放出自己的靈識,而後一陣狂喜:「沒想到,老夫還能有今日!」

  他借用謝天行的眼睛環視了周圍,興奮之情還未消,卻在看到祁念一的時候,表情僵住了。

  他在心中問謝天行:「她怎麼會在這裡,氣息還這麼奇怪,這麼……讓人恐懼。」

  他親手殺死的白澤,自然對這個力量無比恐懼。

  而眼前這個丫頭,比當年看到她時,懷有的白澤之力強了數倍不止。

  謝天行的避而不答讓他更加恐懼起來。

  聞離江顫抖著問道:「怎麼回事,你說話啊!我為什麼會重新活過來,你剛才跟這丫頭說了什麼?!」

  謝天行呼吸有些破碎,他艱難地轉過頭,避開了祁念一的眼神,這動作卻更像是不敢面對聞離江。

  祁念一沒有給聞離江太多時間,她體內的白澤之力提升到了極致,兩種力量的衝撞下,她的身體幾乎成了一個角鬥場,所有力量混雜在一起,堪稱狂暴。

  她兩指合攏,點在謝天行眉心,嘴裡默念一個法訣,氣勢迅速攀升,竟在一瞬間將聞離江從謝天行身體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聞離江徹底暴露在空氣中時,又是震驚又是害怕到幾乎說不出話。

  「怎麼可能……你怎麼做到的。」

  祁念一沒回答他,轉而在心裡對白澤說道:「你這個方法還挺管用的。」

  相傳白澤是天生靈物,對於靈魂靈體這種東西,最為瞭解。

  脫離了謝天行的身體之後,聞離江顯得格外不安,他不斷地後退,想要遠離祁念一,但是他的靈魂終究還有一部分殘片留在謝天行體內,他無法離開太遠。

  祁念一伸手一抓,將聞離江直接禁錮在自己面前,先是對謝天行道:「你要不迴避一下?」

  謝天行嘴唇微抿,卻還是堅定道:「不,我就在這。」

  祁念一便也由他。

  她雙眸亮起,金色的眼瞳中出現了一圈細微的白線,散發出玄妙的光芒。

  她的聲音在聞離江耳中聽起來彷彿帶有什麼無法抗拒的規則之力,讓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維。

  這種彷彿腦子被人一頁頁翻閱過去的感覺讓聞離江幾欲嘔吐。

  他眼神空洞,在祁念一的神通力之下,整個靈魂的顏色都在漸漸淡去。

  謝天行看著這一幕,眼中情緒飛快地變化,表情非常掙扎。

  過了不知道多久,祁念一才鬆開手,看樣子是已經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聞離江彷彿遭受重創一般,整個靈魂淡到只剩一個虛影。

  他的靈魂和謝天行還有一些殘片相連,便回到了謝天行這個載體中溫養。

  祁念一臨走前,回頭看了眼謝天行的模樣,往他手中塞了一張紙條。

  紙條中寫著一個法訣,祁念一低聲道:「他遲早有一日會隨深淵一同覆滅,這是讓他離開你身體的方法。」

  說完,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隕星峰上的那段談話,也快到了尾聲。

  被叫破身份的時候,無涯劍尊就已經知道,今日這遭,絕不會簡單被放過去了。

  他聲音沙啞道:「逃離深淵這件事,我已經謀劃了不知道多少年。」

  無涯劍尊道:「確實是不知道多久,畢竟深淵之中對於我們而言,沒有時間變化。」

  他眼神複雜:「說起來,我能成為那千千萬萬被吸收的靈魂之中唯一一個清醒過來的人,還是因為你。」

  墨無書表情有些訝異。

  「因為你下了深淵,斬殺了無數魑魅魍魎,我感受到了你的劍氣。」

  無涯劍尊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聞新焰這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這雙手不像他自己那雙劍修的手,沒有厚厚的繭子。

  「所有肉身消亡,靈魂被深淵吸收的人,都會遺忘過去的事情,沒有意識、沒有神智、沒有記憶,真正是個被深淵操縱的木偶。」

  「但無論忘了什麼,我都不會忘了滄浪劍。」

  是他親手所創的劍法,喚醒了他的一絲靈識。

  墨無書隻身鎮壓深淵二十年,是他日復一日的劍氣,將無涯劍尊徹底喚醒。

  「適逢那時深淵之中的力量消減,纏繞在我身上的惡念淡了些,我才能漸漸擁有自己的意識,找回過去的記憶。」

  言罷,無涯劍尊神情鄭重起來:「但我要警告你,不要因為我這個例外而對深淵中那些靈魂報有期待。早在被深淵吸收的那一日開始,他們就已經徹徹底底的淪為了深淵之物,和魑魅魍魎以及影禍沒有任何區別。」

  「幾百年的時間,每日都浸泡在足以吞沒整個大陸的惡念之中,完全能將一個正常人變成惡鬼。更何況是一些沒有神智的靈魂。」

  無涯劍尊低聲道:「與其稱他們為過去同袍的靈魂,不如將他們當做純粹的惡念更加準確。」

  墨無書眼神晦暗不明,他起身離開前,站在房門邊,問出了自己之前一直想問的那句話。

  「師尊,你一直那麼抗拒靠近深淵,抗拒將這些事情告訴我們,是因為不想再死一次了,對嗎?」

  聞言,無涯劍尊臉上出現一抹羞愧夾雜著膽怯的表情。

  他靜了許久,才低沉道:「是啊,老了,開始怕死,更怕再死一次。」

  「不願再靠近深淵,怕被深淵再次吸收進去,重歸那暗無天日的世界。」

  在他是一個遊魂,在深淵之中茫然度日的時候,是不會有這樣的感受的。

  但在他清醒過來之後,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麼局面,更加知道外面世界的好,知道活著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

  門外傳來墨無書平緩而溫厚的聲音。

  「怕死不是什麼好羞愧的事情,尤其是你已經為天下人死過一次的時候。」

  墨無書正視著無涯劍尊,鄭重道:「當年您戰死突然,有句話一直沒有說過,現在再說也不晚。」

  「往後的事情,請您放心交給我們,您可以好好休息了。」

  ……

  聽墨無書講完了來龍去脈,祁念一神色瞭然:「果然如此。」

  墨無書問道:「你那邊如何?」

  祁念一喝了口熱湯暖了暖身子,說道:「聞離江並不是從深淵逃離出來的。」

  她頓了下,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這件事情。

  「那五個人,一直都覺得他們身處的深淵之中,是他們飛昇通往仙界的一個過渡。飛昇之人需要除穢物、斬三屍、吸取信仰之力,完成這三步之後,才能夠徹底飛昇。」

  祁念一:「他們除去的所謂『穢物』,混合著白澤的力量,埋在蓬萊仙池,化作一粒血種。而斬去的三屍進入到了佛國佛子的體內被孕育出來……也就是大師兄。最後吸收的信仰之力,就是深淵形成並擴張的真正源頭——無所不在的惡念。」

