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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上綠 -【公公殿下(落難龍鳳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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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17 06:13: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春上綠-公公殿下(落難龍鳳之四)

不是老爹搞錯也非他聽錯,都怪自己做錯!
誰叫他吃飽閑閑自願當太監地勇闖地獄閣,
被個臉塗得像猴子屁股的女人看上算活該,
郡主又怎樣,可以隨便欺負人嗎?
要他當小白老鼠任水潑、做箭靶,他忍;
她賭輸錢找他這現成冤大頭討,他還忍;
現在居然輕薄起他的胸說硬硬的,
和她的根本不一樣,
廢話!他可是“五肢健全”的好男兒耶,
忍……他忍不下去了啦,
說太監不會和人生孩子,
他偏要和她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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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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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17 06:14:1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玄武元年 金湛國

當朝之孝仁皇後君芷衣一舉生下四胞胎,兩男兩女,舉國歡騰。

金氏王朝建國兩百餘年,王室人口一直單薄,因此,使得王位繼承有時還得從宗室弟子中挑選出來。

這次君芷衣一舉生下兩位皇子和兩位公主,讓冷清的王室熱鬧許多,而四位皇子公主雖是同胎所生,卻只有兩位公主生得一模一樣。

由於德元帝金玄賓練有刺青之術,於眾子女滿月時,分別在其右腳底刺上同皇袍上的皇室圖騰,這個秘密除了皇上皇後及當朝公主——皇上胞妹永樂公主金眉仙外,無人知悉。


玄武三年 金湛國

剛過亥時,本已該熄燈就寢的由儀宮,此時卻燃起燭火燈油,將寢宮內點得如白晝一樣明亮,門外不時有太監宮女急忙奔走傳訊、領命辦事的身影。天上紅月勾如刀,更是讓這一班奴才提著燈籠的倉皇模樣透出一股緊張氣氛,彌漫整個皇城。

“啟稟皇上,探子在外殿候宣。”一名太監渾身是血,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來報。

好可怕哪,那名探子不知身中幾刀,全身都是血,他看他站不穩的扶了他一把,衣服袖子就全染上了血漬。

金玄賓看了太監一眼,他身上的斑駁紅漬讓他怵目驚心,可他早有了最壞打算。“快宣!”

太監領命退下,沒多久即攙扶著個黑衣人,蹣跚步入內殿。

“吾皇……萬歲……萬……萬歲……”探子就要跪下,可身子才失了太監依靠,馬上不支的滑坐至地上。他掙扎著,勉強想爬起。

“免了免了,快報,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了?”金玄賓語氣中的焦灼越來越明顯。

“凌霄王收買之叛賊由皇城北門快速殺進,”探子拼著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的吐出,“我方中了敵方調虎離山之計……大隊禁衛軍由東南兩方城門迎擊,恐來不及調回……”他眼珠一吊,氣絕身亡。

“皇上,事不宜遲,您和皇後及皇子們還是儘早由秘道出宮吧!”禁衛軍副統領梁忠面帶愧色,連忙出聲歡諫。

“這……”金玄賓遲疑的轉頭看向身後坐在床畔的君芷衣,後者的一雙眼睛,直瞧著床上四名幼兒流淚。

“皇上,臣妾想……”

聽聞外頭淒厲的慘叫聲傳來,梁忠忙抽出利劍奔出,此時,三道人影閃入由儀宮,沒一會又分別帶著像包袱似的東西離開,其中一抹身影直奔永樂公主寢宮落月軒。

“砰!”一個巨大聲響,梁忠被劍刺穿的身體直挺挺的撞開宮門,倒地不起。

“皇上恕罪,臣……臣護駕……不力……”

“梁愛卿!”金玄賓的眼底湧起對這忠臣疼惜悲歎的淚水,可他不叫這淚流下來,現在還不是哀悼的時候。

“三皇叔,你終於攻進宮裏了。”他這話不是疑問,而是點明擺在眼前的事實。

“唷,我說皇侄,你說這話不是在挖苦我嗎?是嫌我來得不夠早是不?”凌霄王金九鶴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是啊,我是來得遲了,便宜了你,讓你多坐了三年龍椅。來人,將他捉住!”

金玄賓知大勢已去,不做無謂反抗,任憑人將自己手腳縛起。他的視線越過金九鶴,定在跟在他後頭進來的身影上。“梅卿家,這事你也有份嗎?”

