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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言言夫卡] 拯救瀕危小師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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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5-1-14 01:48 編輯

拯救瀕危小師弟 作者:言言夫卡

內容簡介】:

  凝禪穿進了一本升級流狗血愛情仙俠文裡。

  這書男主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龍傲天,

  女主是所過之處的異性都會為她爭風吃醋的絕世瑪麗蘇,

  反派是天天想要殺了和自己白月光有幾分相似的女主的乖戾病嬌。

  堪稱一本文,三個畫風,各有各的刺激和精彩。

  就是和凝禪沒啥關係。

  ——除了撿回來的師弟和反派撞了名字。

  凝禪也警惕過。

  只是師弟乖順溫和,姿容無雙。她去守滄魁山,他跟來為她拭劍埋屍;她課業小考,他連夜為她整理筆記;她在淵山閉關造傀,他跪坐一邊,給她遞筆端茶。

  凝禪喝著師弟親手做的糖芋苗,逐漸放下心來。

  她勤勤懇懇修煉,認真避開所有男女主相關劇情,一不小心還混成了大陸最強幾人之一。

  凝禪一直覺得,自己就是穿書最強路人甲,遲早得道飛昇,逍遙自在。

  直到她被師弟一掌擊落山崖,她才終於意識到……

  1.師弟就是那個乖戾病嬌反派。

  2.她不是什麼路人甲,她是反派早死的白月光。

  重生後的凝禪回到了當初將師弟撿回來的現場。掂量了一下自己隨時能重回滿級巔峰的修為,她還是決定去看這個小沒良心的一眼。

  無他,只是以師弟如今這樣弱的身子,要是讓什麼阿貓阿狗的小妖給殺了,多少有些遺憾。

  要殺也得她親自動手,要死最好也死在她的手裡。

  然後她就看到——

  上一世,師弟滿身狼藉血污,跌坐在地,眼看就要被大妖捅個對穿。

  這一世,師弟一劍砍落大妖的頭顱,傷口平整光滑,姿態舒展,輕鬆散漫。

  凝禪:「……?」

  師弟,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開局滿級暴脾氣護短明艷恣肆•大師姐•凝禪X白切黑恃美行兇瀕危物種•小師弟•虞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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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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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2:01:3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凝禪是被自己疼愛的小師弟親手害死的。

  被他推落墜落山崖,魂魄近散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一生是如此可笑。

  她是穿來的。

  胎穿而來時,凝禪還帶著前世的記憶。

  作為一個嬰兒,她每天能醒著的時間極其有限。她用了足足大半年的時間,才從侍女們的聊天裡提煉出了一些關鍵詞。

  合虛山。少和之淵。四方脈。

  無數零碎的信息交匯,凝禪又用了半年時間才確定,自己應該是穿進了一本名叫《仙君有劫》的男頻升級流狗血小說裡。

  這書的主線劇情不外乎是龍傲天男主謝柏舟身披主角光環,腳踩無敵金手指,一路開掛升級,最後踏破九霄,稱霸天下的爽文故事。

  但這本書最精彩的不是龍傲天男主的登仙路,而是感情線。

  作者給這本書的女主套了巨大的瑪麗蘇光環。

  男主的師兄愛慕女主,男主的師尊愛慕女主,男主的仇家愛慕女主,就連男主的老爺爺殘魂金手指,都對女主動了妄念。

  就離譜。

  離譜,但刺激。

  作為讀者的凝禪在黑夜裡一邊腳趾摳地,一邊嘶哈嘶哈地看著男主無數次提劍趕來,撞破女主與這些愛慕者們的擦邊現場,再將這些人統統變成了他升級路上的絆腳石。

  這麼香的修羅場劇情,誰能忍住不往後看啊!

  而所有這些對女主圖謀不軌的絆腳石裡,人氣最高、武力值最強,男主直到最後也沒能奈何的,是一個名叫虞別夜的大反派。

  一個與其他修羅場成員格格不入的,真·乖戾瘋批病嬌大反派。

  別的情敵對女主的圖謀不軌,是那種不可言說的不軌。

  這虞別夜的不軌,是他單純的不想讓女主活。

  原因很離譜——

  只因女主和他死去的白月光有幾分相似,而他不能允許。

  不僅不允許女主一個,據說還殺光了所有與他的白月光有相似之處的人。

  原文大致是這樣描述的。

  ——這魔頭虞別夜,甚至不願意親手碰到女主,就這麼用劍尖挑著她的下巴,蔑笑一聲。

  「你算什麼東西,怎麼敢有半分像她。」

  如此盯著對方的面容許久,他的笑卻又變得陰鬱顫抖,好似隱忍到了極致。

  「我將世界上像你的人全都殺光,是不是就能將你的魂魄集齊……」

  他邊囈語,邊伸出另一隻手,卡在握劍那隻手的腕骨,毫不猶豫地折斷。

  手腕折落,他彷彿感覺不到疼,只是面無表情地自言自語:「不該如此。若是她在,一定不喜歡我弒殺。」

  縱使長了一張眉目驚艷意氣風發的漂亮少年臉,但這個人,卻實在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

  女主終於認清了這一點,不斷後退,一路驚懼不定地逃到大殿門口,在殿門沉沉關閉之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一襲純黑寬袍曳地,將那人的身形勾勒得高大逼人卻陰鷙,他孑然立於冰冷大殿中,影子拖得很長,側臉冷白如死,一隻手臂軟軟地耷拉下來,他卻恍若未覺。

  那一刻,他身上彷彿籠罩著來自亙古的孤寂與絕望。

  ……

  真是好一條宛宛類卿、卻要殺了宛宛的反派感情線。

  如果……

  她不是這個宛宛類卿的卿就更好了。

  原著裡從未提及過自己的名字,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這書裡的路人甲,雖然身世淒慘了點兒,但只要她足夠努力,就可以作為一塊合格的背景板,安穩地度過自己的修仙人生。

  後來,她帶著阿弟凝硯,一併拜入了合虛山後,又撿了個師弟回來。

  師弟姿容無雙,賞心悅目。

  就是名字有些耳熟,叫虞別夜。

  凝禪大驚失色,原地起立,頓時警覺!

  她猶豫許久,踟躕再三,到底實在難以將面前乖順可愛的少年與那書中毀天滅地乖戾病嬌的魔頭聯繫在一起。

  修仙界這麼大,興許是重名呢?

  凝禪如是想著。

  隨著相處日長,凝禪又想,就算……就算真的是他,她多留心一些,替他護著他的白月光,這世上,應當也能少一個讓生靈塗炭的魔頭反派。

  或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或許師弟真的不過與那反派魔頭同名同姓。

  在她身邊的那百年,虞別夜從聲名狼藉,到羽翼豐滿,風光無限,也依然會在回到她身邊時,在她的窗邊放下一株盛放的六初花,再敲開她的窗戶,聲線清越地喚她一聲「師姐」。

  那時的虞別夜已經名滿天下,在別人面前總板著臉,端得一副冷漠仙君的架子,甚至還有了不近人情的聲名。

  卻唯獨愛在她面前笑。

  這說法傳到她耳中的時候,她還調笑過他表裡不一。

  他也不惱,只問:「師姐會不喜歡這樣的我嗎?」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虞別夜似是有些忐忑。

  她抬手在面前的傀上畫下一道靈紋,隨口道:「怎麼會不喜歡。你可是我的師弟,你什麼樣,我都喜歡。」

  他定定看了她許久,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未言半個字,然後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似是撒嬌,似是依賴,也彷彿某種試探:「嗯,我也喜歡師姐。」

  凝禪只當他自小在自己身邊長大,這喜歡,與她所言的喜歡相同,從未多想。

  他知道她不喜辟榖,愛吃桂花糖芋苗,便在後山種了桂花,搭了一間小廚房。每年桂花飄香的時候,桌子上總能多一道酥爛軟糯的桂花糖芋苗。

  凝禪始終記得早死白月光的事情,也曾問過許多次,師弟可有心上人。

  師弟都只笑著不說話,被問急了的那一次,他抬手指了指夜空。

  「我的心上人,是天上月。」

  凝禪盯著夜空看了許久,心道月不可摘,鏡花水月不過一場空。

  師弟這樣說,想來應是沒有。

  日子久了,師弟身邊果然未曾出現女孩子,她也便徐徐放下心來。

  直到虞別夜被少和之淵帶走軟禁的時候,凝禪依然是這麼想的。

  那日血如潑墨,將半座畫棠山都染成了猩黑,碎裂的兵戈箭矢自山下散落成線,一路蜿蜒到了她的腳下。

  凝禪這輩子,提劍只殺過妖,沒殺過人。

  更不用說這麼多人。

  殺到最後,她靈息早已不穩,距離入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她素衣浸血,一人一傀,殺穿了整個少和之淵,只為了救虞別夜出來。

  她終於見到了被陣法困於山巔的虞別夜,他的眼睛依然如初見時那般,冷如畫棠山巔終年不化的寒潭。

  可這寒潭,已經被她揮劍落下的籠火燎原,燒成了一片焦土。

  就如同虞別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便有了溫度。

  「師弟,有我在,別怕。」她站在他面前,勉力牽唇,露出了一個模糊的笑。

  她還記得,那時的風帶著焦土的味道,吹拂過她的髮梢。

  只是當時的她一定很狼狽,身上血的味道一定太駭人,興許她的臉上也早已是一片猩紅。

  才讓虞別夜在見了她後,不顧陣法如劍刺骨,猛地將她死死擁入懷中,再在她怔忡之時……

  一掌將她自山巔擊落。

  畫棠山很高,山崖很深,焦石簌簌,與滿臉愕然不解的她一起墜落。

  九轉噬魂大陣的靈紋驟而亮起,將她困住,再徹底撕碎的那個剎那,她看到了虞別夜不可置信的目光,和不管不顧般向崖下跳落的身影。

  那個瞬間,看著虞別夜如若瘋癲的模樣,她的腦中響起的,竟然是這相處的一百餘年來,他垂眸看她,無數次地說「我也喜歡師姐」時的模樣。

  凝禪終於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什麼。

  她大概就是大反派虞別夜的那個,早死的白月光。

  哦,原來,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白月光啊。

  偏執,病嬌,瘋魔……所有一切書裡的描述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但凝禪只覺得可笑。

  笑自己後知後覺,笑自己自欺欺人。

  也笑,明明是他親手推她下來,又為何還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凝禪的所有意識停滯一瞬,然後瞬間淹沒。

  *

  拂過臉頰的風帶著恍若隔世的熟悉感,空氣潮濕粘稠,有腐葉與泥土的味道。樹影婆娑,水霧迷濛,天色是連綿成一片的灰白霧靄。

  凝禪猛地從下墜的混沌中回過神來。

  她依然在下落。

  但永暮劍穩穩地踩在她的腳下,面前青山碧水,枝葉繁茂,顯然不是被她一把籠火燒成了焦土的畫棠山。

  週身那種撕裂的疼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凝禪下意識放出靈識,想要探知此處是何方,到底是什麼情況。

  下一瞬,她便已經發現,自己的四方脈才開到四象天,距離她彼時九轉天的全盛狀態,隔了足足二十幾年。

  凝禪倏而停劍。

  她懸在半空,疑惑地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

  白皙,纖細,尚且還沒有後來做傀磨出來的那些薄繭。

  凝禪重新打量四周,終於從腦海深處翻出來了有關此刻的記憶——

  這是她十六歲這一年,領了合虛山的宗門任務,帶著一群師弟師妹們來靈犀秘境歷練。

  卻不料原本萬無一失的秘境裡,竟然套了一個小世界。

  好巧不巧,又有一位祝姓師妹跌落進了此方小世界中。身為帶隊的大師姐,凝禪自然當仁不讓,前來尋人。

  此刻,她便正在自山崖而落,墜入小世界的途中。

  她竟是回到了過去。

  凝禪沉默片刻,看向前路的目光卻慢慢變得複雜起來。

  她去過那麼多秘境,卻唯獨對此處印象深刻。

  原因很簡單。

  她就是在這裡,撿到虞別夜的。

  虞別夜。

  只是想到這三個字,凝禪就不得不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以平復難言的憤怒與酸澀。

  她想問一句為什麼。

  這三個字縈繞在唇齒間,卻再也沒有了機會。

  她也不想再有這個機會。

  便是知道虞別夜就在這裡,知道他身處險境,命懸一線,她也……絕不會重蹈覆轍!

  一夕回到彼時靈息寥寥之時,凝禪不太適應,御靈的身姿卻嫻熟,如孤鶴掠空,惹得樹梢微彎。

  她大致還記得祝師妹在哪裡。

  蔥綠的叢林再向前,是一片藍花楹。小世界中不分四季,藍花楹盛放如夢,連成一片稠藍的海洋。

  凝禪目不斜視,御靈而過。

  直到藍花楹的樹林裡,倏而傳來了一聲劍鳴。

  並不清越,反而帶著某種沉悶,緊接著便是劍身沒入骨肉,再抽出來的聲音。

  永暮劍驟停。

  翻飛的衣袂停落,覆蓋住凝禪微動的手指。

  那劍鳴,陌生卻熟悉。

  半晌,她到底還是回頭了。

  藍花楹樹林裡,有一隻土螻妖。

  還有一個……虞別夜。

  土螻不難殺,但以此刻虞別夜的修為,非要搏殺,恐怕要受極重的傷,絕難走出這方小世界。

  凝禪沉默再三,腳下的劍尖到底還是悄然偏轉了方向。

  就一眼。

  她就看一眼。

  罪……不及此刻還未與她相識的少年虞別夜。

  她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

  永暮輕盈下落,藍花楹被輕輕拂動,樹林蔥蔥,記憶再清晰,也到底相隔了百年。

  許是她到底有些神思不寧,等她驟而感受到逼近的劍氣時,那劍距離她,只剩下了不過三尺!

  永暮發出一聲清嘯,自她腳下躍起,與吞吐逼近的劍氣碰撞出了刺耳的摩擦。

  劍風吹開凝禪微微散落的額發。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又聞見了那股帶著血氣的焦土的味道。

  如此一擊後,兩人各自後退兩步,凝禪這才略略抬眼。

  面前的少年身著藏藍道服,膚色蒼白,有著一張過分俊美且讓人過目難忘的臉,眼瞳卻極黑極冷,像是畫棠山巔終年不化的寒潭,甚至反射不出什麼光。

  他微微抿著鮮有血色的唇,剛剛放晴的天光恰落在他望來這一眼時——

  四目相對。

  少年握劍,劍尖與臉上都沾了血。如此狼狽,身姿又單薄,再配上這樣一張冷白如玉的臉,自然會露出幾分破碎感。

  但所有這樣的破碎感,都被他那雙殺意沸騰且戒備的眼,扭轉成了讓人驚悸的厲色。

  他的身側,一隻龐然的土螻倒在地上,血染了一地,已經死絕。

  乾淨利落,一擊必殺。

  哪有她此前所想的半點鏖戰跡象。

  凝禪:「……」

  好,很好。

  他到底還有多少秘密瞞著自己。

  上一世,她來得要早一點。

  彼時見到的,分明是虞別夜危在旦夕,岌岌可危,她的劍但凡晚落下來一瞬,恐怕他就要被那土螻的頭角徹底貫穿,命隕當場。

  重活一世,再相逢一刻。

  她遇見的,竟是虞別夜一劍奪了這土螻的命,和殺意燃燃指向她的劍。

  凝禪冷笑一聲。

  真是好他媽炸裂的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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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很難想像。

  上一世死前最後一幕,是他想殺她。

  再重逢,他還是想殺她。

  是的,那一劍裡的殺氣,絕不是假的。

  空氣裡還有方才劍錯時的餘韻,藍花楹被劍風掃落一地,土螻傷口流淌的血蜿蜒迂迴,就要沾染到凝禪腳底。

  有那麼一個瞬間,凝禪是想要重新舉劍的。

  就讓一切都結束在沒開始之前,也未嘗不可。

  但她終究只是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再退半步,劍尖在地面滑落出一道痕跡。

  像是將自己與對方徹底隔開。

  她不能被上一世臨死前險些入魔的心境影響。

  道服少年對她一閃而過的殺意恍若未覺,他看清了來人後,便已經倒轉了劍尖,向後再退半步,一絲不苟地抱拳行禮:「原來是合虛山的大師姐,方才是我未能及時收劍,驚擾了師姐,萬分抱歉。」

