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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主君保安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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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0: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主君保安康

雷持音真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被丈夫毒殺,一睜眼借尸還魂躺在亂葬崗上,
緊接著卻目睹有人把尸體扔在她旁邊,把她嚇個半死,
又有如影隨形的鬼差想勾她的魂……
為了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她只好拋棄臉皮了!
誰教這位來查案順手把她撿回府的王爺能鎮妖邪,
所以不能怪她甫見面就把人家抱緊驅鬼差,
也不能怪她拿案件線索跟他談條件……
等等,她是要求睡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但不是床啊!
王爺,您不只讓我上床,還在刺客襲擊時護著我,
甚至沐浴到一半,顧不得穿好衣裳就來跟鬼差搶我,
實在會讓人對您沒妄想也要有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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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0:31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有你不寂寞

隨著年紀增長,身邊許多朋友,包括自己,各有事業忙碌,又或者走入婚姻,聊天的時間少了、相聚的時間也少了,難免會讓人有一絲絲寂寞。

而與朋友聚少離多的寂寞,還有家人相處的熱鬧,或是情人的陪伴來彌補,但如果死而復生,卻是借尸還魂,無法跟自己的親朋好友相認呢?如果無法記住身邊人的容貌,無法信任周圍的人,又該怎麼消除孤單?

《主君保安康》里的男女主角就遭遇這樣的情況。

男主角易承雍因為母親的死亡而有了心理創傷,無法記住任何人的臉,即使有朋友,卻回憶不起他們的模樣,總存在著遺憾,更因為無法信任人,冷漠的面對世界。

雷持音借尸還魂,縱使跟親朋好友相見,對方也認不出她,彷佛被世界遺忘,旁人看見的她,也是新一副皮囊,而不是真正的她……

幸好他們遇到了彼此。

易承雍平時為人冷淡,卻一時惻隱之心大發,把差點被鬼差抓走的雷持音撿走,發現唯有雷持音可以讓他記住容貌,也只有她察覺了他的孤單。

雷持音因為易承雍能夠驅趕鬼差,而繼續生存下去,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又因為易承雍能看見她靈魂的樣貌,讓她覺得至少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她。

雖然故事里面有鬼、有陰謀、有宮斗,其實卻是一個男女主角互相療癒的故事,也是一個溫柔的故事,就連雷持音借用的身體原主,都是一個善良的鬼魂,讓男女主角獲得了圓滿。

想知道男女主角究竟如何從利益交換,變成互相填滿心靈缺口的關系,就翻開書吧,如果你是一個人,就讓故事陪你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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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0:4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除去了隐患

夜色里,一匹快馬趕在城門關前入城,一路馬不停蹄地朝城東而去,最終停在一幢華宅的角門外,下馬之人吹了聲哨,立即有人開了門,他身形極快地進入宅子,不一會兒便來到外院書房,躬身入內。

「東西呢?」坐在案後的男人低聲問著。

「大人,搜遍了,什麼也沒找著。」他垂首回道。

男人握緊了桌上的紙鎮,死死地壓下砸人的沖動,沉聲問︰「人呢?可千萬別跟我說,真讓她投靠別人去了。」

「派出去的人瞧鏢師在入城前略有松懈,見機不可失,已經將大姑娘處理了。」

「……確定人沒了?」

「確定,尸體丟在亂葬崗,說不準早已經被狗給吃了,半點痕跡不留。」

男人聞言心底微松口氣。

沒找到東西難以向上頭交代,但至少把人給處理掉了,也算是除去一個隱患,教他的心安穩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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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1: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醒來竟在亂葬崗

陰風陣陣,樹影森森。

這是雷持音張眼時一瞬間的感受。

血腥味和腐臭味隨著風卷至鼻間,教她反胃了下,掙扎起身想要避開這令人作嘔的氣味,卻又因為頭暈而再次倒下。

她張眼看著漆黑的天空,稀疏的月光灑落,林木枝椏將漆黑的天空切割得零零落落,陣陣冷風襲來,葉子沙沙作響。

這里就是地府?話本上提起的地府就是這個樣子?

突地,一陣馬車駛近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疑惑地微皺起眉。

地府也有馬車?還是……這兒並非地府,而是亡魂等待引領之處?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就是為了等這馬車帶她走?

她試著側過臉,想瞧瞧地府的馬車長的是什麼模樣,就見逐漸駛近的馬車篷頂綴著紅色流蘇,上頭有個葵花的紋樣,煞停在幾步之外。

葵花紋樣……好像在哪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此刻,她突然有點緊張,不知即將引領她離開的人到底是長的什麼模樣。

那負責駕馬車的人跳下車,沒朝她走來,反倒是從馬車里抱出了什麼,二話不說地朝她丟來,重重地砸在她身旁。

她瞠圓了眼,就見那駕馬車的人長得清瘦,身上的玄色衣衫衣料普通,面貌也不突出,是過目即忘的長相,叫她印象比較深的,大抵就是他指上戴了個玉扳指,雕法特別,看那玉質應該是藍翠玉吧。

嗯,鬼差也跟人一樣戴玉扳指?

在她疑惑的時候,那人轉身就駕著馬車離去。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來帶她進地府的嗎?

她疑惑不已,努力地側過頭,想看看他剛才丟下來的到底是什麼,哪知道竟對上了一張青白無血色的臉,她狠抽口氣,死死地瞪著那張臉,再三確定那是個死人……那是具尸體!

腦袋一片空白之際,她已經奮力翻身跪起想要遠離這具剛被拋下來的尸體,再想起身就一陣頭昏眼花,渾身冒冷汗,必須用雙手才能撐住身體。

太奇怪了,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覺得自己跟活著沒兩樣?她的身體好重,渾身虛弱無力,就跟要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的感受一樣。

而且,尸體?地府里會出現尸體?

難道說……就在靈光乍現,她要想通的瞬間,一抹影子緩緩地移動到她身側。

沒來由的,她動也不敢動,冰冷如霜雪般的氣息襲向她,她直瞪著按在土里的雙手,不敢往旁望去。

「雷氏?」一把氣音般的低啞嗓音緩慢詢問著。

毫無根據的,她認為無聲無息來到她身側的絕非活人,極可能是如她之前猜想欲拘她魂魄的地府鬼差。

照理來說,她該如一刻之前的決定,乖乖任鬼差拘魂,然而此刻她只想逃。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活著的,她可以感覺到寒風襲來的冰冷,感覺掌心底下帶著濕氣的泥土,甚至聞到令人欲嘔的腥臭味。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里,但她確定她是活著的!

「雷氏,你該隨我離去了。」

教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再起,她甚至能感覺它的氣息靠得更近,她心跳如擂鼓,手心早已汗濕,正思索著如何逃出生天,又听見馬車駛近的聲響。

她暗吸了口氣後,顧不得仍頭暈眼花,站起身子,猶如射出的箭翎直朝聲音來源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逃得過,但是要是連試都不試,她就不叫雷持音!

她的氣息急促不穩,腳下泥土松軟難行,但她沒停下腳步,想向那輛馬車求救,誰知道就在她奮力跳上邊坡小徑,馬車竟迎面撞來,頓時她像是破布女圭女圭般地飛了出去。

意識不清之際,她只想著她很想活下去,別帶她走。

車夫扯緊了韁繩,馬車劇烈晃動了下,馬車里的人低聲問︰「怎麼了?」

「……王爺,我撞到人了。」空濟苦著臉道。這不能怪他啊,誰要她突然躥出來。

馬車里的人微掀車簾,就見一位姑娘狼狽地趴在馬蹄前,適巧她微抬起眼,風燈搖曳間,他瞧見了她驚恐地回頭望,他順著目光望去,黑暗之中,冷風掠過,樹影幢幢,沒一會,她像是支撐不住昏厥了過去。

他冷眼注視著,一雙俊魅卻又冷如霜的眸不顯情緒。

空濟沒得到主子的指令,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尤其他們有正事要辦,得趕緊去找……他的思緒突然斷了,因為他的主子竟然下了馬車,將那位昏厥的姑娘打橫抱起,帶回馬車里。

「回去吧。」坐定後,他淡聲吩咐著。

空濟愣了下,撓了撓臉,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駕著馬車回府。

再次張開眼,雷持音恍惚了下,隨即戒備地坐起身,哪怕腦袋暈得很,哪怕渾身痛得緊,她還是撐著床褥快速地掃過周圍。

乍看是間頗為素雅,像是尋常人家家里的房,但當她瞧見地面鋪的青石磚,她就知道這屋子的主人非富即貴。

垂斂長睫,她想到昨晚她好像被馬車撞了,所以應該是馬車里的主人把她帶回來的,不知道是福還是禍,但至少她暫時逃開了鬼差……

忖著,她眉心不禁微皺,懷疑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還是假,她總覺得腦子有些混沌,整件事都莫名其妙,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

好比,她如果沒死,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荒郊野外?

可如果她真的死了,小雅怎會將她丟在那種地方?還是說……就連小雅也遭遇不測?

會不會小雅知道真相,知道是她哥哥將她給毒死的,而她可憐的謹兒也發現了是他爹害死了她,甚至卓景麟那個混蛋一不做二不休連親妹妹和兒子也不放過,然後再將他們隨意丟棄?

她是不是該回去昨晚那個地方瞧瞧?

思及此,她掀開了被子要下地,瞥見桃紅色的衣裙不禁愣了下。

誰給她換衣服了?她從不穿艷色的衣裙……是昨晚救她的人特地讓人給她換了衣裙?

忖度著,雷持音才注意到裙擺上滿是泥土,就連身上的衣衫也是,這該是她昨晚在土里打滾時穿的。

可是她沒有這種衣裙啊。手撫過裙面上的纏枝繡花,撥去塵土,發現裙擺處還繡上一圈金邊,教她微眯起眼,只覺太詭異了,這是官家千金規制的衣裙,怎會穿在她身上?

大涼王朝對各階層人士的衣裙顏色沒太大限制,但在金銀線的使用則有許多規範,尤其是金邊,這得要是公侯家的千金才能穿的。

這……難道有人要陷害她?

雷持音的腦袋里一團亂,冒出了許許多多的揣測,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看來,唯有到徐府一趟,才能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

忍著暈眩她下了地,套上沾著塵土的鞋,她扶著家具挪動腳步想到房外,眼角余光瞥見鏡子里自己的身影,她猛地一頓,側眼望去。

鏡子里的姑娘臉色慘白,但無損嬌艷柔媚的五官,反倒更顯楚楚可憐,就像是朵惹人憐愛又妖嬈的月季花。而那姑娘穿著一襲桃紅色的對襟襖和同色羅裙,裙子式樣就是方才她在身上瞧見的。

雷持音狠狠地呆住了,腦袋一片空白,這是怎麼回事?

好半晌,她回過神,閉了閉眼再看,鏡子里的那張臉依舊不是她的,可偏偏顯露了她此刻的驚嚇,她做什麼動作,鏡子里的人就做什麼動作,簡直就像是她的魂魄飛進了別人的軀殼里!

天底下有這般荒唐的事嗎?

老天,誰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愈是看著鏡子愈是心驚,身子一晃快要站不住,眼看就要軟倒在地時,門扉被人輕推開,她用盡全力才能側過臉,就見一位婦人快步來到她面前,先是將手里的東西往桌面一擱,再攙著她回床上坐下。

「多謝……」她虛弱地道謝,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而且她喉頭痛得要命。

婦人見狀,給她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喂著。

喝了幾口茶水,覺得喉頭的痛緩和許多,想再開口道謝,那位婦人卻抬手制止。「姑娘喉嚨有傷,大夫說了暫時別說太多話。」話落,她回身端來了藥碗。

雷持音聞了味道,淺呷一口後,毫不猶豫地喝個見底,動作快得讓朱嬤嬤來不及掏出果脯。

朱嬤嬤有些傻眼地接過空空如也的藥碗,她本以為還得哄一會兒才能讓這位姑娘喝藥,想不到她看似嬌弱,實際上倒是豪氣得很。

雷持音咂著嘴想祛除嘴里的苦味,用著氣音探問︰「我是怎麼了?」

她的喉嚨還真疼得受不了。

朱嬤嬤微揚起眉,心底微微起疑,「姑娘不記得先前發生什麼事了?」

這問題教雷持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當然記得先前發生什麼事,可問題是她知道的事恐怕跟這副軀體遭遇的事不同。

「……我有點混亂。」最終她只能如是道。

朱嬤嬤听完倒能認同她的說法,畢竟她是從亂葬崗被救回來,尤其听說她是逃命般躥至小徑上被馬車撞著……不知道在這之前她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但不管是什麼事,終歸是對姑娘家的清白有損,對身著規制衣裙的姑娘更是嚴重。

由于雷持音沒有架子,態度又極為謙和恭謹,朱嬤嬤下意識地同情起她,就怕她回想起昨晚可怕的事來,避重就輕地道︰「昨兒個晚上姑娘撞上了我家主子的座車,所以主子就將姑娘帶回來,讓老奴伺候姑娘。」

如果她真不記得,那就忘了吧,橫豎肯定沒好事。

「敢問你家主子是……」

「姑娘盡管放心,我家主子是正人君子,絕不會將昨晚的事透露出去,待姑娘覺得好些了,再差人到府上告知一聲。」朱嬤嬤態度親和誠懇,表明絕對會替她守密,不讓昨晚的事泄露出去。

雷持音沒听出弦外之音,只想著不管怎樣她還是要先到徐家探探究竟,得先確定小雅安好,至于她自個兒……她想,就算她變了個模樣,憑她和小雅這十幾年的姊妹情誼,小雅肯定認得出她。

「那麼能否請你家主子差人送我到徐家?」

「哪個徐家?」

「城南三坊徐家。」

朱嬤嬤愣了下,眉頭微微皺起,「姑娘,咱們通陽城這兒不用坊作地號。」

如果她沒記錯,只有京城才用坊作地號,但一個姑娘怎可能獨自從京城跑到通陽?這其間可是相隔了千里遠。

「……通陽城?」雷持音呆住。

「是啊,這兒是通州的通陽城。」

雷持音說不出話來了,她緩緩地倒進床褥間,多渴望當她再張眼時,她人已經在京城而不是在千里之外。

書房里,空濟站在案桌前,稟報主子要求調查的事,「知府那兒已經確定了那具尸體的身分,那是趙巡撫的護衛首領楚寧,已經差人調查此事。」

男人坐在雕花大案後頭,翻書的動作未停,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死因為何?」

「回王爺的話,楚寧是遭一刀斃命,傷處就在胸口。」就知道王爺必定會問得詳實,所以他上府衙時也問得十分詳盡。

「那就是熟識之人所為。」

「咦?」

男人擱下了書,垂睫思索著。

空濟站在一旁,哪怕想不通主子的結論從何而來,也不敢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男人正是當今皇上的皇叔,由太祖皇帝親封的睿親王易承雍,親賜免死金牌,親掌太祖皇帝手邊的一支暗衛空武衛,封地在京城西方的糧倉明州。

如此尊貴的身分,就連當今皇上都得禮遇他幾分,更何況當今皇上易珞能夠坐上龍椅,還是易承雍在先皇駕崩時帶兵平了諸王逼宮之亂,拱著易珞上位,光是這份恩情,易珞就該結草餃環以報。

然而,人心易變幾乎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去年入冬時,通州澇災,皇上命左都御史趙進為巡撫,前往通州賑災,豈料在年前卻傳來趙進被殺的消息,于是皇上便要易承雍到通州走一趟,查查趙進的死因。

這事听來似乎沒什麼不對,但只要往細處想就知道其中有鬼。

當年諸王逼宮,唯有肅王留在封地通州不動,于是皇上的兄弟最後只剩下肅王,在空濟想來,哪怕肅王向來安分守己地留在通州,沒有皇令絕不擅離,還是成了皇上心底的那根刺。

要說趙進之死是為了嫁禍肅王,任誰都不意外,可偏偏主子又不覺得事情有這般單純,如果真的只為嫁禍肅王,皇上沒必要讓主子走這一趟,于是偏往細處查。

趙進前往通州時,皇上特地派了一班禁衛負責護衛趙進的安危,可趙進卻是死在驛站里,刺客並未驚動任何人。

照理那一班護衛該回京請罪,然而卻是一個個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循著線索快要逮著人了,人卻死了。

「楚寧?」易承雍低聲喃念,好半晌才道︰「空濟,差人傳個消息查查楚寧的底細,還有,到驛站確定當初跟著趙進投宿的那幾個護衛的身形五官,讓知府差人到亂葬崗再查一遍。」

空濟眨了眨眼,先應了聲之後又忍不住問︰「王爺,到亂葬崗要查什麼?」

易承雍冷冷抬眼,空濟見狀呵呵干笑著,努力地思索,可他愈是思索,就愈覺得腦袋空白。

他家王爺的面貌在京城里是數一數二的俊美,可說到那一身的冷勁,說是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硬生生的讓那張俊臉打了折扣,再加上天生威嚴,閑雜人等根本就不敢直視他。

月復誹歸月復誹,空濟的腦袋也沒閑著,就在他絞盡腦汁的當頭,靈光閃過,他月兌口道︰「王爺的意思是當初沒有回京請罪的護衛恐怕都早已遭不測?」那不就意味著楚寧也涉嫌重大,可楚寧也死了,難道說他是被幕後黑手給殺人滅口了?

「查查便知。」易承雍垂斂長睫,再度翻開了書,對這話題沒半點興趣,他只知道,他對易珞的耐性愈來愈低了,只要他膽敢不知分寸地玩到他頭上,他會讓他知道,他能讓他坐上龍椅,自然能將他從龍椅上拉下。

「現在去嗎?」空濟輕聲問。

易承雍骨節分明的長指微動了下,連眼都沒抬,空濟已經飛快地走向門口,眼見著就要拉開門,易承雍的聲音又響起——

「對了。」

空濟二話不說地轉身,等候命令。

「昨晚那位姑娘醒了嗎?」他長指輕敲著桌面。

「這倒不知道,我將那位姑娘交給朱嬤嬤照顧了。」空濟這回反應更快了,「我讓人將朱嬤嬤找來?」

就算他猜不出王爺怎會突然掛念一個姑娘家,但只要王爺開口,就算要他卑劣地把那姑娘綁進王爺房里,他也會照辦的!

見易承雍長指動了動,空濟馬上意會,決定先將朱嬤嬤找來,再去查趙進護衛們的事。

空濟離開不一會功夫,朱嬤嬤已經來到書房。

「主子,大夫的意思是,那位姑娘被馬車撞到的傷並無大礙,反倒是頸間的傷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朱嬤嬤垂著臉,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雖說她也服侍過王爺,但後來王爺讓她打理這個位在通陽的宅子後,她有多年沒見過他了,如今再見只覺得他周身的威壓更甚以往。

易承雍對她傷勢如何沒興趣,逕自又問︰「那麼,她可有說什麼?」

「老奴跟她提到待她傷好些便聯系她的家人來接她,可她卻說能否差人送她到城南三坊的徐家。」

易承雍緩緩抬眼,問︰「城南三坊的徐家?」

「那位姑娘像是受到驚嚇不記得身在何處,老奴跟她說了這兒是通陽城後,她整個人都傻住了。」

「然後?」

「她喝了藥後又睡著了。」

易承雍聞言叮囑待人醒來便通報一聲後,讓朱嬤嬤退下,自顧自垂眼思忖,京城的城南三坊徐家,不正是行商徐家?徐家沒有女兒,但兩年前一和離的媳婦失蹤,該不會是她吧?