右丞相梅定欽心虛的垂下頭,“呃,我……”冷汗自他的額際涔涔而下,他不是不知叛君之罪有多重,可誰叫皇上他什麼事都偏著全凱那臭小子呢?就算那全凱貴為一朝國舅,可怎麼說,皇上也沒理由事事聽他的。

凌霄王答應他了,只要他助其奪得王位,他會讓自己得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至高權力,外加一生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他相信凌霄王,在王爺慷慨的與他共用他的愛妾後,他相信他們是可以共富貴的兄弟。

現在,只要除去他這塊礙腳的擋路石後,凌雲王坐上王位,他護國宰相權傾一國的美夢也就要實現了。

“為傳系金氏王朝皇室血脈正統,皇……皇上,您還是讓位吧!王爺,你說是吧!”梅定欽閃避著金玄賓的眼神,這番話說得氣虛不已,好不容易說完了,惟惟諾諾拱手看向凌霄王,像一條急欲向主人討賞的狗。

金玄賓沉聲一喝,“讓位?!先皇遺詔明白宣示,我是金氏王朝正統傳人,該滾出去的是你們!念在叔侄一場,“三皇叔,你現在收手我可以免你死罪。”

"哼!”金九鶴還是維持一貫冷笑,“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我不介意提醒你,現在你的命可說是捏在我手裏呀!應該說你向我跪地求饒,我或許讓你遲個一時半刻去見閻王!”

三年前先皇駕崩時,依皇朝歷代王位先傳弟再傳子的規矩,他本以為這黃袍自個兒是穿定了,哪知道皇兄竟下了道遺詔,說他凌霄王行事乖戾、刻薄寡恩,因而是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著想,皇位宜傳給賢德明仁的太子。

真是狗屁!皇位應該是他的,金氏王朝自建國兩百餘年,這傳弟再傳子的規矩從沒壞過,他才是正統,他才是真命天子!

今天,他不算叛君,他只是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這時,不知是餓了,還是大人們劍拔弩張的氣氛影響到了皇子們,只聽聞幾聲稚兒宏亮的啼哭聲,岔入了這場對峙。

“喔,我都忘了可以坐上咱們金氏王朝皇位的人不只我們兩個。”金九鶴笑得刺耳,肆無忌憚地走向皇子們所在的床邊。

“你要幹什麼?”君芷衣眼見他的逼近,張開手臂死命地想護住她的孩兒。

“想幹什麼,哼哼……”說著,他抓起一個小孩,另一手持利刃湊到細小頸邊一抹,鮮紅溫熱血液當場噴了君芷衣一臉。

“不——”她的心顯得都要跳出來了,腥膩的血味讓她幾欲昏眩。可不行,她的孩兒,她得保護她的孩兒……“不!”

對一個母親來說最殘忍的事莫過如此,親眼見自己骨肉為人俎上肉,而自己卻無力相護。她忍不住尖叫,手環著其他孩子,不叫金九鶴這匹惡狼再傷他們一分一毫。

然而使盡再大的力氣,也抵不過金九鶴恣意一揮,君芷衣無法承受這一掌地倒向床邊地上,她隨即掙扎地爬起,要再上前,金九鶴一腳踢來,又將她踢離了床畔好幾步遠。

“皇後……”動彈不得的金玄賓此刻亦是淚涕縱橫,一面心碎稚兒的無辜,一面擔心著妻子的安危。歷代祖宗啊,他是犯著什麼過錯?為何會讓他的妻兒遭逢如此浩劫?

“唷,瞧瞧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殺了你,我也覺得可惜啊!”金九鶴口裏雖這麼說,但手中揪著小公主頸項的手勁卻絲毫沒有放鬆,一聲喀答聲傳來,小女孩抽噎的啜泣聲沒了,小小的頭顱偏個方向地低垂下去。

“不……”君芷衣搖著頭,神情開始有些恍惚起來,但她仍是沒忘守護親兒的心,勉力站起,想去護她剩下的兩個孩子。

像是故意的,金九鶴在皇後接近當口,露出一扶殘笑,手持利刃使勁朝下一刺,頓時又多了一名早夭亡魂。

“你這兇手,還我孩兒命來!”君芷衣簡直快瘋了,傷心、憤怒的淚流下洗過方才沾染上的血跡,滴在淺色的衣襟上匯成一圈圈淡紅色血漬。

她朝他撲去,手拉扯住金九鶴的衣袖,不讓他的魔爪伸向僅存的稚子。

“該死!”金九鶴吃痛一呼,這瘋女人竟然咬他的手!

