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6363|回覆: 2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退戈] 社稷山河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4-12-3 01:42: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4-12-9 01:42 編輯

社稷山河劍 作者:退戈

內容簡介】:

  「天下蒼生我求生機一線,社稷山河我求國運一寸。」

  「我為持劍人。」

  -

  有人說,界南的風裡,響徹的都是陳氏的劍聲。

  陳氏亡族之後,陳冀獨自提著把劍,遠赴邊地。

  戍衛十五載,無一妖邪侵。

  所以陳冀是陳氏的最後一桿旗,亦是人族的最後一座城。

  傾風初次聞聽此言,低笑出聲,轉身瞥向一側亂頭粗服、正潛心刻劍的老漢,態度散漫而倨傲地同他說笑:「師父,您趕緊做桿旌旗傳給我。我縱是身名俱滅,也定跨山越海,插到妖王他祖宗的墳頭上去。」

  陳冀坐在蓬簷下,微低著頭,手中發鈍的刀一下下削著堅硬的木塊,並不當真,只隨意答了句:「就你?」

  一句話簡介:待我執劍,肅清妖境

  立意:願以此身長報國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20 + 20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總評分: 威望 + 20  SOGO幣 + 200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4-12-3 01:4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一章 劍出山河(一)

  「呵……呵……」

  壯漢肩上擔著兩捆柴,低垂著頭,兩眼緊盯著自己的鞋尖,腳步倉促地往前走。

  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深秋裡顯得尤為響亮,蜿蜒的土路沿著山道盤旋了一圈又一圈,蔓延入漆黑深處,似乎沒有盡頭。

  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今夜分明沒有月色,他目力所及的景象卻隨著夜深而越發清晰。

  身後林葉綿密,山霧重重。霧靄如煙,低纏樹間。草草一掃,遠處盡是一片白色的迷濛。

  男人喉結滾動,不敢看得真切,飛速轉回頭。

  此刻周遭已是連蟬鳴聲都沒有了,偶爾有裹著秋意的風迎來拂來,同樣是悄無聲息。吹在他潮濕的麻衣上,冷得他渾身發顫、四肢麻木,偏生頭頂的汗還是不住地往下淌。

  男人嘴裡翻來覆去地念叨幾句凌亂的經文,敬告滿天神佛,間或穿插幾句發狠的渾話。沒走出一段路,脊背又被無形的驚恐壓彎了幾分,身影備顯憔悴。

  下斜的路漸漸平坦下來,男人緊閉上嘴,放緩步伐。餘光中忽地照進幾抹隱約的光線,他猛然頓住,顫顫巍巍地抬頭。

  前方山道兩側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排齊整的石燈——雕琢成妖獸模樣的托柱頂著碗形的燈盞,點燃的火焰筆直地向上。

  稍抬高視線,燈光蔓延處是一座憑空出現的青灰色建築,籠罩在那柔和朦朧的光線中,如夢似幻。

  若不是以這般鬼魅的方式出現,這場景頗有些松風水月的清幽仙意。

  男人渾身打了個寒戰,往地上啐了一口,再難鎮定,提氣大聲呼喝道:「別過來啊!妖怪,我不怕你!我有刑妖司庇佑!我有白澤先生保佑!」

  說著掉頭就走。

  行了一段往上攀登的路,男人累得幾要癱倒,再一定睛,又是熟悉的場景。

  瞅那縹緲的雲觀,距離彷彿還更近了些。

  男人實在脫了力氣,兩腿一軟坐到地上,背靠著身後的柴垛,死死瞪視那座青灰色的建築,目光發虛,眼白泛紅。

  男人面露絕望,口水順著微張的嘴角往下流溢也未有察覺,茫然無措之際,耳畔屬於自己的呼吸聲裡又突兀多出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他聽見來人的鞋底踩在鬆軟的落葉上,隨即又折斷了乾枯的細枝,衣袍在走動間輕微摩挲,伴隨著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

  男人頭皮陡然炸起,想要起身,右手撐了下地,蓄不起力,改而握住別在腰後的鐮刀。

  他手心汗漬黏膩,使勁眨了下眼,借著幽沉的光線,看清來人的身影。

  對方身形修長清瘦,肩窄腰細,右手隨意地提著把半人多長的劍,行步平穩,姿態從容。

  再近些,身上那件暗紅色的衣服也顯露出來,唯有五官還半明半暗地蒙著。

  自她靠近,石燈上的燭火總算有了變化,有生氣地躍動起來,出現了光影的交替,映出她清冷素淨的五官,與流暢描線似的輪廓。

  看著年輕,怕才不過二十來歲。

  昏黃的燭光晃動著自她臉上閃過。不帶表情時,她眉尾自然地下彎看起來是溫柔的,眼睛與神情卻俱是冷漠。

  開口的聲音倒是清冽、溫和,略有些低,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調侃。

  「夜裡不早些回家,留在山上撿金子嗎?」

  男人怔怔看著她,忘了反應,只是身體依舊緊繃。

  傾風站定在他兩米遠的位置,從腰間摸出一塊牌子,抬手便拋了過去。

  男人想伸手去接,無奈手腳僵得跟凍住了一樣,任由那塊鐵牌砸在自己的胸口,順著衣襟落到地上。

  他垂下視線仔細查看,縱不識字,也認出了牌子正中那個代表刑妖司的圖徽。

  「官爺!」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眼淚驟然飆了出來,五官皺做一團,不顧形象地淒慘喊叫,「官爺救命,這裡有妖啊!」

  刑妖司其實並不隸屬於朝廷,不過尋常百姓接觸不多,分不清楚,喊什麼的都有,倒也無所謂叫一聲官爺。

  「我知道,我尋此獠已有幾日了。這妖孽在界南邊界處不停流竄,行事隱蔽,我一直未覓得蹤跡。」傾風語氣輕快,看著他安撫地笑了下,「好在你還算聰明,一直在外徘徊,對方為引你深入,才洩出一縷妖氣,讓我有機會尋了過來。」

  近半月來,有不少百姓在夜裡無故失蹤,白日又莫名出現。回家後精神渾渾噩噩,反應遲鈍,多夢易怒,好在大多修養一段時日便會恢復。

  受難的人裡,乞丐、農戶,走卒商販皆有,沒有規律。

  醫者診斷不出緣由,在各地刑妖司駐守的修士也查不出端倪,於是轉道去界南找陳冀幫忙。

  陳冀起初同樣沒覺出是哪裡反常,特遣傾風過來以作核實,確信了是妖物作祟。

  不料這妖怪隱匿的功夫是有些了得,饒是她也幾次錯過。

  男人宛若絕處逢生,自顧著一陣哭嚎,用衣袖粗暴地擦臉。待緩過神來,恭敬將鐵牌撿起,擦去背面的灰塵,兩手奉還給傾風。

  就聽傾風問:「你是在哪裡撿了什麼東西?否則不該如此輕易叫這妖怪盯上。」

  男人愣了下,回憶起什麼,在身上一陣翻找,最後兩指夾著一枚發黑的銅錢從胸口拿了出來,忙不迭地丟到傾風手裡。

  傾風翻面來回辨認了幾遍,說道:「這是那座雲觀裡的錢幣,來歷不明的東西,你也敢拿?」

  男人嚅囁著解釋道:「我……我只是見這銅幣古樸,以為值錢……」

  傾風將東西在手心拋了下,說:「我代你去。你回吧。」

  「我就這樣回?」男人快被嚇破了膽,猶疑著小聲道,「您不同我一起下山嗎?」

  他很沒出息地說:「少俠,我、我怕……」

  傾風沒有笑話他,略作思考,將隨身的劍遞了過去。

  「你可以先在這裡休息片刻。若是害怕,也可以等天亮了再下去。回去後將劍暫寄在城內的刑妖司處,我會自己去拿。」

  男人如獲至寶,千恩萬謝地將劍抱到懷裡。

  這劍的材質與模樣,都像只是把極尋常的木劍,可他一入手,便覺得有股暖流在四肢百骸內衝撞,腿腳的疼痛都緩解不少。定是件至寶!

  定下心後,他才有閒情思考其它,當下憂慮道:「可是官爺,少俠,我若是拿了姑娘的劍,您該怎麼辦?」

  傾風淡然擺手,道:「我的事,你不必管。回吧。」未說完便朝著燈火簇擁著的那條小徑走了過去。

  男人目送她離去,幾番張口欲言,艱難忍住。

  不過幾步間,人影與燈火俱是遠去了十數米。

  男人揉了揉眼,尚有些不敢相信。

  一股陰涼隨之從他身上退去,他下意識挺直了背。

  林間鳥獸蟲鳴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天色也趨向黯淡。

  男人不敢再做久留,單手抱著劍準備下山,方走兩步又回過頭,咬咬牙,將那挑了一整晚的柴垛重新擔上。

  等他飛也似地逃至山底,朝上方仰望,山上哪裡還有什麼石燈、古觀?

  他這才丟下扁擔,「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俯身連連叩拜。

  左右不過數十步,看似有百來米遠的道觀已在咫尺眼前。

  傾風一腳踩上青色的石板長階,圍牆內外的光色登時皆被挑亮。不似深夜,更近黃昏。

  這裡的妖孽比她還會故弄玄虛。是跟哪裡的江湖騙子取的道?

  傾風暗忖,正要推門,大門卻先從裡頭被拉開了,裡頭站了個長著山羊鬍的中年男人。

  對方穿了一身白色的輕薄長袍,五官只能算得上普通,可面龐盈盈發光,衣袖無風自揚,硬生生襯得他仙風道骨起來。

  二人互相打量片刻,傾風眉梢輕跳,險些沒控住表情。

  山羊鬍先行客套道:「晚來亦是客,小友先請進。」

  傾風略一頷首,邁步走了進去。

  庭院後方有棵百圍大的古樹,繁茂的枝葉從牆後伸展而出,遮住了院內大半的天光。根根紅色的布條懸掛在枝幹上,垂落下來,看著頗為豔麗壯觀。

  山羊鬍立在旁側,見傾風左右張望,目有好奇但鎮定自若,甚為欣慰地冒出一句:「小友初來此地,還能如此處變不驚,不愧是我主的有緣人。」

  傾風聞言轉向他,接了一句:「你主?」

  山羊鬍右手背在身後,眼也不眨地開始頌揚道:「我主是上古大妖的血脈,顯能已有數百年。而今的刑妖司司主白澤先生亦是他的好友。我主此番去京師訪友歸來,聽聞界南這裡蕭條零落,特意前來體察,順道受先生囑托,尋一有緣人收作小徒,隨我主修習。」

  傾風沉默了。

  山羊鬍未在意,當她是震撼得難以成言,側身做了個手勢,引她入內:「此地是我主施展的妖域……你可知何為妖域?」

  「唯有妖力深厚的大妖方能施展妖域,此地凡人不可進。」傾風緩聲道,「我也是修行人。」

  她所謂的修行人,不修仙,不修道,只修身養性、昭明法理、護國衛道。這是刑妖司的宗旨。

  山羊鬍笑容微變,頓了頓,問:「你是刑妖司的人?」

  傾風立馬道:「不不不,我學藝不精,還不是。不過我師父是。」

  山羊鬍點頭,又問:「你可有領悟大妖遺澤?」

  傾風嘆息,語帶羞愧道:「資質愚鈍,不曾。」

  山羊鬍笑道:「那你該知妖域的規矩。」

  「知道少許。妖域的規則各有不同,凡人誤入,只要不觸犯妖主的忌諱,活上一夜,便可出去。」傾風羨慕地說,「我師父說,凡人若能安然走出妖域,得妖主賞識,就有機緣可以領悟大妖的遺澤,掌天地之偉力,常人不能及。」

  山羊鬍滿意頷首:「不錯。」

  說話間,二人已穿過側面的小路,進了後方的大殿。

  大殿前的燈火都是亮著的,左右是回廊,殿門盡數敞開,正前方可以直接看見一尊金塑的神像。

  空氣裡香味濃鬱,湧進傾風的鼻腔,直沖大腦,帶來一股強烈的昏沉感,不過轉瞬被她壓下,恢復清明。

  傾風不動聲色問:「這裡供奉了幾個大妖?」

  山羊鬍沉下臉來,低聲呵斥道:「我主是遵從司主的囑托來此傳道,你縱是不稱一句仙君,也該隨司主的意願喊一聲先生。莫要妖啊妖的掛在嘴邊,辱蔑我主!」

  傾風稍顯錯愕地多看了他一眼,不過很快收斂了神情,順從問道:「請問這裡有幾位先生?」

  「擺在主殿供奉的,自然只有我主一人。至於門徒弟子,有幾十人。」山羊鬍拿腔捏調,語速緩慢,「你且寬心,我主與旁的那些妖物不同,最是心慈。此地妖域也只有一個規矩,祭血一碗。若先生瞧得上你的天資,你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區區刑妖司都可不放在眼裡。若你與先生無緣,明早可自行離開。」

