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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沉亞 -【烽火熾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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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亞 - 烽火熾情

殺戮、血腥、死亡正活生生在她眼前呈現!
頂著無冕王冠,她自願到這個火藥味濃重的戰場。
原以為有和平觀察團的免死金牌就能保證一切平安,
沒料到要躲閃突然從天而降的炸彈攻擊,
還被囚禁做人質,小命都快不保了,
幸好有個戰地藍波挺身相救。
不過——
他表面是有救無類的聖芳濟醫生,
暗地裏卻是殺人無數的突擊隊員。
一個既救人又殺人的醫生,能談情說愛嗎?
偏偏她義無反顧地愛戀著他,
即使為他再度涉險也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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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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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5月27日阿爾拜特空軍機場

    洶湧的人潮不斷湧進狹小的機場。這地方原本僅供軍用機起飛降落使用,但是現在卻不是為軍機起降而開啟,是為了搭載數量龐大的難民潮。

    驚慌失措的人們帶著家人、提著倉皇收拾的行李不斷湧進機場,他們臉上寫滿了恐懼,眼光四下搜尋任何可能逃生的機會!

    孩子惶恐的哭聲、老人們喘息掙扎的沉重呼吸,與無數男男女女惶惶然交談的聲音,交錯成一個緊張無比的空間。許多沒有資格逃離這個地方的人們正在機場外面高聲呼喊著,他們也想要自由、也想逃離這個充滿了血腥暴力的地方,但他們卻做不到。

    眼前的一切像是電影情節,只是這場電影沒有人有資格提前離席;他們就像是被上帝遺忘的臣民,孤孤單單地活在這片狼煙四起的土地上。

    炸藥爆炸後的煙硝充斥在空氣中,那是令人心生恐懼的殺戮之氣!

    殺戮、血腥、壓迫與死亡的氣息。

    只有她是獨立在這個空間之外的。

    她站在龐大軍機所造成的陰影下方,眼光望向機場外被鐵絲網隔絕的人們。他們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渴望,渴切自由的深刻表情落在她身旁的鐵網,她似乎可以讀出那些眼神所代表的意義。

    那叫生存的欲望。

    遠遠的,她的眼光落在更遙遠的地方。恍惚中,似乎可以見到那穿著染滿血跡的白袍、手裏永遠拿著手術刀的男人身影。

    他瘦高的身形、憔悴的落腮胡,隨隨便便束成的馬尾披在背上,和那雙帶著血絲卻依然炯炯有神的清澈藍眸;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雙眼裏寫著心痛、焦急、無奈和無與倫比的毅力。

    等我!

    她在心裏一次又一次地說著,眼光飄向拘禁他的鐵牢。

    等我!

    我一定回來救你!很快的,我一定回來救你。

    你不准死、不准放棄、不准忘記。

    你還有我。就算這個世界毀滅,就算黑夜永遠降臨,我一樣會回來。

    我會回到你身邊,我會遵守我們的盟約,因為愛。

    因為我愛你!

    你,必須活著等我回來,親口對你說這句話。

    “您是凱莉•霍克小姐嗎?”身穿草綠色軍眼的男子來到她的身邊。

    “是的。”收回思緒,她點個頭。

    “上機的時間已經到了,請您跟我來吧!”

    “讓其他人先上機吧。”看著擠在飛機登機梯前的人們,她不忍地回答。“我只有一個人,很容易上機。”

    “您已經是我們最後一個乘客了。”

    “最後一個?那其他人怎麼辦?”

    軍人的眼光飄向鐵柵外的人。“那您說外面那些人又怎麼辦呢?我們畢竟只有一架飛機而已。”

    凱莉咬著下唇,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但是她不能哭。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現在不是脆弱哭泣的時候。

    軍人領著她走向登機梯,擠在梯前的人們哭泣地哀求著一個機會——

    “帶我的孩子走吧!好心的小姐,求求你了!”

    “帶我母親走吧!她已經八十歲了!”

    “帶我走吧!我還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啊!”

    軍人有力的雙臂為她排開人潮,清出一條道路讓她通行。

    說好不哭的,但是此刻她卻怎麼也無法忍住淚水。她多麼的無能!看著那些充滿了哀求的眼神,她什麼也不能做!她多想伸手接過那小小的嬰孩,多想伸出手拉過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但是她卻不能。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那夜……,那夜他的淚水為何像是決堤的河水。

    “上機吧!”軍人拉住她的手臂踏上登機梯。每一步都充滿了煎熬,每一步都是折磨。“上機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最後的機會——

    凱莉•霍克深吸一口氣,她回頭再望一眼,將眼前的景象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心坎——不!這不是最後的機會!

    她向自己立誓,這絕不是最後的機會!她還要回來——終此一生,她都不要再讓自己為了這樣的景象哭泣!

    毅然決然地,她扭身上機,咬緊牙關將淚水逼回腹中。

    她會回來的!她發誓她將會再度踏上一片土地,將會回來解救她的愛人、解救這片土地——至死方休。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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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5月17日

    【來自戰區阿爾拜特報導】北約最後一次嚴重警告依特丹立刻停止對阿爾拜特的炮火攻擊,以及命令依特丹的烈軍解放部隊立刻離開阿爾拜特。北約發言人表示,倘若依特丹仍舊不肯在十九日前停止攻擊,北約將會採取嚴厲的制裁行動。

    根據瞭解,依特丹對阿爾拜特的攻擊行動自本月七日起至今已經超過十天,猛烈的炮火目前已經至少造成一千人以上死亡、三千人受傷,以及約五萬名阿爾拜特人無家可歸。

    由依特丹種族激烈分子所組成的烈軍解放部隊人侵阿爾拜特首都以及其鄰近都市濫殺,阿爾拜特首都已經陷入無政府狀態,戰亂所形成的難民潮正往鄰近國家湧人,造成嚴重的問題。聯合國救援部隊以及世界紅十字會衛生組織等已經火速前往災區救援,但是依特丹仍然沒有任何停止攻擊的跡象。包括美國、法國、英國等自由國家所組成的風暴部隊已經整裝待發。

    據白宮內部人士表示:依特丹的攻擊行動已經迫使原本不想插手此事的美國政府出面,要求依特丹與阿爾拜特以和平方式解決兩國之間的種族及政治。領土等問題,假使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繼續其攻擊行動,不但北約組織將採取行動,風暴部隊也會前往阻止殺戮。

    5月18日

    【阿爾拜特特別報導】阿爾拜特與依特丹之間的種族問題由來已久,本次事件肇始於三年前,也就是一九九六年原屬於依特丹共和國一份子的阿爾拜特要求脫離共和國獨立,當時也曾引發戰端,但在聯合國以及北約組織的調停下和平落幕。

    阿國目前約兩百萬人口,其中百分之八十屬於亞美尼亞人,與依特丹的塞爾維亞人不和的歷史可遠溯到西元十八世紀的種族戰爭。

    一九九六年,在依特丹前任總理科索洛與阿國總理(當時仍是人民解放軍領袖)奇亞卡克的聯手合作,以及北約和西方國家的幫助下,阿國終於順利脫離依特丹共和國,以和平方式成為獨立國家。但一年前科索洛在一次宴會途中坐車遭人襲擊,傷重不治身亡後,依特丹與阿國的衝突紛爭便不斷上演。依特丹指控阿國餘燼未熄的人民解放軍組織因為政治理由而暗殺科索洛,阿國則指控依特丹無中生有,想藉機攻擊阿國領土。

    獨立不過三年的阿爾拜特在軍事設施以及武力方面遠遠不如依特丹,尤其阿國在經過漫長的獨立運動後,不管在經濟、政治,以及民生問題上都受到了嚴重打擊,獨立後三年的時間根本還不足以令他們療傷止痛。

    根據瞭解,隸屬依特丹的塞族部隊約有二十萬人,烈軍遊擊隊尚不在正規軍的計算之中;阿國目前所擁有的正式部隊以及城市警備能力全數加起來卻只有約三萬人。在雙方武力懸殊的情況下,觀察家多數對此一戰役表示了不樂觀的看法。

    根據瞭解,新任的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是個極端好戰的種族至上份子,他上任第一天所發表的談話中便已經明白表示:他認為阿爾拜特仍屬於依特丹,過去兩國簽署的約定是由西方國家所主導的分裂陰謀,該合約自然不能生效。他更在今年元月一日的談話中呼籲阿爾拜特人回歸祖國,否則將會遭到嚴重報復。一般認為黎諾費奇將如伊拉克狂人海珊般挑起戰端,果然在今年的五月份,依特丹便發動了第一次攻擊行動…

    5月20日

    【美國白宮報導】由美國所主導的六國聯合觀察小組已於美國時間上午十點離開美國前往阿爾拜特。由美國、德國、英國、法國、義大利、俄羅斯等六國所組成的六國聯合小組共有成員二十五人,其中包括小組主要人員十二人、攝影記者三人、戰爭分析家四人,以及六名武裝警衛隨行。

    白宮方面在上午八時召開記者會,向各國媒體闡釋此次聯合觀察小組的主要任務。白宮發言人表示:聯合觀察小組此行最主要任務乃是促使依特丹與阿爾拜特以和平方式解決雙方衝突,同時觀察小組的報告也將影響風暴部隊的下一步行動。

    由於觀察小組的人員來自不同國家,所持觀點也各不相同,多數觀察家認為此舉將有助於自由世界以較為客觀的觀點來看依阿兩國戰爭,但也有少數觀察家認為此舉不僅無法為依阿兩國戰事帶來新契機,反而會因為成員各持己見,造成分裂而使問題更加嚴重。

    不論此次六國聯合觀察小組是否能順利達成使命,他們的出現將為飽受戰爭之苦的阿國人民帶來一線生機。根據瞭解,依特丹以及阿爾拜特雙方都同意在觀察小組到訪期間暫時停火七十二個小時,待觀察小組的報告出爐後,再行決定雙方下一步行動。北約組織也同意暫緩對依特丹的報復攻擊行動,靜待觀察團的報告出爐。

    七十二個小時的時間雖然短,但對死傷慘重的阿國人民來說,無疑是一個稍事喘息的大好機會……

    【綜合報導】白宮記者會後,觀察小組便起程前往阿爾拜特,小組成員中最引人注目的,無非是甫獲得美國攝影家協會金鏡頭大獎得主凱莉•霍克。

    根據瞭解,凱莉•霍克的父親是石油大亨達頓•霍克。達頓•霍克對於此次女兒前往戰區並未發表任何意見。凱莉•霍克向來以行事特立獨行以及其背景特殊而著名。據說達頓•霍克於前次國會議員大選失利後,仍積極為下次的選戰而準備,一般認為凱莉•霍克此行也負有為父親聲望加分的任務……

    5月20日下午三時阿爾拜特軍用機場

    第一眼見到阿爾汗特,只覺得這真是個滿目瘡質的地方。從半空中往下看,煙硝四起的廢墟看起來像是科幻片中的場景。儘管她到過世界各地,但是這種景象卻是前所未見。

    下了專機,等候在跑道上的是阿爾汗特以肘車和新政府官員;從他們臉上疲憊肅穆的表情可以想像這個地方受創有多深,新聞報導並不能完全將這裏的慘狀對外界公佈。

    “歡迎觀察團的所有人員,我是阿爾拜特上議會的議長多力•卡布雅。我代表我國總理奇亞卡克來迎接各位,請跟我來。”白髮蒼蒼的老者面帶微笑上前。他的身材十分魁梧,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顯然是軍旅出身的豪邁男人。

    代表團的人們依序與多力握手寒暄,輪到她的時侯,多力似乎很有興趣地多看了她一眼。她同樣有禮地與多力握手,卻很難忽略多力•卡布雅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就是那位攝影師凱莉小姐吧?”多力笑呵呵地問道。

    她點頭。短短的紅發服貼地梳在腦後,讓她看起來十分專業。

    她冷冷的眸子掃過多力那一身合宜的西裝,她當然看得出多力對她的興趣。只是不知道這位議長真正感興趣的是什麼?她的身體?她的能力?還是圍繞在她身邊的各種流言?

    “你真的在車禍現場袖手旁觀?”

    多力身邊的助理臉色登時大變。“議長!”

    多力揮揮手示意他住口,自己反倒是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只是問一問而已,凱莉小姐應該不會介意。”

    這件事名動一時,尤其在金鏡頭獎篩選的過程中產生了極大的爭議。有人說凱莉的做法太過冷血,甚至不顧車禍受傷者的生命安全,這嚴重影響了新聞從業人員的聲譽;也有人辯駁新聞從業人員原本就應該站在客觀的角度觀察事件,攝影者並不是醫生,除了打電話叫救護車之外,任何的行動都不恰當——而凱莉當時的確打了電話叫救護車,這不應該影響到她的專業能力。

    她已經受夠了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也極為厭倦一再面對他人好奇的眼光,她不想回答——尤其是那種希望她改變態度的問話方式。他們到底期待什麼?因為問了這樣一句就希望她能“改過向善”,從此改變她的人生態度與專業態度嗎?

    她希望眼前這男人趕快結束這無禮的問題。但是多力說完話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很有興致想聽凱莉的回答。

    凱莉•霍克冷冷地瞄了多力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地面對著多力。他不想走,而她沒興趣回答,場面頓時僵硬起來。

    “我們可以先離開這個地方嗎?”.

    身為代表團裏唯一個女性,芮娜•巴恩斯很快打破僵局。她甜美的笑容極容易令人鬆懈戒心,但是對多力•卡布雅,芮娜的笑容卻失去了應有的魅力。

    多力還是笑了笑,皺紋滿布的臉上刻畫著莫測高深的笑容。“凱莉小姐,請不要介意我的魯莽,但是既然您已經來到我們的國家,我自然希望您所做的報導是對我方有利的。你知道,我們比起車禍受傷的人們更加需要援助!”

    凱莉微微抬眼。多力•卡布雅足足比她高上一個頭,這魁梧的男人身上有種逼人的魄力,只是她不在乎。她淡淡扯動唇角,露出一個冷漠的表情回答:“我並不介意你的鹵莽,但我很介意你的愚蠢。”

    凱莉的回答讓代表團的團長吉姆•羅賓斯差點昏倒!他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那麼的大,以致於所有的人全部跟著冒出了冷汗。

    “我並沒有義務或者能力援助貴國的人民,我只是個攝影記者。”

    多力的眼神陰暗了幾秒鐘,從他額上所冒出的青筋可以明顯看出來他的忍耐。他身旁的助理連忙走到他身邊低語了幾句,他沒好氣地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之後才擠出一朵笑容開口:

    “請跟我來,我國已經準備了旅館招待各位了。”

    多力踩著穩健的步伐離開了凱莉的跟前,美麗的芮娜立刻取代多力的位置。她低低地笑著開口:

    “我真沒想到你敢這樣對他說話!他可是這個國家的上議會議長,權力只比總理小,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你這樣得罪他,不怕他報復?”

    芮娜是吉姆•羅賓斯的助理,那頭如雲金髮很是迷人。她的外表看起來雖然像個沒有大腦的金髮美女,但其實芮娜十分能幹。不但吉姆對她讚不絕口.連白宮內部人士也十分看好芮娜;在芮娜天真柔美的外表下隱藏著的,其實是個機靈果決的女子。

    凱莉歎口氣。她喜歡芮娜,過去她與芮娜曾在多種場合見過面,雖然都只是點頭之交。但是芮娜的機智風趣的確很讓人激賞。這次有芮娜同行,原本她應該感到高興,起碼旅程不至於太過陰沉嚴肅,但是……哎……但是她討厭說話,而芮娜的話有時候真是多到令她頭痛!

    “凱莉,你別這麼冷漠嘛!”芮娜輕輕地笑了起來,同時還對著等在機場外的記者們微笑揮手。美貌與能力集於一身的天之驕女總是特別容易吸引攝影機的青睞,而芮娜十分懂得利用攝影機來為自己說話的技巧。

    “我只是個記者,他沒有必要報復我什麼。”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個無冕王,照片的能力有時候比起槍枝彈炮厲害多了是不是?”芮娜巧笑情兮地給了她一枚深富含意的眼神。

    “我沒這麼說。”凱莉悶悶地回答。

    “但是你可以這麼做。”

    “芮娜……如果我們是敵人,我真不知道自己將會如何死去。”凱莉忍不住歎息。

    芮娜•巴恩斯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雙明媚動人的大眼睛閃動著某種奇異的光芒。“我們永遠不會是敵人的,凱莉,因為我喜歡你。”

    是嗎?凱莉不由得多看了芮娜一眼。

    芮娜為什麼喜歡她?事實上喜歡她的人很少,有時候連她自己也不喜歡她自己。她沒問芮娜喜歡她的原因,反正芮娜不會說出真話,而她也不需要知道。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很淡漠的,許多看起來強而有力的連結,事實上只是一條看不見的細線,脆弱得禁不起考驗。芮娜會永遠喜歡她嗎?不可能,沒有誰會永遠喜歡或痛恨一個人,她深知這個道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知道?

    5月20日下午五時阿爾拜特市中。雅布雅布旅館

    斷一殘壁這四個字是唯一能形容眼前都市的形容詞。

    從旅館的窗子看出去,大街上來往的全是清一色穿著軍服的軍人,幾乎沒有平民在街上走動。救護車刺耳的聲音不斷在長街裏徘徊,隱隱約約的,遠方還不時傳來令人心驚肉跳的爆炸聲響。那些沒有傾倒的房子,每個窗子後面都有幾雙寫著驚恐的眼睛。

    凱莉梳洗完畢之後默默地站在窗前,碧綠色的眼睛仔細地觀察著下方的一切動靜。

    軍人臉上難掩緊張的神態、旅館傳者焦慮的表情,和觀察團人員不斷交頭接耳的舉動都落在她的眼底,她試圖將這一切組合起來,但是卻做不到。

    她並不是戰地記者,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她有些挫敗地發現自己不知道要用攝影機拍些什麼?失火的房子?哭泣的母親?還是大街上那些血跡斑斑的痕跡?她沒有感覺!一個沒有感覺的攝影師與沒有感覺的作家其實沒有什麼兩樣,不論多好、多豐富的素材放在面前,他們都同樣無法將之組合。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她抓抓還沒有整理的短髮,走到門口開門。旅館侍者站在門口。

    “霍克小姐,我來通知您,六點整總理將在本館的女神廳招待代表團成員,希望您能準時出席。”

    凱莉點點頭,隨手掏出身上的零錢交給侍者。“知道了,謝謝你。”

    侍者的臉上並沒有慣常的欣喜微笑,他只是勉強地笑了笑,點個頭便退下去。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也許他的家中有孩子、妻子正等待著他歸去,但是他現在卻只能站在這裏恭恭敬敬地招待一群莫名其妙的外國人,拿些誰知道還能不能用得到的小費。換了是她,她一樣笑不出來。

    凱莉躺在床上,發現自己對晚宴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是個記者,她是來探視目前的局勢與情況,並不是來這裏聽那些政客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她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她的相機便往外走。

    才走到旅館長廊外,芮娜可愛的笑聲立刻攔住她。“親愛的凱莉,你想到什麼地方去啊?晚餐馬上要開始了呢。”

    “我不想留在這裏,趁現在天色還很亮,我想到處去看看,找一些題材拍攝。”

    芮娜立刻搖頭。“那怎麼可以?這裏可是戰區,不是生活區,你一個人到處亂跑會發生危險的。”

    “雙方已經達成協議停火七十二個小時了不是嗎?”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相信報紙上說的話?”

    “我還以為這是白宮發佈的消息。”

    芮娜朝她扮個鬼臉。“是又怎樣?反正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出去的。如果你真的要去,那我們一起去好了。”

    “芮娜,你是參議員的助理,六點的晚宴你不能不在場。”凱莉微微蹩起眉,對芮娜的表現感到一絲不耐。“而且我會很快回來。”

    “我的確是參議員的助理,但是我不是參議員的媽。”芮娜沒那麼容易被說服,她笑嘻嘻地上前,親熱地挽住凱莉的手,繼續說道:“參議員沒有我還是可以吃飯,但是你沒有我卻很可能惹上殺身之禍,兩害相權取其輕,我認為我還是跟著你會比較好一點——”

    “轟!”芮娜的話聲方落,旅館外突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

    芮娜與凱莉被那巨大的聲響嚇了一大跳。爆炸的聲音如此之大,連偌大的旅館也為之撼動,她們兩個人在激烈的晃動之中狠狠地跌了一跤。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旅館外人聲鼎沸,恐懼、哭泣的聲音立刻將平靜的旅館變成災區。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旅館房間裏的人們慌慌張張沖出房門,其中也包括了赤裸著上半身、頭髮還滴著水的參議員吉姆•羅賓斯。

    “怎麼會有爆炸聲?”吉姆驚愕地瞪著一雙細小的眼睛。“是我們遭到攻擊嗎?”