  祁念一淡聲道:「那五個人之間也並不和諧,互相之間為爭大道,彼此也有過廝殺,聞離江是在那時候敗下陣來,靈魂潰散,只逃出了一半的靈魂,躲進了一把匕首中。在他的認知中,他這是被人暗算,飛昇失敗了。」

  祁念一微微皺眉,似乎在詢問,又似乎在自語:「惡念,能不能被徹底消除呢?」

  墨無書直接道:「不可能。」

  祁念一緩緩道:「或許不需要將它完全消除。」

  她思索道:「所有人都會有惡念,包括你我。但大多數人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惡意,這才有了這個世界的秩序,而現在的惡念太強,甚至開始吞噬大陸,換言之……我們的世界已經完全失衡了。」

  「我知道惡念無法永久的消除,但只要吞沒深淵中的惡念,讓善惡重歸平衡,這才能讓這個世界回歸到原本的模樣。」

  墨無書輕嘆一聲,看向祁念一:「後面,你打算怎麼做?」

  不待她回話,墨無書就又道:「算了,一定又是什麼非常危險的事情。」

  祁念一笑了起來:「您又知道了?」

  墨無書略一攤手:「因為我以前要去做一些事情的時候,靈虛子就是這麼念叨我的。」

  祁念一卻道:「但這次,還真沒什麼危險。」

  她捧著手中的瓷碗,看著熱氣在她面前化作白煙。

  「我打算去一趟妖域。」

  墨無書按著眉心,無奈道:「這還不危險?」

  祁念一笑眯眯說道:「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您是不是該對我有些改觀。」

  墨無書不解地揚眉。

  「我如今的修為,去妖域隨便逛逛,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墨無書失笑:「也是,你現在的修為,我都看不透。」

  祁念一輕描淡寫道:「再說了,我手上還有人質,不用擔心。」

  「人質?」

  說著,他們身旁的地面上閃過一道白光。

  一個圓滾滾黑白色的毛絨生物出現了。

  祁念一看著妖皇,笑著說:「不對,應該是妖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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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2:2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臨妖域

  貓熊剛被放出來,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

  它警惕地看了祁念一一眼,四肢並用地連退好幾步,企圖離這個可怕的女人遠一點。

  但他們還有靈寵契約在身上,祁念一心念一動,貓熊就被迫止住了腳步,四個短粗的毛絨爪子在原地撲騰了幾下,被祁念一拎回身邊蹲著,方便她貓熊頭頂的毛。

  姬玚捂著腦袋,黑色眼珠流露出明顯的怨念。

  「你再揉,我會禿的,我最近掉毛特別多你沒發現嗎!」

  祁念一輕描淡寫道:「沒事,回頭讓大師兄給你配一點養毛液。」

  「還有。」祁念一補充道,「貓熊形態的時候,不要隨便說人話,不可愛了。」

  姬玚內心滿是絕望。

  重歸寒冬之後,隕星峰後山竹林裡的貓熊們都紛紛到溫暖的地方窩了起來,倒顯得後山的竹林冷清了不少,祁念一很久沒擼到過,有些手癢,又不能強行把貓熊們拽出來,便只能成天拿姬玚滿足自己。

  不僅祁念一,隕星峰其他人也是如此。

  姬玚看著那隻隕星峰上的大橘貓成日裡在溫淮瑜腳邊蹭來蹭去,被養的油光水滑的,總覺得對方是在衝他耀武揚威。

  有了溫淮瑜撐腰,大橘貓愈發趾高氣昂起來,輕易不讓人摸。

  只有姬玚,因為有靈寵契約在身,隨隨便便都能被撈起來揉一把。

  回想幾年前,姬玚萬萬想不到,他堂堂妖皇活得連隻貓都不如。

  墨無書打量著貓熊,訝異道:「幾年過去,它好像都沒怎麼長大,嗯……倒是胖了一圈。」

  祁念一:「妖族的生長週期都是很長的,至少也是百年起,以它目前的年齡,在妖族中妥妥的還是個幼崽,若按照妖族的年齡來算,他距離成年至少還有個兩百多年。」

  聞言,墨無書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小四,你這樣壓榨小孩,是不是不太合適?」

  現在的貓熊仍然是幼崽體型,只是比早先看到的時候,身姿又更加圓潤了些。

  看上去像一個炸開的黑白大毛球。

  貓熊憤怒道:「冬季是長毛的時候!」

  祁念一毫不留情道:「難道不是因為二師兄做飯太好吃了?」

  貓熊頓了下,支支吾吾道:「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他摸著自己的肚皮,覺得如果要回到妖域,他最捨不得的可能就是晏懷風做的飯了。

  揉搓完貓熊,祁念一解除了契約的壓制,姬玚恢復成了人型,頎長的身影在月光下愈發顯得陰沉冷清。

  墨無書打量了姬玚一會兒,揶揄道:「嗯,果然還是獸型看著順眼多了。」

  姬玚眼下的黑色陰影更加明顯,讓他看上去總是一副陰沉的樣子,但這黑色陰影放到獸型的身上,就會顯得憨態可掬。

  姬玚已經習慣了隕星峰上這群怪胎對於他獸型的喜愛和人型的不屑,直接無視了墨無書的話,在他們身邊坐下。

  祁念一:「這次去妖域,我會兌現我的承諾,助你重登妖皇之位。」

  聞言,姬玚卻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興奮,反而皺起眉頭,面露沉思。

  「要放你回去了,怎麼感覺你反倒不高興了?」祁念一低笑一聲,「總不能是捨不得我這裡吧。」

  姬玚眉眼耷拉下來,無言道:「我腦子有病才會這麼覺得。」

  他頓了下,又道:「我只是覺得……覺得……」

  妖族的思維方式總是非常簡單,哪怕是妖皇也不例外,讓他用人類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現在複雜的心情,確實太難為他。

  祁念一彷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一般,瞭然道:「但必須告訴你的是,幫你奪回妖皇之位,只是你重歸皇位的第一步,那個位子你能不能守得住,守多久,日後會如何,我都不會再管了。」