  他嗓音微啞偏冷,似初雪恰融,不卑不亢。

  方纔沸騰的殺意隨著他的垂眸煙消雲散,好似只是她的一場錯覺。

  ——如果不是空氣裡還流淌著血氣。

  他頰側的血也在順著下頜線滑落,正好落在地面,形成了一個污色的圓點的話。

  凝禪靜靜看著他如此俯身行禮時的樣子。

  他長髮高束,用稠藍布帶簡單紮起,如水般從他的背部傾瀉,再落在頸側胸前,饒是只露出了小半個下巴,也讓人禁不住腦補出一張實在俊美無儔的臉。

  凝禪有一瞬的恍惚。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躬身行禮的,甚至那時傾瀉在他身上的光線都與現在所差無幾。

  土螻同樣在他們身側,只是貫穿土螻脖頸的,是永暮。

  而曾幾何時的道謝,也變成了現在的致歉。

  原來,不過幾息的時間相隔,他們的初見便可以變得如此不同。

  凝禪看著面前姿態陌生的虞別夜,收劍入鞘,心底思緒翻湧,聲音卻很淡,不辨喜怒:「你認識我?你又是誰?」

  只是她聲音生來婉轉,便是這樣冷冷,也似林籟泉韻,翠鳥彈水。

  虞別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才道:「少和之淵,虞別夜。入靈犀秘境前……確實曾見過您。」

  凝禪似有似無道:「哦……原來是見過啊。」

  是無懈可擊的回答。

  靈犀秘境本就是修仙界共有。不過現在天下三分,以少和之淵、祀天所和合虛山宗為尊,而秘境所能容納的人數又有限,因而入秘境這事兒,才變成了這三家說了算的名額分配製。

  每每秘境開啟,前來歷練的各宗門弟子們,都要先在秘境的開啟點前集合,清點了人數,才能進入。

  虞別夜隨少和之淵而來,在那裡見過身為合虛山領隊的大師姐凝禪,再正常不過。

  問題就出在,上一世,凝禪也問過虞別夜這件事。

  那時虞別夜神色戒備,眼中全是陌生,劍握得極緊,薄唇都抿成了一條線:「你是誰?」

  自報家門的時候,他甚至沒說自己來自少和之淵,讓凝禪只覺得他是無意落入此處的小小散修,這才動了將他帶回宗門的隱惻之心。

  否則聽到少和之淵,再聽到虞姓,她再隱惻,第一反應也應是將虞別夜打包送給虞家家主,而不是拎回她的峰頭,上演一出教科書級別的引狼入室。

  ……

  凝禪:「……」

  往事不堪回首。

  主打一個越回首,越不堪。

  時隔一百多年,驟而知道了彼時初遇的真相。

  凝禪依然覺得,有被創到。

  甚至陷入了沉思。

  她當初到底是怎麼就覺得,自己撿回來的小師弟,就像是搖搖欲墜的可憐小白花的?

  是瞎了嗎?

  離大譜!

  凝禪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移開目光:「既無事,就此別過。」

  然後躍上永暮,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在這裡多留一刻,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方才堪堪壓下的殺意了。

  她走得極快,快到虞別夜依然帶著戒備地抬眼的時候,空中便已經沒了她的身影。

  虞別夜的臉上這才帶了點若有所思。

  還有些困惑和遲疑。

  他對旁人情緒的感知極為敏感。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方才有一個瞬間,這位師姐,似乎是真的想要殺他。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為何會想要殺他?

  他得罪過她嗎?

  還是說,她……看到了自己方才殺土螻時的那一劍?

  虞別夜眼瞳更深,更冷了些。

  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如若真的看見了,她絕不可能這樣掉頭就走。

  那會是因為什麼呢?

  難道說,是她識破了自己方纔的謊言?

  ——是的,他根本就沒有在秘境開啟前見過她。

  只是不遠處便有一位大約是誤入了此方小世界的合虛山師妹,這位師姐又來得氣勢洶洶,劍意濃厚,猜到她的身份,並不多麼難。

  但這點無傷大雅的事情,理應倒也不至於讓她動這麼大的氣?

  種種思緒只是蜻蜓點水般在腦中繞過一圈,虞別夜很快就無所謂地轉開了眼。

  也算是扯平了,畢竟一開始,他以為她看到了他的劍,因而也動了殺心,發現無法一擊必殺以後,這才停了手。

  但他才殺了土螻,乍有人來,殺意有些外洩,理應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就當這位合虛大師姐脾氣不太好吧。

  虞別夜的目光重新落在土螻身上,方才在凝禪面前做出的那些恭謹表情都已經散去,重新變得冷淡。

  只是他如此面無表情地上前,就要嫻熟至極地掏出土螻妖丹的時候,動作卻又頓住,微微擰眉。

  地上有一小道劍痕。

  是凝禪的劍尖方才留下來的。

  劍痕之中,劍意未散。

  那劍意……他竟莫名有些熟悉。

  *

  脾氣不太好的凝禪御劍絕塵而過。

  直到那片藍花楹被她遠遠甩在身後,她疾馳出了數里,才猛地停了劍。

  好氣。

  真是好他個虞別夜。

  凝禪的腦子裡在這一刻甚至響起了悲情BGM,外加一聲撕心裂肺的泣血大喊「你騙得我——好苦啊!」

  這一刻,她感到被欺騙的憤怒甚至已經蓋過了被虞別夜一掌揮落山崖。

  然後歸於了一片奇異的麻木。

  ……怎麼說呢,知道這個人的真面目越多,竟然多少有了種「理應如此」的奇異坦然。

  凝禪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地收斂思緒。

  出了這個小世界,他們自然橋歸橋,路歸路,虞別夜又與她何干。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御劍墜入此處,是來救人的。

  要救的人,名叫祝婉照,便是這本《仙君有劫》的瑪麗蘇女主。

  靈犀秘境危險不多,但地勢複雜,山林諸多,秘境中又時而套著小世界,稍有不慎就容易走散。

  這本是平常之事。

  但所有合虛山弟子都指認,說祝婉照是被一位名叫唐花落的弟子推下山崖,這才跌入小世界的。

  膽敢將女主推下山崖,唐花落拿的,自然便是《仙君有劫》這書裡嫉恨女主的惡毒女配劇本。

  停劍折身的這一會兒,凝禪已經想起來了更多有關這件事的細節。

  ——不去論惡毒女配後來都對女主做了些什麼。至少這一遭,唐花落其實是被冤枉的。

  可惜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相信她的辯解,所有人都向著祝婉照,回到宗門後,就連素來最相信和寵愛她的大師兄段重明,都沒有站在她這一邊。

  這是唐花落黑化成為惡毒女配的起點。

  而將她的這份冤屈,直到她被一劍穿心後,才真相大白。

  只是那時,早已塵歸塵,土歸土,又有誰去在意這一樁小小的、無關緊要的陳年舊事。

  原書甚至提都沒提唐花落的冤屈,純粹把她當做惡毒工具人,用完就扔了,不願意多浪費一個字在她身上。

  彼時凝禪對這些糾葛毫無興趣,一顆心都在才撿回來的小師弟虞別夜身上,更不願捲入女主與女配的劇情線,只想當個安穩度日的路人甲。

  唐花落和祝婉照的恩怨糾紛鬧得沸沸揚揚,她便是在淵山避世,也在茶餘飯後聽了一耳朵,就像是聽說書人講故事,翻過了那幾頁書一樣,唏噓一聲,也就過去了。

  ……不,也不完全是這樣的。

  她當時,其實是懊惱的。

  因為她明明親歷了這件事,雖然沒有做那些用言語擊潰唐花落的人,卻保持了緘默。

  緘默沒有錯。

  但緘默在這種時候,明明就是錯的。

  她可以開口說什麼的。

  但她沒有。

  她太相信書裡的內容,太事不關己,也太將書中世界與自己徹底割裂開來了。

  身為大師姐,她甚至沒有多回溯一眼事情的經過,就任憑其他人這樣蓋章定論。

  此後無數次午夜夢迴時,她都後悔自己為何沒有做什麼。

  哪怕是說一句,此事存疑,唐花落……或許,也不會陷入如此田地。

  沒人在意這樣的舊事。

  她在意。

  她一直都在意。

  某種角度來說,她倒要感謝虞別夜,間接讓她有了重來一次的機緣。

  她不想看到原本純善的姑娘,因為真正的冤屈,再步必死的前塵。

  或許這次就算她做了什麼,也未必能有什麼作用。

  但她總得試試。

  試試自己,是否能扭轉這一場原書的因與果。

  祝婉照就在前方,而找到祝婉照,按照她的記憶,也就距離這方小世界坍塌沒多遠了。

  和上一世一樣,在找到祝婉照的時候,她已經昏迷多時了。

  而在她落劍,將祝婉照抱在懷裡,再起身時,她放出的靈息就開始顫動。

  永暮騰空。

  帶著祝婉照向著小世界出口疾馳的路上,凝禪沒有回頭。

  虞別夜能與她對一劍而不落下風,本就理應能自保。

  上輩子她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像個可憐巴巴的毛絨幼狼。

  嘖。

  他的死活,關她屁事。

  永暮一劍絕塵,在合虛山眾弟子眼巴巴的目光裡,自小世界即將坍塌的入口如箭般掠出。

  「是大師姐!大師姐帶著祝師妹回來了!」

  「天哪,祝師妹是不是……受傷了?她這是暈過去了嗎?」

  「唐花落,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就是你幹的!」

  「就是!戕害同門,你該當何罪!」

  長空之下,身著合虛道服的弟子們正在一臉憤憤,與一襲明紅衣裙的唐花落對峙。

  少女的杏眼中蓄著淚水,死死咬著下唇,甚至已經不再如最初那般為自己分辯。

  在看到凝禪將祝婉照平安帶出來的時候,唐花落明顯鬆了口氣,卻又因為祝婉照的昏迷而重新化作了擔憂。

  不僅是擔憂祝婉照的傷勢。

  祝婉照不醒來,便沒有人能為她洗刷冤屈。

  唐花落眼中的希望逐漸熄滅,而這樣的神色變化,落在同門眼中,卻又有了另一番解讀。

  「怎麼,看到祝師妹回來,沒有如你的願,是不是很失望啊?」一名師弟出言譏諷道:「唐花落,我真是沒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蠍心腸的人!」

  與此同時,其他弟子已經一擁而上,從凝禪手中接過了祝婉照,妥善安置下來,一邊不斷指責唐花落的心狠手辣,一邊忙不迭地救治祝婉照。

  來的路上,凝禪已經探查過了,與上一世一樣,祝婉照不過受了點外傷,之所以昏迷,完全是因為她好巧不巧,正在此刻破境,又入了心魔境。

  小半個月後,便自然會醒來。

  也有人在一片忙亂中,記起來什麼,一邊用眼刀剮唐花落,一邊恭謹看向凝禪:「大師姐,您在見到祝師妹的時候,她……情況如何?」

  所有的人都圍繞在祝婉照身邊,熙熙攘攘,你言我語,好不熱鬧。

  紅衣少女滿身冤屈,眼窩通紅,卻硬是沒有落下一滴淚來。她寂靜站在一邊,一動不動,任憑自己被那些惡言惡語沖刷。

  有些刺眼。

  那句情況如何的問句,與其說是擔憂祝婉照情況,更不如說,是想要讓唐花落坐實戕害同門的罪行。

  唐花落本就黯淡的神色,更枯寂了一些。

  事到如今,她百口莫辯,心中又哪裡還有半分期待。

  卻聽大師姐的聲音帶了點兒笑意地響起。

  「能如何?」凝禪輕輕佻眉,音色輕快:「全須全尾,一點輕傷,還得了機緣快要破境了,怎麼隨隊三個醫修,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她閒閒抱胸而立:「依我看,待祝師妹醒來以後,還要對唐師妹說一聲謝謝。」

  唐花落渾身一怔,懷疑自己聽錯,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凝禪。

  其他弟子也都錯愕地看過來,有性子急的,已經跳了起來,還要再說什麼。

  卻見這位平素裡以暴脾氣不耐煩著稱,且因為實力遠超同齡人而積威深重的大師姐向前走了幾步。

  她走得散漫,紫衣寬袖垂落下來,露出一截纖細的腕骨,看起來有些單薄。

  但卻沒有人敢在她面前,再說半個字。

  然後,凝禪的眼神變得柔和,抬手摸了摸唐花落的頭,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輕聲道。

  「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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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唐花落怔然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不信她。

  就連平素裡與她交好的同門都避她如蛇蠍。

  可她四面楚歌時,卻偏偏是這位連話都沒怎麼和她說過的大師姐,對她說了一聲,別怕。

  被謾罵、被無緣無故地指責、被孤立的時候,唐花落紅了眼眶,卻從頭到尾都因為最後的倔強和自尊,強忍著沒有落下一滴淚。

  但現在,她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師姐的背影,終於忍不住自己喉頭的一聲嗚咽。

  被震懾終究只是一時,終於有弟子懷著不服,小聲道:「但、但我們也沒有胡說,明明就是……」

  「就是什麼?」凝禪看了過去,歪了歪頭,似是在耐心等他的下文。

  「就是唐花落平時與祝師妹最不對付,我們、我們也不是平白無故就將罪名扣在她頭上的!」

  「怎麼唐師妹在你嘴裡就是唐花落,祝師妹就是師妹?這還沒蓋棺定論呢,稱呼都改了?沒記錯的話,能將唐師妹從合虛山除名的,只有望階仙君吧?」凝禪雙手抱胸,似笑非笑看向那師弟:「還是說……望階仙君閉了個死關,你們就真當他死了?」

  一片寂靜。

  就連唐花落都停下了抹眼淚的手,有些錯愕地看向了凝禪。

  「大師姐休要妄言!望階仙君可是我們合虛山的掌門!」一道壓低聲音的輕喝響起:「怎可輕言生死!」

  「這不是還記得望階仙君是誰嗎?」凝禪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們都忘了。」

  眾弟子啞口無言。

  但也都反應過來了凝禪的意思。

  唐花落再如何,也輪不到他們在這裡指手畫腳,惡語相向。

  她是合虛山宗的掌門望階仙君的獨女。

  只是望階仙君已經閉關了整整十年。

  十年時間,對於壽數綿延的修仙者來說,不過滄海一粟。但對於才入宗門四五年的新弟子們來說,他們只知代行掌門職責的庭空長老,不知合虛掌門望階仙君。

  望階仙君這個名字,更像是一個符號。

  一個無關緊要,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在私下裡偷偷說,這死關就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而逐漸快要被忘記了的符號。

  眾人臉色逐漸訕訕,眼看嘴巴上也沒法從凝大師姐這裡討到好,倒也沒有人蠢笨到想要在秘境裡與自家帶隊師姐動手。

  ……更何況就算動手了,肯定也是打不過。

  一時間倒是寂靜了下來。

  三位隨隊的醫修弟子在祝婉照身邊忙碌,其他弟子各自散開,隱隱成陣。此處畢竟是秘境之中,總要時刻警惕。

  唐花落這才有機會追上了凝禪。

  「大師姐!」唐花落三兩步小跑過來,站在凝禪面前,認真向她行了一禮,眼角還帶了點兒飛紅,但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她嗓音清脆:「謝謝您相信我!」

  她這一聲頓時又喚回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人頓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豎起了耳朵。

  凝禪有些散漫地靠回了樹上,抬眼看向面前的紅衣少女:「這有什麼謝的,但凡有點兒腦子,都能知道不是你。」

  唐花落愣了愣:「可是……」

  凝禪看到她眼中的茫然,歎了口氣:「道法萬物課你考了幾分?及格了嗎?」

  唐花落不明所以,小聲道:「及、及格了……」

  「及格了?那怎麼會不記得?」凝禪詫異道:「你當小世界是誰想進就能進去的嗎?祝師妹隨隨便便掉個山崖就能進小世界,怎麼機緣大門常打開,歡迎她來做客嗎?」

  這下不光是唐花落一臉茫然地開始回憶,其他豎著耳朵的師弟師妹的腦子也都開始飛速旋轉。

  道法萬物課確實講過。

  修仙之路,最重要的兩個字,寫作機緣。

  能步入修行之路,是機緣。

  拜入宗門,是機緣。

  秘境歷練,是機緣。秘境中遇見小世界,更是機緣中的機緣。

  唐花落還記得,自己學完這一段之後,已經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機緣這兩個字了。

  總而言之,小世界根本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從來都是機緣擇人,哪有人能擇機緣的。