    負責觀察團安全的武裝警衛很快從旅館外沖進來報告:“報告參議員,剛剛有恐怖份子開著車試圖攻擊旅館,幸好撞到路邊的消防栓而失敗。車子上裝置了大量炸藥,爆炸聲就是從那輛爆炸的車子傳出來的。”

    “攻擊旅館?那不是攻擊我們?”參議員的臉色登時一變。“是哪一方的人馬?”

    “現在還不知道,要等到火熄了之後才能知道開車的人身份。”

    旅館外吵吵嚷嚷的,有人急著滅火,有人惶惶然地來回奔走著探視附近的居民,孩子們驚嚇的哭泣聲夾雜在其中。凱莉很快從地上爬起來,背著她的相機往外沖。

    “凱莉!危險哪!凱莉!”

    “芮娜!”吉姆立刻叫住她。“不准去!太危險了!”

    芮娜焦急地看著凱莉的背影。“參議員——”

    “你給我乖乖留在這裏!”吉姆•羅賓斯不由分說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哪裡也不准去,你不要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

    “可是凱莉——”

    “你是我的助理,不是凱莉•霍克的助理!”吉姆沒好氣地橫她一眼,隨即微眯起眼。“芮娜,你好像太過於關心凱莉•霍克了?她跟你到底有什麼關係?”

    “小米!小米!”瘋狂的哭叫聲來自一名蓬頭垢面的婦人,她瘋了似的在爆炸現場到處翻找,被高熱燒得滾燙的車體殘骸狠狠炙傷她的身體,粗糙的鋼筋石塊沉重得讓她翻找的手頓時血跡斑斑,但她卻毫無感覺!“小米!我的孩子!小米!”

    “不要再過去了!你會受傷的!”

    旅館的安全人員焦急地拉住她,試圖阻止她的行動,但是她的力氣好大,不要命似的瘋狂哪裡能夠阻攔?

    “你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我們會幫你把他救出來!你先等一等!”

    “小米!”她不要等一下!小米不能等一下!他會死的!“小米!你在哪裡?我的孩子!求求你們救救小米!”

    婦人哭得肝膽俱裂,可是倒塌的房子裏沒有聲音,她的孩子呢?前一秒鐘她還聽到孩子在屋子裏玩耍位笑的聲音,下一秒鐘她的世界便爆炸毀滅。

    孩子呢?她的小米——她的小米在什麼地方?“小米!”

    爆炸過後,大街上躺著幾名身穿軍眼的軍人,他們都是在爆炸當時為阻止恐怖份子靠近而犧牲的人。另外還有幾名受了傷的軍人痛苦地倒臥在血泊之中,呻吟的聲音被淹沒在大火的燃燒之中。最靠近爆炸現場的屋子倒塌得不成樣子,許多人在震驚過後很快恢復鎮定,在廢墟之中來回奔走,希望可以找出被壓在屋子底下的生還者。

    凱莉•霍克的手無法動彈。眼前的景象太過駭人!她穩穩地端著相機,手卻完全不聽使喚,她的眼睛像是快門,一幕一幕的拍攝著眼前的一切。她拼命叫自己冷靜——你要把一切記錄下來,這是你的使命、你的任務!可是她做不到……她想哭,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唯一的感覺竟然是想哭!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沒多久,兩輛救護車已經火速趕到現場,附近的人也全都趕來了。從救護車上跳下幾名醫護人員,他們迅速檢查躺在地上的軍人。很快的,屍體與傷者分開了,幾片白布在冷冷的風中微微飄揚。

    “房子下面有人!動作快一點!把大石頭搬開!”

    “小心!小心啊!裏面還有人!”

    許多自己身上還帶著傷的人也投入了救災的行動之中,巨大的石塊就在他們的積極下緩緩移動。

    “看到了!下面有一個小孩子!”

    醫護人員飛一樣沖過去。“把他搬出來,千萬要小心!動作儘量輕一點!”

    一個小小的孩子慢慢被救了出來,他個子好小,看起來大概只有七、八歲,毫無知覺的軀體被放在地上,看起來並不樂觀。

    天空此時響起了響雷,好像認為這個地方的景況還不夠慘似的發出隆隆低吼聲。

    “小米!小米!我的小米!你說話!你張開眼睛看看媽媽!小米!”

    婦人瘋狂地想沖上前,醫護人員卻牢牢拉住她的手。“太太,先讓醫生檢查一下,你這樣貿然沖過去對孩子沒有好處。”

    一名穿著染血白袍的瘦高男子很快低下身體仔細替孩子檢查。他的頭髮淩亂得像是一蓬黑色的雜草,而他手上帶著的手套同樣染著鮮血——

    凱莉不由自主地靠近那名男子。

    天空終於下起雨,綿綿密密的雨絲飄落下來,天色轉暗了,而爆炸所引發的火光卻似乎更亮了。

    男人俯下身子靠近孩子的胸膛傾聽那小小的心跳,而雨下得愈來愈大。男人臉上的表情映著火光,看起來肅穆無比。孩子依舊沒有動靜,看來似乎已經沒有希望。孩子的母親定了幾秒鐘之後,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放聲哭嚎,兩名醫護人員上前,似乎正在勸那男子放棄——而那男子沒有放棄。

    她看到男人的手不停地壓迫著孩子小小的胸膛,他正在為他做人工呼吸,雨水與汗水從他的臉上不停落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讓她毫不猶豫地端起相機不住地按下快門。鏡頭愈拉愈近,她可以清晰看見男人臉上最細微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雨勢愈來愈大,傾盆大雨狂野地降臨這片燃燒的土地,時間似乎停了,世界也失去了色彩,她的眼中只有那男子專注的神態。

    男子的唇瓣不停地喃著某些話語,他的動作迅速確實,機械似的準確中帶著某種堅決的目標——好像不管那孩子死了多久,他都要他起死回生似的堅決!

    天色愈來愈暗,火光在雨水的沖刷下漸漸消失,死灰在雨水之中緩緩流動著。

    人心,也冷了。

    旁觀的人默默地垂著頭,他們並沒有救回那孩子。孩子母親的哭泣聲轉為哀哀切切,哀戚而破碎地在風中飄揚。醫護人員垂著頭,上前想拉起還不肯放棄的男子——

    驀地,銀藍色閃電劃破天際,一聲轟地巨響!

    閃電之中,凱莉看到那孩子的手微微動了一下!那是真的,不是幻覺!那孩子活了!

    她錯愕地看著那男子臉上綻放出笑容,幾秒鐘之後,那孩子幽幽地睜開了雙眼,看了看四周,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他活了!

    周圍頓時爆出歡聲。

    當孩子的母親跌跌撞撞、又哭又笑地撲上去抱住孩子時,她的眼眶裏不知怎麼地,竟然蓄滿雨水——

    這雨,下得好大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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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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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5月21日阿爾拜特難民營

    他叫伊恩•伍德。一個來自美國的戰地醫生。

    在兩國情勢剛開始緊張的時候,伊恩•伍德已經率先帶領醫護團來到阿爾拜特。他的醫護團駐紮在離阿爾拜特不遠的小鎮附近,距離兩國邊界只有二十英裡左右。

    聽說伊恩什麼人都救,不管是阿爾拜特的平民還是依特丹的戰士,只要來到他的醫護隊,他全都來者不拒。他很受阿爾拜特人民的喜愛,同時也贏得依特丹戰士的尊敬。因為伊恩,他的醫護團至今沒有遭受過攻擊。

    凱莉一大清早便脫離六國觀察小組來到醫護團。

    醫護團設置在小鎮外的小學裏,由於靠近邊界的小鎮毀壞情況比都市還來得嚴重許多,無家可歸的人們便以醫護為中心,在附近搭起許許多多的臨時帳蓬棲身。原本只有十五間教室、一個小操場跟一間小禮堂的迷你小學,竟然一下子擠進了一千多個人,還有世界紅十字會、聯合國衛生組織所派來的人,像是所有的人全部集中在這裏似的熱鬧。

    凱莉剛下車便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眼光所到之處幾乎全是帳篷。大大小小的帳篷裏擠滿了受傷的人們,憔悴的人們和死亡的人們散佈在眼前的每一個角落裏,他nl或坐、或臥,一雙眼睛裏都寫著茫然——對未來不懷有一絲希望的茫然。

    陣陣木材燃燒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還有各種牲畜與人類長久沒有洗澡的氣味,讓這裏的空氣更顯得糟糕透頂。瘦小的孩子、雙眼茫然的大人、受傷的士兵、無助仰望天空的老人……極度的壓迫感迎面而來,幾乎讓她站不住腳。她從來沒到過難民營,也從來沒想過難民營會是什麼樣子,現在她知道了……而她寧可自己不曾知道!

    “你有糖果嗎?”小女孩搖搖晃晃地來到她的身邊,原本可愛的小臉上竟然也帶著一道一道的傷口。她抬起眼睛希祈地問道。

    “我……沒有糖果……”凱莉勉強微笑,低頭看到小女孩失望的眼神——她真後悔自己身上竟然連一片餅乾也沒有!“給你五毛錢好嗎?你可以——”看到小女孩茫然的眼光,她的聲音便在喉間發不出來了。

    真蠢!她真是夠蠢的!錢在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用?難道這裏會開一家超市?!

    小女孩垂頭喪氣地轉身走了,瘦小的身軀搖搖晃晃的。

    “凱莉•霍克?您是凱莉•霍克小姐嗎?”金髮男子氣喘吁吁地從某個帳篷裏沖出來。“真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你要來——”

    凱莉蹩起眉。

    男子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微笑照亮了他有幾分樵碎的面容。他的手在長褲上草草擦了幾下後伸到她面前。“我是達拉斯•史蒂芬•達拉斯。醫護團的實習醫生。”

    “你好,我是凱莉•霍克。你們怎麼知道我要來?”

    “是巴恩斯小姐打電話通知我們的。巴恩斯小姐還要我轉告您,觀察團中午左右會到這裏來,希望您能在這裏等她。”

    凱莉暗暗懊惱,早知道就不該讓芮娜知道她要來這個地方;芮娜上了飛機之後便像個老媽媽一樣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當然更不會讓她傻楞楞地站在難民營裏,沒有人“呵護”。

    史蒂芬有禮地走在她身邊,他的微笑看起來很讓人舒服,像是鄰家男孩似的笑容,有種樂觀心安的感覺。只是她總免不了認為史蒂芬是因為芮娜的權勢才對她好——這感覺真教人討厭!

    “我可以叫你凱莉嗎?”

    她點點頭,眼光不停地四下搜尋。

    “我剛剛接到電話之後一直很興奮,沒想到我居然可以親眼看到你!金鏡頭獎的攝影師那!天哪!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史蒂芬滔滔不絕地說著:“我自己也很喜歡攝影,也拍過一些作品,當然比不上你的作品那麼好,但是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從你的來訪中學到一些東西!你知道,我對感光度和光線配實上一直有些疑問……”

    “伊恩在什麼地方?”

    “我——什麼?”史蒂芬愣了一下。“喔!伊恩,不好意思!你說伊恩?他正在急救站——”

    “急救站在什麼地方?”

    “就在正前方那個最大的帳蓬——凱莉小姐!喂!你等我一下!”

    凱莉完全不理會史蒂芬,她的步伐堅定而且直接,往正中央的帳篷大步而去。

    “凱莉,你找伊恩做什麼?他正在看病人,你現在過去不太好啊!”史蒂芬急急忙忙趕上她,焦急地試圖阻止她。“我們先到別的地方去看看吧,紅十字會的醫生也在這裏——凱莉!你聽我說啊,凱莉!”

    那是一個半開放式的帳篷,正中央放著一張巨大的木床充當手術臺和診療合。刺鼻的血腥味遠遠便可以聞到,帳篷內到處都是鮮血,已經幹了的、才剛剛濺上去的,血跡交織成的地面觸目驚心。

    凱莉站在帳篷外,裏面的伊恩看起來一夜未寢,因為他比昨天她所看到的更。憔悴了!深色的胡渣幾乎佔領了他半張臉,垂下來的黑色發絲淩亂得像是一百年沒有梳理過。他正在為一個士兵包紮傷口,斷了手臂的士兵死氣沉沉地坐在診療臺上,兩眼空洞地直視著前方。

    “你最好多照顧自己一點。因為你如果再如此輕視這傷口,很快的,我不但要鋸掉你的手臂,可能連你半個身體都要鋸掉了。”伊恩平靜地替士兵包紮。他說話的語氣那麼平靜!好像只是在談今天的天氣。

    士兵低著頭半句話也不說,但是他另外一隻完好的手緊握成拳,青筋浮上他的額際。

    “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聽說可以裝義肢不是嗎?你為什麼不替我裝?”士兵突然問。

    伊恩沒有回答。他背著士兵安靜地整理醫療用品。

    “你怎麼不說話?”士兵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哽咽。“是不是因為沒有錢?等戰爭過去我就有錢了,到時候再還給醫院不可以嗎?”

    “卡卡諾——”

    “我需要一隻手!”名叫卡卡諾的士兵突然一躍而起,狠狠撞倒伊恩。“你聽到沒有?我一定要一隻手!我還要種田、還要照顧媽媽和潔西卡,我不可以沒有手的!”

    伊恩狼狽地倒在地上起不來,一堆醫療用品全砸在他頭上。而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看起來疲憊已極。“卡卡諾,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一隻手臂。”

    “可是我一定要手!我不可以沒有手!”

    卡卡諾瘋了似的一把抓住倒在地上的伊恩。痛苦使得他原本善良和氣的臉糾結在一起,猙獰的模樣十分駭人。“我要一隻手!現在就要!”

    伊恩沒有反抗,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卡卡諾,任卡卡諾死命地搖晃他,到最後卡卡諾甚至一頭撞在伊恩的額頭上!

    “碰!”好大一聲!

    “卡卡諾!”史蒂芬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他連忙焦急地沖上前拉住卡卡諾。“你發瘋了你!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命是伊恩救回來的?”

    “我要一隻手!我只是要他給我一隻手……”看到伊恩頭上冒出的鮮血,卡卡諾也傻住了,他手足無措地定在當場,半晌之後忍不住哭了起來。“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不要緊的。”伊恩皺著眉頭直起身子,懊惱似的摸摸自己的額頭。“沒什麼事,不過有點浪費這些血就是了。”

    史蒂芬火大地瞪著卡卡諾,“你這個思將仇報的傢伙!你知不知道聯合國的醫生本來要把你整只手臂都切掉,是伊恩堅持自己替你動手術才保住你的上臂,你現在居然——”

    “史蒂芬。”伊恩揮揮手示意史蒂芬讓開,自己則走到卡卡諾面前,和氣地看著慌亂的少年。

    卡卡諾其實還是個孩子,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就要與家人分離、獨自上戰場的少年能有多理智?更別提失去了手臂,他受不了事實也是理所當然的。

    “卡卡諾,我保證等戰爭結束之後會幫你裝一隻手好不好?你要有點耐心。我們現在沒有經費幫你買手。”

    卡卡諾哭得不可遏抑。“對不起……醫生……我不是故意……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伊恩歎口氣,讓卡卡諾靠在他的肩上放聲大哭。“我知道。別難過了,我答應你,一定會替你裝一隻手,到時候保證連你自己也搞不清楚哪只是真的、哪只是假的。”

    “真的?”卡卡諾擦擦鼻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不要忘記了!”

    “我保證不會。”

    凱莉站在門口,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全都落在她的眼裏。她又有拿起相機的衝動,但是她沒有。她開始發現,有時候用眼睛拍照也是不錯的選擇,儘管她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有些濕潤。

    卡卡諾出去了,史蒂芬又氣又急地檢視著伊恩的傷口,同時不滿意地嘟嚷著:“我真是受不了你!你又不是打不過他,你有兩隻手嘛,最起碼閃一下也不過分吧?怎麼真的讓他撞成這個樣子?萬一腦震盪要怎麼辦?”

    “卡卡諾不是真的想傷害我,他只是不能適應沒有手的日子而已。”伊恩很聽話地讓史蒂芬包紮傷口,眼光卻飄向門口。“門口那位小姐是?”

    “喔!”史蒂芬愣了一下,隨即連忙轉身走到門口。“這是六國觀察團的成員,凱莉•霍克小姐。凱莉小姐,這位是伊恩•伍德醫生。”

    “本台綜合報導。負責監督巴爾幹半島情勢的六國觀察團,本日稍早在阿爾拜特發出最後通碟,要求南斯拉夫聯邦旗下的依特丹在五月二十三日之前就阿爾拜特問題召開和談,否則北約將動武介入。這項最後限期稍後也獲得聯合國安理會的正式支持。同時,英國外相庫克昨天也到達南斯拉夫,向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及阿爾拜特總理奇亞卡克發出和平最後通碟……”

    此時帳篷內的收音機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附近的人們全都集中到帳篷外面認真地傾聽著消息。他們臉上亦憂亦喜的表情,複雜得連世上最好的相機也無法完全捕捉。

    “五月二十三日……那就是說我們有整整三天的時間可以安心嘍。”伊恩微笑地注視著凱莉。“這都要感謝你們的來臨。”

    聽他的口氣,他並不認為這次的戰事會在各方的壓力下平息。

    凱莉對戰爭與政治茫然無知,面對伊恩微笑的注視,她的心傻得漏跳了一拍,然後猛然加速起來,而她的腦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伊恩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挽住她的手轉身面對帳篷外的人們。

    “這位是凱莉•霍克小姐,也就是剛剛新聞裏說的‘觀察團’小組成員,他們是為我們帶來和平的使者。”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帳篷外的人們全都清清楚楚聽到了,他們開心得歡呼起來,好像和平真的已經降臨,就躲在凱莉的口袋裏一樣。

    凱莉傻傻地回頭注視著伊恩,他的臉上有一絲黯然的笑容;那是個白色謊言,只是他的笑容很美。

    拍過世上無數良辰美景,她現在才發現,原來男人的笑容也可以這麼美。

    阿爾拜特每個清晨都有霧,迷迷漂漂的霧氣穿過眾多山巒來到阿爾拜特,輕紗一樣的霧氣阻隔了戰機的視線,讓清晨的阿爾拜特總是特別寧靜。

    伊恩領著凱莉來到附近的田野,那裏曾經是一整片嫣翠花田,如今卻雜草叢生,慘不忍睹。

    伊恩在花田邊坐下來,他微笑地采一朵小巧的黃色花朵交給凱莉。

    “這花名叫麗塔,在阿爾拜特人們的心中代表了希望。麗塔花很容易活,阿爾拜特的每個地方都可以輕易發現。很漂亮吧。”

    麗塔花的造型十分簡單,五片小小鵝黃色的花瓣簇擁著淺紫色的花心,柔嫩的模樣像是風一吹便要夭折。為什麼這樣的花會代表著希望?如此脆弱的希望?

    伊恩的眼光雙向遠方的山巒。阿爾拜特是如此的多山,隱藏在山巒之中的地方不都是桃花源嗎?怎麼這裏卻是如此戰亂紛擾?如此血腥?

    凱莉在他身邊坐下,眼光隨著他的取得老遠。她隱約知道他為什麼帶她來這裏,是因為這裏還保留著阿爾拜特過去的些許容貌吧。因為這裏看不到戰爭、看不到炮彈所造成的醜陋傷痕。

    深吸一口氣,這裏的空氣帶著微潤的青草香氣,凱莉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睜開眼睛,伊恩微笑的表情立刻映人眼簾。凱莉的臉立刻紅了。

    伊恩很有趣地瞧著她。“你這麼容易臉紅,與傳聞中的你很不一樣。”

    “傳聞中的我?”凱莉的心頓時冷卻,臉上羞怯的表情也消失無蹤。“傳聞中的凱莉•霍克是不是跟個冷血殺人魔沒什麼兩樣?”

    伊恩搖搖頭。“我以為你看起來會更老一點、表情更硬一點、也許眼光會更銳利一點,而不是……”

    “而不是?”