  傾風隨他上前,行至門檻時停了下來,定定看著高台下方的兩尊泥像,若有所思,覺得有些眼熟。

  山羊鬍順著她視線瞥去,清了清嗓子,指著右側站位稍前的泥像介紹道:「這位是陳氏子弟,戍守界南有十餘載,曾經也算是個聲名煊赫之輩,叫陳冀,你當耳熟。」

  「哦……」傾風恍然受教,頻頻點頭道,「確有所耳聞。」

  山羊鬍措詞間暗帶不屑,昂首張狂道:「他曾隨我主修習,可惜未能成為我主的弟子,後自願為我主護道,如今姑且可以算是我主帳下的一位能人。本是沒資格進這主殿的,不過我主既是來界南傳道,念其勞苦功高,還是將他擺了進來。」

  「他不是刑妖司的人嗎?怎成了你主的門人?」傾風好奇道,「不曾聽說過啊?」

  山羊鬍斜睨一眼:「此等隱秘你自然不知。不要多問。」

  傾風謙卑應是,往前走了一步,頓足回憶道:「說起陳冀,又說到大妖,我聽師父提過一兩件玩笑事。」

  「傳聞有隻黃鳥,拿著神獸酸與留下的屍骨,非說自己是上古妖獸的血脈,在東城山區作亂,掠殺路人,結果被陳冀一劍制服,拔光了鳥毛,懸掛在高枝之上受日曬之刑。陳冀回界南的路上,又碰上了一隻狐狸,也很有意思……」

  傾風說得不急不緩,目光往那高台上的金像淺淡一掃,唇角帶著絲譏諷的笑意:「那狐妖生有三條尾巴,該是狐族的天驕。蠻橫攔著陳冀說要試劍,被陳冀當做黃鳥的同伙砍斷了一條。狐妖心生怨懟,想偷陳冀身上的東西,結果又被砍斷了一條。不知如今已修出幾條尾巴。總不會變成一隻無尾的狐狸了吧?」

  山羊鬍沒有應聲,自她說到一半時胸膛就開始起伏不定,兩手局促地擺在身側。

  默然良久,腹中壓了滿腔無名氣,才終於憋出一句話:「不錯!這般人物,也只能做我主的一個看門人,你可知我主的厲害了吧?」

  這都能硬著頭皮接下去。

  傾風由衷欽佩地抱了下拳,再指向左面高台下方,那個半跪著不敢抬頭的泥人,問:「敢問道友,這個又是誰?」

  山羊鬍徑直上前,拍了拍那泥人的頭,將方才那點遺留的窘迫隱去,擺出比原先更為傲然的態勢,介紹道:「她是陳冀的弟子,隨陳冀戍衛邊地,勉強能在我主面前露個臉。不過尚不能直視我主,因此在門前跪迎賓客。」

  傾風歪著頭端詳須臾,困惑道:「這人的臉好奇怪啊。」

  山羊鬍飛速接話侃侃而談,對這類軼事傳聞極為了解:「這你就不懂了吧?她臉上戴著的這個面具,可是上古妖獸舉父的頭骨,由人族大能打造,流傳至今。傳聞即可以震懾妖獸,也可以壓制妖力。」

  傾風搖頭評價道:「這樣說來,此人大抵沒什麼真本事,還得靠法寶外力才能震懾妖獸。」

  「你胡說些什麼!小兒不懂莫要胡言!」遭她一句奚落,山羊鬍反倒生氣了,好似此番受辱的人是自己,當即什麼出塵高潔的神采都忘了偽裝,吹鬍子瞪眼地同她爭辯,「此人在界南的惡名可是比她師父還要昭著!被她擒到刑妖司的妖怪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如今人境還有多少真正的妖怪?你去刑妖司的大牢裡隨便喊上一句她的名字,莫說用到面骨,單憑她自己的聲名便能震懾尋常的小妖!憑你這樣的小兒也敢小瞧她?她反手一劍,就能將你刺進六尺黃土!」

  傾風不信,無辜地問:「那她可有領悟什麼大妖遺澤?是有移山之能還是平海之力?」

  「你在做什麼春秋大夢!」

  山羊鬍只覺同她說話甚感疲憊,這人僅懂皮毛又愛口出狂言,說的每句話都叫他哽得難受。

  「你就算是把白澤拉過來,他也不能翻動一方天地啊!」

  他喘了口氣,臉上盡是敷衍,一隻手仍按在泥像的腦袋上,視線緩慢游移:「不與你說了,若你真能入我主門下,這些你自會知曉。先去台前割腕血祭,我來教你經……」

  目光轉到傾風臉上時,對方恰從腰間舉起一面灰白色的面骨,扣在了臉上。

  外形棱角皆似曾相識。

  未完的聲音戛然而止。

  --------------------------------

  女主原本的名字定的是青鋒,取自「撫劍長號歸去也,千山風雨嘯青鋒。」意為如劍一般鋒銳堅毅。但是基友說不好聽。

  於是起了諧音,傾風,恰好跟後面師父給她的批語相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4-12-3 01:4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二章 劍出山河(二)

  山羊鬍的身軀如根生在原地,一動不動,只轉動著瞳孔在傾風與泥像之間反復比對。

  然而尖銳的獠牙、外突的耳骨,無不互相對應。

  他第一次發覺這泥像做得逼真,叫他連自欺欺人的指望都被滅了個一乾二淨。

  對面的人不聲不語,只兩手環胸,氣定神閒地看著他。

  山羊鬍忍受不住,眼皮艱難向上撩動,朝對方的目光撞了上去。

  殿內的燭火照不透傾風的眼睛,那具面骨黑洞洞的雙目,帶著種陰怖森涼的氣息籠在山羊鬍身上。

  只窺覷了一瞬,山羊鬍便全然忘了傾風本來的面貌,眼裡心裡都是那戾氣深重的白骨模樣。

  舉父殘留的妖力,與傾風自身釋放出的威勢,同在打磨他的理智,切割他的膽氣。

  瞳孔顫動間,他大腦裡時而空白,時而是山呼海嘯的尖叫。

  夜寂得死沉,寂得驚駭。

  就在連高空的風都幾被夜色凝住的當頭,傾風那句懶散開口的哂笑,無異於雷霆般在殿內落下,驚得山羊鬍寒毛陡然直立。

  「你試試看,你跑不跑得掉。」

  山羊鬍的右腳已經踮起來了,身體也朝門口側了大半,聞言權衡了不到一息,足尖立轉,熟練地跪在地上,兩手高舉情真意切地吶喊:「大俠饒命啊!小妖其實也是被掠來的,小妖沒殺過人!」

  傾風叫他吼得耳朵發疼,別了下臉:「我都進你家門了,你還想去哪兒?」

  山羊鬍戰戰兢兢,每個字都說得發虛,卻依舊油腔滑調:「小妖不敢,小妖只是想拜得端正些……」

  「呵。」

  傾風低笑一聲,走向殿中的供桌,將上面的果盤與香燭往邊上一推,十分大逆不道地坐了上去。

  摘了面骨,順道抄過個蘋果放在鼻尖聞了一下,確認還新鮮,用衣袖粗糙擦拭兩遍,直接吃了起來。

  「我哪敢受你跪拜?在你主面前,我只配跪在地上迎客。」

  山羊鬍隨著她走動不停調整姿勢,將「跪得端正」踐行到底,聽見傾風在上頭陰陽怪氣,眼淚都要嗆出來。

  「是我跪在地上迎客!大俠請受我叩拜!」

  他挺起身行禮時,瞥見一側的泥人。

  為了以示羞辱,這泥人的身高特意往矮了做,看著五短三粗。

  山羊鬍舌根發苦,悔不當初,立即將頭伏得更低,跪得更矮,不敢高過泥像,裹著哭腔道:「大俠請不要與我計較!小妖都是被逼的!方才說的每一句都不是小妖的真心!小妖向來崇敬您的品行,無奈身不由己!」

  傾風拖著長音「哦」了聲:「連我師父都是你主的看門狗,誰敢逼你?」

  「小妖從沒說過尊師是看門狗!小妖說的是門人!小妖才是那隻看門狗!」

  山羊鬍嚇得耳朵都冒了出來,趕忙用雙手捂住,不待傾風逼問,便自發將幕後人給賣了。

  「是……是那賊狐狸!那賊狐狸記恨二位英雄,才行此般故意折辱,小妖曾出言勸說過,反被他惱羞成怒打了一掌。饒是如此,小妖也萬不敢!說這樣犯上作亂的話!」

  這段溜鬚拍馬的表演傾風都快聽不下去,好笑道:「小黃狗,你到底有沒有出息?我師父人又不在,你連羞辱他的話還要收著說?」

  犬妖剛要順勢說點肺腑之言,傾風幽幽接了半句:「對我倒是不留情面。看來師父說得對,我做事還是不夠狠辣,當學會立威。」

  犬妖鼓著胸膛正要開口,叫她驚得一口氣行岔,彎下腰乾嘔起來,邊吐邊擠出兩滴眼淚,水光盈爍地望著傾風,面上寫滿了乞求。

  ……她真是什麼都沒做。

  傾風沒料到這犬妖如此怯懦,丟了手裡的果核,無奈道:「罷了罷了。此事暫不與你計較。」

  犬妖忙感動拜謝,被嚇飛的魂也總算回了原處。

  傾風拍拍底下的供桌:「說起來,你這座雲觀……」

  犬妖會意道:「不是妖域,是那賊狐狸偷來的法寶!也不是個道觀,此地景象皆是虛幻,是用深海蚌精的殼做成的蜃樓!唯有外頭這張供桌,以及裡面那間客舍是真的。」

  傾風略一點頭,續問道:「他要那麼多活人的血做什麼?」

  犬妖一股腦地將自己所知往外傾倒,勢要與方才還恭順高呼的「我主」撇清干係,情緒激動道:「小妖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該是那賊狐狸偷了不止一件法寶,除卻這座蜃樓,最重要的是一面鏡子。」

  「聽賊狐狸自己講,那鏡子是瑞獸白澤……自然不是現在那位坐鎮刑妖司的白澤!是許久以前的某位大妖白澤,其死後屍骨溶於山脈。又過了數百年,與地脈的靈氣相合凝出一面鏡子,持寶人將其名為萬生三相鏡。後幾經輾轉下落不明,最後到了賊狐狸手裡。」

  傾風沉吟片刻,認真說:「這寶貝,似乎是我陳家的東西。」

  犬妖嘴唇抽搐,心裡罵她卑鄙,嘴上連連附和:「定然是那厚顏無恥的賊狐狸從陳氏的家宅偷出來的!我與其他幾位同伴可為大俠作證!」

  傾風頷首,面不改色道:「這鏡子有什麼妙用?聽名字就很是不凡。」

  犬妖暗嘲道那不是你家的東西嗎?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扯出笑臉回答:「不知。那賊狐狸也驅用不了這等至寶,可不知從哪兒獲知了暫用的秘法,於是命幾位小妖在夜裡用蜃樓吸引路人,讚活人的氣血用以祭祀。」

  他忐忑補充了句:「可是我等真沒殺人!就是那賊狐狸也無心殺人!僅取血一碗,天亮就放人走了,大俠可自去查證!」

  傾風輕聲慢調地說:「不止是失血一碗吧?那幾人神智皆有受損。」

  犬妖琢磨不出她的態度,臊眉耷眼地道:「那……那凡人進入蜃樓,被妖力傷了元氣,非我等本願。」

  緊跟著又補充道:「好在大俠英明!早早發現……」

  傾風懶得聽他長篇廢話,摸著自己耳後回憶片晌,兀自感慨了句:「這麼多年過去,這狐狸修為有無長進尚且不知,看來偷東西的本領倒是精進了不少。若是如今再去偷我師父,說不定還真能叫他得手。」

  犬妖與她同仇敵愾,話鋒一轉咬牙切齒地唾罵:「那賊狐狸無恥至極!專行偷竊這般不義之事,刑妖司該將他押送到京城關押百年,鞭笞受刑……」

  傾風打斷他:「狐妖現在何處?」

  「不知。」犬妖擔心她不信,語速飛快道,「這蜃樓是由他控制,在人境隱匿飄蕩,近天亮時才會被他召回。他不讓我等跟隨,只有獻過血的人族,才可進後面那間客舍。待他取完血,再由他將人送回去。」