  姬玚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他探出頭不可思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墨無書喝著茶,調侃道:「你們妖族不老說我們人類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嗎,這樣的人類能看穿你內心所想,也不奇怪吧。」

  姬玚又差點氣急敗壞。

  他低聲道:「我只是……有點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回去,能不能做好。」

  墨無書沒再欺負可憐的貓熊,將他和祁念一面前的酒杯倒滿。

  由溫淮瑜親手釀製的酒瀰漫著清涼的雪意,辛辣的沁香直衝天靈蓋,合著滿地的殘雪和破碎的月光,倒是別有一番意境。

  師徒二人三杯飲罷,便算作是踐行。

  出發前,她去見了一趟天機子。

  她去的匆匆,離開的也匆忙。

  沒有人知道她和天機子究竟說了些什麼,就連妙音也不清楚。

  妙音只知道,他們兩人談完之後,天機子沒有起身送祁念一離開,當時房間裡隱約有血腥味,天機子的臉色看上去格外差,彷彿受到了重創。

  妙音沒有多問,只是心頭生出些擔憂,轉而替天機子送祁念一出谷。

  祁念一看著妙音如今的樣子,笑的有些欣慰:「能重新說話的感覺怎麼樣?」

  妙音想了想,裝出一副我要好好思考一下的表情,最後撲哧一聲笑開:「那當然是非常好。」

  祁念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一直沒來得及說,當時在雲中城裡,謝謝你。」

  若不是妙音反應得快,及時將自己的神通力傳給了她,她最終能不能戰勝玉華清還是個未知數。

  妙音輕輕搖頭,她輕聲說:「這麼多年,我已經說不清這神通力帶給我的究竟是困擾更多還是好處更多,當時感覺到神通力似乎要離我而去時,還有些惶恐。」

  她的笑容為蕭瑟寒冬注入了一絲溫暖,為黑暗中的鬼谷帶來了光熱。

  妙音回憶道:「當時我就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白澤要收回我的神通力,如果我們的血脈之力會注入別人體內,作為飛昇的助力,那我希望那個人是你,而不是玉華清。」

  說著,妙音眼神目露調侃:「我本還有些擔心,怕你也要和我之前一樣,被迫口不能言,卻沒想到,箴言在你身上似乎沒有其他更多的異樣。」

  祁念一低聲道:「因為那位神明幫我壓制住了箴言的規則之力。」

  妙音有些不懂,祁念一卻沒有再過多解釋。

  祁念一說完,看著妙音,眼中藏了些讓人看不懂的情緒,最後只是輕輕一笑:「就送到這裡吧。」

  當時,妙音看著祁念一離去的背影疑惑了很久,不知道她為何露出那樣的表情。

  卻沒想到,在祁念一離開的第二日,天機子召集鬼谷所有人,公開了一個足以震驚世人的消息。

  天機子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臉色蒼白如紙,雙眼被遮住,看不清他完全的神情,但稍微有些修為的人,都能感覺到現在的天機子狀態非常不好。

  就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鬼谷之中有人擔憂問道:「谷主,您這是……?」

  天機子坐在正堂的座椅之中。

  他似乎瘦了不少,只佔了椅子很小的一部分,水墨色的長衫在他身上格外寬大,消瘦到似乎風一吹就能吹散了。

  回想起昨日念一欲言又止的表情,妙音心中有了些不安。

  她站在天機子身邊,聽見他輕咳幾聲,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沒了。

  天機子拂手,拒絕了妙音的探脈,對著鬼谷眾人道:「從今日起,鬼谷中所有事宜,都交給妙音打理,她接替我成為鬼谷谷主。」

  妙音驚訝不已。

  這件事,天機子從沒對她說過,她也是剛剛才知道。

  天機子沒有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又宣佈了下一個驚人的消息。

  「即日起,我卸任天機子一職。」他彷彿沒有看到堂下眾人震驚的模樣,接著道,「天機子這個位置,到我這裡結束。」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天機子平淡地說:「從今往後,鬼谷不再有天機子,我亦不再窺天命算天機。」

  鬼谷眾人面面相覷,皆是不解。

  「谷主三思啊!」

  「谷主,您真要讓天機一脈從此斷絕嗎!」

  「若當真如此,我鬼谷憑何立足?」

  天機子沒理會他們的反應,他撐著身體從座椅中起身,極其緩慢地走到門外,竟然直接扯下了覆蓋在眼前的星塵紗。

  空洞灰白的雙眼徹底暴露出來。

  哪怕什麼都看不見,他還是堅持抬頭,循著溫度,找到了太陽的方向。

  暖黃的日光照耀在他身上,灑上一層薄金,似乎給他鍍上了一層蜜。

  天機子輕笑起來:「天機一脈……不需要再存在了。」

  他明明看上去身體如此虛弱,卻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現在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釋然。

  「徒有窺命之術,卻無改命之能,不過是悲劇的一次次重演罷了。」

  「而我,已經作為天機子,算出了我此生最問心無愧的一卦。」

  他的聲音極輕,輕到只有他自己能聽見:「這樣,足夠了,就到我這裡結束吧。」

  最後一句,人們沒有聽清。

  只看見了天機子轟然倒下的身影。

  沒過幾天,鬼谷的巨變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

  無數修士議論紛紛。

  他們好奇妙音能不能在鬼谷巨變的風波中撐下來,好奇天機子為何會做這樣的選擇,不知鬼谷弟子會何去何從,也不知道那位作出如此決定的天機子,在宣佈這件事之前,究竟想過些什麼。

  這一切,人們都無從得知。

  他們能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新任的鬼谷谷主妙音公開宣稱,鬼谷一定會將天機子的決定堅持下去。