    “而不是像一朵麗塔花。”

    凱莉愣愣地注視著伊恩,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是伊恩似乎也沒打算解釋;他只是微微一笑,眼光很快又轉向山巒。

    “我以為你們現在正與總理一起吃早餐。”

    “他們沒有我一樣可以吃早餐。”

    “你是攝影師。”

    “但並不是政治記者。”

    伊恩感到十分有趣。傳聞中的凱莉•霍克冷血無情,幾乎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但是眼前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個冷血狂魔。相反的,她看起來很脆弱、很迷惑的感覺,像個剛從夢中醒來,卻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少女。

    “你為什麼來這裏當醫生?”

    “因為這裏有很多人需要我。”

    “美國當地也有很多人需要你。”

    “是啊,幫派械鬥、高速車禍、謀殺……”伊恩苦笑歎息。“我厭倦了那些事,更厭倦一天得救同一個自殺者三次的情況。”

    “有那麼糟糕?”凱莉被他話中的無奈說得楞住。

    “也許我太悲觀,但是我寧願到這樣的地方來。這裏的人善良純樸,而且願意來這種地方的醫生很少,我算是奇貨可居。”他臉上依舊帶著一抹微笑。

    她聽說伊恩過去救過現在的總理奇亞卡克,兩個人私底下乃是至交。這會是他願意留在這裏的原因?一個皇室御醫頭銜?

    她沒有開口問出她的問題,因為不想破壞現在的氣氛;在這樣戰亂的地方,目前的寧靜顯得多麼難得,他們甚至可以聽見不遠處難民營裏孩子們值笑傳來的聲音。

    “你呢?你又為什麼來這裏?沒有更好的題材了嗎?”

    “因為我失去拍照的感覺。”凱莉坦白聳肩。

    “什麼樣的景象才能讓你有感覺?”

    “像……就像你昨天救回那個小孩子的景象。就像——”一回頭,發現伊恩深藍色的眸子正專注地看著她,她立刻張口結舌,發不出聲音來。

    “像什麼?”

    她覺得自己的臉火焚地燃燒起來,而她的心跳嚴重失速。

    “伊恩!伊恩!”他們的身後墓然傳來孩子哭叫的聲音:“快點來!露露……露露……”

    伊恩霍然跳起身。

    一名穿著十分破爛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朝他們的方向沖了過來。

    伊恩很快趕上去。“怎麼了?慢慢說妮迪。”

    “露露……”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露露”

    小女孩沒命地拉著伊恩的手往難民營的方向沖,凱莉也跟在他們身後。這才發現那小女孩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說話的口音與當地的孩子們也不一樣——那是個吉普賽小孩。

    伊恩的帳蓬外已經集合了一堆人,他們往帳篷裏面指指點點的、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看到伊恩回來,他們竟有些不情願似的讓開一條路。

    “那只不過是一條狗!”

    “何必為一條吉普賽狗浪費我們的醫藥?”有人極為不滿地說道。

    “就算是個吉普賽人也不值得!”

    “對!”

    凱莉好不容易擠過人群,只見帳篷裏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緊緊地抱住一條老狗。女人咬著牙,一雙堅毅而明亮的大眼睛努力隱藏表情,但終究敵不過對於老狗的愛護而流露出一絲懇求:“露露……它早上起來就很不對勁,不肯吃也不肯動……我上前看它的時候才發現……。它肚子下面的傷口裂開了!”

    “讓我看看。”伊思溫柔地走到女人面前,輕輕地將奄奄一息的老狗翻個身子,它肚子下方果然破了好大一個洞。黑色的汙血不斷流出,陣陣噁心的臭味飄散在空氣中。

    “臭死了!”帳篷外的人們掩鼻大叫。“醫生,你不會真的要救那條吉普賽狗吧?”

    吉普賽人在當地極不受歡迎,甚至許多依特丹人也討厭吉普賽人。因為吉普賽人的政治立場時左時右,許多吉普賽人喜歡見風轉舵,哪一派獲勝的機率高,他們便投靠哪一派,然後在投靠之時自然也就免不了出賣另一方的人馬,這樣的政治心態,讓兩邊的人們都極為厭惡吉普賽人。

    難民營裏的吉普賽人通常都是遭到當地居民報復而失去了屋子田地才躲進來的,只是他們在難民營裏的處境依然非常艱困,許多人喜歡偷偷地襲擊吉普賽人以發洩內心的怒氣。

    “這種狗還救它做什麼?”

    “我們反對用我們的資源去救這種沒有用的吉普賽狗!”

    帳篷外的人們愈來愈激動,他們的吼叫聲漸漸淹沒了帳篷,小女孩妮迪恐懼得緊緊抱住母親與老狗,無邪的眼驚慌地四下張望?害怕他們會沖進來奪走她的露露。

    史蒂芬這時候趕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也有些慌張,但是他很快恢復鎮定,立刻走到凱莉身邊佯裝出歉然的神態。“很抱歉,霍克觀察員。他們通常不是這麼……呢……不友善的。”

    帳蓬外的人們這時候終於注意到凱莉,也想起伊恩介紹她是什麼“六國觀察小組”的成員,會為他們帶來和平——想到這一點,他們登時禁聲,警告的眼光同時轉向其他人,示意對方不准開口。

    凱莉有點好笑,但卻非常配合地讓眼神陰暗下來,表情也轉為懷疑。

    “我們這裏的人們呢,都是非常善良的。不管是人還是狗全都一視同仁,只要是生命都會盡心盡力搶救的。”史蒂芬得寸進尺地說道。

    這次帳篷外面沒人敢反駁。

    凱莉的眼光轉向伊恩,只見他眉頭深鎖,似乎面對重大難關。

    “伊恩,露露是不是生病了?什麼時候才會好?我不要露露死!你幫我救救它,就像上次一樣把它縫好好不好?”妮迪埂咽地輕問,明亮的大眼睛裏蓄滿淚水。

    “這次恐怕不行。”伊恩輕輕地歎息,無奈地搖搖頭。“妮迪,這次伊恩救不了露露,露露要去很遠的地方,去到那裏,露露就不會再這麼難過了,妮迪應該祝福露露才對。”

    妮迪似乎瞭解伊恩的意思,她很想放聲大哭,但是她還是強忍住淚水,用力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妮迪的母親無言地放下老狗,她的眼光忿恨地轉向帳篷外的人們——就是這些人殺了她的露露!前不久,不知道是哪個可惡的傢伙,趁著夜色想偷進她們的帳篷,被露露發現之後,對方在慌亂之中用刀子劃開了露露的肚子!

    伊恩歎口氣,輕輕拍拍女子的肩。“阿瑞塔,你帶妮迪回去吧。我會照顧露露讓它好過一點的。”

    阿瑞塔咬著牙,淚水含在眼眶中。她輕柔地碰碰老狗的頭,依依不捨地再望它一眼,然後起身帶著女兒,挺直腰桿走出伊恩的帳篷。

    “呸!吉普賽婊子!”人群中有人低聲罵道。

    老狗嗚咽的聲音讓人心疼,凱莉走向伊思的身邊,發現他的傷心並不在阿瑞塔母女之下。她無法理解伊恩這樣的感情。

    “露露受傷的時候就是伊恩救回來的,本來它應該可以度過這一關,只是難民營裏的環境實在太糟糕……現在露露走了,阿瑞塔一定難過極了,她的處境也很不好,真是令人擔心……”史蒂芬歎口氣搖頭。看到凱莉的表情,他無奈地聳聳肩。“伊恩就是這樣,要是沒辦法救回病人,他會和家屬一樣難過。所以我說他這個人實在不合適當醫生。”

    帳蓬內的伊恩默默地準備針筒與藥水。

    凱莉茫然地轉向史蒂芬。“他還想救那條狗?”

    “不是……”史蒂芬黯然地搖搖頭。“露露傷得太重,已經不可能救活了。伊恩只是想讓露露走得平靜一些。”

    安樂死!

    凱莉愕然看著伊恩。他悲憫的形象幾乎像是另一個聖芳濟了!

    看著他瘦長的身材、瘦長的手和憔懷的落腮胡——還有他的笑容,像是發光寶石般照亮他人心房的笑容……

    陽光穿破迷霧照耀這片大地,帳篷內卻顯得更加陰暗。

    凱莉默默地注視著伊恩,他的一舉一動落人她的眼中。那狗,動了一動後,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伊恩無言地坐在診療台邊,他的雙手合十,臉則靠在手上。

    陰影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的心知道……她的心因為知道他的痛,所以……竟像是被火紅的烙鐵狠狠地烙著!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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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迷霧散去,難民營裏陣陣騷動卻才剛剛開始。

    “六國聯合觀察團”與上議會議長多力•卡布雅聯合走訪難民營。

    凱莉剛離開伊恩的帳篷,便對上芮娜好奇的眼神。

    許多來自各大報紙的記者亦步亦趨地跟隨著觀察團,隨著多力的步伐走在難民營的每一個角落裏。芮娜做個手勢示意凱莉走在她身邊。凱莉雖然不願意,但也無法可想,她畢竟是隨著觀察團而來的記者。

    “這裏有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讓你一大早連早餐都沒吃就匆匆忙忙趕過來?”芮娜小聲問道。

    “那不重要。”凱莉淡淡回答。看著多力的背影,她不由得蹩起眉問:“你們與奇亞卡克總理談得如何?他願意和談嗎?”

    “他當然願意。可問題不在他,而在依特丹的總理身上。黎諾費奇那狂人不願意和談,他只想征服。”

    “我們不是晚上就要到依特丹去了嗎?”

    “我以為你已經完全忘記這碼子事了。”芮娜輕笑道。

    “芮娜!”

    “沒錯,我們晚上的確應該到依特丹去,不過如果你不願意去的話也可以留在這裏等我們回來。”

    “芮娜!”凱莉原以為芮娜開玩笑,但是看到芮娜的神情之後才發現她居然是認真的。“我也是觀察團的一員。”

    “我們都知道你之所以來這裏只是為了你父親,留在這裏拍照與到依特丹拍照並沒有什麼兩樣,留在這裏或許還安全一點。”

    “我既然來了就有義務陪你們走完全程,更何況我也不是為了我父親而來。”凱莉面無表情地回答。

    “凱莉,這種時候不是賭氣的時候吧?”

    芮娜有些焦急,她不希望凱莉跟著觀察團一起到依特丹去;事實上如果可能,連她自己也不願意去。黎諾費奇這個狂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如果他連北約與聯合國的威脅都不怕,那麼觀察團人員的性命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凱莉小姐!”多力此時回頭,表情很高興,好像他現在才發現凱莉的存在,更像他們之前的衝突從沒發生過一樣。他熱情地走到凱莉身邊拉住她的手。“來為我們拍張照吧!我們的孩子可愛嗎?我敢說他們應該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了!”

    “陪著演場戲吧。”芮娜低聲推推她的腰。“別太讓人下不了臺。”

    凱莉只好勉強裝出笑容,隨著多力走到一群好奇的孩子身邊。

    多力十分熱情地抱住一個個頭最小的孩子,和藹可親的模樣,倒像個慈祥的老爺爺。“來來來,看凱莉姐姐的方向,笑一個!拍完之後爺爺給你們每個人十塊錢。”

    鎂光燈此起彼落,成堆的攝影記者拼命接下快門。這景象可不易得,向來以脾氣暴躁且好戰著稱的卡布雅將軍竟然有這種表情,這張照片就算上不了頭條,至少也可以放在第二版了。

    孩子們天真的笑容裏包含著許多疑惑,稍大些的孩子知道有錢可拿自然高興,年紀小的孩子則一臉莫名其妙的笑容。

    凱莉無奈地取鏡、拍照。

    她知道自己拍了幾張還不錯的照片,影像中的多力•卡布雅看起來鐵定像個親民愛物而且童心未紙的上議會議長——多麼虛假啊!照片的真實性到底在什麼地方呢?她要用什麼樣的鏡頭才可以把多力眼中的野心也拍進來?

    “卡布雅先生,請問您對於觀察團的來訪有何意見?”

    “您認為和平有希望嗎?”

    “聽說您命令軍隊封鎖所有前往其他國家的主要道路,您不願意自己的人民逃往他國嗎?”

    記者的問題隨著鎂光燈閃爍而不斷湧出,孩子們慌張地面對著記者,表情都僵硬起來。多力抱著的小孩掙扎著想下地,但是多力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孩子的神情愈來愈慌張,淚水已經合在眼眶之中。

    多力一邊回答問題,一邊笑著撫摸孩子小小的頭——那孩子,是他的道具。

    原本觀察團的訪問行程如今已變成多力•卡布雅的個人秀了,立場、角色轉換之巧妙,連美國參議員吉姆也要甘拜下風。

    “好個搶風頭高手,那小朋友真可憐,莫名其妙成了舞臺道具了。”芮娜忍不住笑道。“我敢打賭這位多力先生想要的可不只是上議會的議長。”

    凱莉經起眉,她想上前解救那小孩,但又擔心與多力發生衝突——她不想再讓他有更多可以借題發揮的理由了。

    遠遠的,凱莉撇見角落中那熟悉的身影,她的眼光猛然亮起來。伊恩•伍德正緩緩往他們的方向走來,他瘦長的身材動作十分緩慢,但一股風格自成的權威也在那緩慢中漸漸形成。

    “就是他?”芮娜在她身後輕笑著問。

    凱莉錯愕地回頭,芮娜卻只是無辜地指指她的眼睛。“這可是你自己的眼睛說的,你眼睛裏熱情狂野得都要冒出火花了!”

    “卡布雅將軍,這孩子是我的病人,我可以帶他走了嗎?”伊恩終於撥開人群走到卡布雅面前。

    多力在看到伊思時,那瞬間暴怒的表情清晰落人凱莉眼底,伊恩一定也看見了,但他依舊不卑不亢,挺直站在多力面前——擋住攝影機的鏡頭。

    “伊恩•伍德,戰地醫生,五年前就到阿爾拜特為這裏的人民眼務過,連奇亞卡克和第一夫人藏諾娜也是他的病人,據說他們私交非常之好。阿爾拜特獨立城功之後,伊恩前往雨林為當地人服務,一直到最近才又回到這個地方。有消息說伊恩不但是奇亞卡克的好朋友,也是他重要的眼線之一。你知道,當人受傷的時候什麼話都守不住的,而且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比醫生更讓人失去戒心?”

    凱莉這次真的驚愕了。她一直知道芮娜十分能幹,但是她沒想到芮娜居然還兼之無所不知。

    芮娜只是聳聳肩。“要擔任觀察團的大使,把每個地方的背景還有重要人物的資料搞清楚,絕對是不可或缺的條件。如果你喜歡的話,我還可以把他的身家背景交代得更清楚一點。”

    “啊,阿爾拜特的聖芳濟醫生。”多力微笑地放下孩子,然後伸出手。“伍德醫生,我們阿爾拜特的人民都非常崇拜你啊,來來來,讓我們也拍張照片吧。”

    孩子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伊恩看著孩子消失的方向,嚴肅的表情稍稍緩和。面對多力伸出來的手他視若無睹,對於多力的建議他也全當成沒聽到,他只是微微一笑,對著多力點個頭,然後轉身離開。

    多力•卡布雅忿恨的表情再也藏不住,只是這時候的鎂光燈卻停了下來,沒有人拍到那怨恨的表情。只有凱莉拍到了,她用眼睛拍下並牢牢記住那神情。

    “現在伊恩的檔案上又可以多添一筆了。”芮娜歎口氣說道:“伊恩與多力不和,將來若是不幸讓多力得勢,伊恩鐵定會因為今天的行為而付出代價。”

    觀察團短暫的訪問行程很快結束,但凱莉並沒有跟隨他們離開難民營。晚上觀察團必須前往依特丹,到時候她也必須同行,只是現在她還不想回去。

    她想留在難民營裏。

    凱莉目送觀察團成員搭上車之後,有些無助地呆站著。留在這裏做什麼呢?

    芮娜帶著些許驚訝笑意的問話還在她耳邊迴響:你該不會是對伊恩•伍德一見鍾情了吧?

    多年以來未曾動過心,只是因為伊恩是個悲天憫人的好醫生,她便無法自製地陷入情網?

    在戰地裏人與人之間很容易產生感情喲!

    芮娜試探性的語氣讓她茫然不知所措。是環境讓她愛上伊恩?她不願意這樣想,她寧可跟隨著自己的心意走。但是芮娜的話卻像是警鐘一樣,不斷在她心頭響起。

    搖搖頭,甩去令她頭疼的問題。她決定隨便走走逛逛,也許她可以在漫步中找到一些答案。

    眼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伊恩的帳篷。

    伊恩是個非常忙碌的醫生,好像整個難民營的人都只相信他似的;病人與傷患不斷湧進他的帳篷之中,他忙碌的身影不曾停頓過半晌。

    這裏的環境長期下來已經變得非常糟糕,孩子和老人絕大多數都患有皮膚病,空氣裏恆久彌漫著燃燒煤炭與木材的焦味,也教呼吸道有問題的人生活起來大為吃力。伊恩不僅得與戰爭對抗,他還得與惡劣的生活環境對抗。

    這世界上有許多人擁有崇高的理想與不可思議的行動力,伊恩無疑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她無法理解他的熱情,但她不得不佩服他堅毅的耐力。

    只是……伊恩還有多餘的愛可以分給情人嗎?

    當凱莉漫無目的地走在阿爾拜特的鄉野時,這個問題不時浮上她的腦海。

    她是多麼的膚淺啊!當伊恩滿腦子都是救人的念頭時,她卻滿腦子都是情愛的念頭。

    情愛……凱莉傻傻地停住腳步。難民營已經離她有一段距離了,只是當她回頭的時候,怎麼還是看得到伊恩那燦爛的笑容呢?

    衝動。

    教導她進人攝影的啟蒙老師克雷先生曾經這樣對她說過:一個好的攝影者必須對她所拍攝的物品或者事物產生衝動,也就是產生感情,要不然是不可能拍出好的作品的;照片也需要靈魂。而人的感情正是照片的靈魂。

    想到這裏,她衝動的心躍躍欲試地往難民營的方向賓士,但是她的理智卻讓她裏足不前。

    冷靜啊凱莉!光有衝動是不能決定愛情的。你只是太過寂寞、太過孤單了,匆匆忙忙為自己找一個沒有時間愛你的情人,絕非明智之舉啊!她站在路口,遙望著難民營的方向良久。這不像她的舉動,過去她一直是那麼冷靜、那麼理智的人,她不能讓一時的衝動給沖昏了頭。就像她從來不適合當個攝影師一樣,她也不適合當個被熱情沖昏頭的女人。

    想到這裏,她的腳步很快往相反的方向前進。她決定為自己找一件需要專心的事來做,而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回去沖照片。於是衝動的凱莉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走回飯店,一般人需要走上一個半鐘頭的路程,她居然只花了四十分鐘便完成了。

    “需要我幫忙嗎?”史蒂芬笑嘻嘻地在他身邊打轉。

    伊恩斜脫他一眼,他已經在那裏轉了十幾分鐘,從觀察團離去之後,史蒂芬便不斷找些奇奇怪怪的理由進來,繞個圈出去、再進來,現在則是死皮賴臉貼在他身邊不肯走了。

    伊恩不想理他,悶著頭將診療工具收好,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喘口氣休息一下。

    “你今天真的很忙,我想下午應該沒什麼病人了,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你想說什麼?”

    史蒂芬還是笑嘻嘻地。“你覺得早上來的那位凱莉小姐如何?”

    伊恩閉閉眼睛,用一種極為忍耐的語氣回答:“她很好,但也僅止於很好。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覺得你們很相配。”史蒂芬無辜地攤攤手。“而且你陪她出去散步。”

    “就因為我陪她出去散步?”伊恩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他。“史蒂芬,你的腦子真的有很大的問題,我陪她出去散個步有什麼不對?她是觀察團的人,我算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

    “你從來不陪女人散步。”

    “無聊!”伊恩沒好氣地轉身想離開帳篷,卻遇上正好端著兩杯咖啡進來的艾美。

    “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好嗎?”

    艾美是個非常可愛的黑髮女子,圓圓的小蘋果臉蛋加上甜甜的笑容,看起來像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但其實文美已經在醫療團服務超過五年的時間,從伊恩成立醫護團沒多久,艾美便跟在他身邊,像個妹妹一樣照顧著他。

    “伊恩正在生我的氣,他覺得我很無聊,說的話一點道理也沒有。”史蒂芬端起咖啡,可愛地朝艾美扮個鬼臉。“你看過伊恩陪女人散步嗎?”