不過,她的身分為何並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昨晚在亂葬崗上她有沒有瞧見了什麼。

申初時,雷持音甫睡醒,早已經有熱呼呼的膳食等著。

「姑娘,我家主子發話,說是待你醒了想見你一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備了膳食和湯藥。」朱嬤嬤說話時沒顯露什麼情緒,心里卻對易承雍想見她這事覺得不合理。

王爺向來不近,听說就連未婚妻都沒見過面,如今卻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實在古怪,不過這位姑娘盡管因傷而面帶憔悴,也難掩柔媚之色,听說昨兒個晚上她是王爺親自抱著進府的,該不會王爺是看上她了,要不怎會追問她的事,甚至想見她?

雷持音不知道朱嬤嬤心底的彎彎繞繞,心想救命恩人想見自己也沒什麼不可以,便應允了,用過膳後,道︰「能否勞煩嬤嬤替我備熱水?」

「馬上差人備上。」朱嬤嬤到外頭差人備熱水之際,順便拿了套適合她的衣裙。「姑娘,你暫時換上這套衣裙吧,質地算不上頂好,還請姑娘別嫌棄。」

她想過了,這位姑娘絕口不提自己的姓名,也許是怕傳出流言敗壞自己的名聲。既是如此,她自然會配合,畢竟這世道保護自己的名聲就等同是保護自己的命。

雷持音見是一套湖水綠絲綢繡如意紋邊的衣裙,喜笑顏開地道︰「怎會嫌棄?我還要多謝嬤嬤費心替我備了衣物呢。」這衣物看起來很合她的身形,必定是朱嬤嬤特地依她的身形修改過的,她感激都來不及了。

見她如此客氣,朱嬤嬤面上不顯,心里卻詫異極了。

這般親和又沒架子的名門千金她真沒見過,尤其瞧瞧這笑臉,簡直是媚進骨子里了,就連她都要瞧得入迷。

片刻後,熱水備妥,雷持音舒服地泡了個澡,徹底地洗淨身上的髒污,整個人舒爽不已地坐在錦榻上,由著朱嬤嬤替她絞發,順便替她頸間的傷上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隱約听見有小丫鬟在外頭喚著朱嬤嬤,她沒多注意,朱嬤嬤一走,她便斜倚在錦榻上想睡一下,然而沒多久,朱嬤嬤又踅回,低聲道︰「姑娘,我家主子來了。」

雷持音微眯著眼,應著聲,朱嬤嬤便趕緊替她挽了個簡單的髻。

待屋里都收拾好了,朱嬤嬤才讓兩個小丫鬟拉過一座木雕屏風擋在錦榻前,動作利落,一點聲響都沒有。

雷持音睡意深濃地看著朱嬤嬤忙進忙出,心忖這兒到底是什麼樣的大戶人家,竟然這般講究規矩……尋常富戶應該不至于如此,大抵是大官吧,通陽這一帶有什麼高官顯貴來著?

她不認為一個地方官員能在家宅房間鋪上青石磚,尤其這里還只是一處客房而已,但是就算是二品知府或武職大員,也會等著有朝一日回京述職,犯不著在家宅里鋪張這些吧?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門被推開,透過屏風的鏤花,可見有人就坐在她的對面,卻不足以瞧清那人的面貌,更猜不出年歲。

思忖了下,她道︰「多謝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不知道對方年歲多大,更不清楚底細,這般說詞是最妥當的。

「舉手之勞,姑娘無需多禮。」易承雍淡然道。

雷持音听這聲音,眉梢不禁微揚。竟然是如此年輕的聲音,她還以為至少該是中年以上……他到底是什麼身分的人呀?

算了,她對官場的了解本就不多,更何況是離京千里之外的通陽官員,橫豎人家救了她,她感激就是。

「還是得多謝您相助,若是您能送小女子一程回到京城,那就更加感激不盡,他日爺若有吩咐,必當涌泉以報。」她雷持音就是這樣的人,受人點滴必當涌泉以報,盡管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但人生嘛,總有太多不確定,誰知道呢。

易承雍濃眉微揚,對于她過分豪氣又失了禮數的說法不以為意,可眼前他確實需要她幫個忙,她主動提出倒是省得他多費口舌。

「姑娘若想回報,倒不如聊聊昨晚為何會出現在亂葬崗。」

站在屏風側邊,能看見兩邊情況的朱嬤嬤垂著臉,眉頭微皺著,不解主子怎會提到昨晚的事,雷持音則是一臉錯愕。

亂葬崗?那里是亂葬崗?她只想著自己逃過一劫,卻壓根沒細思她昨晚到底在哪,如今他這麼一說倒是合理了,她昨晚撞見了有人棄尸,而她……這軀體難道也是被人丟在亂葬崗的?

暗忖著,她不自覺地撫上頸項。

朱嬤嬤提過她頸間有傷才會教她說話艱困,嗓音沙啞,所以,這軀體的主人是被人給勒死後丟到亂葬崗,而她的魂魄因緣際會依附在上頭……可又是什麼樣的因緣會讓她在死後來到距京城千里的通陽城?

朱嬤嬤側眼瞧她撫著頸項,臉色蒼白,秀眉緊蹙,心想她是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心生驚懼,不由得道︰「主子,姑娘她氣色不好,這事……」

易承雍微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說,她無聲嘆口氣,雖是心憐雷持音的處境,可主子堅持,她一個下人也不得違抗。

「這麼問吧,姑娘,昨晚你在亂葬崗上是否瞧見什麼?」易承雍嗓音依舊淡漠,態度卻十分強硬。

雷持音緩緩回神,想起昨晚,想起鬼差……鬼差出現甚至喊她雷氏,這分明是清楚她的身分,要拘她的魂吧!所以,她在這個軀體里並不安全,她只是暫時寄宿,鬼差隨時都可能抓她?

「雷氏……」

鬼魅氣音響起的瞬間雷持音幾乎立刻跳起,驚懼地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半身都隱沒在黑暗里的半透明影子,她的雙眼圓瞠著,腦袋一片空白。

屏風另一頭的易承雍像是察覺她的異狀,使了個眼色給朱嬤嬤,朱嬤嬤自然已瞧見雷持音的異狀,快步走向她。

「姑娘,你怎麼了?」

她詢問著,卻見雷持音死死瞪著錦榻,她于是順著雷持音的視線望去,什麼都沒瞧見,偏偏想扶著雷持音坐回錦榻,她卻是怎麼也不肯。

雷持音當然不肯,她哪里願意接近那可怕的東西!她渾身發顫,感覺寒意從脊背竄起,手心早已汗濕。

看朱嬤嬤的反應,她根本就沒瞧見那抹透明的影子,也代表那真是鬼差,如話本里所寫的,唯有亡者才看得見鬼差!

不是她自夸,她向來膽大,可是這一刻面對難以預料的鬼差,她是真的恐懼,因為她還不想死,她還想回京看小雅和她的兒子,不管怎樣,她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眼看著那抹影子朝自己而來,她想也沒想地往另一頭跑,跑出了屏風外,見到了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來不及看清他的五官,那鬼魅的嗓音已近在耳邊——

「雷氏,還不歸來?」

她嚇得險些尖叫,感覺冰冷的氣息環在頸間,好像對方的手已經掐住她的頸子,只要微微使力,她的魂魄就會立刻被拉走,不及細想,她朝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撲去,高聲喊道︰「爺,救我,只要您能救我,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她已經無計可施了!

鬼差如影隨形,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法子可以留下自己的命,與其漫無目的地逃竄,倒不如直接跟他求救好了,不是都說,能當上高官的男人身上都帶著官氣,鬼魅不侵的嗎?

救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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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1: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跟王爺談交易

說來也怪,就在雷持音撲向易承雍時,她听見啪的一聲極為細微的聲響,幾乎同時,頸間那陣冰涼不見了,那股冷冷的氣息也跟著消弭。

這是……不在了嗎?

雷持音該回頭確認的,但她渾身抖得厲害,不敢回頭。

她怕她一回頭人就在地府里了!不管怎樣,她必須先抓住浮木,先抓住眼前的人……

「你還要抱多久?」

她聞言抬眼對上一雙冷而深邃的眸,看見那張厚薄適中的唇微掀。

咽了咽口水,視線緩慢地往下移,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不雅,她竟然直接跳到男人身上,直接坐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地抱住他不放。

而他身邊的幾個隨從都傻眼地瞪著她,就連朱嬤嬤也一臉難以置信,彷佛無法理解她怎會出現如此驚世駭俗的舉措。

她雖然想要跳開,但無奈手腳發軟,只能動作遲緩地下了地,小臉燒得燙燙的。

她已經不敢去想一息之前她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可偏偏她就是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可以從眾人眼里看出他們認為她是在投懷送抱,根本就是打算藉此賴上救命恩人……

她想死了,因為太丟人了。

她願意解釋,偏偏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們才能相信。

「抬頭。」

在鴉雀無聲的屋里,驀地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雷持音頓了下,羞赧抬眼對上男人審視的目光,不禁也跟著打量起他。

男人豐神俊美,面若冠玉,然而再仔細一看,他那雙深邃勾人的眼目光冰冷至極,那通身的懾人氣勢叫她打個激靈清醒過來。

瞧他一身玄袍繡金邊,看似樸素簡單,依規制至少是二品以上的大員,可怎會有如此年輕又位高權重的地方官員?尤其是他不怒自威,那是久居上位之人才會有的威嚴。

還是說,他並非地方官員,而是……肅王?

她雙眼圓瞠,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再正確不過,畢竟通州就是肅王的封地啊。

听說肅王易玦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和睿親王、首輔夏燁、京衛指揮使衛崇盡被稱為京城四絕,這四絕不只是因為四人外貌出眾,更因為四人皆是文韜武略皆通,各有建樹,教京城貴女為之瘋狂,四人所經之處滿地都是少女們丟出的手絹。

之所以說是听說,因為那些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是長輩們口耳相傳的。

這麼說來,也許正因為他有皇室血統,所以鎮得住鬼差?那麼她這算是歪打正著,替自己找到活路了。

易承雍定定地打量著她,她的神色瞬息萬變,從一開始的驚恐到羞赧,揣測到平靜,全無掩飾的表露出來,是個坦然直接的人,她也是個美人,容貌嬌媚卻有股英氣,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看似脆弱,實則堅毅,挺有趣的。

想了下,他道︰「既然你什麼都願意做,我自然能保下你。」

這話听來尋常,挑不出什麼毛病,然而搭配剛才的場景,感覺就像是易承雍瞧上了雷持音的美色,教他身後的人都瞠圓了眼。

沒想到向來不近的王爺一夕開竅了,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畢竟這姑娘來路不明。

雷持音愣愣地看著他,覺得他這句話有幾分輕薄無禮,可偏偏他的態度磊落極了,像是單純願意接受她的請求,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陷我于不義,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畢竟就在她抱住他那一瞬間,鬼差真的不見了!姑且不論是不是鬼差靠近不了他,但只要待在他身邊,她就不用擔心鬼差又來拘她的魂,否則就算他願意差人送她回京,她恐怕也回不去。

「成。」易承雍爽快地答應,又道︰「但你必須先告訴我,昨晚你在亂葬崗上可有見到任何人,或者……尸體。」

雷持音想到昨晚瞧見的尸體,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艱澀反問︰「你為什麼要問這事?」

「回答我。」

要她回想昨晚的事,實在是教她頭皮發麻。

「這算是要我幫的事嗎?」沒人會無端端這麼問,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在追查,才會問她這個曾經待在亂葬崗上的人。

「算是。」

听到他這句話,雷持音努力地回想著道︰「昨晚我在亂葬崗上醒來時,瞧見有輛馬車接近,那輛馬車懸著紅色流蘇。」

「昨晚的月光那麼微弱,你怎麼瞧得見紅色流蘇?」易承雍詫異的問。

「就瞧見了。」

「然後呢?」

「然後有個男人下了馬車,把一 包東西丟到我身邊,我瞧了眼發現是尸體,才嚇得趕緊跑,然後就撞上爺的馬車了。」

「既然你眼力這般好,可有瞧見那個棄尸的男人面貌?」

「他的面貌沒什麼奇特,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人,不過比較特別的是,他手上戴著藍翠玉的玉扳指,戒身用上了深浮雕的技法。」

易承雍听至此臉上沒有喜色,反倒是更審慎地打量她。

盡管他並不清楚那人丟尸體時距離她多近,但就算再近,也沒人能一眼就瞧見這麼細微的事物,何況是在那樣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個玉扳指,多大的東西,她怎能連雕法都瞧清楚?她說得太過細微,反倒教他懷疑。

雷持音本是等著他再追問細節的,半晌沒下文讓她不禁抬眼看他,就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教她眉頭緊皺。

怎麼了?她這是說了實話反被當成同伙不成?

「我總算明白為何沒人要在衙門里當人證了。」她忍不住道,身分尊貴的人就能胡亂地懷疑人嗎?看來,肅王也不過爾爾,傳說就是傳說,流傳在市井里胡說的。

易承雍神色微詫,意外她的放肆,更意外她竟能讀出他的思緒。

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就連最親近的空濟都無法模準他的心思,怎麼她就瞧得懂?是太過敏銳而推敲出來,抑或者是工于心計?此刻看似莽撞的駁斥,是否是故作姿態?

可瞧她的站姿挺直,粉拳緊握,那神情瞧來就是發自內心的憤憤不平,杏眼晶亮不染塵,像是最清澈的泉……或許是他太過小心翼翼了,既然她真提供線索,何不信她一次,要真是哪來的眼線,屆時再處理也不遲。

思及此,易承雍淡淡的解釋,「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不解在那麼微弱的月光底下,你如何能分辨玉扳指是什麼樣的玉質、又是什麼樣的雕法。」

雷持音撇了撇嘴道︰「小女子的大哥經營玉礦場,從小跟著大哥在玉料堆里打滾,自然對玉有幾分了解,又因為表妹家是玉商,常與表妹往來,自然了解諸多雕法。」

易承雍垂睫忖了下,道︰「姑娘可有法子畫下那玉扳指的模樣?」

「細節處沒有法子畫,且與其畫玉扳指,倒不如畫人。」

「姑娘善畫?」

「還行。」至少她那挑剔的小雅表妹從沒嫌棄過。

易承雍的長指輕敲了下,身後的空濟立刻差人備紙筆等用具,眨眼功夫就擺上圓桌。

不用等易承雍吩咐,雷持音已經默默地走到桌前。

居然要她當場作畫,說到底,這人根本就是不信她嘛……不過想想也對,雙方非親非故,想要人家信她,繼而保護她,她確實該拿出一些東西證明自己可信。

于是她提筆蘸墨,動作熟練地在紙上作畫。

雖然有一段時日未動筆,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技藝,約莫一刻鐘後她收了筆,吹了下紙面的墨,才將畫紙遞給他身邊的人。

易承雍還沒瞧見,反倒是接畫的空濟先被畫給嚇了跳。

「怎麼了?」易承雍瞧他一眼便接過畫紙。

空濟還沒開口,雷持音先搶白了,「我畫的人就是昨晚被丟到我身邊的那具尸體。」

易承雍听著,睨了一眼空濟,就見空濟點頭如搗蒜。

他剛剛之所以吃驚,正是因為他親眼見過楚寧的尸體,她所畫的就是楚寧死不瞑目的樣子,簡直栩栩如生。

「不是要畫丟尸體的人?」易承雍淡聲問,將畫遞給了空濟。

「本來是該如此,可我覺得應該跟爺來場交易。」雷持音晶亮的眸子直睇著易承雍,神情再認真不過。

空濟不禁看傻了眼,心想這到底是哪來的姑娘家,怎麼這般有能耐,扛得住王爺的威壓,竟還想跟王爺談交易……肯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什麼交易?」易承雍並沒有因她造次而不滿和不快,依舊面無表情等著下文。

「小女子不求什麼,只求保命,只要爺能保住小女子的命,作畫什麼的我必定盡己所能。」

「這事方才不是已經談妥了?」

「是談妥了,可我覺得空口無憑,不如寫張契書吧,再附加一些條件。」說著,她拿了另一張紙開始擬契書。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大膽,但她必須如此,畢竟他並不信任自己,她當然得替自己找個保障,尤其在他需要她相助時,她更有籌碼可談。

沒法子,她是商家女,總是習慣權衡得失。

「要什麼條件?」他的眸色微冷懶懶地掃向屋外。

雷持音沒立刻回答,待她將契書寫好遞給他後,逕自道︰「從今天開始,只要天色一暗,我就要待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明天,明天我就將那人的畫像交給你。」

此話一出屋里響起了抽氣聲,不敢相信她一個姑娘竟主動要求睡在離一個男人最近的地方,偏偏這男人還不是普通人,是皇室里身分最尊貴的睿親王!

她這要求多麼荒唐又無禮,彷佛要他們王爺以色侍奉,這是什麼跟什麼!

朱嬤嬤懷疑自己的眼楮壞了,才會錯將厚顏無恥的妖女當溫良謙恭的貴女!

易承雍神色未變,一目十行地看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成。」

瞬間,其他人全都瞠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冷漠的王爺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這種荒唐的事……這天要下紅雨了嗎?

就連雷持音也意外極了,她原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說服他,想不到他想也沒想地答應了。

難道說,她所知道的事正是他亟需的線索?

要真是如此,那就代表連老天都要幫她了。

「但總得有個期限。」雖說他不介意身邊多個陌生人,但不代表他可以一直容忍。

「當然,這期限……」雷持音攢眉想了下,也不知道那鬼差到底會纏她多久,要是離開他,鬼差會不會立刻就把她拘走?這倒是個大問題了。

等不到下文,易承雍起身撢了撢衣擺,道︰「期限定在我將我要辦的事完成時,如果屆時你要回京,我就送你一程。」

雷持音喜出望外,突然覺得他雖然氣質清冷,可為人卻好極了。

「多謝爺,我將期限補上,還請爺在這契書上簽名。」她動手寫著,要簽下自己的名字時稍稍猶豫了下,但最終還是寫上了「雷持音」三個字。

不管這軀體原本是何身分,哪怕日後遇見了熟悉原主的人,她也能說是為了隱瞞身分才暫時充當雷持音,一點問題都沒有。

易承雍接過她補好期限並簽字的兩份契書,取過另一枝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接過其中一份,看著上頭寫著易承雍……是了,王朝是易氏天下,那就代表她猜的沒錯,他就是肅王。

「那就走吧。」收好契書,易承雍逕自往外走。

雷持音趕緊將保命符折好往懷里一塞,快步跟上。

欸,這人怎麼走得這麼快,就不能等等她嗎?要是鬼差又來了怎麼辦!