  ——換句話說,與其說是祝婉照掉進了小世界,不如說,是小世界將祝婉照拽了進去。

  想通了這些關節,唐花落原本有些頹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的起來,她拊掌歎道:「我就說,當時祝師妹怎麼突然一下子就不見了!我還納悶怎麼什麼動靜都沒有,原來是被機緣拽進了小世界!」

  一旁有師弟突然又意識到了不對:「等等,那大師姐怎麼能直接進去!」

  說完又發覺這句話直接暴露了自己在偷聽,不由得又有些眼神飄忽。

  凝禪沒介意,只輕飄飄看過去一眼:「又是一個道法自然課沒及格的吧?靈犀秘境的小世界是什麼境界?我又是什麼境界?」

  那師弟頓時閉嘴了。

  方纔覺得這師弟找到了凝禪話裡的漏洞,睜大眼睛看過來的其他師弟師妹們也都閉嘴了。

  只有唐花落目光閃亮地看著凝禪,甚至還提高了音量:「這題我會!靈犀秘境的小世界最多不過三才天,但大師姐已經四象天了!在小世界沒有其他限制,又或者小世界的機緣已經被取走的情況下,高境界隨時都可以進入低境界的小世界!」

  樹上棲息的妖鳥被唐花落這一嗓子驚起,振翅欲飛。

  凝禪聽到動靜,下意識抬手,彈出兩道靈息。

  方纔那師弟顯然想要找回點兒面子,唐花落話音才落,他便忍不住喃喃道:「四象天又怎麼樣,誰不知道玄武脈是最沒用的……」

  話還沒說完,兩隻妖鳥的屍體從天空掉落,列隊掉在了他面前,死得氣息全無,整整齊齊。

  凝禪:「嗯,還行吧,我覺得夠用。」

  那師弟兩眼發直地看著面前血肉模糊的妖鳥:「……」

  再次閉嘴。

  這世間修行,要先引靈入體,待靈息充盈週身,然後覺醒四方脈。

  所謂四方脈,即朱雀脈、青龍脈、玄武脈、白虎脈,乃是四方神獸借力於天地眾生而來。

  每方脈自低到高,再分為九個周天,分別為一元天,兩儀天,三才天,四象天,五方天,六合天,七星天,八荒天,九轉天。

  每個人這一生都只能覺醒一方脈,其中朱雀主攻,青龍為輔,白虎沖靈,玄武擅守。

  之所以那師弟說玄武脈最沒用,原因也在此。

  ——但凡覺醒的是玄武脈,一般只能走類似符菉師,煉器師,傀師一類隱在背後的修行之路。

  這千年來,玄武脈一道都沒出現過什麼厲害人物,素來只有給人打工的命。

  所以覺醒了玄武脈的修行者,也會被戲稱為「天選打工人」。

  大家平素裡見多了只會拿著工具埋頭苦幹灰頭土臉的打工人師兄師姐,哪能想到,凝禪輕巧屈指,就能彈下來兩隻妖鳥。

  直到這會兒,才有人後知後覺想起來,凝大師姐,是合虛山亂雪峰的大師姐。

  亂雪峰的首席弟子一職,是靠一年一次的擂台賽打出來的。

  而凝大師姐從十四歲起被允許站上擂台,這已經是她做亂雪峰大師姐的第三年了。

  明明都是同一年入的合虛山宗,他們才堪堪到兩儀天,凝大師姐就已經硬生生高出去了兩個大境界,站在了四象天的天地之中。

  ……玄武脈又怎麼樣,這速度,這戰績,誰聽了不說一句恐怖如斯。

  如此連續幾次閉嘴循環,眾弟子也多少學乖了,不敢輕易再開口挑釁凝禪,心思各異地站在各自值守的位置上。

  三名醫修弟子滿頭大汗地對祝婉照做了全身檢查,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求救般看向凝禪。

  「大師姐,祝師妹沒有任何神識方面的損傷,外傷也已經都治癒了。只是秘境本就危險,加上破境,更是凶險,還是早日回宗門,有人護法為上策。」

  「捏命牌吧。」凝禪當機立斷道,又環顧一圈:「有人願意放棄秘境,陪祝師妹先行回宗門嗎?」

  讓祝婉照一個人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只是秘境畢竟不比其他地方,一旦出去,直到下次開啟,再難進入。

  眾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開始支支吾吾。

  「雖、雖然很擔心祝師妹的情況,但靈犀秘境畢竟五年才開一次……」

  「我畢竟也不是醫修,就算陪在祝師妹周圍,也沒什麼用……」

  「我倒是想去,但去了就回不到秘境了,若非如此,我定是要親自護送祝師妹回宗門的!」

  ……

  一時之間,推辭之詞漫卷。

  凝禪並無意外之色,因為這一幕太過熟悉。

  上一世的時候,還是同樣的這些人,說出了同樣的這些話。

  雖說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大道迢迢熙熙攘攘,終究還是一條獨木道。但上一秒還在祝婉照鳴不平,下一秒就顧左右而言他的行為……

  多少滑稽了些。

  只能說,這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犬食矢,天性也。

  凝禪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只覺得和這些人本就淡漠的同門情誼又冷了幾分。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一次,依然是同一個人站了出來。

  「我願意。」唐花落抿了抿嘴,開口道:「我送祝師妹回去。」

  凝禪側頭。

  上一世,唐花落要送祝婉照回去,是為了自證清白。

  結果這清白是沒證到,反而被人說她做賊心虛,成了她「構陷」祝婉照的鐵證之一。

  這一世,凝禪分明三言兩語已經洗刷了她的冤屈,她卻還是要去。

  凝禪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突然問道:「你不怕別人說你居心不良嗎?」

  「……啊?」唐花落愣了愣,明顯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但她才開口,就看到了其他同門果真帶著懷疑的目光。

  唐花落:「……」

  她應該覺得委屈,甚至憤怒的。

  明明凝師姐都已經證明了她的無辜,他們的第一反應卻還是懷疑她。

  但此時此刻,她看著凝禪的眼睛,那些情緒卻一點都沒出現。

  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又來了」的熟悉感。

  被冤枉這事兒,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可以當笑話了。

  唐花落於是笑了起來,坦坦蕩蕩道:「那又怎麼樣?我自問心無愧。」

  「那秘境呢?出去了可就回不來了。」凝禪又問。

  紅衣少女微微揚著下巴,笑得天真又自信:「大師姐都說了,我可是望階仙君的女兒。我的修行之路還很長,不過區區一個靈犀秘境罷了,又有什麼可惜。」

  凝禪看她片刻。

  自從意識到是穿書後,其實在她心裡,多少是將這些人當做紙片人的。

  就譬如方纔那些自私自利的弟子。她雖然冷笑,卻不會對他們的選擇感到憤怒,究其原因,便是覺得他們也不過是書裡推動劇情的紙片工具人罷了。

  但現在,面前的姑娘生機勃勃,終於有了昔日宗主之女驕縱卻又不自滿的顧盼飛揚,哪裡有半點紙片人的樣子。

  凝禪終於笑了起來。

  自己這人,沒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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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兩人的命牌被相繼捏碎,一道光後,唐花落和祝婉照都被送回了宗門。

  凝禪目送她們離開,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移開了視線:「清點人數,休整一刻鐘後繼續出發。」

  三名醫修弟子聞言頓時鬆了口氣。

  方纔他們靈氣消耗不小,若是直接趕路,保不齊若是遇見什麼,就要拖大家的後腿。

  凝禪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崖下小世界的位置。

  機緣被取走,小世界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在她帶著祝婉照掠出後不久,就已經徹底被攪碎湮滅。

  倘若被困在裡面未能出來,便也要隨著小世界一起生機斷絕。

  便如此刻,凝禪的靈識範圍內,除了自己身後的二十六名師弟師妹,沒有其他生息。

  ……也不知道虞別夜是不是死在裡面了。

  八成沒這麼容易。

  凝禪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其他什麼情緒,她冷淡地轉開了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師弟師妹們身上。

  上一世,因為虞別夜重傷在身,她留了護身靈陣與兩道相當於四象天巔峰全力一擊的符菉後,也捏了命牌,帶著虞別夜先行回了宗門。

  後來,虞別夜因為救治及時,沒有什麼大礙。可這些本應由她護著的師弟師妹們,卻因為少了領隊師姐,在誤入某處險境後,全員戰損,甚至折了兩個人。

  為此,她被罰去滄魁山下殺了三年的墮妖。

  這是除卻唐花落之外,她第二件後悔的事情。

  在滄魁山殺墮妖的時候,她後悔的,是她沒有留下更萬全的手段來護住師弟師妹們。

  ——在祝婉照和唐花落的事情上,他們的態度行為是一回事。她身為合虛山亂雪峰大師姐所應該承擔的責任,是另一回事。

  不過現在,這後悔已經變成了,當初她怎麼就救了虞別夜。

  未來的全書反派,哪那麼容易死。

  呵。

  凝禪收回思緒,方才偷聽她和唐花落說話的那位師弟正有些小心翼翼地站在不遠處看她。

  顯然是因為剛才的小插曲,這師弟也怕凝禪還餘氣未消。

  為祝婉照強出頭是一回事,等冷靜下來,他自己也是一身冷汗。

  雖說凝大師姐年齡不大,但她的傳說早就飄蕩在合虛山上空了,其中包括但不限於——

  凝大師姐讓某位峰主滾,那峰主就真的灰溜溜走了;凝大師姐一個眼刀過去,驍勇桀驁如段大師兄也要退避三舍;凝大師姐的傀一巴掌敲碎了沒來按時上課的夫子的門……

  嘶。

  想想就是後怕。

  他真是好大的膽子!

  險些就要為凝大師姐的光榮事跡增磚加瓦再添一筆了!

  見她目光落過來,那名師弟才上前兩步,態度極是恭謹,哪有半分剛才的模樣:「大師姐,我們已經休整好了,現在出發嗎?」

  凝禪有點詫異他突然轉變的態度,但也沒多想,只垂眼看了眼他胸前的命牌。

  松石綠,上面以極飄逸的行草寫了三個字。

  合虛山共有六峰,又有內門外門,弟子林林總總加起來有數萬人之多,縱使修仙之人記憶力遠超常人,也難以記住這麼多人的名字。

  因而管俗物的霧宿峰給每個弟子都做了名牌,每個峰的名字色彩與花紋都有區別。

  後來又有粗心弟子帶了名牌忘了命牌,因而名牌和命牌乾脆合為一體,統稱為命牌,直接掛在胸前。

  六峰峰主各有審美,對這命牌的模樣色彩爭論不休,最後乾脆各做各的,倒是反而方便了大家以命牌來認各峰。

  譬如松石綠就代表了竹隱峰。

  問題就出在……

  這位竹隱峰峰主,是個書法愛好者,最喜狂草。為表親切,整個竹隱峰所有弟子的命牌,都是他親自落筆的。

  凝禪一度懷疑,可能是寫作親切,讀作炫技。

  炫別人看不懂的技,開讓別人痛苦的心。

  凝禪痛苦地看了半天,才有些遲疑道:「……婦之寶師弟?」

  那師弟的表情頓時精彩起來:「是歸至賓!」

  精彩裡還帶著點兒咬牙切齒的嫻熟。

  很明顯,凝禪絕不是第一個認錯的,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

  凝禪:「……」

  行,兩輩子了,她怎麼還是要被竹隱峰峰主的字折磨!

  她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好的,既然休整完畢,那就出發吧。」

  靈犀秘境五年一開,三大宗門各有三十名左右的弟子進入。這一年因為祀天所恰逢宗門修繕,所有弟子都被調遣了,自行放棄,將自己宗門的三十個名額讓給了其他小宗門,還贏得了一片讚賞。

  「大師姐。」沒走多久,歸至賓又湊了過來,輕聲道:「這秘境這麼大,我們這樣聚在一起,恐怕也沒法探索完整個秘境,而且如果真的遇見什麼機緣,這麼多人也不夠分啊。更不用說妖獸了,我們二十六個人都未必能分到一人一刀,這樣完全達不到歷練的效果。」

  「是啊。」又有一名霧宿峰的梁瑤岑師妹接話道:「不如就和以往入秘境時一樣,三到五人一個小組,四散開來。」

  凝禪沒有立刻答應。

  所謂入秘境歷練,其實一般來說是沒有具體的目標的。有人一趟秘境一飛沖天,有人在秘境中以殺破境,也有人從頭到尾如入無人之境,什麼都沒遇見,當然也有人在此喪命,生機斷絕。

  修仙一途,向來是大道爭鋒,與天爭,與人爭。

  說白了都是機緣。

  歸至賓和梁瑤岑說的都沒錯,如果不是凝禪知道接下來會出事的話,就算他們不提,她也會讓大家四散開來。

  機緣機緣,五分在緣,五分在機。緣之一字,玄之又玄,可機會卻是能爭取來的,總不能都能像祝婉照一樣,等著機緣送上門來。

  女主的氣運,豈是其他人能比。

  但凝禪有點想不起來,當初這秘境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了。

  此次來靈犀秘境的二十六名合虛弟子,都是各峰甄選出來的佼佼者,能讓他們當時戰至如此地步,定然是超出靈犀秘境本身境界的險境。

  凝禪想了想,謹慎道:「我的神識範圍在方圓六里。組隊散開,但保持每一小隊都有人在我的神識覆蓋範圍,不要走遠。」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如果遇見危險,不要托大,直接喊我,或者捏碎命牌。」

  眾人稱是,很快四散開來。

  凝禪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但她還記得,命喪此處的兩名弟子的名字。

  正是方才提議分開的梁瑤岑師妹,和一名來自朧月峰的師弟。

  凝禪的靈識分出細微的兩縷,附著在了向著同一方向而去的兩人身上。

  若是重生前的她,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方纔她說自己的靈識範圍在方圓六里,也沒有說實話。

  或者說,她其實說的就是實話,彼時她在四象天境界的時候,靈識範圍確實是方圓六里。

  但剛才她就感覺到了,此刻她能調用的靈息……絕不是四象天的水準。

  比如現在,明明到了五才天才能分出靈識進行追蹤與附著,她卻不僅在四象天時就做到了,還很輕鬆。

  又比如,她的靈識覆蓋,其實已經到了方圓十五里。

  凝禪靈識微動。

  大多數的小隊都非常認真地聽從了凝禪的話,但她靈識附著的這一對師弟師妹,卻完全沒有和其他人組隊,還在短暫的停頓後,悄然走出了六里的範圍。

  甚至腳步不停,謹慎地再走出了三五里地,這才稍稍停下腳步,對視一眼。

  這兩個人,果然有點問題!

  凝禪心下一沉。

  只是不等凝禪細想,她就「看」到,有問題的這兩個人越靠越近,直到道服衣袖交錯,兩隻手握在了一起。

  然後,那來自朧月峰的師弟,左右迅速張望一眼,飛快低頭,親了身側的梁瑤岑一下。

  凝禪:「……」

  凝禪:「?」

  她剛剛還在想這兩人行蹤詭譎,正在不惜以最陰謀論的方向來揣測。

  結果這兩個人的問題,是這種問題?

  他倆竟是是來這裡公費戀愛的?

  確實以合虛山宗的地形來說,霧宿峰和朧月峰之間的距離算是所有峰裡面相隔最遠的,便是御靈也要飛兩刻鐘,更不用說此時兩人的境界才兩儀天,還沒學會御靈。

  課業繁重,路途遙遠,若是想要日日相見,並不容易,有相思之苦,也算人之常情。

  但……

  凝禪還沒但出個所以然來。

  下一刻,便見梁瑤岑笑嘻嘻踮腳,大方拉下了朧月峰師弟的脖子。

  凝禪:「……」

  有那麼一個瞬間,凝禪是想要直接撤回靈識的。

  小情侶都已經這麼努力地跑出她靈識範圍了!她……她簡直像是在偷窺的變態!

  凝禪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忍住了這種衝動。

  毫無疑問,上一世,這對亡命小情侶定然也如現在一樣結伴而行,並且大概率還挑了能避開其他同門的路徑。

  或許這就是他們未能被救回來的原因之一。

  長針眼就長針眼吧,總比平白讓這兩人遇了險好。

  凝禪在心底歎了口氣。

  大不了她先把注意力分散去別的地方。

  ……

  半晌,凝禪閉了閉眼,表情微妙,又歎了口氣。

  散不了,根本散不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靈息過於充沛,又或是她太久沒分出過神識了……總之就算她去看其他靈識範圍內的弟子,這兩人的一舉一動也像是高清無。碼轉播一樣,直接映在了她的識海裡!