  人們這時才驚慌起來。

  他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再也不會有能預先窺探天機的人引導他們行事了。

  從今往後,他們需要自己探尋未知的命運了。

  而這個時候,祁念一已經踏上了前往妖域的道路。

  這次離山,祁念一誰都沒帶。

  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有從不離身的劍和妖族之行必不可少的貓熊。

  妖域和滄寰之間隔著一片海,祁念一御劍在海面上飛行時,路過了無望海。

  距離她進入無望海,已經過去了幾年。

  無望海的上空仍然被結界覆蓋,只能看到濃厚的雲層。

  但在掌握了血種之後,她能看見深淵之氣在大陸上的蔓延,便也看清了無望海之中,瀰漫著濃厚的深淵之氣。

  無數幽暗的深淵之氣將整個無望海團團包圍起來,密不透風。

  她能看到深淵之氣在一步步蠶食著無望海,而無望海之中匯聚成了幾處光點,將晦暗不明的世界照亮。

  「快了。」祁念一低語了一句。

  快到一切終結的那日了。

  當真正結束的時候,那枚在無望海上空三百年的血月,應該也會消失。

  雲野飄在她身側,雙手攏在袖中,低頭看過去:「再看到無望海,感覺還真是複雜。」

  他低聲道:「說起來,這還是我們相遇的地方。」

  回想起當時他因為念一一句「我來取你」誤會了那麼久,雲野就忍不住扶額。

  祁念一有些悵然,深深回望了無望海一眼,再徑直向著妖域而去。

  貓熊被她單手抱著,身上的絨毛被高空的風吹得不停抖動,越靠近妖域,它就越緊張。

  「我逃出來之前,妖域內部亂得很,七大供奉之間內部鬥爭嚴重,都在想要爭奪新妖皇的位子。現在妖域內部一定是戒嚴的狀態。」

  姬玚緊張兮兮道:「我們妖族都很討厭人類的,你千萬注意隱匿行蹤,不要被他們發現了。」

  「我知道一個進入妖域的隱秘入口,等你靠近了我告訴你。」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她十分狠心地戳穿了貓熊的幻想:「我這邊收到的消息,妖域為慶賀新妖皇加冕,正在開辦桑梓節,妖域正在舉國歡慶之中,恐怕……沒功夫關心你這個前任妖皇。」

  姬玚的貓熊臉呆愣在了當場,然後立刻垂下貓熊頭,連全身的毛都黯淡了下來。

  過了很久,姬玚才低聲道:「先不管這些,再過一會兒就到妖域了,你注意隱匿身型,我告訴你那個進入口,那個地方只有我知道。」

  祁念一卻道:「不用了。」

  她十分同情地揉了一把貓熊頭,視線盡頭已經出現了妖域的影子。

  「直接進去就好。」她拍拍貓熊頭,示意道,「你配合一下。」

  言罷,她運轉起萬靈朝的功法,貓熊化作一道黑白流光,進入她體內。

  祁念一的身型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看上去似乎比之前高了些,以前姬玚的妖紋只是單純的附著在她眼下,現在的妖紋看著更加妖異了些,黑色的紋路從眼下蔓延到耳根處,像一個黑色的眼罩覆蓋在她眼睛上。

  姬玚的身上濃厚的妖氣和白澤的神力混合之下,遮蓋了她身上屬於人類的氣息。

  再配合上她金色的雙眼和一頭白髮,看著更像個化型的妖修了。

  說完,她收起劍,徑直向著妖域一頭紮了進去。

  撞入妖域的結界入口前,祁念一聽見了姬玚在她心中發出尖叫。

  「你這是要幹什麼,這樣的方法掩飾不了太久的!」姬玚大叫道,「如果碰到銀雪犬一族你立刻就會被聞出來的!」

  祁念一笑了下:「沒關係,我本來也就沒打算在妖域待太久。」

  姬玚絕望道:「……這是重點嗎?」

  妖域的結界入口守著兩個衛兵,見祁念一過來,兩雙黃澄澄的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祁念一有些驚訝,沒想到哪怕是在妖域之中,妖族竟然也保持著人型。

  但他們的化型並不能算是完全的人型,這兩個衛兵有著直立的身軀,四肢卻是鋒利的獸爪,身後一條蓬蓬的大尾巴在地面上打來打去,明明是人型的身軀,卻有著一個屬於妖獸的頭顱。

  祁念一在這兩個長著人類的身軀,獸的四肢和頭顱的衛兵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斗篷,靠近後才將斗篷的帽子摘下,露出一頭雪白的長髮。

  白狐衛兵看到她的白色頭髮,表情都緩和了些,卻也沒忘記自己的職責:「你是哪族的?離境可有通報?」

  祁念一露出一臉不可說的表情,神秘道:「新皇密令,不可多問。」

  聽聞是新皇,兩個白狐衛兵緊張了起來。

  祁念一適時釋放出威壓,混雜著姬玚的妖氣,讓他們一時難以分辨,只能感受到祁念一強大的力量。

  在兩個白狐衛兵眼中,祁念一的化型要比他們精緻太多。

  從頭到尾完美的化作人型,這是只有化神境以上的妖修才能做到的。

  兩個白狐衛兵立刻恭敬起來,對祁念一行了個禮,大尾巴在地上拍了拍,便放祁念一進去了。

  祁念一撣撣衣袖,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妖域。

  走時還聽見兩個白狐衛兵在她身後竊竊私語,難掩興奮道:「這位化神境的大人也是白毛!」

  「她的毛髮好有光澤,像被陽光親吻過一樣。」

  「不知道這位大人用什麼保養毛髮的,早知道剛才就該鼓起勇氣問一問。」

  不知為何,祁念一總覺得自己現在做這種招搖撞騙的事情,愈發的得心應手了。

  「妖族真是單純好騙啊。」祁念一感慨道。

  直到她已經在妖域之中時,姬玚都還沒反應過來。

  姬玚的內心在她心中響起:「就、就這麼容易?」

  祁念一:「就這麼容易啊。」

  她說著,竟然自顧自地在妖域逛了起來。

  當年妖族退避海外,從此人妖兩族斷絕聯繫。人們根本想不到,在遙遠的海平線另一頭,還有如此廣袤的一片土地。

  妖族確實如祁念一預料的一樣單純,他們的思維非常直接,喜歡會直接表達愛意,不滿了就上角鬥場來一場決鬥。

  或許是因為只有化神境以上的妖修才能夠擁有完美化型的能力,為了證明自己的修為,妖修們都以化型為榮,哪怕是在妖域中也喜歡化型在外行走。

  姬玚低聲道:「在妖族中,只有剛出生沒有修為的幼崽才會保持獸型,平時我們都是人型的,只有在戰鬥的時候才會化為原型。」

  祁念一站在這個部落的集市上,看著妖來妖往。

  新任妖皇似乎確實做的不錯,至少妖修們都在為這場桑梓節而高興,都是在真心地慶賀新妖皇的出現。

  祁念一甚至能直接感受到妖域境內充斥著喜悅。

  妖族中化神境極少,屈指可數,因此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化型到一半的妖修,身後多半都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雲野叫她。

