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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章
黃昏將至,裴晏才理完文書,離開府衙,準備歸家。
「清和!」
府衙門前,裴晏轉身回望,見大理寺少卿王放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裴晏和王放,皆是榮景七年進士及第。與崔朝遠那些紈絝子弟不同,這兩人自小便是長安城鼎鼎有名的「別人家的兒郎」,科考前便被稱為長安雙璧,一同進士及第後,風頭更是無兩。
如今不過三年,兩人皆已至從四品上的少卿,任誰家長輩見了,都要讚上一句年少有為。
「子賢。」
「今日南邊來的那些舉子們在繡玉樓詩會宴飲,怎麼樣,想不想去瞧一瞧熱鬧?」王放是個活潑愛熱鬧的性子,在旁人看來,這種性子是怎麼也不會與大理寺相合的,卻不知,王放是被大理寺卿破格擢入了大理寺。
王放出身世家,賣相是寫意風流,卻於審訊和斷案上很有一手。入大理寺不到一年,便已理清了不少陳年卷宗。
「哎哎,你可別說不去。」裴晏剛要開口,便被王放打斷,道:「也不要你我加入,我們尋個隔間,聽聽可有什麼好的詩文便好。這連日審案寫文書,頭僵腦硬,都快忘記我也曾是長安鼎鼎有名的風流才子。」
「可,待我回去換衣。」裴晏笑了笑,看了看身上的官袍,說。
這時,幾個錦袍少年打馬經過,對話就隨著晚風飄散到兩人身邊。
「果然不出我所料,有公主殿下出戰,我們定能贏了那些吐蕃蠻子。」
「哎,我好想跟公主殿下同場打球。」
「哈哈,以你的馬術,怕不是一桿便要被過了。」
「不不不,我想與公主同隊,讓她帶我贏球。」
「厚顏無恥,痴心妄想,你若與公主同隊,簡直污人眼睛,妨礙我欣賞公主殿下英姿。」
「上月有幸,見過公主殿下與令羽公子同場打球,默契流暢,當真是養眼。」
「可惜令羽公子是南詔人,無法與公主殿下並肩而戰。若他們兩人能共同出戰……」
「扯遠了,後日第三場比賽,諸位可記得寅時球場見,不然便佔不到好位子了。」
「知曉知曉,莫再絮叨了。」
「不知公主喜愛怎樣男子,想做公主殿下的入幕之賓。」本來是一群少年在討論球賽,其中一人卻突然語出驚人。
裴晏和王放也被這大膽的言論驚到,聞聲望去,說話那人聲音稚嫩,看其身形,還在總角之年。他與一個少年共騎,像是自家兄長帶著弟弟出來耍的。
錦袍少年們聞言,靜了片刻,接著皆是放聲大笑。
其中一人道:「毛還沒長齊的孩子,就懂得什麼叫做入幕之賓了?」
那孩子被笑得漲紅了臉,把頭扭過一邊,也讓裴晏和王放見到了其容貌。他生得唇紅齒白,濃眉大眼,眼角還有一顆淚痣,已可窺見其長大後的容貌風姿。
「那阿翡可要苦練弓馬武藝了。為兄猜公主會更偏愛弓馬嫻熟的兒郎。」與孩子共騎的兄長聞聲,笑著開口道。
這時,幾人已漸行漸遠,再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
王放好笑的搖搖頭,道:「公主殿下還真是……」一抬眼,見裴晏抿唇,興致不高的樣子,怔了怔,又馬上想明白了,不由失笑。
裴晏出身淮南裴氏,是當今士林之首裴太傅之子,參加科舉前一直在太子身邊伴讀,素有才名。
自十年前今上登基,公主便被教養在皇后膝下。說是養在皇后膝下,其實被太子殿下帶著的時候更多。當時長樂公主同皇子們在一道讀書,裴晏又是太子的伴讀,這兩人大約很是在一起相處過一陣子的。
不過,想想裴晏如玉君子的性子,再想想公主往日打馬游街的那不羈姿態,王放猜測這兩人的相處怕不怎麼愉快。不然,同在太子身邊,一道長大,關係不該如此疏離才是。
當真無法想像性子南轅北轍的兩人,與端方溫和的太子殿下是如何相處的。
…………
繡玉樓
「王家阿兄!」
裴晏和王放才下馬,便聽見熟悉的喚聲。抬頭望去,見崔朝遠正從三樓窗扉往外探著招手。王放挑挑眉,正要說話,便看見一個團團臉的杏眼少女也探出頭來,沖著自己笑。
少女正是王放的小妹,王四娘,閨名繡鳶。
見到妹妹,王放一下子笑開了,扭頭對裴晏說:「看來我們連位子都有了。」
進了三樓的隔間,王放毫不意外地見到呂太常家的公子呂修逸和謝家二娘。
「你們怎的也在這兒?公主殿下沒有同你們一起嗎?」王放問。
崔朝遠,呂修逸,謝二娘和他小妹平時最喜同蕭璃一同玩耍,他們五人並謝氏的二公子,范氏的小公子還自號什麼長安七俠,最愛學那江湖游俠兒,做些或行俠仗義,或招貓逗狗的閒事。不過小范公子公子隨父兄回鄉大祭,謝二郎被圈在家裡準備來年的鄉試,故而今日只有這四個。
「這繡玉樓詩會又不是什麼秘密,我長安百事通怎可能不知道?」崔朝遠得意一笑,說:「聽說敢來的大多是才高士子,我們便帶阿霏來看看。至於阿璃,馬球賽之後被皇后娘娘叫去宮裡了。」
聞言,王放看向倚桌而坐的謝二娘,謝嫻霏。
「阿爹說今年再定不下親事,他就去榜下給我捉個婿回來。」見到王放的目光,謝嫻霏慢吞吞說道。
「阿璃說與其叫謝家叔叔胡亂捉婿,不如我們先來踩個點子,好歹心裡有數。」呂修逸咧嘴一笑,說。
王放揉揉眉心,還『踩個點子』,這話是他們該說的嗎?