  該說不說,當初她看到原書感情線的時候就感慨過,就哪裡是男頻龍傲天文,這書就應該出現在海棠市。

  誰能想到她轉眼就給自己開了海棠直播啊!

  連細節都一清二楚的那種!

  針眼!針眼要長出來了!

  凝禪甚至感到了一瞬間的無措。

  不然……不然她搞出點兒動靜,稍微打擾一下,讓這兩人至少不要這麼肆無忌憚。

  只是還沒等她下定決心,她的靈識就感應到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波動。

  恰是這兩人所在的方向。

  是妖獸。

  而且以這個波動來看,是比方纔的土螻還要更棘手一些的妖獸!

  一個小小的靈犀秘境,怎麼會有這麼強的妖氣?!

  凝禪來不及多想,手中已經掐了御靈訣。

  永暮驟起,如離弦般向著那個方向而去。

  靈識波動驟起便洶洶,如此動靜,饒是情至濃處的小情侶也意識到了不對,猛地回過神來。

  朧月峰師弟自儲物戒中撈出一張大氅,將梁瑤岑遮了個嚴實,在拔劍的同時,已經將她護在了身後。

  他的反應已經足夠快了,他的劍,也理應能護住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此刻向他奔襲而來的,不是又一隻土螻的話。

  此妖形似山羊,體型卻足足有兩人多高,外形可怖,皮肉褶皺橫生,口鼻順著呼吸有白氣蒸騰,尤其頭上足足四隻巨大的鋒利長角,稍有不慎,便會被開膛破肚。

  而向著兩人奔襲而來的這只土螻,甚至比方才小世界裡被虞別夜誅殺的那一隻,還要更巨大一些!

  永暮呼嘯,凝禪遠遠便開了靈視,清楚地看到了那土螻週身籠罩著一層厚重的黑氣,神色更是凝重了幾分。

  妖籠罩黑氣,是為妖魔。

  而這樣的厚重,說明這只土螻,恐怕已經吃過不止一個人了。

  朧月峰師弟終於看清了來者何物,眼中驚懼交加,拿劍的手也開始顫抖,但他終究沒有移開腳步,死死地擋在了師妹面前。

  「阿瑤,逃——」他的怒吼淹沒在土螻狂躁的腳步與揚起的塵埃中,帶了一絲近乎壯烈的難辨。

  頃刻間,土螻碩大的尖角已經到了近前,妖煞氣如刀,朧月峰師弟的額頭到下巴被割裂出了平整的一道,血流如注。

  一聲劍鳴自高空淒鳴再止。

  凝禪急急御靈而至,卻已經來不及拔劍。

  但好在,她雖用劍,卻並非劍修。

  她自懸停半空的永暮上一躍而下,人還在半空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幾乎與她整個人等同大小的巨大盾牌。

  盾牌銀黑,厚重,從天而降。

  一聲轟然巨響。

  靈息震盪。

  那龐然的土螻在巨盾下被砸成了一灘模糊的肉泥。

  凝禪踩在盾牌上,因為趕得太急而胸膛起伏,再長長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一次,她趕上了。

  然後,凝禪頓了頓,似有所覺地側臉看去。

  風吹開她微微散落的額發,又拂動了肉泥另一端,緊緊握著出鞘長劍的那隻手的衣袂。

  衣袂質地普通,不過是藏青道服,無甚出奇。只是那只握劍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是一雙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極漂亮的手。

  凝禪的目光在那隻手上微停,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方纔她的巨盾,幾乎是擦著一個人的鼻尖落下的。

  她急著救人,這一盾落得毫無保留,壓根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其他人在,她難免有些心有餘悸,下意識開口道:「抱……」

  道服少年倏而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蒼白卻過分優越的臉。

  凝禪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嘴邊。

  凝禪:「……」

  凝禪:「?」

  麻了。

  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兜兜轉轉,陰差陽錯,看眼下這情況,難不成這一盾救了的,不止是她師弟師妹,還有一個虞別夜?

  怎麼他就合該她來救嗎!

  這破秘境怎麼這麼小!說好的向著一個方向走十天十夜也走不到頭呢!

  凝禪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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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惜轉身就走,也走不到哪裡去。

  凝禪走了兩步,生了幾息悶氣,已經恢復如常,甚至轉回頭,帶了點兒倨傲地沖虞別夜點了點下巴:「好巧。」

  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虞別夜那邊還沒怎樣,這邊的朧月峰師弟和梁瑤岑剛剛從劫後餘生的驚險中回過神來,轉眼就對上了凝禪的一臉冷淡。

  凝禪長了一張極美的臉。

  瑞鳳眼,瓜子臉,肌膚瑩白,睫毛偏長,鼻尖高挺。她瞳仁色澤偏淡,更像是蘊了點兒灰的琥珀色,便讓她過分鋒利的美裡,多了一層清冷。

  這樣一張臉,若是笑起來,自然春風浮動,美人如夢。

  但除卻笑時,哪怕只是斂了表情,這種美,也太過有侵略性。

  更不用說此刻她分明面色不善,週身靈息外放,腳下還踩著一灘證明了她巨大殺傷力的肉泥,就差把「你們是在找死嗎」這幾個字寫在眼睛裡了。

  朧月峰師弟名叫唐祁聞,見到凝禪這一眼掃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直接將梁瑤岑塞到了自己身後。

  凝禪:「……」

  她挑了挑眉,面無表情看了他片刻。

  唐祁聞的表情從堅毅,到眼神遊離,再到潰不成軍,總共過了沒有三息時間。

  最後還是梁瑤岑看不下去,探了頭出來,低聲道:「大師姐,是我們沒聽您的話……」

  說到這裡,她顯然又想起了方才千鈞一髮的時刻,再向凝禪行禮的時候,就顯得真心了許多:「多謝您來救我們。該罰該罵,都是我們應得的。」

  凝禪沒說話,而是默默移動了半步,將梁瑤岑擋在了身前,再抬手捏了個訣。

  一道結界自地面升騰起來,將梁瑤岑和唐祁聞籠罩其中,隔絕了其他人的視線。

  梁瑤岑一愣,便聽凝禪的聲音幽幽響了起來:「……先把衣服穿好吧。」

  梁瑤岑:「……」

  唐祁聞的臉直接漲紅到了脖子根,正要忍不住再說什麼,又被梁瑤岑一巴掌拍在了腦袋上,原本就在滲血的傷口頓時又灑了血珠出來,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話頭。

  梁瑤岑又給他腦門上拍了個符,好容易止住血,沒好氣道:「閉嘴吧你。」

  布完結界,凝禪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才轉過身來。

  虞別夜並沒有走,他不知何時背過了身,端得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

  劍已回鞘,他的手卻還落在劍柄上。混雜著妖氣與血氣的風吹拂起他垂在背後的長髮,露出了少年勁瘦的腰身和挺直的背脊。

  他的面前是群山幽谷,天色灰白髮悶,壓得很低,映襯得他的身形越發單薄。

  單薄,形單影隻,孑然,卻淡漠且無謂。

  那是凝禪從未見過的虞別夜。

  凝禪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一瞬,對方已經似有所覺地側身。凝禪下意識要移開眼神,卻又按捺住,逼迫自己直視對方。

  她對他,本就問心無愧。

  更何況,面對一個第二次見面,和萍水相逢沒有什麼區別的「陌生人」,刻意不去看對方的眼睛,也太奇怪了些。

  「是我之過。」虞別夜主動開口,他抿了抿唇,臉上已經帶了歉意:「讓這只土螻逃脫至此,否則也不會驚擾到諸位。」

  他的目光平直幽靜。

  這話其實不太好聽。

  如果足夠圓滑,足夠世故,理應避開此事不談,絕不會加最後半句。

  因為若是刻意提及,通常便會帶了令人不適的滑膩。

  但虞別夜語含歉意,眼神冷冽卻清澈,沒有半分歧義或意有所指。

  他是真的覺得,是他的問題。

  他也確實是這樣的人。

  凝禪以前教過他許多次何為婉轉,何為順水人情,他從來都拉平唇角,再皺眉,不解地問一句,為何要如此。

  哦,後面一般還有一句。

  「師姐是喜歡這樣的人嗎?」

  凝禪皺眉說不喜歡,虞別夜便抿嘴笑,說,那就更不用學了。

  所以凝禪下意識忽略了這句話的些許不妥,而是注意到了另外的細節:「……你的意思是說,此處還有別的土螻?」

  虞別夜頷首:「有。」

  凝禪若有所思,又問:「此前你也是追蹤土螻才誤入的小世界?」

  虞別夜再道:「是。」

  凝禪看他半晌,冷不丁開口:「我見你也不過兩儀天,你為何會覺得自己能勝過土螻?」

  這次,虞別夜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凝禪的錯覺,他的肩膀繃得更直了一些:「土螻妖本就不該是會出現在靈霄秘境的妖獸,既然見到,我自當盡力而為,總不能只想著逃。」

  凝禪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只有在結界裡的唐祁聞和梁瑤岑剛剛整理好衣服,平復了心情,聽完這話以後,臉驟而又是一紅。

  別人來秘境裡,是尋機突破,是歷練與臨危不懼。

  他倆卻……

  卻聽凝禪的傳音在結界裡響起。

  「你們如果遇見了土螻,第一反應是什麼?」

  梁瑤岑愣了愣,誠實道:「避開,逃走,然後搖響簷下鈴,通知師姐您。除非逃不走,但絕對不會主動尋戰。土螻妖不是我們能對付的。這也是臨行前,師尊反覆叮囑了我們的。」

  唐祁聞也道:「我與阿瑤一樣。」

  是了。

  這就是她覺得奇怪的地方。

  越是大宗門,其實在行事上就越是謹慎,培養一個弟子所需要的資源和時間成本都很高,他們絕不想看到有任何人折損。

  高等級大機緣的秘境也就算了,放手一搏說不定還能一步通天。靈犀秘境這種地方,完全不值得放任弟子去冒險。

  這也是為何上一世,梁瑤岑與唐祁聞隕落此處後,宗門如此震怒的原因。

  所以,為何虞別夜一直都是一個人?

  少和之淵的人呢?

  但她不再多問,只撤了結界,向虞別夜點了點頭,然後俯身,一掌按在了巨盾上。

  她的掌心有奇異的紋陣亮起,那紋陣內為矩形,外為圓,往相反方向轉動,原本的微白亮光也變得逐漸緋紅。

  頃刻,紋陣幽光像是一條細密錯綜的線,將鐫刻在巨盾上的那些靈紋勾勒連接了起來。

  巨盾在短暫的停頓後,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從邊緣開始坍塌內縮,幾乎是眨眼間,便回縮到了巴掌大那麼一塊。

  梁瑤岑和唐祁聞看得目瞪口呆,想說雖然知道凝大師姐是傀師,也知道這巨盾是她隨身攜帶的那只傀的武器之一……

  但沒聽說過誰能用傀的武器,而且也沒見過誰的傀能在靈紋陣下伸縮如此自如啊!

  竹隱峰那位名滿天下的傀師長老也不行吧?!

  而且,連一枚盾牌都有如此力量,大師姐的傀……究竟有多強?

  一時之間,兩人對凝禪的實力有了更直觀的認知和猜測,更加不敢多話。

  凝禪將縮小的巨盾扔回芥子袋,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肉泥。

  巨盾雖大,土螻身形卻更巨大,她這一盾,也只是將土螻的頭部與脖頸砸碎,妖丹的位置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

  「既然是你追蹤了這土螻許久,妖丹歸你。」凝禪道:「也多謝你阻了這土螻幾息,否則恐怕我也來不及趕到。」

  唐祁聞和梁瑤岑方纔還在想,也不知面前這位長相實在過分漂亮的少年也在暗中看到了些什麼,看到了多少,心中多少有些窘迫和尷尬。

  如今聽到凝禪這句話,他們才知道,原來若非他,他們或許已經凶多吉少。

  這下,兩人哪裡還顧得上內心的那一點不自在,唐祁聞和梁瑤岑對視一眼,齊齊向前一步,認真向虞別夜行禮:「多謝你。」

  又自報家門姓名,道:「既是救命之恩,便是因果,這位道友今後若是有需要,還請一定直言。」

  虞別夜卻不應,他搖了搖頭,避開半步:「我不是為了救你們而出手的,談不上因果。當謝的人不是我。反而是我應該感謝你們大師姐,若非是她,由我單獨來對付這只土螻,也很吃力。」

  這話出來,凝禪本來就不怎麼好的表情又差了兩分。

  很煩。

  她剛剛才強迫自己忘了她好似無意間還是救了他這件事,怎麼又被強迫想起來了!

  難道她要說沒關係不用謝嗎!

  唐祁聞和梁瑤岑還要再謝,虞別夜的神色卻是一變,倏而回頭,腰側的劍也被拇指一挑,錚然出鞘一寸!

  幾乎是同一時刻,凝禪靈識一動,她猛地抬起了頭:「什麼東西!」

  沒有人回應她。

  天地一片令人發怵的死寂。

  少頃。

  稍遠處的密林裡有窸窸窣窣傳出,聲音逐漸變大,濃郁的妖煞氣像是憑空出現般,乍現便已經鋪天蓋地,一雙雙帶著血光的眼自幽暗而出,密密麻麻。

  土螻巨大的角逐漸浮凸出來,一隻,兩隻,三隻……

  凝禪瞳孔驟縮。

  雖然一眼看上去,那些土螻身形並不大,實力也不如虞別夜與她殺的這兩隻,但這樣的數量,卻絕不是此次進入靈犀秘境的師弟師妹們所能抗衡的!

  這就是上一世,大家鏖戰的真相嗎?

  最關鍵的是,她和這些土螻妖之間的距離分明近於十五里,她的靈識卻竟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但現在不是去追究這件事情的時候,凝禪在看到那些土螻的同一時間,便已經厲聲喝道:「搖鈴——!」

  她這一聲灌了靈息,聲音傳出極遠,足以讓所有分散開來但還在範圍之內的合虛山弟子們聽見。

  她音才落,遠近便已經有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

  是簷下鈴連綿的撞擊。

  那鈴聲本應清脆,卻因為過於急促而顯得吵鬧。更不用說,乍然響起的,不僅僅是一隻簷下鈴的聲音。

  二十六名合虛弟子,便有二十六隻簷下鈴。

  太過層疊的清脆急促鈴音一起響起,這聲音在吵鬧之餘,竟然隱約變得虛幻起來。

  鈴聲中,還有一聲又一聲傳遞出去的人聲。

  「是大師姐——搖鈴!快搖簷下鈴——!有緊急情況!」

  「回來!都回來!搖鈴——!」

  梁瑤岑和唐祁聞手裡的簷下鈴也已經急促地響了起來。

  隨著他們搖鈴的動作,分明只有掌心大小的黃銅鈴中,有無窮無盡般的迷濛沉灰霧氣擴散開來。

  那些沉灰霧氣自鈴身而出,下沉的霧氣將持鈴人徹底纏繞包裹,平直飛出的部分則是去尋到了其他鈴中溢出的霧氣,在觸碰的剎那彷彿爆炸般變得更多。

  不過幾息時間,這一片都被這樣的沉灰霧氣徹底籠罩,遮天蔽日。

  直到此刻,凝禪緊繃的神經才稍微鬆了下來。

  簷下鈴,乃是合虛山宗內門弟子人手一隻的護身法寶。

  此物在平時可替代傳訊符,用作傳音法寶;求援搖鈴時,方圓十里之內所有的簷下鈴都會有所感應,方便宗門眾人前來馳援。

  至於這漫卷的沉灰霧氣,名曰隱霧,能夠在霧散之前遮掩住霧中的所有生機與氣息,起到在危機之時暫時保命或逃命的作用。

  隱霧鋪灑,卻不會隔絕持鈴人的靈識,凝禪細數了一遍,足足二十六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她這才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梁瑤岑的聲音有些顫顫巍巍地響了起來:「怎、怎麼這麼多土螻……靈犀秘境的妖獸手冊裡明明沒有這個……」

  她定了定神,看向凝禪:「大師姐,現在怎麼辦?」

  凝禪也在想要怎麼辦。

  隱霧不是長久之計。

  隱霧雖好,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在隱霧中時,因為隔絕了所有氣息,所以就算捏了命牌,也無法準確地鎖定到宗門的位置,不能被傳送。