「王爺,就這樣留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不會不妥?」書房里,討論完正事空濟忍不住詢問。

易承雍沒吭聲,拿出懷里的那份契約,目光落在她簽的名字上。

雷持音?他記憶中,徐家大爺的妻子似乎並不姓雷,可她卻想回京城城南三坊的徐家,她和徐家到底什麼關系?

徐家是大涼唯一能夠通商各國的行商,在大涼的地位不同于一般商家,而徐家和夏燁的關系挺好,也許他該差人回京探探雷持音的身分。盡管她相當坦蕩,但這世間不乏擅長作戲的人,身在通陽他還是小心為上。

「王爺,空濟說得沒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開口的是另一名護衛空澧,身形和空濟一般,面貌倒是比不上空濟的俊朗。

跟在易承雍身邊的護衛全都出自當年太祖皇帝留給易承雍的空武衛,人數約莫千人上下,全是精英中的精英,且全都是世襲制,為表忠心,一旦入衛之後,皆由易承雍賜名,全都為空字輩。

空濟是空武衛的指揮使,腰系黑瑪瑙珠穗,向來是跟在易承雍身邊的,而空澧是副指揮使,腰系紅瑪瑙珠穗,對外的密探幾乎都是交由他打理,其余貼身的護衛皆系其他不同顏色的玉石,各司其職。

「空濟,你認為有何不妥?」易承雍眉眼未抬地將契書收進桌面的匣子。

「這……」空濟欲言又止,等快速地想過一通後開口道︰「王爺,我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要是明日她能畫出凶手的畫像,對咱們來說是極有利的,可問題她是不是……好像有那麼一丁點攀龍附鳳的味兒?」

他不是有意把姑娘家貶得那麼低,可她剛才開的條件在場的人都听見了,哪一個不覺得她是刻意接近王爺,企圖飛上枝頭當鳳凰?

而且,現在人就在隔壁等著,好像等會兒就打算跟著王爺進寢房,這真的好嗎?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予置評。他雖然不明白她的目的,但卻真不認為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是為了成為他的女人,只是這也沒必要解釋。

順手提了筆,他寫下了三個字便遞給空濟,「讓人回京查查。」

空濟一看,上頭寫著「雷持音」三個字,「王爺,這人是……」

易承雍淡淡看他一眼,他自動地閉上嘴,將字條塞進袖 袋里。

空澧在旁偷覷了一眼,沒來得及看清楚卻也不在意,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

「王爺,一個姑娘來路不明,身上疑點重重,就這樣留在身邊實在是……」

「正因為疑點重重更應該擺在身邊,不是嗎?」易承雍淡淡打斷他未竟之言,起身往外走。

空澧想再說上兩句,一旁的空濟朝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別再往下說。

他們的主子向來不是個能輕易被勸說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任誰都更改不了。不過既是要差人回京查人,干脆就順便跟夏大人說一聲,也許夏大人捎來信多少能改變主子的想法。

進了主屋寢房,雷持音這才驚覺自己似乎提出了一個非常驚天動地的要求。

這位好心的王爺言出必行,信守承諾,竟讓她待在他寢房的花罩里,果真是離他非常近的地方,只以珠簾相隔,她甚至可以從珠簾縫隙瞧見他,確確實實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

可問題是,她這算是自毀清白吧?

也難怪一路上朱嬤嬤看她的目光那般刺人,就連那幾個護衛也一個個用眼角偷覷著她……但她有什麼辦法?想保命就是得這麼做呀。

算了,相信回到京城,肅王也不會到處說嘴,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她是管不了了。

往床上一坐,她從珠簾偷覷,就見他的護衛正準備伺候他就寢。

這感覺還真有些曖昧呀,不知道他成親了沒,她這舉措會不會讓王妃誤解?她行事似乎太過莽撞,忘了有些事該先問清楚……

「姑娘。」

耳邊響起朱嬤嬤的叫喚,她一抬眼對上朱嬤嬤鄙夷到極點的眼神不禁覺得無辜,但她還是溫順的應道︰「朱嬤嬤。」

「這花罩里空間雖小,但也是應姑娘要求,待在離我們主子最近的地方,不知道姑娘滿不滿意?」朱嬤嬤面無表情地問。

听對方帶刺的話語,雷持音內心受傷極了,偏偏又無從解釋,只能吞下委屈。

「多謝嬤嬤的安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向來只有她出言刺人的份兒,如今卻淪落到被酸又不能反擊的窘境。

「那就請姑娘歇下,若無必要別胡亂走動。」朱嬤嬤已說得夠白了,就是要她別晃到寢房去。

「我知道。」悶悶地應了聲後,她輕輕開口問︰「請問嬤嬤,你家主子成親了嗎?」

朱嬤嬤聞言以為她真是打算賴上易承雍,不禁出言低斥,「姑娘請自重,我家主子雖未成親,可身分尊貴,絕非姑娘攀附得起的。」

雷持音點了點頭,終究忍不住辯解了,「嬤嬤誤解了,我並沒有那種心思。」因為朱嬤嬤之前待她甚好,現在的冷淡就更傷人。

「若是如此,自是最好。」朱嬤嬤瞥了眼珠簾外,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早點歇下吧。」

話落,朱嬤嬤便帶著兩名整理花罩的丫鬟離去。

雷持音頹然地坐在床畔,告訴自己,不管受到什麼誤解都不打緊,能活著回京才是重點,人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怎能在復生之後又被拘魂?

說她強佔軀體也好,死不肯進地府也罷,反正,她就是要活下去。

堅定信念、自我安慰後,她心里舒坦多了,眼見寢房那頭的燈已經吹熄,她也只好趕緊就寢,橫豎她原本就帶著倦意。

然而才剛躺下沒多久,她就听見有人在喚她,那聲音縹緲且毫無感情、平板無波,教她莫名地心驚膽跳,猛然張開眼,掃視一圈之後,果真瞧見半透明的影子似乎要從窗子竄入。

她二話不說地跳起,掀了珠簾就往易承雍的床邊跑。

大氣不敢出,她一雙眼死死地盯著珠簾那頭,確定那影子消失了,她的心才安穩了一半。

看來皇室血統確實能鎮住鬼差,只是,她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而且今晚她得睡在哪,總不能叫她賴在男人的寢房里吧?可是花罩里頭她是不敢再回去了……

想了想,雷持音瞥了眼狀似沉睡的易承雍,這一瞧,教她雙眼發亮,原來這男人最好看的時刻竟是入睡時。

褪去了威壓,面如上等羊脂玉,長睫如扇,難怪會是當年的四絕之一。

看著看著,雷持音有些著迷地靠近了些,瞧他長睫微動了下,她立刻回神,暗罵自己不知恥,竟看個男人看到入迷,難怪朱嬤嬤會毫不客氣地鄙視她。

收回目光,她掃過寢房一圈,靠門那頭她是不敢過去,可靠床這頭……天氣還冷得緊,她身上的衣衫雖是暖,但這房里沒有地龍,更沒有火盆,她手邊又沒被子,不知道會不會睡醒就染了風寒。

可要她回房拿被子她是萬萬不敢,只好勉強自己縮在腳踏上窩一晚。

雷持音是真的倦了,打從喝了藥,她就一直困得很,挪了挪姿勢,打了個哈欠後,幾乎是一閉眼,她就沉沉睡去。

待她的呼吸勻長,似已入睡,易承雍才緩緩地張眼,睨了眼睡在腳踏上的她想了想,終究忍住要她走開的沖動。

罷了,只要不爬上他的床,暫且都由著她。

天色將亮之際,空濟如往常來到寢房外。

「主子。」

「噤聲。」

屋里傳來易承雍要他安靜的命令,他愣在當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打他在王爺身邊伺候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還不曾听王爺下達這種命令,難不成昨晚那位姑娘真爬上王爺的床?從不近的王爺真被那位姑娘給誘惑了?

空濟滿腦袋胡思亂想,而屋里的人正冷冷地瞪著蜷縮在腳踏上的雷持音。

原以為她會聰明的在天亮之前回去,豈料她像是睡死了,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這種情況如何能讓人看見?一時的惻隱之心,反倒是為難了自己。

她面容妍麗,可惜就連入睡時都皺著眉,像是睡得極不安穩,一雙小手緊緊地握成拳,像只受驚嚇的小兔子,與清醒時和他談交易的大膽放肆倒是大相逕庭。

從沒有一個姑娘家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妄為,偏偏不讓人厭惡,只覺得她磊落自然。

想起她算計他談交易時的坦蕩無畏和撲到他身上時的惶恐不安,易承雍嘴角不自覺地微揚,然而是時候起身了,他想了下,取下懸在床架上的玉飾直接往她身上丟,同時像沒事人般地躺回床上假寐。

被玉飾砸到的雷持音嚇了一跳,如驚弓之鳥地坐了起來,水眸中的迷茫瞬間消去,轉為戒備地環顧著四周,直到她發現掉在她裙擺上的玉飾,傻愣愣地拾起一瞧,吶吶地道︰「如意紫玉……從哪掉下的?這可價值連城呢,怎能隨便擱放?」

呢喃完,像是想起什麼,她猛地抬眼往床上一掃,見男人似乎還睡著,她才松了口氣,將如意紫玉擱在他枕邊,像作賊般躡手躡腳地回到花罩里。

從窗子望去,天色快亮了,鬼差應該不會來了,她終于能在床上躺一會了。

而空濟在門外等了半晌,終于忍遏不住地出聲,「主子?」

「進來。」

空濟聞言先把門推開一條縫,確定屋里只有易承雍一人,才大步地朝床的方向走去。「主子,是否要洗漱了?」

詢問時,他眼楮控制不住地朝花罩後垂下的珠簾望去。

見狀,易承雍眉色微沉地問︰「瞧哪?」

空濟立刻收回目光,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主子。」

就在空濟替易承雍束好發時,門外傳來朱嬤嬤的聲響,待易承雍應了聲,她才徐步進屋,畢恭畢敬地問︰「早膳備妥了,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早膳……」

「端進她房里,待她用完,讓她過來書房一趟。」話落,他已經朝外走。

「是。」

朱嬤嬤行了禮,一會兒才讓小丫鬟端著膳食進了花罩里,一見雷持音竟還在睡,眉頭不禁緊鎖了起來。

「姑娘,該起身了。」

「唔……再給我一刻鐘……」她咕噥著轉過身。

朱嬤嬤眉頭一蹙,向前一步就把被子掀起。「姑娘,我家主子都起身了,正等著姑娘用過膳後到書房一趟。」

身上一涼,逼得雷持音無聲哀號,無奈地坐起身。

朱嬤嬤待她的態度也未免差太多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身上還有傷?昨兒個還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藥,今兒個卻是掀被叫人……

「姑娘,洗漱吧。」朱嬤嬤說著退到一旁,讓小丫鬟伺候她。

無力地嘆了口氣,雷持音乖乖地洗漱用膳。就在她咽下最後一口粥時,朱嬤嬤已經毫不客氣地催促她,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只得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書房去,還在外頭吹了一陣涼風才得以入內。

書案上早已鋪上了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她出手作畫。

雷持音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才提筆,回想好那人的面貌後,才開始在紙上呈現。

易承雍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尋常姑娘作畫皆以花鳥為主,可她卻將人物面貌畫得栩栩如生。

半個時辰後,她將當晚所見畫出,就連衣袍上的綴飾等等都點出。

易承雍看了一會兒,將畫作交給空濟後,對著她道︰「不知姑娘是否還記得你說的玉扳指樣式?」

「要畫嗎?」

「能畫出自是最好。」

雷持音忖著下,下筆如電地繪出,而後指著上頭的紋路,「因為天色太黑,所以具體是什麼樣的雕紋我沒看得清楚,只隱約記得是深浮雕,一般而言,會用上深浮雕技法的都是玉佩或是大型雕件,玉扳指倒是很少見,還有這藍翠玉雖然比不上紫玉的高價,但在民間來說也算是件逸品了。」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他雖然對玉石沒多大興趣,但畢竟是在宮里長大的,還是有一定的認識,而她簡直就像是從小模著玉石長大似的,如此說來,她說她兄長有玉礦場或許是真的……

「爺是找出這個人就打算回京了?」他沒回應她的話她壓根不以為忤,只想知道他何時能啟程。

「姑娘放心,回京時必定會捎上姑娘。」他啟口承諾。

「多謝爺,感激不盡。」

想到回京就能見到小雅和她那苦命的孩子……她心里竟然有近鄉情怯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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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靠廚藝勾起回憶

石亭里,松果在火爐里燒得啪啦作響,將寒冽的風隔絕在亭外。易承雍垂睫坐在桌旁,直到腳步聲漸近,他才微抬眼。

「皇叔。」男子大步行來朝他作揖後,自動自發地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瞧水滾了,熟門熟路地煮起 茶水。

「老八,事情調查得如何?」

「皇叔還是老樣子,咱們這麼久沒見面了,沒聊上幾句就急著想知道結果。」易玦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雙手一攤,「什麼都沒有。」

被喚作老八的男子正是當今皇上的八弟,也是僅剩的胞弟,當年唯一沒有摻和逼宮政變的肅王爺。

「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進展。」易玦揚了揚眉,斟了 茶遞給他。「我還特地讓四個城門的守城兵都看了畫像,要真有出城的話,他們會有印象,可惜半點消息都沒有,而城里都不知道已經搜過幾回了,就連銷金窩也快被掀了,沒有就是沒有,會不會是皇叔這兒給的畫有問題?」

「玉扳指呢?」易承雍淡聲問著。

「一樣沒有著落。」易玦淺啜了口 茶,睨著他,那刻意模仿的神情和易承雍有七八分相似。

易承雍眸色和嗓音一樣冷地道︰「這是你的封地,十幾天了,你卻連個人都找不到,難不成真要皇上把趙進的事算在你頭上?」

「皇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個人真要對付我,多的是由頭,我懶得防了,要真逼急了我……到時候再看著辦。」易玦笑得玩世不恭,彷佛真沒把那些事擱在心上。「何況,我也不認為那個人想對付的只有我。」

「就算是把整座城翻了也要把人給我搜出來,後頭的人要連根拔起,如此一來,我行事才能名正言順。」

易玦听出了些許弦外之音,揚起了眉道︰「難道皇叔是打……」

「辦妥你的事。」他冷聲打斷。

易玦不以為意地笑著,又斟了杯 茶,「就不知道皇叔是怎麼想的,五年前我那幾個兄長造反時,皇叔多的是機會,可是您卻把皇位拱手讓人,現在想上位了還得名正言順,是不是太多此一舉了?」

依輩分,皇叔是皇祖父最疼愛的麼子,當年就連父皇都極為忌憚皇叔,只因皇祖父非但將空武衛給了皇叔,還賜了一塊免死金牌,父皇和兄長都不敢輕易動他,就怕皇叔手上說不準有皇祖父的密詔,真動了他,恐怕就丟了皇位,還順帶丟了命。

「我從沒想過那位子。」

「為何?」易玦極為不解,就連他都曾經心動過了,皇叔怎可能一點心思皆無?只要曾掌握過權勢,任誰都會留戀的。

易承雍沒吭聲,易玦也不追問,他算是和皇叔一塊長大,知道他性子就是如此,不肯開口的時候,任誰都撬不開他的嘴。

「將事辦妥就是。」

「皇叔,不是我不肯辦,而是——」輕敲了桌面一會,易玦才斟酌著用字,道︰「皇叔,我不問您這線索是打哪來的,可線索如此明顯偏找不著人,難道皇叔不覺得怪?」

易承雍微眯起眼,自然明白他的話意。

易玦瞧他听進心里了,也就不多說了,瀟灑起身告辭。

易承雍獨自坐在亭內品茗,面無表情地看向亭外的圔林景致,突地听見細碎的歌聲,那歌聲極為細柔,只是隨意哼唱著,並沒有詞,像是地方上的小調,卻教他驀地站起身。

亭外的空濟也听見了,立刻走到小徑上查看,沒多久就回到他面前稟報,「主子,雷姑娘朝這兒來了,要不要我去請她離開?」

真不是他要說,這位姑娘也太纏人了,晚上賴著王爺,現在就連白天也想假裝不期而遇,還唱曲勾人呢。

正是多事之秋,那位姑娘既幫不上忙,還纏著王爺,他只能說王爺這筆買賣虧大了。易承雍忖了下卻說︰「領她過來。」

「咦?」

「去。」


「……是。」

不一會兒,空濟領著雷持音進了石亭。

「爺。」雷持音朝他福了福身,瞧著桌面上兩只 茶杯,擱在她這頭的那一杯, 茶水還剩一半,不禁想,不會是她打擾了他會客,所以才要空濟帶她過來,打算訓她一頓?

「坐。」易承雍取走了她面前的茶杯,放上新茶杯,替她斟上澄黃色的清透茶湯,瞧她還站著,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和外男同席,雷持音心里有點抗拒,又想這十幾天來,她每天晚上像當賊一樣地模進他的寢房,窩在他的床邊睡……她還矯情什麼?