  他叨叨著:「我自然是想替大俠出這血的……」

  傾風跳下桌,在供桌上找到那個盛血的瓷碗,拿起邊上的匕首,於手心迅速劃了一道。捏緊拳頭,擠壓著血液快速流出。

  犬妖伸長了脖子觀察碗裡的血,見已有小半碗,便阻止道:「可、可以了。」

  傾風收回手,捏起衣角隨意擦乾,見血止住,抬抬下巴,示意他帶路。

  犬妖才從地上爬起來,低眉順眼地領她過去。

  後屋的客舍極為簡陋,僅有兩扇窗戶,擺了幾套桌椅,空空蕩蕩。

  尋常的百姓在大殿裡熏了那麼久的迷香,早已頭暈腦脹,也在意不了這些細枝末節。犬妖都是直接將人丟在地上讓他們睡一晚上。

  他躬身後退讓出位置,看著傾風緩步走進去。不坐正中,也不坐窗邊,反坐在最潮濕的牆角。心說刑妖司的人果然與眾不同。

  傾風目光散亂地在屋內晃了一圈,翹起腿支使道:「你繼續去外面守觀,莫叫狐妖生出警覺。待此行事了,我會向刑妖司替你說清。可你若再敢引人進來坑害,別怪我打斷你的狗腿。」

  犬妖彎低了腰:「不敢,不敢!」

  他收好自己的耳朵,長籲一口氣,恢復了第一次見面時仙氣飄飄的外形,又謙恭鞠了一躬,關門離開。

  傾風靜聽片刻,確定屋外無人,身體放鬆地往椅背一靠,沒有正形地坐著,等今日天亮。

  剛闔眼沒多久,一陣錯落的腳步聲再次傳來,還有數人彼此交談的聲響。

  傾風坐正,尚來不及皺眉,就見犬妖頂著張飽受摧殘的臉推開一條門縫,沖她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語帶悲戚道:「就……就……是刑妖司的人非要進來。」

  傾風訝然。見他衣衫凌亂,形容狼狽,還小心將兩腳藏在門外,斜著身子同她稟報,又覺得有些詼諧。

  犬妖未等到傾風回話,身後的人已沒了耐性,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掀開,顧自走進屋來。

  犬妖不敢入內,扯著嗓子在外面喊話:「這幾位少俠是從京城的刑妖司遠道趕來,為了追查狐妖的下落……你們,你們好好相處!」

  說罷已夾著尾巴跑了。

  傾風八風不動地坐著,毫不避諱地打量新來的幾人。

  為首的是個華服錦衣的男子,對方衣物上的繡紋與腰間佩戴的長劍無不彰顯著富貴二字。神態張揚,眼神淡漠,有種倨傲之感。這人五官本不算周正,如此更添一抹刻薄。

  在他身後有四人形影相隨,該是護衛。幾人冷冷掃她一眼便不做關注,簇擁著男子坐到正中的位置。

  隔了數步,進來的是一位粗布麻服的年輕男子,衣著是與前者截然不同的寒酸,走路時習慣低著下巴,手臂垂直下擺,幾不晃動,但腳步極穩。

  傾風定睛細看,竟看不懂他身上妖力遺澤的湧動。

  青年察覺視線,朝傾風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坐到右側靠牆的位置。

  再後頭是一對長相肖似的兄妹。

  二人你推我攘,最後是小姑娘先擠開了他跳進門,仰頭得意大笑。

  青年不屑「嘁」了一聲,按著她的後腦將她推開。

  除卻護衛,這幾人的年齡應當與傾風一般大。只那小姑娘可能稍年幼一點,十七八歲的模樣。

  她也是最活潑的一個,率先朝傾風走近,笑嘻嘻地與她搭話:「姑娘,你是南城刑妖司的人嗎?」

  傾風搖頭:「我還沒入刑妖司。」

  她疑惑了聲,張開嘴還要說話,後方她兄長開口搭了一句:「都說界南有陳冀鎮守,妖邪聞其名避其芒,這妖孽竟敢主動來此挑釁,還在殿前擺那樣荒唐無狀的泥像,真是不知死活。」

  姑娘下意識扭頭,傾風也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只覺這人說話的聲音跟語調都帶著莫名的悅耳,分明也沒別的意思,可聽著就叫人不覺信服。

  她正覺得這感覺古怪,思忖著是什麼大妖的遺澤,華服男子一開口就毀了她的心情:「那可未必,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何況,陳冀當年離開京師是身負重傷,還剩幾分真本事已是難料。聽聞他那個徒弟也是在界南收的漂泊子弟。界南靈氣稀薄,能出什麼好苗子?若真是什麼天驕之輩,又怎會陪他戍衛界南這種苦寒之地?」

  雖一路已習慣他自命清高,可此刻聽他語氣傲慢地議論前輩,柳隨月還是忍不住嗆聲:「話也不是這樣講,你又沒見過!我師父還說,這樣的荒涼之地更能歷練人!」

  華服男子哼笑,不置可否。

  柳隨月撇撇嘴,又問傾風:「那你為何會在這裡?」

  傾風憂愁嘆了口氣:「我有一煩惱,想找大妖看看,有無破解之法。」

  「這不可取!」柳隨月說,「有什麼煩惱是大妖能解,刑妖司不可解的?你莫要誤入歧途。」

  傾風說:「不知道為何,近日常有人喜歡當著我的面,說我的壞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4-12-3 01:4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三章 劍出山河(三)

  屋內無人在說話,因此傾風尾音落下時,整個門窗緊閉的房間被襯得曠靜。

  幾人聽出她話語裡隱晦挑釁的怪調,各種打探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朝她這邊飄來。

  深思過後的柳隨月卻忽然發出一句深有同感的嘆息:「那你定然,很窮吧?」

  傾風愣住,剎那難掩臉上的錯愕之意,細品一下,竟然有種被傷到的感覺。

  「若是你有錢,哪怕有人當面奚落你,也會有人會替你直言。哪管什麼道理不道理。」柳隨月說得幽怨,目光婉轉地在中間那名華服青年身上游離。

  氣氛詭異地被帶偏了。

  傾風想反駁,搜腸刮肚一番,發現自己沒什麼能反駁的底氣,又鬱悶地閉上嘴。

  那頭的始作俑者已經拉出桌邊的木椅,熱情在她邊上坐下,將身後長棍往桌邊一靠,睜著雙澄澈清亮的眼睛好聲安慰她:「別傷心,在窮這件事上,我們才是人多勢眾的!」

  傾風:「……」

  這輩子鮮少有這樣說不出話的時候。

  華服男子的眼神也變得復雜,頻頻朝他們這邊掃來。

  雖他兄妹二人長得秀靈,傾風也不是很想與他們做這同道之人。

  何況這兩人雖不似那華服男子那樣顯貴,但觀身上的裝備與舉止的氣度,絕不可能是什麼尋常人家。

  傾風正暗暗腹誹,柳隨月的兄長走了過來,坐到她右手側。

  柳隨月方想起正事,介紹道:「我叫柳隨月,他叫柳阿財。」

  傾風斜目看去,恰與對方視線撞上。青年的聲線很低,以致於笑意裡還藏著股溫潤的味道,報出名字:「柳望松。」

  「中間那位公子,叫紀懷故。」柳隨月只說了這一句。

  她又指著前桌道:「那位兄長叫袁明,他是我們這裡最厲害的人。待會兒你若是覺得害怕,可以躲到他身後去。他不似看起來那般冷酷無情,真有危險,會幫你的。」

  前桌的青年聽見了幾人對話,沒有回應也沒有反駁,仍是不動如山地坐著。

  柳隨月隨即將目光投向對面的柳望松,抿了抿唇,嫌惡道:「像我哥就不行了。即沒有什麼君子之風,也沒什麼過人天姿,只有一張嘴厲害,光會與我吵架。」

  柳望松原本是端正坐著的,兩腿分開,雙手握笛置於腹前,在旁安靜傾聽,看起來是個斯文有禮的人。

  柳隨月望過來時,他便動作自然地翹起雙腿,身形一歪,手肘搭著扶手,變得姿容懶散。

  說出的話也不大正經:「就怕你性情跳脫,躲到袁明身後也避不過去,會是第一個挨打的。」

  柳隨月不滿道:「你怎麼咒我呢?」

  柳望松:「我只是在勸你謹慎。」

  柳隨月來了脾氣:「你敢與我賭嗎?」

  柳望松的笑裡是一種游刃有餘的坦然:「這有何不敢賭的?」

  柳隨月伸出一隻手,攤開擺在他面前:「五兩銀子!」

  青年一點下巴,帶著縱她玩鬧的隨性:「可。」

  柳隨月登時喜形於色,搖頭晃腦地同他炫耀:「阿財,你輸我多少次了,還是不學乖。我此行之前,可是特意去找大師兄算過的,他說我會安然無恙,如期歸京。」

  柳望松輕笑道:「是嗎?」

  「大師兄?」傾風接了句,「你們師門有多少人?」

  柳隨月解釋說:「你誤會了,別敘師兄是白澤先生的弟子,襲承白澤的遺澤。我等刑妖司修士多少都聽過先生講課,算是半個門生,所以見到他要喊他一聲師兄。白澤這般瑞獸天生通古曉今,足智擅謀,預卜未知,所以別敘師兄給的批言鮮有出錯。」

  她老道地同傾風傳授:「等你進了刑妖司,遇見什麼不認識的人,也喊師兄師姐就好了。」

  分明是二人在對話,傾風卻總覺得柳望松的餘光時常落在自己身上,似有似無地打量了她許多次。縱然那眼神沒什麼惡意,也很叫人介懷。

  又一次叫她撞上時,傾風直白問了出來:「你為何一直看我?」

  柳望松絲毫不見被揭穿的尷尬,只是調整了下姿勢,不再那麼歪七斜八地靠著。

  「姑娘這樣的面相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著實有些好奇。唐突了。」

  「看相?你會嗎?」柳隨月不留情面地掀他底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見著漂亮姑娘想學別敘師兄那一套。收手吧,這叫東施效顰、自取其辱。」

  柳望松罔若未聞,反朝傾風伸出一隻手:「我確實研究了一些皮毛,勉強可以給人看個手相。」

  他的手很漂亮。即沒什麼老繭,也沒什麼傷疤。手指修長白淨,連關節處的經絡都青透分明。如他另一隻手握著的那管笛子,美玉無暇。

  傾風垂眸看了會兒,婉拒道:「不必了。我這人不信天,不信命,不信道,更沒什麼想知道的。所以從不算命。」

  柳望松也不介意,笑了笑便收回手。

  紀懷故的幾個侍衛自帶了器皿,在桌上點了碳,燒了水,此時正在泡茶。

  淡淡的茶葉香隨著漸次的水流聲傳遍了滿屋,聞著很是舒服。

  侍衛給人每人端來一杯,可惜傾風品味不來,只淺嘗了一口,不喜茶裡的苦澀,棄置在桌。

  沒一會兒茶就涼了,杯口浮動的氤氳霧氣徹底消散在空氣裡。

  長久沒了話題,柳隨月無聊得犯睏。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天亮。她趴在桌上,屈指在桌上叩了叩,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柳望松坐姿閒適,右手握著長笛,有節奏地在手心敲打,過了片刻才沉緩吐出幾個字:「『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柳隨月忍了忍,沒忍住:「……如果你不說人話,那還是不要說話了。」

  「這話的意思是,話說得太多容易招來禍患,不如乾脆沉默。」柳望松看著她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老子說的。」

  柳隨月總覺得他的眼神裡,有種對待蠢貨的仁慈與包容,悲傷控訴:「你變了,阿財。」

  傾風:「無事,我也素來不學無術。」

  柳望松低吟:「此番好像不是什麼安慰人的話。」

  傾風一字一句,學他方才的做派:「『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柳望松稍怔,隨即笑了起來:「無事,我也不是什麼聖人,倒不介意在你面前犯錯。」

  他與傾風見過的所有人都有些不同,又表述不清是哪裡不同。說得漫不經心,可偏生傾風招架不來,便轉過了身,改問柳隨月:「你們是追著狐妖過來的?」

  那隻狐妖偷盜了諸多至寶,本身實力也不弱,刑妖司若真要追責,不該請這幾位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過來才對。

  果然,柳隨月道:「不是啊。我們是追著一隻蛇妖過來的。」

  她說起這個,又來了興致,精神起來,擼起袖子比劃著同她講解:「結果追到一半,蛇妖被那狐妖掠走了。我們打聽一番才知道,那狐妖把臨時押在南城刑妖司訓誡教化的幾個小妖們也給掠了。門口守觀的那隻黃犬就是其一。」

  傾風驚道:「他還真是被掠的?」

  「對啊!」柳隨月用力點頭,「說來,那黃犬倒挺有志氣的,非守著觀門不讓我等進來,打了一頓還扭扭捏捏。」

  那小黃狗身上還有半點與志氣有關的東西?

