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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媄娮 -【大當家請笑納(婦唱夫隨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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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08: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媄娮 - 大當家請笑納(婦唱夫隨之二)

明明知道,他們一個如火,一個似冰,根本就是相剋的組合,
不過,為了尋得爹的下落,找出滅她柳家一門的凶手,
柳絮杏仍然厚顏無恥的帶著兒時拿到的娃娃親定情物,來到音堡提親。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
當年那個眼高於頂、個性孤僻的夏晏非,如今變得更加冷血無情了!
看著她被狼群襲擊,他無動於衷的繼續撫琴賞月,
看著她病倒床榻,他遣人找了大夫,便不再聞問。
看來,想要成為音堡的當家主母,讓他出面替她報仇雪恨,
唯有使出「非常」手段了……
夏晏非不敢置信,名門之後的她,竟會使出這些下三爛的招數──
鑽狗洞、攀斷崖、獻熱吻、死纏爛打嫌不夠,還騙他共飲銷魂湯,
就連春宮圖畫本裡那些勾欄院所傳出的「馭男秘訣」通通派上場!
看著眼前羅衫輕解,酥胸半露,淫媚嬌吟的活色生香,
名震江湖的音堡大當家,當真要栽在這刁鑽古怪的小妖女手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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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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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08:5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傳說,江湖中有一個地方叫做「音堡」。

  聽聞,音堡中世代皆侍奉著一把名為「怒潮」的琴。

  據說,怒潮中刻藏著令人既稱羨又畏懼的琴譜。

  傳聞,琴譜中的音律能創造出無形的完美劍影。

  只是──尚無人在親見那部傳奇武功之後,還能活著走出「音堡」。從此刻藏在「怒潮」中的琴譜,成為武林中人覬覦的夢幻至寶。

  而今,「音堡」的兩位當家主子,各自面臨了不同的麻煩。

  音堡大當家──夏晏非,承繼「琴侍」之名,是歷任琴侍繼任者中,最冷血無情的。兒少時期,他家那個作古多年的老爹,不尊重他的意願,隨口跟柳葉山莊的莊主,承諾了一門娃娃親,但最近卻聽說柳葉山莊被滅了!這件事情,夏晏非於情於理好像都不該置身事外……

  音堡二當家──夏晏武,承繼「鼓奉」之名,因為旁人的一句「聽說」,被自家大哥給踢出家門,尋找傳說中的「若雷石」,隻身來到熱得要將人曬成干的荒野大漠……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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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音堡。

  乍聽之下像陰堡的鬼堡。

  聽說這裡每到入夜,就會傳來淒厲尖銳的琴聲,或是低沉陰森的鼓聲。

  有人說,那是地獄的入口,因為淒厲的琴聲是亡魂受不了酷刑所發出的哀嚎,從陰間的隙縫傳進陽世。

  也有人說,那裡住著被閻王老爺拒收的惡鬼,堡中的鬼大王,總會在半夜出巡找陽世的人果腹,那陰沉的震天鼓聲,就是鬼大王的腳步聲。

  隨著人們繪聲繪影的描述,音堡的鬼影憧憧更添其弔詭神秘的氣息。

  這晚,清冷的夜空綴滿點點星子,一輪滿月挪移到林間上方,銀白色的光芒遍灑整座蒼山,彷如霜凍般的森冷氣息,籠罩在位於蒼山的音堡之上。

  一對主僕,打從晌午過後便自蒼山山腳往山裡頭走,本打著入夜之前便能趕到目的地的主意,卻偏偏一路在山中小徑轉啊轉的,只見路愈來愈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直到主僕兩人看到荒野中,那掛在老樹頭上迎風飛揚的白幡與幾乎被淹沒在荒煙蔓草間的墳台景色時,她們才意識到,這裡就是有優深地府鬼城之稱的「陰」堡嗎?

  年紀較小的丫頭,看著那白色的引路幡隨風恣意搖擺,彷彿是在招引優魂,那憧憧魅影,嚇得她只能縮著小小的身子,一雙手死命的攫緊身旁小姐的衣裳,深怕只要一鬆手,就會被遺棄在這座鬼山裡。

  「小……小小小小小……」名喚珠兒的丫頭,張了張嘴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竟然害怕到連舌頭都不聽使喚,正覺尷尬之際,卻聽見耳邊也飄來間斷的單音。

  「珠……珠珠珠珠珠……」另一位年紀看起來稍長的女子,嚴重口吃的看著黑暗中,那優優暗暗的閃爍綠光,感覺胸腔底下的鼓動,快要衝出喉頭。

  沒有注意到身邊小姐的神情有異,珠兒大舌頭地說:「小……小小小小姐,你確定柳管事說的音……音音音堡,就……就就就在這裡?」聽說小姐幼時曾來過音堡兩回,按理來說,應該是不會走錯路……吧?

  「笨……珠珠珠珠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路……路路路癡,會問這種問題,就證明你真的很笨。」柳絮杏瞪圓了水眸,想看清楚那隱伏在黑暗中發光的東西是什麼?

  聽完柳絮杏的話,珠兒忍不住冷汗直冒,「可是珠兒看小姐從頭到尾好像認得路怎麼走,我們應該沒有……」迷路吧?

  努力的睜大眼,確定那點點綠光正緩慢地朝她們逼近,柳絮杏滾動乾澀的喉頭,頓覺一股惡寒爬上背脊,她警戒的瞪著那十幾對綠優優、陰森森的光點。

  「珠兒,你不用懷疑,我們不僅迷路了,而且……」柳絮杏以眼神示意珠兒轉頭,嗓音裡帶著劇烈的顫抖。

  「而且……?」終於感覺到苗頭不對的珠兒,重複著話尾,順著柳絮杏驚恐的目光轉頭──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除了十幾對凶殘森冷的綠眼外,還有猶如利刃般的雪白獠牙!

  「小姐,那是狗嗎?」珠兒自我催眠的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個頭大了一點點的狗。

  「笨珠兒,那是狼。」柳絮杏殘忍的道出事實,然後與珠兒對看一眼,接著主僕二人的尖叫聲立刻劃破蒼山的夜。

  殊不知,這一聲聲淒厲的叫喊,隨著陣陣陰風傳得好遠好遠──隔天,蒼山山腳下的老百姓,又多了一樁空聞子夜鬼悲歌的鄉野軼事。

  大家皆在談論,昨夜蒼山又鬧鬼了,而且還是兩個女鬼……

  星月微光下,位於蒼山臨海的山石嶙峋陡峭,人跡罕至,卻有一人在崖頂上置了琴座,海風吹得衣袂飄飄,將他清雅雋朗的身形,襯得更加超逸絕塵,只見他徐徐撫琴,裊裊琴音緩緩地在廣袤無垠的曠野蕩漾開來。

  他雙目如水,眺望寂寞的夜與飄蕩在海潮裡的月影,神情專注又漠然,對於山林間響起的刺耳求救聲充耳不聞,甚至連為什麼會有人闖進蒼山的禁地也絲毫不在意。

  相對於彈琴男子的冷漠,在山裡遭遇狼群的柳絮杏主僕,則一路順著琴音的方向跌跌撞撞逃命而來。

  「救命啊──有狼要咬人啊──!」柳絮杏暗忖山裡既然傳來琴音,就表示山中有人,所以扯開喉嚨大聲求救,希望能得到援助。

  而身為命運共同體的一員,珠兒自然也不會吝嗇貢獻她的大嗓門,只見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放聲大喊:「救狼啊──不對!救命啊──!」

  哭爹喊娘的求救聲,不但沒有撼動彈琴男子的半分心緒,彈奏的曲調反而驟然加快,幾乎掩蓋了求救聲。

  對於彈琴之人的冷血行徑,柳絮杏只覺一股怒火直衝腦門,雖然很想將杏花繡鞋往那人臉上丟去,可惜為了逃命,別說鞋子掉了,就連隨身的包袱、衣裳,要不是給樹枝刮破了,就是被狼叼在嘴裡,如今她跟珠兒還能不缺條胳臂少條退,已經算是祖上有保佑了。

  沒有多餘的心思理會何以那些追著她們跑的狼群,隨著琴音越清晰而逐漸越少,甚至到最後僅剩一隻也無所覺。

  看著那浸瀅在琴音中的背影,她只覺氣沖牛斗,正準備揚聲開罵,但話都還未及出口,撲通一聲,沒注意到地上盤根錯節的老樹根,她與珠兒雙雙跌了個狗吃屎,背脊遭某物踩踏的異感,頓時讓這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叫聲。

  追了半天,終於逮到「食物」,能飽啖一頓的狼王,毫不猶豫的張開大嘴,露出尖銳獠牙,正準備享用「美食」之際,不遠處的琴音忽轉,一道凌厲的罡氣眨眼間便將狼王的頭削飛至半空,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頓時兜灑在柳絮杏主僕的身上。

  以為就要命喪狼口,而嚇得緊閉雙眼的柳絮杏,感覺脖子淌下一股溫熱,她驚恐的摀著脖子,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嗚嗚嗚……我還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啊!」柳絮杏哭著趴在地上,直覺認定那股溫熱是被狼咬傷脖子的結果,接下來她還會再被咬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她全身的肉,都進了狼的肚子,然後剩下殘骸被遺留在這荒山野地裡,慢慢化成一堆白骨,連座墳也沒有變成孤魂野鬼……越如此想,她哭得越是傷心,渾然不察狼王已斷首。

  不同於柳絮杏的反應,察覺到雖被濺了熱血,身體卻無疼痛反應的珠兒,怯怯的抬眼,注意到那籠罩在凝凍月華之下的白衣男子,疑心是否看到活神仙?

  「小……小姐,有神仙?」珠兒仰著小臉,以尊敬卻又寒糊不清的口吻,結結巴巴的喊著。

  「神仙?」不是勾魂鬼差?

  柳絮杏在極度驚嚇中,慢慢鎮定下來,她抬眼觀看四周,總算注意到身體並無任何痛楚,她低吁了口氣,一雙圓滾滾的明亮水眸,順著珠兒的視線望去,就看到那沐浴在淡淡銀輝之下的俊美側臉。

  他的雙手仍擱在琴弦上,見他雙目微斂,似在思考下一首要彈奏的曲目,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神,柳絮杏也贊同珠兒,認為眼前的人,極有可能是仙人降凡胎,不過這疑慮僅停留在她心中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一聲冷凝如冰、不帶感情的磁性男嗓,驀地敲碎柳絮杏主僕的所有幻想。

  「你們──滾出去。」

  停頓僅兩秒,柳絮杏水眸裡燃起怒火,她霍地站起,手提裙襬,三步並兩步的上前理論。

  「喂!你到底是不是人啊?見死不救就已經夠泯滅人性了,現在一開口就叫我們滾?你簡直就是個渾蛋!」

  柳絮杏原以為她這般怒罵,定會換來男人不悅的反應,已準備好要反唇相譏,卻意外聽見對方自好看的薄唇中,吐出音調平穩無波的話語,但字字卻又令人背脊發寒。

  「你們若不想走著離開,我也可以成全讓你們躺著出去。」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惡劣啊?」柳絮杏真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怎麼有人能以如此好聽的醇嗓,說著冷酷無情的話,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長的那麼好看,他的眼睫毛又長又翹,真是該死的迷人。

  男人眨了眨那迷死人的長睫,微偏臉看向氣呼呼的她,正想開口,珠兒卻搶先截話。

  「小姐,你誤會這位公子了啦!你沒發現是他救了我們的嗎?」珠兒見柳絮杏氣到眼睛噴火,忙不迭的拉住她的臂膀解釋。

  剛才要不是男人出手殺了狼王,她們現在哪還有命對人大呼小叫?

  「就算是他救了我們又如何?他有必要擺出一副高傲又目中無人的樣子嗎?」柳絮杏氣得柳眉橫飛,雙頰紅艷若桃李,對於彈琴男子的冷血行徑,無法苟同。

  聽完女子的批評,男子僅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本來對於這種不知感恩的人,他一向都是出手不手軟的先教訓再說,可是某種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平靜的心湖,無端泛起漣漪。他斂眉,語氣和緩地開口。

  「姑娘,此時距離天色大白尚需三個時辰,在下可破例讓你們待到天明再走,其它多餘的話,就讓我們彼此省下。」他的意思很簡單,他的所作所為不需要柳絮杏理解,僅需還給他清靜的空間即可。

  聽出對方話裡的意思,柳絮杏原本還想發作,可是莫名的眼熟,令她盯著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了起來。

  奇怪!這個男人的臉形輪廓,還有說話驕傲的模樣,怎麼愈看愈熟悉?

  倏地,腦海裡出現五歲那年的畫面,也是第一次與那個男人的初識。

  記憶裡,她正在後山與鄰近的孩子打架,那時她被打得很慘,原本綁著的辮子給扯散了,小臉也花了,卻還是奮力將那個塊頭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小霸王給打得哭爹喊娘。那時她雙手扠腰,得意洋洋的笑看那不中用的傢伙落荒而逃,眼角餘光卻不自覺地捕捉到那身負琴匣的白色身影。

  他站在一株杏樹下,遠遠地瞅著她看,年紀不大,但是那清峻冷淡的眉眼卻較尋常成人男子更為內斂成熟,不諱言他好看的外表,的確讓她有些移不開眼,因為長這麼大,她可從未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

  由於他的注視太明顯,她有些手足無措,甚至開始擔心,適才她如潑婦般瘋狂打架的樣子,會不會讓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哪知那人卻僅是深深地多看了她一眼,連句話也沒說,轉身往柳葉山莊的方向離去。

  那個眼神好像在說:玩夠了吧?該回家了。

  不明白何以她會這麼解讀他的那個眼神,基於好奇與滿腹疑問,她也乖乖的跟在他後頭一道兒回家。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音堡夏家的大公子,會出現在後山,竟是為了被叫出來找她!

  太神奇了吧!他們又沒見過面,他是怎麼認出她的啊?

  本來她對他很是好奇,還想纏著他詢問是怎麼知道她就是柳家小姐,可是稚齡的夏晏非,卻硬是端出千年大寒冰,淡瞅她的眼神,活像她的問題有多蠢似的。

  「你的名聲在這附近很響亮。」那時他是這麼回答的。

  即便他的口氣很淡,可是那眼神卻像是看穿她骨子裡輕禮教、厭拘束的性格。

  厭惡被看穿的柳絮杏,雙頰氣鼓,扭頭就跑去纏她爹問來歷,才知他竟是被音堡上下公認的百年難見奇才,年僅十歲,卻已熟彈上千卷琴譜,是當代天資最聰穎,也是已被內定要接下「琴侍」之位的人。

  初聽時她表現的很不以為然,不過看在同行的美麗夏伯母,為她特地做了好多好吃的蜜糖冰絲份上,她可以勉強不去計較他討人厭的樣子,只是……在吃飯時,看到夏伯母溫柔的替他挾菜,輕聲細語的對他說話,不知怎地,心口就硬是泛著濃濃的酸,低頭猛扒了兩口飯,她就匆匆的跳下飯桌,不想再看那刺眼的畫面。

  唉!她也不知道她在嫉妒人家什麼?只是單純的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面,想著想著,她就不爭氣的掉了好多眼淚。雖然是躲起來偷哭,但她好像有看見一個被拉得長長的黑影,一直站在角落默默的陪著她,可是……那應該只是她的錯覺吧?

  後來,隔了兩年,夏晏非又隨夏伯伯第二次拜訪柳葉山莊。為了賭一口莫名的怨氣,她趁著無人注意時,故意對著他扮鬼臉,還吃掉擺在他面前的杏花糕,並一口喝掉他的杏花茶,為的就是想看那個面無表情,態度冷淡的傢伙會有什麼反應?

  哪知道那個臭傢伙,對於她那時的舉止,僅是對她投予不屑的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恥笑她幼稚的行為,卻因為年長她五歲,所以寬宏大量不跟她計較,看到他那表情,柳絮杏又被激怒了。

  「我要把你的杏花糕吃光光,不留給你吃。」嘴巴還在咬著,手裡拿著僅剩最後一塊完整的杏花糕。

  「請便。」他的聲音不慍不火,完全不在意她刻意截走他的茶點。

  「等一下我連杏花飯也會跟你搶,這樣你應該要生氣了吧?」生氣吧!她非要瞧瞧這個可惡傢伙,除了冷冰冰的面具臉之外的表情。

  淡淡的抬眼瞅看那張粉撲撲的小臉,矜淡的俊容波瀾不興,他微勾唇,語氣平穩地道:「不會。」

  啥?不會?

  秀麗的柳眉蹙起,她一口咬下手裡的杏花糕,瞇著眼睛,小小的腦袋瓜正在思考著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惹毛他,但就在這時,原本談話中的柳葉山莊莊主柳晨遠與音堡堡主夏震天,皆不約而同的停下談話,注意到他們這對小兒女的互動。

  夏震天心裡老早就有將柳絮杏認做媳婦的打算,這下見一雙小兒女們的互動,便脫口說出要訂下這門娃娃親,還將一塊隨身帶著的龍鳳玉玦,將鳳佩給了柳絮杏,龍玦交給了夏晏非,笑稱那便是他倆的定情物。

  「小絮杏,如果多年後,晏非想反悔不認帳,你就可以拿著這塊鳳佩上音堡逼親,知道嗎?」

  面對夏震天的交代,柳絮杏一臉驚訝,圓睜著眼,呆呆地傻看著夏晏非好久好久,心兒莫名地怦怦直跳,甚至小小的腦袋瓜裡還開始認真的幻想屬於他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誰知夏晏非居然當頭兜了盆冷水下來,酷著一張臉說:「我不會娶她。」

  聽他那麼說,惱羞成怒的委屈,令她像只渾身帶刺的刺蝟,粉拳捏緊也跟著大聲駁斥:「哼,我也不想嫁給你。」

  即便當時他們激烈反對,可是一雙長輩卻仍是拍板定下這門親事,完全不給他們抗議上訴的機會。

  韶光荏苒,原本反對當年娃娃親的她,卻因為家門慘遭巨變,爹爹下落不明,再加上柳家老管事的臨終交待,她只好厚著臉皮來到蒼山,踏上音堡的領地,尋求夏晏非的奧援,但為什麼她會在此時,將眼前的人,聯想成那個他呢?