「爺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嗎?」一坐下,她毫不拖泥帶水地問。

「依你所畫的畫像尋人,找不著人。」易承雍長指在石桌上輕敲著,深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雷持音心一跳,他這問法該不會是懷疑她胡亂畫個人充數吧。

「那麼,也許因為他並不是本地人,當晚就離開了。」

「四大城門的守城兵沒見過這人。」

「可這人的面貌並不出眾,也許……」

「通陽城的守城兵是出了名的刁鑽,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是辦不了這差事的。」易承雍解釋著,感覺到亭外空濟的目光,側頭看去,見空濟像是意外自己這般盯著人不放,隨即轉開視線,端 茶輕呼。

雷持音不禁苦笑,她還真不知道這兒的守城兵有這般好本事,看來她要是不想個法子替他找到人,他真會認為她是在糊弄他。

「那麼,玉扳指呢?」

「城里幾家玉鋪子都說了,沒見過這種玉扳指。」他不想懷疑她,可事實會說話,一一指向她極可能誆騙他,讓他錯失逮人的機會。

若真是如此……這倒也有趣了,他還沒栽過跟頭呢。

雷持音听完,秀眉緊蹙起,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瞧見了……」她像是想到什麼,突地抬眼問︰「可有查過玉匠坊?」

「玉匠坊?」

「是啊,大多數的玉鋪子都是商家和玉匠合作,可也有些玉匠是自個兒接單,就好比京城的端玉閣,當家的有本事,可以直接接單而不跟玉鋪子合作,甚至自營玉匠坊營生,我記得通陽這一帶因為玉礦頗多,所以有不少的玉匠坊,其中最富盛名的是城南的馮學剛馮大師。」

雷家經營玉礦場,通陽一帶有不少玉礦,在她還小時,一家四口偶爾回明州外祖家時,回程會順路繞到通陽城,到馮家玉匠坊作客,那時坊里的大師傅是馮老爺,與父親向來交好,而馮學剛是剛出頭的小師傅。

一想到馮學剛,她不禁猜想玉扳指上的深浮雕說不準是出自他的手筆,畢竟尋常玉匠根本不可能在玉扳指上作深浮雕的,而他向來最愛做些稀奇古怪、顛覆傳統的玉飾。

易承雍微揚濃眉,細細打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去問他也許能問出蛛絲馬跡?」要說她是在作戲,這神情也太誠懇了些,他壓根感覺不到她在撒謊。

他對于自己的眼光有幾分自信,也認定她是無害,偏偏現實的狀況總會教人懷疑她是否有其他意圖。

雷持音搖了搖頭,「馮大師這人脾氣有些古怪,尋常人想見他並不容易。」說白點,他就是年少得名,所以脾氣大了點。

「可你識得他。」

雷持音本來要點頭,但想到自己的現狀又急急頓住,「談不上認識,是听家里人提過。」她現在都換了張臉,馮大師怎麼認得出她?她只能這麼說了。

「那麼你提了這法子等于空談?」

「怎會是空談?我有把握能見到他。」她笑得自信滿滿。

易承雍直睇著她的笑臉,不知怎地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教他心神恍惚了下,好半晌才問︰「怎麼做?」

她笑著不答反問︰「爺,這兒有沒有面粉?」

朱嬤嬤和幾名廚娘都站在廚房外張望著,廚房里,除了雷持音正努力地揉著面團,還有個不曾踏進廚房里的主子,竟紆尊降貴地端坐在角落里,嚇得眾人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待面團揉得差不多了,雷持音先擱在一旁醒面,轉頭準備做餡料。

易承雍瞅著她仔細地洗 菜挑 菜,又到桌前挑了把刀,利落地切著肉末,忙碌的身影,嘴里輕哼的小調,與他記憶中的重迭在一塊,甚至,當她下鍋翻炒著菜與肉末時,他聞到了似曾相識的 香氣。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回到了教他魂縈夢牽的記憶里。

「爺,要不要嘗嘗?」

被女子的聲音喚回神後,只見一雙縴白的手端著盤子,上頭盛放著一塊作法特別的餅。

「這是什麼?」他啞聲問,接過盤子。

「烙餅。」她隨即又回到灶前忙著,一會又取來一份,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他的旁邊。

「這是我外祖家那里時興的烙餅,和其他地方的作法不同,里頭不管是要放豬肉、牛肉、羊肉都成,配什麼 菜都行。我自己偏愛的是用豬肉末搭韭 菜,拌上醬料後炒熟再擱進烙得酥脆的餅皮卷起,醬汁會將餅皮軟化,這樣吃起來就覺得外酥內軟,那醬汁裹著肉末,味道真不是普通的好。」

說著,她忍不住咬了口,有點燙口,教她不斷地呼著氣,可還是堅持地咽下肚,暗嘆自己真是了得,竟能做得這般好。

轉頭看他還盯著恪餅不動手,雷持音心想他貴為王爺,吃的都是珍饈玉饌,這種平民小吃也許吃不慣,不禁道︰「爺要是吃不慣也不打緊,重要的是我做這餅,是打算一會送給馮大師的。」

她話才說完,就見易承雍拿起烙餅咬了一口。

別說雷持音驚詫,就連守在外頭的朱嬤嬤都錯愕極了,畢竟主子向來是不食外人備好的膳食的。

驚詫過後,雷持音微揚起眉,欣賞著他的側臉。

倒是挺平易近人的,真這般吃了起來,盡管是以手抓著咬,姿態還是優雅,從他平淡的神情里猜不出他的喜惡,但能夠一口接一口,應該是覺得挺合口味的,是不?

光是瞧著他的吃相,就覺得這烙餅美味極了,充分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就說了,除了女紅之外,她真的是十八般武藝皆通。

正沾沾自喜,雷持音就見廚房外有人走近,光看身形,她還以為是空濟,仔細再打量,才發現是空澧。

易承雍側眼望去,欲張口又頓了下,目光未動,只是靜靜地打量來者。

一旁的雷持音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盯著門口的人看是為哪樁。

和他相處了一段時日,她知道他是個寡言的人,大概是因為這樣,空濟跟他培養出了默契,有時光是一個眼神,空濟就知道他的心思,也許他現在也是用眼神在交代什麼?不過……

「爺,怎麼不見空濟?」待會就要出門了,就她所知,通常出門時都是由空濟駕馬車的。

易承雍沒吭聲,垂下眼睫像是在思索什麼。

「還是說等一下是空澧要駕馬車載咱們過去?」她說著指向站在廚房門口的空澧。

雖說她不知道他在通陽忙什麼,但相信肯定是不想讓她知道的機密事,想當然耳空濟去哪,又去做了什麼,他自然是不會告知的。

所以也許是空濟上哪忙了才讓空澧代勞,對不?

豈知,他還是不吭聲。

真不好聊的人……雷持音無奈極了,只好繼續啃她的烙餅,邊想著一會兒要馬車走得快一點,否則冷了味道就差了。

「空澧。」

「在。」空澧踏進廚房里,垂首等候命令。

「你的珠穗在哪?」

空澧愣了下,手往腰間一撫,驚覺隨身的紅瑪瑙珠穗不見,忙道︰「主子,空濟外出前差人通知屬下隨侍主子,屬下急急忙忙過來,一時忘了佩戴,還請主子恕罪。」

易承雍臉色平淡,眸光卻冷得足以冰凍一切,只道︰「去戴上。」

「是。」

雷持音嘴里還咬著烙餅,看著空澧離去的背影,再看向易承雍的側臉,月兌口道︰「爺生氣了?」

易承雍懶懶揚眉,斜睨著她。

「……當我沒說。」她還是繼續啃她的烙餅好了。

有時她會忘了這個男人的身分有多尊貴,說起話來沒個分寸,往後她會謹記在心。

不過他倒是很注意細節,連空澧有沒有戴珠穗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禁懷疑他剛剛都不吭聲,是因為發現空澧沒戴珠穗所以生氣了。

可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還是說,珠穗有什麼意義?

對了,似乎他身邊的護衛都佩戴著珠穗,只是不同玉石罷了。

晌午時分,一輛馬車在城南的一家玉匠坊停下。

正在打盹的守門小廝抬眼打了個哈欠,見有人從馬車下來,便起身揮著手,「咱們師傅不在,還請回。」

「這位小哥可知道馮大師上哪了?」雷持音一下馬車便端著笑臉,姿態萬般柔軟。

小廝見是個秀麗清媚的姑娘,笑意微漾,嬌美可人,儼然像是桃花仙下凡,頓時看直了眼,傻愣愣地道︰「師傅買酒去了。」

「我能否在這兒等?」

「行行行。」小廝像是被迷了魂,連退了兩步讓她進門。「待這兒,可以擋著風。」

「多謝小哥。」雷持音提著食盒,笑容可掬地道謝。

小廝忙搖著手,晃頭晃腦的,不住地偷打量她,正想開口跟她攀談兩句,便見馮學剛從街角走來。

「師傅,這位姑娘找您。」小廝忙喊道。

馮學剛身形如竹挺拔修長,睨了雷持音一眼,便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過,話也不說一句。

「小女子雷氏見過馮大師。」雷持音壓根不以為忤,哪怕他背對著自己,還是朝他福了福身,盡到了禮數。

馮學剛腳步一頓,緩緩地回過頭,眯起眼,他目光如刃,毫不客氣地打量她,卻是吭也不吭一聲。

「哪來的雷氏?」半晌,他才問。

「京城雷氏。」她笑答。

「京城里姓雷的不多。」他沉吟著。

「確實,小女子……小女子曾听大伯父多次提及馮大師,還說大師手藝高超,見識廣博,若有玉石方面的問題都能上門請大師解惑,對大師慕名已久,方巧小女子到通陽城,便想著給馮大師送來明州烙餅,讓馮大師解解饞。」她確實有堂妹,也已經出閣,這說法天衣無縫得很。

原本帶著幾分戒備疑惑的馮學剛,一听到明州烙餅,雙眼立刻發亮,「恪餅在哪?」

「在這。」她趕緊將食盒奉上。

「走走走,既然是雷家的人,那就進來吧。」他欣喜喊著,讓下人備茶。

雷持音笑眯眼,回頭朝馬車上的人笑了下︰便跟著馮學剛進了主廳前的一座亭子。

才剛坐下,馮學剛已經取出烙餅,豪氣地咬下一大口,可這一口卻讓他愣怔住,皺著眉嚼了好幾下,問︰「這烙餅是誰做的?」

「小女子做的。」

「是嗎?倒是和持音那丫頭做的味兒很像。」

雷持音心底意外極了,她還不知道他的嘴這般刁,竟還記得她做的味道,畢竟她不過做過一回讓他嘗鮮罷了。雖說那回他嘗到時,還將她大大地夸了一番,但也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她還是個丫頭片子,而他是個少年,卻已在通州一帶極富盛名。

「是持音姊姊教的好。」

「果真是持音那丫頭教的……」呢喃著,他垂下眼睫突然不語了。

雷持音瞅著他,不禁想,難不成他這是在為她的早逝難過?

「馮大師,持音姊姊生前過得很好,每天都是開心度日的。」他的神情太落寞,教她忍不住出言勸慰。

誰知馮學剛一抬臉,狹長美目滿是怒焰,「她哪里過得很好?她哪里開心度日?我說她就是個傻的,從沒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生活,竟蠢得為了照顧表妹嫁進卓家,最後還遭自己的夫君毒殺而死,要不是那混蛋早已燒成灰,我都想進京鞭那混蛋的尸了!」

雷持音被他毫不遮掩的怒焰給嚇得呆住,她從不知道原來他這般關懷自己,畢竟她最後一次到通陽城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而他待她始終不冷不熱,唯有她拿出珞餅時,他才會漾開笑臉。

「都兩年了,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這麼想,要不是雷持言爛著我,我早就——」說到此處,馮學剛驀地察覺自己的語氣不對,一抬眼就見她錯愕地瞠圓眼,心想她恐是察覺了什麼,他也懶得解釋,橫豎人都已經不在了,名聲什麼的還重要嗎?

呼了口氣,趁著下人上茶的當頭,他斂了怒火,狀似平淡地問︰「你特地上門,不會是純粹送烙餅過來的吧?」

雷持音臉色僵硬,本是想追問什麼兩年,她不是才剛離世嗎?可被他一問,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棹衡了一下,先壓下自己的困惑,道︰「確實是有件事想麻煩大師。」說著,她從懷里取出一張畫,在他面前攤開,「不知道大師是否瞧過這只玉扳指?」

馮學剛只看了一眼,不答反問,「你作的畫?」

「是。」

「看來持音不只與卓家表妹交好,與你也相當要好,要不怎會連畫技都一並教你。」說著他險些就要輕撫畫作。

雷持音愣愣的,覺得今兒個意外得到許多消息,讓她腦袋里一團亂,只能按捺住情緒,順著話意道︰「持音姊姊人好,我也只學了她的七八成罷了。」事實上,她可沒教過她堂妹,反倒是教了小雅,而小雅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想起小雅,她不由得想,假設已經過了兩年,馮學剛也知曉一些京城的消息,那麼要是問些小雅的事他許是知情的,是不?

可,要怎麼問?

「人好有什麼用?」他哼了聲,將畫紙遞還給她。「這是我雕的玉扳指,你找這個做什麼?」

雷持音喜出望外地道︰「果真是,一瞧見那玉扳指上的深浮雕,我就知道一定出自你的手藝。」話落,見他微揚眉看著自己,她馬上又接了句,「以往听持音姊姊說過,大師的深淺浮雕技法是一絕。」

「是嗎?她這麼說過?」

「嗯,持音姊姊向來欣賞大師的手藝,之前和表妹開設端玉閣時,還曾打過念頭,想要聘大師進京呢。」

「我才不去。」他 了聲,神色漸有不耐,「說吧,你找這玉扳指做什麼?」

「不是要找玉扳指,而是找這玉扳指的主人,既然這玉扳指是出自大師之手,想必該有紀錄是誰下的單。」凡是接單的生意,必定會留下委托人的姓氏住所等等重要消息。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雷持音傻住,這人非要在這當頭又犯脾氣?她剛剛是說了哪句話招惹他了?這人什麼都好,偏偏就是性情古怪,說風是雨的,教人模不著頭緒。

「大師,這個玉扳指牽扯到一件命案,偏巧被我撞見了,我遭人懷疑,想要自清就得要拿出證據,要是找到訂制這玉扳指的人就能幫我洗清嫌疑。」她低聲下氣地請求著。

「關我什麼事?」馮學剛冷漠地道。

雷持音傻眼,這人是不是要逼她掀開底牌才得以相助?可問題是,她說了他會信嗎?

她終究只能說︰「大師,看在持音姊姊的分上……」

「她已經死了。」

「因為她已經死了,所以你跟她的情分也斷了?也是,這年頭還有誰念舊情,又不是人人都有俠義心腸,是我誤解了,還請包涵。」話落,冷睨了他一眼,她隨即起身。

馮學剛愣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剛剛那一席話讓他感覺就像是持音在拐彎損他一樣,持音那丫頭樣樣好,可偏那張嘴就是長壞了。

「給我站住!」見她頭也不回的走遠,馮學剛喝道。

雷持音停下腳步,懶懶回眸,「惹惱大師了嗎?瞧我傻的,大師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之心,三言兩語哪穿得透?」

「你……」

「小女子告辭。」她朱唇輕啟,身姿端正,眸色卻不掩鄙夷。

她要真是洗刷不了冤屈,那也是她的命,但待她死後,遭拘魂之前,肯定夜夜入他的夢,痛快地罵他一頓。

馮學剛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見她真要走,便吼道︰「那是個牙人,姓莊,听說是城里最大的牙行老板。」他是倒了哪門子的楣,天生都怕她們姓雷的姑娘!

雷持音腳步一頓,轉過身,婷婷裊裊福了福身子,「小女子在此謝過馮大師救命之恩,還有,烙餅得要趁熱吃,冷了可就不酥脆了。」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得極快,甚至小跑步了起來,而馮學剛瞪著她的背影,神色恍惚,總覺得他看見雷持音了。

雷家的姑娘……性情、動作都這般相似嗎?

他呆站在亭子里好半晌,直到小廝又領了人進來,他都渾然未覺。

「學剛。」

來人喚道,他才回過神瞪著對方月兌口道︰「持言,你們雷家的姑娘性情都是一樣的嗎?」

雷持言被他沒頭沒尾的問話給弄懵了,「你在說什麼?」

「方才有個姑娘說是持音的堂妹……」馮學剛將方才的事說過一遍,而後拿起了已經半冷的洛餅。「這味道可真像極了持音的手藝。」

「學剛,我確實有個堂妹,可是她嫁在京里,不可能來到通陽城,甚至莫名其妙被污蔑成凶手,再者,那個堂妹並未跟著持音學過廚藝或畫技,更正確的說,我們家兩房並不親近。」

他到通州巡視礦場,再順道拜訪馮學剛,這是每年都會做的事,只是打從馮學剛得知持音的死訊後,總是掛著張生人勿近的冷臉,頭一次瞧他這般有精神。

「可是這味道真的和持音的手藝很像,不信你嘗。」他從食盒里再取出一份遞給雷持言。

雷持言本想安慰他不過是遇上無傷大雅的騙子,可還是拗不過他的接過烙餅嘗了口,這一吃,雷持言也愕然,這味道……

「像吧!」馮學剛道。

雷持言徹底無言。持音的廚藝雖是母親手把手教的,可持音做的各種佳肴卻有自個兒的風味,而且皆迎合小雅的口味,那是旁人模仿不來的。

這味道確實是持音的手藝,再加上馮學剛方才提及的畫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姑娘在哪?」

「走了。」

「可知道她住所在何處?」

「誰會問一個陌生姑娘家的住所?」馮學剛才不會說方才自己被那酷似雷持音口吻的話語給震懾住,哪里還會記得該做什麼。

「把她的面貌畫出來。」雖然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來歷,但這事透著古怪,總覺得必須查查。

馮學剛立刻差人備妥紙筆,飛快地在紙上作畫。

雷持言在旁看著,就在畫快完成時,他月兌口道︰「是她?」

「她是誰?真不是你堂妹?」

雷持言眉頭深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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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2: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對他而言特別的存在

走回寢房,他喚了一聲,外頭的人便趕緊去準備。一回頭,見她還待在花罩里,他道︰「你不一道用膳?」

隔著珠簾,雷持音面帶疑惑,這人今天是吃錯藥了,居然邀她一道用膳?