  而剛才凝禪之所以決斷讓大家搖鈴而非捏命牌,原因也很簡單。

  一是簷下鈴的鈴聲本就帶震懾的效果,可以讓土螻先穩住,否則就算他們隱去氣息,若是土螻群依然向著這個方向衝擊,那麼就算有隱霧也於事無補。

  其二,她不確定,在沒有時間說明情況的時候直接讓大家捏命牌,是否所有人都會聽她的話。正如此前那名弟子所說,靈犀秘境五年一開,雖然境界不高,卻也是難得一見的機緣地。

  電光石火的權衡之下,她還是選擇了搖響簷下鈴,引出隱霧。

  「隱霧的存留時間為六個時辰。」凝禪先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看著自己面前的二十六張稚嫩的面孔,她輕聲道:「但我們不能留在這裡,等隱霧散去後,若是土螻妖的氣息還在,你們必須第一時間捏碎命牌。」

  「如若不在,那麼是去是留,大家自己權衡,生死自負。」凝禪掃過眾弟子:「有什麼異議嗎?」

  大家之前還不知發生了什麼,此刻聽到土螻二字,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哪裡還不知道利害。

  「大師姐,都聽您的!」歸至賓師弟首先開口道。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做了這個決定,再確定了方向準備走了,凝禪才突然想起來,被隱霧一起籠罩進來的,還有一個人。

  她猛地回頭。

  虞別夜靜靜站在她不遠處的斜後方,垂袖而立,不知在想什麼,在她看來這一眼的時候,他似有所覺,恰好抬眸。

  有那麼一個瞬間,凝禪有了一絲恍惚。

  過去的無數歲月裡,她每次這樣回頭的時候,也恰能與站在她身後的虞別夜如此對視。

  「多謝。」虞別夜嗓音微啞,他抿了抿嘴,顯然也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就被同一個人救了兩次:「我……」

  「隱霧消失之前,你走出去,應當是死路一條。」凝禪沒耐心等他說完,又或者說,她下意識想要將面前這個虞別夜與自己的記憶割裂開來:「你也聽到了,我們要先離開這裡。是走是留,你自己選擇。」

  虞別夜的手指握緊腰側劍柄,微微側過臉,聲音更啞了點:「我無意闖入此處,但既然已經在這裡了,便也只能叨擾了。」

  他這樣說著,眼神清冽,卻少不得多了一絲難言的苦笑。

  自己竟是這麼快就欠下了第二個人情。

  ——他沒有把握從方纔那麼多的土螻妖群中全身而退,若他隻身在此,恐怕真的會生死難測。

  她又救了他一次。

  凝禪聽罷,也不多說,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隱霧隨著合虛宗人的移動,開始一併向前漫卷。

  大家走的極謹慎,並不快,凝禪更是一個一個地數了一遍人數,直到最終確認了大家的全須全尾,這才墊後邁步。

  四野逐漸安靜了下來,因著精神高度集中,腳步聲在凝禪耳中變得比平時更清晰可辨,就這樣走了一段時間後,凝禪微微皺了皺眉。

  然後不動聲色地將靈識落在了綴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虞別夜身上。

  雖然只是非常輕微的音差,但他的腳步分明……深淺不一。

  方纔凝禪雖然逼迫自己不要移開目光,卻其實沒有真的看他。此刻用靈識,她才真正算是「打量」了他一遍。

  但這樣一看,她便是微微一驚。

  只見虞別夜的一面窄袖已經被血浸透,小腿邊的斑斑血跡快要乾涸,另一隻手垂下的角度也帶了不自然,雖然他竭力支撐,但兩隻腳落地的輕重不一,還是暴露了他受了不輕的傷的事情。

  不,何止是不輕,甚至可以稱為是極重。

  這樣的傷,換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難以支撐。

  但虞別夜面不改色,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一樣,就這麼默默跟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夜色漸降,整個靈犀秘境本就灰白的天變成了綢黑瘖啞的濛濛,夜風如詭,吹拂過山林草甸,蔓延成一片如泣的低音。

  梁瑤岑忍不住向著唐祁聞的方向靠了靠,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武器。

  雖然身為修道者,在四方脈覺醒之後,夜視的能力也會一併增強,這樣的夜色並不會阻礙視物,但在這樣的氣氛之下,難免會想要點燃一抹光亮。

  妖獸趨光。

  越是這樣靜寂卻不寧的夜,越要沉住氣,不能給土螻方向。

  凝禪靈識散開,將方圓週遭都籠住,有了此前完全沒有發現土螻蹤跡的前車之鑒,她謹慎地又掃了一遍,確認暫且沒有問題,她才非常緩慢且遲疑地頓住了腳步。

  等虞別夜走到她身邊,並肩之時。

  黑夜籠住了兩人的面容,便是心知肚明對方的視線並不會因此受阻,卻也總是讓想要做的事情變得不那麼難。

  彷彿這樣的夜色,遮掩不了目光,卻可以掩蓋難明的心緒。

  虞別夜也稍停腳步,帶了點兒疑問地側頭看她。

  凝禪沉默片刻,終是抬起手。

  靈陣的微光自她掌心升騰,有漫卷的枝葉籐紋漫卷在靈陣邊緣,一眼便能認出,正是療傷用的醒靈陣。

  醒靈陣成,凝禪輕聲道:「冒犯了。」

  在看到那方醒靈陣的時候,虞別夜的神色便已經帶了怔忡。

  此刻凝禪的這一聲響起,他才好似如夢初醒,不避不讓地站在原地,任憑凝禪將那一個靈陣點在了他的身上。

  充沛的醒靈靈息流轉,縱使在黑暗裡也可以看到,虞別夜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了起來。

  虞別夜才要開口,卻已經被凝禪截斷。

  「別拖後腿。」

  她說得極冷淡,垂下的眼簾遮擋了眸中的所有情緒,說完就重新提步,衣袂翻飛,走得極快。

  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正是因為這樣格外的疏淡,才顯出了刻意。

  虞別夜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的背影,在心裡默默地數了一個數字三。

  第三個人情了。

  他從沒欠過任何人情。

  ——無人看他,無人救他,更無人在黑夜裡停下腳步,語氣冰冷,動作卻輕柔地為他點出一個醒靈陣。

  她的情緒克制,落在虞別夜眼裡,卻變得更清晰了一些。

  於是之前的那個淡淡的疑問又冒了出來。

  她……怎麼好像真的在生氣?

  虞別夜認真回想了一遍兩人所有的交集,依然想不出為什麼。

  在出了小世界後,他確實有意無意遙遙綴在了她身後。

  要說動機,大約是想要再看一次她的劍。

  他想知道,那樣奇特的熟悉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但這一行同路,也並非完全是為了這件事。

  而是因為,他要尋找的土螻妖……也正好聚集在這個方向。

  結果劍沒見到,見到了從天而落的巨盾不說,這一路上,他又遇見的這只土螻妖,對付起來著實有些吃力。

  但這些過程,理應也是她所不知道的,更不用說她會因此而生氣。

  醒靈陣的作用下,他全身的皮外傷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虞別夜垂眸看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陷入沉思。

  他不至於自戀到覺得是因為自己受傷了,她才生氣的。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雖然道過歉了,但此前自己用劍指著她這件事,她或許還在生氣。

  如果是這樣,這位合虛山大師姐的脾氣……

  可能是真的不太好。

  又頓了頓,虞別夜心裡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三個字。

  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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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1:18:11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六個時辰,若是入定,也不過瞬息眨眼。

  但在這樣難辨的夜裡,六個時辰彷彿被無限拉長,變成了腳下不知通往何方的路,和未知的天明。

  恐懼久了,會變成麻木。

  梁瑤岑臉上最初的緊張都消失了大半,她提著簷下鈴,步伐也變得不太輕盈,頗為有氣無力道:「老唐啊,這還不如剛才聽我的,一起送祝師妹回去,你到底為什麼要阻止我啊。」

  穿好衣服正了衣冠後,唐祁聞顯得穩重了許多,他牽著梁瑤岑的手,有點無奈地低聲道:「你忘了嗎,唐花落是我堂妹。她也去,我也去,大家會怎麼想?」

  梁瑤岑顯然這才想到這一層,很是瞠目結舌了片刻,然後幽幽歎了口氣:「那隱霧一散,我們就捏命牌。」

  唐祁聞輕輕「嗯」了一聲。

  夜太靜,凝禪離得又近,這話自然也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心頭猛的一跳,又想起來了一段原書裡的劇情。

  那日唐花落蒙冤時,她故意提及了望階仙君震懾大家。但其實按照劇情和她上輩子的經歷……

  望階仙君沒能出這個死關。

  人有四方脈,四方脈至高為九轉天。修滿九轉天後,渡劫破境,可至無極。

  九轉無極境,這世間也寥寥無幾人——三大宗門的掌門與幾位長老,祀天所那位不出世的天生無極境,僅此而已。

  但九轉無極,壽數雖綿延不斷,終究不是長生。

  望階仙君,壽數將至,若不順應天命,恐怕只剩下不過十載春秋。

  所以他閉了這個死關,想要試試自己是否能勘破無極之上,做那千古第一人。

  他失敗了。

  彼時唐花落也曾怨恨過,恨自己的父親為何非要如此,便是只剩下十載,有他在,她也不會落得如此境地。

  直到她終於見到了望階仙君的遺書。

  他貪這壽數,確實是貪戀人世間。因為這人世間裡,他多了一個女兒。

  這一生,他醉於道途,又掌合虛山門,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一個後代,然而他卻在聽到唐花落喊出第一聲「爹爹」的時候,驟感天命,得知自己大限將至。

  他早知有這一天,也早早坦然。可看著面前的幼女,那一腔坦然,盡數化作了不甘。

  他不甘這麼早離開。

  他想看她長大。

  這才是他明知不可為卻非要為之,去閉這個死關的真正原因。

  或許也是他閉了死關,卻無法勘破的原因。

  三屍重生,塵埃染心,執念難破,談何飛昇?

  唐花落懷疑過望階仙君的愛,她覺得他冷漠,自私,心中沒有她分毫。

  卻從沒想過,自己的爹爹為了她,可以對抗天命。

  ——只為多伴她一載。

  可即便望階仙君隕落於死關之中,唐花落也本應不會如此結局的。

  執掌天下三大宗門之一這麼多年,即便望階仙君並不貪圖名利,也沒有刻意栽培,但他出身的唐家,也早已成為了不容小覷的修仙世家。

  只是修仙到底講究天份,唐家這些年來,確實沒有出過什麼好苗子,直到唐祁聞的出現。

  唐家對唐祁聞傾注了極大的心血,送入合虛山宗,與唐花落一起長大,兄妹關係也極好,卻沒想到,他竟然會在一個小小的靈犀秘境中喪了命。

  唐家從此一蹶不振,凝禪甚至都想不起後來到底怎麼樣了,原書裡好似也並未再提及隻字片語。

  也不是不能理解。

  當一個世家甚至沒有一個七星天抑或八荒天的前輩時,世家便也不能被稱之為世家了。

  而這一切的起點,竟然便是唐祁聞之死。

  將這一切都串起來了以後,凝禪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更加重大了!

  上一世,她二話不說,轉身就去了滄魁山,等她回來,又恰逢望階仙君隕落,她哪裡知道這其中竟然還有這麼多細枝末節。

  念及至此,凝禪悄無聲息地將此前從唐祁聞身上收走的靈識,又落了回去。

  小情侶黏黏糊糊地在低聲說著些小情話,再順著靈識清晰地落入凝禪耳中。

  不得不說,在經歷了靈識親眼所見的震撼後,無論聽到了些什麼,凝禪都有了一種泰然處之的鎮定。

  針眼都長了,難道還怕聽牆角?

  ……別說,凝禪甚至還聽出了點兒樂趣。

  聽兩人吵吵鬧鬧,凝禪眼中忍不住生出了點兒笑意,嘴唇也彎了彎,卻在不經意間側頭的時候,恰對上了虞別夜的一雙眼。

  他的眼瞳極黑且冷,眼尾微微挑出一點旖旎,讓他的眉眼漂亮得幾乎可以用冷艷來形容。然而此刻許是隱霧讓稠黑的夜更多了朦朧,他看向她的目光,竟好似帶了一層如小鹿般的清澈與濕漉。

  就像上一世她第一眼見到他時那樣。

  凝禪:「……」

  冷不丁想起,凝禪哪裡還有半點好心情。

  死去的回憶怎麼又在攻擊她了!

  可惡!

  凝禪臉上的那點兒聽牆角聽來的笑意頓時沒了。

  堪稱一個笑容消失術。

  她冷著臉,飛快轉過了頭,加快腳步,長髮都因為步履匆匆而被帶起了弧度,只留給了虞別夜一個漠然的背影。

  虞別夜無辜地眨了眨眼。

  果然是還在生氣啊。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但他知道,這是自他步入靈犀秘境以來,心情最輕鬆的一刻。

  黃昏長夜,再到白露未晞,光照亮了這一夜未眠也未曾停下腳步的合虛弟子們,眾人的臉上都有些倦色與疲憊。

  第一縷光落下,昭示著這六個時辰的難捱時光終於過去。

  大家互相對視幾眼,有人低聲問道:「你要捏碎命牌嗎?」

  「我也不想的。但我還是覺得,命更重要,師尊若是責罰,便責罰吧。此處情況特殊,他多少應該會諒解的。」歸至賓苦著一張臉:「我只希望他不要讓我抄他的字。」

  眾人眼神微妙地在他胸前的「婦之寶」上落了一瞬,又默契但難忍笑容地移開,還多了點兒同情。

  「是啊,我是來歷練的,不是來找死的。那可是土螻,我四象天之前絕不可能和這玩意兒正面交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土螻看起來比《萬妖圖鑒》上的模樣好像更猙獰一些?」

  「但是聽梁師妹他們說,凝大師姐對付的還算輕鬆?」

  「是啊,四象天的亂雪峰首席凝大師姐對付得輕鬆。」那師妹在前幾個字上加重了音:「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自己幾斤幾兩自己不清楚?兩儀天還是來靈犀秘境之前才轉滿的吧?」

  如此議論紛紛,落入凝禪耳中。

  她只是聽,沒有插話,此前她就說過,去留隨意。但此刻聽到眾人幾乎都決意要走,有些搖擺的弟子見到其他人都走,也逐漸下定了決心後,凝禪還是覺得輕鬆了許多。

  她確實不希望這些弟子與土螻正面對上。

  再興許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隱霧開始變得稀薄。

  日出的瑰色穿透沉灰的霧氣,凝禪的神識終於可以衝破桎梏,落在隱霧以外更遠的地方。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她便轉頭道:「可以捏命牌了。」

  經過這一夜幾乎堪稱折磨的前行,這群還沒有真正經歷過生死與磋磨的弟子們多少已經有些難以承受,更何況,誰也不能接受自己在靈犀秘境這種地方還要等待一場生死未卜,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捏碎命牌。

  光一道道亮起,凝禪在心底默數著數字,神色也逐漸輕鬆起來。

  數到第二十四的時候,凝禪看到說著要第一時間回去的小情侶竟然還沒捏命牌,不由得有些驚訝:「你們怎麼還不走?」

  梁瑤岑笑吟吟迎上來,大聲道:「我們想和大師姐您一起走!」

  凝禪也彎了彎唇角:「我等你們都走了,很快就來。我總得看清楚你們都回去了,才能回去啊。」

  「也是。」梁瑤岑點了點頭,手已經放在了胸前的命牌上:「那大師姐一會兒見!」

  凝禪衝她揮揮手,在心底數了個「二十五」,正要衝唐祁聞點點頭的時候,她腰側的永暮卻開始近似瘋狂般顫動了起來!