  難道……

  原本眸底積滿怒火的柳絮杏,這會兒卻唇角噙著一絲詭異的弧度,輕佻眼梢,以帶著揶揄戲謔的眼神睨看著他。

  「我認得你,你不就是那個以僅十歲之齡,便已熟彈上千卷琴譜,搏得當世奇才名號的夏晏非嗎?怎麼?號稱能過目不忘,智慧與琴技堪稱奇葩的傳奇人物,卻連熟人站在眼前,你也不認得了嗎?」柳絮杏邊說,還雙手環胸,仰了仰她線條優美的秀頷,丟給端坐在琴座上,至今尚未變換過姿勢的男人一抹鄙夷的笑容。

  哈哈哈!果然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幼時那個總愛以高傲的眼神,睨視一切的夏晏非,大家不是都稱讚他很聰明嗎?而今他連自己的未婚妻近在眼前,也慧眼不識,豈不令人笑哉?

  清俊臉龐有些微顫動,他調轉視線,將深炯的眸停留在他面前不遠的柳絮杏臉上,良久,他才語氣徐緩地道:「姑娘既自稱是熟人,不妨告知芳名。」她的臉面生的緊,夏晏非的記憶裡沒有她。

  「你不是聰明人嗎?怎麼會連我的名字也記不住?」太差勁了吧?雖然柳夏兩家並非年年皆有相約聚在一塊兒,可是距離上回她踏上音堡拜訪,不過相隔十年,而今她仍然能憑印象認出他,為什麼他卻記不住?擺明就是不把她當回事。

  眼前女子咬牙瞇眼的凝覷眼神,攪不動夏晏非堅如盤石的心緒,他默默的將視線多停留在她質問的眸一眼,便逕自收拾琴具,打算離開這失去清靜的崖頂。

  見夏晏非連屁都不吭一聲,連她到底是哪家舊識,何方遠親,半點興趣也無,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一股無名火猛地燒起,她恨恨地跺腳低咆:「夏晏非,你給我站住!」

  已將琴斜背在身後的夏晏非,對於柳絮杏的叫喚充耳不聞,仍舊以徐緩的腳步,背對著她前行。

  眼見要找的未婚夫就近在咫尺,可是對方既記不得她,就連她喚出他的名,他也絲毫不在意她的身份,擺明將她視若無物,而她──原想以言語奚落他的目的,非但沒有達到,現在反倒要拉下臉來求他。

  「夏晏非,你等一下──」柳絮杏喊住他,那抹高大頎長的身影,終於如她所願的停下。

  他微微側過身子看她,等她接著說下去。

  瞅看了他疏冷的側容一眼,她蠕動雙唇,眉心緊蹙,一股難以名狀的委屈快速地堆滿胸臆。

  好傢伙,竟然把她忘得一乾二淨!

  「你還認得這個嗎?」她自懷中取出鳳佩,熟悉的圖紋,勾起夏晏非的記憶。

  「你是柳絮杏。」他用的是肯定句,但目光卻緊鎖在玉珮上,而非她的人。

  「沒錯,是我。」見他的反應是認出玉珮而非她的人,柳絮杏胸口的窒悶更加難受。

  他果然是認佩不認人……

  深邃的目光從她手中的玉珮,移到她的臉上,夏晏非冰冷的外表下,隱藏著旁人看不透的情緒,「你來音堡做什麼?」

  聞言,柳絮杏頓生惱意,「你不知道柳葉山莊發生的事嗎?」他竟然還問她來音堡做什麼?他以為她沒事來這裡觀光兼旅遊踏青嗎?

  「知道。」他回答的毫不遲疑。

  他的回答,讓柳絮杏的火氣更加旺盛,「既然知道,你還問我為何而來?」

  他冷冷的睇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令柳絮杏找到了發作的借口,她生氣的揚高音調,「夏晏非,你忘了我爹跟夏伯伯之間的交情了嗎?」她本來還想提起他們之間甚至還有婚約,只是看到他那張淡漠得足以凍死人的表情,她咬了咬下唇,決定省下不說,免得活活被氣死。

  那雙冷亮的眸半掩,薄唇吐出低吟似的回答:「忘了如何……記得又如何?」

  柳家慘遭滅門的事,在江湖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依當年爹與柳家莊主柳晨遠的交情,即便他無心江湖事,音堡上至管事,下至僕役,每個人都主張他該主動關心柳家如今是否尚有生還的家眷,並且也該積極找出滅柳家的兇手,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因為打從五年前,音堡也因「怒潮」遭來橫禍,摯愛的雙親皆在同一夜先後慘死,夏晏非便立誓擔起守護音堡與「怒潮」的重責,並且也徹底封閉他自認不必要的感情,打定主意這輩子,將無心無情的盡到他琴侍的天職,不再過問旁事。

  更甚者,當年音堡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也不見柳晨遠前來悼祭過他的雙親,對此,夏晏非雖然早已釋懷,卻對江湖中所謂的「過命兄弟情」有著深深的鄙夷與唾棄。

  因此他刻意不沾染俗事,卻仍無法徹底的置身事外,先不提弟弟夏晏武看不慣他的所做所為而語出抱怨,就連柳絮杏這不也意外的出現在他面前了嗎?

  不知個中原委的柳絮杏,聽到夏晏非的回答,腦中僅存的理智神經「啪」的一聲繃斷,她氣得衝到他面前去,揚起手就要賞他一巴掌,卻被夏晏非輕鬆的一手制住,甚至還被用極為嚴厲的深眸恫喝,「你有權利表達不滿,但並不表示我會任由你胡來。」

  他的口氣很冷,像根冰柱,直直的插進柳絮杏的心槽裡,她倔強的瞪著他,從他冷漠的眸心,找不到熟悉的感覺。

  以前的夏晏非不是這樣的……

  記憶中的他雖待人疏冷,卻還溫恭有禮,而今再見,看著他微蹙的眉,柳絮杏不知為何,竟感覺他似乎拚命壓抑某種情感,這怪異脫序的念頭,讓柳絮杏不由得想,也許在他如今優冷的眸子裡,是背負著某種她不知道的傷痛?

  這麼想著,她也就稍微釋懷了些,水眸中的怒意稍斂,她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放手,而後者則輕睨了她一眼,默默的鬆手。

  怞回手後,柳絮杏下意識的輕撫被抓疼的皓腕,決定換個方式與他溝通。

  「我承認剛才失禮了,但是你的回答也不得體,所以我不會為我適才的行為道歉。」她澈亮的杏眸,透著倔強的傲然。

  剛才抓在掌心柔嫩的觸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虛的冰冷,夏晏非刻意忽略掉內心因她而起的異感,看著她,他淡淡的揚眉,表情貫徹漠然。

  盈盈水眸瞅看他一眼,知道他一向惜字如金,便逕自接下話,「我不管你是真忘還是假忘我們柳夏兩家的交情,看在這昔日夏伯伯送我的鳳佩份上,你能不能出面替我找到我爹?」

  冷俊的面容輕微抖動了下,看著她,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甚至該說他似乎也在訝異她的「厚臉皮」。

  良久,他冷冷的開口,「打從五年前我接下音堡,便立誓此生不再為了音堡之外的人與事涉入江湖,所以你的要求,我無法辦到。」

  過去的人情牽絆,他不是全然遺忘,只是選擇不去想、不去眷戀,只是認出了鳳佩,間接認出她的身份,令所有關於她的回憶,不由自主的在他的腦海中,從休眠狀態慢慢甦醒起來。

  沒料到夏晏非居然還是嚴詞拒絕,雖然從他眸心中隱約跳躍著不知名的情緒,該是有隱情,但自認相當通情達理且好相處的柳絮杏這下子又不免動怒,「夏晏非,照你的意思,是不是除非我成為你音堡的人,你才會出手幫我?」

  「我只在意音堡。」他眉微揚,不置可否。

  瞇眼瞪著眼前冰冷沉鬱的俊顏,柳絮杏重重的吸了口氣,咬牙豁出去地怒吼:「那好!你娶我,我們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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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姐,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乍聞柳絮杏驚人之語,不但是珠兒瞪大了眼,就連夏晏非冷凜的面色也不禁露出訝異之色。

  「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柳絮杏咬牙恨恨地說,像是在回答珠兒的話,但眼神卻挑釁似的迎向夏晏非那雙質疑的眼眸。

  他看著她,斯文低沉的嗓音裡透著淡淡不悅,「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我不是三歲孩童,不用你來提醒我,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她用一雙冷亮的眼瞳回瞪他,大有本小姐一言既出,駟馬也難追的氣概。

  夏晏非沉默著,深邃銳利的雙眸冷冷的凝覷著她。

  眼前這張出水芙蓉般的秀麗臉龐,有著直率任性的性格,看她唇似菱角彎彎,說著賭氣似的豪語,夏晏非的神思不禁飄遠。

  他想起一些刻意塵封的往事,回憶起片段、模糊的畫面……

  就這樣他們四目相對僵持了一會兒,夏晏非不露痕跡地拉回思緒,掀唇淡道:「我不會娶你,因為我已經在五年前,捨去所有身為人該有的情感了。」沉吟須臾,他終是決定對她坦白部分事實。

  「……什麼?」柳絮杏定定的瞅著他,一時沒有意會他話裡的意思,直到從他的凝重眼神中,看出些許端倪,一個念頭在腦海裡閃過,她滿心忐忑的小心求證,「你……你是說……不會吧?」

  記得有一回來音堡做客時,她曾經聽過夏伯伯嚴詞告誡夏晏非不得學習某部功夫,還說寧願不要他成為音堡歷代史上武藝最頂尖的人,也希望他能有血有肉的活著,那時她聽不明白何意,後來漸漸長大,又從管事的口中間接得知,原來在音堡繼任琴侍與鼓奉職位的人,都能同時繼承其所屬武功的禁秘之招。

  講好聽點,那些秘招是縱橫江湖無敵的神話,講難聽點的,就是學了那些秘招後,輕者身殘,重者身亡的大爛招,所以夏震天一直都不願讓他的兩個兒子學習,甚至希望夏晏武不要繼承鼓奉之名,但偏偏事與願違,非但夏晏非被公推出任琴侍,就連夏晏武也因為天生骨格異於常人,順理成章的成了鼓奉,更甚者,兩兄弟也非常有志一同的都學習了夏震天反對的禁招,成為音堡歷代繼任者中,武德威望最高的人。

  冷眼掃向她訝異吃驚的臉,夏晏非淡淡揚眉不答腔,算是默認了她的想法。

  見他神情,柳絮杏一臉茫然,心口揪扯的疼痛令她難以理解,「你……你不是答應過夏伯伯,不會學習那部功夫嗎?你怎麼……?」

  她真不懂,他為何要習練「無心琴法」?人無心,琴無情,彈奏出來的琴曲,不能動人心弦,卻以琴為武器傷人,這難道是他當初習練琴法的初衷嗎?

  湛黑的眸深深的睇著她,心裡不禁暗忖,江湖中即便人無傷虎意,虎卻有害人之心的道理,豈是她懂得?

  知曉解釋無用,沉吟半晌,他才手負身後,繃緊下顎地換個方式回答:「我爹娘在五年前,遭堅人所害,為了護住怒潮琴,先後光榮慘烈而亡,這件事情在當年,也算是一椿大消息,你爹不可能不知道。」

  「這……這怎麼可能?我爹什麼也沒對我說過。」柳絮杏慘白著臉,一時間沒辦法接受這個消息。

  陰鷙的眼神,透著幾許譏誚,他咬牙低哼:「是嗎?不過這也就能解釋,何以當年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爹卻從未踏入音堡探問過此事,你不覺得我爹跟你爹的結義盟約,此刻看來根本就是椿笑話嗎?」結義兄弟都能寡情至此,虧她還敢開口叫他履行娃娃親之約?

  意料之外的打擊,重重的刺痛柳絮杏的心坎,一股熱意直衝腦門,她難過的咬緊下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誠如夏晏非所言,音堡當年發生這麼大的事,爹非但對她隻字不提,就夏晏非的反應與言詞推敲,爹可能也未曾聞問過夏家此事,但這是為什麼呢?

  爹跟夏伯伯不是結義拜把的兄弟嗎?

  莫名的不安,與想起近日才遭滅門之禍的種種,著實令柳絮杏覺得不知所措。

  乍見她刷白的臉色,夏晏非感覺胸口一陣莫名悶痛,他斂眉,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是真的不知情,這件事情與她無關,他不該遷怒的,深吸口氣,正想說些什麼,柳絮杏卻意外的搶白了。

  「我爹為什麼要隱瞞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不過現在聽你說了,我更加覺得我們應該要將我爹給找出來,將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來源始末都弄清楚。」這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沒必要。」夏晏非冷冷的拒絕,表情看起來更加令人難以親近,「我爹直到臨死前的那一刻,都不願說出誰是兇手。既然這是他的遺願,我會尊重,所以就算你爹可能知道某些實情,我也不會為你主動找他。」意思就是,跟音堡無關的人,無論是任何理由,他夏晏非都不會任意插手的。

  他乍看無情的外表下,其實在說到兇手時,眉眼之間還是難掩悲憤,這細微的發現,令柳絮杏心口微擰。

  這些年來,他到底是怎麼過的?

  原本他的個性就夠孤僻了,如今看來變得更加不近人情,想要救贖他的念頭,猛地竄起。

  「一年。」她連思考也沒有,就說了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他看著她,表情納悶。

  「呃……,我是說……」話出口,柳絮杏也傻了片刻,不過心坎間暖起的熱度,讓她隨即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你之所以不會娶我,是因為你已捨去身為人該有的情感,但在我看來,其實並不全然如此……」

  他揚眉淡掃,仍是不答腔。

  「你還是有感情的,從你對我手上這塊鳳佩的珍視程度,就明白你並沒有真正做到所謂的斷情絕欲,所以我要跟你打個賭。」柳絮杏清澈的眸子裡,閃著堅定的光芒。

  「我跟你打賭,在一年內我會讓你對我有感覺,並且願意點頭娶我,但前題是,你不能拒絕我的靠近,也不能有想躲開我的念頭,這樣子的話,我就有把握能夠把你失去的感情找回來。」柳絮杏不知打哪來的豪情壯志,決定要跟他賭上這把。

  矜淡眼神,淡淡的掃了她一眼,那表情看起來像是覺得她在說笑話。

  她以為他的無心琴訣是隨便人都可以學得來的嗎?又或者她以為她真有傾城之姿,能蠱惑他的心?她到底是憑什麼發此豪語?

  「你不可能辦到的。」他冷靜不帶感情的拒絕她,「你把我爹的遺物留下,你就可以走了。」無聊的賭注,他沒興趣。

  「你不跟我賭賭看,怎麼知道我辦不到?」她討厭死他那睨視一切的姿態。

  想她柳絮杏打小就從不服輸。小時候因為娘親死得早,每回跟附近年齡相仿的孩子,在後山狹路相逢,只要有人敢嘲笑她是沒娘的孩子,她都會毫不客氣的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弄得柳晨遠總要拉著老臉,代她向別人賠不是,直到夏晏非那眼高於頂的臭傢伙出現,這才轉移她全部的心思針對他。

  以前就看他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那時她就一直很不是滋味了,如今再見他擺明把她瞧扁的鄙視樣,柳絮杏的無名火狂燒起來。

  「既然你這麼篤定你不會對我動情,你就跟我賭啊!如果我贏了,你就要把我視為音堡人,幫我找到我爹,並且替我找出殺害我柳家的兇手,反之,若我輸了,鳳佩還你,我也不會再拿娃娃親的事情跟你說嘴,我會乖乖的拍拍屁股走人,從此不會再出現你面前,礙了你的眼。」

  真不知她打哪來的自信,令夏晏非一瞬間有發噱的衝動,可是她那雙清澈透亮的杏眸中,傳遞出來的堅定與果敢,卻又動搖著他的心思,他瞇眼凝覷她半晌,語氣平淡地道:「你覺得你有辦法忍耐一年內,都不知道你爹的下落嗎?」

  「……當然不能。」她黯然垂下小臉,她多麼希望夏晏非能夠馬上答應幫她尋找爹的下落,只可惜……

  「半年。」夏晏非實事求是地道:「我們就以半年為期,你若能讓我動情,我就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我必需把醜話說在前面,時間若到,我若還是對你無意,你必須依約交出我爹的遺物,並且立刻離開音堡,從此不得再踏進音堡一步。」她想賭就由她,反正她是不可能會贏的,相反的,忍耐她短時間的「蚤擾」,換來他日後平靜的日子,也算值得。

  思考半晌,柳絮杏點頭應允半年之約,但也同時再追加一條,夏晏非必須先去探查柳葉山莊如今的情況,並確認她爹生死的但書。

  說實在的,半年內要融化這個大冰塊,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打著既然夏晏非賭定她辦不到,那麼她何不順水推舟,也提出讓他先行找人的方案,橫豎她就是咬定夏伯伯當年交代的「逼婚」之約,況且為了家人,她稍微賴皮一點點也不算小人吧?

  「你的要求不合理。」果然夏晏非聽完她的條件,馬上不以為然的挑眉拒絕。

  賭注都還沒開始,她就先耍賴,這擺明是坑人。

  「不然我就直接對你逼婚吧!」不是她耍小人,而是不先確認親人生死,她如何能心安?再說當年夏伯伯也的確對她這麼承諾過,所以柳絮杏自覺要求並不過分。

  「柳絮杏,你不要以為用我爹當年的玩笑話,就能逼我就範。」爹曾經許過的承諾,他沒有忘記,只是面對不按牌理出牌的柳絮杏,夏晏非竟有種難以招架的錯覺!對此,他只好拿出更加冷漠的武裝應對。

  「為人兒女,怎能在親人生死未卜之際,還心安理得的悠閒度日?看在夏伯伯還有夏伯母以前那麼疼我,巴不得讓我當他們的兒媳婦份上,你就不能破例通融嗎?」柳絮杏硬的玩完,改玩軟性訴求,見夏晏非斂眉沉吟,馬上又趁勝追擊。

  「你只要先幫我確認我爹的生死就好,我沒有逼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人,我拜託你、我求求你,好嗎?」柳絮杏軟聲相求,模樣我見猶憐。

  他瞇眼看著她,彷彿聽到回憶中的笑聲翻滾,他輕扯眉心,想及娘親在世時,直嚷著希望他能早日迎娶柳絮杏的那段對話,冷硬的心稍微軟化了。

  「好吧!我會替你辦到,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的薄唇吐出不容商量的話語,卻忽略柳絮杏水眸裡微微沁出的笑意。

  她心裡想著,能破例一次就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次次都是下不為例……

  但是這些話,她可沒膽說出來,使眼色給身邊的珠兒,兩人很有默契的,毋須夏晏非交待,就緊跟在他身後,離開陰森恐怖的山林。

  開玩笑,能讓音堡大當家帶路兼充當保鏢謢衛,這是多難得與威風的經驗啊!