  傾風略過此事,說:「所以諸位並不知道,狐妖身上還有一件至寶。」

  柳隨月:「什麼寶貝?」

  「萬生三相鏡。」

  傾風觀察眾人神色,見他們茫然思索,似乎並不了解此物。

  「我在刑妖司從未聽人提過這件名字,也沒有它的傳說,想來應該危害不大吧?」柳隨月嘀咕道,「萬相三生鏡,有什麼用處啊?光這名字就不合理,人真有三生嗎?」

  傾風:「?」

  袁明陷入自我懷疑:「是叫三生鏡嗎?」

  柳隨月:「是吧?」

  紀懷故:「不是!」

  「萬生三相鏡還有一個名字,說來你們或許聽過。」柳望松平緩開口,一語道破,「叫窺天羅盤。」

  柳隨月驚呼出聲:「窺天羅盤!」

  傾風在界南消息滯澀,陳冀也鮮少與她講這些隱秘之事,對此唯有陌生,正要等著柳隨月詳敘,卻聽她鄭重其事地評價了句:「這名字好記多了。」

  傾風:「??」

  紀懷故氣道:「你是不是傻啊?」

  柳隨月小聲說:「我是瞧你們都那麼緊張,才想著開個玩笑嘛。」

  柳望松莫名笑了一聲,補充道:「窺天羅盤每次現世都是血雨腥風,十六年前,大災之際,先生第一次冒險啟封羅盤,想要窺探人族之道,結果遭天道反噬,數百護道修士也因此亡命。之後窺天羅盤便失蹤了。」

  「等再次出現,已是數年之後。一名小妖心智迷亂,借此法寶在人境作祟,裝判官閻王,抓了一群百姓在山洞裡審判。待刑妖司的人趕到,該妖已被誅首,窺天羅盤下落不明。不知那狐妖是從哪裡偷出來的,我刑妖司都探尋數年不得結果,他竟有這種本事。」

  柳隨月被唬住:「好生厲害!」

  紀懷故不以為意:「就算窺天羅盤有這種威能又如何?區區野狐,難道能懂驅使的秘法?」

  柳望松說:「我更好奇的是,為何狐妖偷得寶物,要逃來界南?人境各地,想要隱匿行蹤,許多地方可比界南安全得多。」

  「這有什麼奇怪?」紀懷故的手指沿著茶杯外壁摩挲旋轉,輕慢道,「從他殿前塑的泥像來看,自然是與陳冀師徒結有舊怨。」

  柳望松的長笛磕在桌沿,發出一聲悶響,說:「我以為不然。他若真想報仇,不必用這樣委婉的手段。來了界南,卻不敢進陳冀的轄地,只在附近的幾所村莊徘徊。想是他又恨又怕,卻偏偏不得不來。」

  紀懷故想說猜對了又如何,虛空一道聲音先他一步罵出聲來,狂躁地道:「誰說我怕?小子,來了我的地盤,還敢造你爺爺的謠?」

  眾人戒備地仰頭四顧,但一眼可以望盡的房間裡,並沒有出現多餘的人影。

  狐妖又道:「呵,別找你爺爺,你爺爺在你頭上!」

  紀懷故站了起來,由四名侍衛護在其中,右手緊握長劍,左手則從胸口拿出了一個該是追蹤妖氣用的法寶,高舉在空中探查了一圈。

  從他趨向陰沉的臉色看,該是沒什麼用。

  柳隨月見勢不妙,已貓著腰溜到袁明那一桌,蹲在地上拼命朝傾風招手。

  劍拔弩張之際,傾風反舒緩鬆弛下來,手指輕敲桌面,嘲弄道:「狐狸,我們這裡可是有九個人,你不如早點出來,乖乖認錯,免得平白受罪。」

  「那我還有數十小妖呢!」狐妖桀驁道,「何況除你之外,其他人根本不足為敵。不如你拜我門下,我大度些,可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所有人整齊一致地望向房間角落,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或震驚或審視或忌憚。

  傾風笑意微涼,謙虛地道:「你又未與他們交過手,怎知他們是何道行。許是你見識短淺,不知山海高低啊。」

  狐妖回過味來,古怪地道:「陳傾風,你犯什麼毛病,同我陰陽怪氣什麼?又不是我把你弄進來的。」

  紀懷故心念急轉,有所猜想,將那沒用的法寶直接扔了下去,沉聲問:「你認識他?」

  「見過幾面,沒有交情。」傾風如實相告,「不過我師父與他,淺有兩條尾巴的恩怨。」

  狐妖被刺中痛腳,當即變得瘋狂暴躁,聲音尖得刺耳:「陳傾風!你別以為我會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放過你!」

  紀懷故的姿態不自覺放低了:「你師父是?」

  「唉,無名小卒,白髮老人,都快提不動劍了,也就每日澆澆花、散散步,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傾風狀似回憶不起來,無辜地問,「狐狸,斬你兩條尾巴的人,叫什麼來著?」

  「陳冀!」狐妖吼叫道,「早晚我要抓了他,拔光他的頭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4-12-3 01:4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四章 劍出山河(四)

  數人聞聽陳冀的名字,神色皆是動容。驚詫之外,還有些許探究。

  其實陳冀之名於他們而言已頗為陌生,家中師長鮮少提及,哪怕說到此人,也多是黯然惋惜,或者似惆似悵地低聲長嘆,不談他具體的事跡過往。

  若非此行要來界南,他們恐也聊不起這人。

  縱雖如此,也無人敢小覷大意。

  當年那場血火奔流的浩劫裡,陳氏六萬多將士為逼退妖氣,慷慨赴難,殺入妖境,盡數死於界南,至今屍骨未歸。

  有人說,界南的風裡,響徹的都是陳氏的劍聲。

  陳氏亡族之後,陳冀獨自提著把劍,遠赴界南。

  戍邊十五載,無一妖邪入境。

  所以陳冀是陳氏的最後一桿旗,亦是人族的最後一座城。

  這樣的人物,管他實力還剩幾何,都該是敬重景仰的前輩。

  談及需避其名諱,見面需躬身相迎。死後也該迎入廟堂,享萬人祭拜供奉。

  柳隨月小心覷向傾風,忽地想起先前紀懷故竟然當著她的面口出狂言,腦子「嗡」得一響,忙嘴拙澄清道:「我我我、我可沒說過你師父的壞話啊!我——我師父對你師父很是推崇!」

  刑妖司上山的路邊有一間簡陋的木屋,十多年無人居住,卻常有人幫忙清掃,逢年過節還會添置新的器物。

  柳隨月繞路途經時,偶能看見幾位前輩在屋前的空地上練武。

  柳隨月不知那是誰的住所,後來問師父,師父只含糊而篤定道:「他會回來的。」

  此前一直未曾深想,此時忽然覺得,那該是陳冀的故居。

  他人雖已不在京師,刑妖司裡卻還有人守著他的名。

  想來陳冀當年必然是個風采卓絕、才驚四筵的人,可惜自己無緣仰其風華。

  空氣倏然沉靜的幾息裡,袁明眸底光芒閃爍,亮得傾風都忍不住側目看去。

  這個不怎麼愛說話的青年,第一次主動搭腔,鄭重朝她行了一禮,木訥又誠懇地道:「原來是陳先生的弟子。失禮。久聞先生高義,本想來界南拜會,可聽聞先生不喜閒人打擾,所以只能感念於心。」

  傾風很不習慣有人這樣拜她,感覺是在透過她拜她師父的墳頭。不大吉利。草草抱了個拳,回道:「哪裡哪裡。」

  柳隨月幫她說出了心裡話:「原來你還能說那麼長的話!」

  袁明遞去個輕飄飄的眼神,又退回人群後方,轉身前可以瞥了紀懷故一眼。

  紀懷故面露窘態,思忖間手上力道漸輕,橫在胸前的劍也傾斜下去。他頂著數人的視線,嘴唇翕動了半天,還是放不下這個臉,梗著脖子狡辯道:「我不是說前輩的壞話。」

  傾風和顏悅色地一聲笑:「沒事,我知道你諷刺的是我。」

  紀懷故各般心緒交錯起伏,問得自然也不怎麼平和:「你究竟是什麼大妖遺澤?不必再戲耍我等了吧?」

  「界南這樣的苦寒之地,遠不似京城鐘靈毓秀,唯有荒山衰草,落日斜陽,難出奇才。」傾風彎腰拍了拍衣擺,將上面蹭到的灰塵撣去,說得風輕雲淡,「我這人從不說謊,我的確沒有襲承什麼大妖遺澤,師父只是看我可憐才教我學劍。」

  紀懷故將信將疑,但見傾風說得太過真切,到底沒有吭聲。

  那頭狐妖卻「呲」了口氣,嚷嚷著叫喚起來:「陳傾風,你果然好噁心,我更討厭你了!你能不能說幾句人話?」

  傾風戲弄他就直白多了:「我師父說了,做人做事,要留七分餘地。你這隻鄉野之狐懂什麼?這叫中庸之道。」

  「啊?」柳隨月用氣音插嘴,「七分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紀懷故怎麼可能聽不出她句句帶諷,字字帶刺,心下很不痛快,握劍的手指在粗糙刻紋上用力扣劃,用力咬著牙根暗罵。

  他出身權貴,身邊人皆是捧著他、順著他,便算是官居高位的權臣,也不會當面駁斥他的話,又哪裡受過傾風這樣的奚落?

  只是此事確實是他失了道理,他不想因此與傾風起了衝突,反叫狐狸看好戲,於是強行忍下了。

  好在傾風沒繼續抓著這個錯處含沙射影,抬頭又逗起那隻暴躁的蠢狐狸。

  「無尾狐,你如今還剩幾條尾巴?」

  「啊——」狐妖本在看戲,被傾風一挑又抓狂道:「陳傾風!就算你今日跪下求饒,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傾風困惑:「說來奇怪,斬你尾巴的是我師父,為何好像你更恨我?」

  狐妖說得振振有詞:「我輸給你師父,那叫技不如人,我認了。可你在旁邊笑話我,用你人族的話說,那叫厚顏無恥,德行缺失!」

  傾風欣慰道:「看來你這幾年除修行外,還多念了兩本書。那我也得斬你一條尾巴,才能叫你願賭服輸。」

  「你來管我做什麼!那猢猻罵你師父,你就這樣放過?」狐妖不大高明地挑唆道,「打他啊!不打他一頓人人都敢來欺你師父!」

  「打我?」紀懷故昂首挺胸,威勢十足地問,「你可知我父親是誰?」

  傾風失笑。

  這蠢狐狸要是吃這套,也不至於混成今天這等淒慘模樣了。

  「有病吧?我管你是誰的兒子?沒出息的玩意兒,我只管自己是誰祖宗!」狐狸哼哼唧唧地罵,甚至不忘替別人拉個輩分,「陳冀就是你爹的祖宗!」

  「放肆!你這小畜生!」

  紀懷故惱羞成怒,喝罵中長劍出鞘,劍氣半道落在了正前的四方桌上,剩下半道劈在了牆壁上。

  那該是把寶劍。四方桌應聲坍塌,斷裂的截面布滿各種粗淺不已的劃痕,連白牆上也留下了一道半米長的浪紋。

  紀懷故:「你有膽出來,到人前說話!」

  傾風玩味地道:「狐狸,你不對勁啊。往日你罵我師父,三百句都不帶重樣的,怎麼今日一直在替他說話?」

  狐妖頓了頓,那副欠揍的腔調怕是刻在骨子裡,怎麼也改不掉:「我只是說實話。我是討厭你師徒,但更瞧不上他父子。」

  「真是一隻小畜生,在這裡大放厥詞!怕是連井底都沒出過!」紀懷故立起劍尖對著屋頂,殺戾之氣深重,「我告訴你,當年妖族破境,是我父親率士兵平定作亂妖族,大捷!而陳冀銳意盡挫,自困界南十餘載!我父有哪裡比不上陳冀?」