  雲野關切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感受到最後一部分白澤的軀體在妖域哪裡了嗎?」

  但他並沒有得到回答。

  無奈之下,雲野偷偷彈出一縷靈識,卻發現祁念一只是單純地看著部落中的妖修們,看得眼睛都發直了。

  雲野頓了下,認真道:「所以,你是在看那些尾巴和耳朵對吧。」

  祁念一回過神來,立刻否認:「當然沒有,我在尋找白澤的軀體。」

  雲野語氣十分懷疑:「找到了嗎?」

  祁念一靜了一會兒才道:「從進入妖域開始,就找到了。」

  雲野肯定道:「你果然是在看尾巴和耳朵。」

  妖族之中,每個族群之中都有獨屬於這一族特別的習慣,如果沒有姬玚在心中提醒祁念一,她怕是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但姬玚總覺得,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暴露身份。

  見她這副模樣,姬玚心中生出了些不太好的預感。

  然後便聽見祁念一道:「妖族皇宮在哪,給我指個路。」

  姬玚從絕望到悲憤再到麻木,只經歷了十分短暫的時間,他咬牙切齒地問道:「你究竟要幹什麼?!」

  祁念一眼眸微垂:「我在兌現我的承諾。」

  「剛才我用神通聽了一遍,新任的妖皇來自羽之部落的青羽一族,是隻青鸞。她成為妖皇之後,已經穩定下來了妖族內部的亂局,如今妖族的七個大供奉,六個都支援她,只有最後一個還惦記著老妖皇的情誼,沒有放棄尋找你。」

  她說完,等著姬玚的反應,卻沒想到姬玚當即怒不可遏:「居然是個扁毛!哪怕這妖皇不是我當,也不能讓一個扁毛來當!」

  祁念一:「……你關心的居然是這個?」

  關於妖族之中的圓毛和扁毛之爭,她確實也有聽說過一些。

  只是沒想到,已經激烈到了這個地步。

  「你該知道,從你逃出妖域的那一天開始,就代表你已經放棄了你的臣民。」

  祁念一聲音平淡,沒什麼太大的情緒:「眼下新的妖皇深得妖心,令萬妖臣服,從別的方面下手,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耽誤在妖域。」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直搗黃龍,去妖族皇宮殺了新任妖皇,用武力讓你強勢登上皇位。你還有老妖皇舊部的支援,要穩定民心,也只是時間問題。」

  「直接進入妖族皇宮,用武力奪下皇位,這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

  祁念一認真道:「以我如今的修為,要從妖域全身而退是沒有問題的。」

  她似乎是在勸慰,但姬玚聽著,卻久久沒有回答。

  最後,祁念一自言自語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她說著,徑直向著妖族皇宮走去。

  卻聽見姬玚著急道:「等等,你先別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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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2:4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四十九章 終得圓滿

  祁念一作勢欲走,聽姬玚這麼說,便又停了下來。

  姬玚似乎有些著急,直接解除了萬靈朝的附身狀態,脫離了祁念一,面對面站在了她面前。

  祁念一週身的妖氣一下就淡了下去。

  她微微揚眉,抱臂看著姬玚:「怎麼,你是覺得我做不到,還是……你不願意這麼做?」

  說到後半句時,她眼睛微微眯起,有些玩味道:「我猜是後者。」

  她靠近一步,逼視著姬玚:「為什麼不願?」

  姬玚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眼神瞥向遠處的部落。

  他們站在隱秘處,從這裡向外看,能直接看到妖族各大部落的聚居,幾個部落之間都有著大大小小的集市,供不同部落的妖採購和交易,再向西看去,能看到被各大部落拱衛在中間的妖族皇宮。

  不同於人類世界中美輪美奐的殿宇樓閣,也不同於魔域中極具猙獰粗獷之震撼感的建築。妖族的建築夠格外的簡單質樸,最為貼近自然。

  羽之部落,也就是姬玚口中的扁毛們,全都生活在蘭渝森林中,從這裡看去,能看見森林中羽族居住的樹屋,有著很多靈巧的羽族生長著華美的羽翼,在巨樹之間來回飛躍。

  其他的妖獸們也都各自有各自的洞穴和窩,用人類的視角來看或許非常簡陋,但卻能讓這些妖族們十分舒適。

  因此妖族皇宮建在山上,整座皇宮都被竹林包圍起來,看上去頗為雅緻。

  整個大陸重歸寒冬,就連妖域都不例外,遠遠望去,竹林盡數被白雪覆蓋,乍一看甚至和隕星峰極為相似。

  各個部落中都有來來往往的妖族衛兵,它們走街串巷,每到一個部落,都要詢問那一族的族長,然後記錄些東西。

  祁念一略聽了下,這些衛兵是在各個部落之中統計重回冬季之後,部分部落的妖族進入冬眠,會不會對部落影響很大。

  這一瞬間,她覺得在人類心中猙獰可怕的妖獸,在天災面前,也不過和人類一樣在普通的生存著。

  或許正值桑梓節的緣故,哪怕是整個妖域都被白雪覆蓋,各個部落的妖族們也非常活躍,四處都是歡聲笑語的,讓人根本不忍心打擾。

  姬玚面露沉思:「在我的記憶中,好像沒有看到過它們這麼開心過。」

  「妖皇從一千年前開始就是我們一族,但我們這族不知為何,子嗣都很少,每代的幼崽最多就只有一兩個,還很難養活,順利長大的屈指可數,哪怕如此,妖皇之位也沒有丟掉過。」

  姬玚靜靜看著眼前熱鬧歡樂的一幕,低聲道:「我以前覺得,我的以後,妖族的以後,也都會這樣下去,一成不變,但一切都在阿娘羽化後不同了。」

  「我是歷代妖皇中,唯一繼位時還沒有化神的。」姬玚垂著頭說,「但我沒想到,它們變得那麼快。」

  「那些從小對我百般呵護的大供奉們,在阿娘羽化後,對我立刻變了臉色。我拼了命才逃出來,我知道,那些妖不希望我活著,他們覺得我沒有能力領導好妖族。」

  姬玚目光黯淡,自嘲地笑了笑:「我原本想要證明給它們看,我還沒有成年就已經化神境了,我就該是妖皇。但現在看來,我證不證明,都不重要,對嗎?」

  他怔然回望,看向祁念一:「它們早就已經忘了我,在寒冷的冬季,用自己所有的快樂迎接新的妖皇的到來。」

  「我的臣民,不需要我。」

  祁念一靠在一棵樹前,聽姬玚一番陳情後,她微微勾唇:「所以,你想怎麼做?」

  姬玚先前還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眼神才變了。

  他堅定道:「我要憑自己的能力拿回妖皇之位。」

  姬玚說這話時的氣勢,看著和以前格外不同。

  但正經不過幾秒,他又立刻衰了下來,小聲道:「但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祁念一笑著靠近:「我給你支個招。」