    艾美作勢想了想,回給史蒂芬一個同樣可愛的鬼臉。“沒有耶!”

    伊恩受不了地攤攤手。“你們兩位任何事都可以用來打情罵俏,我承認你們的感情很令人嫉妒,但有必要在我面前炫耀嗎?”

    艾美假裝沒有聽到,但是她泛紅的雙頰卻洩漏了她甜美的感情。她微笑著將咖啡交給伊恩。“史蒂芬說的一定是早上來的那位凱莉小姐吧?我也覺得她很好,跟你很合適。”

    “因為你們兩位正沉浸在愛河之中,就受不了別人孤單度日嗎?”伊恩好笑地斜脫艾美。“要是我打攪了你們,你們大可明說,沒必要替我也找一個物件。”

    艾美圓圓的臉蛋紅得更厲害了,這次她可沒辦法再假裝聽不到,於是她害羞地瞪了史蒂芬一眼之後轉身出去。“不跟你們胡說八道!我還有事要做!”

    “艾美!”史蒂芬焦急地喊著,文美卻一點也沒打算理他,逕自離開。史蒂芬沮喪地瞪著伊恩。“你這個傢伙真是不識好人心!明知道她害羞嘛,老是喜歡取笑她!”

    “你要是不打我的主意,我也不會作弄文美啊。”伊恩難得輕鬆地笑了笑。艾美像是我的妹妹一樣,要是你不好好對待她,我保證親手用手術刀殺了你。”

    “連殺人也說得如此和藹可親!”史蒂芬咋舌搖頭。“你這男人真是夠可怕的!”

    “我殺你的時候保證也像現在一樣和藹可親,免得破壞形象。”他還是一臉可愛的笑容。

    史蒂芬搖搖頭。“我不跟你說了。都是你啦,艾美一定又不理我了!我得趕緊過去找她。”他沖到門口,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喂!那位凱莉小姐真的很好,雖然人看起來冷淡了一點,但是正是你喜歡的類型,你要是不好好把握,可就真的要終生遺憾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伊恩吸了口咖啡,一臉不置可否。

    史蒂芬聳聳肩離開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安靜地沉思。

    凱莉……的確是非常不同的女子。他從她身上看到一種深刻的孤寂,幾乎與他一樣強烈的孤寂,像是可怕的附骨之蛆,揮之不去地攀附在她身上。愈是在人多的地有,孤寂的影子愈是緊緊貼住她的身體,那種強烈的熟悉感讓他心疼。

    一個已經得到最高榮譽的攝影師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表情?她冷若冰霜的外表掩藏不了深刻的孤獨感,他從她的眼中看到脆弱、孤單……

    伊恩深深地歎口氣。現在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有能力再去愛一個人。就算有,他又怎能要求對方與他生死相隨?

    他這一生註定了要四海漂泊,這是他的命運。凱莉……或者說所有的女人,都該被好好呵護,而不是如他一般在風中飄蕩啊!

    5月ZI日深夜依特丹

    到達依特丹,夜已經很深。

    從飛機上往下看,整個依特丹幾乎看不到燈火,仿如死域的國家。即使到了軍用機場,機場內部的燈光也十分稀少,僅只有必要的光線才會亮著,其他的全都熄滅O

    “聽說黎諾費奇要求全國人民與他一起加人戰爭,儘量節省能源以應付龐大的軍事開銷。就目前看來,依特丹的人民非常配合依特丹的政策。”

    參議員吉姆的眉頭深鎖。

    機門打開之後,等在外面迎接他們的是一整列軍容肅穆的專業士兵;那排場看起來不像迎接國賓,倒像是等著接收重要罪犯。

    站在機門下方的是依特丹的國會發言人卡素。他的表情木然,臉上看不出半點歡欣鼓舞的模樣,似乎對他們的來訪並不感到興奮,最重要的是,他竟連作假也不願意。

    “歡迎聯合觀察團來臨。總理已經在國會等候許久了,各位請跟我來吧。”卡素冷冷地招呼。

    “現在了’吉姆訝異地問:“難道不能等到明天嗎?觀察團的成員們都已經很累了。”

    “這是總理的命令。”

    士兵前後簇擁著他們往前走,與其說是保護他們,還不如說是押著他們前進還要來得更貼切一點。

    面無表情的國會發言人,面無表情的軍隊。

    芮娜十分憂心地握住凱莉的手。“旱知道應該堅持不讓你一起來的,看看現在,他們簡直把我們當成犯人了!”

    “芮娜,我已經是大人了。”凱莉雖然緊張,但這種時候她的心情反而顯得平靜,還有力氣與芮娜開玩笑。“我行成年禮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一名士兵不太高興地用槍桿推推芮娜的背,這讓芮娜十分火大,她立刻回頭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不准這樣對待我!我是美國代表,請你們放尊重一點!”

    士兵的眼光飄向前方的卡素,芮娜提高聲音的抗議並沒有讓卡素回頭;他當然聽得很明白,只是沒打算有什麼反應。士兵知道這代表發言人並不認為他的行為有什麼不對,於是他更加得寸進尺地再次用力推推芮娜。“快點走!”

    芮娜的眼神陰暗了一下,她當然瞭解這代表了什麼意義。這種時候與對方發生衝突對他們沒有好處,她只能咬著牙吞下這分羞辱。

    整個觀察團頓時安靜無聲,氣氛緊張得如同即將繃斷的鋼弦。

    國會發言人卡素領著他們搭上卡車——居然連轎車也不讓他們搭乘,在這些人的眼裏,顯然觀察團的成員身份比罪犯好不到哪裡去,或者他們根本拿觀察團的人當人犯看待!

    凱莉與芮娜坐進了卡車最後方。等其他人都上車之後,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神情肅穆地端著槍坐在卡車最外側。

    “與黎諾費奇見面之前你都還有機會逃走。”芮娜壓低了聲音,用北卡羅萊那和濃濃的地方音開口。“下了車,一有機會就拼命逃!千萬不要回頭!”

    凱莉不可思議地瞪著芮娜,但是她沒有開口,因為她的口音非常純正,看守她們的士兵一定聽不懂。

    “不要與我爭辯,黎話費奇想押住我們當人質,你沒發現我們的護衛隊全都被繳了械嗎?能走一個是一個,逃回阿爾拜特或者什麼地方都好。”

    “你們在說什麼?!”其中一名士兵緊張地吼了起來。“不准交談!”

    “我不會走的。”凱莉沒好氣地裝出唐老鴨的聲音一一這是她從小就會的拿手絕活,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我絕不丟下你們。”

    士兵的神情愈來愈緊張,槍口穩穩指著凱莉的胸口。“我說過不准交談!再多話別怪我無禮!”

    沒想到芮娜居然笑了起來!她笑得前仰後翻,算准了那士兵不敢開槍。“我沒想到……你……呵呵呵呵……好可愛!”

    “哼!”凱莉沒好氣地別開臉,雙頰飛上兩抹星紅。

    “不准笑!”兩名士兵氣急敗壞地吼著。

    “只是女士們閒話家常,你們有必要這麼緊張嗎?”吉姆參議員冷冷地瞪著那兩名士兵。“反正我們現在也逃不了了,開開玩笑總比哭來得好。”

    士兵對付吉姆參議員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槍托刷地重擊上他的側臉,“碰的!”好清脆一聲。

    整車的人忍不住驚叫出聲。

    吉姆參議員整個人被槍托重擊得失去知覺,倒在卡車上。

    士兵端著槍,冷冷地面對她們。“不要再交談、也不准反抗我們的命令!”

    凱莉與芮娜的手緊緊交握,她們強自鎮定地交換一個眼神。那一擊,已經宣告了她們未來的命運。即使想逃,恐怕也沒有機會了!

    【依特丹特別報導】於五月二十一日到達依特丹的六國觀察團目前下落不明,據依特丹國會發言人卡素羅特表表示:觀察團的座機遭到不明飛機攻擊而掉落山區,目前依特丹政府已經展開大規模搜尋,希望能儘快找回生還的受難者。同時依國總理黎諾費奇也在今晨舉行記者會表達了嚴重關切之意,他同時宣佈,在尋獲觀察團成員之前,七十二小時的停火協議依然有效。

    根據消息,六國觀察團於二十一日晚間九點搭乘專機離開阿爾拜特後十分鐘便與阿爾拜特塔臺失去了聯繫,目前組成觀察團的六個國家已準備各自派出搜索隊前往依特丹參加搜救行動。此外,觀察團專機遭到攻擊的消息同時也震撼了國際社會,預料此事件將為依阿戰爭投下不可預知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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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想不到他們竟然大膽到拿觀察團的成員為盾牌!他們以為這樣北約跟其他各國的部隊就不敢發動攻擊嗎?”觀察團中英國的代表理查•克萊火冒三丈地在國室內來回踱步咒駡。“太可惡了!剛剛黎諾費奇說的話你們聽到沒有?他說這是他們的內政問題,不需要外國人插手,等到真正的和平到來他就會釋放我們,簡直就是狗屁不通!”

    整個觀察團二十五個人被分開囚禁,凱莉正好與英國代表,還有另外兩名攝影記者關在一起,其他人現在的情況如何他們全不知情,從黎諾費奇那裏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這些依特丹人顯然決定將他們打散,好讓救援部隊搞不清楚他們真正的所在地。

    凱莉無言地坐在國室角落。

    這是一間很小的四室,裏面只有四張床和一個盥洗台。鋼筋水泥混合的牆壁看起來相當堅固,如果要從外面用炸藥炸開,難保裏面的人能夠毫髮無傷;小小的天窗開在正上方,大概只有幾十公分的寬度,要想讓一個人爬出去也極不可能。

    這些人什麼都設想周到了,這是一間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四室,讓觀察團到訪原來就是一個陷歐,只是誰也沒想到黎諾費奇真的瘋狂到綁架觀察團成員。

    “你害不害怕?”矮胖禿頭的義大利記者羅賽斯坐在她身邊輕輕地問。

    凱莉看了他一眼。

    說不害怕是假的,只是此刻在她心中思念卻遠多於害怕——還好照片還安全地藏在她內衣裏面,如果連照片也給他們搜走,那她才真的要無所依從。

    “有一點。

    “我很怕……”羅賽斯歎口氣垂下頭。“我才剛剛當爸爸,沒想到立刻變成階下囚,我真擔心再也看不到女兒可愛的笑臉……”

    他的雙手微微顫抖地交握在一起,聲音裏的恐懼那麼明顯。

    凱莉搖搖頭,輕輕拍拍他的肩。“不會有事的!他們想拿我們當人質就不可能輕易殺害我們,再說我們的人很快就會來救我們回去的,別擔心。”

    “哼!黎諾費奇!你這個混蛋!你最好趕快把我殺了!要不然等我出去,我一定命令部隊立刻把你這個狂人碾成向著!”理查火大地咆哮。英國人慣有的優雅風度在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現在的他看來反倒像個衝動的美國借了。

    “這時候激怒對手並不是明智之舉。”另一名美國黑人記者雷克斯淡淡地開口。“除非你真的不希望活到有人來救我們的時候。”

    “你住嘴!你懂什麼?這些依特丹人狂得很,等到他們發現我們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會殺光我們的!現在不罵,難道要等變成死人,沒有本事罵的時候才後悔嗎?”

    “沒有利用價值?”羅賽斯顫抖地低問:“團裏有那麼多議員、政客,怎麼會沒有利用價值?”

    “你這個笨蛋!”理查沒好氣地瞪著他怒道:“難道你出發之前沒有簽署放棄權利的條約嗎?”

    凱莉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們出發之前的確簽署過一份放棄被救援權利的條款,當時誰也沒有仔細看那條款上面的文字到底說些什麼,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出發之前已經先簽下自己的死亡合約!

    羅賽斯倒抽一口冷氣,他的雙手抖得更厲害了,整個人抖得像是風中落葉一樣。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還不要死啊!”他瘋了似地沖到牢門前,死命地拍著門大吼:“放我出去!我還不要死!你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而門外,無聲無息。

    5月2日深夜阿爾拜特

    阿爾拜特新上任的總理奇亞卡克是個寬肩細腰、擁有一頭黑髮的男人,他高大的身材配上冷峻的外型,使人望之生畏。

    他很少笑,冷冷的表情與冷藍色的眼睛總是令人難以捉摸他的情緒。奇亞卡克的容貌像是以尖刀雕刻出來的,臉上幾乎找不到圓潤的角度,連那雙冷藍色的眼睛都略成菱形,更顯得銳利而毫不留情。只有當他望著他的妻子時,臉上生硬的線條才略略顯得放鬆,但這樣的表現外人並不容易得見,這也是奇亞卡克招致外界批評的主因之一。

    許多人批評奇亞卡克以三十七歲的年紀擔任國家總理年紀過輕,但是卻沒有人能否認他對於國家民族所付出的全副熱情。還有更多人說奇亞卡克對於經營國家似乎沒做過大多努力,他與黎諾費奇一樣都是好戰份子;尤其奇亞卡克出身於多年前的“人民解放軍”,雖然人民解放軍一直都以讓阿爾拜特獨立為目標,但是不可諱言的,過去的人民解放軍的確經常以暴動和叛亂來達到目的。

    人們擁戴解放他們的奇亞卡克,但在和平時期,他們卻不知道奇亞卡克究竟要帶領他們往什麼樣的道路前進?

    現在,奇亞卡克沉默地獨坐在總理官邪邊緣的小房間裏。他的眼光飄向遠方,冷峻的面孔沒有表情,深不可測的冷藍色眸子轉成一片深造大海。

    良久,有個男子推開小房間裏的密門走了出來。

    奇亞卡克終於歎息著微笑:“我真擔心你不肯來。”

    “我想過不來。”他也同樣歎息。

    “但是你還是來了。這表示你答應我的請求嗎?”

    “我很不願意如此,但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男子苦笑著走到奇亞卡克面前。“我可以去,但是你想好接下來的步驟了嗎?這是一個燙手山芋,我可以把他交給你,但是你又要把他交給誰呢?”

    “只要他們活著,一切都好談。”

    “但是你將再度背負好戰份子的罪名,依特丹不會輕易承認他們的陰謀。”

    奇亞卡克的眸閃過一絲陰影。

    他當然知道事情發展的有多不如他的意,就算他們能安全救出人質、就算人質全都活著、全都站在他身邊為他辯駁——那又如何?依特丹同樣有充分的理由挑起戰端。

    “我會秘密行事,或許我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們救出來,到時候再來煩惱說辭吧。”

    奇亞卡克點頭。這場陰謀未得太突然,也怪他們太沒有防備、太依賴國際力量。“不管如何,先將人質救出來再說。一切都拜託你了!”

    男子微笑地朝他行個禮。“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做這樣的服務。”

    奇亞卡克有些懊惱地低哺:“該死的,你就不能先別提醒我這一點嗎?”

    他搖搖頭,再度隱身於密門之中。“不能,奇亞卡克。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做這種事了,然後,我欠你的,也全部還清了……”

    “伊恩!伊恩——”密門無聲無息地關上,奇亞卡克無奈地歎口氣。他知道他十分對不起老朋友,也知道伊恩有多痛恨為他殺人、為他回到那種地方,但是……

    伊恩,希望你能平安回來。

    奇亞卡克面對著漆黑的天空默默祈禱。

    然後,就變成我欠你了。

    5月23日依特丹深夜

    情況似乎又回到五年前,當他還是個滿腔熱血的年輕醫生時。那時候他也在同樣的地方,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手裏同樣端著火力強大的衝鋒槍。

    這是他多麼不願意回顧的景象,但是他沒得選擇。

    他身後跟著十二名全副武裝的衝鋒隊員;年輕、對祖國懷有無比熱情,而且不怕死的隊員,他們的生命全仰賴他了。他可以帶著他們去死而他們毫無怨言,他也可以帶著他們逃出生天,只是他知道全身而退的機會十分渺茫。

    “隊長?”

    衝鋒隊的隊員們有些急躁了,他們已經在這裏守候了將近兩個鐘頭,而他們面前這蒙著面、帶領他們的男人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仿佛打算在這呆回到天長地久。天色愈來愈黑,雖然天色愈暗對他們愈有利;但相同的,天色愈暗對方的戒備愈嚴密,到時候他們也愈難得手!

    “別急。”他低頭看看手錶。“離他們交班的時間還有半個鐘頭。”

    衝鋒隊員只好耐住性子繼續等待。

    眼前的男人對他們來說十分陌生;當然,一個蒙著臉的突擊隊長並不少見,所有的衝鋒隊員都蒙著臉,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對這個地方的地形事物瞭若指掌,連衛兵交接的時間也逃不出他的算計,而且他是由陸軍總長親自指派,身份卻絕對保密——這樣的組合如何不令他們不好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由短灌木叢間往外看,可以清楚看見前方軍隊部署的情況。黎諾費奇知道任何監獄都擋不住想來劫獄的人,但是配置了一個軍隊的兵力卻很容易令人卻步,畢竟誰會笨到去一個師隊裏劫國?

    但他就是這麼笨!他不但這麼笨,而且還笨到來了兩次。五年前一次、現在又一次。

    “交班的時間到了。”

    “你們可以走啦。”

    “小心點,聽說這批人頂重要,別搞丟啦。”

    八名士兵站在一個顯然是軍火庫的鐵皮屋前談笑著,其中四名正要離開,而另外四名則有些懶洋洋地上前取代他們的位置。

    “放心啦。

    “是不是要攻擊啦?到底是什麼時候?你們有沒有收到通知?”土兵們好奇地滴咕。

    “有啊,聽說——”

    “不要討論這種事情廣其中一名士兵嚴肅地打斷他們。

    遠處的男人聽了蹩起眉頭。待那四個人愈走愈遠後,他才輕輕朝身後的人揮個手。“按照計畫行事,現在對時。我的手錶是兩點五分。”

    “對時。”

    “完成!”

    “負責制造騷動的人動作要迅速確實!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把他們的軍火庫炸掉。”

    “知道!”

    “散開。五分鐘之後各自行動。”

    “遵命!”

    胖子記者羅賽斯已經哭得累癱了,整個人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只是在睡眠中的他也一樣蹙著眉,口中念念有詞。

    理查參議員也罵累了,現在正靠在牆邊打著吃,口中同樣念念有詞;從他咬牙切齒的樣子看來,他連在夢裏都還不忘痛駡黎諾費奇。

    只有雷克斯沒有睡,這個英俊的黑人精神好得不可思議。他的姿勢從被關進來之後就沒什麼改變,只是偶爾起身活動一下筋骨。

    凱莉也累了。他們已經整整被拘禁了一整天,從昨天晚上上了飛機到現在,她幾乎沒有合過眼,有時候好不容易勸服自己閉上眼睛卻也立刻驚醒,身在牢獄之中的陌生與危機感讓她無法休息。

    她的手腳有些發軟,這才意識到自己不但沒有睡眠,也沒有飲食。

    依特丹人給他們送來的食物十分粗糙,並不是他們刻意虐待牢犯,而是連士兵自己也吃那些食物。她根本吃不下那些東西,只要看到麵包裏那些麵包蟲屍和跟稀得像水一樣的肉湯,她就覺得一陣反胃,只好簡單地喝了些清水算數,所以現在已餓得有些頭昏眼花,只是身體雖然疲累又饑餓,但腦袋卻出奇清晰。

    外面看守他們的士兵沒有半點聲音,事實上他們除了送來食物飲水之外,根本不理會他們。

    凱莉歎口氣,從內衣裏拿出相片,原本涼涼的相紙因為貼著她的體溫而變得溫暖。看著相片裏的男人欣喜若狂的笑容,凱莉的心中流過一股暖流——只要看著這張相片,她就覺得勇氣再度回到她身上。

    她不會如此輕易放棄的,以前她或許會覺得生命沒什麼要緊,但現在不同,現在的她有很重要的話沒有說、很重要的事情還沒做。

    現在放棄,她會恨死自己!

    “男朋友的照片?”雷克斯突然問。

    男朋友?凱莉搖搖頭。“還不是。”

    “現在還不是,希望以後會是。”雷克斯淡淡說道。

    凱莉抬起眼,雷克斯話中有話。“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知道生命的重要。”雷克斯終於露出一抹笑意。

    他也是個不願意將情緒表現在臉上的男人。從他們被關進來之後,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過,那種一切與我無關的表情維持了一整天,現在終於有了轉變。

    “你不覺得被關進來之後,你的心神與靈魂有了巨大的改變嗎?”