  「紀懷故。」傾風冷笑森然,用所剩不多的耐心克制道,「我這人,記仇得很,尤其是記恨說我師父壞話的。這是你第二次。」

  她端起那杯涼了的茶,向後潑了出去,手掌一翻,用力反扣在桌。

  「再有第三次,別怪我出手教訓你。」

  狐狸更怒:「放屁!我有萬生三相鏡在手,你還想騙我?」

  「你大可隨意找人去問!」紀懷故全然不理會傾風的警告,「再胡說我就撕爛你的狐狸嘴!」

  狐妖不甘示弱,滿嘴穢言:「紀懷故,你以為你父親是什麼人物?他當年不過是跟在陳冀身後的一條狗。分明比陳冀的年歲要大,卻顛顛地叫他大哥!」

  紀懷故勃然大怒,舉劍四砍:「你給我閉嘴!死狐狸!你休得中傷我父親!」

  狐妖也拔高了聲音,不知做了什麼,狹小房間內似乎四面都是他的喊叫,跟破窗老屋裡的風一樣,無孔不入。

  傾風捂住了耳朵,還是覺得他吵鬧。

  「我偏要說!你父親的軍功,不過是跟在陳冀身後,讓陳冀在前打殺,他在後方挑揀屍骨,是偷來的的功績!陳冀要來駐守界南,不屑與爾等蠹蟲計較。可你父親能有今日,受朝廷重用,全是靠的陳冀英勇,見著陳冀,不得磕頭叫聲祖宗?!」

  傾風下意識地看向柳望松,用眼神詢問。

  從未聽陳冀說過此事,聊過此人。她還真不知道。

  柳望松也恰有所感地朝她轉過頭,頷首示意。

  傾風眉尾輕挑。她師父還真是淡泊名利。

  劍光泠泠,劍聲颯颯,擋不住狐狸的聲。

  紀懷故劈不開這蜃樓,又找不到狐妖,被他激得失了理智,口不擇言道:「陳冀當年離開京城時宛若一條死狗……」

  他瘋話未落,傾風掌心蓋住那個茶杯,揚手往外一推,看似不著力的一個動作,將杯子砸了過來。

  侍衛旋即抬刀作擋。瞧它砸來的速度分明不快,可與刀刃相碰時,才驚覺那力道大得驚人。他兩手握刀竟沒止住,刀鋒反被帶得後傾,將要刺到臨近的紀懷故身上去。

  紀懷故足尖點地,朝後速退。

  杯子順著軌跡撞向牆壁,飛濺而起的碎片又迎頭罩來,鋒利地割裂了紀懷故的側臉與衣袖,連同四名侍衛都未能反應。

  紀懷故的叫罵驟然消止,不敢置信地望向傾風。

  狐妖唯恐天下不亂,撫掌大笑:「打起來!打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4-12-3 01:4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五章 劍出山河(五)

  人是傾風打的,東西也是傾風丟的,可她的正眼從始至終沒落在紀懷故的身上,彷彿只是隨手教訓個微不足道的人。

  她說得平靜,可那居高臨下的語氣不比狐狸的污言穢語好聽。

  「我怕你是誤會了,我方才對你的不是勸解,是規訓。不是你可以做可以不做,而是你只能照做,或者我讓你照做。」

  紀懷故驚愕得甚至忘了疼痛,遲鈍地抬手擦過唇角,待看見指尖沾上的猩紅,才終於醒過神來。怒火一路至胸口燃上了頭頂,皮膚層層染紅。他屏住呼吸,帶著暴烈的怒火,一劍刺了過來。

  隱有雷電的紫光與潮濕的水氣覆在劍上,劍光快得晃眼,轉瞬已至身前。

  傾風坐著沒動,柳望松也是一派安然的模樣,只有柳隨月嚇得面無血色,大張著嘴想要呼救。

  千鈞一髮之際,袁明自後方一躍向前,踩上方桌,一掌拍下,才叫劍尖險險偏離,避開鋒芒。

  柳隨月半條命都飄了出去,急得跺腳:「救命啊!你們兩個活祖宗!」

  紀懷故與她一同出聲:「袁明,我花錢雇你,不是讓你來跟我作對的!你家裡養的那麼多老老小小,若非是我,早餓死了!你憑什麼敢對我動手!」

  傾風談笑自如,尚有閒暇道:「你們刑妖司的人,怎麼也做皇親的狗?」

  「我們才不是皇親的狗!」柳隨月怒而上前駁斥,深吸一口氣,帶著點兒委屈的情緒傲然地道,「我們是金錢的狗!」

  柳望松握著笛子虛攔在她身前,讓她退回去,緩些丟人。帶著清絕風骨,義正辭嚴道:「什麼狗?我不過是為捉妖平亂、安定民心而已。」

  袁明到底有點心虛,下意識地挪開視線,順著柳望松的話道:「我收錢,是助你收妖,不是縱你殺人。」

  傾風這才悠然起身,輕推袁明的肩膀示意他讓開,朝著面色鐵青的紀懷故:「京城的天驕,我知道你有無支祁的遺澤,能化水為氣,引雷入劍。可惜了,這妖力雖然強得蠻橫,與你卻並不相合,沒有無支祁萬分之一的威能。我想對付你,根本用不著什麼神通。」

  紀懷故好似聽了句荒唐至極的鬼話,怒極反笑:「好大的口氣。目光如豆,不知天高!」

  狐妖大笑不止:「世人多以大妖遺澤定天資,這才是個真正的笑話!空有遺澤不通武道的,我都當是個廢物。陳氏主家修習的妖法遺澤名為『浮游』,一生僅能引動一次妖力,你看陳冀上陣何時借用過大妖的妖力?天下能與之匹敵者有多少?陳氏成名者又有何其多?」

  傾風活動了下手腕筋骨,朝貼牆而立的柳隨月伸出右手。

  柳隨月乖覺地小跑上前,送上自己的寶貝長棍。

  「多謝。」傾風笑了一下,闊步走到另外一面,免得誤傷桌椅。

  那根長棍在她右手上旋了幾圈,黑色的虛影捲攜起冷冽的風聲,使得如同她自己的長臂一樣自如,適應了重量後,猛地頓在半空,指向紀懷故所在的位置,朝上輕挑示意。

  紀懷故半分猶豫也沒有,提劍衝殺過來。

  他心下沒什麼多餘的想法,只覺得自見到這人起,就滿身都不利爽。彷彿有團小火在身體裡煎熬,燒得血液緩慢沸騰,偏偏找不到出口宣洩,一股熱氣全悶在皮下。

  唯有想到將傾風踩在腳底、按在地上,才能有片刻的痛快。

  他內力陰寒,但因大妖遺澤的威能,練的一向是力道。以往所遇見的對手,縱然動作迅敏,也能自如應對,自然未將傾風放在眼裡。

  出招時大開大合,求的是一個力降十會。

  他用了起碼七成的力,本該靈動的劍法在他手裡變得鈍重而直白,迎面就是磅礴如山雨侵襲的殺機。

  這以為這一劍足以逼退傾風,然而傾風出招的速度實在是太快。

  她雙足定在原地,甚至連姿勢都沒怎麼變化,長棍便以簡短的弧線俐落精準地敲在他的劍身尾端。

  一種猶如青銅巨鐘被敲響時,那無形音浪轟鳴衝擊的感覺,從劍身上驟然蔓延了過來。

  不沉,不重,但竟讓他從手掌連至筋骨都開始微微發麻,不受控制地洩了力道,偏了角度。

  而傾風自己端的是一個風輕雲淡,輕巧從容。

  紀懷故下意識瞪了眼自己的手,從受擊的麻意中恍惚覺出不對,但痛感一閃即逝,某種詭異的猜想也頃刻被他拋在腦後。

  他調整了步伐,回身再刺。

  或許是他亂了心神,也或許是傾風的內力剋他。對面的人看似姿態隨意,單手抓握長棍,只以四兩撥千斤的態勢,就叫他每一劍都偏離,每一劍都落空。

  偏偏每一劍無論如何隱蔽出招都避無可避!

  不過十來次,他手中的劍已握得沒有先前穩當,平舉時劍尖甚至在輕顫。

  紀懷故自己未曾察覺,他此時臉上的神情堪稱猙獰可怖。呼吸早已混亂,短促而粗重地從肺部壓榨而出,嘴裡無聲叫著「不可能」。

  「這、這就打起來了?」柳隨月緊張道,啊?不要吧?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袁明說:「……不是你主動遞的棍嗎?」

  兩個人說句話的功夫,傾風徹底失了興致,一步猛得向前,不顧紀懷故的劍鋒,直擊他的面門。

  紀懷故被迫抬劍作擋,仍被霸道的餘力被撞得連連後退,等止住腳步,回身扭頭,長棍正抵在他的喉前不足一指,叫他本想反擊的動作赫然一頓。

  傾風低下頭,目光寡淡地看著他,問:「夠了嗎?」

  紀懷故薄唇緊抿,眼神凶戾,滿心滿腦都是殺意,塞不下其它。他垂下眼默然不語。片刻後終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趁傾風分神的片刻,從左下方偷襲一劍直刺她的脖頸。

  傾風「嘖」了一聲,也不再留情,操使著長棍重重敲在紀懷故的手腕上,震得他半身發麻,手中長劍應聲而落。

  又轉著棍子追了半圈,兩手緊握一齊發力,一棍錘在他的胸口。

  紀懷故頓時渾身血氣翻湧,擋不住力道倒飛出去。四名侍衛驚慌從後方接住了他,小心將人放在地上,餵他吃下各種療傷的藥。

  「公子!」

  幾人倉促替他療傷,見紀懷故彎腰吐出一口堵在喉嚨的血,慘白的面色有所好轉,才好懸鬆下口氣。

  一侍衛提氣怒斥道:「陳冀的徒弟!你要搞清楚,我們公子先前冒犯前輩,是因為那隻死狐狸在搬弄是非!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詆毀你師父是個卑劣小人,你能無動於衷?你既自覺有通天的本事,怎麼不把那狐狸抓出來!」

  傾風轉動手腕,將長棍揮舞著收了回去,幾名侍衛如臨大敵,擋在紀懷故身前等她出手。

  傾風卻將棍子順手一推靠回桌邊,自己也坐了回去,乏味搖頭道:「你們公子瘋成這樣,你們都沒覺得哪裡不對,還陪著他在這裡發昏,我看是你們的腦子也壞了。」

  紀懷故捂著生疼的胸口沉沉吸氣,聞言表情驀地一變,想明白什麼,瞳孔輕顫,推開身側要扶自己起來的侍衛,厲聲說:「不可能!萬生三相鏡的真我相,是要以鏡照人才能施展!」

  牆角一直怡然看戲的那位賓客總算想起自己還在,意猶未盡地開了口:「以鏡照人,未必非得是銅鏡。萬生三相鏡這樣的神器,又怎會拘泥於尋常俗物?」

  他眸光半闔,落在身前那杯涼透了的茶水上。

  紀懷故先前在屋裡煮水品茶,沏完後讓侍衛給幾人都送了一杯。

  袁明沒要,柳隨月一口悶乾了,傾風方才倒了出去。他自己的桌子則被一劍劈裂,器具摔落碎了滿地。

  如今只剩下柳望松面前的這一杯。

  柳隨月性情雖膽怯,但對看熱鬧的事情從來不會錯過,箭步上前,彎腰凝視他面前的杯盞。

  清澈茶湯上的畫面並不清晰。杯子分明平平穩穩地擺在桌上,杯口處竟好似有水珠在往下滴落,推出層層蕩漾的波紋。

  在微光交錯明滅的褶皺中,依稀能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在盲目揮劍。縱然對方面目模糊,那毫無章法又狠厲非常的劍招,足以猜想得到對方臉上騰騰的暴戾之意。

  柳隨月還想湊近來看得更仔細,柳望松卻直接用手掌擋住,端起後傾斜茶杯緩緩倒在地上,再同方才傾風那樣,反手蓋在桌面。

  他扯平整衣袖,貌似慚愧卻實在沒多少真心地道了個歉:「萬生三相鏡這般玄妙的法寶,我實在是有些好奇。望松還以為,憑公子清明深厚的道心,不會輕易心智動搖。對不住公子了。」