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同桌用膳過,況且他倆什麼關系,不相干的男女坐在一塊用膳……清白,算了吧,還是先填飽肚子比較實際。

于是她稍稍梳洗過,走到他的寢房,還未坐定,門便已被推開,丫鬟陸續端菜進房。

她打量幾人後,不禁疑惑,怎麼今兒個的丫鬟都如此眼生,竟沒一個識得的?而且……

「怎麼不見朱嬤嬤?」她月兌口問著,看了易承雍一眼,卻見他沒半點反應。

她先是不解,隨即又釋然,他一個爺兒哪里會在意府上有幾個丫鬟?只是,朱嬤嬤可是盡心伺候著他的,每每用膳時,都是她領著丫鬟入內,候在一旁等著吩咐,今天不在倒是奇怪。

站在最前頭的丫鬟垂著臉,低聲道︰「朱嬤嬤還在廚房里忙著。」

「喔。」她應了聲,看著外頭天色,像是早過了飯點,也許是特意替他們倆備膳,朱嬤嬤才還在廚房指揮廚娘吧。

收回視線的她突然覺得有些古怪,再望向門外,卻見護衛一個個也很眼生,雖然腰間有系珠穗,但她卻完全兜不上,比如空汶,空汶是她今天才見過的,系的是白瑪瑙,可是眼前系白瑪瑙的人根本就不是空汶啊。

易承雍微抬眼,瞧她一臉疑惑跟著望去,發現在門外的護衛竟有八人之多,教他不禁微揚起眉。

「爺,您的護衛腰上所系的玉石珠穗不是都不同嗎?」她沒心眼地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

「這個人我沒見過,可是他的珠穗跟空汶是一樣的。」

雷持音指著一人,幾乎同時,那人竟疾行而入,易承雍下意識地將她拉進懷里,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一記長劍劈下,他狼狽閃避卻被劃傷肩頭。

這一擊一躲不過是轉眼間發生的事,雷持音根本還搞不清楚情況,屋里已經響起了廝殺聲,她腦袋一片空白,想要回頭卻被他按住,甚至被他提抱在懷,一步步地往後退。

也因此才教她瞧見他被血染紅的袖子。

暗殺?才想著,她已經被拋上了床,听見他沉聲命令,「閉上眼。」

她依言縮到床里,緊閉著雙眼,听著屋里刀劍交擊的聲響,哀嚎聲四起,然後是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主子!」

一听見空濟的聲音,雷持音立刻張眼,就見那些眼生的丫鬟護衛皆已倒下,只剩易承雍一身血染,手持長劍。

空濟從門外奔入欲查看他的傷勢,後頭跟著幾名護衛查探倒下的數人。

「不用看,都死了。」易承雍淡聲道,回頭望向她,「不是要你閉上眼?」

他語氣中隱有怒火,可雷持音哪管這些,跳下床朝他跑去,急問道︰「傷到哪了?」

易承雍一頓,瞧著她腳下踩的血跡,本以為她會驚懼得不敢靠近自己,豈料她竟只緊張他的傷勢……

「要不要緊?你身上都是血……」她緊揪著他的袖角。

易承雍直睇著她滿是擔憂的臉,腦袋什麼都沒想,雙臂已經將她摟進懷里。

常晚,易承雍移到了西次間,讓她待在西次間的花罩里。

從承雍頭上的傷不深,倒是口子頗長,流了不少血,費了一點金瘡藥才將血止住,大夫正在屋里替易承雍包扎,而屋外以空濟為首,跪了近百名護衛。

「全都起來。」裹好布巾後,等大夫帶著藥童抓藥,易承雍才淡聲令道︰「空濟,過來。」

「是。」空濟起身,回首讓同袍起身才大步踏進屋內。

「如何?」

「問過空汶了,他說他回房換衣時珠穗就不見了,還在找這頭就出事了,其余幾人有的連何時掉了珠穗都不知道。」

易承雍面無表情地听完才道︰「讓那幾個暫時卸職,命人看守。」

「逛。」

「屋里可整理好了?」

「還沒,恐怕得再費上一點時間,賊人共八名,其余做丫鬟裝扮的共四名,已經通知知府處理尸體了。」說到這兒,空濟頓了下,猶豫著該不該往下問。

易承雍睨了他一眼,「想說什麼?」

「屬下只是想,主子該要留下活口的。」要是能夠活逮,許多事都能事半功倍,這次明明有機會的,可那共十二具的尸體死相可怕,斷肢殘干掉滿地,那些血不刷上幾個時辰是刷不干淨的。

這不是王爺行事的手段,尤其其中還有姑娘家,王爺雖然不懂憐 香惜玉,但對姑娘家總是有幾分忍讓,怎會連姑娘家都……

「一時沒拿捏好。」

說著,想起自己失態地將雷持音摟進懷里。就連他也不理解自己怎會有這般舉動,他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只能說,也許是她身上那股氣質和母妃太相近,才會教他這般失態吧。

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輕飄飄地丟來,空濟也輕飄飄地讓它飛到一旁,因為他根本不信王爺會有沒拿捏好的時候,尤其王爺剛剛還緊緊地將雷姑娘圈在懷里……其實,王爺已和她有了肌膚之親吧,所以才會為了護她而惱了,半點不留情。

但他沒膽子以下犯上,這話還是吞下吧。

「不過說來也怪,為何偏是挑這時機點生事?」空濟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前往驛站,空澧無故讓王爺丟到一旁時,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對方是朝著她而來的。」易承雍低聲道。

「這是為何?一個姑娘家哪里會惹上這等凶神惡煞?」

「第一劍直朝她面門而去,根本是打算一劍要了她的命,許是因為對方知道她給了我不少線索所致,而我不過是順便罷了。」

她在聞 香樓遭人迷昏,自然是那人察覺她尾隨在後不想將事鬧大,只想要尋人壞她清白。畢竟一個失節的姑娘通常是不會再苟活的,毀她清白等同殺了她,差別只在于沒弄髒自己的手罷了。

顯然對方知道她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才會潛進府里想置她于死地……

「看來,我得要清理門戶了。」她提供線索一事除了他府里的人,再無他人知道,況且還假扮護衛闖進來,要說沒內鬼,誰信。

「主子,都是我的錯,我該隨侍在側的,都怪我想要一次等齊消息,誰知送信的那家伙竟然鬧了肚子,延遲了時間。」空濟單膝跪下懊惱極了。

肯定是有內鬼,否則誰能拿得到這些珠穗?天曉得這些珠穗有多重要,如果不是雷姑娘在場,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看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控著,要不哪來這麼多的巧合?」易承雍不怒反笑,淡淡笑意在臉上勾勒出惡鬼般的森冷嗜血。

空濟猶豫了下,壓低嗓音道︰「可是主子,會不會是有人察覺主子記不住任何一張臉,才出此計策?」要不為何還刻意偷了珠穗?這分明是有計劃地進行試探和狙殺。

易承雍垂著眼不語,他對于自身的缺陷真的無能為力。

他確實記不住任何一張臉,就連空濟的也一樣,只要幾個時辰不見,他會完全忘了空濟長什麼模樣。

可是,他卻記得了她的臉。

只是擦身而過,只是一張被發絲遮掩住的側臉,他還是認出她來了。

「空濟。」

「屬下在。」

「先把內鬼找出來。」他必須保證她的安危,不能讓她在他的羽翼之下出事。

「屬下明白,可是兄弟們在一塊生活都已經近二十年,比真正的手足還親,如果要一個個地查,屬下怕他們會寒心。」

空武衛出了內鬼已是身為指揮使的他心底的痛,若連忠誠的兄弟們都分崩離析,他實在無法接受。

空武衛和其他衛營是不同的,他們從小就在一塊,培養的不只是武功技能,更有絕對的忠心和手足之情,如今出現內鬼,他真的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那就想個法子暗地里查。」

「是。」

「還有,楚寧的事可有消息來報?」

「請主子過目。」

空濟掏出懷里的兩封信,他接過手,一目十行地瞧了,淡淡地道︰「果然如此……楚寧是楚尚書的族人。」

「楚尚書?」空濟詫道,只因楚尚書是當今皇後之父,他要是私下做了這事,豈不等于是皇上授權?

「這點不令人意外,只是楚寧的死反倒讓人玩味。」當初他就是懷疑到楚尚書的頭上,才會刻意要查,如今不過是證實罷了。

空濟猜測道︰「假設趙巡撫之死是楚尚書下令讓楚寧所為,那麼也有可能是殺人滅口,畢竟唯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

「你說的是很有道理,卻不像是楚尚書會干的事,漏洞太多,而且尸體也處理得太草率,分明是故意引咱們去,讓咱們查。」

「難道是有人早知道楚尚書的計劃,好心提點主子?」

「你何時見有人這般關愛我了?」

空濟干笑著,畢竟他是最清楚主子處境的人。想不出個所以然,干脆不想,轉而問道︰「那……夏大人沒在信上說什麼?」

「里頭沒有夏燁的信,他是犯傻了才會在這當頭給我寫信。」易承雍將信紙就著桌上的燭火燒了,再拆了另一封信。

同樣一目十行看過,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竟隱隱浮現一絲錯愕和了然。

「主子?」

易承雍不語,將信引了火,任其焚燒而盡,只在火光燒至時,可見上頭一行字——雷持音已歿,兩年前遭其夫毒殺……

雷持音呆坐在榻上,朱嬤嬤就站在她的身側,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像是受到莫大驚嚇,卻強忍著不掉淚也不哭訴,朱嬤嬤心里有點發疼。

撇開雷姑娘企圖攀權附貴不提,她必須說她容貌天生惹人憐愛,光是坐在這兒不言不語,端的就是楚楚可憐,讓人想把她擁入懷中安慰。

雖說她沒到寢房那兒,但被喚來時,遠遠的她就聞到了一股化不開的血腥味,可以想見事發當時有多可怕,雷姑娘肯定是嚇壞了……

可怎麼會發生這等禍事?就在她在廚房忙亂的當下,竟讓賊人闖進寢房欲剌殺王爺……此刻,府里的下人,除了她之外,其余的全都被押起來,再分別審問,而她則是王爺直接吩咐要她伴著雷姑娘的。

王爺會下這種命令,就代表王爺對雷姑娘上心了吧,要不又怎會為了護她而受傷?可偏偏不知道她的底細,要是她是混進府里的賊人,那該如何是好?

正忖著,腳步聲從花罩那頭傳來,朱嬤嬤一抬眼,見是易承雍,趕忙上前福了福身,

「主子。」

「她沒用膳?」見晚膳就擱在榻幾上,半點都沒動過,他濃眉不由得微攏。

「姑娘梳洗後,就是一直呆坐著,坑都沒坑一聲,要她用膳,她仍動也不動的。」朱嬤嬤說著,回頭瞅著雷持音,怎麼看都不像是作戲,許是真嚇著了。

易承雍徐步走到面前,陰影覆蓋著她,她才猛地回神,抬眼見是他,著急地問︰「你的傷要不要緊?」

「不礙事。」

「真的不礙事?」他面白如玉,可此刻臉色蒼白得有點透明,看起來像是梳洗過了,束起的發還帶著濕氣,身上沒有丁點血腥味,卻多了抹藥味。「你流了很多血,真的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面對她毫不遮掩的擔憂,他心里極為受用。她的眸色清澈,像是冬日的雪能夠映照出世間所有的色彩,卻又帶著暖意,燙進他冰冷許久的心。「倒是你,都這麼晚了還不餓?」

「你呢,你吃了嗎?」

「……要不一道用膳吧。」他沒在這時辰用膳的習慣,但偶而為之也無妨。

朱嬤嬤聞言忙道︰「主子,菜冷了,不如我再熱一熱,順便備上幾樣熱食。」

易承雍擺了擺手,朱嬤嬤趕緊離開,見空濟還在,他道︰「空濟,去忙你的事。」

「不,主子,我就守在外頭,那些事不急。」空濟難得抗命,他怕賊人不死心,要是再有第二輪攻勢總得有人守著。

易承雍沒轍,只能由著他,待他退到門外,才坐到榻幾一側。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榻幾,在他看著她的同時,她也正瞧著他,眸里有說不清的擔憂還有……疑惑。

「你心里有疑惑?」他輕聲道,相處一段時日,他見識到她的觀察入微和聰慧穎秀,相信今晚的事必定是教她起疑了。

雷持音輕點著頭,不解地皺起眉,「能跟在爺身邊的人必定是爺信任的,可是……今晚那些賊人闖進來之前,爺明明就瞧見了,卻沒有起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聞香樓外她只是有點疑惑,覺得他慣于發號施令,不肯主動查辦,可是剛剛……他根本就像是不知道站在外頭的人是誰,這很不合理。

府里的護衛一致地穿著秋香色深衣,可是外出時都會換上一般衣袍,唯一不變的是腰間系的珠穗。

假設珠穗是用來辨識身分,或者是護衛里的階級,這倒能理解,可是賊人行凶,有必要這般講究嗎?假扮身分頂多是騙騙外頭的丫鬟,要怎麼騙得過他?跟在身邊那麼久的人,他怎會認錯?

他的目光總是偏冷,待旁人的態度乍看似乎沒什麼不同,可只要多瞧兩眼,還是能看得出他藏在眸底的情緒和想法。面對空濟和空汶時,他的態度就有明顯的不同,看得出他對空濟倚賴更多。

吊詭的是,在那當頭,他看向外頭的假空汶時,他的眸色就跟平常瞧見空汶時的平靜是一樣的。

她想起了在廚房做珞餅時,空澧到來,他神色有些古怪,當時還以為他們默契極佳,不需言語便能溝通,可如果和方才的剌殺聯想一起,就會發現他極可能……

「我記不住人臉。」易承雍淡然道。

守在門外的空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王爺竟然將這事告知他人。

雷持音直睇著他,詫異他竟然對她坦白了這事。

這可是缺陷,尤其他又是皇族,若讓敵人得知,只要在他身邊隨便安插個人,想暗殺他太容易了,這種事不是應該要保密嗎?

「誰都記不住?」她忍不住問,她身邊雖然沒人有這樣的情況,卻曾听過這樣的病癥,踫頭時可以清楚對方的臉,可寒暄完,轉頭就忘,原因不明。

「嗯。」他聲音不自覺地有些僵硬。

「……很痛苦吧。」她喃喃道。她正好與他相反,她的眼力好,記性更好,幾乎是見過一次的人事物就不會忘記,隨手就能繪出。

易承雍讓人讀不出思緒的黑眸微微閃動著。

痛苦嗎?母妃死後,他已經忘了什麼是痛苦的滋味。

「真是太孤單了。」她徑自想象,輕嘆了聲。

什麼人都記不住的話,那不是教人很恐懼嗎?永遠搞不清楚接近自己的到底是誰,必須重復地一再確認,不管再怎麼試著融入,免不得會覺得天地間只余自己一人。

孤單?易承雍咀嚼著這兩個字。

他也有朋友,足以交心的,但可笑的是,他卻想不起他們的臉,他不覺得孤單,只是有時會覺得天地間只有自己。

雷持音猛然發覺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都沒吭上一聲,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他,不安地偷覷了他幾眼,實在是猜不出他的思緒,她只好閑話家常般地道︰「所以你的護衛身上的珠穗是用來辨識身分的。」

「對。」

「別人知道嗎?」

「不,在我告知你之前,唯有空濟知曉。」

她眨了眨眼,難怪他倚重空濟,也幸好他身邊還有個空濟可以充當他的眼,可是……

「你為何要告知我?」

「就算我不說,你大概也猜到了,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這是一件必須保密的事,你實在不該告訴我,也根本沒必要告訴我,反正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他告訴她這秘密,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同伙,又或者是……變成了跟他很親近的戰友?

「說的也是,照理我該殺人滅口。」

雷持音心重重」跳,瞧他還是」派平靜,眼底隱約有笑,不禁瞪他一眼。

「要真想殺人滅口,現在還不算晚。」啐,沒事嚇人做什麼,又不是她要他說的,如果真的拿這個理由殺她,她真的死不瞑目。

易承雍不自覺地揚起笑意,繼續跟她說笑,「不急于一時。」

「難不成還等你有空?得了吧,依你的身手眨眼功夫就夠了。」雖說她沒瞧見那情景,但她親眼目睹了事後的慘況,真的是慘不忍睹,教她一點食欲都沒有。

「怕嗎?」他眸色微沉地問。

「怕什麼?怕你殺我?」

「我不會殺你。」

「剛剛誰說要殺人滅口來著?」她沒好氣地道。

「你這般努力求活,我會護著你。」

雷持音愣住,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可從他臉上卻讀不出任何思緒。

這時,朱嬤嬤送來熱好的飯菜,還額外多添了兩道熱食和一碗黑漆漆的藥。

「下去吧。」

朱嬤嬤恭敬地福身後再退下,走到屋外,空濟心想兩人恐怕會再談一些旁人不適合听見的,便讓朱嬤嬤回去歇著,畢竟時候不早了。

「爺,方才朱嬤嬤來你認得出來嗎?」她小聲問。

易承雍拿起筷子,閑話家常般地道︰「我可以從她的走姿,或身上的燻香衣著,或她的嗓音判斷出她是誰。」

雷持音小嘴微張,再壓低嗓音問︰「你是天生如此?」感覺上他已經練就了一套辨別的方式,可以想見應該是從小訓練的,只是如果天生如此,那不就沒半個人能讓他記牢,甚至連親人都不能?

「……從我母親去世的那年才開始的。」

雷持音直勾勾地看著他,一方面意外他連這種事都告訴她,一方面又想到在宮廷里長大的皇子真的很可憐呀。

市井里常有傳言哪個妃怎麼了,哪個嬪又怎麼了,那些後宮的女子為了鞏固地位,視人命如草芥;待皇子長大之後,又為了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

幾年前宮變時,她年紀雖然還小,但還記得那晚京城宵禁,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掌燈時分也沒人敢在外頭走動,不過她記得肅王並沒有參與那場宮變,他一直待在通陽,所以直到現在他還能當個王爺。

想著,雷持音不禁同情他了,沒了母親,手足還相殘。

「那時你年紀還很小?」

「六歲。」

啊,那已經是會記事的年紀了,就跟小雅一樣。

她離開兒子時,兒子才兩歲,相信關于她的記憶不會太多,就算會哭會鬧,只要過一陣子他就會忘了,可是六歲的話,母子之間已經積累了不少的記憶。

「爺,會不會是因為失去了你覺得最重要的人,而其他人認不認得出來都不重要,所以才怎麼也記不住別人的臉?」她小口吃著飯,邊說出她的推論。

她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因為有照顧小雅的經驗。
  
小雅剛喪母那段時間總是會不自覺地尋找姨母的身影、靠近相似身形的人,認錯幾次之後,她才不再有相同的行徑。後來自己常常陪伴著小雅,所以小雅很黏她,不管她去哪,小雅總是跟著,像是怕極了再失去。

而他在那深宮里,會不會是認為已經沒有什麼能再失去,又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交托心情的人,所以一切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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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意外听說大秘密

易承雍愣怔地注視著她半晌才垂斂長睫思索她的推論,最後覺得似乎真是如此。

眾人皆說父皇最寵愛他這個麼子,確實如此,可當他親眼目睹母妃喝下父皇賜的毒酒後,他已經不知道在這個世間他還能相信誰。

當年,母妃的家族劉家羽翼漸豐,再加上父皇寵愛母妃與他,終將母妃推上刀尖——母妃不在,劉氏一族不得不安分,失了倚靠的他才有機會在宮里長大。

可是盡管他知道父皇剌死母妃是為了保全他,盡管他清楚失去母妃後的父皇郁郁寡歡,才會不久便辭世,哪怕父皇為他做了萬全準備,他還是無法原諒他。

可說來巧合,雷持音與母妃竟是一樣的命運,同樣是被枕邊人毒殺了。

到底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才將她帶到他身旁,答案似乎不是那般重要。

瞧他冷著臉不語,雷持音懷疑自己又說錯話了,趕忙轉移話題,隨口道︰「那麼,在聞香樓找到我的就不是爺了,是不。」

「不,是我找到你的,當時一個男人帶著昏迷的你要進入一間廂房。」

「……真的?」要是如此,那可真是千鈞一發!