  姬玚立刻抬頭:「不要那種你一個人去宮中把新皇暗殺的方法!」

  他抿唇道:「雖然……我確實很討厭扁毛,但她的出現給妖族帶來了新生,如果我用這種方式殺了祂,會讓我感覺,我背叛了我的臣民,我殺死了對它們好的妖。」

  姬玚低落道:「哪怕,它們已經忘了還有我這個妖皇存在。」

  「而且,你不是準備直接和深淵開戰嗎,這是整個大陸的戰爭,妖族無可迴避,勢必要參戰。若在這時失去了妖皇,妖族定會大亂,我不願看到這樣的情況。」

  祁念一輕笑一聲:「不是暗殺。」

  她拍拍姬玚的肩膀,示意他轉身過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妖域之中幾個大型部落的交匯點,是妖族最大的一個集市。

  在那裡設立著一方角鬥場。

  姬玚有些不解:「角鬥場怎麼了,在妖域到處都有。」

  彼此人類那些彎彎繞繞,他們妖族更喜歡靠決鬥來解決問題。

  勝者即是真理。

  祁念一:「剛才我聽見那邊的妖說,為恭賀新皇加冕,桑梓節期間,在全妖域之中開放大比鬥,最終獲勝的勇士可以挑戰新皇,你要不要試試?」

  聽她說完,姬玚看向角鬥場,又重新拾起了眼中的光。

  他低喃道:「決鬥……好像是個不錯的辦法。」

  ……

  確定了目標,姬玚自己興沖沖地去角鬥場報名參賽了。

  祁念一看著他跑開,看著他剛報完名就被拉著上了角鬥場後滿臉錯愕的樣子,低笑著搖了搖頭。

  雲野的身影飄了出來,落在她身旁,和她一道看著姬玚在角鬥場上很快就壓制住了對手。

  雲野瞥了祁念一一眼,瞭然低語道:「你是不是早在看到妖域如今的狀況時,就已經改變了原先的計畫?」

  「說要去妖族皇宮暗殺新皇,直接奪取皇位的話,是用來嚇唬姬玚的吧。」

  雲野嘖嘖幾聲,用眼神譴責道:「瞧瞧貓熊都被你嚇成什麼樣子了,毛都炸了,真是個可憐孩子。」

  祁念一沖雲野攤手,一副無賴樣子:「不激他一把,他也不會這麼快下決心。」

  她又看了姬玚幾眼,沒再停留,徑直離開了原地。

  雲野跟在她身後,問道:「那現在我們要去做什麼?」

  祁念一嘴角噙著一抹壞笑,衝他微微揚眉:「去皇宮。」

  雲野呆住了:「啊,真去啊?」

  這種呆愣震驚的情緒一直保持到他親眼看著祁念一熟練地翻進皇宮的時候才稍微緩過來。

  雲野無奈道:「如果讓白澤知道,祂留給你的神通力竟都讓你用來做這種夜襲的事情,白澤怕不是會哭。」

  祁念一:「祂才不會。」

  祂不僅不會,甚至還在看熱鬧。

  祁念一翻進皇宮,沒有遇到任何守衛,也沒有驚動任何的妖,一路順利到不可思議。

  到了現在,雲野自然不可能認為她真的是來暗殺新妖皇的,便問道:「白澤最後的身軀,在皇宮裡?」

  祁念一沒有回答,而是看著前方,低聲道:「看來被發現了啊。」

  雲野有些驚訝,很快,他們面前的空氣彷彿水鏡微漾,突然從中拉開,顯露出了前方的真容。

  原來皇宮中有如此精妙的一層幻境。

  他們面前站著一個青衫女子,女子身形高挑,眉心綴著一粒被青焰包裹著的紅色火種,髮絲是黑色的,但髮尾卻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火紅,她的青色長衫衣擺處也點綴著青紅交織的火光,將黑夜照亮。

  女子面容清秀,行走間,端麗威嚴的氣質便已經顯露,眉宇間流露出來的鎮定和沉穩令人不由心生信服。

  對方沖祁念一笑了笑,朗聲道:「閣下從未掩飾過自己人類的氣息,便是根本就不打算遮掩行蹤,如此,我也該有些誠意,前來迎接才是。」

  她身邊站著一個同樣頭髮雪白的女子,瞧著一副女將的模樣,盯著祁念一的眼神卻不太友善,鼻翼動了動,似乎對她身上人類的氣息十分不適應。

  祁念一同樣回以一個笑容:「妖皇親自前來迎接,在下倍感榮幸。」

  青衫女子便是妖域新任的妖皇,真身是一隻青鸞。

  妖皇道:「閣下不用客氣,叫我凰翎便是。」

  她說著,眼神略帶譴責的看向身旁的白髮女將,低聲道:「屠冰,這是貴客,不得無禮。」

  說著,又對祁念一抱歉道:「屠冰真身是銀雪犬,對於氣息最為敏感,尤其是對人類的,她並不是對你有惡意。」

  祁念一:「有惡意也沒關係。」

  雲野頗為無奈,感覺她自從進入妖域之後,所有的行為就像是奔著把妖修得罪個遍去的。

  凰翎低笑一聲:「請跟我來。」

  祁念一跟著凰翎路過妖族皇宮,在途中看到了不少屬於人類世界的東西,她好奇道:「人妖兩族隔海而治後,不是早已經互不來往,為何此處還有這麼多人類的東西。」

  凰翎笑了下:「妖族和人族互不來往是事實,但妖族的見龍門妖修,也同樣是要加入神機的。」

  她說著,沖祁念一眨了眨眼睛:「兩次深淵之戰時妖族內亂尚未平息,我都沒有趕到,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呢,令主的小師妹。」