  傾風看著他行雲流水又不失溫和細致的一套動作,心下感慨,這也不是個什麼好人吶。

  紀懷故現下已分不清自己內心那股狂野呼嘯的躁鬱,有幾分是因為萬生三相鏡,又有幾分是因為這幾人實在可惡。

  如果說先前對傾風的態度,只是因陳冀與狐妖而起的遷怒。那對柳望松故意冷眼旁觀叫自己出醜,就是著實的恨。

  他全身肌肉繃緊,泛紅的眼睛因凝視而微微眯起,自喉嚨深處,似咀嚼地吐出幾個字:「柳、望、松!」

  柳望松不以為意,顧自說起往事:「當年那隻瘋了魔的小妖,就是憑著三相鏡的真我相,假扮判官,逼得數十人在洞中自相殘殺。不過這三相鏡催用的秘法頗為深奧,除卻先生,刑妖司裡諸多修士都不得其法,怎麼好像來一個妖,都通曉此道?狐狸,你是什麼來歷?」

  狐妖原已沉默,腦筋飛轉了幾圈,又重整旗鼓:「陳傾風,你聽見了罷,這叫真我相,我只不過是引他說出心裡的真話而已。他如此輕易就敢出言詆毀你師父,說明他心底本就瞧不起陳冀,且不覺這是什麼需要保守的秘密。他父子沾了陳冀好大的光,到頭來……」

  傾風的聲音不重,可每次開口打斷,那頭聒噪的狐狸都會自覺閉嘴。

  「狐狸,你今日的話實在是太多了。你要是再這麼煽風點火,我就把他的賬,算到你的頭上。」

  狐妖不服氣,忿忿道:「憑什麼!!」

  「我給了你耐心陪你演戲。你自出現起就一直惡言挑唆,激他失控。若你真有把握,就該直接放小妖出來與我們比試。若沒有把握,則該趁機潛逃才對。可你任由紀懷故如何叫罵,都龜縮不出,全然不是你的風格。你究竟是留有後手,還是專門等在此地伏殺不捨離去?」傾風遺憾道,「你叫我好生失望啊。窺天羅盤這麼大的名字,在你手裡只是不過如此嗎?」

  狐妖默然良久,壓低了聲線,難得變得正經:「陳傾風,你真的不幫我?」

  傾風又嘆:「狐狸,我實在是沒有幫你的理由啊。他好歹是人,而你是妖。」

  狐妖大叫:「那我出手殺他,你不能插手!這是我的仇!」

  他說是這樣說,不等傾風答應,凌空放出一條長著尖牙的小蛇。

  幾人都沒看清,那小蛇就被侍衛一刀拍開。角落的柳隨月卻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撲倒在地,被不知什麼東西拽得飛速後退。

  倒退的盡頭,是一面不知何時出現的巨大的、黑不透光的鏡子。

  這變故來得突然,袁明想去阻攔,已是來不及。追了幾步,眼看著人影越來越遠,暗道要糟。心方提了半截,身側一襲紅衣裹著幽熒的青光倏然閃過,迅如雷霆地衝了過去。

  眼見僅剩二尺時,傾風屈身魚躍,抓住了柳隨月的手。

  柳隨月被拉在中間角力,當即疼得哀嚎,傾風面色一凝,隨她一道飛進了鏡面。

  狐妖見狀,長長呼出一口氣:「現在好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4-12-3 01:4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六章 劍出山河(六)

  柳隨月一被鏡子吞沒,腳上纏繞的東西就不見了,可動作的趨勢還在。

  她來不及看清周圍的景象,下意識抬高手臂想護住頭臉,剛扯動又發現一隻手正被傾風錮住。本以為這次必然要摔個狗啃泥,腰身一緊,已被人撈了起來。

  兩腳踩到地面時,柳隨月還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腦子發懵。一見傾風朝她看來,頓時腰背挺得板直,高聲道:「對……對不住!」

  傾風先是奇怪看了她一眼,接著笑道:「對不住什麼?你怕什麼?」

  柳隨月躁動的不安隨她溫柔的笑意迅速消解,搖了搖頭,舉目看了一圈。

  此刻二人頭頂的是青天白日,閒雲沒有幾朵,野風吹得清涼。

  昨夜與清晨的水霧還殘留在滿地細碎生長的雜草上,原本青翠的草木也正隨著遠處乾禿的泥路漸次轉向枯黃。

  大約是夏末秋初的時節,因周遭無邊的寂靜多出了一種蒼茫的淒涼。

  而她們身後就是那面幽邃漆黑的鏡子,突兀地懸在半空。

  鏡子的邊緣處是一圈棱角尖銳、形狀不規則的,彷彿被徒手撕開的深青色金屬片。鏡框顏色厚重,表面布滿詭異而繁復的花紋。

  這就是白澤屍骨與地脈靈氣所衍生的萬生三相鏡!

  傾風靠近一步,剛想試試能否伸手觸及,裡頭又走出個人。

  對方身量比她高,傾風來不及避讓,條件反射的一個抬頭,險些臉對臉地與對方撞上。來人似早有防備地一個側身,與她擦著肩膀錯開。

  這人的一身青衫飄逸又醒目,柳隨月直接叫了出來:「阿財!你怎麼也進來了?」

  柳望松攤手,坦蕩得好似在說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我不擅打鬥,留著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進來跟著你們。」

  「你是不擅打鬥……」柳隨月懷疑地說,「可你最喜逞凶鬥勇了,哪個場子的熱鬧你不湊?」

  她自認對兄長了解得透徹:「怕不是裡頭冒出了幾十個妖怪,你左支右絀,被他們拿劍逼進來的吧?」

  柳望松指了指她沾滿灰塵的衣服,調侃道:「不似你,是五體投地趴著出來的。」

  「我——」柳隨月被這句話噎得難受,捂著胸口閉嘴了。

  沒多久,袁明竟也出來了。

  見三人站成一排緊盯著自己,他退到一旁,言簡意賅地解釋:「他嫌我礙事,讓我也滾。」

  柳望松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研究起鏡子背面那層層疊疊的紋飾。

  傾風看著默不作聲的三人,驚道:「你們真把他一個人丟在裡面?那狐狸可是有兩分真本事的。憑紀懷故的身手,別說招架,狐狸撓他兩下,他身上都得破層皮。」

  「這也未必。」柳望松兩手負在身後,手心抓著那管墨綠色的笛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後背,「三相鏡的名字尋常人都不曾耳聞,紀懷故不僅能識得真我相,還知道它施用的具體法門,想來對那面鏡子了解頗深。我猜,狐狸就是從他家的寶庫裡偷來的東西。」

  柳隨月此時才恍然大悟,拍了下腿惱恨道:「紀懷故那混小子故意算計我們是不是!他同刑妖司報備的,是來抓一條傷人的蛇妖,結果一路追到狐狸身上。只我們是在找蛇妖,他從一開始就是來尋自家寶貝的!」

  柳望松笑著道:「他願意出五十兩特意請你同行,本就顯得離奇。」

  柳隨月不如他高,紅著脖子仰頭與他爭吵:「我怎麼了!我可是靠運氣吃飯的!若非是我替你們尋路,你們現在還找不到那狐妖呢!」

  她瞄了眼傾風,底氣更足,扯著嗓門喊:「若非是我在,你們肯定遇不到陳傾風!你敢跟著我一起進鏡子,不也是因為知道我吉人天相!」

  傾風聽他們扯到了自己,狐疑挑眉。

  柳隨月卻已轉了話題:「紀懷故的父親如今可是代理朝政的權臣,他身上的寶貝多得很,只不過有些見不得光。方才我等都在旁觀,他不便使用,如今蜃樓裡只剩下他一個,還不是各路法寶滿天亂飛?擔心他不如擔心我們自己。」

  她哭喪著一張臉:「這可是萬生三相鏡啊,我們還能出得去嗎?」

  傾風不以為意地道:「那狐狸雖然看著張牙舞爪、狂悖乖戾,其實跟隨我師父來界南游蕩了已有五六年,除卻平日偶爾喜歡過來叫囂騷擾,四處亂竄惹點麻煩,且腦子蠢得厲害,沒什麼害人之心。我觀此地也確實沒有危險,只不知道這三相鏡的另外兩相是什麼。」

  傾風聽見半空傳來一道憤恨難忍的抽氣聲,大抵是想裝作自己不在,於是生生忍住了沒有開腔。

  「狐狸,不錯啊,都學會聲東擊西了。」傾風摸向腰間的面骨,語氣冷了兩分,「你真以為我打不破你的幻境,出不了這鏡子?」

  狐妖覺得是不大可能,但想想陳冀曾經的「豐功偉績」,又不敢托大,怨憤道:「都是你,三腳蛙!我才變得這麼倒黴!」

  傾風還沒明白他在說誰,柳隨月已跟渾身炸毛似地跳了起來:「你說誰是三腳蛙!滾!沒事別叫你金蟾奶奶!」

  狐妖「哼」了聲,虛張聲勢道:「陳傾風!我知道你的秘密!」

  「哦?」傾風尾音稍揚,「你在威脅我?」

  「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往來歷?不想知道陳冀當初是如何從妖王的妖域裡救的你?」狐妖是真怕了她,語速飛快道,「橫蘇當年可是已經被妖域吞沒了,世人都覺無救,撤兵退至橫蘇之外。是陳氏六萬人於國難趕赴邊地殺入妖域,止住妖氣外溢,陳冀血戰三城才有了如今的界南!所以無論刑妖司還是朝廷都認,界南是陳氏的界南。陳氏死傷無數,陳冀自己不想再提,可你就不想親眼看看嗎?」

  傾風的手頓在原地,下垂的睫毛擋住了眸中的光色,沉默著沒有應聲。

  「我知道,你在妖域裡待得太久,四肢百骸全是妖王灌注進去的妖氣,從鬼門關裡被撈上來,什麼都忘了,連名字也是陳冀用一把斷劍的劍名起的。」狐狸說得口乾舌燥,舔了舔嘴唇才接著道,「你屋後山上埋的那些屍骨,陳冀讓你每次外出歸來都要祭拜的墳碑,那些人你一個都沒見過,一個都不記得。」

  傾風將面骨掛了回去,兩手環胸道:「所以呢?」

  「我告訴你,三相鏡分別是故我相、真我相、非我相。真我相可窺本我,故我相可問過去,非我相可探天機。」狐狸說,「這非我相嘛,非大氣運者不能用,窺天羅盤的名字也是因此而來。我在你們界南住了幾年,富貴狐仙都成鄉村野狐了,不與你玩這個。但替你窺一下過去,倒也不是不行。」

  狐狸好商好量地道:「你在這裡頭先玩一炷香的時間,待我殺了他,就放你出去!」

  他不等傾風的答案,直接驅動了三相鏡。

  登時,荒野處憑空林立起一座座屋舍,鋪設出一條條大道。四人被街頭喧嘩的人流包圍其中。

  僅是虛影的人們立在西風中說話,商客牽著馬從平坦的黃土路上走過,不算繁華的邊城,卻四處有熱鬧的人聲。

  柳隨月目不暇接,驚嘆道:「這裡就是曾經的橫蘇?」

  人、妖兩界封閉許久,當年的橫蘇安定和祥。

  她順著傾風的視線抬起頭,遙望天際。

  風是大地的吐息,那一日,血色的風自天際而起,順著雨、雪、霜,紛紛揚飄進城關。

  百姓尚來不及逃難,整座小城猶如一葉孤苦的舟船,被納入妖王的境域。

  城門外布起無形的屏障,四面八方響徹起猖獗的笑聲,對方倨傲地施捨道:「此地已入我妖域!跪地俯首者,可得一線生機!」

  傾風垂眸,看見一個小姑娘乖巧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手裡拿著一個冷硬的油餅小口地吃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4-12-3 01:4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七章 劍出山河(七)

  看著孩童時的自己,傾風覺得十足陌生,甚至有些辨認不出。

  五歲的幼童身量矮小,頭上繫著兩根鮮紅色的布條,腳上穿著雙沾滿泥漬的布鞋。該是父母怕她冷,在她身上套了一件厚重的花襖,叫她本就短小的四肢變得更為笨拙。彎腰給地上的蟲子餵食時,圓得像要從石凳上滾下去。