  被安頓在音堡住下的柳絮杏主僕,還來不及煩惱夏晏非何時才能捎來消息,柳絮杏就在隔天先病倒了。

  也不能怪她身體太弱,實在是因為短時間內歷經家變、親人失蹤,還有為躲避不知名的仇家,她日夜神經緊繃,好不容易到了音堡,有了夏晏非的保護後,一下子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床榻上起不了身。

  一開始夏晏非得知她病倒,僅是微揚眉,遣人找了大夫,便不再聞問。

  第二日得知柳絮杏依然高燒不退,嘴裡發著囈語,也僅是踱步至她的房門外,喚了珠兒出來關心,連門坎也沒踏進去又離開了。

  第三日,柳絮杏清醒了,可是沒了食慾,一天吃不了兩口飯,他站在虛掩的門外,見她病奄奄的模樣,終是撩袍走進她房裡,知道柳絮杏喝了藥昏睡,便遣退珠兒讓顧了一夜未歇息的她回房,珠兒雖有些顧忌禮教問題,但想想眼前這位可是准姑爺,也就樂的將照顧的工作轉手。

  不理會珠兒臉上那詭異的表情,他打開窗,讓外頭的人也能瞧見屋裡的動靜,這才轉回床榻邊,凝覷著柳絮杏蒼白的面容。

  病了幾日,她原本就不豐潤的面頰,如今看來更是消瘦許多,心頭莫名的揪疼,令他眼神中的銳利鈍化許多。他低垂眸,看著她濃密的眼睫下形成的一片陰影,讓心冷的夏晏非也不自覺的伸出手,輕探她的額溫。

  手上傳來的濕意,令他輕扯眉心,他挍擰放在床榻邊的巾帕為她拭汗,臉上剛毅的線條柔軟許多。

  她一直在強撐吧?

  即便面對如此巨大的打擊,依然將淺笑抿在唇畔,記得小時候她也是這樣,明明面對他人嘲笑她無娘親的言語奚落,心裡在意的不得了,卻仍然能唇凝不屈的微笑,出手教訓附近鄰居的孩子,即便她也因此受傷掛綵,卻總能咬著牙不吭一聲的暢聲大笑,那時他站在遠處看到那幕,他幾乎不用上前確認她的身份,便知她定是柳絮杏無疑。

  那時他覺得她很特別也很勇敢,不像一般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總得要讓人捧在手心裡呵護,後來在得知她幼年失恃,心裡對她更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心疼。

  目光總會不自覺的多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笑、看著她顰眉不語,看著她躲在角落裡,一個人為了不知名的情緒而偷偷的哭泣。

  他猜,她該是見到母親呵護他的慈愛模樣,間接思念起她的亡母……

  但是不擅言詞的他,那時不懂伸出關愛之手,後來在爹與柳晨遠嚷著要他娶柳絮杏,當下反抗的念頭讓他脫口拒絕,但眸底卻充滿歉然的攝入那雙寒著霧光的水眸。

  他知道她的心裡一定氣極他,卻也不辯解,任由她討厭自己。

  直到她當真氣到再也不隨柳晨遠拜訪音堡後,內心升起的自厭,讓他決定將對她的歉意與關於她的所有回憶一起深埋心底,直到她再次出現他面前。

  隔了這麼多年,到現在夏晏非才隱約明白,當年何以爹會看中她的原因。

  她熱情開朗,遇事正面積極,笑容是她的偽裝,同時也是武器,當夏晏非猛然驚覺他的心,竟在眷戀那抹記憶中搖晃的笑臉時,他低垂眉,移開目光,不再讓她的身影佇留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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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是一個摻雜著苦澀與甜美的回憶。

  三月柳絮,漫天飛揚,綽約美景,令人不禁疑心飛絮為雪。

  柳葉山莊的莊主柳晨遠,拋下繁瑣待理的莊務,手裡懷抱著酣睡初醒,直嚷著要看飛絮的愛女,看著眼前如廝美景,不禁隨口吟出一段詩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與雪霏霏……」記得月玫猶在時,每年三月,也總愛偎在他身側賞柳絮,而今伊人已逝,情雖渺,愛卻深留心底,留下的牽絆,也讓柳晨遠有了重生般的力量。

  「爹,怎麼這雪不冷啊?」小絮杏張開胖胖白嫩的小手,觸碰那飛掠到頰邊的白色綿絮,沒有感覺到冰涼,柔軟的飛絮,一個沒抓牢,又隨風捲了去。

  伸手輕捏愛女的鼻尖,柳晨遠低低地笑,「因為這不是雪,是柳絮啊!」

  「柳絮?」小小的腦袋瓜,分辨不來絮與雪的差別,一臉似懂非懂的又問了個傻問題,「那麼爹是喜歡柳絮多些,還是絮杏多些呢?」

  心疼愛女一出生便沒了母親的呵護,柳晨遠看著愛女天真無邪的純憨模樣,一顆心被揪疼了。他愛憐的伸手輕柔她的頭,「爹當然最愛絮杏了。」

  聽到滿意的回答,小絮杏綻開一抹稚笑,覺得她會這麼一直幸福下去,直到那場暗夜惡火突然來襲,她才醒悟到,原來她的幸福是包裹在美麗的糖衣之下,當糖衣融化,幸福也不見了……

  近半個月前,柳晨遠便已將大部分的奴僕遣散,僅留數名死忠不願離開的家僕,那時柳絮杏便察覺事不尋常,奈何無論她如何軟硬兼施,欲從柳晨遠口中探聽消息,皆不得其法,最後甚至惹惱了他,被下令將柳絮杏與珠兒兩人,給軟禁看管在柳家的另一處別莊。

  從小就被當成掌上明珠對待的柳絮杏,對於爹爹的意外舉止,自是十分難以接受,趁著監管稍鬆,便連夜帶著珠兒趕回柳葉山莊,怎知看見的竟是已陷入火海的家園。

  「這……」從暗道潛回莊裡,看到的不是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具具倒臥血泊的冰冷屍體,還來不及覺得害怕,本來正與敵人做殊死戰的柳家老管事,意外看見不該出現於此的柳絮杏,顧不得震驚與錯愕,只能急忙護著她逃離。

  「小姐,你不該回來的……」柳家老管事劈頭第一句話便這麼說。

  「柳管事,這是怎麼回事?」爹呢?莊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沒看見爹?他去哪裡了?

  柳家老管事聞言,深深地看了柳絮杏一眼,這打小就看著長大的丫頭,如今已出落的標緻動人,一點也不輸當年夫人的美貌,思及此,身為柳家最忠心的奴僕,也不禁哽了嗓。

  很多話之前說不出口,如今這眼下危急時刻,更是不可能說明白,唯今之計,便是要呵護小姐周全。

  幾個揚手刀比劃落間,柳家老管事將柳絮杏與珠兒安全推至一處秘密的暗道入口,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小姐,你別管今夜發生了什麼事,老奴先問小姐,是否還記得前往音堡的路怎麼走?」

  不明白何以事情要牽扯到音堡,仍處於錯愕中的柳絮杏,還是在怔忡須臾後頷首。

  「那好,小姐此去便上音堡,尋求音堡的庇護,記得,無論遭遇任何困難與刁阻,都請小姐務必要讓夏大當家履行當年的婚約。」現今柳葉山莊此景,放眼天下,唯有音堡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小姐,雖然這樣的做法,站在道義上來說,其實並不可取……

  「為什麼?」被硬是推進暗道裡的柳絮杏,著急得幾乎快要哭出來,因為從柳管事的神情裡,分明就是對她隱瞞了些事。

  「小姐,你什麼都不要問,只要記得此去不管用什麼方法或手段,都非達目的不可。」因為唯有成為那個人的妻子,小姐的安危才會有保障。

  「可是……」柳絮杏想起那張冰冷的俊顏,扯起眉頭瞪人的樣子,她為難的蹙緊眉心,覺得此事難行。

  像是瞧出她心之所慮,柳家老管事溢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小姐別擔心,夏家大公子看似無情,實則多情,只要小姐能秉持不屈不撓的津神,相信百煉鋼也能化為繞指柔。」

  「柳管事,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柳絮杏眼見殺聲隆隆,到處皆是刀光劍影,也虧得柳管事還有此心情說這些閒話?

  柳絮杏臉上那茫然、恐懼的表情,牽動著柳家老管事的心,那張老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有一瞬間,他幾乎要將那個秘密脫口而出,但僅是心神一念,又打斷了念頭,這時蜂湧而至的殺手,已殺至暗道口附近,柳家老管事見狀,一把就將柳絮杏給推入暗道裡,並且由外將通道入口封死。

  看不到外面的狀況,眼前漆黑一片,耳邊僅傳來柳家老管事臨死前的慘叫聲……

  刻意被厭抑不想的過去,一幕幕在腦頁裡翻揭開來,淒慘的叫聲鑽入柳絮杏的心坎裡,昏睡中的她,深陷可怕的夢魘裡無法自拔。

  「不要──快逃──」柳絮杏不由自主的發出尖叫般的囈語,那叫聲聽了令人揪心,原本在桌邊打盹的珠兒,則被嚇得一屁股跌到地上,而仍逗留在房裡的夏晏非,聽到聲響將望著窗外景色的視線拉了回來,清俊臉龐透著深思,他以眼神示意珠兒照看柳絮杏,他則立在窗邊不動。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哎唷!小姐,你打到珠兒了啦!」珠兒也不過是才上前彎下身,還來不及碰到柳絮杏,就被一個巴掌揮到臉上,但見她家小姐卻仍是雙眼緊閉,擺明這不是白挨的。

  「嗚嗚嗚,好痛喔!」被打腫臉的珠兒,眼淚隨即奪眶而出,一直悶不吭聲的夏晏非這才看不下去的靠過來。

  「珠兒,你去替你家小姐熬那碗清心的藥。」矜淡的嗓音,不帶絲毫情緒地吩咐著,見珠兒唯唯諾諾的跑開,夏晏非這才緩緩走近床榻邊,觀看柳絮杏的情況。

  見她吵鬧依舊,情緒顯得驚恐,他略忖片刻,便微彎下身,出手壓制住她揮舞中的柔荑。

  雙手被制的柳絮杏,搖頭掙扎著,她像只在乾涸龜裂湖底求生的魚,不斷的扭動身體,她害怕那一夜柳家老管事淒厲的叫喊聲,氣惱自己的懦弱,硬是躲在那漆黑的暗道裡不敢出聲,她將積了多日的恐懼與自厭,換成悲傷的哭泣與哀鳴,那神情淒楚的讓一向心無波瀾的夏晏非也不禁晃動了心思。

  就在夏晏非心神稍分的時候,柳絮杏忽然擺脫了夏晏非的箝制,一雙小手自有意識般的死命攥住夏晏非胸前的衣襟不放,嘴裡發出破碎的嗚咽聲,「嗚嗚嗚!爹,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要杏兒了?」

  沒料到她竟然會有此舉止,一向少有情緒的夏晏非,隱隱攢起了眉,被撥開的雙掌動了下,本想扯開攀附在他身上的手,但是當他的目光微垂,深眸攝入梨花帶雨的嬌顏,以及她無意識的囈語,他的心口就莫名怞緊,他眼底斂下歎息,口氣冷硬地道:「絮杏,放手。」

  「嗚!娘,你好狠心,怎麼沒讓杏兒在你的懷抱裡長大,讓杏兒一出生就成了沒娘的孩子,你可有看見絮杏如今有多可憐,都一直被人欺侮?」柳絮杏哭得好不委屈,一張爬滿淚痕的嫩頰,就這樣在夏晏非的懷裡蹭啊蹭的,活像個受虐的孩子,極欲尋求強大的安全感與保護。

  基於男人天性對於弱者的保護欲,即便夏晏非孤傲不羈,本想對眼前一切視若無睹,可是那雙被撥開而垂在身側的雙手,卻違背意志似地抬高,然後輕輕地,像是對待初開的嫩芽般觸碰她的雙肩,語氣裡有著連他也未察覺的溫柔,「絮杏,放手,我是晏非。」

  夏晏非低沉卻又溫暖的輕柔嗓音,像黑暗裡的一道曙光,將柳絮杏給喚醒,她顫動著長睫,睜開沉重的眼皮,一張斯文俊秀,卻抿著嚴謹線條唇形的男人正看著她。

  「你是……晏非?」他的眉心微擰,像是藏著心事,讓人想伸手替他柔平他內心看不見的創痛,可是手臂才動,她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被困在他的胸壑中,動彈不得。

  「你怎麼會在這裡?」柳絮杏驚呼,嬌顏寫著羞惱無措。

  神情矜淡的夏晏非,面對她的反應,唇角微微揚起,沉穩地放開她,然後看著她如受驚的兔子般,縮進床榻的角落。

  黑眸在確知她的目光仍在等待答案,他才從容不迫地低喃:「你病了。」

  「病了?」她愣了一下,感覺到身體的燥熱與口乾,這才想起這兩日她的確是病到下不了床,她抬眼瞅看他,「所以你來關心我?」

  她純真渴望的眼神,揪扯著他內心不願被挖掘出來的一處,但他卻不願承認。

  「探問你的狀況是基於常情考量,並無其它。」他是無心人,僅做無情事,他關心她,只是為了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罷了,他如此說服自己。

  「是嗎?」才從驚恐的情緒中醒來,看見那雙溫冷如水的深眸凝覷著自己,柳絮杏沒有忽略掉那為他而起的怦然心跳,滿懷希冀的開口問他,期待得到溫暖的回答,沒料到卻是被倒潑盆冷水回來,懊惱與賭氣的情緒油然而生。

  「讓日理萬機的大當家為我勞神,還真是感謝啊!」她咬著牙,嘴角略微怞搐的說,臉上的表情卻是十足不以為然。

  看著她前一刻還哭得惹人心憐,此時卻兩腮飛紅,夏晏非不動聲色的凝覷她,記憶似乎也飛回年紀小小的他們,那段單純的日子。

  記得從小她就是這樣,個性總是特別好強又古靈津怪,老是會用出人意表的行為與言語,試著想要激怒他,他一直不明白何以他特別能容忍她的幼稚行為而不以為忤。

  年紀小的時候是如此,就連這五年來,他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將原本幾近頹敗的音堡,給整治得有聲有色,憑借的就是他那對待音堡以外的人,皆是無情無心的姿態,偏偏那套法則對上擁有曖昧身份的柳絮杏,卻起不了效用。

  他會有所顧忌,行事會有所保留,他雖知這樣是不對的,卻也暫時想不到解套之法。

  心思翻湧,清俊的臉上卻不顯半分痕跡,他看著她,眼神溫冷如月,「既然你醒了,就好好休息,不打擾了。」話說完,夏晏非毅然起身,像是當真絲毫不在意似的準備離開。

  見他要走,柳絮杏連想也不想的喊住他,「等等,夏晏非,你沒忘了對我的承諾吧?」病了幾日,連他的面也見不著,而今好不容易見著了,實在犯不得跟他賭氣,柳絮杏在心裡小小的反省著。

  見她態度示弱,夏晏非雙手負在身後,側身睞眼看她,「你指的是探查柳葉山莊是否還有活口餘生的事嗎?」

  「嗯。」她點了點頭,心裡七上八下。

  見她急迫的小臉,夏晏非略微沉吟,這才面色嚴肅地答:「我已派人前往柳葉山莊探查過,目前那個地方已被地方官府上了封條,外人無法進入,但據查探之人回報,血案現場並未發現你爹的下落,其餘人我已打點給予厚葬。」

  雖訝異他辦事的高效率,但內心的牽掛與升起的希望卻是遮掩不住,「那我爹呢?他人在哪裡?」

  「你爹的生死,目前沒有人知道,不過據官府方面消息透露,你爹極有可能在血案發生之前,就已不在山莊裡。」

  「什麼?這是真的嗎?」怎麼可能?

  瞇眼細看她顰眉疑惑的模樣,夏晏非間接證實內心的猜想,柳晨遠的所為,當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瞞個徹底,隱隱的不安令夏晏非鎖緊眉心。

  「就目前的消息看來,你爹可能是為了某種理由,而暫避風頭不肯出面,等過陣子情況較好時,也許他會主動聯絡你。」見她惴惴不安的樣子,夏晏非終是不忍當她的面,苛責她的父親。

  漠視生死結義兄弟的生死,拋卻親生女兒的安危,外表看似仁厚的柳晨遠,其底蘊不明的作風,著實惹人非議啊!

  「謝謝你。」知道親人暫無性命之憂,柳絮杏勉強放下牽掛不安,雖然唇角還凝著一抹上揚的弧度,但對未來的無助與惶恐,卻還是如實寫在臉上。

  深湛的眸睇了她飽藏心事的小臉一眼,掀了掀唇似想說些什麼,終是沒能說出口,他沉默須臾,淡淡地告辭,「你累了就多休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下人代辦。」

  茫然無所思的心緒,聽不進太多話,柳絮杏僅是反射性地點了點頭,連夏晏非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直到覺得寂靜佔滿沉重的空間,柳絮杏這才不爭氣的任淚水串滑下面龐,無聲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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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經過幾日的休養,柳絮杏調整好心情,又開始生龍活虎起來。

  首先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夏晏非居然把她安置在夏晏武所住的鳴松居,雖然夏晏武如今被自家大哥給踢出家門,尋找傳說的「若雷石」,以完成身為「鼓奉」的使命,可是柳絮杏卻很清楚夏晏非安的是什麼心眼。

  她目前所住的鳴松居是在音堡的東側,而夏晏非平常活動的範圍則在音堡西區的水琴樓,在這兩座大到不像話的院落之間,隔著一座逐香園,那園子建在沒路的崖頂上,平常只有特別的賓客造訪,或有要事商議時,兩位音堡的當家才會出現在逐香園。

  柳絮杏最氣的就是,夏晏非明知她身體微恙,還將她擱置在離他有幾里遠的鳴松居,目的恐怕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但是個性不服輸的柳絮杏,豈能讓他趁心如意?