  祁念一先是有些愕然,而後便忍不住笑了。

  她確實在神機看到過好幾個妖修,卻沒想到,就連現在的新任妖皇也是神機的成員。

  祁念一真心實意道:「魔族皇子,妖域的妖皇,都是神機成員,二師兄真是不得了。」

  凰翎看著她,眼神平和而清澈,彷彿已經知道祁念一此行的來意。

  「你從靠近皇宮開始,就沒有掩飾自己的人類身份,是為了勸服我帶領妖族參戰,對嗎?」

  因為要請求妖皇帶領妖族參與深淵之戰,她便不能有任何隱瞞。

  否則,都有可能成為他們之間信任的隱患。

  卻沒想到,這位新任的妖皇,竟然是自己人。

  這下,好奇的換成了凰翎:「但你來之前,應該不知道我是神機中人吧,為何如此大膽,敢冒此等風險?」

  祁念一不慌不忙道:「因為我有全身而退的底氣,如果我們談崩了,那我只管跑路就是了。」

  她想了想,又道:「但此事,並不是我的首要目的。」

  越靠近皇宮,就能感受到越強烈的白澤之力。

  她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裡。

  凰翎看著祁念一的眼神,知曉她後面要說的才是真正的重點。

  她們兩人在宮中暢談了一夜,第二天凰翎便直接給祁念一開放了在宮中自由參觀的權利,並遞給了她一個可以掩蓋自身氣息的靈器。

  凰翎調侃道:「還是帶上吧,雖然你能保證自己可以從妖域全身而退,所以無所畏懼,但我宮中的銀雪犬一族可不少,他們的鼻子可都難受得很。」

  能在宮中自由走動後,祁念一徑直去到了她感受到的白澤之力最濃於的地方——上上任妖皇,也就是姬玚母親的寢宮。

  那位英年早逝的妖皇把寢宮設立在一片竹林中,祁念一在她被封存起來的房間找了一會兒,確定皇宮中白澤力量的來源就在此處,但她在這個房間之中,卻無法分辨她要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祁念一在心中呼喚了很多次,白澤卻並沒有給她回應。

  像是在告訴她,不要試圖從祂這裡走捷徑,她要做的事情,只能她自己一步步去完成。

  祁念一有些無奈。

  越靠近最後那一步,她就愈發焦躁,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她平復了下心情,告訴自己不能著急,才開始慢慢放出靈識,感受著寢宮中的一切。

  片刻後,祁念一睜開眼,有些迷茫道:「我仍舊只能感受到祂的力量,卻無法感應到我要找的是什麼。」

  她看向雲野,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雲野說話。

  「當年白澤被分割開的軀體,皮毛被南境當作聖物供奉了起來,雙角化作忘憂,最大的軀幹骨成為了隱星,靈識一分為二分別鎮壓在感業寺和魔域,三大神通力分別在我、妙音和明洛的身上。」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如此算來,最後還剩下的,就只有那個了。」

  她和雲野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同時道:「心臟。」

  在凶手將白澤殺死後分割身軀時,逃走的心臟。

  出發來妖域之前,祁念一將忘憂身上的白澤神力抽走了。

  這樣,忘憂能不再有那令人驚奇的修復能力,真正作為一個正常的孩子好好長大。

  現在,她已經集齊了白澤散落在大陸上的幾乎所有身體碎片,就只差最後填滿那顆跳動的心臟,就能將這位神明復活。

  祁念一閉著眼睛,在心裡對白澤道:「深淵之下的那些東西,最畏懼的就是你。一部分你的血脈之力都能讓深淵沉寂幾十年,如果是你真身,那些東西一定會嚇到魂飛魄散的,對不對。」

  過了很久,白澤的聲音才重新在她心中響起。

  「如果是我的真身,或許確實可以。」

  祁念一:「不要悄無聲息地死去,不要讓意識消散於天地間,更不要讓人類代替你成為神明。」

  「我幫你活過來,你幫我們徹底將深淵埋葬。」

  祁念一鄭重道:「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雙贏的辦法。」

  當年因為貪念弒神的人成為了深淵本身。

  他們將白澤的血液注入自己的後代體內,讓白澤的力量隨著血脈傳承在南境、東洲、西洲甚至更廣闊的地方播種。

  他們恐懼被自己殺死卻又沒有完全消亡的神明,所以身懷白澤血脈的人成為了所謂的天命者,一代又一代在深淵獻祭自己的生命。

  而現在,讓被無辜殺死的神明復活,親手去斬斷這一段塵緣。用最神聖純淨的神力,去埋葬匯聚了整個大陸惡念的深淵。

  祁念一不信天命,卻相信冥冥中自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寢宮四處匯聚起點點流光,每一個閃爍著的光點都蘊藏著白澤的力量。

  這些光點從整座皇宮匯聚起來,以這座寢宮中的最為濃鬱,白澤之力從四面八方向著祁念一靠攏,最後化作一道強烈的光源,匯入了祁念一體內。

  在光源進入她身體的瞬間,她感覺到體內的兩股力量掀起浪潮。

  屬於她自己的力量和屬於白澤的力量以她的身體為戰場,在不斷的爭鬥著,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

  祁念一臉色蒼白一瞬,感覺全身劇痛,眼神一黑,險些失去意識。

  她抬眸,撞入雲野擔憂的眼神之中,她寬慰地笑了笑:「沒事,已經能夠習慣了。」

  雲野聽著這句話,只覺得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將這種不適之感壓制下去,按著自己的心臟處,感受到了心臟有力地跳動,證明她實實在在的活著。

  光源匯入她體內之後,寢宮裡的白澤之力才開始漸漸淡去。

  難怪,她剛才只能感受到力量存在,卻無法找到力量真正所在之地。

  原來最後這部分白澤之力分散在整個妖族皇宮之中,四處都凝聚著祂的力量,讓她無法找到一個確切的目標。

  她在原地打坐調息,開始引導著體內的力量回到正軌,直接沉入了內景之中,開始進入閉關的狀態。

  她的劍平放在膝蓋上,雲野站在不遠處為她護法。

  在內景中,祁念一能清楚地看到白澤最後一部分力量將她的身體改造得更加完美。

  若單論肉身強度,或許全大陸都找不到幾個比她更強的了。

  但奇異的是,最後的光源匯入她體內後,逐漸壓縮,凝聚成一個精緻小巧的赤金珠,懸在她的紫府之中。

  祁念一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和白澤的力量一同在上漲,但她現在無法分清她的修為已經到了什麼階段,或許只有她和白澤徹底分開的那一日,才能清楚知曉。