  幼童的眉眼輪廓與她還留有些許相似,可是既沒有她的深沉與風霜,也沒有她的冷冽與執著。

  她無法想像這般脆弱又這般天真的自己,是如何在這血雨腥風的妖域裡苟活下來。

  自妖王那聲冷厲的威嚇過後,不過數息,各式哀鳴與慘叫聲便接連四起,不絕於耳。

  不遠處的路人渾身抽搐地跪倒在地,隨即手腳也無力支撐,只能在地上疼痛翻滾。

  幼童被尖叫聲嚇得丟了油餅,偏頭往路邊一掃,還沒看清那些人的慘狀,就火速收回視線,自我安慰地捂住眼睛。

  她站起身來,背對著街道,呆滯地放下手,注視著自己的指尖。

  指尖的經脈已變得血紅,帶著股針紮火燎般的痛楚。那絲紅色的氣正一寸寸地往上燒。她恐懼而茫然,踉蹌往院子裡跑,一面喊道:「娘,疼!」

  傾風自嘲地想,好在她資質過於平庸,妖力難以在身體裡游走,所以命也比別人大些。

  尋常人受到妖力的沖洗,哪怕是刑妖司裡修士控制過的小股妖力,都忍受不了身軀內刀割斧削般的疼痛,何況是妖王如此悍戾的妖力灌注。

  或許萬中無一的人能因此領悟妖主的遺澤,可已力盡神危了,也博不到那所謂的一線生機。

  傾風神思恍惚了下,幼童已跑進屋。

  見沒人來迎,她一路衝到客廳,推開門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半躺在地上,身邊落了一地雜物,正攀著靠牆的桌案想起身,末了嘔出一口血,又癱軟下去。

  女娃跑上去,想將她扶起來,無奈不夠力氣,幾番努力都失敗後,選擇陪著她躺在地上。努力將腦袋靠在她胸口,蹭了蹭,低低地叫她,想讓她趕緊起來。

  可婦人說不出話。暗紅色的妖力覆在她略微粗糙的皮膚上,順著她脖頸上的經脈即將爬上她的臉。

  她忍著不慘叫,已是竭盡全力。

  幼童不明白,又把手伸長了給她看,想讓她可憐自己,並指了指自己的腿,說:「還有腳。」

  婦人望著她流下淚來,分明看著很是傷心,卻死死咬著牙關,沒哭出聲音。長久後,才終於調整好呼吸,勉力開口道:「阿芙,別怕。你去娘的屋裡,把牆上掛著的那件衣服取下來。」

  她說得費勁,幾乎全是模糊的氣音,阿芙把耳朵靠在她嘴邊,才聽明白了一半,手腳並用地站起來,往裡屋跑去。

  婦人用手肘支撐,艱難挪動上身,調整好位置,看著女兒進了屋,搖搖晃晃地踩著一把矮凳,扯下牆邊那件黑紅兩色的披風,虛弱點了點頭。

  阿芙拖著披風回來,要用它去擦母親的眼淚,被婦人攔了下來。

  婦人提了口氣,在阿芙的幫助下半坐起來,手裡攥緊了那件衣服,抱在懷裡靜默良久,似經過了極兩難的抉擇,才用一種阿芙完全無法理解的,半是猶豫半是悲涼的復雜眼神,一字一句地問:「我兒,你想活著嗎?」

  阿芙胡亂點了點頭,迷惘跟慌亂居多,她歪著腦袋,用手和臉去擦母親的眼淚,抱緊她的脖子說:「阿娘,你很疼嗎?我給你吹吹,你不要哭了。」

  婦人笑了出來,可聽著又很像是哭聲,因為滾落的眼淚打在阿芙的脖子上,如一場淋漓又寒涼的秋雨。

  婦人下定決定,推開她,脫掉她身上的外衣,扯過披風斜繫在她身上。雙手軟綿地無法提起,就用牙齒死死咬住一頭,在阿芙胸前打了兩個結。

  深色的布料上染了零星的血,依舊刺目得驚人。

  婦人眉頭因疼痛而深擰著,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小心撫摸著女兒的頭頂和臉頰,說:「記得城門口的那座大房子嗎?你爹以前帶你去過好多次。你爹的兄弟都在那兒,他們會幫你的。娘帶你過去。」

  傾風知道。

  刑妖司的大門口有塊鎮石,能抵禦些微的妖力。對她這樣資質的孩子來說,許能多活一些時日。

  可如果無人來救,不過是死得更痛苦、死得更漫長,變成一場不見盡頭的酷刑。

  她當時應該也已經很痛了。

  而那件披風,是刑妖司發給犧牲將士家眷的紀念。

  她父親原來也早死了。

  傾風亂七八糟地想,若她父親不是刑妖司的人,她母親還會叫她再掙扎這一番嗎?她是真的信,有人能來救她嗎?

  柳隨月喉嚨一陣哽咽,抬手迅速抹了把臉。見傾風一動不動地站著,眼中是流不出淚的恍然,小步走過去靠近了她,抓住她垂下的一抹衣角,好似這樣能叫她不太難過。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眼前。

  婦人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許是人之將死,又有了迫切的念想,變得無比強大起來。

  她竟然站了起來,牽著阿芙的手出了門。

  她走在街道的內側,擋住了阿芙的視線,步子邁得極慢,姿勢如同即將年久腐朽、即將損壞的紙人。

  一條路變得太長遠,她還沒送到頭,身上牽著的線就要斷裂了。

  她咬著唇,臉色煞白,血彷彿被燒乾,只剩下眼淚在眼眶裡洶湧。

  走出最後兩步,她已是真的不行。強撐著跪到地上,沒叫自己直接栽倒。緩了緩,把女兒再次叫到面前,捧著她的臉說:「娘陪你走到這兒,前面的路你自己走吧。都記得了嗎?」

  阿芙點頭。

  婦人深深看著她,笑說:「去吧。」

  阿芙聽話地走了兩步,很快又返回來,挽住婦人的手臂,憋著口氣要帶她一起離開。

  婦人再忍不住,失聲痛哭。淚眼一陣發花,她抽噎著從衣襟裡摸出一塊刑妖司的腰牌,示意阿芙戴到自己脖子上。

  她抵著女兒的額頭,說:「記得大房子門口那塊大石頭嗎?記不記得你爹跟你說過的話?把它卡到石頭上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摸著女兒不住打顫的雙腿,狠下心咬咬牙道:「去吧……你要是走不動了,就爬著走。不要回頭,也不要看其他人。別害怕,沿著這條路一直走……阿娘等你帶人回來救我……好嗎?」

  幼童哭了出來。

  婦人萬般不捨,還是催促道:「去吧,阿娘在後面看著你。」

  阿芙哭著轉身走了,走到街口停了下來,想回頭,又想起母親的話,擦擦眼淚接著走。

  她家住在城西,而刑妖司建在城東,一路過去好似有千難萬阻,怎麼也走不到頭。走到後面,妖力侵蝕更為嚴重,她只能爬。

  行至西市的一條街區時,側面緊閉的屋門忽然推開一條縫,裡頭的人壓著嗓子問:「女娃兒,你要去哪裡?」

  阿芙沒力氣說話,指了指前面。

  那女人也已行動不便,不過比她母親的情況好上太多,朝她過來的方向驚恐張望了眼,又對著她瘋狂招手,喊道:「你快過來!來,先到嬸子這兒來!」

  阿芙猶豫了會兒,還是朝她那邊過去,臨近時女人拽了她一把,把她抱進懷裡,匆忙合上了門。

  她垂眸看著阿芙身上的披風,摸了摸上面還未乾透的淚漬跟血痕,抿著唇,悵然問:「你娘呢?」

  阿芙安靜坐在她腿上,小聲說:「我娘等我去救她。我叫人來救大家。」

  女人叫這一句話崩了心防,驟然眼淚決堤,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趕來的妖兵正沿著街道逐間搜尋,一腳踢開房門,劈砍一頓,再提著染血的刀出來。

  那陣腳步與打砸聲越發逼近,如奪命的箭已抵在眾人的頭頂。

  原本聚在一起躺著等死的人,忽地站了起來。

  男人們從牆角取過鋒利的鐮刀跟鋤頭,沒有的就抄起木棍或桌凳,狼狽地衝出門。

  女人死死摟住阿芙,趴在地上,用身軀遮擋著她。另外一個老人跟著走過來,擋住她露在外面的腳。

  數人團團圍住,將她護在中間。

  外頭有叫罵聲、廝打聲、哭嚎聲……混雜著血液在空中飛濺。

  傾風閉了閉眼,胸口有一股無名的情緒在反復激蕩。

  她想,人如草木,一道肅殺的秋風就能使其凋零。也如雨水,從萬丈高中垂落而下依舊輕和。亦如流光,萬物不能使其消隕,終能凝成鋒利的刃,刺破深淵的霧。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阿芙從女人懷裡探出頭,無奈被壓住了出不來。直到一人提著她的衣領,把她從屍體堆裡挖出來。

  對方身上滿身的血氣,衣襟都是濕的,不知是自己血還是妖兵的血。

  他身上穿著阿芙熟悉的衣服,垂下眼來,滿溢著殺戮與戾氣的冰冷眼神落在她身上,又增添了些許溫度。

  他單手抱住阿芙,想擦去她臉上的血,結果擦得更為斑駁。唇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出門往刑妖司的方向狂奔。

  風聲呼嘯著從耳邊吹過,前方的街區安靜得近乎沒有人聲。

  在即將抵達那座威嚴的大門時,男人倏地身軀一震,停了下來。

  阿芙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飆到了自己臉上,可抬不起頭看。

  刑妖司的劍客轉過身,喉嚨含著口血,嘶啞的聲音裡滿是苦楚:「你我同是人,何至於此?」

  對方的笑聲同樣慘烈,回道:「爾等將我族棄於妖境時,何時想過我們同是人?如今你我才是一樣的。無人會來救你,橫蘇沒了!」

  「身是蜉蝣客,何畏生與死?」男人低笑了聲,「我不能叫你過去。」

  「你是陳氏的人?」對方感興趣地道,「今日,我來見識一下陳氏的劍。」

  男人彎腰把阿芙放到地上,低聲說了句與她娘親一樣的話:「去吧。」

  阿芙趴著,疼得快失了知覺,模糊的視線裡僅剩下那塊碩大的鎮妖石。想著母親的話,兩手垂死掙扎地摳著地面,一步步往前爬。

  終於到了石頭前,她兩手舉不起腰牌,只能用嘴咬著,拼命仰頭,費盡萬般力氣,把鐵牌卡進了石塊的凹槽裡。

  隨後腦袋往前一磕,額頭抵著冰涼的石塊,緩緩下滑。

  意識徹底陷入混沌,只剩嘴裡無聲喃喃。

  傾風目睹著不遠處的劍光與從中斷裂的長劍,忽地有種釋懷的暢快。

  她生於世俗的泥,長著紅塵的根,行於弛影浮生。嘗過最艱辛的苦,受過最深重的恩。

  她死過數次,又生過數次。

  她如同這世間的天光游雲,飄蕩過卻沒留下半道長影。可她活著就是這些人的影。

  她不論來於何處,姓甚名誰,都是貫於橫蘇的那把斷劍。

  她是飄在橫蘇上空的風。

  她是傾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4-12-3 01:4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八章 劍出山河(八)

  「你……」

  暮影沉沉,孤寂寥廓中,袁明終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困惑,自以為委婉地開口問道:「你怎麼還活著?」