「嗯。」

她旋即又不解的問︰「可你不是記不住臉,怎會……」

「不知道為什麼,頭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記住你的臉了。」

救回她的隔日,第一次和她踫面,她撲到他身上時,他就認出她來了,當時他相當錯愕,因為這二十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母妃死後,他再也無法記得任何一張臉,包括父皇,包括自己。

「為什麼?」

「不知道。」抬眼瞅著她,他嘴角不自覺地輕勾笑意,他不知道他這笑意輕揚的樣子猶如三月春陽融了千年雪,讓那張本就豐神俊美的面容更加惑人。

雷持音看直了眼,好半晌才回神,暗罵自己一個出閣的婦人竟還看個男人看傻,簡直是忝不知恥。

更可惡的是,他還一直盯著她,那眉眼彷佛透露著歡喜,教她想起方才他說過,他會護著她……她嫁的那個良人非但沒有護過她,甚至還毒殺她,男人啊,懷有真心的有幾人?對于男人的情她從不奢望,橫豎她也沒愛過,誰也沒欠誰。

可是他的眼太深邃,像是一池深潭,欲將她沉溺其中,在她悸動的同時跟著惶惶不安。

「吃飯啊,趕緊吃,爺受了傷等會要喝藥呢。」她趕忙吆喝著他用膳,哪怕是毫無意義的話語,都能教此刻的她感到自在一點。

「沒什麼胃口。」

「因為傷還疼著?」她沒瞧見傷口,可是她瞧見了染紅的袖子,可以想見傷口肯定不小,怎可能不疼。

「不是,只是……想吃洛餅。」

「這還不簡單,我這就去做。」

然而雷持音才起身,他便一把拉住她,哪怕隔著衣料,他掌心的熱度還是傳遞給她,教她不知所措地甩開他的手。

易承雍垂眼瞅著被甩開的手,不見絲毫惱意,只是就那樣動也不動。

瞧他落寞的神情活像犯錯的人是她,可要搞清楚,男女授受不親,是他不該拉著她……雷持音瞪著他心里忿忿不平,但迸出口的話卻是軟綿綿的,「我去幫你做烙餅。」

「不用,時候不早了。」他收回了手,慢條斯理地用膳。

「那……明天再幫你做。」她徐徐坐下,偷覷著他的神情。

「好。」

簡單的一個字,那般輕的一個音節,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听得出他此刻還頗喜悅的……唉,她覺得自己像是面對一個大男孩,真是棘手極了。

用過膳後,已經是二更天,空濟進來收拾了下,便又退到外頭守門。

「走吧。」


「去哪?」

「西次間。」他指著珠簾外。

雷持音瞪著他,沒想過這人會大剌剌的要自己跟他同寢房。

「既然要窩在腳踏才好睡,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睡,是不?」他似笑非笑地道,徑自掀了珠簾進西次間。

雷持音簡直傻眼,惱他哪壺不開提哪,竟將這般丟臉的事挑明,偏偏他說的對,反正他都知道了,她又何必矯情?

于是她回頭抱起床上的床褥,準備舒舒服服地在他的床邊打地鋪。

瞧,他知道了也好,這樣她就能大方地備上床褥,而不是只能冷得蜷縮在腳踏上。

然而一進西次間,卻發現先走一步的他坐在靠窗那頭的錦榻。

這是什麼意思?

「東西給我。」易承雍向她勾了勾指。

「我不想睡窗邊。」天曉得會不會鬼差穿窗探頭就把她的魂拘走了。

「你去睡床。」

「……那怎麼可以?」她可沒有勇氣躺在男人的床上,尤其這個男人的身分很尊貴,她造次不得。

「在這里我就是規矩,可不可以我說了算。」

「可是……」她正囁嚅著,他已起身要搶她的被褥,她下意識地扯回,就听他低低嘶了聲,她趕忙將床褥丟往錦榻,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的右肩,「是不是很疼?要不要緊?還是你把衣袍拉開讓我瞧瞧?」

易承雍垂眼瞅著她,屋里的燈火讓她蒼白的小臉添了些暖意,映出眸底眉梢的擔憂,長臂一攬將她環抱入懷。

雷持音僵了下,想將他推開,可一想到他的肩傷,只能悶聲道︰「爺,太逾矩了,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能這樣待我。」

她忽然想起在他大開殺戒之後他也這般抱住了她,當時她處在驚悸之中,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這可不代表他能再來一次。

「等等,再一會。」

「你……」這種事還能等?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親近,雷持音只覺得這是他孟浪,如登徒子的舉動,她從未想過他會對她產生情愫,只因他們之間只是一樁交易罷了。

「我只是想到我的母親。」

也許是她身上有著與母妃相似的氣質,有她在身旁,他彷佛重回那段被深深疼愛的日子,那段他人生中唯一被愛的記憶,讓已孤獨許久的他渴望靠近她。

是她點破了他的孤單,讓他察覺,他竟是如此孤獨。

「……嗄?」她看不見他的臉,無法猜出真偽。

難道她的長相和他母親相似?不,如果相似的話,打一開始他待她就不會那般冷淡,所以這是惡劣的推托之詞,抑或是她有其他地方像他的母親?

但不管怎樣,她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無法對他人的脆弱置之不理,尤其是孤兒,一如當年她放不下小雅。

可是他是男人,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男人,就算她再同情他,這樣也不成啊……

半晌他才放開她,她連忙退上幾步,小臉微微泛紅地瞪著他,意外對上他極具深意的眸,燭火勾勒出他出塵奪目的五官,教人迷醉的身姿,她不禁想,難怪當年他所到之處會有姑娘丟手絹,禍水呀,真是個禍水男人。

「去睡床上。」半晌,他啞聲道,不等她反駁,又說︰「否則你就回花罩里。」

雷持音簡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敢威脅她,而且他這種威脅方式很怪,彷佛知道她必須跟他同處一室,他並沒問她為何要窩在腳踏睡,也沒問她為何非靠近他不可,他……難道知道什麼了嗎?有這可能嗎?

可就算她想問,也不知道要怎麼問。

「去吧。」他催促著。

雷持音咬了咬牙,最終只能妥協地朝床邊走去。一回頭就見他動手鋪著床褥,躺上錦榻,然而他手長腳長錦榻根本容納不了他,腳都跑到錦榻外了。

她躺上床,拉下了床幔。

其實,她知道他讓她睡床上是他的貼心之舉,可不過是一日之間,他為何突然待她這般好?難道她真的像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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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揪出內鬼

翌日,雷持音張開眼時,屋里還昏暗著,教她一時搞不清是什麼時候,而易承雍不在房里。

她難得睡一頓飽,而且還是在溫暖的床上,正打算拉起被子再眯}會時,又猛地張眼。現在天到底亮了沒?而他不在房里,萬一鬼差來了怎麼辦?

她立刻下地,套了鞋就先往花罩去,珠簾一掀,瞧見了正在換藥的易承雍,口子從肩頭往背的方向延伸,肉都翻開了,可以想象有多疼,她吸了口氣,緩緩地朝他走去,雙眼只瞧得見傷口。

「姑、姑娘?」負責換藥的空濟感覺自己被忽視了,出聲提點她,哪知她還是直直地走來,他在內心吶喊,她到底知不知道王爺在換藥,知不知道王爺正果著上身?

「還說不礙事。」她呢喃著,眉頭緊攏。

接下來,空濟發誓,他看見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一景——王爺笑了。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打從他開始隨侍王爺,根本沒瞧過王爺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可如今王爺笑了!難怪天候反常,入春的時節一夜又回冬!

「不礙事。」易承雍無視空濟,輕拉著她的手。

「怎可能不礙事,我光瞧著就覺得疼。」如果不是她,他也不會白白挨這一劍,可她至今還沒跟他致謝呢。

「那就別瞧了,空濟,趕緊上藥包扎。」

雷持音頓了下,這才瞧見一旁的空濟,進而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一時又驚又羞,無地自容的她甩開了他的手,悶頭跑回西次間。

「……主子,這不是我的錯吧。」他一直都安安靜靜地在這里呀!空濟咽了咽口水,不敢對上王爺瞬間冷若冰霜的眉眼。

易承雍沒睬他,視線落在掌心,只覺小小的手極為柔軟,讓他想一直握著。

廚房里,充當大廚的雷持音走過空濟身旁時,涼涼地拋下一句,「使勁點,要不是穿著這身袍子,我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呢。」

正努力揉著面團的空濟一頓,腦袋稍稍運轉了下,猛然發覺她竟在譏剌自己,不敢相信地瞪著她縴細的背影。

好壞的一張嘴呀,這姑娘!

他一個武將哪里進過廚房,干過這些婦人事,竟然還嫌棄他揉得不夠用力……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誰啊!

可惡,她還真不知道,他又不能說,簡直是嘔死他了。

更可惡的是,王爺還笑了,身為主子沒有挺身而出地護著他,竟然在一旁笑著看戲……他的心都快要涼了。

易承雍沒興致關懷空濟的心思,他的視線跟著雷持音的身影動,耳邊听見的是她輕柔婉轉的哼曲聲,撲鼻而來的是飯菜香。

這一切,曾經是他兒時最美好的記憶。

看著她指揮廚娘,井然有序,動作熟練,像是早已做過千百回,醬料何時下,又該斟酌多少,她都了如指掌,幾道菜先上了桌,最後擱在盤子里送到他面前的是明州烙餅。

「爺,就著食材隨意做了幾樣菜,醬鴨、醋魚、水芯片燒、飛龍湯和一道菜羹,爺可以嘗嘗。」雷持音很自然地往他面前一坐,順手替他布菜。

易承雍相當給面子,一一品嘗,每每入口都教他贊嘆不已,「你這廚藝已經可以開設一家酒樓了。」

雷持音壓根不打算跟他謙虛,笑咪咪地道︰「那倒是,是曾經有過這個打算,只是……後來還是作罷了。」誰要她那個狠心無情的丈夫硬是不肯,她身為人婦自然得依著他。

瞧見她眉宇間閃過的落寞,他動手取了珞餅,轉了話題,「不過,這珞餅倒是最教我印象深刻。」

「真的?」

「我的母親是明州人,小時候曾嘗過她做的烙餅,和你做的風味極為相近。」

「真的?我的母親也是明州人呢。」她笑說著,卻不禁想著怪了,肅王的母妃是打明州來的嗎?如果是的話,怎麼沒听娘說過?

印象中,這幾十年里,宮中娘娘只有一名來自明州,就是睿親王的母妃。

她之所以記得此事,那是因為那位娘娘與外祖父是同宗,雖說隔了好幾房,但論輩分的話,娘還得叫對方一聲姑母。

她的娘呀最愛與人閑話家常,明州出了個京官、有了個嬪妃,她都津津樂道,彷佛與有榮焉。

「真的?」他微詫,難怪她會哼著母妃曾唱過的曲,難怪在她身上總能尋得一絲溫暖。

「跟你說,我娘和睿親王的生母可是同宗呢,雖說已經隔了好幾房,關系拉遠了,但論輩分,我娘還要叫那位娘娘一聲姑母。」

「……皇家倒是不論輩分。」他頓了一下道。

盡管他清楚這軀殼並不是雷持音本人的,可他並不希望有朝一日,從她嘴巴里吐出那個稱謂——舅舅?他不想听。

「是啊,而且終其一生,我娘也沒見過那位娘娘一面,這關系是扯得太遠了,爺可別以為我是在攀關系。」外祖父是劉家的庶子,沒有功名,一直都是從商,和嫡系走得也不怎麼近。

易承雍忖著,他是否該跟她坦白身分?

一開始讓身邊的人喊自己主子,不喊王爺,是因為不希望她知曉自己的身分,一來是怕惹來麻煩,被人攀附,二則是防備試探,想確知她到底是不是他人派來的線人或暗樁,如今所有可能性都消除了,也許該讓她知道他的身分。

畢竟只要事情辦妥了回返京城,她總會知道他的身分。

「有煩心事嗎?」

易承雍抬眼,對上那雙澄澈的眸,「沒。」

「沒?」明明看起來就像是擔心什麼。雷持音撇了撇唇,突地想起昨晚的事,不禁問︰「是不是跟昨晚的事有關?」

「什麼?」

「那些人戴著珠穗不就等于冒充你的屬下?可那珠穗又不是輕易能得手的,你……這兒有內鬼吧?」

說到最後,她把嗓音壓得很低,可惜站在幾步外的空濟還是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搖搖頭,覺得不知道該說這雷姑娘聰明還是太過耿直,竟在主子面前說這事。

身為主子,要的就是底下人的忠心,如今遭窩里反,心里哪會不疼,藏著掖著都來不及了,她還將傷口血淋淋地攤開。

易承雍濃眉微揚,「確實是有內鬼。」

說完這句,他隨即咬了口烙餅,彷佛不過與她閑話家常罷了,毫不在意,空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不敢相信主子的反應竟然這般冷淡,昨兒個不是還惱怒不已的嗎?

「很麻煩的一樁事。」她道。

「怎說?」

「你身邊的人不少,一旦出現內鬼,等于每個人都有嫌疑,要是大伙懷疑彼此,這多年來培養的情誼也極可能毀于一旦,再者你的態度要是不夠公正,他們的忠心就會跟著動搖。」

這事昨晚睡前她就一直想,總覺得拖愈久對他的傷害就愈大。

他認不清人,對人必有諸多防備,想要信任他人得要花許多時間培養,一旦護衛們也不信任他時,可就要上演主奴相斗的戲碼了,何必呢?

易承雍沒想到她竟替他想了這麼多,還有這番鞭闢入里的見解。

他心底清楚,動搖空武衛是那些人的後招,一旦空武衛的眾人受影響,他這個主子想再重整也得費上一番心力,吃力又不討好。

「對于如何解決此事姑娘有何高見?」他倒想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

「高見是沒有,但有個法子。」昨晚她好不容易想了個法子,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說出來討論討論也是成的。

「說來听听。」他挪了位置靠近她。

她也不避嫌,湊近他,附耳將簡單的計劃說過一遍,他听完詫異極了,這法子確實相當簡單,而且不寒人心就能擒到內鬼。

易承雍听完她周密的計劃,不禁猜想也許她根本就猜到他的身分了,正思索著要不要開誠布公,外頭來人低聲稟報道︰「主子,八爺來訪。」

雷持音回頭,就見易承雍的護衛後頭跟了個男人,身形與易承雍差不多,而最教她意外的是兩人的面貌竟有幾分相似,身上穿的還是暗紫色雲龍如意的錦袍,這不是規制里的王爺常服?

欸,肅王只剩皇上一個兄弟了吧,偏偏這兩人就像是兄弟一樣,該不會是當年宮變還有幸免于難的其他王爺?

可是,八爺……肅王不就是行八嗎?

亭子里,爐煙渺緲,沖進壺里的茶水翻騰出一股清香,伴著空氣中彌漫的李花香味,讓陰霾的天候另有一番風情。

易玦倒出茶水,遞了一杯給對面的易承雍,無奈地道︰「皇叔,我知道昨兒個你遭遇剌殺,身上還受了傷,心里定是不痛快,可也沒必要一直擺冷臉給我瞧吧,我又不是專程來瞧你的冷臉的。」

易承雍不語,只因他內心不快純粹是因為他壞了他開誠布公的好時機。

面對易承雍足以凍死人的冷臉,易玦當沒瞧見,繼續道︰「好端端的,空武衛里怎會出現內鬼?」

一大早得知消息,他便差人先問過空濟,才挑了正午來訪,雖然不想在這當頭對上皇叔的臭臉,可有些事就是得趁早解決,他不得不走這一趟。

「這事我會處理。」

易玦捏著白玉茶杯,微微轉動著,「我自然相信皇叔能查清這事,可是今早我收到宮里的旨意了。」

「然後?」

「皇上派了個御史宣讀詔令,要我在十天內查明趙進之死,緝拿凶手回京審訊,啟程入京面聖。」

「嗯。」易承雍應了聲。

易玦簡直想翻白眼,「皇叔,通陽城都快讓我給掀翻了,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瞧見,要我怎麼緝拿凶手?他這不是要逼我造反?」

「時機也不錯,你可以準備準備。」

易玦掏掏耳朵,懷疑是自己听錯了,「皇叔,連你也打算送我去死了?」他手里兵馬是不少,可要真是一路從通陽打到京城,光是京城三大營就能踩爛他的尸體,他何必急著送死?

「趙進之死和護送他的禁衛首領楚寧有關,而楚寧是楚尚書同族子弟,你想這是怎麼回事?」

易玦思緒轉得極快,听他這麼一說,思索了下便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年宮變之後,皇上登基,想當然耳,楚皇後一派與萬貴妃一派開始互相牽制,然而對他們而言,最礙眼的莫過于他和皇叔。

如今趙進因為賑災來到通州,卻橫死在通陽,這事要算在他頭上,合情合理得很,然後再將皇叔派來,要是能栽贓個罪名,或是派出幾名大內高手除去,那真是皆大歡喜。

這個計謀乍听之下、循著線索去查,會以為是楚皇後一派所為,可他們這些從宮中出來的皇家人哪個不精明,豈這般容易被糊弄?

假設真要將楚寧殺人滅口,那就不該丟在亂葬崗,而是直接埋了,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放消息,誘引皇叔一路追查。

「只要逮著那個凶手就能水落石出。」

易玦險些翻了個大白眼,「皇叔,這不又是回到原點了?就說了,我根本就找不到那個人。」

「昨兒個我的人在聞香樓撞見了,可惜沒逮著。」易承雍一派平淡地道。

「真的?皇叔,你怎麼沒跟我說上一聲?」易玦嘖了聲,就怕賊人藏得更深。

「我已經用你的名義封了城門,不論身分,可進不可出。」

易玦一听就知道里頭大有文章,「皇叔,你這麼做的用意是……」

「之前我忽略了一個線索,凶手將尸體載往亂葬崗時,所駕的馬車上頭有葵花紋樣。」他也不提是雷持音漏講了這麼個線索,省得麻煩。

「……礦官!」易玦詫異道。

他的封地佔了通州十三個縣城,但唯有礦業不算在他的食邑,也不是他管轄,因為王朝中無論任何礦業全都直屬京城,唯有玉礦可歸于民間,但還是有玉官監看,上等而稀有的玉必須上繳戶部。

而王朝里頭,通州是礦業極為發達的地域,不乏鐵礦玉礦等等,先皇更是在通陽設立總管府,礦官則是隸屬于當地知府管轄。

「原來如此!」易玦怒得重拍了身旁的石椅,那椅面碎了一角,「難怪怎麼找都找不到人,分明是蛇鼠一窩!」

「接下來這事就交給你,事成之後你再隨我回京吧。」

瞧易承雍一副氣定神閑,易玦也斂了一身怒氣,呷著茶,道︰「皇叔,要是讓我隨行,恐怕聖上那把劍就懸到皇叔頭上了。」

「不是一直都在?」

易玦忍不住笑了,「皇叔這是要逼皇上出手不成?」

「不管我逼不逼,橫豎他都會出手。」易承雍輕啜了口茶,語氣不咸不淡地道︰「待你逮著人,回京之後必定要捅破那層紗,楚家討不到好,萬家也要遭殃,我就等著看皇上怎麼處置這兩家。」

易玦把玩著玉杯,忖著許是皇上玩著帝王心術,給了萬貴妃一個盼頭,萬家才敢大動作地布局,想來個一箭雙雕,除去皇叔與他之外,還能將楚家牽扯在內,最好是楚家垮台,萬貴妃才能上位。然而,皇上也必定給了楚皇後一個承諾,就是想借著雙方人馬除去他跟皇叔,至于那兩家最後誰能得利……他再怎麼看都覺得唯有皇上得利。

「可皇叔,如果皇上想對付的是你,你又該如何?」

「他不出手,我哪來揭旗起義的理由?」

易玦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皇叔,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五年前你就是這麼干的。」當年宮變前,皇叔要他留在通陽別輕舉妄動,他可是听話得很,結果就是一夕政變,江山易主。

「我能讓易珞坐上皇位,自然能將他拉下皇位。」易承雍沉聲道。

當初讓易珞上位,不過是為了易珞嫡皇子的正統性罷了,原以為他的秉性不差,誰知道不過幾年光景,心思就變異得教人莞爾。

是權勢讓人心腐化?不,從一開始人心就貪戀著權勢。

易玦听完,大口呷完茶,穩了穩心神才道︰「皇叔還是趕緊找出內鬼吧,要不回京的路上,天曉得還會鬧出什麼事。」有叛徒是最可怕的事,猶如身邊埋了火藥,卻不知何時會引爆。

「我心底明白。」

「那就好。」反正皇叔向來是不需要他幫忙,易玦思忖著一會要怎麼前往整治知府,突然又想到什麼,湊向前問︰「皇叔,廚房里與你坐一塊的姑娘是誰?」

「問這個做什麼?」他眸色不善地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像是在哪見過她。」

「你見過的姑娘何其多,也許是個相似的。」

易玦搖了搖頭,「不,皇叔,那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少有相似的,而且我真的見過她,似乎是在宮里。」

「宮里?」朱嬤嬤頭一次跟他稟報關于她的事時,曾提過她身上所穿的是規制的衣裳,代表她是個世家貴女。

世家貴女還能進出宮闔的,除了是後宮妃子的娘家女眷,不然就必須是公侯世家的千金了,可是一個京城的世家千金怎會出現在通陽城?