  看著第五位被她攔下問路的耿管事,柳絮杏唇角的笑容非常僵硬。

  「能否請耿管事直接把水琴樓的位置圖畫給我?」該死的夏晏非,居然命令音堡上下僕役,包括珠兒,都不得替她帶路,害她為了要找他,必須在大得嚇死人的音堡裡東轉西繞的,就是找不到正確的路,這不得已她只好一再開口問路,哪知天生沒有方向感的她,任憑旁人怎麼跟她說明方向怎麼走,她仍然可以鬼打牆似的找不到正確的位置。

  最悲哀的還是,柳絮杏其實已來過音堡兩回,而水琴樓她也不是沒去過,但路癡的最高境界,莫過於來過還是可以忘記,更別提她距離來此已經過十年之久。

  「抱歉,大當家交待過,柳姑娘若要前往水琴樓,奴才們只能用口頭指點方向,不能畫圖的。」負責鳴松居大小事務的耿管事,手裡抱著疊得高高的帳本,準備送去給音,堡的大總管先行過目,卻在半路被柳絮杏給攔住,雖然手頭的工作還有很多,可是礙於賓客至上,且又是未來准大少夫人份上,耿管事還是端著一張笑容可掬的臉,瞅看著眼前這位顯然已經找路找到變成無頭蒼蠅似的柳絮杏身上。

  額際浮起的青筋爆成十字,但仍將尷尬的笑容凝在唇畔,柳絮杏水眸瞟了下耿管事手中的帳本一眼,她咬牙切齒地道:「那麼再麻煩耿管事告訴我,路要怎麼走?」

  可恨的夏晏非,真以為這樣能難倒她是吧?沒關係,山水有相逢,天涯海角狹路都能遇上了,沒道理區區音堡,她會找不到他?

  見柳絮杏一副氣到快要爆腦漿的模樣,耿管事在心裡暗呼可憐,卻也不好拂逆主子的意思,他慎重的指了個方向道:「柳姑娘你從這條路走過去到盡頭,先左轉過曲廊,再穿過一座花廳,看到正門那口古井,再右轉過廊,就能看見大當家所在的書齋,如果那兒沒見著人,就有可能是在水琴樓的琴武亭裡,那兒是禁區,所以柳姑娘也千萬別硬闖,免得會有危險。」耿管事殷殷叮囑著,柳絮杏在心裡默背數回後,向耿管事道了謝,又摸索著找路。

  她依憑印象,由東而西,過宅、穿廳,然後左彎右拐,站在茫然的交叉路口前,柳絮杏知道,她又迷路了。

  找不到耿管事說的書齋,也瞧不見什麼琴武亭的位置,附近也無下人走動,柳絮杏眨了眨靈眸,腳步隨興一轉,決定隨意逛起來。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是個大路癡,這輩子要以迷路為人生。

  雖然沒有方向感足挺麻煩的,可是幾次的經驗讓她知道,有時候憑著她的直覺,反而能順利找到正確的位置,即便過程中可能會有點跌跌撞撞,以常人難以理解的行進動線出沒,但她相信,只要她有心,任何的不可能,通通都會變成可能。

  打從那日與夏晏非一晤後,他便不曾再來看她,害她一顆心像是丟了似的失望,嚴重的失落感,再加上賭約的期限,令她決定主動出擊。

  正當她苦思該如何突破困境時,耳裡突然竄人悅耳的擊水聲,叮叮咚咚的聲音,令她不由得左右張望起來,發現聲音是出自朱色高牆之後,她貼壁傾聽,只覺得這水音似撞擊到某種金屬後所發出的聲音,其音有序像是有人正在彈奏一首琴曲。

  琴曲?

  心念才起,柳絮杏忙不迭的就想翻牆過去,可是牆頭實在太高,她只好把主意打到眼角餘光瞥到的牆角狗洞去。

  「要鑽過去嗎?」站在狗洞前,柳絮杏不由懊惱自語。

  好歹她也是名門之後,鑽狗洞能看嗎?可是不鑽洞繞路的話,她有九成九的機率會再度迷路,所以——

  她先是左右張望附近有無旁人走動,隨即彎身用雙手撥開洞口旁的雜草,小心翼翼的低著頭從狹小的洞口試著讓雙手先採出洞口外,接著便是窄小的雙肩,就在柳絮杏認為鑽洞成功時,卻隨即發現自己的臀部被卡在洞口處,動彈不得。

  哇哩咧!怎麼會這樣呢?

  柳絮杏不死心的扭了扭屁股,又用雙手撐著想幫自己爬出來,可是卻都徒勞無功,最後她乾脆死心了,軟軟的將身子趴在地上一會兒,心思又被叮叮咚咚的水擊聲所吸引。

  拾起眼,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夏晏非末束髮戴冠,僅以一條細繩不羈的將頭髮結在身後,雙眼蒙了塊黑布,兩手如同虛幻般懸空一抹,水滴撞擊金屬的聲音又起,霎時清脆好聽的琴音竟神奇的響起。

  沒有看到他手中有琴,卻聽得見水與琴交響的聲音,柳絮杏睜大了眼,一時忘記要開口喚他幫自己脫身,骨碌碌的大眼,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全身微濕,睜眼細看這才注意到竟有水霧瀰漫在他四周,疑惑的抬眼,發現陽光下晶瑩發亮的水滴,自山澗飛瀑經過引流,飄灑而下,當水滴落至他伸手可及之處時,便見他伸手觸碰圍在身邊的絃線,因為有些距離,所以柳絮杏也看不清楚那絃線究竟是何材質所制,也不知那是如何固定,只知道每當他一抹弦,就聽見水滴撞擊週遭石壁,發出錚蹤響聲。

  隨著水花飄灑的速度,再加上微風來攪亂,夏晏非起手按揉的動作就越發迅捷,到最後柳絮杏看著他彷彿與水琴共舞般的將自半空中落下的水滴,一一反彈至週遭的石壁,然後叮叮咚咚如珍珠落盤的聲音響起,在他雙手翩翩紛飛的動作下,一闋動人的琴曲流暢傾瀉。

  清澈悅耳的聲音,搭配上他優雅靈巧的舞步,每一舉手一投足都美得像幅畫,柳絮杏終是忍不住的發出由衷的讚歎聲。

  「哇!好美喔!」她忘形低喃,驚動了練水琴的夏晏非,只見他起手撥弦,將一滴水珠往聲音處彈去,隨即柳絮杏感覺到空氣中某種凝固的沉窒感,朝她眉心射來,她閉著眼睛尖叫,認定這下子準會死於非命了。

  「啊——」她驚呼哀叫。

  「我以為你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這條路。」柔冷的醇嗓飄然在她的頭頂響起。

  「啥?」冰涼的水滴,啪答一聲印在她的眉心,沒有絲毫疼痛,抬眼上望,冷俊堅毅的眸光正鎖著她。

  他左手撐膝,右手伸向她,將目光盡量與她持乎,一向無情緒的深眸裡,有著連他也沒有察覺的溫暖笑意,「你以為你現在,還是當年那個躲在樹洞裡的孩子嚼?」

  其實早在她隔著朱牆自語時,他便發現到她,之所以不開口,除了不想分心外,也想知道她到底會用何種方法,越過那道高牆,沒想到她竟然會選擇鑽狗洞,本想佯裝無事,誰知她卻把他的練琴,當看戲般叫好,故而才對她小施薄懲。

  看到他眼裡不經意的溫柔,她驀然心悸,正疑惑他前兩日還將她徹底忘個乾淨,怎麼今日卻從他口中聽到當年他們共同的回憶?只是疑問還未出口,她從他的眼底看到一抹淡淡的促狹,難道……?

  「你早就知道我被卡在這裡了,對不對?」她氣惱的低咆,四肢無助的擺動了下,像只背著重殼而無法移動身體的大笨龜。

  「嗯。」他揚起嘴角,不置可否。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來幫我?」她賭氣地叫嚷,卻在看見他悶不吭聲遞出他修長白淨的手給她時,她倏然抿唇,心兒怦然多跳了兩下。

  她之前來音堡,兩回都是故意避開他選擇住在鳴松居裡,可是她也不知怎地,老是口不對心的,嘴裡喊著不想看到夏晏非,卻老是愛在偌大的音堡裡找尋他的身影。

  只可惜她天生方向感不好,兩回都在音堡裡鬧失蹤,兩次都得勞煩全堡上下找人,而那兩回她都是被夏晏非給找到的。

  一次她是因為迷路心慌而哭累了,縮在花牆下睡著,另一次則是窩在有叮叮噹噹悅耳水聲的樹洞裡發呆,像是認定他一定能找到她,到現在也忘不了,當他將那雙纖細修長的手遞給她時:心裡湧起感動。

  幽黑的深眸攫住她羞惱的顏色,冷刻的面容有片刻閃神。

  她的目光太澄澈,眸底的心思幾乎就要隱藏不住,他輕蹙眉心,覺得那樣的灼熱來得莫名,但他自持冷漠地道:「你可以喊我。」他低喃一聲,見她發傻,便逕自伸手抓住她的皓腕,助她從困窘中脫身。

  被人像只死魚般給拖出狗洞,柳絮杏真恨不得能將自己埋起來,她羞紅著臉,低頭猛拍拭身上的泥塵,想藉此避過他緊捉的目光,卻忽略掉他深眸裡溫柔流動的光茫,正被她所吸引著。

  那日她在夢魘中哭嚷著思念爹娘的聲音,近日總莫名的困擾著他,這種不尋常的心思異動,令他內心起了警覺。

  五年了,他一直以為,五年前他所有的悲傷、眼淚,都在那一夜流乾了,打從他從死去的爹手上,接過緊護在他懷裡的怒潮琴那刻起,他就以為他全部的情感都該死絕了。

  為什麼這樣的認知,卻會在她的淚眼哭喊下而鬆動?

  因為不解與迷惑,所以他乾脆不主動見她,認定他心情的不定,只是一時的脫序而已,而今她又以如此特異的方法,出現在他面前,他知道眼前的她,的確有著足以搖動他意念的份量,這種難以揣測的不安,令夏晏非開始深思,何以她的存在,會影響到他?

  見他不作聲,她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主動一些嗎?」

  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逗他、惹他,可是他卻雲淡風清的不當回事,心裡頭堆疊的悶氣,真要憋死她了。

  擺明著他們的個性,一個如火,一個似冰,根本就是相剋的組合,為什麼偏偏她硬是死心眼,一顆心老是不理會理智的勸告,硬是要將他的身影放進心坎裡,就算他冷淡似冰,她卻不怕凍著似的硬想靠近他?

  唉!這不是自作孽嗎?

  她的抱怨,撞進他的心底,眸底攝入她渾身髒污,眉心還印著淡淡的水漬,他猶豫了下,伸手替她將眉心印著的那點水漬抹去,動作自然不露痕跡,「聽你的口氣,似乎對我很不滿?」

  「不是似乎,而是很多。」他略冷的指尖,掠過她的頰,卻壓不過她體內湧起的躁意,她桃著眉梢,伸手拍開他的手,開口數落他,「先不說你明知我有困難不主動出手幫忙,就連待客之道你也做得極差,試問天底下有哪個主人,會將客人丟在府裡不聞不問這麼多天的?」

  「客人?」被她拍開的手,不著痕跡的收回,他深幽的眸子裡透著沉晦複雜的心思,他凝看著她,半晌他才徐緩地道:「如果你硬要這麼說,那麼我便是你口中說的那種人。」人既無心,何懂禮數?

  見他坦承不諱,柳絮杏扯緊了眉心,本想繼續怒斥,但舌尖猛地打住,只因為眸底這才後知後覺的對上他微濕的髮梢貼在他的頰邊,這才警醒他全身濕透,她不假思索的掏出懷裡的繡帕,伸手替他揩拭。

  淡雅的馨香,掠過他的鼻間,帶來一股暖流,拂過他的心,暖化他冰冷的心扉,垂在身側的指尖抽動了下,他眉心微擰,直覺地揚手扣住她的皓腕。

  動作很輕,拒絕的意思卻很明顯。

  懸在半空的手僵在那裡,她愣愣地看著他——

  心頭那喻意不明的騷動,因為隔開了些許的距離而停止,他暗吁口氣,將她手中的繡帕取下,輕聲說:「我自己來。」

  見他拿走手裡的繡帕,柳絮杏這才意會到適才的舉止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她有些難為情的移開目光,看向他身後的琴武亭。

  眼前這座琴武亭,三面環水,一側傍山,飛瀑流澗依山引流而下,沿水的外廊設有石椅,方便小憩時可近觀水中魚兒,要不是臨空建在水面上的建築物四周,固定數條堅韌的鋼線,以及琴武亭周圍嶔滿形狀怪異的石頭,這座琴武亭可說是極佳的賞景遊憩地,正想沿著琴武亭外連接的浮橋走過去看個仔細時,夏晏非卻喊住了她。

  「不要過去,那些鋼弦很鋒利,會傷人的。」夏晏非一眼就覦破她心之所欲,出言警告同時,也不忘點破她的疑慮。

  「你適才所聽到的水滴擊物聲,正是我以巧勁將水滴彈至那鑲滿石壁上的異石,那是由各地搜羅而來的音石,會隨著敲擊部位的不同,發出不同聲響。」

  「喔!原來是跟晏武哥接承的雷鼓同材質啊!」柳絮杏恍然大悟,又不免輕蹙眉心的嘟嚷,「你這座琴武亭應該是這幾年才建的吧?之前可沒這個。」意思就是,這麼好玩有趣的地方,還不讓她看個仔細,未免小氣?

  刻意忽略掉她眼眸裡的怨慰,夏晏非談起正事,「你找我有什麼事?」找他找得這麼急切,連狗洞也不顧身份的鑽了過來,想必那件事,定是令她非當著自己的面,問個明白不可。

  經他一提,柳絮杏猛然揚高音回答:「我要搬進水琴樓,跟你住在一起。」

  「什麼?」他眉鋒緊皺,以為聽錯了?

  柳絮杏扭頭轉回他身邊,微微仰著臉,清澈的水眸將他微濕的眉眼與微攏的眉心,全數映在眸底,她為他不經意問流露出來的壓抑表情,心坎微微疼痛著。

  本就寡言少笑的他,在歷經喪親之慟後,渾身硬是逞強地刻意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他這樣自鎖心扉的過日子不累嗎?

  「我說,我要搬進水琴樓,跟你住在一起。」如果想要用她小太陽般的個性,融化他這塊千年大寒冰,不用非常手段是難行的。

  看不懂她那晶燦的眸裡打的主意,幽冷深邃的眸裡不透情緒地道:「我以為你喜歡住在鳴松居。」前兩回她來,總指名要住那兒,連帶也牽累了不愛跟泥娃娃般的女孩相處的夏晏武,每回見著柳絮杏來訪,總要哀聲歎氣的搖頭。

  「從今天起我要住在你這兒。」不解釋過去彆扭的行徑,柳絮杏認真的杏眸裡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她一定要打破他內心的冷酷,幫助他重新找回自己。

  沉黝的眸心深處隱現波瀾,他定定的瞧著她,不說話。

  看不透深沉目光裡的情緒,柳絮杏也懶得猜測他的心思,乾脆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們不是有賭約嗎?我得跟你住在一塊兒,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的讓你看見我,不管你看書也好,彈琴也罷,我都要跟你在一塊兒。」

  「就算是為了賭約,我依然覺得你犯不著為了一個不可能愛上的人,拿你自個兒的感情做賭注。」雖然贏了賭約,他既可以拿回爹的遺物,又可擺脫那可笑的婚約,但內心某種不知名的違和感,令他的胸口竟有種悶痛的感覺。

  他不喜歡她為了某種目的而刻意給他感情,那種感覺像是施捨,他不要同情或是憐憫的愛。

  愛……那是浪費感情力氣的東西,他不需要……不要……

  喉問漫上的苦澀,令他再也想不下去……

  見他又想將她推開,胸坎裡壓抑已久的悶氣,一股腦兒的全湧上,她咬著牙,恨恨地說:「你說不可能愛上的人,是指我不可能愛上你,還是你不可能愛上我?」

  深黑的幽瞳深處,有不知名的感情晃漾著,他看著她,以無聲作答。

  見他又冷著臉,似沉吟思索,實則卻是拒絕將真實的情感流洩,她豁出去似地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也不管你習的那套無心琴法,到底能讓你斷情絕欲到什麼程度,反正我就是要你愛上我,對我有感覺,我也不避諱的告訴你,我柳絮杏雖然不敢自詡是什麼女中豪傑,可是我對得起自己的感情,我現在很認真的跟你說一句話,不管你信或不信。」

  「……?」她的眼神好透亮,幾回與她眼神交會,她總拿著這樣的眼神瞅著他,但是她不可能……是他會錯意了。

  「我喜歡你。」她看著他,很是認真地說,然後不意外的看見一張怔仲的臉。

  那張少有情緒的俊容,因為錯愕與驚訝,有了些許的不同,幽黑的眸子裡藏著好多好複雜的情緒,柳絮杏略微定了定心神,這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只知道在被指親那時,你當著我的面說不要我,我心裡好難受又覺得很沒面子。後來討厭你也是為了賭一口氣,如今事隔多年,我本以為再見到你,對你的那份感覺會淡掉,但是很可惜,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就算你要認定我是為了逼你替我找到我爹,而說出這些恬不知恥的話也成,反正在這半年內,你是注定要忍受我對你的騷擾,不能逃避、不能拒絕,直到期限截止,你若仍未對我動情,我會乖乖認輸的。」

  潛埋心底多年的秘密,早不知要將她憋死幾回,此番出口,她頓覺心情舒暢,最重要的還是從今天開始到賭約終了,她終於可以明正言順的用愛慕的眼神瞅著他、纏著他,而他也再無理由拿話要她離開,說不想見著她了。

  這樣說出來真心話的感覺,真好。

  「……」聽完柳絮杏一長串的告白,夏晏非只覺得腦袋脹得好疼,耳中充斥著嗡嗡聲,到最後他終究沒法從口拙的唇裡吐出任何一個字,只能怔忡的站在原地。

  柳絮杏瞧他仍是緊抿著唇,不吭一聲,她咬了咬唇,瞇細了眼,內心有了覺悟。

  既然靠小太陽的熱度無法融化大冰塊,那就先敲碎冰山的一角再說吧!

  她往前走近他兩步,眉頭一挑,墊起腳尖,兩手朝他的脖子圈起,硬是不顧他眼神的冷冽,將她的粉唇湊到他的薄唇上,狠狠的、帶點懲罰意味的吻了他一記。

  屬於男性的陌生氣息盈滿鼻間,酥麻的觸感從唇辦延伸到四肢百骸,饒是早巳自認骨子裡離經叛道的柳絮杏,也不禁羞紅了臉,故意拋下一抹吐舌的鬼臉,然後一蹦一跳的離開,準備要找耿管事,替她將所有家當,全部搬進他的水琴樓。

  而遭人強吻,雖然覺得她的行為未免太過,但……那停留在唇問的柔軟觸感,卻叫他只能動彈不得的獨立在琴武亭裡,任思緒翻湧、任情感浪潮拍擊。

  她……她是認真的?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內心某種不安的感覺在躁動著,垂放在身側的手,緩緩圈握又鬆開。

  第一次,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心琴法練得不夠純熟,眸光放到他書齋的方向,他決定回房重新默寫琴訣。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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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6: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柳絮杏要搬到水琴樓裡住?