  傾風隱約波動的心神收了回來,回頭看了他一眼,自己也覺得驚嘆,笑道:「是啊,我命真的很大。」

  到刑妖司的路太過久遠,幼童暈倒在石碑下時,妖力已經通行全身,甚至皮膚上都有被妖氣割裂的細小傷口。

  如果不能領悟妖王的遺澤,或者襲承更為強大的妖族神通,這股妖力會在她血脈裡繼續肆虐,藥石無醫。

  袁明上下打量著她,猶疑道:「你領悟的是妖王的遺澤?」

  「不。」傾風搖頭,又是笑,「我真的沒有大妖遺澤。你們已經問過我三次了。」

  袁明皺眉:「可是你之前……」

  他想說,在蜃樓裡,傾風越過他去救柳隨月的那一刻,身上有一道淺淡的青光,分明是妖力。

  說到一半,實在是不想與人爭辯,又怕會觸及什麼家族隱秘,覺得還是算了。

  他略一停頓,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輕輕掀過:「沒什麼。」

  真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

  傾風並不介意,順著他的話題感慨了句:「說來,若是天道真的垂青妖族,人族又為何能領悟大妖的神通呢?」

  數百年前,天下遠沒有那麼多妖。上古神話中那些能梵天滅地的大妖基本已經隕滅,少量妖族混在人界隱匿生存。

  後來少元山那條蜿蜒盤伏的龍脈長久受人族生意蘊養,參悟了天地道意,修出了生靈的靈性。

  自此人間靈氣大盛,萬生啟慧。妖族大興,人族亦群雄輩出。

  人族的修士發現,凡是妖族參悟天道修煉出的法術,人族同樣有機緣能在妖力灌體下領悟他們的一部分神通。哪怕是上古大妖曾經的威能也能襲承一二。

  彼時人、妖兩族相處還算融洽,因此人族將這參悟出的神通稱為大妖遺澤。

  矛盾始於何時已不可考究。

  妖想奴役人,人想鎮壓妖。

  當時人族作戰的主力是獲得妖澤的修士,以及部分喜好和平的大妖。雙方實力尚能互相牽制,彼此顧忌,都在積極尋求和解之道。

  可是權力的爭鬥隨著兩族天驕的犧牲變得無止無休,雙方越打越慘烈,局勢不可協調,屍體順著戰線埋在少元山下。

  那一日的景象與後來橫蘇頗為相似。

  少元山龍頭所在的北面,在烈烈夏日忽然飄起鵝毛大的冬雪,白霜從山腳一路凝至雲霧籠罩的峰頂,又在日之將落的黃昏染成一片豔麗的紅。

  那片紅彷彿是從深土裡浸透出來的血。日出之後,寒霜融化,血色的霧氣順著清晨的風向四野飄蕩。

  凡是被那道邪異妖氣侵蝕過的生靈,血脈深處的冷酷暴戾如被鐵水潑醒,俱是失去理智。不過數日,死去的生靈何止百萬。

  空中蕩過的雲、落下來的雨,以及從上流順延而下的江水都是紅色的。

  街上到處都是殘缺的屍體,而人們還舉著武器在腐朽的屍骨上屠戮廝殺。

  有人說,這是天道降下的懲戒。

  眼見少元山溢出的紅霧隨著戰場的死傷越發濃鬱,人、妖兩族縱然追悔也無計可施。

  這是如今刑妖司的司主白澤第一次現世。他警示世人,這股狂暴的妖氣是由於那條尚未真正出世的巨龍被人間的戾氣逼瘋。

  於是第一任社稷山河劍的劍主,為了保全剩餘的人族,執劍斬斷了龍脈。

  至此,天下分兩界。

  柳望松忽地吐出口氣,似諷似笑地說了句:「天道啊……」

  傾風聽著覺得古怪,正想調侃一句,又聽他說:「那位劍客的最後一劍,就是『蜉蝣』。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得,你們看清了嗎?」

  柳隨月頓時驚呼:「什麼?!」

  她方才注意力都放在阿芙身上,不忍去看那劍客負傷決鬥,草草兩眼,只見他青絲轉瞬成白髮,劍光皓耀灼亮,卻未能看清他是怎麼出的劍。

  柳望松說:「不錯。陳氏族人襲承的遺澤,也大多是來自『蜉蝣』。」

  袁明是半個啞巴。傾風自己就是陳冀的弟子,想必私下清楚。柳隨月看了二人一眼,戰戰兢兢地舉手,試探詢問:「是我知道的那種蜉蝣嗎?許是我不喜歡念書,沒有冒犯的意思。是水上的那種蟲子嗎?」

  她實在是好奇太久了。

  「蜉蝣」之名雖如雷貫耳,可在世人眼中更多是隱暗神秘,連刑妖司裡見過這一劍的人都極少,關於「蜉蝣」之名的由來更有諸多猜測。

  自然也有人清楚,可陳氏今已亡族,與小輩談論這些顯得大逆不道,不會同他們透露。

  柳隨月心底只感嘆,一生只能出一次的劍,該是何其的霸道啊?

  柳望松目光虛落在長空:「是。蜉蝣這種朝生暮死,只能隨波逐流的蟲子,原本應當永遠無緣參悟天地規則。相傳,世間第一隻白澤於蒼生蒙昧之時現世傳道,後無聲隕滅於某處江河。將死之際,一隻蜉蝣恰巧落在他的眼睛上,蒙他臨終點化,襲承萬生智慧,得一瞬之永恆,又於一瞬湮滅,自此在天地留下了這道能掌控光陰的神通。」

  「光陰?!這麼厲害!」柳隨月倒抽了口氣,「凡人如何能掌控光陰?」

  她還想再問,整座孤城忽地一震,廣袤的蒼穹連接著頹敗的大地,彷彿都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所撼動,有了風雨飄搖的脆弱。

  可惜不待打破,很快又被籠罩在上方的妖力所鎮壓。

  袁明猝然回頭,肅穆望向劍光襲來的地方,小聲喚道:「陳冀!」

  石碑之外,城門之口,站著一個黑衣黑髮的青年,滿身風塵,孤身執劍。

  他腳上只穿了一隻鞋子,另一隻腳血跡斑斑。長髮披散在肩。身上帶傷,衣上帶血,可抬起臉,目光黑得深沉,年輕的臉龐上俱是堅毅與凶狠。

  渾圓落日下,枯寂古道中,只他一個孤零憔悴的身影。猶如逆千萬人,已至末路的行道者。

  饒是傾風也面露詫異,似是不認得這人,朝前走了一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4-12-4 00:2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生於世俗,長於紅塵 第九章 劍出山河(九)

  哪怕親眼所見,仍是不敢置信。袁明瞪著眼道:「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柳望松問:「不然,你以為是戲本?」

  「他要以一人之力,劍破妖域?!」袁明說出這句話時,自己都覺得荒謬,「這可是妖王的妖域啊!」

  妖域牽連著域主的氣機,陳冀若是能憑一劍破妖域,豈不是也能一劍斬妖王?

  袁明看一眼城門,又扭頭望向正對著的街巷,自問自答:「不可能的……」

  整座橫蘇,此時恐怕只剩傾風這半個活人。而滿城的妖兵都在朝著城門聚集,人頭攢動,聲勢如雷。

  陳冀拖著滿身遍體鱗傷的疲累,就算破得了妖域,能殺得盡妖兵嗎?

  可是最切實有力的證據,此刻就站在他身邊。

  袁明幾番深思,陷入迷亂之中,又在新的疑問裡不能得解:「為何啊?」

  為何要來?他這樣的不世天才!

  當年橫蘇被妖域吞沒,想必有無數人同陳冀說過:算了吧、趕不及、不值得。

  妖王親臨,橫蘇無人可以倖存。能遷出的百姓都盡量遷出了,首要該是將在人境作亂的妖兵鎮壓下去。

  而今天下大勢在妖族,如果人能爭得過,數百年前也不會走投無路劍斷龍脈。

  傾風也曾問過他,何苦要來?

  從京城一路到界南,要行千里路,要翻無數山。有千萬人勸阻,有千百次駐足。

  怎麼他就沒有回過頭?

  他在京城是何其風光的人物啊?敢與白澤論道,敢對日月問劍。天下縱使險峰萬丈也攔不住他的青雲之志,早晚他會成為一呼百應振興人族的弘毅之士。

  到了界南,就再也回不去了。

  陳冀同她說,這是他的道,是他給自己定的路。

  陳氏家主赴難前交托過他,守住人境,不退一毫。他們死了,自己要在。

  傾風不理解他的道,其實也覺得,不太值得。

  她斂下眸光,聽見受了這一劍的妖王,在猖獗嘲笑陳冀的狼狽:「黃毛小兒,你想憑蠻力破我妖域?未免太痴心妄想了些!」

  陳冀冷眼橫去,眼底血絲密布。

  一路從邊界衝殺過來,他的右手分明已經握不住劍了,只能用一根長長的布條與劍柄綁在一起。

  他不為所動,屏息凝神,雙手高舉長劍,再次斬下。

  隨著那足以撼動天地的偉力,他披散在肩的黑髮驟然白了一寸。

  「破境!」

  陳冀嘶吼著使出第二劍。

  沒有技法,也不高深,僅是傾注他血肉與歲月的鋒銳劍意。

  青絲漸退,青年眨眼間有如蒼老了十歲。

  妖王笑得更為放肆:「小子,唯你一人敢與我對陣,奈何是個蠢人,自找死路!」

  妖兵們舉起武器,齊聲呼喝。

  傾風心中百味雜陳,比先前看自己受苦更甚。又走近一步,注視著不遠處的虛影,也想叫他停下。

  城門外的陳冀腳步虛軟地往前滑了一步,急促換氣,只當對方是在犬吠,目光定定凝視前方,不知死活般地,再次出劍:

  「蜉蝣——」

  眾人跟著顫了顫。

  陳冀如此年輕,又如此卓絕。他本該可以再活五十年、七十年……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柳望松低沉的聲音似也在天地震蕩中變得邈遠,彷彿穿透了十五年,乃至更遙遠的時間長河。

  「蜉蝣不知日月,唯恨白日太短,四季太長。」

  「逆行光陰,生死過客。以身殉道,盡歸一劍。」

  「奪百載之失地,護人族之長安。」

  「這是陳氏的道!」

  尋常的劍客,借蜉蝣的光陰之力,以身為祭,只能出一劍。可陳冀連出了三劍,還能站立著活,可見是何其的天資。

  難怪當年刑妖司群雄輩出,可都覺得,陳冀能成下一任劍主。

  而那把人族氣運所化的國之重器,自龍脈斷絕後,再未擇主。

  傾風多年都想不明白,陳冀的道究竟是什麼道。也不明白,自己該活成什麼樣,才能叫他當日的那腔孤勇稱得上是值得。

  她很想叫天下人看看,陳冀這條路走得正確。可陳冀太過光耀,她注定短命,怕是來不及,要辜負了他的苦心。

  三劍蜉蝣,陳冀的皮膚上有了皺紋。衣擺在烈風裡滌蕩著,聲音變得沙啞蒼老,只剩下一雙眼睛明亮如昔。

  他不甘心,仍執拗地舉起了劍,立於寰宇之間,背影似巋然不動。

  他對著天地吶喊:「社稷山河劍!你瞎了嗎?出劍!給我出劍!!」

  他劍勢不減,寸步不退。

  妖王被他懾住,雖覺得沒有萬一的可能,還是阻攔道:「等等!小子,你叫什麼名字?白澤自身難保,允你執劍了嗎?」

  「讓我執劍!」

  第五劍!

  天地震蕩。

  妖王叫道:「人族哪裡還有社稷山河劍,你們連脊骨都被打斷了!人族氣運已失,你歸順我——」

  「破——境——」

  陳冀嗓子已經殘破,吼不出清楚嘹亮的聲音,可是這道粗糲低沉的呼喊,好似雷霆劈在眾人耳邊,掀起心中狂風巨浪無數。

  若是那把山河劍真的是人族氣運之劍,憑何陳冀不能執劍?!

  那一剎那,許是「蜉蝣」喚出威能的觸及大道,許是山河劍真的聞聽到他的心聲。

  陳冀燃盡了身上的氣血,髮絲盡白,年華瞬去。

  枯朽之際,他手中的長劍忽地多出了一道炙灼的黃光。

  那光分明不算強烈,卻如同烈陽般刺眼。

  有著巍巍之正氣,赫赫之明光。令人不敢直視,照之生畏。

  柳隨月抬手擋在眼前,猛地跳了起來,尖叫道:「是不是社稷山河劍!」

  「這不是社稷山河劍,不過確實是山河劍的劍意。」柳望松平靜地解釋,「他借道蜉蝣,自毀大半,是沒有資格再持劍的。但是他萬夫不當的勇猛,值得一寸光陰。」

  妖王頓時心驚,不敢信一個無名小卒能借用山河劍的劍意,在看到劍光的一瞬便想收回妖域,已是來不及。

  劍氣以秋風掃葉之勢,迅速將空城之外的妖氣殺退,遠在後方的妖王重傷嘔血,發出一聲慘叫。

  「你是誰!」他暴怒唾罵,「我定要殺你!陳氏的小子!我要殺你!」

  柳隨月震撼得難以成言:「破……真的破境了……」

  傾風動容:「師父……」

  陳冀步步往前走去,腳印中留下點點的血跡,混在漆黑的泥裡,比天邊的暮色更深。

  他整個人看著將將欲倒,好似風一吹就能折,卻始終頑強挺立著。

  走過刑妖司的石碑,擋在幼童的身前。

  「踏入此地,猶如踏我人族血骨。」

  陳冀抬起長劍,橫與身前。

  閃著銀光的劍刃上飄過他蒼白的長髮,映出他決絕而枯槁的臉。

  對面是毛骨悚然的妖兵,他字字落地有聲。

  「過界者,殺!」

  「為禍者,殺!」

  「犯禁者,殺!」

  陳冀長劍一甩,表情猙獰如野獸。

  「殺!」

  「殺!!」

  「殺!!!」

  妖兵們竟被他眼神中的凶殺之意逼退一步。

  妖王咬牙切齒的聲音響徹長空:「退!」

  --------------------------------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李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2-25 21:2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