「而且話本上都寫了,許多小娘子就是聽了某某秀才詩作,或是見某某士子高談闊論,便一下子傾心,我們想看看阿霏是否也會如此。」崔朝遠壞笑著說。
謝嫻霏聽了,面色變都未變,還不緊不慢地喝著自己的茶。
「正好阿兄來了,也可以幫我們掌掌眼。」王繡鳶乖乖地笑著對王放說。
「要我說,這裡就沒人配得上我們阿霏。」呂修逸說:「這詩文風流又不代表就是好郎君了,而且你看這個,詩文還行,這身體看著也太虛了。再看看那個,倒是健壯,但是長得稍顯蠢笨。還有這個……」
「阿霏心裡可有什麼章程?」那邊呂修逸胡言亂語,王放聽得頭疼,扭頭問謝嫻霏。
「阿霏說了,寒門子弟好在家庭簡單,但恐沒什麼錢財門路,若嫁過去,怕少不了要拿嫁妝貼補家用,且要出門交際為丈夫尋門路探消息。」王繡鳶搶著開口,道:「世家子呢,家風好的不多,便是家風不錯,但家裡人員也多復雜,婆婆呀太婆婆呀搞不好還有太太婆婆,還有堂表妯娌一大堆,說不定還會遇到豪奴欺主,想想便頭痛。」
謝嫻霏聽王繡鳶吧啦吧啦說了一堆,她毫無被談及婚事該有的羞色,反倒是認真想了想,覺得沒什麼遺漏,便滿意地點點頭,道:「便是如阿鳶說的這般。」
「這……」如今的小娘子家想的都這般多嗎?他幼時也見過這謝家娘子,竟不曾發現謝二娘竟這般……王放語塞,求助般看向裴晏。
裴晏但笑不語,低頭看向樓下詩會。
「我呢,倒也不是不善交際。」謝嫻霏懶洋洋地開口,道:「只覺得煩,沒甚麼意思,有這時間,不如看看話本喝喝茶,或者同阿璃和阿鳶去跑跑馬。」
「你?跑馬?」崔朝遠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道:「你謝家阿霏向來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歪著絕不正著,哪次去跑馬不是阿璃帶著你?」
「阿璃的烏雲驥雄駿,帶著我也比你們快。」謝嫻霏瞥了一眼崔朝遠,說:「再者說,在我謝嫻霏這裡,我在馬上,便算跑馬。」
一字一句,抑揚頓挫,說得毫無羞愧。
崔朝遠語塞,確實,阿璃就算帶著阿霏也比他們跑得快。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那匹烏雲驥,尋常馬匹哪比得上。更別提阿璃的騎術比他們幾人加起來還高超。阿璃總是很得意地炫耀,說她就算在馬背上一邊翻著跟頭一邊騎馬,都能跑他們前面去。
「真是……」瞧著崔朝遠被謝嫻霏擠兌地無言以對的樣子,呂修逸扶額,深覺自己交友不慎。
…………
次日晨。
今日沒有大朝會,霍畢與年輕將領並虯髯漢子進宮面聖,快至宮門時,見到一人策馬而來。虯髯漢子,袁孟,眼睛一亮,那匹馬高大威猛,通體漆黑,油光水滑,明明速度並不飛快,卻生生跑出追風逐日,雷霆萬鈞之勢。袁孟自詡不是馬痴,卻也難掩內心渴望,很想上前稀罕稀罕這馬。
再看馬上之人,卻是一穿著天青男裝的少女,頭戴彩珠銀冠,腳踩鹿皮靴,身形相較那高頭大馬略嬌小了些,卻又穩穩的騎在馬上,游刃有餘。
至於少女的容貌……袁孟生平第一次覺得慚愧,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要怎樣來形容這樣一幅相貌,只得愣在那裡。
此時少女已策馬而至,在擦身而過的一瞬目光從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本肅著的臉竟露出了幾縷笑意,還吹了個口哨。
袁孟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待少女已遠去,袁孟扭頭看向林選征,那面白的年輕將士,見他竟也是一副羞赧的模樣,心理瞬間又舒服了。再想到他滿臉鬍鬚,很是能掩住臉色,就更自在了。
看向將軍,卻見霍畢並未如同他和選征一樣停住,早已走出一射之地,心裡一緊,趕緊追上。
中書省。
昨夜飲了酒,王放此時約莫還在家呼呼大睡,裴晏卻已到官衙,正把韁繩交到隨從手中。這時,聽見身後傳來策馬之聲。
回身望去。
青衣黑馬在面前呼嘯而過,帶起些微塵土,驚落幾片樹葉。
裴晏沉默地看著那幾片樹葉,擦著衣袖落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對隨從點點頭,便轉身走進府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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