  初聞此項消息時,音堡上上下下都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直到柳絮杏真的大張旗鼓搬進水琴樓後,大家又不約而同的噙著會心一笑,甚至開始猜測他們那個對待自己人其實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的主子,會將他的未婚妻安置在水琴樓的哪個位置。

  會有這種看好戲心態,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夏晏非個性孤僻,不喜歡與陌生人相處,尤其堡中發生憾事之後,夏晏非便著手將水琴樓的客房改建成琴武亭與練功房等習琴之所,而今柳絮杏提出要求搬進水琴樓,是否意歌著他們將會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蓋同一條錦被,喝同一壺熱茶,然後幸福甜蜜的直接成親呢?

  樂見此事成真的人不在少數,只可惜——

  負責鳴松居的耿管事與水琴樓的萩管事,再加上音堡的夏家大總管,三位服侍音堡兩代的老奴們,趁著夏晏非按例核查帳本的空檔,三個人無視正主兒在場,逕自話起家常來。

  「大當家將寬敞的主房讓出來,自己一個人搬進書齋,這話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害梆姑娘落人口實,(更多新書加一六四五五六三七二)變成乞丐趕廟公,喧賓奪主了嘛!」耿管事邊說邊皺眉,不忘將蘸了濃墨的狼毫筆,恭敬地遞給正翻閱帳冊的夏晏非,卻無視他遞來的那記冷波。

  「哎唷!還沒洞房,小倆口怎麼就先鬧分房啦?」萩管事附合著,虧他能邊抱怨正主兒,還能神色自若的替夏晏非將涼了的茶替換熱的給他,態度完全的「公私分明」。

  正在帳冊上批點注記的夏晏非,執筆的手僵直了下,很想送記大白眼給荻管事,但薄唇僅是蠕動了下,卻仍是抿緊唇不開口。

  資歷最深,年紀也最長的大總管,瞥了眼夏晏非看似無動於衷的表情,他輕咳了聲,干跪下猛藥,「沒辦法,誰叫咱們的大當家從小到大就沒可愛過,所以這回會冷落嬌妻,也在預料之中。」

  可愛?夏晏非眉梢狠狠抽動了下,最後終於萬分不情願地開口替自己辯解,「我跟柳姑娘尚未成親。」

  撇開耿、萩兩位管事不說,大總管可是看著他跟晏武長大的,叫他拿出主子的威儀斥責大總管,夏晏非做不出來。

  三位老人家聽夏晏非插了這麼句話,彼此互相遞了個眼色,極有默契的自動充耳不聞,談話僅被打斷了那麼一會兒,又絮絮叨叨的閒聊下去。

  「也不知道咱們家的王子安的是什麼心眼,明明年紀也老大不小了,竟然還在玩賭約那種小孩子把戲?」耿管事擺明有大總管撐腰,所以很不怕死的繼續在老虎嘴上拔毛。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以主子的年紀,在我們這些老頭子眼裡,永遠都是個孩子。」

  萩管事笑皺了臉,雖然一副慈眉善目,但虧起人來還真是伶牙俐嘴的。

  「你們——」夏晏非眉鋒緊蹙,薄唇才吐了兩個字,大總管又忙不迭的搶話。

  「只有孩子才會不懂事,咱們的主子可是以僅十歲之齡就已具備成為琴侍資格的習武奇葩,主子的心思細膩成熟,斷不會做意氣用事的決定。」一句話就把大家共同的心聲給一語道破,

  端坐在長案後的夏晏非,耳邊淨聽著針對他的嘀嘀咕咕,饒是他自認情緒平和,但在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筆,將帳本給合上,夏晏非斂眉沉吟了會兒,決定圖個耳根清淨。

  「耿管事,晏武出遠門的這段時間,你要多督導習鼓弟子的武藝進度,別讓他們疏懶了學習。」既然有空在這裡閒嗑牙聊是非,應該不介意兼任武訓的工作吧?

  耿管事聞言垮下了笑臉,唯唯諾諾的領命辦事。

  「萩管事,如今柳姑娘住進了水琴樓,你替我撥幾個手腳俐落的丫鬟給她,還有也別忘了從珠兒那邊,打探柳姑娘平常習慣吃些什麼口味的菜,別怠慢了客人,如果還有其他問題,也要隨時跟我回報。」嫌他冷落柵絮杏是嗎?管閒事管到他頭上來,那麼身為掌樓管事,理當多多費心才是。

  聽明白夏晏非的言下之意,知道若招待客人不周,所有的罪過就變成他的過錯了,好個殺人不見血的大當家啊!

  萩管事苦著一張臉,垮下肩膀的退出書齋,僅剩還未被編派工作的大總管,與神色從容淡定的夏晏非兩人。

  大總管見夏晏非有意清場,他也索性坦白直言,「我知道老頭子們說的話您不愛聽,但就算如此,該說的話老奴還是要說。」

  「……」夏晏非自案後起身,將案上的帳本文卷細細整理,看似不在意的舉動,其實是不擅表達的無措。

  夏晏非很尊敬大總管,因為他也算是大總管一手帶大的。

  他可以對堡裡上下的其他人冷言斥喝,可是對大總管,他多數時候是選擇沉默,傾聽大總管對他的細心叮囑,即便有些話他還真不愛聽,但是他多能體會大總管對他的用心良苦。

  「別看柳姑娘現下無憂無慮、逢人還能笑臉迎人的樣子,其實她爹失蹤的事,她很憂心,只是不敢表現出來,別的老奴不敢說,柳姑娘對您的心意,可不像表面看的那樣的簡單,她性子倔、好強,卻又得寄人籬下過日子,老奴不信您真能忍心這般委屈她?」

  大總管的話震盪了夏晏非無波的心,想及近日收到關於柳晨遠下落的的消息,夏晏非蹙緊眉心。

  「近日我收到消息,聽聞柳晨遠在多年前便與海家蕭箏一派頗有私交。」

  海家同音堡一樣,也是以音律制敵的世家,但是海家人行事陰詭,在江湖中的風評甚差,幾次聽聞海家對外放出風聲,總說音堡的怒潮琴不如他們海家的蕭箏,但事實上前幾代琴箏大會上,音堡都是獨佔鮸首的,但海家卻總是不服,其門下弟子老是找機會私下尋釁,幾回零星衝突後,嫌隙漸增,莫名其妙造成兩家世仇對立。

  更甚者,海家人在五年前,也疑似參與了搶奪怒潮琴的陰謀,只是行跡敗露後,海家大掌櫃海老爺,卻堅稱搶琴者是曾在海家習武,早已被逐出師門的孽徒,堅持不認當年那筆帳,對此事,更加深音堡與海家誓不兩立的仇恨。

  只是萬萬沒想到,柳晨遠竟也與海傢俬交甚篤,雖目前尚無實證,柳晨遠與當年的事件有何關係,但是無論怎麼樣,身為與音堡有過命兄弟情義的柳晨遠,他的行事作風,也的確是可議的了。

  「這消息的可信度高嗎?」深諳蕭箏一派與音堡嫌隙的大總管,忽聞夏晏非此言,不禁愕然。

  「不確定,因為目前唯一能解開真相的人,便是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理由,而拋下親身女兒獨自藏匿的柳晨遠。」夏晏非的語意裡,透著一絲深惡痛絕。

  「大當家,所謂傳聞畢竟是未被證實的說法,既然沒有實證,就不能妄下斷語。」

  大總管話說得含蓄,但其實是不願柳絮杏因此莫名受牽累。

  凝睇了大總管一眼,夏晏非斂眉沉思了一會兒,才語調輕緩地道:「大總管的意思,晏非明白,請大總管放寬心,晏非做事自有分寸。」大總管說的也對,他確實不該在無證據的情況下,就任意將不實消息做串聯,這對柳絮杏來說,的確不公平。

  輕吁口氣,大總管欣慰一笑,「那麼您現在要派什麼活兒給我呢?」逾矩挑戰主子權威,身為下屬本該自請領罰。

  「這工作可不輕鬆喔。」夏晏非唇角揚起,深眸裡有著淡淡笑意,「請大總管沒事喝茶、休息,盡情快活的過日子,盼您能長命百歲。」

  「這樣我豈不成了老妖怪?」大總管繃著臉說話,對上夏晏非那張嚴肅的臉。

  未久,兩人緊抿的唇角皆沁出溫暖的笑意。

  不知不覺中,在看似一成不變的生活裡,因為柳絮杏的介入,原本沉悶的日子,似乎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淡淡的甜意,在空氣中流動著……

  無聊地以雙手托腮,柳絮杏瞪著地勢險峻的逐香園方向,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氣惱。

  她沒有想到,她原先緊迫盯人的戰術,會徹底失敗。

  先不說一開始,她懶得去揣想何以夏晏非會將他的主房讓給她住,反正在知道書齋是位在主房的對面時,她還偷偷的在心裡竊笑,覺得這回她非贏不可,哪知道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根本沒有她想的簡單。

  首先是她發現夏晏非對琴執著的程度,簡直可以用著魔來形容。

  每天打從天還濛濛亮的時候,他就早起在書齋點燈看書、翻琴譜,待天光初醒,他就會開始彈琴,住進水琴樓的前兩天,她就是在他的紫木琴聲中醒來的,接著從他走出書齋開始,也展開她一天的跟屁蟲生活。

  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他吃飯,她挨著他肩膀吃;他教授弟子習琴,她擠進課堂支著腮幫子在一旁打盹;他跟大總管討論堡裡兼營的琴鋪狀況時,她在一邊晾著等他;他到琴武亭練水琴,她屈就在亭外沿水的外廊瞅著他看。

  她喜歡看他彈琴神情專注的樣子,那幽渺的琴音總能輕易撩撥她的心思,偶爾見他彈琴暫歇,她會湊上去跟他聊起小時候的回憶,她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多半只能得到「嗯、喔、這樣啊!」的回答,不過柳絮杏一點都不覺得這樣唱獨角戲有何委屈,反正她只是單純的想找個說話的對象,她知道他有在聽,至於他心裡做何感想,柳絮杏才懶得理會這些。

  可是這樣的情形過沒幾天,夏晏非開始往她跟不到的逐香園跑,那兒地勢險峻難行,柳絮杏只能眼巴巴的看他輕輕鬆鬆地施展輕功往那上頭跑,然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悠悠哉哉的彈琴,不管她在琴武亭被蚊子叮咬得多慘,或是無聊到快發霉長香菇,夏晏非就是不肯帶她一塊兒上去,像是想藉此逼她別再纏著他。

  受挫的水眸兒晶燦亮起,她微微攥起拳心,頓覺不甘心起來。

  她細想這中間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她雙手托腮,一臉迷惑,這時耳邊傳來一聲遞一響的悠揚琴曲,一個念頭掠過她的腦海。

  她知道夏晏非之所以會上逐香園彈琴,就是要減少兩人相處的時間,她豈能趁他的心、如他的意,呆呆的坐在這裡,什麼事都不做?

  瞇眼瞪著那高不可攀、飄蕩著琴音的園子,柳絮杏忽然注意到有條粗蔓從那山頂垂下來,她挑了挑眉,挺直腰桿,又扳了扳兩掌,杏眸裡閃爍著不屈的決心。

  想叫她就這麼放棄,會不會太小看人了?

  逐香園裡種植了四季不同的花種,此季正是杏花盛開的時節,夏晏非背著琴匣,在杏花林裡選了一處平台撥弄琴弦,暫拾難得的清淨。

  這些天他真是有些怕了柳絮杏的那股纏勁。

  雖然小時候他就知道她的個性,不若一般尋常女子的守禮教,但也從未想過,她的行為舉止竟會那麼的——放浪形骸!

  雙手輕撫琴弦,按弦取音,幽幽琴聲,緩緩自指間流洩。

  空間中流動的琴音迴盪在微微笑開的杏花間,一辦粉色的杏花辦,輕輕地飛離枝芽,蕩啊蕩的擺動著舞姿,看起來像極了柳絮杏這些天膩在他身邊的笑顏。

  「晏非,你別淨看著琴譜,偶爾也看我一眼好不好?」當他認真的鑽研琴譜時,耳邊總會不時飄來這麼句半撒嬌半抱怨的話。

  聽到這樣的話,他僅是抬眼回應她,還未及開口,她便笑得燦爛地又免費送上一記甜甜的微笑,僅是這樣,她便可以開心的安靜許久,在他處理正事時,也不會再來鬧他,甚至乖巧地屈就在課堂一隅,安安靜靜的聽他對習藝弟子講課,即便泰半時間,她都是打著小盹兒,但那酣睡的模樣,其實還真可愛。

  想到這裡,撥弄琴弦的指尖頓時加快,原本清如泉響、顫如鳳鳴的幽幽琴音,轉了個調,嗡鳴之聲取代綿綿琴音,冷峻的臉龐添了抹惱色。

  當初應允她的賭約,是個錯誤嗎?

  怎麼覺得她越是靠近他,心裡那抹堅定的冷漠,就愈發被她給煨熱,他到底是怎麼了?

  「晏非,這道蜜糖冰絲是我找大總管討了秘方才做出來的,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當她費了好大的勁,親手弄出綠豆粉皮,還有熬煮浸拌的蜜汁時,他真的很難冷酷的搖頭說不吃。

  況且他還清楚記得,那道甜點不但是她愛吃的甜品,亦是娘在世時,最常弄來當甜嘴的開胃小菜。

  他不嗜甜,卻為了回憶那道懷念的口感,而默默的將她的心意,全數送進胃袋裡。

  「唉!晏非,你當真不願輸給我這賭約嗎?」說了半天話,嘴巴酸了、口也干了,面對他的無動於衷,柳絮杏嗓音軟軟的低求,那眼神柔憐地幾乎要動搖他的心,但他仍是把持住了,沒有恍神應允她,但也令他心慌意亂的想逃。

  想到逃,夏晏非輕歎了聲,琴音頓止。

  曾幾何時,以冷血不近人情而名震江湖的音堡大當家,竟然會因為未婚妻的磨纏,而興起了躲避的念頭?

  該說是他習藝不精,還是對當年拒婚傷了她的那抹歉然,更或者是大總管的一番苦口婆心,令他失了防備的戒心?

  想及五年前雙親慘亡的過往,他咬了咬牙,決心不讓她的柔情蠶食他的心,正當他心中做了這番決定時,耳邊卻傳來間斷憲搴的聲響。

  一向就對聲音敏銳的夏晏非,很快地便發現那細微的聲音是來自陡峭的山壁下。

  山壁下……

  怪異的念頭令夏晏非扯起了眉心,他凝神細看某處,察覺那纏著崖上老樹的籐蔓粗梗,似遭某物拉扯著。

  不祥的念頭,驅使他移動腳步查看,這一看可不得了——

  柳絮杏那個瘋女人,竟然不要命的雙手拉著粗蔓,動作笨拙地沿著山壁吃力的爬上來,但她的臂力明顯不足,攀爬的過程,不是嬌小的身子虛空搖擺,就是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會雙手無力的掉下距離已經一里遠的地面。

  「柳絮杏,你在做什麼?」眼前這驚險萬分的畫面,扭屈他一向冷漠沒表情的俊容,他甚至沒忽略胸腔下那自恃強壯的心臟,竟差點停止運作。

  「咦?我……」正努力的想以小烏龜登山的毅力爬上山的柳絮杏,沒料到竟會被夏晏非給逮個正著,她朝他露出一抹侷促的笑容,還來不及喘口氣,支撐身體蹬著山壁的腳滑了下,身體的重心頓失乎衡,手裡的粗蔓再也抓不住,她突然仰後翻倒。

  「啊——」她慘叫著,而崖上的夏晏非則在一聲該死的咒罵聲中,身形一掠,飛身縱下,在柳絮杏將要摔成肉泥前,成功的將她給護在他的懷裡,只見他面色生冷,眼神凌厲的先是深深的瞪了她一眼,隨即蹬身而起,回到崖上的逐香園。

  至於那個膽大不要命的柳絮杏卻瞠大水眸,喜孜孜的像是發現什麼稀罕的事,直瞅著夏晏非鐵青的臉色叫嚷。

  「晏非,你生氣了嗎?」

  絕對不是她心理變態,而是從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他俊臉泛青的模樣,如今難得一見,真是好好好好……有人情味啊!

  沒料到她適才生死一瞬間的經歷,不但沒讓她嚇去半條命,現下竟還有閒情逸致來管他的臉色是青還是黑?

  她她她她……是存心想把他給氣死是吧?

  「柳絮杏,你發什麼神經?你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麼嗎?」夏晏非無法忽略看到她從眼前掉下去的那刻,胸腔狂顫的心跳幾乎要奪去他的呼吸,那種疼痛入骨的揪扯感,令他記憶深處的傷痛,像是又重新被拿出來掏洗一遞。

  相較於夏晏非激動的像是害怕失去什麼寶貝似的神情,柳絮杏的反應倒顯得平靜許多。

  他在緊張什麼?是在緊張她有可能會受傷或是摔死嗎?他是在乎她的吧?

  「你不要以為你不說話就沒事,你知不知道,剛才只要梢有差遲,你極有可能會活活摔死,難道你一點判斷能力也沒有嗎?」她怎麼能神經粗成那樣?面對這麼危險的事,她怎麼能毫不遲疑的傻傻做下去?

  她總是這樣,老是用他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他眼皮子底下。

  放著上音堡的大路不走,硬是挑狼群出沒的後山小徑。

  找他不著,就連狗洞也不顧身份的鑽來見他。

  現在,她竟然因為他躲她,而不顧危險的想爬上逐香園!

  到此刻,夏晏非才不禁懷疑,何以她能奇跡似的活到現在?

  瞇著眼凝看他氣得渾身發顫的模樣,柳絮杏驀地輕啟紅艷小嘴,語出驚人道:「晏非,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想我已經在你的心裡,佔下一個位置了。」

  「啥?」現在她又在演哪出?

  嬌艷的嫩唇勾起,她搓了搓適才因緊抓粗蔓而磨得發疼的掌心,雖然爬這趟上來是磨疼了手沒錯,可是藉此激發出夏晏非心底的在乎,也算是值得了。

  「你現在聽不明白沒關係,反正我只想告訴你,我跟你的這場賭注,我是贏定了。」

  既然這個賭約是她提的,她就有把握贏,更何況她的心裡,是那麼地喜愛他那矜淡寡言的傻樣子。

  別人怎麼看他,她不知道,可是幾回與他相處交鋒下來,她知道他是個外表看似冷酷,實則內心溫暖卻礙於口拙不善表達,而老是給人不近人情的表相,其實他不冷也不酷,反而有些正直的傻氣,只是泰半時候,他為了掩飾他性格中的「缺陷」,故意以冷漠武裝自己,他壓抑自個兒感情的程度,真是令她心疼。

  「你說什麼?」她話裡的篤定,令他很不悅。

  人都有勝負心,只要能贏,誰願意輸啊?