  不,顫動的不止是永暮,還有腳下的地。

  這一日,靈犀秘境的日出極美。

  那樣灰白髮悶的天幕被朝霞刺破,天地萬物都身披一層薄光。

  但無人有閒暇欣賞這樣的美。

  因為地平線的彼端,熟悉如噩夢般的巨大土螻妖角幾乎連成了一條望不到邊際的線。

  那些本來只是成群而行的土螻,在隱霧徹底散去的那一瞬,似有所覺般,齊齊向著凝禪所在的方向轉過了頭。

  這一幕太過可怖,梁瑤岑忍不住驚叫出聲:「大師姐,這是——」

  她的話語未能說完。

  因為唐祁聞已經冷靜地伸出一隻手,按著她捏碎了命牌。

  梁瑤岑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下一瞬,她的身形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唐祁聞在凝禪有些詫異的目光裡抽劍,折身,聲音平靜:「大師姐先走,我斷後。」

  凝禪看了他片刻:「你命牌出問題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

  唐祁聞頓了頓,苦笑一聲:「果然還是沒有瞞過師姐。是,我也是昨夜才發現,我的命牌上,沒有靈息。」

  命牌之所以能起到瞬間傳送的作用,本就是因為其中灌注了大量的靈息,又鐫刻了極為複雜的激活靈陣,這樣才能在瞬間觸發。

  沒有了靈息的命牌,便成了真正的名牌,除了寫了個名字之外,毫無用處。

  唐祁聞頓了頓,聲音開始變得慷慨激昂:「吾輩修仙之人!不應貪生怕死!趨利避害!我定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師姐!您放心的去!這裡就交給我!」

  真可謂悲歌感慨,浩氣凜然,義薄雲天。

  ……如果不是對著一群土螻,並且是一個菜雞兩儀天,試圖保護她這個四象天的話,可能更合適一點。

  凝禪:「……」

  唐家這一代的希望,怎麼是個憨批?

  這很難評。

  唐家在他手上,真的能振興起來嗎?

  遠處的土螻開始奔騰,地面的顫動更加厲害了一些,凝禪看著唐祁聞微微顫抖,卻死撐著不動的背影,歎了口氣,倏而抬手,有些暴躁地將自己胸前的命牌扯了下來。

  然後上前兩步,一把按碎在了唐祁聞胸前。

  靈息灌注在他的命牌之中,唐祁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師姐你——」

  凝禪不耐煩地豎起一根手指:「噓。你太弱了,趕快滾回去。」

  唐祁聞:「……」

  唐祁聞確定,自己在被傳送回去之前,聽到了一聲輕笑。

  凝禪也聽到了。

  她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立在一邊的虞別夜,半晌,冷聲道:「你不走?」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雖然只簡簡單單說了這三個字,但落在虞別夜耳中,他就自動翻譯成了一句新的話。

  ——「你以為你不弱?還不快一起滾?」

  他甚至很篤定,這位脾氣不怎麼好的凝大師姐,就是這個意思。

  他應該生氣的。

  但他的心情竟然有種奇異又古怪的愉悅。

  如果要仔細解釋這份愉悅的話,大約是他過分敏銳地發現,這位大師姐的暴躁分明一視同仁……但在面對他的時候,卻又多了一絲很難形容的溫柔和奇特的掙扎。

  他從未見過這樣複雜的情緒。

  卻又下意識想要更多。

  所以他不僅沒走,還抬手按在了自己腰間的劍鞘上。

  土螻掀起的妖煞氣幾乎已經近在咫尺,長風吹起他的發,露出他一張俊美無儔的臉。

  「不走。」

  腰間的劍出鞘一寸,虞別夜頂著凝禪有些古怪的目光,露出了一個生澀且略帶靦腆的笑。

  「我覺得,我還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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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還行個屁。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衣服上的的血漬和你自己現在的臉色再說話。

  之前被土螻搞得灰頭土臉滿身是血的時候,怎麼不說自己還行?

  凝禪硬生生按下了罵髒話的衝動。

  再按下了甩一句「你行那你上,我先走了」的衝動。

  這一個頓挫間,虞別夜已經站在了她的前面。

  留給她了一個削瘦挺拔的背影。

  凝禪短暫地恍神。

  這個背影,她看了百年。

  從虞別夜的青澀的少年時期,一直到真正獨當一面,臂膀逐漸寬厚的青年時期。

  十四歲的虞別夜比十六歲的凝禪高出一個頭,等虞別夜到了十七歲的時候,她的臉頰恰堪堪能貼在他的胸膛。

  其實她是習慣了回頭找他的。

  但每次大敵當前,她看到的,總是如現在這般的,他的背影。

  背影挺熟悉。

  ……就是這藏青道服看起來,實在有些礙眼。

  當年她給他買的哪一件不是最好的料子最時興的款式,何時讓他穿過這麼粗糙的布料,這麼簡陋的款式。

  除了一窮二白的散修和做苦工的外門弟子,她還真沒見過有別人穿這種最基礎的道服。

  真是白瞎了他那張臉。

  以虞別夜的實力和潛力,走到哪兒,不得撈個內門親傳,更不用說,他姓虞。

  ——少和之淵的宗主,與他同姓。

  說起來,當年她把他撿回去的時候,他穿的是這件衣服嗎?

  凝禪想了一會兒,沒想起來,帶著點兒彆扭微妙的嫌棄,有些飄忽地移開了目光。

  些許走神間,方纔還在幾里開外的土螻妖群已經近在咫尺。

  塵土漫卷,妖煞氣沖天,永暮出鞘落入掌心,凝禪有些漫不經心地顛了顛手裡的劍,暫且還沒有什麼出手的意思。

  她倒要看看,這個上一世的此時,已經在吐血昏迷的虞別夜,到底有多行。

  土螻妖呼嘯而至。

  虞別夜沒有起劍,他週身靈息震盪,反手一劍插入了地面,一道靈陣波紋自他劍下升騰,頃刻間便化作了一道堅韌的結界,將凝禪和他牢牢護在了其中。

  無數紛亂的撞擊聲響起,土螻妖分明看到了結界中的二人,顯得更加狂躁,攻擊也更加猛烈。

  虞別夜長長舒出一口氣,一手持劍,另一隻手在芥子袋裡掏了掏。

  又掏了掏。

  然後有些頓住。

  凝禪看著他的動作,輕輕佻眉。

  虞別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可否借劍一用,我的另一柄劍,之前……斷了。」

  凝禪:「……」

  凝禪:「?」

  什麼質量的劍啊,怎麼就斷了!

  你的劍是從鐵匠鋪裡三文錢一柄買來的嗎?!

  凝禪的目光落在他的藏青道服上,再落在他掌心那柄確實實在平平無奇的劍上,終於沒忍住:「你們少和之淵不發月供嗎?」

  這話來得沒頭沒尾極了,虞別夜眼中寫滿了茫然,半晌,他老老實實道:「外門弟子每個月十枚下品靈石,內門弟子每個月二十枚中品靈石,發的。」

  凝禪沒了後文。

  虞別夜摸不著頭腦的同時,下意識覺得有些如坐針氈,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就做錯了什麼。

  ……什麼呢?

  凝禪在心底歎了口氣。

  虞別夜的額頭開始有汗珠沁出,但他不聲不響,兀自勉力支撐,土螻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密,整個結界都幾乎要被土螻的身軀貼滿,看上去竟憑空多了幾分噁心與可怖。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凝禪慢慢走到他身邊,開口:「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待在這裡,靈犀秘境這麼大,遇見土螻,我們明明完全可以避開,等到秘境結束,自然就可以出去,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虞別夜有些氣喘,眼睛卻比平時更明亮些,他側過頭,身上終於被這樣的胸膛起伏而激起了些應有的少年氣。

  「之前不是說過嗎?」他重複了一遍此前的話:「既然見到了,我自當盡力而為,總不能只想著逃。」

  頓了頓,他看她,又道:「況且,剛才都和師姐說了,我不走。」

  師姐。

  凝禪握劍的手指一縮。

  少年音色冷冽,因為靈息幾乎耗盡而有些瘖啞,卻又帶了點兒幾難覺察的微末笑意,落在凝禪耳中,千回百轉。

  她深深看他一眼,似是在辨別他這話中的真偽。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她識破了又能怎樣,看不穿……還能怎樣。

  「好。」她終於認命般輕聲道:「我權當你說的是真的。」

  下一刻,她的手平直伸向側面,掌心的靈息如泉湧般傾瀉而出!

  靈息漫卷中,空氣似是有一瞬間的扭曲。

  只是眨眼的瞬息後,一道身影落在了地上。

  那身影似人,卻幾近有三倍於人那麼高,魁梧厚重,一眼看去,氣勢洶洶,令人望而生畏。

  厚甲覆蓋全身,甲片上是密佈的靈紋,那些靈紋有些走勢靈動,有些卻凝滯古怪,只是多看幾眼,便覺得眼澀難耐。

  凝禪在虞別夜驟而睜大的目光裡翻身而起,宛如一隻薄紫的蝴蝶,輕巧落在了那道身影的肩頭,居高臨下看來一眼。

  「那我便如你所願。」

  聲音落下的同時,她的手一掌拍下!

  片刻。

  原本只是一灘死物的厚甲倏而動了。

  厚甲上的所有靈紋同時亮起,如游龍般勾勒揮灑,匯聚成了一具人形紋陣。

  人形紋陣自然是有名字的。

  這樣以靈紋鐫刻,靈息驅動的人形物,名為「傀」。

  這,才是凝禪真正的武器。

  她本就是傀師。

  傀的一隻手臂纏繞著巨盾,身後背著與它幾乎同高的長弓,一手還拎著一柄重劍。

  凝禪掌心的靈紋再亮。

  那傀倏而起劍!

  重劍的劍尖自地面而起,遙遙指向天穹!

  虞別夜眼瞳微縮,這個起手式……

  不等他再辨別更多,重劍週身已經亮起了燦若朝陽的雪亮光澤,那一刻,竟是將日光都徹底遮蓋!

  天地失色。

  風彷彿停滯了一個剎那。

  直至落劍。

  土螻妖獸原本浩蕩不知凡幾,獸角更仿若堅不可摧,但這樣的堅韌,在如此一劍面前,甚至不用觸碰到劍鋒,只是被餘風波及,便已經化作齏粉。

  長風激盪起凝禪的發,她面容平靜,彷彿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叫做如他所願。

  虞別夜眼瞳被過分強烈的光照耀得刺痛,但他依然近乎執拗地仰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坐在傀肩頭纖細的少女。

  看她長髮翻飛,看她睥睨無雙,再看微微擰眉,終於露出了點兒他所熟悉的煩躁。

  虞別夜靜靜地看她,忍不住勾唇。

  一個奇特,卻又極難明言的念頭浮現在了他的心頭。

  如果她……也是他的師姐,該有多好。

  下一瞬,重劍落地,空間震盪,週遭的一切都變得稀薄扭曲。

  靈犀秘境,竟是被凝禪的這一重劍,硬生生攪碎。

  然後坍塌。

  凝禪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眼的時候,獨屬於靈犀秘境中的那種令人窒息的泥土粘稠已經消失。秘境坍塌,所有秘境中的人,自然會被彈出,回到最初進入秘境的地方。

  有人聲響起。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我剛剛還在殺妖呢,怎麼突然……就出來了?靈犀秘境呢?我們怎麼回到了這裡?」

  ……

  凝禪側臉看了一眼週遭有些慌亂的散修與其他門派弟子們,默不作聲地抖了抖永暮上殘存的兩滴血珠,然後慢條斯理地收劍入鞘。

  她剛準備走,目光卻微微頓住。

  她的面前這群人,好巧不巧,來自少和之淵。

  少和之淵的弟子們束金冠,著黑白潑墨道服,臉上還帶著如此突兀被從秘境中甩出來的驚愕。

  唯有為首一人面容還算鎮定,正是少和之淵此番帶隊的大師兄蘇厭容。他目光環掃一圈,很快落在了凝禪身上,眼中有了一絲疑惑。

  合虛山……怎麼只出來了一位大師姐?剩下的人呢?

  若是合虛山全員隕落,這位凝大師姐的神色,絕不可能這麼平靜。

  那麼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

  合虛山宗的其他弟子,先回了宗門。

  也許是遇見了什麼事情。

  也許是預見了這一場秘境的坍塌。

  無論如何,這件事,八成與合虛山宗有關。

  蘇厭容眼眸漸深。

  而且,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位凝大師姐週身靈息震盪,餘波未平,她面容雖然平靜,收劍入鞘後,眉間卻還存著一抹煞氣。

  顯然在秘境坍塌之前,剛剛動過手。

  靈犀秘境裡,能有什麼,讓這位與他一樣是四象天境界的凝大師姐全力出手?

  他比這位據說是合虛山最能打的凝大師姐要年長五六歲,也是少和之淵這一代年輕弟子之中天賦最強的戰力。所以在聽說了凝大師姐的名頭後,難免一直存著比較之心。

  入靈犀秘境之前,雖然短暫相見,也遙遙一禮,但當時他只覺得這位凝大師姐最多與自己不相上下。

  可此時這一眼看去——

  少女紫衣寬袖,衣袂翻飛,面容美艷不可方物,她眼波流轉,在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帶了點兒不耐煩與殺意地轉過眼時……

  他竟然下意識將手放在了劍柄上。

  這是遇見對他有致命危險的人時,才會有的本能反應!

  蘇厭容心底悚然。

  不過一個靈犀秘境,面前的少女毫無疑問依然是四象天,他卻覺得,自己分明已經看不透她的境界!

  蘇厭容思緒翻飛,驚濤駭浪,表面卻平靜,他向著凝禪拱了拱手,道:「望舒道友可知秘境裡出了什麼事情?還沒到秘境關閉的時間,為何我們突然被彈了出來?」

  望舒是凝禪的道號,在外大家都稱她為凝望舒,知道她本名凝禪的人其實並不太多。

  包括她的命牌上寫的名字,也是凝望舒。

  凝禪回禮,輕飄飄道:「確實出了點問題。不過沒關係,也算是都解決了,就是一不小心把秘境給捅穿了。」

  蘇厭容:「……」

  蘇厭容:「……?」

  捅、捅穿?!

  這兩個字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敢情他們被強制彈出來,都是你凝大師姐的功勞?!

  這可是靈犀秘境!就算這秘境本身最適宜兩儀天左右境界的弟子歷練,但也絕非她一個小小四象天說破就能直接擊破的!

  蘇厭容瞳孔驟縮,他身後驚魂未定的少和之淵其他弟子們,剛剛定了定神,再聽到凝禪這句話,才定的神又重新驚了起來。

  再看向凝禪的時候,所有人的眼中就多了許多忌憚與尊敬。

  也有少和之淵的弟子慢慢眨眼,心底急轉,冒出一句:「……那這秘境裡的機緣豈不是全都沒了,我等了五年才有了這麼一次靈犀秘境……」

  這是要凝禪代表合虛山宗,向大家做出一定補償的意思。

  這話一出,其他少和之淵的弟子們頓時反應了過來。

  「是啊!總不能你破壞了秘境,就這麼完事了吧!我剛剛還覺得我要在秘境裡突破了呢!」

  「就是!說不定再多停留一會,我就三才天了呢!」

  三大宗門看似三足鼎立,其實互相不對付,表面和平,實則彎彎繞繞極多。如今抓到了合虛山宗的小尾巴,少和之淵的弟子們哪肯輕易放凝禪離開。

  這會兒若是其他合虛山宗的弟子在,聽到這話,少不得要與少和之淵的弟子們打一場。

  凝禪也不惱,似笑非笑看過去,目光落在蘇厭容身上:「你也這麼覺得嗎?該不會你也要說自己多待一會兒就能到五方天吧。」

  蘇厭容老臉一紅,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我家師弟妹們說得沒錯,機緣一事,玄之又玄,也不是不可能……」

  「哦,這樣嗎。」凝禪肅然起敬,歎為觀止道:「你也是不容易。」

  蘇厭容:「……」

  蘇厭容:「。」

  這都做好了被嘲諷兩句的準備了,未料到凝禪末了竟是帶了同情之色地扔了這麼一句。

  又溫柔,又憐憫,又意有所指,關鍵你還不確定她指的是什麼。

  直接給他整不會了。

  「另外,我勸你們做夢還是等回宗門再說。」凝禪又冷笑一聲,掃了一眼方才說話的幾名弟子:「你們師兄脾氣好,看破也不說破,生怕打擊了你們修仙的積極性。突破?你要是五年之內能突破,你來合虛山,亂雪峰大師姐的位置我讓給你做。至於你,你才入兩儀天最多沒兩個月,這麼厲害就要三才天了,怎麼修仙界的記錄都要被你打破了嗎?」

  她眼眸一轉,重新看向蘇厭容:「我說的沒錯吧?」

  蘇厭容:「……」

  少和之淵眾弟子:「…………」

  離譜。

  怎麼有人的嘴和劍一樣能輸出啊!