    “改變?”凱莉想了想,她的內在的確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層。

    “這對你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經驗吧?你以前一定沒有被關過、生命沒有遭受威脅過對吧?”雷克斯帶點嘲諷地說道:“如果你以前有過類似的經驗,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只要待過這種地方的人都一樣,出去之後會變得特別愛護生命、感情豐沛得猶如神父,而自我防護的措施卻又特別脆弱,隨隨便便都會愛上某個人。”

    凱莉趨起眉。“你說的一點也不像是好的轉變,倒像是人會變得特別濫情似的。”

    “的確如此。”

    “我不認為你說的是對的。”凱莉將照片收起來,雷克斯所說的話讓她不悅,她不認為自己對伊恩的感情來自環境,也不認為自己會因為生命遭到威脅而改變對愛情的態度。

    “那是你的理智認為,你該問問你的感情是不是也如此認為。”雷克斯姿態輕鬆地回答。

    凱莉不再說話,她不打算與雷克斯爭辯這個問題,反正雙方各持己見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是徒具形式而已。

    突然,牢房外面起了一陣騷動,正當凱莉想仔細傾聽動靜的時候,一陣強烈的爆炸聲與震動搖撼了整間牢房。

    “遭到攻擊了!”

    “快點醒一醒!我們遭到攻擊了!”士兵們瘋了似的咆哮著。

    槍聲與爆炸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好像有一整個軍隊開進了這個地方。

    “救我們的人來了。”雷克斯跳起來,整個人像發光體似的亮了起來。“快叫醒他們!”

    用不著別人叫,羅賽斯跟理查都已經被強烈的爆炸聲給驚醒了,羅賽斯嚇得面無人色。“他們……是不是來殺我們了?”

    “想殺我們用不到這麼大的陣仗,四顆子彈就搞定了。”理查參議員興奮得不斷來回走動。“一定是我們的軍隊來了!該死的!動作怎麼這麼傳……不過不要緊……不要緊!黎諾費奇你死定了!等我出去之後看你怎麼死!”

    外面的門“碰!”的發出好大的聲響,然後兩聲槍響劃破夜空。

    “我們在這裏!”羅賽斯激動地大叫。“我們在這裏!快點來救我們!快一點!我還不想死啊!”

    腳步聲快速往他們的方向靠近,沒多久已經停在門前。“觀察團的成員在裏面?”

    男人的聲音很悶,但是卻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凱莉愣愣地想著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聲音,其他的人都報上名字讓來人確定身份,輪到她的時候她還傻愣愣地思考著。

    “該你了!”羅賽斯心急地搖晃她。“快點!”

    “幄……我是凱莉•霍克……”

    “太好了!”外面的男人似乎很高興。“你們退後一點,我來打開牢門。”

    “小心一點,裏面的位置很窄,你要是用炸藥我們也活不了。”雷克斯提醒。

    “我知道……”男人澀澀一笑,回答:“我來過。”

    伊恩!

    凱莉幾乎驚叫出聲。怎麼會是伊恩•伍德?她不會聽錯的,伊恩那苦笑的聲音放在任何地方她都可以清楚辨認出來。

    外面的男人不知道用什麼化學藥品倒在門上,沒多久,那門便發出陣陣的惡臭味,紫色的煙霧隨著門溶化而散發在空氣中。

    “儘量不要呼吸到煙霧,有毒!”外面的人說道。

    牢房外面的戰爭還在持續,激烈的戰鬥像是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一樣可怕,子彈呼嘯的聲音、炸彈爆炸,還有機關槍銳利的激射聲……

    門突然碰地一聲倒下來,羅賽斯嚇得大叫。

    “跟我來!”三名穿著野戰服裝、頭上蒙著黑面罩的男人急急招呼:“跟在我們後面,千萬不要出聲!”

    看到來人,凱莉更加確定那就是伊恩了;還有誰有那麼一雙藍得像是大海的蔚藍色眼眸?

    她高興得幾乎要衝上去抱住他,但是她知道不能……她只能緊緊跟在伊恩身後,強壓住自己內心澎湃的情感,然後她突然想到芮娜。

    “芮娜他們呢?還有吉姆參議員——”

    “他們被關在其他地方,我們另外有人去救他們,你不必擔心。”

    關住他們的是一間大得出奇的鐵皮屋,空間裏放置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鐵桶跟木盒,走過那些東西旁邊的時候,凱莉大概看了一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火藥!

    裏面全堆滿了火藥、化學武器跟槍械!

    “這是他們的第一軍火庫。”領著她的男人簡單地回答她的倒抽氣聲;那聲音那麼大,想忽略也很難。“如果敵軍來襲,第一個炸的一定是這個地方,然後你們也會炸死在裏面。”

    “他們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掉人質?”男人回頭,那雙蔚藍色的眸子裏跳躍著某種忿恨心痛的光芒。“因為他們根本不想你們存在,留著你們唯一的理由是預防萬一。如果敵軍或者是北約發動攻擊,那麼你們顯然也沒有利用價值了,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質留著還有什麼用?讓你們死在自己的軍隊手上,豈不是更富有戲劇性嗎?”

    戰爭……凱莉聽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真難想像這樣惡毒的用心,這就是戰爭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人,只不過是工具而已。

    “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羅賽斯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別急。時間還沒有到。”男人的眼光定在凱莉身上,看到她的表情,他似乎有些黯然地輕歎了口氣:“這個地方不適合你來……”

    凱莉猛然抬起頭……

    “都安裝好了!”鐵皮屋最底端竄出兩名與他們同樣打扮的男子,他們的背上背著巨大的黑色包包,氣喘連連地沖過來。“離爆炸還有兩分鐘。”

    “很好。”為首的男子點點頭,轉身對觀察團的人開口:“等一下我一下令你們就跟著我往前沖,千萬不要回頭、也不要停下腳步,要不然唯一的下場就是死在這裏,你們明白嗎?”

    他們只能點頭,驚慌的眼神無助地看著眼前這一群突擊隊員。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安全把你們救出這裏的。”男人看看手錶,然後示意他們往後退了幾步。

    另外一名隊員將背上背著的黑色布包取下,裏面赫然是一管火力驚人的火箭筒。

    “你們要用火箭筒轟開這裏?!”羅賽斯驚恐地大叫。“難道不能打開門嗎?”

    “倒數計時開始。”

    “我們會被炸死的!”羅賽斯瘋了似的鬼叫。

    “十、九、八七……”

    “只有這個方法可以引開對方的注意力,他們只會以為這裏被炸掉了,怎麼會想到還有人能活著從裏面沖出去——”

    話聲未落,火箭筒已然發射——“轟!”

    驚天動地的聲響幾乎震破耳膜。

    鐵皮屋的鐵門被轟出一個大洞。

    “就是現在!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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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暗……

    坎坷崎嶇的山路讓她跌跌撞撞,好幾次險些落到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地方,可能是懸崖、可能是某條小溪,也可能直接落人猛獸的口中!

    無星無月的夜晚,遠方不時傳來駭人的槍聲與爆炸聲,她隱隱約約還聽到狼犬恐怖的咆哮聲。伸手不見五指,她什麼都看不見,身上也沒有任何能夠點火的東西,就算有,她也不敢點火把;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她絕不能再被依特丹的士兵抓回去!

    她好害怕!但是黑暗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了,如果她現在崩潰,那麼她能夠生存下來的希望幾乎等於零,而她是不能死在這個地方的!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其實她無法記得很清楚,只記得他們沖出了那間鐵皮屋,只記得子彈在他們四周瘋狂呼嘯。

    她跟著伊恩盲目往前沖,身後跟著羅賽斯。

    肥胖的羅賽斯跑得氣喘連連,忽地往地上撲倒。她本能回頭,只看見羅賽斯滿臉痛苦地躺在地上掙扎,血不斷從他的胸前湧出來、湧出來……

    她沒有尖叫,只是使假地蹲下來扶住他,雙手試圖阻止那些多得驚人的鮮血繼續流出。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這麼多血,像是汪洋一樣的血海在她面前不斷擴散!

    “我女兒……”羅賽斯握住她的手,那雙半月型的眯眯眼只剩下一條細縫。他咬著牙,痛苦地說:“還沒有名字……我想好了……叫她安妮塔……你幫我……幫我跟我太太說……叫她安妮塔……”

    她傻傻地任羅賽斯握住她的手。羅賽斯力氣好大,握得她的手好痛!子彈還在他們周圍飛舞,有時候她甚至可以看到子彈後面拖著火星似的尾巴。

    羅賽斯半月型的眯眯眼終於睜開了,一雙無神的眼默默地望著天空——望進上帝的眼中,望進眾神的眼中。

    “快走啊!”有人在狂叫。“凱莉!快走啊!”

    她聽到伊恩沒命地叫著她的名字,抬起頭,他們已經逃到另外一邊,距離她像是有一百公裡那麼遙遠。

    她的手還被羅賽斯緊緊握著,她不想放開,不想留這可憐的男人無助地躺在這裏,可是遠遠的,她也看到許多士兵正朝她的方向狂奔而來。

    刷地一聲,一枚子彈劃過她的煩!火辣辣、刺麻的痛楚讓她驚跳一下,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望進羅賽斯的眼中。“我會轉告你太太的,你安息吧!”

    士兵軍靴的腳步聲沉重得像是某種足以催命的鼓聲,她狂跳起身,看了一眼伊恩他們的方向——現在她不能逃過去了,那些士兵不但會抓到她,也會抓到伊恩他們。

    隱隱約約,她似乎看到伊恩那雙蔚藍的眸子——那裏面怎麼好像失了火?

    狠狠咬緊牙關,她開始往另外一個方向拔腿狂奔,不停地往前沖!不管前方是天堂也好、地獄也好,總之她不能死,更不能拖累別人一起死。

    就這樣,她不停盲目地往前奔跑,從火光之中逃進了無盡的黑暗之中,明知道這樣很容易害自己送命,但是她更擔心留在原地會被依特丹的士兵找到。她只能不停地跑、跑、跑!

    好幾次,她怕得雙腿發軟,怕得實在沒有力氣跑下去時,她便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因為手裏有那張相片,想著那笑容……相片像是某種護身符一樣,給了她繼續往下跑的勇氣,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到什麼地方?能跑到什麼時候?

    黑暗中,有好多雙眼睛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她,她知道那是野獸……

    過去到南非拍照的時候,當地的導遊曾經告訴過她,要讓野獸不敢靠近的唯一方法就是比野獸更強,裝也要裝出比野獸更強、更快的模樣,唯有這樣,那些饑餓的野獸才不敢輕易靠近、挑釁。如果她輸了……

    如果她不能騙過那些野獸,那麼她只有死路一條!

    凱莉跑得淚流滿面,跑得她根本分不清楚在臉上的究竟是疲勞的汗水?還是恐懼的淚水?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只是,她真的跑不動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力都已經用盡,她沒有能力再跑下去,也沒有能力再假裝了。她的手因為長時間緊緊握著照片而感到麻痺,她的雙腿也因為長時間的奔跑而變得沒有知覺,甚然,不知道絆到什麼,她狠狠跌向地面……

    地上密密麻麻的樹葉和樹枝讓她的跌落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但是在她的耳朵裏聽起來,這一摔的聲音卻大得驚人,好像全世界都聽到她跌倒的聲音了。

    她想爬起來,可是全身上下卻連一點氣力也擠不出來。相片呢?她勉強將手舉到眼前,在毫無燈光而她的手又極度麻痺的情況下,她根本看不到那張相片,但是她的臉碰到了。相紙已經被她揉得十分柔軟,貼在臉上的感覺竟然出奇的令人感到心安!

    相片還在。

    她喘息地露出一絲微笑疊……

    幸好……相片還在。

    然後她便失去了知覺,而臉上依然帶著安心的笑容。

    “凱莉?凱莉呢?”

    逃出生天的芮娜劈頭第一句話便問凱莉的下落,突擊隊員們悶著頭沒回答。

    芮娜臉色慘白,但她還是很冷靜,直覺就找出突擊隊員的領袖,筆直走到他面前問問:

    “告訴我,凱莉怎麼了?是你們沒把她救出來?還是她已經死了?”

    “她還沒有死,至少目前應該沒有。”對方歎口氣,十分疲憊地揉揉眼睛。他們現在還不算脫離險境,依特丹的士兵隨時都有可能找到他們藏身的地方。“你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沒有凱莉我不可能離開這裏。”芮娜雙手抱胸冷冷地開口。“我是參議員的助理,事實上也是白宮親密的好友,如果你們把我帶出去,後果將會十分嚴重。”

    對方的眼神陰暗了幾秒。“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我要看到凱莉•霍哀平安才會離開這個地方。”芮娜的甜美雙唇緊緊抿住,形成一條極為剛硬的線條。“如果你不能把她交給我,我絕對不跟你走,”

    “芮娜!你不要胡鬧!”吉姆參議員嚴厲地吼道:“還有其他人的生命要照顧介

    “我只說我不走,沒說其他人也不能走。”芮娜強硬地回答:“這是我的立場。”

    “你”

    “我很感激你告訴我你的立場。”突擊隊員的領袖突然輕輕地開口;“不過我也必須告訴你我的立場。我的立場是立刻安全的把你們帶離這個地方……不管你們願不願意……”

    他說著,突然上前一步,在芮娜察覺到他的動作之前,他的手已經重重敲上她的後頸,芮娜立刻昏倒在他懷裏。

    “帶她走。”他簡單命令。

    突擊隊員一言不發立刻將昏迷的芮娜扛上肩。

    “依照原定計劃循原路回去,每四個人分為一個小組保護他們回去。”

    “是!”

    他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而自己卻停在原地沒有動作。

    其中一名突擊隊員回過頭:“隊長?”

    “你們走吧,我得去找回另外那名團員,我可不希望芮娜小姐醒過來的時候把阿爾拜特鬧翻過來。”

    那名隊員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想了想還是閉上嘴。在這種地方離隊、又是個單身無助的女子,那位攝影師生還的機會十分渺茫,但這是他們的任務,他知道眼前這男人不可能放棄任何一絲機會。於是他朝他恭敬地行個軍禮之後,很快消失在灌木叢中。

    看著突擊隊員們一個一個消失,他終於歎口氣在原地坐了下來。他很累了!畢竟他已經許多年沒做過這樣的事,他不但累,而且心裏的恐懼不斷地侵蝕他每一條神經……

    凱莉……

    遠方火光依舊明亮有如白晝。

    現在依特丹方面一定已經將所有的人派出來搜索他們的下落了吧,他的動作一定要很快——要此獵犬、比依特丹的士兵、比叢林中毒蛇猛獸還要快!要不然……要不然他便再也看不到凱莉那頭紅發了。

    想到這裏,他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他不會讓她死在這裏的。

    當他打開門,看到凱莉的那一刹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忽略心裏呐喊的聲音。他喜歡她,而且是很喜歡。他可以騙過全世界的人、甚至可以騙過他自己,只是……為什麼呢?

    愛上一個女人是那麼可怕的事嗎蔔過去的事不會再發生了,就算會,那又如何呢?當他們在槍林彈雨中來回穿梭的時候,凱莉那雙信任的眼睛給了他勇氣。

    如果凱莉可以把自己的生命毫無保留地交給他,那麼他為什麼沒有勇氣付出?

    他,伊恩伍德,一個戰地醫生、一個隱形在黑暗之中的突擊隊員,是一個既救人也殺人的醫生,竟然不能愛嗎?他,不能嗎?

    當他在黑暗中冷靜地追逐凱莉所留下的足跡時,腦海中不斷回想著凱莉那雙看起來極為冷靜、極為理智的眼睛。他知道隱藏在背後的熱情,更知道如何粉碎她冰霜似的外表。

    他知道,而且渴望這麼做。

    他會的——當他在野草叢生的森林中找到從凱莉身上遺留下來的一角布料時,他很肯定自己的方向沒有錯。

    他能找到她,也能愛上她。或者,他根本已經愛上她,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累極了,經起眉伸手想擋住那聲音,才伸出手,便驚得由然跳起來。

    這是哪裡?

    她的胸口急促起伏,慌張的眼緊張地四下張望。

    “別緊張,他們沒有找到你……”

    “伊恩?!”凱莉愕然回頭,用力太猛而讓自己有些麻痺的頸項狠狠地扭了一下,“哎啊!”

    伊思很快扶住她的頸子。“小心一點!要緊嗎?”

    一股看到親人似的激動讓她幾乎要落淚了,她僅能勉強搖搖頭忍住淚水。“不要緊……真的是你……”

    伊恩輕輕扶著她坐直身子,溫柔的眼睛很快上下打量了她一次。“真的沒受傷?我們等一下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我們?”

    凱莉四下張望,這個地方除了她跟伊恩之外沒有其他人。

    “你一個人來找我?!”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老天!萬一被抓到——”

    伊恩很快輕掩住她的唇。“沒有萬一,我對這個地方很熟,他們找不到我們的。”

    身在一個溪穀裏,清澈的小溪婉蜒地圍繞著翠綠山谷,周圍全是茂密森林,與阿爾拜特一樣多霧的山嵐緩緩在溪穀之間流動,像是天空中的溪流。

    “我怎麼會到這裏的?”凱莉迷們地看著四周的環境。

    昨夜失去知覺之前,她身旁全是茂密森林,濃密得找不到半絲光線的森林怎麼會變成如此美麗的溪穀?

    “我抱你過來的。”伊恩回答。“這裏已經是兩國的交界處,而且在深山裏,他們也比較不容易追蹤我們的足跡。”

    她現在是渾身酸痛,每一條神經都在抗議著威脅罷工,稍稍移動一下姿勢都要蹩起眉咬牙忍痛。

    “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說過,我對這個地方很熟——”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一把抱起她,往小溪裏走去。

    凱莉的臉摹然紅了起來。“你做什麼?”

    “減輕你的痛苦。”他歎口氣,突然停下腳步。“別這樣看我,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她立刻閉上嘴,溫暖甜蜜的感覺充滿了她的心。

    伊恩的懷抱很寬大,她從沒注意過原來伊恩有很寬厚的肩膀,溫暖而舒適,像是一張大沙發一樣。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好像她是某種易碎物品。小心翼翼的伊恩連腳步也放得很輕,那分貼心教她的心不由得滿駐溫暖。

    伊恩將她放在溪旁的碎石子地上,圓潤圓潤的石子坐起來倒不怎麼刺痛。清澈的小溪流過她的腳,發熱腫痛的感覺頓時舒解不少,只是她的臉還是很紅,恐怕連冰水也解救不了的鮮紅讓她沒有勇氣抬臉。

    她突然想到她一直握在手中的相片,立刻驚慌失措地到處尋找。

    “找這個?”伊恩將相片放在她面前。

    那是伊恩的照片。相片中的他迎著火光綻放微笑,蔚藍色的眸子仰望著天空。

    “拍得很好,這是我看過最好的相片。”他說道。

    凱莉連忙從他手中抽回相片,羞赧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溪水好像不那麼冰涼了,因為她渾身上下像是火燒一樣,讓她坐立難安。

    伊恩會怎麼想呢?她沒命地死抓著那張相片,那模樣一定很好笑吧?她只是一個暗戀他的女子,只見過幾次面便深深愛上他,伊恩會怎麼想她呢?

    “別這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緩緩地轉過她的瞼,深情的藍眸望進她的眼中。“我很高興,真的!”

    他說他很“高興”,而不是他對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羞愧讓凱莉真想立刻死去!

    她已經快三十歲了,竟然還像個小女生一樣暗戀男人!伊恩的心裏或許只覺得好笑,而難堪卻讓她抬不起頭!