  瞧他斂起怒氣,板起臉來訓人的模樣,還真是……迷人!

  「我說啊!剛才要不是你出聲喊我,我慢慢爬,也能平安的爬上逐香園。」罷了,不戳破他了,男人嘛!總愛面子,她就稍微委屈一點,讓讓他好了。

  「柳絮杏,你不要老是答非所問。」不知不覺問,夏晏非的情緒竟開始隨她起舞,完全的控制不住,那練了近十年的無心琴訣,卻抵不了柳絮杏燒給他的一把心火。

  澆不熄的心火啊!燒得他心兒疼、胸口悶,半點凶人的氣勢也無。

  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柳絮杏不搭理夏晏非的質問,她的目光越過他的寬肩,看到他身後一大片的杏花林,她眼神一亮的靠過去。

  「哇!好漂亮的杏花林!晏非,你真是太小氣了,明知道人家喜歡杏花,為什麼偏偏不帶我上來?如果你肯乖乖的帶我一塊來,我也不會冒生命危險爬上來了!」柳絮杏在紅的嬌滴滴、白到沒天理的杏花叢中穿梭,那畫面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咦?他怎麼能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任她顛倒是非?明明是她的錯好嗎?

  「柳絮杏,你不要為你錯誤的行為,做合理的解釋,你給我道歉。」太過分了吧!

  明明是她的錯,她竟然還敢義正詞嚴的說成好像是他的不對!

  況且,他從沒聽她說過喜歡杏花啊!這怎麼能怪他?

  「好!對不起,是我不對,所以麻煩以後你要上來這逐香園,都要記得帶我一塊來,你應該還記得,在賭約期限到之前,你跟我可都是要在一塊兒的。」柳絮杏在看似低頭之餘,其實也不忘將他一軍,半點虧也吃不得。

  「你——」不知怎地,夏晏非越來越招架不住軟硬通吃的她,沒想到才跟她深入相處不過月餘,她竟是如此刁鑽古怪!看來是他低估了她,看高了自己的本事。

  深深在胸口吸吶了口氣,夏晏非勉強找回平日的冷靜,他繃緊下顎,嗓音刻意壓低道:「好!我知道了,以後你想怎麼跟就怎麼跟,可是我也明白的告訴你,我不會輸了這場賭約的,不會!」

  見他死要面子不服輸的模樣,柳絮杏抿著幾乎要竊笑出聲的小嘴,將雙手往身後一背,朝他仰了仰可愛秀美的下頷道:「你說不會就不會,我說會就會,咱們各有各的自信,不過最後的結果,還是我說的對。」

  「你——」她那過分自信的笑容,與她身後那片開得笑意盈盈的杏花,越看越覺得兩相烘托之下,她更顯嬌美。

  內心某處不曾動搖的意念,微微鬆動了。

  瞇眼瞪著她的那抹笑,想要逃的感覺再次湧現,他咬緊牙根悶悶地丟了句,「你愛待在這逐香園多久都隨你!我要離開了。」話說完,他隨即轉身將紫木琴放回琴匣、斜背上身,然後當真毫不猶豫地施展輕功,將她給獨自拋下。

  美眸眨了眨,雖然對他有些孩子氣的彆扭行徑不滿,但她不急著反擊,因為現在最重要的是,將眼前的美景看個過癮。

  等到滿足後,她循著原路想爬下山,不過纖足才剛懸蕩在崖邊,下一秒就感覺頸後衣裳被用力扯住,整個人穩穩當當的貼著溫熱堅硬的胸膛,然後被平安地送到地面上了。

  看著男人抿著僵直的唇線,不發一語的扭頭就走,柳絮杏的唇畔瞬間漾出美麗的笑花。

  大總管真是個好人吶!

  他所傳授的幾招應付夏晏非那外冷內熱性子的招數,現下這般看來,還真是實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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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17 00:16:38
第六章

  「唉!」無聊地趴在窗台前,重重地歎著氣,柳絮杏都數不清這是今日以來,她歎的第幾口氣,感覺在她呼吸張口之間,沉重的氛圍已讓她身體所有的活力都消失殆盡。

  也不能怪她如此喪志,實在是任何一個正常人,在經過連續十多天當跟屁蟲,對方卻完全不理會她,再加上旁人指指點點稱她是倒貼的笨蛋後,她再也沒有勇氣繼續賴在那個人的身邊了。

  但會有這樣的結果,也是她咎由自取。

  唉!

  柳絮杏將臉埋在雙掌間,後悔不已。

  打從逐香園那日,她無意間激起了夏晏非的勝負心,他像是鐵了心要閉鎖心房,不再讓情緒受到太大的波動,不管她做什麼事,說什麼甜言蜜語,都無法再撼動夏晏非一絲一毫。

  即便她仍是如往常那般纏他、黏他,可是他的態度始終保持冷冷淡淡的,甚至還帶點不太明顯的敵意,那態度擺明在說——我的無心琴訣不是隨便練練的,你以為你能贏得了賭約嗎?那就來試試吧!

  看他這般改變,柳絮杏不禁懊惱自己何以要貪口舌之快,這下子兩人關係陷入僵局,而不知不覺間,他們的賭約也已進行了近三個月之久,如果剩下的日子,她不能突破僵局再進一步,不但會輸了賭約,賠了面子,就連感情也丟了,而且爹的下落,還有柳葉山莊的血仇,這些也會一併賠上……

  想到這裡,她不禁覺得對在柳葉山莊枉死的家僕們虧欠甚多。

  都已經什麼時候了?她還不拿出非常手段,還在這裡跟夏晏非瞎磨蹭,這樣怎麼對得起他們?

  思緒走到這兒,她又想起大總管前些時候,除了對她傳授幾招應對夏晏非的法子外,還說了些令她心暖的話。

  「你爹的下落,大當家一直有派人在注意,如果有消息,他會告訴你的。」大總管非常好心的將她心頭懸掛著的大事,一語解破。

  「真的嗎?可是……他上回卻說他只管確認人平安,不再查下去了。」

  「傻孩子,你當真也同外邊那些人一樣,認定大當家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嗎?如果他真是那樣的人,何以咱們堡內上上下下皆對他心悅臣服?」想當年他剛接下堡主之位時,才不過年僅十八呢!一個青澀未脫的孩子,要不是有過人的長處,如何讓音堡百餘眾信服?

  「嗯,我知道了。」柳絮杏眼眉彎彎,將大總管的話放進心裡琢磨半晌,便知箇中奧妙。

  那個夏晏非啊!只對關心在意的人付出真心,即便拙於言詞,甚至個性有些冰冷彆扭,卻無礙他藏在胸腔下那顆溫暖善良的心。

  這麼想著,心思漸明,她支著腮幫子,繼續苦思應對之法,不遠處花牆下珠兒與另一名喚丫丫的丫鬟的鬼祟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遠遠地看著她們躲在花牆下,依稀好像看見丫丫塞了什麼東西給珠兒,兩個丫頭就在那兒咭咭竊笑,那表情曖昧得緊,基於滿滿的好奇心,柳絮杏躡手躡腳的靠近了她們,想聽聽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好玩的事兒。

  「嘻!珠兒,這東西可是我娘在我出嫁時,給我的壓箱底,看了這個啊!包準你什麼不懂的也能全弄懂。」

  縮在造景大石後偷聽的柳絮杏,聽到丫丫說她已出嫁,不由得訝異地挑了挑眉,真沒想到看起來年紀跟她差不多的丫丫,竟然已經嫁做人婦!

  耳邊傳來唏噓的翻書頁聲,「哇!這些姿勢看得人好害羞喔!」珠兒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因為手裡翻著的春宮圖畫本實在太刺激、太火辣了啦!

  「害羞什麼啊?你也十三、四歲了吧?想我當年在你這年紀時,已經蹦出個孩子了!」丫丫說起這話時,嗓音透出得意。

  「丫丫姊!你好厲害喔!」珠兒由衷地崇拜。

  「哼哼!要不是看在你嘴巴甜,我才懶得理你呢!你說你喜歡那位習琴的首席弟子是吧?告訴你,在咱們音堡只要是學琴的弟子,都會被迫練那什麼鬼禁慾的心法,你說他待你總是冷淡得緊對不對?不怕!丫丫姊這裡有終極法寶,包你能輕易擄獲冰山男的心。」

  此話一出,柳絮杏的心兒促緊了下,連忙屏息傾聽。

  丫丫自懷裡掏出一個淡藍色瓷瓶,脆嗓裡揉著好物分享的喜悅,「嘿嘿!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叫銷魂散,別看不起這江湖裡下三濫的招數,這玩意兒可是能讓任何一個武林高手都投降的好物,包他們欲仙欲死,乖乖的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

  「這……這樣好嗎?」如果事後男人不認帳,那她怎麼辦?

  聞言,丫丫白了珠兒一眼,沒好氣的將遞藥瓶的手抽回,嘴裡嘟嚷了句,「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要算了。」說著,丫丫就準備將藥給兜回懷裡,未料這時一條人影很快地自假山後跳了出來,又以鵠子翻身的俐落身段,翻進矮小花牆內,在丫丫與珠兒還來不及看清來人是誰時,柳絮杏已動作精準的將丫丫手上的銷魂散給飛快截了去。

  「別忙,既然珠兒不知是寶,就改送我如何?」同她們兩人一般,柳絮杏也蹲在花牆下,將藥瓶捧在掌心,雙目晶燦的像是真撿到什麼大寶藏似的。

  「呃……柳………柳姑娘?」丫丫瞠大了雙目,不敢相信會有人從旁覬覦她的銷魂散,而且那表情看起來還那麼的……色慾翻騰!

  「小小小小姐?」珠兒驚到差點掉了下巴,表情充滿不敢置信,身為音堡未來的當家主母,有必要拿那種東西殘害棟樑嗎?

  不理會被她舉止給嚇呆的兩人,柳絮杏手裡緊攥著藥瓶,一雙美目透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感覺……有點不對勁。

  夏晏非坐在書齋的長案後,看著被批閱注記過的帳本,還有想起這幾日上課堂時,那過分順利的情況,心裡總覺得這中間好像少了點什麼。

  一種全身上下都不對勁的感覺,令他一向不起波瀾的俊容,透出少有的茫然。許久,當他將目光放到這幾個月來柳絮杏平常慣坐的空位時,他終於發現,原來今天她又沒出現了。

  她怎麼了嗎?

  這個念頭驀地竄出,夏晏非扯緊眉心,猛地打住不想。

  打從逐香園那次事件後,他便下定決心要將柳絮杏屏除於心房之外,不想再受她所影響。

  除了按照賭約任由她跟著、纏著,他將她當成是顆會動的冬瓜,沒感覺、沒反應,隨她如何玩鬧,不理她就是不理她。

  這麼多天來,他親眼瞧見她在說了好幾個時辰的話,卻換不到他任何一丁點反應後,委屈的癟嘴模樣,但冷硬的心思,也未曾梢減半分,直到這些天身邊突然變得安靜,他才開始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不過耳邊變清淨了,總歸是好事,他這麼說服自己,耳邊聽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盈盈而來,他抬眼看著經過窗邊的剪影,他輕歎口氣,早知道她沒有這麼容易放棄。

  隨手自案上再抽了一本帳冊,他低頭審視,狀似不在意,實則從她推開房門,腳跨過門檻的那刻起,他的神思無不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是我親手煎煮的加味補元益氣湯,你嘗嘗看。」柳絮杏手裡捧著托盤,絲毫不在意夏晏非的冷淡。

  「……」夏晏非裝死當沒聽見,可是柳絮杏卻將托盤放在案上後,見他沒有抬頭的意思,她瞇眼凝覷了他半晌,故意移步走到他身旁,彎下身子在他耳邊輕喚。

  「晏非。」

  「……」沒聽見還是沒聽見。

  瞇起的眼眸裡閃過一抹狡黠,她索性低首欲在他的臉側索吻,卻被他拿起的帳冊給擋住,而她的唇則輕貼在紙頁上,盈盈水眸總算對上那雙深邃帶點惱意的黑眸。

  「你在鬧什麼?」她靠得如此近,自她身上沁出的幽幽馨香,令他心神有些迷亂。

  見他又板起臉,柳絮杏也不辯解,她僅是唇畔勾起淺弧,將眼神瞟向案上擱著的碗道:「我特地幫你煮了一碗加味補元益氣湯,你喝喝看嘛。」說著,她直起身子將熱湯推到他面前,並且將他擱在案上才剛攤開的帳冊給合起,放到旁邊。

  雖不滿她的擅作主張,可是這些天身邊瞧不著她的那股失落感,猶充塞在胸臆問,他不知不覺做了退讓,僅是低頭覷了眼碗裡的料,唇角微抿,模樣有些委屈。

  「加味?」他濃眉輕佻,嗓音有些沉悶。

  「對啊!是加味的。」柳絮杏盈盈一笑,隨即拿起調羹往碗裡撥了撥,當歸與枸杞的淡淡藥香味散了開來。

  「這樣就叫加味?」夏晏非低頭瞥了眼她盛給他的湯,碗裡飄著幾點紅、碗底則躺著當歸,表情有些不以為然。

  記得上個月她也曾煮過類似的湯,不過那時少了當歸與枸杞這兩味,但湯的本底還是與之前並無二異。

  「對啊!一目瞭然,不是嗎?」她指著碗裡的料強調。

  「我不想喝,」覷了眼她嬌巧盈盈的笑臉一眼,夏晏非感覺心頭一股浮躁之意升起,他隨即搖頭拒絕,不想再讓平靜的心頭,因為她而再次竄起火苗。

  「我待在廚房用文火慢煎了二個時辰才煎出來的湯,你如果不喝,我就上夏伯伯跟夏伯母的墓前告狀。」他倆老生前最疼愛她了,現在音堡換主,沒人給她撐腰,想來是有些悲傷。

  「你——」軟肋被抓住,夏晏非冷眼掃向她,卻從她閃爍的瞳心裡瞧出些許端倪,他沉吟了會兒,用手點了下她平日慣坐的位置,俟她落坐後,他喚下人至廚房將她還放在灶裡溫著的湯端來。

  「既然你都好心弄了湯,我們就一起喝吧!」他將她盛給他的那碗湯,移至她面前。

  「這碗是我盛給你的。」看著被推至面前的碗,柳絮杏面有難色。

  唇角微揚,深炯雙眸透著淡淡笑意,他不搭理她,俟下人將剩餘的湯端來,他橫眼向她,以眼神催促她快喝。

  見他堅持,柳絮杏唇角僵著笑,先是低頭看著面前的湯,又將目光放到他面前的碗,一雙白嫩素手放在膝上微絞,盈盈水眸就這麼來回在兩碗湯間轉來轉去,就是遲遲不喝。

  「你在湯裡加了什麼料?怎麼連你都不敢喝?」夏晏非冷眼睇她。

  他的話,彷彿刺中心坎某一處,柳絮杏抿著唇,馬上否認,「不就是加了當歸跟枸杞嘛!」她哼聲說著,然後以左手捧起面前的碗,另一手輕搭夏晏非面前的碗,將指甲中的粉末,順勢輕彈進他的湯裡,明媚的眼梢勾勾,像是向他挑釁,叫他也一塊兒喝。

  注意力被她嬌媚的眼神吸引,見她喝湯又以眼神反催促他,夏晏非不疑有他,輕推開她的手,慢飲屬於自己的那碗湯。

  湯水微涼泛香,溫潤順喉,夏晏非淺抿一口未察異樣,又見柳絮杏已將整碗湯喝光,便放心的將湯飲盡。

  喝完湯之後,柳絮杏雙頰漾紅,唇畔噙著淺淺梨窩,模樣看來秀艷嬌甜,令夏晏非的心神有些微震盪。

  柳絮杏喝完了湯,朝仍坐在案後的夏晏非綻出一抹笑,然後單掌輕按桌緣撐起身體,將兩人的碗一併放到她端來的托盤上,並且揚聲讓在書齋外的下人,取去廚房清洗。

  夏晏非瞅著她莫名的舉動,對前來取碗的下人不知低聲吩咐什麼,緊接著便見門被帶上,而柳絮杏則虛晃著腳步,粉臉漾著憨笑地將開著的窗給閱上。

  「你在做什麼?」隱約察覺有些不對,夏晏非卻還理不出所以然。

  「嘻嘻,我在防止春光外洩啊!」她俏睫眨了眨,轉身面對他,才想移步向他走去,但因心跳漸促,她急忙手扶角落邊的花檀桌案一角,禁不住地微喘著氣,渾身上下燥熱不已。

  糟啊糟!本來她喝的那碗湯,是要給他喝的,所以藥量稍微放重了些,好在她夠細心機敏,將整鍋湯都給下藥了,這才沒讓計劃落空,只是就苦了她自己。

  意識到她身體有異,夏晏非起身察看,但腦中一陣短暫的暈眩,令他扯了扯眉心,他輕吸口氣,那異感暫消,他想也不想,邁大步走向她,指尖才觸碰到她的手,一股炙燙令他驚訝不已。

  「你怎麼……」話才出口,驀然間雙頰染上紅暈,身體散發淡香的她,竟對他產生莫大的致命吸引力,他猛然驚覺丹田一陣氣海翻湧,欲扶她的手改為緊握她的雙肩,警覺的厲眸瞪著她,不敢置信她竟然又做了他意想不到的事。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他的疑問才出口,頓覺喉頭似被炭火灼過,擠出的聲音竟沙啞到快要發不出聲。

  見他俊面泛著情潮,她體內洶湧而起的慾望也跟著翻滾,她朝他盈盈媚笑,不掙開他雙手的箝制,反而伸出柔嫩素手拽著他的衣襟朝自己逼近。

  「晏非,我要你。」彷如誓言般的話語,再次劈傻了還弄不清楚狀況的夏晏非。

  他身體反射性地想退開,卻為時已晚的發現全身的力氣彷似瞬間被抽乾,擺明她對他下了不止一種的藥。

  即便身體不聽使喚,夏晏非仍勉強聚氣丹田,企圖做最後的掙扎,只可惜散亂的真氣難以凝聚,踉嗆地退了兩步,而無力拉住他的柳絮杏也跟著身子一沉,兩人一路跌跌撞撞的倚牆、撞櫃,翻落了不少書櫃裡頭的書。

  看著從書架上震落的書冊,夏晏非在混亂中雖氣惱柳絮杏的胡來,卻也怕她被砸傷了,就在他倆止不住跌勢而撲倒在地時,他轉了個身,讓她先跌在已鋪疊在地的書卷上,而他則讓寬背承接了數十卷厚重的卷冊砸身,並且在同時間勉強伸長手,拽了張高腳凳,趁隙在書櫃整個翻倒前將之頂住,然後又抱著柳絮杏在地上滾了滾。

  物品砸下的聲響,響遍了水琴樓書齋四周,但詭異的是並無任何下人靠近查看,想來是柳絮杏適才不知編了什麼謊話,交待下人全撤下了。

  俟混亂暫息,夏晏非感覺心頭火熱已壓制不下,他咬了咬牙,大力的吸著氣,然後火速睜眼,查看柳絮杏是否有受傷,但見她蜷縮在他懷裡,雙手緊緊地環住他,嬌小的身子不安分的不停地蹭著他堅實的身子,熱燙的唇則貪婪地吮吻他的頸側,纖纖嫩指更是不規矩的欲解開他的衣帶。

  「柳絮杏,你清醒點!」她身上的幽香、她燙人的體溫、她春潮氾濫的嬌吟聲,任誰聽了也要臉紅心跳,就別提如今的夏晏非也是慾火焚身,理智已在潰堤邊緣,難以克制的顫慄令他幾乎要失控,好不容易找回一絲理智,深眸快速地掃過她全身,確定她無事後,夏晏非氣惱地伸手扣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胡來。

  「唔……我好難受喔。」沒有心思理會夏晏非的氣惱,她只覺得體內那火燎的感覺令她非常的難受,柳絮杏半張檀口,雙眼迷濛的望著他,表情極度渴望。

  「你說!你到底下了什麼藥?」他聲音低啞,慾望翻騰,擺明連他都快要壓制不下藥性。

  夏晏非的吼聲,喚回了柳絮杏部分神智,她眨眼瞧他,癡傻笑道:「嘻!我跟你都著了銷魂散的道,但是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內力渾厚,我怕制不住你,所以又對你多下了軟筋散,為的就是不讓你再躲開我啊!」

  「你……瘋了。」夏晏非咬牙低咆,震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先別說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連自個兒也一併下藥,就連她什麼時候下了第二味藥,也渾然不察?難怪她剛才一直強調「加味」,原來話中透著玄機啊!