被猛力一推撞在椅子的君芷衣並不覺得痛,她抹抹唇邊血痕,咬這混蛋算什麼,她還想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金九鶴抓起最後一名小皇子,幼兒受到驚嚇地不住啼哭,臉蛋哭得漲紅,小小的身子扭動著想掙脫這不舒適的感覺,腳上的小錦鞋被他甩落地,右腳上一抹金影若有似無地閃著。

“皇兒——”不只是金玄賓屏息看著,連君芷衣都驀地阻了沖勢,愣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解決了他,再來就是你們夫婦倆了。”金九鶴冷笑,此時的他早殺紅了眼,像嗜血的劊子手,享受著凌遲人的快感。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利箭破空飛來,咻地一聲穿過他的手掌,他呀地一呼,鬆手放開了幼兒,幸而底下是軟墊錦被,才沒摔傷了他。

“誰?”金九鶴一驚,顧不得小孩,立即回身沖回寢宮門口。梅定欽他們都在那,人多好掩護,總比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當箭靶好。

屋頂傳來瓦片碎落聲,隨即,數十名看來風塵僕僕的將士一躍而下。

該死,倉皇之中竟忘了挾持玄賓那小子或者皇後來當人質,真是該死,這群飯桶反應也真遲鈍,到底僅不懂什麼叫見機行事?

金九鶴暗自懊惱,怒瞪身旁的梅定欽一眼,發現他竟沒用地發起抖來了。

匆忙趕到的殿前將軍徐光磊見形勢稍緩,至少皇上和皇後已在他們保護下,只是可憐了三名皇子……他立即命人為金玄賓解開繩索,同時朝叛賊喊話。

“凌霄王,我勸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你的同夥已被我們包抄,不戰而降。”

“沒錯,趕緊受降吧!”左丞相全凱亦率領一群侍衛自由儀宮側門出現。

“怎……怎麼可能?”金九鶴不信地反問,內心卻已方寸大亂,忍不住左右張望,尋找同黨駁斥的聲音。

“真、真的嗎?”梅定欽顫著聲問,一雙眼不住瞟溜著,他在覷好空隙,苗頭不對他才好逃。

“信不信隨便你們,總之你們今天是無法走出這個門。”徐光磊朗聲道,一字一句擲地鏗鏘,手一舉,數十名將士架起弓箭,準頭全瞄向叛軍,嚇得梅定欽一顆老膽都快破了。

還是先走吧!想著,身一縮,他就要往後逃命去。

眼角瞥見他的動靜,金九鶴冷哼一聲,“想取我的命?沒那麼容易!”手一址,將梅定欽拉了回來,反手將他推出,頓時亂箭齊飛,梅定欽活生生成了人形刺蝟。

金九鶴趁眾人躲箭雨之際,靠著幾個武功不弱的心腹掩護,趁亂閃避了出去。

幾人邊逃不忘製造些障礙物阻礙遲來的禁衛軍追捕,推倒廊上照明燈籠,讓火舌為他們形成屏障。

“快救火!”遭火勢阻攔,眾人無奈地先去打水滅火,眼睜睜地看著,在火光掩映中,金九鶴的身形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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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十五日後——

丑時剛過,皇城東北邊通津門外,荒雞夜啼了幾聲,想在天亮前趕回宮中的小安子,不知被什麼吸引住了腳步,側耳聆聽周遭動靜。

上月他家中捎訊來,說他老父病危,他連忙向總管太監告假,按例原本應該是不許的,幸而總管太監平時很照顧他,一聽說此事,二話不說的就給了他一個月的假。返家後,不知是不是爹爹看到他太高興了,病況日漸好轉,到自己今天要回宮之日,他已能下床走動。

俗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他真的很怕自己會面臨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景況,雖說當初十來歲的他,也是想改善家中生計,才會入宮去勢成為太監,哪能料想到後來大哥年紀輕輕的走得那麼早,留下一雙父母徒惹歉籲。

大哥沒娶親就過去了,沒給他們安家開枝散葉,而他也是無能為力。無奈啊,既定事實他無法改變,一切都是命吧!

奇怪,荒郊野外之地怎麼會有孩童的嗚咽聲?