  這誰頂得住啊!

  蘇厭容哪裡見過這等陣仗,說是也不行,說不是也不行,一時之間竟然卡住了。

  凝禪也懶得等他回答,眉眼間帶了點兒譏誚,道:「機緣?還想著機緣呢?命都要沒了,還想著機緣?救了你們一命,不用太感謝我。具體發生了什麼,回去問你們宗主吧,水鏡裡應該清清楚楚。」

  蘇厭容沉默片刻,從腦海裡挖出更多關於凝禪的事情,到底覺得她以一己之力捅破秘境的事兒過分離譜,忍不住問道:「其他的不說,冒犯問一句,我曾聽聞望舒道友覺醒的是……玄武脈?」

  玄武善守。

  怎麼可能有這麼強的攻擊力!

  凝禪「啊」了一聲,隨意點點頭:「確實是玄武脈。」

  頓了頓,她似是明白蘇厭容想要問什麼,輕描淡寫補了一句:「可能我剛好是那種比較能打的玄武脈吧。」

  蘇厭容:「……」

  你看我好騙嗎?

  你覺得我會信嗎!

  怎麼玄武脈到你身上就和別人的玄武脈不一樣了嗎!

  蘇厭容欲言又止,表情複雜,沉默許久,問了一句:「下個月少和之淵的尋道大會,望舒道友會來嗎?」

  凝禪隨口道:「可能會吧。」

  蘇厭容眼中終於帶了光亮,飛快拱手:「時間不早,蘇某還要帶師弟師妹們回宗門覆命,先行告辭。期待在少和之淵與望舒道友再會。」

  凝禪隨便回了個禮,目光平靜地落在了潑墨道服的少和之淵弟子身上,像是有點敷衍,但還算是禮貌的目送。

  不多不少,正是三十名弟子,佔滿了此次少和之淵來靈霄秘境的名額。

  傳送回宗門的光束亮起,三十名弟子逐一消失在了原地。

  凝禪沒什麼意外和波瀾地收回目光,確認了最後一件事。

  少和之淵的隊伍裡……沒有虞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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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1:18:57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沒了命牌,要回宗門,到底波折一些。

  九轉天的凝禪可以出手成陣,四象天的凝禪……只能老老實實御靈去最近的傳送點。

  如今天下以三大宗門為首,連七府十三州都隱約劃成了三塊,各自站隊,隱隱呈出三足鼎立的態勢。

  甚至有傳言說,祀天所與少和之淵的關係已經激化到只剩一個導火索,隨時都可能開戰的地步了。

  這次祀天所因為宗門修繕人手不夠而未參加靈犀秘境,也有人覺得不過是托詞,甚至認定這也是兩邊宗門關係進一步交惡的鐵證之一。

  只是天下三分,相互制衡,便是私下的暗流再湧動,表面的和平只要維持一天,數百年前設置的羅浮關,便要運行存在一天。

  凝禪沒打算找虞別夜。

  他既然不在少和之淵的隊伍裡,絕對也不應在這附近。

  秘境素來確實只有一個出入口,但那都是刻板記錄在書冊的「理論上」的內容。

  書冊上也沒講過秘境能被她一劍捅破。

  虞別夜能從坍塌的小世界逃脫,自然也有自己進出秘境的路子。

  更何況,她也沒什麼一定要找他的必要。

  出了靈犀秘境,她和他的交集,就算到底為止了。

  所以她毫無留戀地御靈而起,引靈定了個方向,絕塵而去。

  這次靈犀秘境的出入口,正巧距離羅浮關不太遠。

  作為三大宗門維持修仙界和平而特設的關隘,羅浮關所在的位置幾乎是在這片大陸的正中央,也隱約正是三大宗門勢力範圍的交界點。

  用凝禪的話來說,羅浮關這地方就像是修仙界聯合國。

  根據九百年前的羅浮關協約,只要是登記在冊的大小門派,都要特派幾個人駐紮在這兒,每年還要交一筆靈石過來。

  特派的守關人主要負責協調運轉宗門之間的衝突往來事端,參與利益分配,一天天的忙成陀螺,大會小會不斷,毫無時間修煉,堪稱駐多久,修為就要停滯不前多久。

  據說還有小宗門的代表待在羅浮關裡,因為天天開會,寫會議紀要和工作總結報告,時不時還要寫那種要求是言之有物但也不能太有物,內容生動但也不能太動的發言稿,導致境界不增反減,短短三年,硬生生從五方天退回了四象天。

  不僅如此,髮際線也嗖嗖後移,直接擁有了珵光瓦亮的腦門。

  都修仙了,還要擔心髮際線的問題,誰聽了不說一句離譜。

  搞笑中也還帶著一抹辛酸。

  無他,小宗門的那點兒利益,向來都是只能撿大宗門手指縫漏出來的那點兒,就這樣,還得幾家爭搶,全靠會議上誰嗓門大,氣勢足,拼搶出來的。

  就這樣,宗門還未必領情。

  一旦沒有撕到資源,就會被釘在恥辱柱上,被宗門眾人唾罵。

  總之羅浮關的差事在眾人眼裡就是洪水猛獸,輪到誰去,都會收穫一大片同情裡帶著惋惜的目光。

  合虛山遣往羅浮關的守關人三年一換,時間過去太久,凝禪有點想不起來現在的守關人是誰了。

  不過她也沒打算去專門打招呼。

  這種地方,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自然有回合虛山宗的傳送大陣。

  她是來蹭陣的。

  所謂王不見王,三大宗門連傳送陣都沒設置在一起。

  羅浮關容納了近萬名守關人,早已從最初的院落模樣發展成了如今錯落於羅浮山腰的建築群,再加之保障生活所需的商販,供來往之人落腳食宿的客棧飯館等等,一眼望去,幾乎快要成郡縣的規模。

  這地兒多多少少涉及一些機密,有禁空令。凝禪早早落了劍,開始在羅浮關裡找合虛山的標識。

  合虛山的標識取一個合字的變體,是紅色粗圓線條鉤織出的一個像是小亭子樣子的圖案,醒目又好記。

  雖說近些年來少和之淵與祀天所正值鼎盛,風頭無雙,已經隱約有了蓋過合虛山宗之勢,但合虛山到底也是千年大宗,底蘊猶存。

  此刻在羅浮關中一眼望去,合虛山的標識也非常明顯。

  紅瓦白牆依山而落,高低錯落,白底的旗幟上,紅色的合虛山小亭子綿延成一條線,彷彿生怕別人不知曉這是誰家的地盤。

  一踏入這裡,大家的在議論別家的時候,果然也都很肆無忌憚。

  「我賭三塊靈石,祀天所不會去少和之淵的尋道大會。」

  「賭個屁,昨天我連祀天所這次參會的名單都拿到了,你那三塊靈石存著當老婆本去吧,老子不稀罕要。」

  「霍哦!真的假的?那祀天所那個傳說中天生無極的天才會去嗎?」

  「……人家都無極了還尋什麼道,你這和一夜之間突破到了九轉天以後,最想要問的是駐守羅浮關會不會漲月俸有什麼區別?」

  之前那弟子愣了會兒:「……不然應該問什麼?」

  眾人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憐憫:「……朋友,你是不是在羅浮關待傻了,沒事,任期還有半年,等回去以後,病就好了。」

  待傻了的弟子:「啊?我沒傻啊?你們在說什麼?」

  凝禪心想,或許你們現在需要一個詞,名叫PUA。

  這被羅浮關PUA得也太嚴重了。

  凝禪打了個寒顫。

  無他,她也在這個鬼地方待過五年。

  三年是自己的守關任期,另外兩年……純屬是為了陪虞別夜。

  凝禪:「……」

  她當初為什麼要做這種慈善來著?

  哦,是了。

  是因為她值守的時候,會議紀要有虞別夜記,年終總結有虞別夜寫,就連發言稿都直接照著念就可以,從未出過半點差錯。

  別人是來這裡熬資歷的。

  她……她像是來這裡度假的。

  羅浮關的飯,還挺好吃。

  凝禪強迫自己將這些記憶摘除,控制住自己轉頭向著熟悉的麵館移動的步伐,神情毅然地踏向了傳送陣的方向。

  走了兩步又頓住。

  蔥油小面有什麼錯。

  麵館如記憶中一般生意極好,正值飯點,凝禪排了一刻鐘的隊才有座。

  小面端上桌的時候,凝禪卻皺了皺眉。

  她抬手叫來了小二。

  「怎麼裡面沒有花生碎和炸黃豆了?」她抬眼問道:「還有脆哨呢?」

  小二大驚失色:「這位客官,小店可是蔥油小面,從未有過脆哨啊!花生碎和炸黃豆,小店……小店也從未放過啊!客官可是記錯了店?」

  凝禪沉默下來。

  片刻,拿起筷子,到底還是吃完了。

  是好吃的。

  但不是她記憶裡的味道。

  難怪每次吃麵之前,虞別夜都要消失一會,原來竟是如此。

  一頓飯吃得凝禪心情複雜,半點兒沒了來時的高興,直到踏進傳送陣的時候,她全身的氣壓都很低。

  光柱亮起,身影消失。

  一旁執掌傳送陣的師姐探頭:「剛才那位漂亮師妹看到了嗎?有人知道那是誰嗎?我們宗門什麼時候有了這麼漂亮的師妹?」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那是凝望舒啊!亂雪峰第一美女凝望舒啊!」

  「……師什麼妹,那是亂雪峰大師姐凝望舒,年齡雖然小,師姐這個名頭可是實打實打出來的!話說回來亂雪峰這種地方也能出美女?」

  ……

  壓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背了個第一名頭的凝禪已經晃眼回了合虛山。

  倘若她聽到這個名號,恐怕也會發出一樣的感慨。

  亂雪峰這種地方,也能出美女?

  凝禪直接落在了亂雪峰到傳送陣裡。

  面前的景象才堪堪變得清晰,一片嘈雜錯亂的刀劍聲就傳入了耳中裡,吵得人腦子疼,旋即不知是誰先看到了凝禪的身影,拉開嗓子喊了一聲。

  「大師姐——回來了——」

  大劍坪上從極吵,到極靜,整個過程用了其實不過一息。

  很難想像一個正經宗門裡,會有這種地方。

  所謂大劍坪,其實就是亂雪峰前山的一片平整空蕩的空地。如此茂盛的峭峰之上,有這樣的寸草不生的平地,看起來極是突兀。

  因為這裡,是某位出身亂雪峰的劍修前輩在打架打上頭了的時候,一劍踏入朱雀無極境,順便削平了半座山頭。

  那日整個合虛山都在地動山搖,唯獨那劍修前輩在仰天大笑。

  然後用劍在這片空地旁邊龍飛鳳舞地刻下三個大字。

  大劍坪。

  從此這兒就成了整個亂雪峰打架鬥毆的聖地。

  那位劍修前輩也成了亂雪峰的傳說。

  ——佐證打架也能打成無極境的那種。

  聽起來是挺威風凜凜。

  如果不是大劍坪三個字大得出奇,醜的離奇,狗都不願意在上面爬的話。

  更離譜的是,因為這三個歪歪扭扭的醜字裡面劍意極濃,所以亂雪峰的所有劍修都在日日夜夜揣摩其中劍意,再一併變成彷彿復刻一般讓人痛苦的臭字。

  亂雪峰大師姐凝禪每年都要對著峰裡的劍修師弟師妹們交上來的年終報告痛苦。

  竹隱峰的折磨是不認識。

  亂雪峰的折磨是字太醜。

  齊名比肩,不分伯仲,兩看生厭。

  總之都逃不開折磨兩個大字。

  她帶隊去了靈犀秘境不過幾日,亂雪峰已經又是一派凌亂模樣了。

  碎石亂飛,靈息漫天,地面被砸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坑,早就已經被禍害得奄奄一息的周邊植被顯然又被風捲殘雲了一遍,一眼看去甚至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葉子。

  斷劍滿地,掛著大黑眼圈的劍瘋子一看起碼已經五天沒睡了;拎著長鞭的師妹一頭發辮早已散亂,但她臉上依然閃爍著不太正常的激動紅暈,看起來還能再打個十七八場;另外還有一位難得看起來整潔無比的師弟抱了把銀色生銹的算盤,有些愁眉苦臉地坐在一邊,目光不斷在大劍坪被砸爛崎嶇坑坑窪窪的地方轉動,嘴裡還在唸唸有詞。

  仔細去聽,大概是在說「八十……八十……八十……」。

  大約是在統計這次修大劍坪要花多少靈石。

  總之滿場看去,沒一個全須全尾的正常人。

  一朝重生回來,太久沒見大劍坪如此凌亂盛景,凝禪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可算回來了。」一道極散漫的男聲響了起來:「再不回來,我可要去靈犀秘境撈人了。」

  一襲紅衣從一旁連葉子都沒幾片了的樹上躍了下來,青年長髮在腦後挽起了個十分潦草的髮髻,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隨性和隨心所欲,擰著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凝禪,頗為陰陽怪氣道:「還活著啊。」

  紅衣青年名叫段重明,比凝禪早入門十來年,和凝禪並列亂雪峰戰力榜第一,長得人模狗樣,那張臉在整個合虛山宗都排得上號,奈何長了一張嘴。

  凝禪心道一聲可惜了。

  「托師兄的福,還活著。撈人就不必了,靈犀秘境已經被我捅成篩子了,有沒有下一個五年都不好說。」凝禪掃去一眼,又問:「其他人都回來了嗎?祝婉照和唐花落怎麼樣了?」

  段重明高高挑起了眉,道:「但凡你看一眼尋音卷呢?」

  凝禪愣了下。

  尋音卷這東西,是一個名叫太琴天象的小門派折騰出來的,堪稱修仙界手機,功能齊全,傳音傳訊傳圖片,需要的靈息也不多。一經推出,全修仙界都拋棄了以前管用的傳訊符,除非極機密的消息會依然使用傳訊之外,所有修士的日常溝通都換成了尋音卷。

  當初大批的訂單和靈石砸出來,直接將本來一潭死水的太琴天象盤活了。凝禪還懷疑過太琴天象裡該不會也有和她一樣的穿書人,結果去逛了一圈,發現這勤勤懇懇的小門派全員狂熱符修,連宗門道服都是各色格子衫,直接讓凝禪幻視了某大廠。

  只能說,書裡書外,凡間修仙界,同一類人,總會擁有相同的愛好。

  但凝禪挺久沒用這個東西了。

  原因……

  自然是因為,她交換了傳訊靈息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包括此刻眼前這個人。

  凝禪飛快垂眼,遮住其中異樣,摸出尋音卷,果然看到了上面層層疊疊的消息,自打她出了靈犀秘境就沒挺過,她之前輸入進去的靈息都快耗盡了。

  她抓緊補充了點兒進去。

  尋音卷不過巴掌大小,合攏時如手指粗細、筷子長短,以靈息激活,卷軸便會打開,變成一塊剛好能一手握住的卷軸。

  給她傳訊最多的,是唐花落。

  唐師妹幾乎鉅細無遺地給她匯報了自己的每日動向和宗門近況。

  「祝婉照今天還沒醒,但臉色好了許多,我在這兒守著呢,她醒來之前誰也別想來。」

  「我阿兄今天來啦!雖然大家還是不太相信我的樣子,但是有我阿兄在,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師姐放心!」

  「我聽阿兄說了師姐把命牌靈息給他,讓他先走的事情了。師姐,你可要早點回來嗚嗚嗚。我在朧月峰等你!」

  ……

  還有最近的一條。

  「我報名參加少和之淵的尋道大會啦!師姐會去嗎?」

  凝禪抬眼,對上了段大師兄早有所料的一張臉。

  「尋道大會,我們亂雪峰總得派點兒能打的代表,不然其他幾個峰那些弱不禁風的玩意兒,我怕丟了我們合虛山的臉。」段重明手抱胸,下巴揚起,露出一張得意洋洋的俊臉:「是時候讓亂雪峰的名頭響徹少和之淵了!」

  凝禪:「……」

  謝謝,本來就不是很想去,聽完更不想去了!