  真是……該死的可惡。

  「嘻,我沒有瘋,我只是非贏不可。」體內的火熱令柳絮杏喉間乾渴,她下意識的探出她的丁香小舌,舔舐她微干的下唇,不安分的扭動身體,甚至還動手扯著自己的衣裳,露出香肩與杏色抹胸,想藉此舒解身體的熾燙不適,殊不知她的搔首弄姿,對同樣服了春藥的夏晏非而言,無疑是火上加油。

  夏晏非只覺一股熱火正往他的下腹沖,他想凝聚真氣,將藥性逼出體外,但柳絮杏那活色生香的模樣,卻不斷的摧毀他的理智,讓他簡直要走火入魔了。

  重重的吸了口氣,夏晏非勉強拉著她坐起,並且順勢將她滑落至肘處的衣裳給拉上並微微將她給推開,藉以跟她隔開些許距離。

  緩緩握緊拳心,想藉此克制自己不要衝動,他不是那種獸慾薰心的人,也相信他仍有能力把持自己。

  「柳絮杏,為了贏得賭約,你就可以不擇手段了嗎?」看著縮在半倒書櫃前的她,對照全身乏力,只能勉強倚著牆角而坐的自己,夏晏非搖頭低歎,在他有生之年,從未想過自己竟也有如此「情感豐沛」的一天,而他的感情居然還是這樣被逼出來的?

  氣惱自己的失控,更氣她的胡來,夏晏非怒目咬牙,這種引火自焚的蠢事,她怎麼做得出來?

  贏得一場賭約,輸掉一生的清白,這樣值得嗎?看著她亦是顛狂散亂的眸,他心頭糾結著,不知她何以如此?

  他的厲聲質問,喚醒了柳絮杏的片刻清明,她定了定神,勉強忍住唇舌輕顫,看著他瞪視自己的厭惡眼神,她靜靜牽唇,伸手輕按胸口,似想藉此壓制失控的心悸,但那不管用啊!銷魂散的藥力正在她的體內態意奔走流竄,她渾身上下難受得緊,就連他氣到冒火的俊顏,如今看來竟是如此的誘人可口,嘖!他皺眉瞪人的模樣,真是吸引人!

  「我說過,我一定要贏,可你偏偏不讓我贏得痛快,逼不得已,我只能出此下策。」

  她有想過對他下藥的種種可能後果,也知道她這樣的行為確實可議,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就算不是為了柳葉山莊幾十餘口的冤魂血債,為了她滿腔的愛意,她也會這麼做!

  當年要不是他一口拒婚,她現今早已是他的女人了,哪還用得著對他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她……實在是迫不得已的啊!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他的心跳好快、好響,空著的雙手好想抓住什麼填滿空虛,卻偏偏什麼也抓不著,最糟糕的還是看著眼前同樣淫媚狂亂的她,他感覺慾望在心海翻騰,慾念絞得他渾身是汗。

  看他難受,柳絮杏心裡也不好過,她忍著不適,嬌喘解釋道:「我知道要手段是我不對,但是眼看賭約期限將近,我真的已經無計可施了啊!」

  他不搭理她,逕自閉眼喘息不已,企圖盡己之力,慢慢地將藥性給逼出體外。

  見夏晏非不吭聲,柳絮杏只能接著說下去,「我爹如今下落不明,還有好多疑問等著他來解答,我柳葉山莊一夕被滅,我孤身一人,要如何替他們報仇?所以我只能靠你啊!」

  她說出了憋藏許久的心裡話,而這話卻換不到任何夏晏非的反應,只因為在火氣當頭的這會兒,夏晏非的腦子裡早已是充塞著將她給剝光的旖旎春色,但他不想如了她的願,只能拚死忍耐、克制自己。

  「大總管說了,你有在替我持續探查我爹的下落,可是我知道你的性子,不到必要關頭,你會寧願讓這件事靜靜沉下,任時間堆積而遺忘,這不是我要的……」他的沉默,令她心慌,她試想過干百種他生氣抓狂的模樣,可從沒想過,將底限掀開的他,竟然還是如此的壓抑自製?

  「晏非……放棄你的堅持好不好?我們成親,然後一起重振我們的家園,讓那些枉死的冤魂,能早點安息,好嗎?」

  說了半天話,眼見夏晏非仍是不理睬她,想及這段時日被他刻意冷落的委屈,再想到家仇難報的憾恨,柳絮杏強忍著眼眶的熱意,雙手環抱身體劇烈顫抖的自己,卻倔強的拾高秀美的下頷,宣示似的揚聲,「不管你心裡怎麼想,如果你真的對我無情意,你就自顧自的將藥性給解了,我知道你內力雄厚,興許能將藥性給逼出體外,但是我沒你那本事,反正這一切也是我自作自受,就算我被銷魂散的藥性給弄壞了身體,也是我活該。」隨著話落,心中築起的高牆轟然坍塌,強烈的無助感令她情緒失控。

  她朝著猶瞪著她,抿唇不吭聲的夏晏非大吼:「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我?」

  「……」瞧她泣如雨瀑的脆弱模樣,明明渾身泛紅難受,卻仍倔強的死撐著,夏晏非心頭暗暗一歎,只能艱難的為她放棄殘存的最後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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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滿室皆是歡愛過後的氣味,凌亂的床褥、被扯得到處亂扔的衣服,以及綻放在白色錦綢的紅花,皆說明昨夜蜷纏在床榻上的兩人,是如何經過了一場淋漓盡致的歡愛。

  初醒的晨光,大把大把的從窗紙問穿透進房裡,將屋裡的寧靜慢慢喚醒。

  感覺到枕邊人的灼熱凝視,柳絮杏傭懶的眨了眨眼皮,接到那雙深邃黑眸的凝視。

  他的眼神很專注、深情,那個眼神是柳絮杏之前都不曾看過的,又或者該說,他此刻的溫柔,是破冰緩融後的溫度。

  想及昨日的激烈歡愛,柳絮杏赧紅了雙頰,她瞪了他一眼,故意板著臉嬌嗔:「你幹嘛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看著她凝脂如玉的雪肌上佈滿吻痕,他的大掌情不自禁的輕揉著那猶覆著淡淡紅暈的光潔臂膀。

  「我在想,你為什麼總能讓我有措手不及的感覺?」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其實相當陌生。

  因為從很小的時候,他就不斷被人告知,他擁有歷代琴侍繼任者中極高的習琴天賦,所以他老早就有了人生的目標,對人生從未有過迷惘,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打從認識她之後,她種種出人意表的行徑與反應,開始令他產生了——為什麼?不會吧?怎麼可能?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頭,令他不由得想多觀察她、瞭解她,試著想從中明白,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也說不上來這種莫名的情愫是什麼感覺?他唯一明白的,便是有她在的地方,他很難覺得無聊。

  瞧他的眼神,活像她是個麻煩精,柳絮杏柳層蹙緊,睨了他一眼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做事總是眺脫常理,讓人摸不透、想不到,有時候我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別告訴我,你已經後悔了?」伸出纖指戳著他結實光滑的胸膛,嘖!沒把他剝光不知道,原來在他纖細溫冷的外表下,有著健碩的身形。

  瞧瞧!光溜溜的壯碩胸膛,觸感緊實彈手,塊疊分明的腹肌下緊連窄扁而無贅肉的腰身,再往下便是——

  柳絮杏驀地紅了耳根子,沒敢再將目光往下采去。

  沒注意到懷中小女人的貪婪目光,夏晏非僅以收緊雙臂作答:「以後別再做傻事了。」銷魂散的藥力兇猛霸道,他習武之人都覺得有些招架不住,更遑論她一介弱女子。

  眉睫微揚,瞳心凝鎖他眸底的在乎,柳絮杏只覺心頭暖熱,嘴裡嬌嗔著:「你認輸了嗎?」

  瞧他的眉頭不再緊蹙,眼神一掃陰霾,她知道就算再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她還是會願意再以身試藥,只為逼出他的真性情。

  「你真的很傻。」她贏了面子,輸了裡子,他則是相反。

  「誰叫你不睬我。」她嘟起小嘴,神情執拗,擺明幹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無聲謂歎,他低頭親吻她的額,讓她的嫩頰偎著他寬厚的胸膛,傾聽他的心跳。

  「既然你都知道我有持續在找你爹的下落,你實在犯不著做這種事。」

  「別再對我說教了,反正我贏了。」就算勝之不武,目的達到就好。

  臉頰貼著他胸前的渾厚,舒服好躺的感覺,令她忍不住猛往他懷裡蹭,芳香馥郁的鼻息拂過他的頸側,柔軟的豐盈密合的慰燙著他的熱膚,他的意志再次面臨考驗。

  她在他的懷裡磨蹭了好久,直到看見兩人合蓋的一席薄被下,那異常的突起,她才後知後覺地臉紅心跳起來。

  想及前些日子,他總是酷著一張臉,害她暗地裡為他吞了不少委屈,一股想捉弄他的念頭浮起,她忍不住將小臉往棉被裡鑽,水眸盯緊他雙腿間明顯的慾望勃發,身體自動回憶起昨晚他在她體內戳刺的感覺,基於好奇心,她怯怯地伸出手輕觸著,換來男人輕喘低斥的聲音。

  「絮杏,你別亂來。」喔!天啊!為什麼老天要讓他愛上這個永遠捉摸不透的寶貝?

  捨不得將小臉探出,又或者該說,不想讓他瞧見她此刻亦羞紅的臉蛋,只為了想實踐之前所看的「春宮圖畫本」,想試試那些勾欄院所傳出的「馭男秘訣」,是否真的那麼靈驗?

  唉!也別罵她不知羞,誰叫這男人,之前不乖乖老實的輸給她就好,偏偏要讓她用上好多力氣,不趁現在討點甜頭回來,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吧?

  想著,心裡的羞澀頓時消失無蹤,輕觸他男性的手改為圈握,堅硬如鐵的熱燙硬杵在她的掌心無能為力的抽搐,夏晏非額上冒著汗,雖然想馬上制止她,卻見柳絮杏自棉被下探出,柔軟嗓音軟軟地拂上他的耳廓。

  「嘻!想不到看起來斯文冷酷的你,竟也有這麼熱情的一面?」嬌巧的臉蛋上浮現兩朵紅雲,單手猶抓住他的碩大,而且還上下套弄著,逼得男人只能兩手緊握定在身側,一臉陰獰。

  「我怕你的身體受不了。」若不是枕巾上還殘留著她昨晚因疼痛而留下的淚水,甚至床褥上還暈著她初經人事的紅花點點,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狠狠貫穿她。

  接到男人深眸遞出的戰帖,柳絮杏眼梢勾了勾,唇角微揚地回嘴,「我看你是怕體力不……」話語未落,她本就潤紅微腫的小嘴被薄唇封緘,火灼般的呼吸噴灑在她身體的每一寸,極致癲狂的饗宴開席……

  自從夏晏非與柳絮杏打破對峙的樊籬後,溫馨平和的氛圍也隨之悄悄翩然降臨在音堡裡。

  堡中的僕役發現他們的大當家,臉上一向嚴謹緊繃的線條變得柔和許多,總是緊抿的唇角也微微揚起淺弧,這對一心盼望他們的主子能早日結婚生子,過「正常人」生活的耿、荻、大總管三人來說,心中湧起的欣慰與感觸可是筆墨難以形容的。

  三個老人躲在花牆一隅,看著夏晏非牽著柳絮杏的手,往水琴樓的方向走,俟那雙儷影漸遠,耿、萩兩位管事,不約而同的一左一右、一摟一抱的將頭分別掛在大總管的左右側肩膀上。

  「嗚嗚嗚,咱們盼了好久,終於盼到主子開竅,懂得情為何物了。」耿管事老眼含淚,濡濕了大總管左肩。

  「可不是嘛!老堡主生前心心唸唸、叨叨絮絮的,便是希望兩位少主能捨棄會斷欲絕情的無敵大爛招,現下事情已經完成一半了,只盼柳姑娘能再加把勁,幫少主生個大胖小子,徹底打開少主內心的桎梏,這樣也好早日讓老堡主在天之靈得以瞑目。」萩管事想起老主子,不由得涕淚縱橫,將大總管胸前衣襟給弄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看起來有些嗯心。

  大總管低頭覷了眼胸前「慘狀」,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再狠瞪著掛在他身上的兩顆頭顱,他雙臂一振,左右開弓將兩人給震開,不耐的嗓音說明他的忍耐已到極限,「你們兩個給我莊重點,都一把年紀了,還哭哭啼啼的像個老頑童,能看嗎?」

  「嗚嗚嗚!感動也不行嗎?」耿管事一臉委屈,本想拉著荻管事一塊湊熱鬧,遠遠卻見輪值站哨的門下弟子直衝而來,三位管事連忙整衣襟、正面色,擺出端莊形象。

  「稟三位管事,堡外有一行來自西域的訪客,說要求見大當家。」

  「西域?」大總管沉聲問。

  「對!他們說是來自巴……」門下弟子頓了下,蹙眉回想適才謹記在腦海裡的拗口地名,不確定地開口,「嗯……,好像是巴拉松。」

  「巴拉松?」耿管事復喃了遍,覺得這名字念起怪詭異的。

  「管他是什麼松?還不快隨我去見大當家。」二當家前往的地方,不就是西域的荒漠嗎?想來該是捎來消息了,荻管事朝大總管福了個禮,便領著那位弟子往水琴樓去。

  而萩管事前腳才走,鳴松居那兒又來人找耿管事,緊接著是大總管被拖去看帳本,再來……

  珠兒喜孜孜的穿廳過堂,欲往水琴樓而去,身後緊跟著另一名神情看起來有些焦慮不安的青稚少年,兩人來到聽說三位管事聚集的花牆邊,左右張望下卻沒見著人,珠兒連想也沒想,就準備依自個兒的意思直接去找柳絮杏。

  青稚少年一把撈住珠兒的手臂,口氣裡有些遲疑,「珠兒,大當家交待過,任何陌生人要想進入堡內,都必須先通報耿、荻或是大總管三人之一知情,所以我不能讓你先去私稟你家小姐。」身為音堡的首席弟子,就必須更加遵守堡內的規炬,即便會因此惹惱心上人,他仍堅守本分。

  「哲儒,你別死腦筋了好不好?那個人說是我家老爺派他來給我家小姐報訊的,所以他是自己人啦!」珠兒心眼兒直,適才陪著哲儒站哨聊天,剛巧就遇上要找小姐報訊的人,即便那人面生的緊,可是一聽到有老爺的消息,珠兒也顧不得什麼規定,滿心只想將這個好消息轉達給柳絮杏知道。

  「珠兒,你說他是自己人,所以你見過他羅?」哲儒被珠兒亂無章法的說詞給攪得頭都痛了。

  不想再被攔著,珠兒扭動手臂,撥開哲儒的手,嘴裡隨口敷衍著:「對啦!他說他是老爺的人嘛!」

  又是他說——哲儒只覺額際太陽穴抽動了下,還來不及再往下說,便見珠兒飛也似的跑開了。

  從早上醒來開始,柳絮杏就覺得胃不舒服。

  老覺得胃悶悶的,連早膳也吃不下,原本有些鬱悶的心情,卻在見到前來敲她房門的夏晏非時,一掃而空。

  她喜歡他凝睇著自己的深情目光,喜歡他的眸心裡,滿滿地只有她一個人,更喜歡陪著他一塊兒上琴理課、看帳本、練琴,偶爾他倆還會一道上逐香園,在那接近杳無人跡的天地裡,或焚香彈琴,或煮茶品茗,甚至有時候什麼都不做,隨意席地坐在鋪滿花辦的園子裡,聊聊過去、現在與未來,然後聊著聊著,乾柴不小心引動烈火,又再一個不小心,兩人便在逐香園裡過了一夜又一夜。

  對了,忘了說!