小安子強壓下內心的忐忑,循聲找去,撥開幾乎快有他個頭高的菅芒草,黑暗中,只見他手裏提的燈籠火影幢幢。

“不會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嘴裏碎念著,但他還是壯起了膽子,咽咽口水,想瞧個仔細。

“哎唷!”腳下絆著了什麼?將燈籠湊近一瞧——嚇,我的娘呀!這……這是一個死人呀!

趕緊閉上了眼不敢瞧,那匆匆一瞥已讓他嚇得心神俱裂,那滿是血跡的男人臉孔,在燈籠火光閃爍下,益發猙獰。

“哎唷喂呀,我就說做人不能太好奇,瞧瞧我沾惹什麼來著……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保佑,我當沒看見呀……”小安子雙手合十不住禱念著,“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啊!”

他、他……這個死人居然拉住了他的腿!

人不是他殺的啦!這位鬼大哥冤有頭債有主,你要索命找殺你的人去,不關他小安子的事啊!小安子拼命抖甩著腳,想掙脫這個恐怖的鉗握,可越動,對方的手勁竟越來越大,讓他壓根無法動彈。“不要找我當替死鬼,我上有一雙父母,死不得、死不得……”

“我……我……皇……四皇……”武三困難的想跟小安子解釋他還沒死,雖然已身受重傷,離死期不遠。

“我不姓黃,姓安,你找錯人了啦!”小安子害怕得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了什麼,心裏頻頻念著眾神名號,從玉皇大帝喊到太上老君,隨便哪個路過的天兵天將都好,快來救救他。

武王的另一隻手裏攬抱著一名看來約三歲大的小男孩,小男孩被他半壓在身下,難受地直哭著,剛剛小安子所聽到的小孩哭泣聲,便是他所發出來的。

“這是四、四……四皇……子,救、救……他……”

他顫抖著手將懷中小孩推出,但慌成一團的小安子還在那邊呼喚眾神明,差點沒嚇到灑尿了,還管死人交代什麼遺言。

這個小孩身份非同小可啊,都怪自己大意,身懷如此重要任務卻叫昔日仇家盯上,還粗心地中了埋伏,他死不足惜,然而這懷中小兒,可千萬不能有一點閃失。

他知道自己是擋不下去了,苟延殘喘強擋住已氣,就是不想辜負當今聖上所托,他的希望只寄託在眼前這個小太監身上了。

“救……四……四……”四什麼還沒說完,武三大限已到,眼白一翻,揪握住小安子褲角的手也松了。

頓時少了股拉力,小安子沒防備地往後倒去,剛剛好跌在武三身上,他嚇得一聲驚呼還梗在喉口正待喊出,眼卻驀地對上一雙滴溜溜轉的黑眸,霎時讓他呆愣住,直盯著對方瞧。

小男孩像是哭累了,眼底噙著淚水,吸著大拇指的模樣煞是可愛惹人疼,長長的睫毛眨呀眨地,一副快睡著的樣子。

好俊的小孩!小安子瞧得入了迷,也忘了自個身下正壓個死人。燈籠掉到地上,沒一會燭火染上了籠紙,火苗遂把整個燈籠吞沒,還波及一旁的雜草。天干物燥,火勢一下就蔓延開來,直至熊熊火光與熱度傳來,小安子才赫然發覺。

“糟了,怎麼著火啦!”他急急起身,試著用腳去踩火苗想滅火,無奈野草蔓延,他鞋底都快踩焦了火卻還不見轉小。

“不走不行了……”轉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武三,他閉起眼湊近,不敢看他滿臉是血的慘狀,伸出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一確定這人的確去見閻羅王後,馬上往後跳離了一步。

“大……大俠……”他看到他腰際佩著劍鞘,不過沒看到有劍就是。“事態緊急,原諒小的我要逃命去,沒法子為你擇一好穴,改日我會再備冥紙牲禮來祭拜你,至於那孩子……”他再望向那小男孩,小男孩已酣然入夢去。

該拿他怎麼辦呢?丟在這兒當然是萬萬不行,可他一個小太監也沒辦法帶個娃兒在身邊啊,他還得趕快回宮呢,半個月前宮裏發生凌霄王造反的大事,雖然沒有成功,不過卻殺了三名皇儲,還燒了大片皇城,現在大夥肯定忙得人仰馬翻,他再不回去,總管太監肯定瘋了,他可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帶著娃兒回宮去嗎?不成不成,除了皇室中人外,男兒要在宮闈裏生存只有一種身份,他一想到要讓這麼俊俏的孩子身上少塊肉,就覺得捨不得。

到底該如何是好,躺在地上那個死人輕鬆了,把問題丟給他,那他要丟給誰……唉,有了!