若是無人帶領,又無路引,她要如何前來?

也許他該抽空先查一查,她這副軀殼究竟是何來歷。

「皇叔。」

「嗯?」

「那姑娘和皇叔是什麼關系?」他更在意的是,他一出現,皇叔就把她掩到身後,不讓他瞧見,他和皇叔相識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哪個女子能這般被他寶貝,甚至與他坐在一塊兒……真是太教人好奇了。

對于他的疑問,易承雍只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瞅得他頭皮發麻,即刻起身。

「皇叔,我還有許多事要忙,先走一步。」

等易玦夾著尾巴跑了,易承雍獨坐在亭里,半晌才道︰「空濟,備紙筆。」

亭外的空濟立刻差人備妥了紙筆送進亭內,就見他提筆作畫,空濟看得驚詫不已,只因他畫的竟是人物畫。

他知道王爺擅畫,可已經許久不曾作畫,甚至根本不曾畫過人物畫。

難怪,近來天候瞬息萬變。

過了約莫兩刻鐘,易承雍停了筆,問︰「空濟,依你看來,可有她的七八分像?」

他不畫人物,是因為他根本畫不出也不想畫,所以他自認在人物畫上,他比不上雷持音畫得那般鮮活。

「……主子說的是誰呀?」空濟怯怯地問。

易承雍睨了他一眼,「真畫這麼差?」

「這……不差啊,只是屬下不知道這畫中的姑娘是誰。」春寒料峭,他卻急得滿頭大汗,只因他絞盡腦汁地想,還是想不出王爺憑空畫出的到底是誰。

「當然是雷姑娘,她天天跟在我身邊,你卻認不出?」莫不是空濟也跟他有了同樣的缺陷吧。

空濟愣神了下,意會過來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要是說太白會很傷人,可要是說得太含糊,雷姑娘瞧見了卻不知道王爺畫的是誰,到時候王爺的臉要擱到哪去放?這情況真是太為難他了!

「真不像?」易承雍再問。

空濟張了張口,試著用最委婉的方式道︰「主子,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而是主子畫的就像是另一個姑娘,雷姑娘她有雙很勾人的桃花眼,天生媚骨之姿,眼波流轉之間凝著一股惹人憐愛的氣息。」

說到最後,他放棄了,橫豎他委婉不起來,這番話也就比「主子畫錯人了」好一點點,可王爺怎會畫錯人?這憑空畫出的姑娘到底是誰?要知道,王爺記不了人臉的。

易承雍听到最後,濃眉微蹙。雷持音確實容貌嬌媚,可那雙澄澈杏眼帶抹英氣,硬是消減了幾分媚態,這和空濟形容的媚骨之姿大相徑庭。

難道,他所瞧見的是真正的雷持音,而不是那具軀殼的面容?

目光落在畫像上,他提筆稍作修飾。

原來,他瞧見的是雷持音真正的模樣。他原本是要讓人將畫像帶回京城,讓人暗中去查探,沒想到會意外得知這消息。

他不自覺地微勾唇角,為了唯有自己才看得見她的美而喜悅著。

後院里,眾人議論紛紛。

「發生什麼事了?」剛從外頭回來的空澧瞧著同袍聚在一塊,搭住其中一人的肩低聲問著。

「找到內鬼了。」其中一人道。

「……誰?」空澧心尖一抖。

「空溟。」

「怎麼可能?」

「咱們也不相信,可是听說在空溟房里搜出東西,王爺已經親自審了空溟,如今還留著他一口氣,是因為他說還有內鬼,只要王爺留他一命,他願意供出那人,如今人就押在柴房里。」

空澧愣怔地瞪著他,好半晌才道︰「王爺冤枉空溟了,空溟怎可能做這種事?可別是胡亂栽贓,隨意處置咱們,咱們可是都跟在王爺身邊十幾年的。」

「空澧,空溟自個兒承認了,我跟空濟是親眼瞧見的。」空汶從房里走出來,無奈地嘆口氣。「王爺發話了,要將空溟押回京城再審。」

「要真是如此,會不會是空溟不想死,所以想找個墊背的?他要是胡亂指個人,咱們也是百口莫辯。」空澧滿臉愁容,像是怕極了惹上事端。

「別擔心,王爺說了,這事他會詳查,絕對不會讓人有機可乘,挑撥咱們兄弟的情誼,橫豎這事就交給王爺,回京之後就能水落石出了。」空汶拍了拍他的肩,便要朝外頭走去。

「你去哪?」

「準備守夜,王爺說了,讓我看著空溟。」話落,空汶便徑自離開。

空澧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身旁的同袍拍了拍他的肩,各自回房。獨自站在原地好半晌,空澧握了握拳,像是下定了決心,無聲地躍上屋頂,疾馳而去。

來到柴房旁的屋頂,只見兩名同袍看守。

同為空武衛,對彼此的身手都是清楚的,空澧心知要一口氣撂倒兩人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抓準時機。

空澧深呼吸了一口氣縱身一躍,在底下兩人察覺的瞬間,閃身到他們身後,飛快地朝後頸一劈,兩人隨即應聲倒下。

他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的短匕,大步踏進柴房里,就見昏暗的柴房中間,有個人坐在椅上,他大步流星,舉起短匕——

「空灌,你在做什麼?」

話音迸現的瞬間,他的手被握住,想反擊又被反折手臂,被迫單膝跪地,幾乎同時,柴房里點上了燭火,教他瞧見坐在椅上的人不是空溟,而是——

「王爺……原來……」

原來這真是個陷阱!空澧憤恨地垂下臉。

他想過這可能是個陷阱,畢竟他所知道的內鬼只有他一人,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人,可他就是擔心萬一是真,自己的身分會跟著曝光,才狠下心想除之而後快。

易承雍靜默不語,舉步來到他面前。他真是不得不說雷持音的法子真是好,竟如此有效,才剛放出消息內鬼就自動上夠了。

「空濟。」

「屬下在。」

「毒啞他的嘴,再卸下他的四肢關節,回京時將他帶上。」

空澧驀地抬眼,目光陰狠,「王爺連問話都不想問?」

「有必要?」易承雍冷聲道。

他出現在廚房門口時,如果不是雷持音喊出他的名,他會以為他是空濟,因為他很刻意地模仿空濟的站姿,因此在雷持音喊出他的名時,他已經心生懷疑。

但他不能當著空濟的面道破,因為他不願空濟有任何質疑他的時候。

空澧突地放聲大笑,「確實,確實沒有必要,可就算王爺毒啞我也來不及,王爺的秘密我早就已經回報京城了。」

「那又如何?」

「王爺的秘密一旦被他人得知,就算有空武衛也護不住王爺。」

「廢話說完了?」易承雍神色始終淡淡的,朝空濟遞了個眼色。

空澧感覺空濟正要扯著自己走,頓時掙扎起來,「難道王爺不想要知道到底是誰收買我,甚至空武衛里頭還有幾個內鬼?」

「不重要。」

易承雍太過淡漠的態度教空澧更加光火,他雙眼猩紅,怒聲吼道︰「對,你說的對極了,橫豎在你眼里,咱們根本什麼都不是!空武衛只是暗衛,做的永遠都是見不得光的事,

一個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身為主子的你卻壓根不在乎,像你這樣的人得不到他人的忠心,今天有一個我會背叛,他日必定也會有其他人。」

「空澧!」空濟怒聲低斥著。

「說夠了?」燭火勾勒下的易承雍,側臉剛硬冷鷙。

「以往我總想,當年宮變之時為何王爺沒有自立為王,如今想想也對,一個身有殘缺的人豈能登基為帝?我還想,王爺從不照鏡子,該不會是連自己的模樣都認不得吧。」空澧笑得挑釁而瘋狂。

易承雍微眯起眼,冷鷙的眸迸現殺意,「拉下去!」

「是。」空濟應了聲,可看向空澧的目光卻是五味雜陳,這一瞬間的動搖讓空澧抓住了,他掙月兌箝制,握緊手中的短匕直朝易承雍而去。

「王爺!」空濟驚喊出聲。

然而易承雍早有準備,一個閃身抓住空澧的手腕,輕扣反轉,短匕隨即剌進空澧的胸腔,鮮血濺出,他的腳輕點空澧的膝蓋,就見空澧軟倒在地。

易承雍冷冷瞅著他,「你為了一己之私,出賣同袍,還想取本王性命,跟在本王身邊多年,你還不知道本王有多少整治人的手段嗎?」

話落,他朝空澧的腿重踩而下,空澧哀號了聲,在地上打滾。

他痛恨自己的缺陷,痛恨連自己的面貌都記不得,空澧偏要在他傷口上灑鹽,分明是自找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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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3 00:0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用心守護得芳心

黃昏,天際最後一抹絢爛的紅即將被黑暗吞噬。

雷持音站在窗前,隨著天色愈暗,她離窗邊愈遠,就怕一個不小心鬼差就把她的魂給拘走,可偏偏她又想知道,那內鬼到底有沒有上鉤,而他要不要緊。

他說,要是對方上鉤了,肯定午後就動手,所以天黑前就會回來,若是沒動靜,他也會在天黑之前回來,可此刻天色都暗了他還沒出現……不會出事了吧?

萬一內鬼不只一個的話,那可就糟了。

愈想她愈是擔憂,在房里不斷地來回走,直到听見花罩外有了動靜,才趕忙掀開珠簾,就見他進了屋,天青色的袍子上染了血。

「你……你沒事吧?」她急步走去,上下不住地打量著。

易承雍垂著長睫,緩緩吁出一口氣,「沒事,只是沾了點血。」

果真,只是瞧著她,就能感覺心底那把悶燒的火消減許多。

「逮著人了?」

「嗯。」

雷持音松了口氣,卻也發現他臉色分外冷肅,明白就算逮著內鬼了,他心里依然不好受,哪怕他記不住一眾護衛的臉,但好歹都是十幾年的情分,遭人背叛,怎可能無動于衷。

雷持音正想安慰他,卻見他看了外頭一眼,「我想沐浴,你到書房等我。」

她聞言心底一陣暖。書房旁有間淨房,他是看天色全黑了才會如此安排,是說……她只是在他床邊腳踏上窩過,怎麼他就知道她想離他近一些?

「咱們定過契書的,不是嗎?」像是讀出她的想法,易承雍淡笑道。

原來如此。雷持音點點頭。

她跟著他進了書房,不一會空濟來稟已在淨房備好了水,他才離開。而她在書架前轉了一圈,發現書架上的書籍對她而言太過艱深,所以放棄了看書打發時間的念頭,轉而走到案前,發現擺在案上的文房四寶,乃至于書案材質全都是尋常人家用不起的。

她撫著桌面,不由得連連咋舌,這黑檀木的質感真不是普通的好,就連一旁的匣子都是黑檀木,上頭還描金嵌鈿。

就在她欣賞著匣子時,手不慎撥亂了紙鎮壓住的幾張紙,她趕忙拿起紙鎮,想將紙給擺好,瞥見底下有張紙像是作了畫,她好奇翻開,驚見自己的畫像,不由得愣住。

她俯近桌面,仔細地看過每個細節,這畫中人的五官確實是她,可是發型和衣著卻是現在的打扮……這感覺太古怪了,畢竟她已經出閣,是移魂後,才又做未出閣姑娘的裝束。

然而這不重要,要緊的是,誰見過她移魂前的樣子?這畫又是誰畫的?

還是,誰看見附在這具身體里的她了?

雷持音徐緩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緩緩地移到裙面上、腰帶、衣襟……畫上畫的是她今天的裝束,畫又是出現在書房里……

雷持音的心顫抖著,懷疑這座府邸有誰看得出軀殼里藏的自己,懷疑易承雍已經看過這張畫,甚至也開始懷疑她的身分。

說白一點,她根本就是個強佔他人軀殼還陽的鬼!對旁人來說,應該是可怕的妖物吧,肯定會想要把她鏟除的……

王爺他……不會想這麼對待她吧?他待自己萬般好,護她救她,再者依他的性子也不像是個會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行事之人。

還是等他沐浴完再問個清楚?

打定主意,她深呼吸了幾次,要自己別急著下結論,將桌面的紙張收妥,打算再繞往靠窗那頭的百寶格,然而她才抬頭看過去,卻發現她渾身定住不能動。

她倒抽了口氣,瞪大了杏眼,想張口卻也動不了。

她的身子不再受她控制,彷佛提線木偶似的走向門口,甚至打開了門……才剛踏出門外,她就瞧見那抹半透明的影子,飄浮般地接近自己。

鬼差低聲道︰「雷氏,隨我走。」

她驚懼得快要掉淚,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跟在那鬼差的身後,心想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她還以為可以撐到回京的,她想見見她的親人,還有……王爺該怎麼辦?從此以後,還是形單影只,永遠也記不住任何人……

突地,一股蠻橫的力道強勢從身後環抱住她,幾乎同時,原本無法控制的身體彷佛月兌了束縛,重新得到自由,她不假思索地回身抱住來人,哪怕他沒有出半點聲響,她也知道是誰救了她。

「混賬東西,還不退下!」易承雍怒喝了聲,隨即抱著雷持音大步走回屋里。

尾隨而來的空濟一頭霧水,因為他什麼都沒瞧見,搞不清楚易承雍到底吼了誰,也搞不懂為什麼雷持音走到屋外就教主子這般緊張,最終只能默默地跟著主子回屋里。

一進房,就見雷持音緊緊地環抱住易承雍,而易承雍也緊擁著她,他二話不說地轉過身,嚴守著非禮勿視的原則。

「空濟,下去。」易承雍淡聲道。

空濟應了聲,走出門外時,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句。「主子,春寒料峭,頭發和身上還是擦干一點較妥,肩傷要記得上藥。」

空濟的叮囑教雷持音瞬間回神,她終于察覺到男人身上是濕的,而且……垂眼一看,驚見他竟赤果著上半身,嚇得她險些尖叫,趕緊掙扎著要從他身上下來,然而他卻是將她抱得死緊。

兩人的胸膛緊貼著,他的臉就靠在她的肩頭,氣息吹拂在她頸間。

他渾身是濕的,就連發絲也淌著水滴,浸濕了她的衣料,可是他渾身是熱的,透過衣料熨燙著她,他的心跳又快又急,重重地撞擊著她,這樣親昵的姿態教她羞赧,卻又逐漸安心下來。

她沒想到他會連件衫子都沒記得套上,不顧一切地來護著她。

在她驚魂未定之時,他的擁抱彷佛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能無所畏懼,教她不自覺地依賴著他,但這樣抱著……象話嗎?

「爺,你先放開我吧。」她啞著聲道。

易承雍深吸口氣,依舊沒松開她,只是粗啞著嗓音問︰「怎麼不叫我?」要不是他听見了開門聲,卻沒听見其他的腳步聲,心生疑惑,哪里來得及將她搶回來?

「我發不出聲音。」她好生委屈地道。

聞言,易承雍抱著她走到花罩里,才讓她雙腳落地,吩咐道︰「收拾幾件衣裳。」

雖不解他的用意,但她還是照辦了,她的衣裳就兩三套,收拾一下極快。

待她收拾好了,卻見他神色肅殺地瞪著梳妝台上的鏡子,不禁問︰「怎麼了?」

他沒吭聲,長臂橫過,替她拿了包袱,另一只手則堂而皇之地牽著她,她的心猛跳幾下,猶豫了會兒,還是沒甩開他的手。

明明就是于禮不合,可是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教她心安極了。

跟著他來到西次間,他才道︰「去屏風後頭把濕衣裳換下。」

看著床邊的八幅四季鏤花嵌玉屏風,她這才明白他要自己收拾衣裳的用意,雖說有屏風阻隔,卻還是同處一室,要她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實在是……有點太挑戰她。

「去吧,我就在這兒,誰都不能帶你走。」他輕撫著她的手,狀似安撫。

雷持音有些莞爾,她現在擔心的可不是那樁事。

但她明白他是這般君子又一心為她著想,便取了一套衣裳到屏風後頭更換。在她換衣裳時,她听見另一陣惑翠聲,發現原來他也在外頭擦發和套上衣物。

瞬間,她莫名感到羞赧,總覺得兩人半點關系皆無,可此時的親密卻又像是夫妻一般。

巴掌大的小臉紅通通的,雷持音強迫自己轉了心思去回想為什麼鬼差突然控制住她,而他……對了!他對著鬼差吼說退下,又說無人能帶她走,難道他看得到鬼差,也知道鬼差一直想拘她的魂?

身體動得比腦筋還快,驚疑的她從屏風探出頭,在瞧見他依舊赤果著上身,那寬肩窄腰……趕忙又躲回屏風後頭。

不是在穿衣袍了嗎?她明明听見窸窣聲的!