  又為了「方便」他倆能隨時上逐香園聊天,體貼的夏晏非還特意為了柳絮杏,在那裡蓋了間專屬他倆的小苑,對此柳絮杏還真不知該稱讚他想得周到,還是該為自己一再的情不自禁,外加對他身體的難以自持迷戀而反省。

  總之,她就喜歡他陪在身邊的感覺。

  如同往日般,夏晏非早起敲她的房門,接她一塊兒為門下弟子授課,但也許是早膳沒吃的關係,柳絮杏因為老覺得反胃,夏晏非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將課程草草結束,牽著她一同回到水琴樓,送她回主房歇息,並吩咐下人請大夫為她診脈,在等待大夫的空檔,他抽空先回書齋,便得到荻管事捎來堡外有訪客的消息。

  移步至前廳見客,在與巴桑族傳信使及隨行口譯漢商寒暄客套過後,隨即當場揭開封蠟的信箋看信。

  尚未細讀信中內容,但見整篇筆墨字跡工整娟秀,竟是出於一位遠在西域荒漠,未曾聽聞的小國首領王后之手,他就由衷佩服不已。

  不過,最令他詫異的是,除了若雷石有譜之外,晏武竟然還被遴選為那位首領王后的男妻,信中種種看來恍若不實之境,在拾眼看著站在他眼前,一行紅髮褐眼、身材魁梧的異族人士,他知道信中所言皆不假。

  緩緩地將信收妥,夏晏非朝巴桑族傳信使與隨行口譯漢商頷首致意。

  「煩請轉告貴族首領王后,對於家弟能得首領王后垂青,夏某謹致上祝福之意,但盼家弟在貴族私事暫了,能返家一敘。」轉頭又對緊侍在側的荻管事交待。「萩管事,準備一下,幫我先替傳信使接風洗塵,另請大總管替我準備回禮,我梢後會到。」他心裡懸念著柳絮杏的身體,再加上既要出席宴會,他也想帶著她。

  基於多年的主僕默契,萩管事十分識趣的點頭照辦,卻沒料到親往水琴樓主房找人的夏晏非,卻會撲了個空。

  夏晏非看著空蕩蕩的房子,找不著伊人身影,難以言喻的忐忑漫上胸口。

  她——去了哪裡?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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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7: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柳絮杏失蹤了?

  非但是她,連平常緊跟在她身邊的珠兒,也一併人間蒸發,音堡到處也見不著兩人身影,為此夏晏非著實對未盡到職責的哲儒嚴斥了一番。

  但是罵歸罵,看到一個情竇初開的青稚少年,尚不擔心將受到何種處分,反而是心慌意亂的,害怕心上人有個閃失,而像個瘋子似的在音堡內外尋找佳人,夏晏非在心裡暗歎一聲,不忍再苛責。

  夏晏非立於逐香園憑高眺望,沉思梢早哲儒說過的那些話。

  「那人說他是柳葉山莊莊主派來的人,說是要捎口訊給柳姑娘。」犯錯的哲儒,頭垂得低低的,臉上滿是懊悔。

  「你怎麼能確定對方身份真偽?」夏晏非以矜淡的口吻問。

  「因為珠兒說,那個人說他是自己人。」好拗口的一句話。

  蹙眉傾思,「那個人說的?」然後你就信?

  「……嗯。」聽出語意裡的毛病,本來就抬不起頭的哲儒,這下頭垂得更低。

  「那珠兒跑去通報後,你沒跟上?」

  「沒有,因為珠兒跑得太急,再加上我臨時被叫去幹別的活,所以……」下面的話,哲儒再也說不下去。

  抬眼望著漸沉的天色,夏晏非即便內心焦慮,卻仍沉穩的沒有慌了心緒。

  暗付,柳絮杏在音堡的消息,除了柳葉山莊的余口可能知曉外,按理也只有目前下落不明,卻仍關切著柳絮杏安危動向的柳晨遠知道,可是要說柳晨遠派人來訪愛女,卻訪到不見人影,這也未免說不過去。

  不過好在是珠兒向柳絮杏通報有訪,那麼她理該陪在永遠搞不清楚方向的柳絮杏身邊才對,這樣一來,至少他不用擔心迷路的問題,除非有意外……

  想到這裡,夏晏非扯了扯層心,正覺心頭不安時,遠方那熟悉的身影映人眼簾,他想也不想,立即施展輕功疾掠而去。

  「絮杏,你上哪兒去了?」夏晏非如風般的身形,無聲的自逐香園,幾個縱掠便來到尚離音堡還有半里路的柳絮杏主僕身邊。

  「……晏非?」才聽聞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還來不及緩和心情,茫然無措的回到音堡,乍見到夏晏非關懷滿溢的臉,柳絮杏只覺胸口漲得滿滿,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盤踞喉頭,目光下意識的閃躲。

  「你怎麼了?」注意到她刻意垂下的目光與疲憊的神態,蹙眉細看甚至還能瞧見她泛紅的眼眶,他心下一動,雙手伸出輕抓她的肩,「你去見了什麼人?為什麼哭?」

  「我……」面對連串質問,柳絮杏只覺得難以招架,她咬了咬唇,許多想說、想問的話,全數被嚥回肚子裡。

  想到出堡見著那名年約二十出頭的男子後所發生的一切,她的心至今仍慌亂無依。

  「你爹現在在我手裡,他是生是死,全憑你一念之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代替你爹,完成他未竟的任務與承諾。」男人輕笑著,連帶牽動一道爬在他左頰上的可怕傷口。

  那傷痕不知是被何物所傷,自眼窩處斜劃至唇角,差一點就要削去唇角的肉,即便如此,那幾可見骨的傷疤,已讓他尚稱俊俏的臉孔,整個毀去。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那個男人瞅著她看的眼神,好陰狠。

  「你爹的性命,要用怒潮琴來換,這樣……」男人伸出長指,想觸碰柳絮杏的下顎,卻被躲開,但他也不動怒,唇角噙著笑,續道:「你聽懂了嗎?」

  那男人只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在期限內拿不到怒潮琴,她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爹了……

  珠兒見柳絮杏失神惶惑的模樣,她心急地想插嘴,「小姐她……」

  「珠兒,別亂說話。」回神後的柳絮杏連忙打斷她。

  見珠兒吞吞吐吐,夏晏非神色不變地道:「絮杏,你有事瞞我?」

  「沒有,我沒哭,只是在外面被風沙惹眼而已。」柳絮杏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她不能露出馬腳。

  溫冷如月的眸,瞇細地深看著她,「我聽哲儒說,你爹派人給你捎口訊,說了什麼?」

  「我爹……」她愣了愣,隨即找藉口搪塞,「我爹他人目前很好,為了不讓我擔心,才托人知會我一聲。」

  「是這樣嗎?」夏晏非的表情不似被說服,卻也沒有追問下去。

  知道自己的說詞有漏洞,柳絮杏強打精神,主動伸手挽住他的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們回去了好嗎?」

  「嗯。」夏晏非輕應了聲,但深邃的目光裡似在沉思些什麼。

  時間回溯到柳絮杏從那個男人口中,粗略聽到一些關於父親是如何與他們沆瀣一氣,連手陷害了夏震天夫婦,還大言不慚的直言,那些頂著名門正派旗號的人,其手段也不比他們這些被指為是邪門歪道的門派乾淨多少,更別提她原先敬仰的父親,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是徹底的壞胚子。

  聽不進那男人開口閉口皆是詆毀的言詞,柳絮杏堅持要見到她的父親瞭解真相,那男人也不囉唆,僅是自鼻腔裡輕嗤了聲,像是恥笑她的愚昧,便拿了兩塊黑巾,蒙住柳絮杏主僕的雙眼,然後讓她們共坐一轎,這才帶她們去見柳晨遠。

  懷著忐忐不安兼擔憂害怕的心情,柳絮杏與珠兒緊緊相擁,隨著轎子一路搖搖晃晃,感覺她們是往山下走,穿過人聲雜沓的市集,接著像是進入一座宅院,在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與厚重鐵門推開的聲音後,柳絮杏臉上的黑巾被掀開,映入眼簾的便是曾經熟悉,如今卻形容枯槁的父親。

  年逾花甲的老人,脖子上縛著長長的鐵鏈,被人像狗一樣的栓在鐵籠子裡,柳絮杏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這震撼的一幕。

  在經過一番交涉後,柳絮杏得到與柳晨遠單獨相處片刻的時間。

  「女兒啊!我……我沒臉見你啊!」柳晨遠見愛女就在眼前,不禁老淚縱橫,即便內心激動,卻因自覺連累愛女,柳晨遠不敢抬眼瞧柳絮杏,但因抵不住她的追問,只得顫抖著嗓承認。

  「海燕沒有騙你,當年的確是我刻意接近夏震天,取得他的信任,為的就是謀取怒潮琴。」回想當年,柳晨遠滿是懊悔。

  「你問我為什麼?女兒啊!你以為憑一個武功平平的小憋三,無權也無勢,是如何建立起像柳葉山莊這樣偌大的家業?」

  柳絮杏愣了下,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所崇敬的父親,過去是個落魄潦倒的小憋三。

  知曉柳絮杏內心的疑慮,柳晨遠低歎一口氣,決定和盤托出,「其實爹本姓海,單名葉,是海家老爺的旁親,原先在蕭箏派習藝,後為追求當時的戶部千金,也就是你娘,才改頭換面,隱姓埋名改叫柳晨遠。」

  父女倆隔著鐵籠,席地而坐,柳絮杏一臉心痛的聽著柳晨遠回憶往事。

  「那一年,我以提議讓你與夏家大公子成親為由,邀請夏家夫婦至『玄草堂』一晤,本以為那日夏家四口皆會齊聚,豈知夏家大公子以將要參與琴侍竟試為由婉拒,二公子也順勢以陪練武沒到,也因如此,那日的宴席上,我才沒有多添兩條罪業。」

  「爹,你……真的是你設計陷害夏伯伯跟夏伯母的?」柳絮杏被這個事實驚駭到淚水滾滾滑落面龐,她捂著嘴再次確認,內心多麼希望父親能夠否認。

  扭屈著一張老臉,柳晨遠心裡想著,如果時光能倒流,他還會不會為了追求月玫,而答應做出違背兄弟情義、背棄結義盟約的事?但因為知曉過去發生的事情已無法重來,所以他只能選擇誠實面對自己與心愛的女兒。

  「是的!是我負責邀宴,在酒裡下毒。本來以為能因此成功奪取怒潮琴,誰知……

  震天卻在臨終前,托付我一件事……他說琴可以給我,但要我保證不傷害他的兩個兒子,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在被我陷害後,還能選擇信任我,只是我當時真的後悔極了,反而刻意蒙面,一路掩護夏家夫婦逃回音堡,好在夏晏非機警,及時率人救援,保住了怒潮琴,我永遠記得那孩子年紀輕輕,武功卻已非常了得,琴弦輕撥就將海家派來的殺手一一斬除。」

  柳絮杏很清楚夏晏非的琴藝有多高超,他為了精進指上撥弦的功夫,還特意研究了水琴,只是他這麼的努力,他的雙親卻已不在……

  「我沒有親眼見到夏家夫婦最後是如何死的,那時我趁亂逃離,後來才知海家並末奪到怒潮琴,事後海家老爺為此嚴斥我辦事不周,甚至還拿你的性命威脅我繼續完成奪琴使命,可是在經過了那麼多事後,我怎能再做出泯滅良心的事?」

  殘忍的事實,絞得柳絮杏的心疼痛萬分,她聽到後來幾乎是以雙手掩耳,不敢再細聽下去,但柳晨遠卻仍是邊哭邊懺悔地續道。

  「所以這五年來,我不斷的找藉口推諉、敷衍,直到海家老爺耐心用罄,而我再也想不到別的辦法解套,只好在山莊出事前,先將你安置,未久我受俘,山莊也因我而滅……」

  回想起那日聽見的真相,柳絮杏眼眶蓄滿淚水,她屈膝坐在床榻上,掩面痛哭起來。

  現在她根本無臉再見夏晏非,甚至還自暴自棄地想著,為什麼當初不讓她跟家中奴僕一樣,死在海家的刀下呢?

  現在這情形,對她而言,真的只能用生不如死來形容。

  那日柳絮杏的突然消失,好像不曾發生過一般。

  她絕口不提那日發生何事,就連珠兒的嘴巴也像是拿線給縫上似的,半句話也不肯對旁人透露,唯有在旁人都不在的時候,柳絮杏這對主僕的臉上會不由自住的流露出擔憂愁苦的模樣,但任憑旁人如何問,卻始終問不出個所以然,就連夏晏非亦然。

  幾次柳絮杏偎在夏晏非的懷裡,似想對他說些什麼,卻總是沒將話說出口,那種感覺……其實很不好,至少對夏晏非而言是如此。

  他一直耐著性子等侍他的小女人,能盡早對他坦白,可是這幾日即便她仍會湊著他笑,也會甜甜的吮吻他的唇,但是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像是被看不見的繭給束縛住,他嘴上雖然不說,但看在心裡的感覺很疼。

  就這樣,柳絮杏在撐了近十天「假裝」若無其事的平淡日子後,這日突然向夏晏非提出欲看他彈奏「怒潮琴」。

  在初聞她的要求時,夏晏非的臉色有一瞬的僵硬,深湛的眸也多看了她一眼,就在柳絮杏被他反看得心慌,準備搖頭說不看時,夏晏非已牽著她的手,緩緩往她從未到過的琴閣走。

  琴閣的所在是位於書齋暗道後,看得出來那個地方對音堡來說,極為重要且隱密,但是夏晏非卻沒有多問一句,便完全信任帶她進入琴閣裡。

  對此,柳絮杏不能說心裡沒有感動,甚至還帶著一絲心虛,但恐懼失去親人的感覺,卻壓過了對他的內疚。

  夏晏非拉著她走人收藏音堡歷代以來,侍奉怒潮琴的所在,但見他從琴座上,取下一把即便看起來琴身古拙,但細看之下仍能從琴身木紋上,瞧出經年累月細細呵護的流光,夏晏非運功於指上,輕撥絃線,低而哀傷的琴音,彷若勾動記憶之殤。

  「怒潮琴又喚春雷琴,其意原先取其琴音如春霆發響,而驚蟄飛竟之意,但後來先祖創雷鼓,故而將春雷琴更名為怒潮琴。」夏晏非不疾不徐的訴說關於怒潮琴的歷史。

  柳絮杏沒有打斷他,任由他說下去。

  「怒潮琴的珍奇之處,不在於琴的本身,而是刻在琴背與琴腹內的銘文,內中所載既是琴譜亦是一本武功秘笈,彈琴者除了需具備高超的琴藝之外,還必須具有深厚內力,才能以琴音顯殺伐,達到怒潮琴的極致效果。」

  近百年來,為了這把琴,不知犧牲了多少人,這當中包括了幾代琴侍者的性命,甚至連他的雙親也一併葬送。

  「如果不是早先認識你,我光憑想像,是絕對無法將撫弦彈奏這等雅事,聯想成武器,甚至是足以奪取人命的凶器。」凶器等同沾滿鮮血的東西,若此物落入有心人士之手,豈不是更添無謂血腥?

  「不管是騷人墨客用的絲竹樂器,還是江湖人士所用的刀劍槍戟,全看使用者的心性,來決定操弄在手的物品,是利人之器還是傷人之刀,這世間的道理不就是這麼簡單嗎?」夏晏非的口氣有些飄忽,深眸裡似有體悟。

  「晏非,問你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當初密謀奪取怒潮琴,與間接殺害你雙親的兇手,是你所熟識的人,你會怎麼做?」隱隱的痛和恐懼在心中孳生,即便知道他原諒父親的可能性極低,卻仍是盼望著……

  「不知道便罷,知道的話……我會手刀兇手。」為人子者豈能棄親仇而不報?

  「但如果那個兇手會做出錯事,是因為出於一時迷惑,甚至是受他人脅迫呢?」

  「人死是事實,其餘的就不用說了。」錯就是錯,就算有一百個理由,殺人就該償命。

  「……」心,重重墜下。她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但話一旦真從他的嘴裡說出,就代表事無轉圜餘地了吧?

  看著她露出恐懼與絕望的小臉,他心弦微震道:「你到底瞞著我什麼事?」

  「我……」欲言又止,垂眸望向目前雖平坦,但卻已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的肚子,她彎出一抹僵笑,隨口拿別的話搪塞過去,只因為知道他一向口拙,不擅追問。

  的確,夏晏非是沒有逼問她,但溫熱的眸心卻已漸冷。

  是夜,萬籟俱寂。

  夏晏非瞥了眼柳絮杏熄了燈火的主房,他暗忖晚膳時,見她食慾不佳,又聽萩管事說她最近心事重重,而且珠兒還勤跑外頭,接了大夫來替她家小姐看病,但總是匆匆來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思及此,夏晏非臉色添了抹冷,對於她的刻意隱瞞,有些惱卻又忍不住想關心她。

  移步站在黑漆漆的房門外頭,他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輕叩門板,想碰碰運氣,說不定她尚未入眠呢?

  叩叩——

  沒聲音。

  「絮杏,你睡了嗎?」夏晏非低沉著嗓,隔著門板問,卻聽到房內傳來珠兒顫抖的柔嗓,「夏……夏公子,小姐已經入睡了。」

  珠兒那異常的口氣,令夏晏非內心警鈴大作,他扯眉又問,「珠兒,你家小姐睡多久了?晌午時她將一卷我授課用的琴譜取去研究,剛好明早有課,我想先取回琴譜。」

  「呃……可是小姐……小姐睡了,珠兒沒辦法……」珠兒在門的那邊開始大舌頭。

  「珠兒,回答我,你家小姐真的在房裡嗎?」他跟珠兒的對話音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除非是渴睡之人,否則按理也該醒了。

  「呃……在……在啊!小姐在睡覺。」珠兒被夏晏非的氣勢給嚇到,在隨著夏晏非強行推門而入時,就見到珠兒淚眼汪汪的縮在牆角啜泣起來。

  「嗚嗚嗚!不關珠兒的事……不關珠兒的事啊!」珠兒想起因為她的緣故,害得哲儒被處罰每日挑水、劈柴各一百擔,外加輪值門房站哨一個月,她就後悔當日的衝動,害慘了哲儒,從那時候開始,她每回見著夏晏非,就份外畏懼,更別提她如今還作賊心虛。

  推開門板,房裡一片漆黑,夏晏非不理會珠兒,逕自邁步走進房裡,瞳心映人床榻上那隆起的人形與鞋台上的杏花繡鞋,他本來還責怪自己的大驚小怪,卻又覺得床上的人兒,即便嗜睡,也不該連珠兒哭的如此大聲,卻仍舊不醒吧?

  銳利的眸瞇起,夏晏非走至床榻邊,動手掀開錦被——

  床榻上竟只有一隻竹枕充當人形,至於柳絮杏則又憑空消失了。

  「珠兒,你家小姐去哪裡了?」夏晏非將錦被扔回床榻上,冷峻的嗓音裡,透著掩飾不了的憤怒。

  「嗚哇!珠兒不知道……不要問我。」怕極了夏晏非嚴峻鐵青的臉色,珠兒哭得更大聲了。

  擰著眉,回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床榻,夏晏非緩緩攥緊拳心,覺得胸臆中冒起來的那把心火,快將他的理智給燒斷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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