不如交給爹娘吧!他們安家無後,無人承歡兩人膝下,或許多了這小男孩在身邊,爹娘日子也不會那麼寂寞空乏,將來給這小子娶個小媳婦,生他個一打孩子,讓爹娘抱曾孫抱個夠……

對,就這麼辦,他入宮後月俸、賞銀存了不少,家裏生計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多添張口吃飯不是問題……一想到將來有群小蘿蔔頭圍著爹娘叫祖爺爺、祖奶奶,小安子就覺得有股熱血在自個體內奔竄著。

思緒流轉間,大火幾乎要將一片菅芒草吞噬殆盡,前方回宮的路完全陷入火海。他回過神來時,火的熱度使他的雙頰紅撲撲的,他一驚,連忙抱起小男孩往來時路跑去,現時逃命要緊。

不知跑了多久,他氣喘吁吁地停在一片地勢稍高的小坡上,翹首遠望,那炙人火舌已威脅不到他和懷中的小人兒。

“就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他喘著,不自覺地喃喃自語,像是跟那無名氏保證,也是和自己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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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日午後,金色陽光灑在藍色琉璃瓦上,閃爍出耀眼流光,簷梢的龍鳳麒麟貴獸雕飾,蹲踞四方,遙望遠空,彰顯出金氏王朝宮殿的雄偉氣勢。

內庭深處,回廊上掛著上等黑沉烏木所制各式精巧鳥籠,裏頭畫眉、百靈鳥不時發出啁啁啾啾的吟唱聲,薰風拂春花,讓人不自覺慵懶起來,滿宮殿的太監宮女都偷懶去了,反正主子正午憩中,他們也樂得輕鬆。

只有一干不甘寂寥的雀鳥仍在籠裏跳上跳下,然而鳥嗚悅耳聲中,卻蓋不住隱約從一旁花叢盡處傳來的陣陣喧嘩。

“來來來,下好離手啊!”一道朗音裏含著濃厚笑意。

“還玩呀!小肆哥,你就饒了小的們吧!”阿九愁苦著臉道,他已經輸得連一個蹦子都沒啦!

不只是他,小南子、小順子、阿財也都沒錢了,這個月剛領到的月俸至在小肆哥的荷包裏叮噹響。

“此言差矣。”安無肆伸出右手食指朝他們搖了搖,“明明就是你們死拖活拖也要我來和你們玩幾手,我只是不忍掃你們的興來奉陪幾局,怎麼說得好像我在欺壓你們一樣。”

“我們怎麼知道小肆哥你這般厲害,才三局而已,連哄帶騙的害我們差點要輸到脫褲子。”小順子咕噥著。

說起來也該怪他們自己,誰叫他們不怕死,同樣的慘劇發生過十來年,他們還年年不信邪,年年說要翻手氣,卻是一年比一年輸得多、輸得快。

唉,枉費他們在宮中勤練賭技,阿財那傢伙還不知從哪搞來這三顆灌了鉛的骰子,想說若真本事不行,還可作弊滅滅小肆哥威風,誰知道他這麼行,動過手腳的骰子像他帶來似的都聽他的,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安無肆輕笑一聲,隨手抄起碗裏的三顆骰子捏在手裏,另一隻手倒出荷包中的銀兩,“喀,別說我不夠意思,錢拿回去,咱們乾乾淨淨地再來比一局。”說著,手腕使勁一壓,搓揉幾下,三顆骰子霎時成了粉末飄下。

“小肆哥……”眾人有些尷尬地對望笑著。都怪死阿財,出這什麼餿主意,便宜沒占到還害大夥面子掃地。“你……你知道啦!”

“當然,這種偷雞摸狗用的骰子我手一拿起便知輕重。不是我要說你們,你們也太不濟了吧,竟然想用這玩意兒瞞我!”他挑起一旁什錦攢心盒子裏的一顆櫻桃丟入口中,吃完還無聊地用舌頭將櫻桃梗打了兩個結才吐出。

小南子一臉無辜,“小肆哥,不關我的事,這件事我極力反對,可是寡不敵眾,少數拼不過多數嘛!”