片刻後,易承雍才輕聲道︰「你要是換好了就出來吧。」

雷持音臉上還染著紅暈,多待了一會才拖著牛步走出來,見他端坐在榻上,一時間也不知道剛才的疑問到底該不該問。

「你剛剛不是有事要問?」他說著,倒了兩杯茶,示意她過來身旁坐下。

她抿著唇,竭力地平心靜氣,立在他面前問︰「爺,你是不是知道我剛剛發生什麼事?」

「約莫猜得到。」見她不動,他干脆將她一把拉到身旁坐下。「喝點熱茶,你身上都被我弄冷了,祛點寒吧。」

「……爺為什麼會知道?」

「要不你以為當初我怎會和你簽契書,又怎會允許你窩在我床邊的腳踏上睡?」

遇見她當晚時,他就瞧見有鬼差追她,只能猜測也許她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帶她回府。

當然,回府後,發現鬼差仍跟著她,他又一再容忍她。

如今他倒是慶幸自己尚有絲毫惻隱之心,才沒錯失她。

雷持音驚詫的微張嘴,回想起當初在府里被鬼差嚇得撲到他身上,不禁低喊,「原來那個時候爺也瞧見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為何纏著他,還默默用他的法子護著她,原來他是真的待自己好,她居然還胡思亂想,以為他可能會懼怕自己,會想讓自己魂飛魄散。

她是真的想岔了,以為除了親人外,不會再有人護著自己。

「說是瞧見,先前瞧見的也不過是個影子,不像今晚這般清晰。」那鬼差的面容清晰到讓他此刻還無法平靜。

六歲那年,母妃被父皇賜了一杯毒酒,當晚他瞧見了拘魂的鬼差,而那鬼差的面貌在他記憶中早已模糊,可是他記得鬼差的臉與父皇一模一樣。

吊詭的是,他今晚瞧見的鬼差面貌和自己相似……一開始他並不是那般確定,直到他剛才照了鏡子,才確定了確實是自己的模樣。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出現在母妃身邊的鬼差跟父皇相似,母妃便是因父皇而死,難道她……會因他而死?

思及此,易承雍手不由得雙拳緊握著,胸口上沉甸甸地像是壓著什麼。

「爺是天生能見陰陽?」

她的問話在耳邊響起,他拉回心神,「不,並非天生如此,而且也並非隨時都能看見。」

「那爺的書案上壓了張畫像,那是……」她想這個問題現在問最適當不過。

「我畫的。」他側眼瞧著她,她的模樣還是那般靈動鮮明,就算閉上眼,他依舊能夠勾勒出她妍麗的五官。

雷持音對上他幽深的眸,彷佛望進了漆黑的夜色里,帶點陰郁卻又有些期盼,莫名地勾動她的心弦,到嘴邊的疑問就換了一句,「爺怎會想畫我?」

易承雍思索了下才回答,「原本是想畫你的模樣差人送回京,查查你這副軀殼的身分,可誰知道畫出的模樣竟和空濟所見不同,我猜想畫出的是你真正的樣子。」

「所以爺打一開始瞧見的就是我的模樣?」

「嗯。」

雷持音不禁笑露編貝,月兌口道︰「原來能被人記住竟是這般開心的事。」

「開心?」

「嗯,我死了,在世的一切全都灰飛煙滅,縱使我借尸還魂,旁人看見的也是這副軀殼,又有幾人記得住我原本的模樣?也許我的父母會,也許我大哥會,也許我表妹會,但再多的應該是沒有了,可如今又多了一個你,感覺挺好的。」

「是嗎?」瞧她勾唇笑得心滿意足,他不自覺地也揚著笑。

「可是,爺發現自己跟別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人,難道心里不怕?就算爺一開始就知道有鬼差要拘我的魂,也不可能知曉我是借尸還魂。」

「……你在契書上簽了名字,我便差人回京打探,知道你在兩年前就遭夫君毒殺。」也就是說,當時他已經猜到她是一抹孤魂,寄宿在旁人的軀殼上。

易承雍想,與其隱瞞自己曾經因為懷疑做過的事,不如開誠布公,省得日後因為這不必要的細節生出嫌隙。

「兩年前……」雷持音知道他並不會輕信旁人,自是能理解他派人調查,她听了他的話,注意力反而放在別的地方。想起去見馮學剛時,他也提過兩年前,她不禁喃喃自語,

「真的已經過了兩年?可對我來說,那一切不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不懂死後的自己怎會來到兩年後,這兩年的時間里她怎麼了,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一張眼就是在亂葬崗上。

遭人當棋子毒殺,她心里終究是有恨有痛的,只是一張眼就忙著保命,倒是把那些痛和恨忘了。

「別怕,往後我會護著你。」他低聲呢喃著,輕柔地將她擁進懷里。

雷持音貼著他的胸膛,想起方才瞧見的好身材,羞赧地想退開,他卻是霸道地將她摟得更緊。

他……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舉措太過逾矩,此刻對她這樣親昵,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情?是喜歡嗎?

她還真不知道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小雅那時戀慕著徐鼎,為他喜為耍,偶爾分開就日夜思念,她卻從未嘗過相思的滋味,更不懂心緒被一個人牽動的感覺,只覺得那時的小雅看起來有點蠢,卻又分外可愛。

對于王爺,她本來是真的沒有非分之想,可是除了家人以外,從沒有一個男人如他這般護著她,為了她心急如焚,不顧一切,讓她好想擁有。

如果他這樣對她是因為喜歡,她想,被喜歡著是件很值得開心的事。

易承雍再次擁她入懷,正為她不再掙扎而竊喜,覺得這意味著她對自己也是有情,突地听見外頭傳來空濟很為難,很無助的嗓音——

「主子,八爺來了。」

「叫他滾!」

雷持音瑟縮了下,從沒見過他將怒意形于外,也搞不清楚他這突來的怒氣是為哪樁。

「皇叔,我真是有急事!」易玦在外頭焦急地吼道。

雷持音一听皇叔二字,身子一僵,從他懷里抬眼。

普天之下,能夠被用這二字稱呼的,只剩下睿親王了,原來,她一直都猜錯了!

感覺她身子僵硬,低頭對上那滿是質疑的眼神,易承雍心頭悶痛著,更加惱火地吼道︰「易塊,差事辦不好,你王爺就別干了!」

屋外的易玦眉頭一皺,低聲問空濟,「皇叔今天吃火藥了?」

空濟一臉欲哭無淚地看著他,心想︰屬下剛不是跟你說了,不要打擾王爺嗎?你可以說

走就走,可屬下這個王爺身邊的人要怎麼活?

屋里,氣氛突然凝滯了起來,最後先開口的是雷持音。

「原來是我搞錯了,我還以為自己猜的再準確不過。」虧她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推敲得太有道理。

「你一直以為我是肅王?」她從沒問過他的身分,所以他猜想她心里是有個底……將他誤認為肅王倒是不奇怪,因為他也不過大了肅王幾個月罷了。

「嗯,因為肅王的封地在通州。」她的推測有根據,是身為睿親王的他跑到通陽來,害她猜錯人。「你為什麼不是肅王呢?」

易承雍臉色變了變,「我不是肅王那又如何?」

「情況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濃眉一攏。

雷持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這牽涉到宮廷斗爭。

坊間都傳說著,皇上一開始頗感念睿親王在宮變中護下他,且助他登基,可時間一久,人有了私心,皇上漸漸忌憚他,有意取回他的兵權。

這事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吧?

瞧他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情,她只好硬著頭皮道︰「肅王遠離朝堂,只要不出紕漏,誰也奈何不了他,可你卻是在京里,朝堂局勢詭譎多變,如果有心人知道你記不住人臉,想藉此對付你……」他要怎麼防範?再說,今天出現了一個空澧,難保不會再有一個空澧把他的秘密暴露出去。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處境艱難,所以認為我護不了你?」所以才可惜他不是肅王,覺得老八比較好?

雷持音不禁傻眼,覺得她剛剛說了一堆像是白搭了,簡直是雞同鴨講。

「我不是這麼認為,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

「就像那天在廚房,如果不是我先出聲喊出空澧,你認得出他嗎?如果人家真的要對付你,再從空武衛下手,你該如何……」話未說完,她又被他強硬地摟進懷里,緊密得不留一絲縫隙。

雷持音臉紅心跳,卻又惱他真不虧是輩分最高的王爺,態度霸道又蠻橫,老是對她摟摟抱抱……真是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算了,她又不討厭,現在推開人也太矯情了。

「我怕你說你喜歡肅王較多。」

雷持音簡直傻眼,「我根本就沒見過他,要如何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是這般簡單的事?」他以為她會隨便巴著誰嗎?要不是他待她好,她又怎會待他好?「人的情感是相對的,我這人就像面鏡子,人家給我多少,我定會還予多少。」

「那麼,你要還我多少?」

對上那雙幽深的眸,雷持音臉都紅了。

她自認已經夠坦白直率,沒想到他更勝一籌,也不想想這話像是變相的訴衷情,問得這麼直接,到底是以為她臉皮有多厚,听到這話還能與他侃侃而談?

至少現在她沒法子應他,實在是太羞人了。

雷持音想要閉口不言蒙混過去,不意卻越發手足無措,因為他那雙眼逼得她臉頰發燙……怎麼向來那般清冷的眸,此刻竟像是燃燒著火焰,帶著侵略?

「我的母妃是遭父皇賜死的。」

「……嗄?」

「他那麼做是為了保住我,可我卻恨死他了。」

雷持音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好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出了點聲音,「可是,我所听到的卻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我記得我娘說過,當時劉家坐大,族中子弟在朝堂做官的人數不少,自成一派,再加上太祖皇帝的寵愛,讓娘娘惶惶不可終日,就怕你成了眾矢之的,許是為了保住你才喝下那杯毒酒。」

「不管怎樣,那也是我父皇的旨意。」他冷聲道。

雷持音皺起了眉頭,「可是太祖皇帝寵愛娘娘是眾所皆知的事,我娘和嬸娘她們都不認為是太祖皇帝下的旨意,而宮中又有太多的秘密……」

易承雍沉默著。當初他曾經向父皇求證過,可是父皇什麼都沒說。

瞧他悶不吭聲,好半晌,她才又道︰「京城里講究服飾規制,听說是從二十年前開始的,我外祖家經營布莊,所以對于規制相當清楚,什麼樣的人家能用什麼衣料、能繡什麼圖紋,全都規定得清清楚楚,換個角度去想,這些規定是為了你吧?方便供你辨識。」她想,他的缺陷太祖皇帝該是知道的,所以才為他做了這些。

「那又如何,一碼歸一碼,他終究沒護住該護著的人。」他冷聲道。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然而不管母妃的死究竟是不是父皇的旨意,是不是私下用了心,母妃終究是死了,身為一個男人要是連守護心愛的女人都辦不到,他還算是男人嗎?更何況他還是九五之尊。

「也是……」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只是相較之下,太祖皇帝倒是比卓景麟要好上太多了,至少太祖皇帝並沒有將娘娘視為棋子。

「我和你的夫君不同。」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月兌口道。

「當然不同。」她再肯定不過。

「那就留在我身邊。」

羞赧之余,她心里有點暖暖的,眼突然有些發澀,只因從沒人這麼對她說過。

可她要是真這樣就掉淚,那也太軟弱了……輕咳了聲,她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為了逃避鬼差拘魂才賴著你?」

「那就賴一輩子吧,哪兒都別去。」易承雍高懸的心在這一刻終于可以安穩放下。雷持音吸著氣,不讓淚水盈眶,想了下故意道︰「對了,我好像應該叫你一聲舅舅,多謝舅舅願意護著外甥女。」

「……皇家不論輩分。」他黑著臉道。

雷持音不禁放聲笑起來,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放肆地與家人以外的人玩鬧,看他惱火卻不能發作,拿她沒轍的寵著她,她莫名的開心。

听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她是這麼放肆,他卻不惱了,被她感染了笑意。

與她相處就是能這樣自在,彷佛再多難關都能迎刃而解。

雷持音笑著,眼角余 光瞥見他愈靠愈近,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就在她羞澀地瞅著他,心跳如擂鼓,等待著他的下一步時——

「皇叔……里頭要是沒事了,可不可以先開門?」外頭傳來易玦放輕的嗓音。

旁邊的空濟翻了個大白眼,心想屋里突然靜了下來那才是真的有事!肅王爺,你是故意來整死我的嗎?當主子的不用管他們這些底下人的生死喔!

易承雍神色未變,額際的青筋卻顯露他此刻的心情。

「你先去忙吧。」雷持音羞澀地垂下臉,可又很想笑。

易承雍不語,拉著她回花罩里待著,才讓空濟放易玦進西次間。

「皇叔。」易玦一見他的臉色,心尖顫了下,姿態能放多低就有多低。

「還不滾,等死嗎?」易承雍皮笑肉不笑地道。

看來他今晚是捋虎須了……易玦萬般無奈,只能拿出壯士斷腕的氣概,道︰「皇叔,找到殺死楚寧的凶手了,可是卻遲了一步,找到的是一具尸體。」

「差事沒辦好你怎好意思找我?」

「……皇叔。」易玦幾乎要求饒了,兩人雖談不上是一起長大的,但至少有份叔佷情,別對他擺這種凍死人的表情啊!

他還真不曾見過皇叔這般盛怒的模樣,到底是誰惹皇叔的?真是混賬。

「就算是尸體也能說話,找來相關人證,查清知府的底細和其族人,用什麼法子都好,橫豎就是要讓知府成為最有力的人證,證明那個人是遭人暗殺,還有徹查他的身分,搜他的住所和常出入的地方,再假造那人與京里往來的書信。」易承雍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巴不得趕緊將他打發走。

「皇叔,你這是要我栽贓他們?」所謂的他們指的自然是戶部尚書楚徹和五軍都督萬利建。

「他們可以栽贓你,怎麼你就不能栽贓他們?你這閑散王爺干太久,腦袋都空了不成?」易承雍一臉爛泥扶不上牆的嫌惡神情。

易玦不禁氣結,忍不住替自己辯駁,「皇叔,話不是這麼說,栽贓自然能栽贓,可上頭的人不信,又沒人能幫襯也沒用啊。」

「正因為不管你怎麼做他都不信才要栽贓,讓朝中的御史去說嘴,讓京城的百姓流傳,看他扛不扛得住御史和黎民百姓那數不清的嘴。」

「皇叔這是要逼他動手?」一旦把劍指向皇上,逼得皇上自己清君側後,下一個要清的就是他們叔佷倆了。

「本王受夠了。」

易玦明白了,反正皇叔是與他同一陣線的,那就這麼著吧。其實當年要不是皇叔執意登基之人必須正統,必須是嫡系,那龍椅上坐的絕不會是易珞。

雷持音的腦袋還在一片混亂之中。哪怕已經用過膳了,仍理不出頭緒,不只是因為易承雍突如其來的示好,更因為他和肅王的那席話。

雖說她對朝政懂的不多,可兩人交談中隱隱透露著要對皇上發難,也顯露皇上對他倆的不滿,感覺雙方已經沒有議和的空間,回京之後,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

傳言確實沒錯,皇上對睿親王當年沒有除去肅王一事耿耿于懷,才會疑心生暗鬼,認為睿親王必定是有所圖,留了後招。

不管易承雍和肅王手中握有多大的兵權,只要皇上打算收回,兩人就不能不繳回,雙方的實力相當懸殊呢,可偏偏易承雍又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像是壓根沒將皇上放在眼里,囂張得讓她很是驚訝,難道他還有什麼隱藏的底牌嗎?

「在想什麼?」

陰影襲來,雷持音一抬眼就見他只著中衣,微敞的衣襟隱約可見布條,想來肩上的傷已經上了藥、包扎好了。

「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你想早點回去?」

「也不是……」

「不然?」他干脆在她身旁坐下。

雷持音張了張口,覺得這事挺難開口,要是問得太白,顯得看不起他的本領,可是不問嘛,又覺得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安。

「……你這是跟皇上杠上了?」嘆了口氣,她還是選擇最直白的問法,沒法子,她不習慣與人繞圈圈,單刀直入是她一貫的作風。

「不,是皇上與我杠上了。」

雷持音微揚眉頭,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未能免俗地擁有皇族人特有的傲慢,這般桀驁不馴的用詞要是被人听見,真不知道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所以回京之後,和皇上之間的沖突是避免不了了?」

「放心,不會有事,大不了就是江山易主。」他說得雲淡風輕,她卻是听得心驚膽跳。

「你這話也太大逆不道,你……」她被嚇得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再發豪語。

「你該不會打算要造……」

可憐她只是一介商家女,這般忤逆的話她還真說不出口。

「不是每個人都對皇位有興趣。」察覺她的驚恐不安,易承雍也不再多說,拉著她起身。「時候不早,該歇下了。」

縱使雷持音認為他根本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給她一個正面的答案,她也不想再追問下去,她今晚已經受夠驚嚇了,需要緩一緩。

然而她剛在床上坐下,身旁的床褥跟著微陷,又將她嚇了一跳,怯怯地望去,見他真的坐在身旁,不禁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像是目睹了極不可思議的事。

「雖說不知道今晚鬼差怎會企圖拉你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再來,但我覺得最好的防範法子,就是讓我以最近的距離看著你,要是有點風吹草動,我才能及時阻擋。」易承雍神色如往日般平淡,口氣也是一本正經。

可是這話听在雷持音耳里說有多怪就有多怪,她可是見識過他的身手的,才不信同處一室他還護不了她,尤其他睡在臨窗那頭,不是更方便堵住出入口,讓鬼差不敢越雷池一步?像是看穿她的疑慮,易承雍不疾不徐地解釋,「鬼差無形,你又怎麼知道他到底會從哪里竄出來?再者,以往你窩在腳踏上睡時,連鬼差的聲響都沒听見過,是不?可以想見,離我越近,鬼差越不敢靠近你。」

雷持音澄澈的杏眼轉了圈,心想似乎是這個理,可是……

「咱們要睡在一塊?」她問得極快極輕,就怕門外的空濟听見。

「你睡里頭,咱們隔著楚河漢界,你意下如何?」

看他神色誠懇,態度更是卑微,這提議也沒得挑剔……哪怕兩人未論及婚嫁,但好歹是心意相通了,尤其他是為了保護她。

雷持音這麼說服自己,可就算她再大膽,要她和衣跟個男人躺在同張床上,對她而言是無比艱巨的考驗。

當她躺在床上時,她覺得她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像是要彈出胸口似的,她側過身壓著胸口,免得被他听見她失控的心跳聲。

「你……在京里可還有掛心之人?」

雷持音吸了口氣才回過頭說︰「你既然差人查過我的底細,那麼你應該知道我早已嫁人,而且還有個兒子。」

「嗯。」

「你不介意?」其實打他說他找人查過她的底細後,她就想問清楚他對此的想法,但隨之而來的事太多,找不到好好說話的時機點就拖到現在。

「不介意。」

雷持音都不知該夸他大度,還是懷疑他太會裝,不過他既然說出口,她就姑且相信。

「若問我還掛心誰,一個是我表妹卓韻雅,她嫁進京城行商徐家,我咽氣時她就在我身旁,我怕她難受,另一個就是我的兒子卓瑾。」

「回京之後我再替你查查,興許能與他們相見。」易承雍低聲承諾。

「能見上面自然是好,只是我現在的模樣……」她實在擔憂。

「既是你至親的人,必定會認出你。」

雷持音想了下,笑眯眼道︰「也是!對了,京城聞名遐邇的端玉閣就是我與表妹合資的,也不知道這家鋪子還在不在。」

「我听過。」

「真的?」雷持音喜笑顏開,干脆側過身對著易承雍,跟他說起她和卓韻雅的姊妹情誼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何嫁進卓家,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唇角還掛著喜悅的笑。易承雍睇著她的笑顏,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其實,她不知道他算不上正人君子。她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絕口不提那個負心的丈夫;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這般輕易答應與他同床共枕,更不知道,他在保護她的當下,也想感受她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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