    她別開臉,試圖隱藏自己的淚水,他卻不許。

    他輕輕握住她的臉,輕輕地送上他的唇,吻上她的眼簾。“如果我也有你的相片,我一定也會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它。”

    凱莉錯愕得睜大了眼睛。他的唇停在她的臉上,很溫柔、很溫柔,像是和風一樣停在她的唇上。

    “我不該這麼做的……”他突然歎息了,但是動作卻沒有停止。他的手輕柔地環住她的腰,溫柔的唇貼上她的。

    迷漾中,她發現自己竟然微微地發抖!伊恩的手穩穩地抱住她,火熱的唇瓣需索地要求著熱情……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樣溫柔的吻卻依然教她失去理智。

    他的吻突然變得熱情狂野起來,凱莉喘息著攀住他的肩,像是汪洋中唯一的依靠,但他猛然抽身,而她僅能靠在他的肩上,抖得像是風中落葉。

    伊恩的額緊緊地貼住她的發,她可以聽到他粗重的喘息,可以聽到他心裏澎湃的欲望。

    他突然起身,把自己的身體扔進清涼的小河裏。

    凱莉傻傻地坐在溪畔,著魔似的望著溪中伊思的身影。

    他修長的身體十分矯健,在小溪之中翻了幾翻,像是在河裏快樂游泳的魚一樣好看。幾分鐘之後他回來了,渾身濕透的衣服貼在他的身上,顯露出健碩的身材比例。

    凱莉連忙別開臉。再這樣下去,不但伊恩要游泳,只怕她也得跳下去叫自己冷靜。

    懦濕的黑髮貼在他的臉上,原本斯文清秀的臉突然變得充滿了男性的野性美。脫下眼鏡的伊恩看起來多麼俊美動人!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坐在她身邊靜靜地喘著氣。凱莉不敢回頭看他,咬著唇,她有些無助地低著頭潑濺溪水。

    “你不問我為什麼對這個地方如此瞭解?”他突然開口。

    心頭的謎團與好奇讓凱莉回頭。望著伊思那張極為男性化的臉,她有些迷們。

    “你說你對這個地方很瞭解,昨夜你又帶著人來救我們……難道你真的不只是一個醫生?你是奇亞卡克的密探是嗎?”

    “密探?不,我不是他的密探,我應該算是他的夥伴。”伊思苦笑著回答。

    他重新戴上眼鏡,進濕的頭髮不斷滴著水,讓他的鏡片裏出現了些許霧氣。是她看錯?還是伊恩的眼睛裏真的寫著傷痛?

    “奇亞卡克是我的大學學長,他畢業之後還是留在美國鼓吹民主運動,同時尋求西方人士幫助他的祖國。奇亞卡克是個非常有較力的人,我被他那熱情熱血給深深吸引住,所以當他回阿爾拜特的時保,我也跟著他一起回來了。剛開始我只是幫助他,單純的執行著醫生的天職,但是戰況愈演愈烈,我們許多同伴都死了,我的身份也開始慢慢轉變;起先只是幫助一些被追捕的同志逃亡,然後幫助他們抵禦政府以及依特丹人的攻擊,到最後,我變成一個遊擊隊員,開始當一個為阿爾拜特的民主自由而奮鬥的戰士。”

    伊恩說著,蔚藍色的眸子變得好深好深,那深速的眸子幾乎讓她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剛開始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我雖然是個醫生,但也同時是個殺手;戰爭無情,兩軍交鋒的時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在戰場上我並沒有大多的選擇。

    “那時候我幾乎每天都在這附近的山區裏躲藏,攻擊依特丹的軍隊、被軍隊追捕,日復一日。後來我認識了一個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她到這裏為受難的兒童做事,我們很快便相愛了。

    “她一直以為我只是個單純的醫生,等到發現我竟然還是個遊擊隊員的時候,她幾乎崩潰,因為她是個和平主義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愛人竟然會是個血腥的劊子手。我沒有發現她的異狀,只是某天回到村落裏的時候才發現她不見了,我以為她只是受不了過這樣的生活而離開,沒想到三個月後再見,她竟然變成一個修女。”

    凱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伊恩面無表情地繼續往下說,只是那雙深達的眸子裏卻隱隱約約出現痛楚不捨。

    “她說她要為我贖罪,她說她沒有辦法繼續愛著滿手血腥的我,她更不能接受我一方面拯救生命,另一方面卻又做著毀滅生命的事……”

    凱莉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來安慰他,她只能握住他的手,將溫暖傳進他冰冷的身體裏。

    伊恩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抬起眼,定定地望著她。

    “我答應過她不再殺人,也脫離了遊擊隊,但是昨夜我還是殺人了……凱莉,我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好……”

    “不……”她搖頭,很認真地看進他的眼中。“你比我想像的更好!”

    “你不明白——”

    “我明白,而且我不在乎。”

    伊恩默默地注視著凱莉,她那認真的眼睛裏沒有半點謊言,也沒有半絲因為激情而失去理智的跡象。

    “你真的不在乎?我的身份隨時都可能曝光,然後死於非命,這樣你也不在乎?”

    凱莉猛然投入他的懷抱之中。“我在乎……我只在乎我們能不能在一起!就算要逃,我也會跟你一起逃,任何地方都可以!”

    “死亡呢?能逃過死亡嗎?”他澀笑著低問。

    “那不會發生的!就算會,我也能承受。”凱莉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睛。“你又怎麼知道我會不會突然被一顆子彈結束了生命?就像昨天的羅賽斯一樣。如果是我先死,你能承受嗎?”

    伊恩無言。他僅能緊緊擁抱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擁有與她一樣敢愛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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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5月24日阿爾拜特難民營

    全都毀了……

    當凱莉與伊恩回到醫護團的時候,兩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滿地的屍首、斷肢、血跡,所有的帳蓬付之一炬,殘存的火光忽明忽滅地在只剩下斷垣殘壁的小學中閃爍。

    伊恩坐在車上,不可置信而且無法動彈。

    這裏竟然只剩下這樣?一千多個人……幾枚炸彈便將這裏毀滅!他知道依特丹已經發動攻擊,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轟炸難民營,這裏也有依特丹人啊。

    “史蒂芬!”凱莉遠遠地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她興奮地大叫起來。“在那裏!史蒂芬還活著!”

    伊恩立刻跳下車,瘋狂地沖進營地中,很快來到史蒂芬身邊。只是當他低頭看到史蒂芬身前的屍體時,他不由得碰地一聲跪倒在地上。

    “艾美……”

    那是黑髮甜美的艾美,臉上血跡斑斑,她的胸口被激射的彈片炸了開來,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叫她走,她就是不肯走!她說還要進去裏面救人,左一個、右一個拉了好多人出來。我們瘋了一樣在裏面到處找,所有的人不是走了、就是死了,最後……我拉著她叫她走,裏面已經沒人了,可是她不信……她說一定還有人……”史蒂芬空洞著雙眼前南地說著:“我不讓她進去,我氣壞了,我說她要是再進去我就不要她了!她甩開我的手,一句話也不說……到處都在爆炸,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的飛彈……等我回頭,她已經倒在地上,連最後一句話也來不及跟我說。”

    凱莉站在伊恩背後,淚流滿面。

    史蒂芬那萬念俱灰的樣子讓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流淚,覺得這世界全都瘋了!

    伊恩呆若木雞地看著艾美失去血色的面孔。她看起來還是很可愛,嘴角仿佛仍噙著有些羞澀的笑容。

    “你去哪裡了?”史蒂芬突然便咽地問:“你去哪裡了?我們……到處找你……艾美……艾美好怕你還在裏面!你去哪裡了?在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去了哪裡?你去了哪裡?!”

    史蒂芬的問話讓凱莉必須緊緊咬住自己的拳頭才不至於哭出聲來。而伊恩顫抖著雙肩,表情仍是一片木然。

    良久,伊恩終於起身。“到處看看還有沒有人需要幫助吧……”

    “我在問你話!”史蒂芬突然跳起來,淚流滿面地揪住伊恩的衣領吼道:“我問你去了什麼地方?你去殺人?你又回依特丹去殺人了嗎?難道你忘了?我們是醫生,不是兇手!當我跟艾美像發瘋一樣在難民營裏找你的時候,你卻跑到依特丹去殺人嗎?你這個兇手!”

    “不要這樣!”凱莉忍不住哭了起來,她試圖攔住史蒂芬,但是他力氣好大,發了狂的眼睛像只野獸一樣狠狠地瞪住伊恩,死也不肯放手。

    “伊恩他是去救觀察團的人,他不是去殺人!”

    “我和艾美都錯信你了!”史蒂芬哭吼著一拳打在伊恩臉上。

    碰地一聲,伊恩整個人猛然飛出去,跌在地上。

    “我們不該相信你的鬼話!我們不該相信你是個好醫生!你根本就是個兩面人!一邊忙著救人,一邊卻又忙著殺人!艾美死得太不值得了!她死得太不值了!”

    “史蒂芬!你誤會他了!”凱莉不住地哭叫,但是又能改變什麼呢?

    史蒂芬猛然扭頭,抱起地上艾美的屍體搖搖晃晃地走了。他哀痛的哭泣聲揪痛了凱莉的心。

    伊恩躺在地上,好半晌動也不動一下。

    凱莉慌張地流著淚來到他跟前。“你沒事吧?打傷了哪裡?”

    伊恩茫然的雙眼瞪著天空,沒有淚水、沒有疑問,只是茫茫然地望著還彌漫著霧氣的蒼穹——起霧了,天神們也被霧氣迷漾了雙眼嗎?

    “媽媽!”遠處的帳篷裏傳來小女孩尖叫哭泣的聲音,斷斷續續、哀哀切切。“媽媽!”

    伊恩無言起身,很快往發出聲音的帳篷趕去。凱莉什麼話也不敢說,只能無言地跟在他身旁。

    半倒的帳篷裏,當日見過的吉普賽小女孩妮迪哭得聲嘶力竭,她的母親阿瑞塔無助地躺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微凸的小腹;她流了一身冷民五官因為極度痛楚而扭曲,下唇更因為緊緊咬住不肯呻吟而流出了鮮血。

    “亦嗯!”見到伊恩,小女孩又哭又笑地沖過來。“救救媽媽!亦嗯,幫我救救媽媽?”

    伊恩無言蹲下身子為阿瑞塔檢查。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五個月了,但現在眼看就要保不住。

    “你必須跟我到醫院去,要不然你的孩子會死。”

    “我不去……”阿瑞塔喘息著推開伊恩的手。“那些阿爾拜特人……那些人會殺了我跟我的孩子……我知道……”

    “他們不會,有我在。”

    伊恩上前想抱起她,阿瑞塔立刻狂叫起來。

    “走開!”她披頭散髮的模樣非常可怕,像頭瘋狂的母獅。她緊緊抱住自己的小腹。“不要靠近我!我的孩子不會有事……我只要忍耐……忍耐一下就會過去!你不要靠近我!”

    “阿瑞塔。”伊思溫柔地凝視女人的臉。“相信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你必須跟我到醫院去,要不然不但孩子會有生命危險,你也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你死了,誰來照顧妮迪?”

    這句話似乎打動了阿瑞塔,但只在瞬間。阿瑞塔的眼神很快恢復了堅決,長期以來阿爾拜特人對她的敵視超越了她對伊恩的信心,她死也不肯冒險讓自己失去孩子。她痛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死命咬牙搖頭。

    “我不管你同不同意,你現在必須跟我到醫院去,我不會看著你死在我面前!”伊恩不由分說地將阿瑞塔從地上抱起來。“凱莉,快去開車!”

    凱莉連忙點頭,風一樣的沖出去開車過來。只是車子還沒開到帳篷前面,阿瑞塔那撕心裂肺的哀叫聲已經響徹整個難民營。

    伊恩又將阿瑞塔抱回半塌的帳篷中,她的下體正淚淚地冒出鮮血。

    “來不及了!凱莉,快回我的帳篷,看看還有什麼可用的,全部拿過來!”

    她又將車子往回開,但是伊恩的帳篷在哪裡?

    難民營裏遍地狼藉,所有的帳篷塌的塌、燒的燒,根本認不出來哪一個才是伊恩的帳篷。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能!如此的狼狽!

    “史蒂芬!”她哭著停下車子,站在殘破的難民營中哭喊。“史蒂芬!”

    沒多久,史蒂芬出現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角落裏瞪著她。

    凱莉沖過去,焦急地揪住他的手。“伊恩需要幫助!阿瑞塔流產了,哪裡還有醫療用品?說啊!哪裡還有醫療用品?”

    史蒂芬只是冷笑一聲。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失去了艾美的史蒂芬突然變了個人,他再也不關心別人的生死了嗎?凱莉狠狠咬緊牙關:

    “告訴我,究竟哪裡還有醫療用品?如果是艾美,她絕對不會看著阿瑞塔死的,”

    “別跟我提艾美!她死的時候你們躲在哪裡風流快活?”史蒂芬咬牙切齒地怒道。“她死的時候也沒人為她難過!”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凱莉瘋了似的吼道:“難道伊恩不難過嗎?難道伊恩喜歡讓艾美死嗎?如果他知道會護生這種事,他寧可死一百次也不會離開這裏!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把所有的過錯推到他身上?救不了艾美已經夠教人心碎,難道你現在還要看著阿瑞塔死嗎?!”

    “誰死都不關我的事!我只要艾美回來!”

    史蒂芬哭著回吼她。

    凱莉猛然轉身離開。她漫無目的地在每個倒塌的帳篷中自找,也不知道究竟找了多久,她只找到一隻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急救箱。抱著急救箱,凱莉狂奔回阿瑞塔的帳篷,只是才走到一半便聽到妮迪細細碎碎的哭泣聲。

    她的心刷地躍入冰窖之中……

    史蒂芬果坐在帳篷外面,他的雙手沾滿了阿瑞塔的鮮血,而他的雙眼無神地凝視著天空。淚水混雜著煙灰,讓他看起來好狼狽。

    “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我太晚了?啊?”凱莉顫抖地低問,冰冷的手幾乎一不住急救箱。

    帳篷裏,伊恩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阿珠塔失去生氣的臉上,地面上只留下一大攤黑血。

    “媽媽……”妮迪不停地搖晃著母親的手,她稚嫩的哭泣聲好細小,細聲細氣的,像是怕驚動了死去的母親。

    急救箱終於從她的手中落下。

    她無助地跌坐在地上,淚水,流不出來。

    她的心,好痛啊!

    【依阿特別報導】依特丹在二十四日淩晨對阿爾拜特發動了猛烈的攻擊!依特丹國會發言人卡素表示:這次的攻擊行動乃是為了報復阿爾拜特的遊擊隊在二十三日炸毀依特丹軍火庫的行動。他同時指出,由於阿爾拜特率先發動攻擊,依特丹乃是基於保護自己國土的立場而反擊,此一決定受到所有依特丹人民的支持,北約及聯合國也應該支持他們的行動。根據來自北約內部的消息人士指出,阿爾拜特是否攻擊依特丹軍火庫尚在調查之中,而依特丹違反了停火協議卻是不爭的事實,北約極有可能在近期內採取報復行動。

    【白宮報導】根據可靠消息人士指出,在二十二日失蹤的觀察團成員已被尋獲,目前已知有兩人死亡,死亡者為記者羅賽斯•卡本特及武裝警衛亞森•古德。

    白宮目前並未就觀察團尋獲的消息發表任何言論,也沒有證實此一消息是否正確。根據消息人士指出,觀察團可能會在最短時間內返回聯合國,而他們所攜回的報告將會嚴重影響依阿戰爭的未來發展。

    【阿爾拜特報導】本日淩晨阿爾拜特國會發生了嚴重的肢體衝突。阿爾拜特上議會議長多力•卡布雅,對於該國總理處理觀察團成員失蹤一事感到十分不滿,多力在國會的緊急會議上發表演說,嚴重抗議該國總理奇亞卡克處理不當,以致引發依特丹攻擊。多力並且出示一份由萬人簽署的聯名書,要求奇亞卡克下臺。

    支持奇亞卡克的議員與支持多力•卡布雅的議員雙方各執一詞,由於多力•卡布雅身兼國防部長以及上議會議長職務,支持奇亞古克的人士不願意認同由他所做出的判決,認為這是嚴重的行政程式失當。衝突中,多名議員受傷,導致該緊急會議流產,雙方於會後各自召開記者會,嚴重指控對方行為不當,且承認在此次緊急會議中並沒有達成任何共識。

    根據瞭解,多力•卡布雅與奇亞卡克不和已久,多力主張以武力對抗依特丹攻擊行動,並且多次鼓吹國會罷免奇亞卡克。觀察家指出,多力手握兵權,極有可能在無法和平取得政權的憎況下發動政變。這對目前正遭受依特丹猛烈炮火轟擊的阿爾拜特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也有內部消息指出,多力目前已經積極部署自身所擁有的兵力,而且秘密對支持奇亞卡克的人士進行剷除行動……

    “我不走!”凱莉對著芮娜搖搖頭。“我現在還不能走。”

    芮娜十分猶豫,她不想把凱莉留在這裏,但卻又沒有其他的選擇。

    “別擔心我,我會很好的。我只是不能在這種時候丟下伊恩。”凱莉微笑地安慰她。“等情勢穩定一點我就會回去的。”

    “我不放心……”芮娜歎口氣,她知道不可能叫凱莉改變決定,而自己也不可能留在這裏。“凱莉,這裏的情勢極不穩定,多力很可能隨時發動政變,我擔心到時候你也會受到牽連。”

    “我不怕。”

    “我當然知道你不怕。”芮娜還是歎息。“可是我怕!我擔心你回不來,那我……老天!我要怎麼跟你說,你才會願意跟我走?”

    “我不會走的。”凱莉微笑地上前親吻芮娜的頰。“你快走吧,飛機馬上要起飛了。”

    “好吧……”芮娜想了想,從皮包裏掏出一張名片交給凱莉。“隨時打電話給我,如果你想回來也打電話告訴我,我會替你安排飛機。”

    凱莉接下那張名片,迷惑地看著芮娜。“芮娜……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芮娜笑了笑。“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問呢。”她用力摟摟凱莉,歎息似的在她耳邊低語:“現在還不是時候告訴你,不過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關心你,你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我會等你電話,千萬不要忘記了!”

    凱莉感動地低下眼睛。“我會的……”

    吉姆參議員站在飛機的樓梯口上叫著芮娜的名字,急急催促著。

    芮娜放開凱莉,雖然滿心的不願意,但終究還是得先離開。“一定要保重!我等你電話。”

    芮娜上了飛機,凱莉站在機場空曠的水泥地上默默地看著飛機起飛。這裏真的被遺忘了,所有的國家都已經採取撤退動作,這表示這個地方發生戰爭已經是無可挽回的局勢。

    凱莉沉默地走出機場,很快跳上吉普車。

    她不會走的。如果沒有伊恩,她絕對不會離開這裏!

    就像沙漠中的花朵一樣,即使最悲慘的環境裏,還是有一絲希望的光芒在暗處閃爍。

    難民營雖然毀了,但是許多人並沒有死,他們躲在附近的防空洞等待轟炸過去,依特丹的轟炸過後他們便慢慢回來。許多人身上都帶著傷,但他們還沒有放棄希望。

    伊恩仍然是他們最信賴的醫生,臨時的帳篷再度搭起。靠著簡單的醫療用具跟些許藥品,伊恩的帳篷裏又擠滿了需要醫療的人們。

    史蒂芬也回來了,雖然他面對伊恩的眼光仍然充滿了忿很不平,但他沒有忘記醫生的天職。他們原本就是合作多年的夥伴,如今再次合作,默契同樣無須言語。

    凱莉也盡力幫助他們,儘管她對醫療一竅不通,但是她的冷靜卻讓許多傷患感到心安;他們現在最對要的就是冷靜。

    只是當他們努力地搶救傷患時,一隊不速之客卻闖了進來。

    “伊恩•伍德,你因為間諜罪名被捕了,現在請你乖乖的銀我們走。”

    “間諜?!”所有的人都得住了,包括那些病患們,包括凱莉與史蒂芬。

    嚴肅的軍隊領袖面無表情地端著槍指著伊恩。“你要乖乖跟我們走?還是要我們動用武力?”

    “你們一定是弄錯了!伊恩是個醫生,他不是間諜!”

    凱莉焦急地說道,病患們用力點頭附和她的說法,但那並不能讓軍隊的人改變初衷。

    “這是由國防部長親自簽發的逮捕令,需要我念給你們聽嗎?”

    “多力•卡布雅引?”伊恩在起眉。“你們把奇亞卡克怎麼樣了?”

    “跟我們走你就會知道了。”

    “不!”凱莉慌張地擋在伊恩面前。“你們不能逮捕他!他沒有做錯事!”

    “凱莉……”伊思溫柔地輕輕推開她,深情的眸子凝視她半晌,然後他輕歎一口氣。“回美國去吧!”

    “絕不!”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沒有你,我絕對不走!”

    “走!”士兵冷冷地押住伊恩往外走,冷酷的模樣讓誰也不敢靠近。

    “伊恩!”