  最讓她驚喜的是,這一次,她能在內視之中,握住那根她以前一直都無法使用的金筆了。

  早已經經過清洗消融變成一片空白的天命書就攤開在她面前。

  祁念一緊緊地握住了那支金筆,心跳開始漸漸加速。

  她眼神有些猶豫,在筆尖落下的前一刻,還是放開了手。

  她有預感,這支筆,這本書,她只能寫一次。

  唯一的機會。

  現在還不是時候。

  祁念一重新進入修煉狀態,這次湧入體內的白澤之力太多。

  她不但沒有缺口被填滿的感覺,反倒覺得力量太盛,幾乎快要溢出了。

  再次睜眼的時候,雲野仍然守在她身旁。

  祁念一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到此時她眼中的世界,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

  世間萬物的運行規則,在她眼中彷彿活了起來,像是有生命一般。

  所有的生命體內的靈力循環,人世間的靈氣流動,在她眼中就像是透明的一般,沒有任何秘密。

  她的雙眼可以直接看到事物最本源的東西,比起原先只用一雙眼睛看,現在她感覺自己是用心在看世界。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天上天下,萬事萬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這才是真正屬於白澤完整的神通。

  到此,終於算得圓滿了。

  不知為何,明明該感到高興的時刻,祁念一卻隱約聽見了白澤發出一聲輕嘆。

  這聲嘆息很淺,尚未落下就消散殆盡,令她摸不著頭腦。

  「我閉關了多長時間?」

  雲野:「半個月,期間妖皇來看過幾次,看到你的狀態,就下令將這裡封鎖起來,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姬玚也來找過你,我告訴他你如今安好,他就繼續去參加他的比鬥大會了。」

  說到這個,雲野突然笑了起來;「你知道嗎,昨日姬玚已經成為妖族大比鬥的頭名了,拿下了他要和新任妖皇決鬥的資格。」

  祁念一併不驚訝,反而道:「他要是拿不下這個頭名,我才該驚訝。」

  「怎麼說也是我的靈寵,跟了我這麼久,也已經是見龍門的妖修了,要是連這種比鬥都贏不了,日後也就不要說自己曾經是妖皇了,太丟臉了。」

  祁念一整理了下衣著,循著皇宮衛兵的指引,去到了角鬥場。

  她結束閉關的時機很巧,正好就在姬玚和凰翎決鬥的這一日。

  剛邁入角鬥場,就聽見場下議論紛紛,都在討論著這場比鬥。

  「聽說這次在大比鬥中獲勝的勇士,是上一任妖皇?」

  「他不還是個幼崽嗎?沒想到已經這麼厲害了啊。」

  「他和凰翎大人誰能贏?」

  「雖然他和我同樣都是圓毛,但我還是覺得,凰翎大人能贏。」

  「那還用問,當然是凰翎大人了!」

  祁念一站在看台處,聽著妖修們的議論,低笑起來。

  妖真的很簡單直接,拳頭大的稱王,對你好的就支援。

  它們的生活,簡單到讓人有些羨慕。

  按妖族的規矩,這樣規格的決鬥,須得用真身上陣,才算得上尊重。

  姬玚哪怕極不情願,也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一隻兩手就能捧起來的貓熊幼崽。

  它眼睜睜看著遠處,他熟悉的皇宮中,飛來一隻巨大的青鸞。

  青鸞有著纖長的尾羽,七根尾羽每一根都彷彿燃燒著青紅交織的火焰,雙目宛如最純淨的綠寶石。

  青鸞的爪子,就有兩個貓熊幼崽大。

  這樣的對比實在太過慘烈,就連祁念一都有些不忍看。

  姬玚呆愣地看著眼前氣度高華,風姿雍容的青鸞,先前生出的戰意夾雜著自慚形穢,凝聚成一種格外複雜的心情。

  雲野坐在祁念一身邊,嘆息道:「真是個可憐孩子。」

  他瞥了祁念一一眼:「你怎麼這麼壞心眼,他擺明了贏不了。」

  祁念一淡聲道:「輸贏是一回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果不其然,哪怕同為化神境,姬玚的戰鬥經驗和凰翎也根本就沒得比。

  角鬥場上,貓熊幼崽被華美的青鸞用爪子揉來揉去,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決鬥。

  姬玚注視著凰翎平和的眼神,終於意識到,妖族的這位新皇,真的沒有把他當一回事。

  她知道他還活著,甚至知道他身在何方,但她沒有派人來追殺他,也沒有讓人找他,甚至他前任妖皇的身份出現,可能會動搖她的統治時,她都只是平淡地迎接了這場決鬥,沒有讓人做更多。

  這是真正強大的妖才能做到的。

  這位新皇,和他的母親一樣,是個強大的妖,也是個很好的妖皇。

  看客們看著貓熊幼崽在角鬥場上不斷的翻滾,哪怕在如此明顯的敗相面前,都沒有放棄,而是拼盡了自己最後的力量時,也都有些心生佩服了。

  妖族最欽佩勇士。

  哪怕是戰敗的勇士。

  決鬥結束後,圍觀的妖族們才散去。

  最後這場新舊兩任妖皇的決鬥,彷彿為這場桑梓節落下了一個新奇而又輝煌的帷幕,為新任妖皇的冠冕上,鑲嵌了一顆珍貴的寶石。

  貓熊幼崽躺倒在角鬥場上,半天沒有動,最後是被祁念一拎著後頸肉抱起來的。

  姬玚很久沒說話。

  祁念一揚眉道:「如果不甘心的話,要不我還是殺回皇宮去幫你——」

  姬玚打斷她,聲音沙啞道:「不用了。」

  它低聲道:「我輸得心服口服。」

  貓熊幼崽脫力,趴在祁念一的肩頭,將臉埋在她的肩膀上。

  這次,祁念一沒再說什麼「獸型的時候不要說人話」來打擊他,而是又揉了一把貓熊幼崽的頭,算做安撫。

  「凰翎答應了不會傷害你,你日後就留在妖族,好好修行,好好當貓熊吧。」祁念一低聲道,「但要答應我一件事。」

  姬玚沉悶道:「什麼事?」

  祁念一眼神低垂,溫聲道:「永遠不准傷害一個人,她叫慕晚。」

  哪怕她們現在已經和天命書中發生過的事情完全不同了。

  她還是有些害怕,害怕有任何一點可能性,會走向那個結局。

  但這次,姬玚卻沒有立刻答應。

  他用自己貓熊幼崽的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人是誰。

  但姬玚垂著頭自己沮喪了一會兒,悶悶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

  他支支吾吾了片刻,低聲道:「但我不想待在妖域。」

  貓熊幼崽望著她:「我能跟你走嗎,繼續當你的靈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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