阿九暗掐了他一把,這個沒義氣的傢伙!“嘿嘿,小肆哥,其實你誤會了,我們不過想見識一下你的本事而已,果然一年不見,你非但寶刀未老,還更厲害數倍呀!呵呵……”

小南子瞪了阿九一眼,他這馬屁也拍得太誇張了吧,什麼寶刀未老,當小肆哥是什麼七老八十的長鬍子爺爺嗎?

不過說起他們小肆哥,他也是忍不住要得意起來。人家說少年出英雄,大抵就是在形容讓他們佩服得緊的安無肆了。

別以為小肆哥一副白面書生樣沒什麼,說起他的名號,在這皇宮內苑,除了剛入宮啥事也搞不清楚的毛頭小太監外,誰人不是在聽聞他大名時,恭恭敬敬地喚一聲哥的!別小看他才二十歲,他見過的世面可比宮裏最老的太監廣呢,大江南北的奇聞軼事他說來精彩萬分、引人入勝,可讓他們這些打小就淨身入宮的小太監們羨慕死了。

安無肆是宮裏現在最有權勢的太監安公公的義子,由安公公的父母扶養長大。大概從他七、八歲時,安公公升為督領侍接掌了敬事房開始,宮裏就不時可見安無肆出入的身影。只是縱使宦權之大如安公公,也不敢讓義子在宮中太過招搖,安無肆入了宮,行為舉止得做一般太監打扮,遇到皇室中人還得回避,畢竟他不是真的斷了命根子的太監。

安無肆九歲之時,讓隔壁出麻疹小孩給染上了一身紅疹子,連發高燒幾夜,請了幾個大夫去看都無用,安家兩老正愁苦著,擔心他可能熬不過正要給在宮中的兒子捎訊時,意外出現了個道長,自稱未濟,說他能救這孩子。

兩老聞言當然是大喜過望,連忙就請道長治病要緊。可誰知未濟他有一條件,說若他將這孩兒的病治好,他要收他為徒,並陪著他在江湖遊歷。

他們一聽這條件是極度不願,好不容易得了個小孫子長伴左右,怎捨得讓他外出受苦?不過要是不答應,安無肆就這麼病死了更是不捨。無奈,只得先應允了再說。

果然,在未濟取出幾顆丹藥讓安無肆眼下後,其病況日漸好轉,這時就算安家兩老再怎麼捨不得、不情願,也只得讓安無肆跟著道長走了,而安公公在宮中鞭長莫及,就算反對也來不及。

就這樣,安無肆跟著未濟走遍大江南北,習得一身高強武藝,然而他聞名江湖的卻不是這一身傲人本事,而是其建立起富可敵國的商行,囊括海運、鹽業買賣,儼然成為一代大賈,人稱南方商霸,和人談生意時,對方莫不戰戰兢兢地喊聲“安爺”,就怕他算盤底下不留情,價碼砍得他們沒生路。

他會走入商業一途也是偶然,都怪自己多事救了名落難商賈,又一時好奇兼腦筋太好,對於做買賣這事起了興趣;他師父也不阻攔他從商,任他適性而為。現在他生意做太大,瑣碎煩人之事一多,反倒讓他有些生厭起來。

現下能抓住他注意力的,是他出資開設在京城的膳房,名曰奇稍坊,誰叫他愛吃呢,開這間食堂與其說要賺錢,不如說是要犒賞自己的肚子。

每年正月,安無肆都會放下手邊的事回老家陪伴安家兩老,有時還會進宮去探采義父。這對父子雖說一年難得見上幾次面,可感情一點也不生疏,安公公那樣樣雞婆的個性碰上安無肆這油嘴滑舌、見風轉舵的滑溜本頜,一老一少鬥得可熱鬧了,往往是瞧得旁人不知該阻止好還是大笑先,而先敗下陣來的一定都是安公公,頭髮都不知被他氣白了幾根。

“呻!你這小兔崽子在想什麼想那麼入神?”

伴隨著這聲洪亮嗓音的是一記當頭爆栗,小南子哎唷慘叫一聲,可真疼了,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小肆哥面前動他,他不知道他小南子可是有小肆哥罩著的嗎?

“哼,還知道疼就不是死了。說,其他人呢?”安公公揪著小南子的耳朵問,他才一個下午沒盯著,這群兔崽子是跑到哪偷懶啦?