    “回去吧。”他淡淡說道,然後轉頭,跟著士兵們昂首闊步地離開帳篷,跳上等在外面的車子。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依然讓自己穿著醫生的白袍,帶著尊嚴離開難民營。

    “不!伊思!伊恩!”凱莉瘋了似的大叫,追著車子不肯放棄。“伊恩!伊恩!”

    卡車上的伊恩沒有回頭,他緊緊地咬著牙,拼命叫自己不要看……不要給她希望吧!自己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來。多看一眼,多傷一次情!

    “伊恩!伊恩!”

    卡車風塵僕僕地離開了難民營,受過伊恩恩惠的病患們聚集在帳篷外,無言地凝視著車子所圖起的煙塵……

    車子的速度很快,一下子便追不上了,而他們默默地看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凱莉喘息著停在原地,她的雙腿發軟,冷冽的寒意直透過背脊傳到全身。

    這不公平……她不停地搖頭,劇烈的喘息讓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的腦海裏拼命地想著,這不公平啊!不公平!這個國家的自由不也來自於伊恩的努力嗎?他為這個地方盡心盡力,為什麼卻落得一個“間諜”罪名?這場戰爭,到底還要讓多少人心冷?

    “走吧。”史蒂芬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的身後輕輕地說道。“回去再說。”

    凱莉木然地看著他。

    史蒂芬只能歎息著苦苦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我,不過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救他出來的。走吧,先跟我回去。”

    “你……不是恨他?”她喘息著擠出話來。

    史蒂芬沉默地看著在半空中翻飛的煙塵,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

    “我不是恨他,我只是恨這場戰爭……我知道他做的沒錯,但是……”

    長長籲口氣後,史蒂芬懊惱而疲憊地揉揉眼睛,繼續道:

    “算了,別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只知道我不會讓伊恩死在多力的手上。如果真的得有個人殺了那混球,那也一定是我……”他轉頭看著她。“你相信嗎?”

    她不知道該不該信……

    她覺得很冷,這個地方讓她深深覺得無比寒涼。但她沒有選擇,眼前除了史蒂芬,她連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除了信任他之外,她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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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5月27日阿爾拜特總理府評前

    “我是六國觀察團的成員,我要求立刻會見貴國的總理奇亞卡克先生。”

    站在總理府評前負責警衛的兵士座起眉瞪著她。“觀察團的成員早就已經離開這裏了。小姐,我不管你是誰,我希望你立刻離開這裏!”

    “我不會離開的!”凱莉出示護照表明身份。“我的確是六國觀察團的一份子,而且我還是美國記者,我要求現在就面會奇亞卡克,如果你們不讓我見他,我會一直待在這裏,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們如何對待一個和平使者。”

    “趕她走!”一個軍官二十萬分不耐煩地下令。

    兩名持槍兵士很快來到她身邊,一左一右地押住她離開。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要見奇亞卡克!我不相信他居然對自己的生死至交一點感情也沒有。他一定會見我的!放開我!要不然我要去美國大使館投訴你們了!”

    警衛很快將她趕到府評外的大馬路上,其中一名士兵甚至極為不耐煩地對著她揮舞槍枝,吼道:“大使館早就撤退了!警告你喲,不要再過來了,要不然對你不客氣!”

    整個總理府耶波軍隊嚴密守護,究竟是為了保護奇亞卡克?還是軟禁奇亞卡克?

    上議會議長多力•卡布雅發動軍事政變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街小巷,整個軍隊都聽命於多力•卡布雅,奇亞卡克完全失勢。甚至連議會中許多支持奇亞卡克的議員也被命令賺聲,否則下場就是人獄一一保伊恩一樣的下場。

    她必須見奇亞卡克一面,雖然奇亞卡克已經失去勢力,但她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救伊恩,至少讓她見伊恩一面。

    不遠處的國會廣場前面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民,他們高聲抗議多力發動的政變。他們已經蒙受夠多的苦難,而多力的政變讓他們的處境更加艱難。抗議行動與尚未平息的戰爭讓整個阿爾拜特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

    軍隊必須抵抗依特丹所發動的軍事攻擊,同時又必須鎮壓國內發生的抗議行動。多力原先打的如意算盤顯然是失算了。他低估了人民對暴力的厭惡,他以為以他的強勢、依特丹的攻擊,會讓人民陷入茫然無所依的狀況,沒人會贊同一個無能保護他們的政府,而轉向支持他的軍事強權;但顯然人民厭惡他,更甚於厭惡依特丹!

    “凱莉!凱莉!這邊!”

    正當她無計可施的時候,史蒂芬的叫喊將她拖回現實。

    遠遠的樹蔭下,史蒂芬正使勁朝她揮手。“這裏!”

    “你?你們怎麼都來了?”不但史蒂芬躲在陰暗處,連難民營裏許多人也都來了。凱莉錯愕地瞪著他們。“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當然是幫你進去總理府啊。”史蒂芬謹慎地注意著守衛兵士的動靜。

    他身邊缺了一隻手臂的年輕人不就是她第一次到難民營時所見過卡卡諾嗎?

    卡卡諾看出凱莉的疑惑,臉上露出一朵羞澀的笑容。“我們見過面了……我有個表哥在總理府裏面當廚師,我知道怎麼進去……”

    “現在別說那麼多了,等一下我們會到正門前去搗亂,你趁機跟卡卡諾從後面進去。動作要快,要不然連你也被抓可就修了!”史蒂芬低聲交代。他朝凱莉眨個眼睛,那表情似乎又變成過去那個樂觀開朗的史蒂芬。

    凱莉的心本來是由寒冰固守,但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卻讓那幾年所累積的冰雪漸漸融化,她的耳畔仿佛可以聽到冰雪融化的聲音……她很迷惑,眼前這些人的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伊恩被抓的時候,他們表現得那樣淡漠,事不關己的表情甚至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現在他們卻又冒著生命危險來幫助她——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跟我來!”卡卡諾用剩下的一隻手拉著凱莉往總理府後面走。

    史蒂芬也在同時領著十幾名受了傷的民眾大搖大擺地往總理府評前邁進。她從眼角看見那些士兵們很快將史蒂芬他們包圍住,雙方大吵大鬧爭執著。

    陽光照耀在史蒂芬的金髮上,讓他看起來幾乎像個天使了!她的眼眶微微濕潤,被卡卡諾握著的手不由得收緊。

    “伊恩對我們很好……”卡卡諾沒有回頭,他拉著凱莉躲在總理府後方轉角陰暗處。

    他的聲音很低,可是凱莉聽得很清楚那聲音裏的感憎。

    “我們都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畢竟他是個外國人,很容易就認出來了。我們都沒有說,因為我們知道誰說出來就會給他帶來危險。他走了那麼多年,回來之後對我們還是像親人一樣,我們知道他是真的愛阿爾拜特。伊恩很好,比很多阿爾拜特人都好……”

    “卡卡諾!這裏!這裏!”突然,另一邊的陰暗處又出現一個身影,從總理府裏的一扇窗子探出來招呼:“快過來!”

    “我表哥來了。”

    卡卡諾很高興地拉著她的手,壓低了身子沖過去。

    “表哥,怎麼樣?”他突然想起凱莉,連忙口頭介紹:“對,我表哥也叫卡卡諾……”

    “快進來!”矮胖的男人有一雙又回又大,像是牛眼一樣的大眼睛,兩撇刻意梳理得往上飛翔的鬍子讓他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放心吧,他們沒注意到我,而且裏面也有我們的夥伴。總理跟夫人都被軟禁了,我帶你們去見他。”

    “我不用去了,人多反而危險。”卡卡諾搖搖頭說著。然後想起什麼似的,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黑布包交給凱莉,緊張得舌頭幾乎打結:“這個……這個你帶著……自己保重!幫我跟伊恩說對不起,我幫不了他太多,還有還有,我們會等他回來……”

    沉重的手感讓她立刻知道那是一把小手槍。凱莉顫抖著手接過黑布包,看著卡卡諾年輕的面孔,霎時間居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快走快走!”胖卡卡諾焦急地揮手起他走。“不要被抓到了!快走!”

    卡卡諾猶豫地看了凱莉一眼之後才跳下窗子,急急忙忙往另一邊沖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跟我來。”胖卡卡諾關上窗戶之後急忙拉著凱莉往裏面走。“什麼話都不要說,我們得把你改裝一下,要不然一下子就被認出來了。”

    奇亞卡克與伊恩像是一體兩面。

    第一眼見到奇亞卡克的時候,凱莉忍不住這樣想。如果伊恩像是陽光,那麼奇亞卡克就像是月亮。

    奇亞卡克的容貌比伊恩更加稜角分明,嚴峻的線條讓他看起來剛正不阿,而且果斷堅決,很難想像他的笑容是怎麼樣的?會像是伊恩一樣,讓人感到無比希望溫暖嗎?

    他的黑色短髮很整齊地往後流起,露出飽滿高聳的前額,絕對的領袖之姿,與伊恩的落拓身影竟然如此協調!他同樣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但是那抹藍卻與伊恩帶著溫暖、海洋似的藍色不同,奇亞卡克的藍眸像是……像是雷電似的冷藍。

    看著奇亞卡克的同時,她仿佛可以看到伊恩的身影;從奇亞卡克黑色的背影裏出現,透著一絲溫暖笑意一一像是光明與黑暗。

    奇亞卡克的妻子張進娜是個很美的女人,溫柔婉約的模樣與奇亞卡克的剛硬不屈形成鮮明對比。她細巧的手輕輕地搭在奇亞卡克的手臂上,纖細柔白的模樣有如白玉一般。

    “你就是凱莉•霍克?”孩諾娜很高興看到她,她很快來到凱莉身邊挽住她的手。

    凱莉穿著廚師的衣服,頭上還戴著可笑的高帽子。“是,我就是凱莉•霍克。我希望兩位可以幫助我救出伊恩。”

    “是嗎……多力的動作真快……”奇亞卡克的眼神黯了一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凱莉的眸。

    他聽說過凱莉•霍克這個名字,聽說是個冷血無情的攝影師,聽說是個面對血腥、死亡也毫無畏懼、照樣拍照的女人。

    而眼前的女子與傳言有著天壤之別。她看起來雖然不是熱情如火的女人,但也不是那種冷血無情的女子,她看起來甚至有些脆弱、有些無助。

    火紅色的短髮有些淩亂的貼在她的頭上,她有一雙碧綠色的眼,和一張小巧的鵝蛋臉。

    凱莉•霍克當然不是天仙絕色,但卻是個綜合許多相反特質而成的奇異女人。她的姿態很專業,甚至帶著刺媚般的防衛;她的下顎微微上揚,顯現出某種不可侵犯的驕傲,但眸子裏卻透露出慌張與焦躁,一絲脆弱隱隱流露……

    奇亞卡克微眯起雙眼。能讓伊恩動心的女子是哪一個?冷血無情的那個?還是眼前脆弱無依的這個?

    良久之後,奇亞卡克終於開口:“你愛他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藏諾娜開心的輕笑聲打斷她與奇亞卡克之間的緊張情勢;奇亞卡克那表情像要把她活生生切開來,好好看個清楚似的銳利。

    “真好!我們一直期待著伊恩可以很快找到心愛女子,你終於出現了!”

    “你們可以幫助我嗎?”

    “既然你必須冒險來到這裏,就應該知道我已經失勢,我現在的地位比伊恩好不到什麼地方去……”奇亞卡克背對著她。“我也是一個犯人,這裏就是我的監獄。”

    “你不肯救他?”凱莉深吸一口氣,奇亞卡克的聲音裏沒有熱情。對人性的失望再一次讓她的心跌落穀底。“那是我來錯了!”猛然轉身,她根本不想多言,只想立刻離開這裏,尋求別的有用途徑……

    “別這麼衝動,奇亞卡克會想到辦法救伊恩的。”獲諾娜很快將她拉回來。“他只是在測試你。”

    “測試我?”凱莉蹙起眉。“你們懷疑我?”

    “非常時間自然要有非常做法。”奇亞卡克似乎放鬆了戒心,他有些沮喪地跌坐四椅子上。“不過目前我的確沒有好辦法救伊恩……但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凱莉驚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真的?!”

    “當然是真的,伊恩跟奇亞卡克就像是兄弟一樣。”幫帶娜溫柔地走到奇亞卡克身邊.輕輕地挽住他。“奇亞卡克愛伊恩不在你之下同。”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伊恩做他不喜歡做的事?凱莉想問,但沒有問出口。

    看著奇亞卡克疲憊的身影,她知道眼前這男人不是總理,只是個對國家懷有無比熱情與愛意的戰士而已。如果伊恩不愛奇亞卡克,那麼伊恩又怎麼會為他做那麼多事呢?想到這裏,她突然記起芮娜給她的專線號碼。

    “為什麼你們還不離開這裏?多力•卡布雅現在不殺你們只是為了從你手上取得合法的政權,等到他確定無法經由和平途徑取得政權之後,一樣會殺掉你們。”

    奇亞卡克微微抬起眼,似乎有些意外她會知道這些。

    凱莉澀澀一笑。“我父親是達頓•霍克,你應該知。道。身為政治家的女兒,總是多少會知道一些事的。”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在多力的把持當中,就算是總一理專機也不敢起飛了,我們……無法可想。”藏諾娜輕輕開口。“我也想讓奇亞卡克逃走,但是他不願意。他說——”

    “我是這個國家的總理,我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的人民。”奇亞卡克淡淡接下去。

    “現在不走,很快的你的人民就要有新任總理了。”

    奇亞卡克頓時沉默,他又何嘗不明白這個現實,只是就算想逃又能逃到什麼地方去?怪只怪自己太過信任多力,以為多年的生死戰友不會輕易出賣自己……權勢啊!多麼魁惑人心,連多力那樣的沙場老將同樣禁不起誘惑。

    “我可以安排你們走。”凱莉冷靜開口。“電話還可以用嗎?”

    奇亞卡克微微經起眉。

    凱莉想了想,很快決定下一步。

    “你先安排讓我跟伊恩見一面,然後告訴我什麼地方可以安全的打電話不被竊聽——”她停頓一下,認真地看著奇亞卡克與藏諾娜:“當然,你們必須先相信我。”

    藏諾娜不知所措地看著丈夫,奇亞卡克的臉上與她有著同樣的疑惑。但很快的,他恢復了鎮定,也做出了決定。

    “好,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輸的了。卡卡諾會替你安排見伊恩的事情,他也會告訴你什麼地方可以安全的打電話而不被竊聽,你可以相信他。”

    “那麼你也可以相信我。”凱莉沒等他們回答便點個頭打開門退出去。

    關上門前,從門縫之間看見藏諾娜蹲跪在奇亞卡克面前,美麗動人的藏諾娜溫柔地環抱著他——那影像有股足以撼動人心的力量!

    在這戰火喧天的地方啊,究竟有什麼是可信的呢?

    愛情吧!人與人之間的愛情,人與國家之間的愛情——多麼脆弱、又多麼堅韌可貴的信任!

    胖卡卡諾很快安排凱莉進人監獄。沒想到看起來其貌不揚,甚至有點滑稽好笑的卡卡諾,實際上卻相當有辦法!他的朋友極多,雖然都不是有權有勢的人,但是那些小人物手中所握著關鍵性鑰匙卻在緊要關頭發揮大作用。

    “這就是會煮一手好菜的最大好處。”

    當胖卡卡諾領著她在黑暗的監獄裏行走時,他很得意地這樣說著。

    “人人都喜歡吃卡卡諾做的菜,而且我看起來很好笑、很逗人開心,所以他們喜歡跟我做朋友。像這種時候,有這些朋友就好辦事了,你說對不對?”卡卡諾說著說著,回頭看了凱莉一眼,有幾分不滿意地打量她幾秒鐘之後,回頭繼續說道:“我想你一定不會煮菜……真可惜!”

    凱莉被他說得也覺得有點好笑。胖卡卡諾很自豪,而且覺得不會煮菜是世界上最大的缺點。她不會煮菜,事實上她連煎一塊牛排也能弄得很糟糕;不出門的時候,她除了微波食物之外,什麼都吃不到。

    “女人一定要會煮菜,要不然沒人會喜歡你。”胖卡卡諾很認真地說道。“我不一樣,我太太什麼菜也不會煮,我也不讓她煮,因為我是個很好的廚師。我這樣說你明不明白?”

    凱莉認真點頭。

    胖卡卡諾滿意地點頭。

    陰暗的監獄暗巷走到盡頭,一名壯得驚人計程車兵站在獨立的四室前面,很威武地瞪著他們看。

    “我說過不要帶人來!你自己來是沒有關係,你帶別人來我就會很麻煩!”士兵不太高興地瞪著凱莉。“這又是誰?”

    “他老婆。”胖卡卡諾露出一抹看起來很不耐煩的笑容,瞪了凱莉一眼之後說道:“外國人,哭哭啼啼的,麻煩死了!讓他們見一面她就會放過我,那我就會放過你啦,開門吧!”

    壯士兵區起兩道稀薄眉毛,想了想,還是猶豫著不肯開門。“我不認識她。”

    “幸好你不認識她!”

    胖卡卡諾接著用當地的語言快速地說了一串話,壯士兵聽了大笑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凱莉的模樣,好像她是某種廉價妓女。

    “快點開門啦,我還要趕回去做飯!”胖卡卡諾推推士兵,嚷道:“你也不想她歇擱太久吧?我一定要帶她出去的,要不然也會很麻煩!”

    壯士兵終於聳聳肩。“十五分鐘,這是最多了,不要給我惹麻煩!”

    胖卡卡諾輕輕用手肘推了凱莉一下,凱莉立刻點頭。“不會的!我動作很快!”

    她這麼說,卡卡諾與壯士兵又是一陣大笑,顯然他們剛剛交談的內容不會是什麼國家軍政大事。

    四室的門終於打開,凱莉立刻間身進去。外面傳來胖卡卡諾嘻笑的聲音,他正催促著士兵將門關上,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又是一陣浪笑聲。

    門關上了,昏暗的燈光沒能照亮這間狹小的四室,隱約中,她只看見躺在角落裏的人影。

    “伊恩!”凱莉焦急地上前。昏暗中她沒辦法看清楚他的模樣,但從她進門,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的情況來看,他的狀況一定不理想!“伊恩!”

    伊恩呻吟一聲微微轉個身。

    透過昏暗的光線,凱莉立刻倒抽一口氣。“老天!”

    伊恩整張臉都腫起來了!被狠狠揍過一頓的模樣看得她幾乎心碎,眼淚立刻流下來。

    “老天……他們……他們怎麼可以把你打成這個樣子?喔!天哪!”

    “凱莉?”伊恩努力想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力不從心,整個人還是倒回地上。

    凱莉很快扶住他,眼淚落在他的臉上。

    “別哭……”伊恩歎息著伸手為她拭淚。“我不要緊,這只是做個樣子給多力看。”

    打得不成人形只是為了做給多力看?倘若多力存心折磨他,那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的淚水更急,恨不得立刻帶他離開這鬼地方。“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你別管我了,快點回美國去吧……”伊恩歎息道:“多力不會輕易放我走的,他想拿我鉗制奇亞卡克。如果可能的話,我倒希望你跟奇亞卡克都快點離開這裏,那麼我對多力而言就是個廢物了。”

    “你這樣說,是存心讓我難過嗎?”凱莉哭著嚷道:“你希望我走,希望奇亞卡克走,然後多力就懶得再管你,索性賞你一顆子彈是不是?”

    “我……”看到凱莉的淚眼,伊恩無言地垂下眼睛。

    是啊,他是這樣想的,可是這對凱莉來說卻侮辱了她的感情!他可以清高自私地隨便犧牲,只是那又將把凱莉與奇亞卡克置於何地?

    伊恩搖搖頭。“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

    凱莉扶著他坐直身子,她想對他說好多話。外面卡卡諾與士兵高聲談笑的聲音傳來,她知道卡卡諾是在提醒她小心隔牆有耳。她擦擦淚水,很快扶著伊恩靠著牆坐好。

    我會安排奇亞卡克離開這裏前往美國。

    她從身上掏出鉛筆,在地上寫著。

    伊恩握住她的手,鼻頭不禁酸了起來。

    我會回來救你出去的,你一定要等我!

    她又寫。

    “我會的…”

    “如果你死了,我絕不原諒你!”