  但是話說回來,這段話,上一世段重明沒有和她說過。

  也是,當時她帶著虞別夜回來,光是為了把他身上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傷治好,幾乎跑遍了半個七府十三州,這才找齊了靈草,哪有時間去參加尋道大會。

  說到這裡,她隱約又多了點兒別的印象。

  這一屆尋道大會的前十好像都和合虛山沒什麼關係,可謂坐實了合虛山要不行了的說法。

  想來後來段大師兄一直對虞別夜吹鬍子瞪眼,看哪哪兒都不順眼,也有這個原因在。

  參加尋道大會,她沒什麼意見。

  上擂台和其他宗門的弟子們打打架,鬆鬆筋骨,凝禪也沒什麼意見。

  她主要是不太想去少和之淵。

  只是凝禪還沒開口,段重明已經又補充了一句,堵死了她所有的話頭。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段重明吊兒郎當地翹著腳,「我就是通知你一聲。這尋道大會,名都給你報好了,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說完這段後,段重明死死盯了凝禪片刻,髮梢眉眼裡都流露出了點兒想要立刻拔刀的躍躍欲試,突然問道:「你真把靈犀秘境捅成篩子了?」

  凝禪:「……」

  凝禪拔腿就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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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1:19:20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凝禪拔腿就走其實也不是因為段重明太離譜,逮著她風塵僕僕剛回來就想比劃一下,讓本來情況就不太樂觀的大劍坪雪上加霜。

  主要是她餘光看到,扒拉銀色生銹算盤珠子的那位白斂師弟,慢吞吞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看就要捧著他的算盤過來了!

  再不走,就要被清賬了!

  白斂師弟,亂雪峰毋庸置疑的食物鏈頂端。

  打架他未必第一,但無論是段重明還是凝禪,哪個見到他不低眉順眼,只會說「好好好」、「是是是」和「一定一定一定」。

  凝禪溜得飛快,並且在御靈而起的同時,看到段重明被拽住了袖子。

  再看到段重明渾身一震,僵硬回頭,對上白斂的一雙死魚眼。

  「大師兄,月底了。」白斂苦著一張臉,唇角平直,遞上一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名目的對賬單:「本月賬單您看是怎麼付?」

  段重明嫻熟地拉攏下肩膀,小意賠笑:「明天一定一定一定……」

  凝禪看著段重明身上吊兒郎當的氣焰逐漸熄滅,變成了某種顧左右而言他的顫抖和心虛,總結起來不外乎一個窮字,心情頓時變得極好。

  連御靈而去的背影都顯得比平時輕快許多。

  飛到一半,凝禪臉上的笑容開始逐漸消失,最後陷入沉默。

  她在輕快什麼。

  亂雪峰的債務,有她一半。

  一夕重生,一窮二白,從頭再來。

  以亂雪峰這群師弟師妹們的破壞能力和每個月的賬單數額,很難笑得出來。

  尋音卷在掌心震了一下。

  凝禪下意識垂眸。

  恰看到唐花落發來了一張少和之淵尋道大會的宣傳圖。

  圖是用了心的,筆鋒細膩,意境悠長,畫面光影卓越,隱含一股道意,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去請了崔嵬畫閣的那幾位大能出手的。

  但凝禪的目光完全沒在那畫上多停留半息。

  她在盯著下面那幾行字看。

  上面赫然寫著「前十名平分六萬中品靈石,前三名再各自獎勵一萬、八千和五千上品靈石」的宣傳語。

  凝禪:「……」

  要不她還是去參加吧。

  這他媽很難不心動啊!

  突然就更能理解為什麼上一世段重明的怨氣為什麼那麼大了!

  當時她還罵他,說他自己沒本事進前十,少來她面前丟人現眼。

  回想那會兒段重明的欲言又止恨鐵不成鋼表情,凝禪深深懷疑,這裡面可能還有些她不知道的貓膩。

  否則以段重明一路實打實靠打架攢起來的修為,在這種有靈石獎勵的擂台上,理應絕難輸到連六千中品靈石都沒拿回來。

  御靈過天穹的這一小段時間裡,凝禪已經從此前的不打算去參加,變成了淺淺在心底給亂雪峰參賽人員規劃出來了一個小目標。

  保底六千!上不封頂!

  好歹也要讓她見到白斂的時候,能挺直腰板說話!

  也讓白斂在面對其他峰的催債時,不必絞盡腦汁拆東牆補西牆,摳摳巴巴。

  合虛山佔地極廣,否則也不會有此前唐祁聞和梁瑤岑這對小情侶非得逮著秘境的機會抓緊時間卿卿我我的事情發生。

  朧月一峰,不僅距離霧宿峰遠,其實距離哪個峰都不太近,平素裡沒少聽到宗門弟子的抱怨,除非家境殷實,使用傳送陣也不心疼靈石消耗,否則朧月峰的弟子在學會御靈之前,都很難與外界交流。

  凝禪翻過了好幾個山頭,路上還專門去竹隱峰的禁區邊緣給裡面的食鐵獸餵了兩根竹子,偷偷摸了一把,這才繼續向著朧月峰而去。

  朧月峰前有很大一片蓮池盛景,名為蓮池花道,與少和之淵的畫廊幽夢、九嶷山的大光明境並稱為天下三大盛景。

  此時正值清秋,蓮池花道中,蓮花開出金燦燦一片,顯然並非凡種,如此金橘一片綿延而去,彷彿天邊將將鋪散開來的落日晚霞跌落人間。

  凝禪心情也很好。

  錦鯉色,是好運發財色。

  她剛剛想去尋道大會撈一筆,就看到了這樣的顏色,是好兆頭。

  這個時間點,在蓮池花道賞景的弟子很多,如此殊色,即便來回需要一兩個時辰,也是值得的。

  凝禪多看了會兒,才從觀景台下來。

  從蓮池花道到真正的朧月峰,還要繼續御靈。

  她來朧月峰,當然不是來賞風景的。

  她要去找一趟唐家兄妹。

  無關尋道大會,純粹是她心底總是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

  靈犀秘境裡發生的事情,怎麼件件樁樁,都和這唐家兄妹有關係。

  如果說,大家指責唐花落還能歸咎為她平素裡沒什麼人緣,那麼唐祁聞呢?

  為什麼偏偏是他的命牌出了問題?

  作為在秘境之中最重要的保命手段,進入靈犀秘境之前,所有人的命牌都要檢查三遍。

  霧宿峰一遍,自己所在的峰頭一遍,自己再檢查一遍。

  凝禪素來性子謹慎,還又檢查了一遍。

  足足四遍,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這靈息,到底是什麼時候外洩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還是要唐祁聞自己去找。

  永暮悄無聲息落在朧月峰的停劍坪。

  凝禪才落劍,唐祁聞已經迎了上來,他一邊行禮,一邊仔細打量凝禪週身,見她沒有受傷,這才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落落本來也想來,但她不太敢離開祝師妹。」唐祁聞的臉上哪裡還有平時的穩重,笑意昂然道:「大師姐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凝禪點點頭:「你呢?」

  唐祁聞愣了愣:「……我?」

  「你回來以後,都發生什麼了?有人為難你們嗎?」

  凝禪從停劍坪往裡走,她還沒來得及換下身上到底染了些血漬的紫衣道服,不少人即使不認識她這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也認得她身上的亂雪峰大師姐道服,因而一路都有人給她行禮。

  凝禪頷首,就算是回禮了,她神色這樣淡淡的時候,週身的壓迫感極強,朧月峰的同門們便是有心相問兩句,也不敢上前。

  唐祁聞在她身側,感覺最為強烈。

  凝大師姐不可能平白無故問這個問題。

  這些天來縈繞在唐祁聞心頭的隱約不安終於有了落處,他肅容,仔細回想一遍,這才鉅細無遺地開口。

  「……除了常規這些流程,見我回來,大家也沒有多為難落落,峰主也請了竹隱峰的長老來看過一次,都說沒有大礙,就只等她醒來了。」唐祁聞道:「這些天我一直在停劍坪這邊等您回來,來往都是朧月峰和弟子,和宗門之內往來的其他峰弟子,沒有什麼可疑之人。」

  說到這裡,唐祁聞抿了抿嘴:「大師姐,我是不是漏掉了什麼?」

  凝禪倒是沒指望能從唐祁聞這裡聽到什麼真正的線索。

  因為如果她的猜想真的存在,對方的目標,又豈是區區一個唐家。

  但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她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口的。

  尤其是對著唐家這對兄妹。

  她只是隱秘地提醒他一句。

  凝禪搖了搖頭:「別多想,活著就好。」

  唐祁聞只當是安撫,正要苦笑一聲,卻見凝禪那雙極美的瑞鳳眼望了過來,似是怕他不明白一般,又重複了一遍:「活著就好。」

  唐祁聞猛地住嘴,下意識繃直了背脊,心底略有悚然。

  他何嘗沒有猜想。

  在靈犀秘境……應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如果沒有凝大師姐,他恐怕極有可能已經埋骨於此。

  他本想將此事上報師尊的,但現在,他的想法變了。

  「好。」他慢慢點頭。

  見他如此,凝禪收回目光,不再多說。

  朧月峰的建築造得極美,許是因為蓮池花道的緣故,朧月峰的命牌色都選用了淡曙紅,看起來熱烈又溫柔。

  這樣的色彩同樣鋪灑在朧月峰的建築上。

  從遠處看去,整個朧月峰的所有建築都像是連在一起的。

  ——漫長的迴廊將告辭錯落的房屋鏈接起來,瑰色的靈石燈此刻已經亮了起來,漂亮得像是一場夢。

  那種靠著大把大把靈石鋪灑出來的美夢。

  ……尤其是和窮困潦倒的亂雪峰相比的話。

  這才是身為天下三大宗門之一的合虛山應有的樣子。

  哪裡像亂雪峰,在白斂「每一塊靈石都是要被節約的對象」的中心指導思想下,從上到下都艱苦樸素,別說此刻天色尚明,就算黑透了,也不會有人點燃一盞靈石燈。

  用白斂的話來說,修仙之人明明能看清,為什麼還要燈?

  哦,想挑燈夜讀典籍?

  那可以去藏書閣啊,那兒寬闊,書多,氛圍好。

  還免費呢。

  因而一入夜,整個亂雪峰就會變得黑燈瞎火,不見一盞明燈,但處處都是群魔亂舞的身影。

  大家甚至苦中作樂,說這也算是鍛煉了夜戰的能力。

  凝禪越對比,越心酸,一時之間,去尋道大會撈一筆的念頭更篤定了起來。

  唐祁聞帶她在複雜的錯落迴廊裡穿梭了足足一刻鐘多,才停步在了一處小院落前。

  凝禪會意,抬手要敲門,手指才屈,木門已經從內裡被一把拉開。

  唐花落眼睛亮閃閃地出現在了門後:「師姐!」

  顯然等他們好久了,就等著開門呢。

  見她這樣,凝禪也忍不住彎了彎眉眼:「有人刁難你嗎?」

  「我若是說沒有,師姐定然也是不會相信的。」唐花落神色卻並不沉重,她笑嘻嘻道:「但沒關係,祝師妹還好,我也還好。」

  唐祁聞忍不住皺眉:「落落,你分明說沒有人刁難你的。」

  唐花落笑著抬頭:「因為沒關係呀。阿兄,我已經不怕這些了,我想明白了,大家會這樣對我,其實未必是因為我這個人怎樣,更多是因為覺得唐家沒落,覺得我爹爹未必能走出這個死關。」

  「他們嫉妒我曾經擁有的一切,見我一夕落魄,才會來落井下石。」唐花落語氣平靜:「他們給我扔石頭,我砸回去就是了。」

  聽到這裡,凝禪終於笑了起來:「你給我傳訊說要去尋道大會,也是為了這個嗎?」

  說到尋道大會,唐花落頓時來了精神,她規規矩矩向著凝禪行了個禮,充滿期待地抬起頭來,露出一雙亮晶晶漂亮的眼睛:「在此之前,我、我還想冒昧請師姐指導我一段時間!我也是玄武脈,我……我也想和師姐一樣強!」

  「……那我覺得你可能還是做夢比較快。」唐祁聞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默默開口。

  唐花落一個眼刀刮了過去。

  凝禪沒有立刻答應,倒不是因為別的,純粹是因為她也沒想好。

  上一世,她本著極力避開原書男女主的原則,完全沒有和這些人產生任何交集。

  更不用說,按照上一世的時間線,唐祁聞已經和梁瑤岑一起隕落了。

  她還在猶豫,那邊唐花落已經飽含誠意地繼續開口道:「我、我不會空手來的!束脩我都準備好了!」

  然後凝禪就看到唐花落啪地拿出了一個小乾坤袋,制式的,能工工整整裝五千枚下品靈石的那種。

  唐花落:「這是見面禮。」

  凝禪:「……」

  小乾坤袋旁邊,啪,又落了第二個小袋。

  唐花落:「這是這段時間在亂雪峰的住宿費。」

  凝禪:「…………」

  師妹啊,雖然但是,亂雪峰可能真的配不上這個價位。

  啪,第三個小袋。

  唐花落:「這是強佔了師姐時間後,給亂雪峰其他師弟妹們的補貼。」

  凝禪:「…………………」

  有一說一,要是讓她那些窮鬼師弟師妹們看到,恐怕此刻已經嚷嚷著要雙手將她送給唐花落了!

  短短幾息,唐花落已經雲淡風輕地砸了一萬五千枚靈石在她面前了。

  這就是合虛山掌門之女的身家實力嗎?!

  凝禪覺得自己但凡還能升起拒絕的心思,都是對不起亂雪峰快要砸成爛泥了的大劍坪。

  這波實屬是拿捏住了。

  凝禪艱難移開目光,正要說什麼,便聽唐花落繼續道:「除此之外,如果萬一我僥倖入了尋道大會前十名,拿到了獎金……我分文不要,都歸師姐。」

  凝禪沉默片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不守著祝師妹了?」

  唐花落認真道:「此事本就非我之過,我會每日來看她。如此便是仁至義盡了。」

  話都說到這裡了,凝禪再也沒了拒絕的任何理由。

  她起身:「好,那麼從明日起,每日辰時一刻,我在亂雪峰大劍坪等你。」

  走出朧月峰的時候,凝禪忍不住在蓮池花道又駐足了片刻。

  她覺得,朧月峰,有點東西。

  瞧瞧,她才在蓮池花道看了發財色,這會兒不就飛快應驗了嗎?

  這就去定做一套金橘色的衣裙穿穿!

  朧月峰,靈的啊!

  天下盛景有三,夕陽落日也並不偏頗。

  合虛山蓮池花道是金橘遍佈,華光重疊。

  少和之淵的畫廊幽夢則是一片寧謐如煙霧的綠。

  綠意如寫意潑墨,肆意靈動,深淺不一,好似此刻並非清秋,而是層巒疊翠的永恆初夏。

  這些綠將一處美輪美奐的琉璃宮簇擁起來,於是那琉璃宮牆內外也都被倒映上了這樣的綠,好似水天一色,好不曼妙。

  再遠一些的地方,綠逐漸淡去,直至終於化作了一片浮白。

  浮白是終年不化的雪。

  雪從山巔鋪灑到山腳,將整座畫棠山覆蓋成與週遭所有山巒都完全不同的聖潔與凌冽。

  這樣的美,只可遠觀。

  無人願意平白接近,遠遠看一片透白,一抹陽綠,已是盛景。

  更不用說,畫棠山週遭本就大陣密佈,哪裡是尋常人能進來的。

  所以也無人看到,畫棠山腳下,終年不化的雪層中,黑髮少年仰面朝天,面無表情地躺在厚雪裡,任憑冰冷將自己包裹。

  他肌膚蒼白,呼吸很輕,面色卻帶著點兒不正常的潮紅,長長的睫毛隨著垂下的眼,在肌膚上落下了一小片陰影。

  而他的右手,以一種有些扭曲的角度耷拉在旁邊。他換下了那身破舊道服,卻依然未著黑白潑墨的少和之淵道服,而是穿了一身雪白,幾乎要與這一片大雪茫茫融為一體。

  他的手臂從極寬的衣袖下伸出來,卻見他右手裸露出來的腕骨處,有清晰可見的手指印。

  是被硬生生扭斷的。

  如此斷骨之疼,他卻似毫不在意,只是半晌,慢慢睜眼時,他的眼底多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不經允許偷偷離開畫棠山,自然是要受到責罰的。

  這他在離開之前就知曉,並無半分意外。

  那個人不在乎他去了哪裡,去了多久,做了什麼,只是斷了他持劍的手。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疼而已。

  但這一次和以往,有點不一樣。

  那個點在他身上的醒靈陣,還在緩慢但堅定的運行。

  虞別夜望著天空,有些出神地想。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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