    凱莉的眼認真地看著他。

    伊恩點頭,緊緊地擁抱她。

    “不會,我會等你……我答應你……”他在她的耳畔低語,溫熱的氣息讓她再度紅了眼眶。

    “這個給你。”凱莉拿出一張自己的相片。

    那是一張以南非大草原為背景的相片,相片中的她凝視著遠方的草原,夕陽映得她翠綠色的眸子有如翡翠一般;相片背面貼著一朵乾燥的麗塔花。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伊恩給她的花。鵝黃色的花瓣已經乾燥了,只剩下淺淺的暗黃色,花心也已經凋零,但對伊恩來說,那卻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也是最美麗的希望。

    伊恩珍惜地將相片藏進懷裏,看著凱莉,他開口想說什麼,凱莉卻以吻阻止了他。

    她的淚水混雜著愛意與心疼,纏綿得幾乎救人落淚。伊恩緊緊擁抱她,像是沒有明天,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之中。

    火熱的吻抽光了兩人體內所有的空氣,只是淚水還是那麼急切、那麼無助。

    “該走啦!”壯士兵用力端端門。“快一點!”

    “等下次見面……”凱莉硬咽地開口:“等下次見面再告訴我。”

    伊恩的眼光將他想說的話都說出口了,無聲的纏綿緊緊將兩人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凱莉深吸一口氣,顫抖地輕輕碰碰他受傷的身體。“要等我…”

    囚室的門打開了,壯士兵沒好氣地站在門口。“好了沒有?”

    伊恩點頭,深深地凝視著凱莉的模樣,將之深印在腦海中。“我會。”

    凱莉咬住唇,力氣之大幾乎要咬出血來。她忍痛轉身離開,當國室的門關上的一刹那,她發覺自己遺落了重要的東西在裏面……

    她的心啊!忘在囚室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可以再找回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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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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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美國白宮特別報導】失蹤的六國觀察團本日淩晨在白宮露面,並且強烈指控依特丹對他們發動攻擊、拘禁他們,造成兩名觀察團成員死亡!

    根據來自白宮的最新消息指出,六國觀察團的成員們已經於二十五日淩晨回到白宮,並召開緊急會議提出報告。報告中指出:觀察團於二十二淩晨出發前往依特丹,在到達依特丹時便遭到依特丹軍方扣留,其命令來自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觀察團也在報告中指出,黎諾費奇將他們拘禁在軍火庫中,且受到不人道的對待,一直到不知名的遊擊隊攻擊該軍火庫之前,依特丹有關當局都沒有釋放人質的打算。

    對於觀察團的強烈指控,依特丹的國會發言人嚴重提出反控,指出此乃美國與聯合國方面的政治陰謀,企圖促使北約對他們發動攻擊。卡素也在同時指控美國嚴重干涉該國內政,已經違背了國際公約。

    目前北約已對依特丹發動持續性的報復飛彈攻擊行動,並且警告倘若依特丹不肯放棄以武力侵略阿爾拜特,此項攻擊將不會停止,且有可能繼續擴大為國際戰爭。

    另外阿爾拜特日前由國會議長多力•卡布雅所發動的軍事政變事件仍未落幕。

    五萬名阿爾拜特人民二十六日於國會廣場前舉行反軍事鎮壓的抗議行動,到目前為止仍在繼續中,示威群眾的數目也在持續增加當中。示威群眾主要的訴求包括多力•卡布雅交出軍事政權,以及和平解決依阿戰爭等,阿爾拜特人民同時要求該國總理奇亞卡克出面。但自二十五日奇亞卡克便失去了行蹤,許多觀察家臆測,多力•卡布雅極可能已經秘密暗殺了奇亞卡克。消息雖然未經證實,但據傳該消息之可信度極高。

    5月27日阿爾拜持空軍機場

    這是最後一架離開阿爾拜特的飛機了。

    幸虧有芮娜的幫助,她才能搭上這架飛機——當然,奇亞卡克與他的妻子激諾娜已經安全登上了飛機,這來自於胖卡卡諾、卡卡諾與史蒂芬的幫助。

    原本她以為史蒂芬會與他們一起走,離開這個戰火連天、令他傷心欲絕的地方,誰知道史蒂芬卻只是搖搖頭。他說難民營裏失去了艾美、伊恩之後不能再失去他。或許史蒂芬對這個地方的感情不比伊恩、奇亞卡克來得少,只不過她沒有看出來而已。

    當她站在飛機旁邊,無言地凝視機場鐵幕外的人群時,這七天來的一切像是電影一樣在她的腦海中一幕一幕地播放著。

    七天的時間,足夠上帝打造這個世界,也足以令這個世界改變了她的人生。

    七天之前她為什麼來這裏?因為她的生活沒有目標,因為她只像一台照相機,除了機械地按著快門之外,對其他的人事物都沒有感情。

    她是那麼的冷漠,冷漠到連自己也感到恐怖的程度。流浪在世界各地拍照的生活她已經厭倦了,找不到生活的目標,對一切都失去熱情。

    她是來尋找刺激的。

    多年冷漠沒有感情的生活讓她幾乎麻木不仁,她需要一點刺激,需要知道自己活著的目標,所以她來了。頂著金鏡頭獎的頭銜,她幾乎可以拍攝世界上所有她想拍的事物,以攝影記者的身份參加觀察團對她來說並不困難。

    她來了,也找到了想要的刺激。只是沒想到會出生人死、會愛上伊恩•伍德,會變得與過去的她渾然不覺。

    冰封的心在見到伊恩的第一眼,已經出現了裂痕,那是她所不瞭解的熱情。現在想想,那便是她一直尋找的目標。她渴望愛情,渴望自己再度活得像個人,而不是機械。

    如果現在再見到雷克斯,她可以很大聲地反駁他:她的確變了!但不是變得濫情,而是變得有感情、懂得愛,也勇於付出愛。

    “請上飛機吧!”士兵提醒她。

    凱莉回頭再望一眼這個烽火連天卻充滿了感情、充滿了勇氣的地方。

    她會回來的,而且很快!

    她在心中對自己許下諾言。

    她一定會回來,帶著新生的勇氣與愛情。

    6月3日美國華盛頓

    達頓•霍克是個標準的美國男人,但是他高大雄壯的體態並沒有隨著時光流逝而垮臺,相反的,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男性惑力就像是白蘭地一樣愈陳愈香、愈久愈迷人!

    他或許是全美國最有權勢的男人之一,富可敵國的財富與如日中天的政治聲望都讓他的健力分數大花增加。當他出現在各種場合,還可以看到不少擁護他的女性選民趨之若騖地尾隨著他、呼喚著他的名字,如果說達頓•霍克是個政治版的史恩•康納萊也不為過。

    但,這對凱莉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看到西裝筆挺、英姿勃發的父親,她只感到無比的陌生,她希望見到的是一個會上前熱情擁抱她、親吻她的老爸,而不是一個手握著酒杯,微笑寒暄地看著她的陌生政客。但是她沒得選擇——

    她已經想盡了辦法,運用了全部的人際關係,在短短幾天之內幾乎會見了所有的國會議員,他們卻都只是沉默地看著她,沒有人能承諾她什麼,更沒有人敢公開幫助她;依阿戰爭如火如茶地進行著,她觸及的是最敏感的政治核心,誰也不願意冒險。

    但是她需要幫助!伊恩需要幫助!她不能想像伊恩再繼續留在那監牢中會發生什麼事!

    “你願不願意幫我救伊恩?!”凱莉開門見山地問。

    達頓•霍克十分不悅地經起眉。這就是幾個月不見的父女見面的第一句話?他沒好氣地放下酒杯,雙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開口:

    “我不會為了一個沒沒無名的醫生而鼓動國會發動戰爭的。”他毫不留情面地回答了女兒的問題。“更何況那個伊恩•伍德比一個沒沒無名的醫生還要糟糕,他被控間諜罪,我怎麼能叫國會去救一個間諜?”

    凱莉咬牙切齒地瞪視父親。

    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復,但是……但是那感覺還是痛得教人不敢相信!

    這真是她的父親嗎?過去那個讓她騎在他肩上、笑呵呵地帶著她去看國慶表演的男人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權勢真有如此迷人?可以讓一個人利欲前心到失去人性。喪失感情的地步?!

    “我不想跟你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你下去吧。”達頓歎口氣。他已經兩鬢如霜,看著女兒堅決的神情,他突然感到自己無法控制的衰老。

    那種熱情啊,已經離他太遠,到了他這種年紀,早已深深瞭解自己的能力。就算救得了伊恩又如何?難道真讓女兒跟著他跑遍世界各地的戰區?他很明白這樣的話對凱莉說沒有什麼用,她早已經沉溺在愛情之中而不自知了啊!

    凱莉深吸一口氣,狠狠咬住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那麼……至少請你把飛機借給我,讓我回阿爾拜特去。”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去那種地方送死!”

    “你不救他,我一樣可以找到人去救他。”凱莉再也忍不住,含著淚水忿恨地吼道:“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變成什麼了?你強大的權力欲望已經通走所有的人,難道你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你真的是我父親嗎?或者你只是一個披著我父親皮肉的外星人而已?”

    達頓錯愕地瞪著女兒,怎麼也沒想到內斂的凱莉竟然會對他說出這種話!那麼可愛動人的女兒,怎麼會變成眼前這樣對他充滿怨恨的陌生女子?

    凱莉深吸一口氣,擦擦眼淚,轉身。“我已經在外面流浪了許多年,我還可以繼續流浪下去。我想,這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決定。”

    達頓•霍克倒抽一口冷氣。“你威脅我?!”

    “不……親愛的父親,沒有人能威脅得了你。在你心裏,除了權勢之外還有什麼呢?試想一個在你心裏毫無重量的女兒又如何能威脅你?不,親愛的父親,我只是說出事實的真相而已。”

    “你真是不知好歹!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這是為你好?你——”

    達頓忿怒地上前扳過凱莉的身子,這才愕然發現女兒竟然滿面淚痕。

    “凱兒……”

    “自從媽媽死後,你變得再也不愛這個家了!大哥、二姊全被你逼走,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當個攝影師?”

    凱莉抬起一雙淚眼,悲戚地望著父親蒼邁的容顏。

    “因為我也想逃,逃得遠遠的,逃到你看不到的地方。我真的受不了……我真受不了看你變成這個樣子!我多怕自己也變得跟你一樣,可是你知道嗎?”她悲慘地笑了笑。“我差點……差點也變得跟你一樣了!如果我沒有去阿爾拜特,如果我沒有遇上伊恩,現在我就跟你一樣,像個機械、像個沒有感情的混蛋!”

    達頓愣愣地看著女兒,他張嘴想說什麼,但卻說不出來。良久之後只是苦苦歎口氣,揮揮手,示意凱莉離開。

    他背對著女兒,覺得自己像只戰敗的公雞。

    “也許我真不是個好父親,去吧……去做你們喜歡做的事,去愛你們想愛的人,我不會再阻止你了。”

    凱莉也楞住了,他竟然……竟然如此無動於衷嗎?

    這樣殘忍的事實對他竟沒有任何意義?她終於死心。深吸一口周圍冷冷的空氣,她轉身離開。關上門,也切斷她與這個家最後的聯繫。

    達頓•霍克無助地跌坐在地毯上,向來西裝筆挺、神采奕奕的他突然樵悻了幾十歲。他望著自己已出現老人斑、佈滿皺紋的雙手,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老了——他已經老得沒意識到自己的兒女都棄他而去、老得竟然沒發覺兒女們對他深切的恨意……

    “達頓。”女子歎息地聲音傳來,她修長的手自他身後輕柔地擁住他。“別責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在商場上、政壇上呼風喚雨、幾乎無所不能的達頓•霍克無助地垂著頭,悲戚得無法面對自己。

    仔細回頭想想,午夜夢回時,難道他不曾懷念過孩子們小時候的模樣?難道不曾希望這個家恢復過去和樂幸福的舊觀?他一直以為孩子們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離巢的鳥飛倦了總會回來,更沒想到……原來他已經將兒女們對他的感情摧磨殆盡!

    “凱莉她不是有心的,她只是太難過而已。”女子歎口氣。“你不該一口拒絕她,你知道她真的很愛伊恩•伍德。”

    “唉……”達頓苦苦歎息,抬起限,面對女子溫柔的眼睛。“那你說我究竟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讓凱兒回到我身邊?”

    女子輕柔地笑了笑,吻吻他雖然略顯蒼老,但依IH#力十足的臉。“幫她達成願望,救出伊恩,這對你來說並不是難事。”

    達頓很快反抱住女子纖細的腰肢,看住她嬌柔的面孔;那令他深深著迷的模樣依然百看不厭!

    她怎麼能這樣控制他?

    只要她在身邊,他知道自己無所不能。她像個魔術師,不知不覺地改變許多事;包括他的愛情、他對權力的欲望。現在那些對他都不重要了,他已經找到人生另外一條通往幸福的道路,他的心早已經滿溢,又怎麼會稀罕那虛無縹緲的權力?

    凱莉誤會了他,但他卻沒有反駁的權利。他傷了孩子們的心,現在輪到他得嘗嘗他們所受過的苦。

    他忍不住低下頭輕啄她嬌嫩的唇瓣。“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你簡直像是我的女王了!”

    “我的確是你的女王。”女子皺皺鼻子,笑著說道:“不過我們現在應該先專心救回你的公主才對。”

    達頓現在是滿心的溫柔,把方才的痛苦掙扎暫時拋到九霄雲外。

    他深情地凝視女子動人的眸,手輕輕地撫摸女子細緻的渾圓;他那雙綠色的眸子因為欲望而轉深,聲音也變得沙啞低沉。“當然。但是我的女王,難道你不能讓你忠心的僕役先得到一點獎賞?”

    “在這裏?”女子羞紅了臉。

    “對,就在這裏。”

    他轉身壓住她修長的身材,輕敵她細緻的頸項,火焰緩緩地燃燒……

    “我真愛你……”他歎息似的說道。

    她在他身下喘息扭轉,被欲望折磨得幾乎瘋狂,她僅能嬌弱地抬起眼,雙手環住他依然雄壯的肩。“我也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讓你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真的知道嗎?

    當她投身熊熊火焰,任欲望焚身的時候,她的雙眼緊閉著,緊緊攀住他的背,思緒瘋狂地旋轉著——

    他真的知道嗎?

    當她登上宇宙巔峰、當狂喜像是潮水猛然朝她席捲而來時,她喘息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愛你……愛你……知道嗎?這世上唯一僅有的愛情,就只為你……真的,知道嗎?

    站在公寓門口,凱莉猶豫了許久。她已經拖延了許久,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天色漸漸晚了,屋裏的燈光也亮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於是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嬌小的金髮女子,她的懷裏抱著繈褓中的小小嬰孩。看到凱莉,金髮女子愣了一下,幾秒鐘後才默默地讓開一條路。

    凱莉無言地走進屋裏,溫暖的小屋子裏放著許許多多的照片,各式各樣的相片掛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裏,其中最明顯的是一張掛在客廳正中央的三十寸大相片;羅賽斯擁抱著他美麗嬌小的金髮妻子,兩人的笑容有如陽光一般燦爛動人。

    “我知道你……”金髮女子在她身後輕輕地說著,聲音裏有一絲強忍的哽咽。“你是跟羅賽斯一起到阿爾拜特的記者對不對?羅賽斯提過你,他說你很厲害……”

    “羅賽斯……”

    凱莉站在相片前,凝視著羅賽斯那大大的笑臉。

    他的眼睛好小,笑得那麼燦爛的容顏裏幾乎要找不到眼睛了,可是那笑容看起來好幸福。只是看著這張照片,她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羅賽斯死的時候我在他身邊……”

    羅賽斯的妻子頓時泣不成聲。她懷中的嬰孩似乎感應到母親的痛苦,母女兩人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必須說……必須趁自己還有勇氣的時候說出來,她不能哭、不能脆弱!這是她答應羅賽斯的事,她必須做到。

    凱莉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淚水狠狠返回肚子裏。“羅賽斯已經為你們的女兒取好名字,他希望可以叫她安妮塔。”

    “安妮塔……”羅賽斯的妻子前呼地念著這個名字,一次又一次,像是那名字裏還有丈夫的余溫。

    凱莉回頭,見金髮女子緊緊抱住小小的嬰孩,她的淚水不斷落在嬰孩的臉上,那孩子哭得好傷心。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要如何安慰一個剛失去丈夫的女子?光是看她的模樣,已經足以教人心碎啊!凱莉只能咬著牙忍住淚水,走到她身邊:“請你保重,安妮塔還需要你。”

    “我知道……我知道……”女子拼命點頭。抬起臉,給了她一個悲戚的笑臉。“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件事!這對我……很重要……”

    凱莉咬住牙,微笑地點個頭。“保重,那我走了。”

    “謝謝你!”

    哽咽地說完,女子背轉過身去,不住顫抖的雙肩讓凱莉幾乎無法離開,可是她得走了。她知道剛失去丈夫的女子會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好好痛哭一場——她也需要。

    走到門口,她的手握住門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再度輕輕開口:“羅賽斯……很勇敢!等安妮塔長大,請告訴她,她的父親在最後關頭依然很勇敢,而且想念著她…”

    打開門走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屋內傳來哀泣的哭聲……她轉頭離開,無聲的淚水像是泉水一樣再也忍不住地湧了出來。

    走到街角,看著滿城燦爛的燈光,她倚在街角的柱子上狠狠地痛哭起來。

    她還不能崩潰!可是……她好累、好苦!

    伊恩……伊恩……

    死亡呢?能逃過死亡嗎?連死亡的分離也不在乎嗎?

    耳畔似乎聽到伊恩輕柔苦澀的問話……

    “我在乎……”她悲慘地哭著搖頭,身體沿著柱子緩緩下滑。“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天哪!”

    6月19日美國華盛頓

    【白宮報導】本日上午柯林頓總統會見了來美尋求政治庇護的阿爾拜特總理奇亞卡克,雙方就阿爾拜特內戰問題展開為時一個半小時的秘密會談。

    根據瞭解,依特丹目前對阿爾拜特的攻勢已經稍弱,由於國內反對聲浪高張,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極有可能被迫下臺,這也使得原本可能轉變成國際戰爭的依阿戰爭有了轉機。

    白宮內部消息人士表示:美國政府目前沒有打算提供奇亞卡克任何軍事上的援助,雖然美國政府及北約組織等國都承認奇亞卡克政權的合理性,但依特丹總理黎諾費奇多次在公開場合抨擊美國政府及聯合國不當干預他國內政的言論已漸漸發揮效用,美國政府因此不願在此敏感時刻介人阿爾拜特的內戰,這也使得積極尋求軍事援助的奇亞卡克在華盛頓變成燙手山芋。

    6月21日

    【阿爾拜特報導】由多力•卡布雅發動的軍事政變所導致的內戰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多名反對政變的議員二十日在阿爾拜特首都舉行聯合記者會,強烈抨擊多力為叛國賊,並聲援該國總理奇亞卡克於十九日與美國總統會面後所發表的言論,支持奇亞卡克為阿爾拜持唯一的合法政權。

    6月25日

    【阿爾拜特報導】阿爾拜特示威民眾與軍方發生激烈衝突!目前已知有十五人死亡,超過兩百個人輕重傷,死亡及受傷人數目前還在增加。據瞭解,阿爾拜特政府所發佈的損失統計數字可能過於保守。

    6月27日

    【美國白宮報導】依特丹宣佈停止對阿爾拜特的攻擊行動。根據瞭解,依特丹內部情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總理黎話費奇於二十七日宣佈停火消息後得到大多數群眾的支持,但其政權仍然極為危險,預料另一波人數更為龐大的示威遊行會在七月一日舉行,屆時由依特丹民主黨人士所領導的示威遊行隊伍,將會以萬人連署罷免的方式要求黎諾費奇交出政權……

    依特丹對阿爾拜特的猛烈攻擊行動已經持續超過一個月以上,雙方的死傷人數目前還無法估計,但至少都超過一萬人以上,財物損失更是無法統計。由於依特丹的攻擊而流離失所的阿爾拜特人超過十萬人,龐大的難民潮令鄰國大感吃力……

    依特丹宣佈停火消息後北約表示,只要依特丹同意撤出目前仍在阿爾拜特境內的軍隊,北約也將立刻停止攻擊……

    6月29日

    【阿爾汗特報導】自六月二十五日大規模的鎮壓行動後,多力•卡布雅所領導的軍隊再次對示威群眾發動強烈軍事鎮壓。目前衝突仍在持續當中,過去由該國總理奇亞卡克所領導的“人民解放軍”也加人了內戰之中,使得情勢更加危險,許多無辜平民深在軍方強大的火力下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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