嚇!怎麼會是安公公咧?忍住耳根子傳來的熱痛感,他小心翼翼地轉動頭顱尋找其他同伴的蹤跡,這一看,才發現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全不見了,連放在地上的碗公、骰子也沒看到。他先是松了口氣,要讓安公公知道他們在這賭錢,懲罰可不只揪耳朵這麼簡單。不過阿九他們也真不夠義氣,居然丟下他自己逃了。

小南子苦著一張臉,“我……我也不曉得哇,我們本來在這裏聊天……”

“聊天?!”安公公揪住他耳朵的手指用力扭了一下,“都什麼時候啦,還有興致聊天?”

不快點找到人去整理薜荔閣,晚些時候去要遇上那小女魔頭,他們就別來找他吐苦水。

“才剛過申時而已,離晚膳還早嘛!”宮中規矩,要過了戌時才會用膳。今兒個宮裏要宴請百官,當年因政變失散的三公主,今日將與那曾於殿前請求賜婚的鎮國將軍夫婿一同接受皇上宴請。

他們是得去幫忙,不過時候還早,安公公急個什麼勁?

“早?!哼,你不知道今兒個咱們皇後娘娘最最寵愛的外甥女琉心郡主也要入宮晚宴,晚膳後順便再住個幾日陪陪她姨母嗎?”他故意將這名目說得長長一大串,唬唬這兔崽子,別老是這樣吊兒郎當。

“什麼?!”聞言,小南子大驚跳起,顧不得這動作扯痛了自己可憐的耳朵。“安公公……你、你……你說什麼?”不會吧,那女魔頭來了,那代表他們的好日子也沒了。

“我說,琉心郡主今兒個入官來了,你們這些兔崽子再混嘛……嗟,盡顧著和你嗦,其他人咧?”

小南子一臉如喪考妣樣,“早上小肆哥入宮來,他們大概和他在一起吧。”

“什麼?這混小子也入宮來了,怎麼沒人來通報我一聲?”他埋怨地瞪了小南子一眼,可眼底卻閃過一抹喜悅的眸光,偷偷傳染給嘴角。

“誰敢通知你啊,給你知道了就得聽你像那白文鳥,哼哼叫叫跟在身邊念一整天,又不是想自討苦吃……”他嘟嚷著,手撫揉著耳朵,還辣痛著呢。

自己兒子自己管,小肆哥不跟他這老子報備,他們這些小弟的哪好說什麼。

“你說什麼!”安公公現在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先去找兒子好,解解思子之苦,還是把這班小太監找齊了,去打掃琉心郡主慣常住的薜荔閣……

算了算了,這孽子入宮來不懂得先來請安,忙著鬼混去,他惦著他幹麼,還是薜荔閣要緊,半年多沒人住,可得好好整頓一番才成。

“哪有說什麼呀。安公公,小的這就去找阿九他們。”小南子嘴裏應著,腳底抹油準備開溜了。“嗟……”這小泥鰍!“找到人去薜荔閣集合,郡主隨時會進宮來……”

安公公看著小南子一下子就逃竄遠去的身影,搖頭笑著,這些小兔崽子!


真是掃興!

安無肆嘴裏含了塊麥芽飴,無聊地在御花園裏東晃晃、西蕩蕩,果然有老爹就沒啥好事,瞧他一來,大夥就像雞仔見了老鷹般,逃的逃、躲的躲,一場好好賭局搞得無疾而終,他還想好好給阿九他們個教訓呢,敢拿灌鉛骰子訛他,他非得光明正大地贏他個痛快,讓他們輸到脫褲子不可。

想比千術?他們早得很!他那末濟師父閑來無事就喜歡賭兩把,也沒一個修道人的樣,他做人徒弟,師父的什麼功夫都得學,自然賭藝不弱。

這趟入宮,他是打算不見他義父的,哼,死老爹,居然在爺爺、奶奶面前提那件渾事,氣死他了,要他說幾遍,他不要就是不要!要不是爺爺他們堅持他得入宮看看他爹,他原本想直接回青州顧他的商船去了。

方才也是他遠遠地瞥見了他爹,才向眾人使眼色,要大家先避避,誰知躲著躲著!人就全不見了。他後來逮著了個小南子,這小鬼居然說他很忙,安公公吩咐他們要趕快去薜荔閣,他還得找人去呢!

什麼鬼薜荔閣那麼重要,拉走了他在宮中玩樂的一班哥兒們,害他無聊透了

咦?前方那個不是蘭姨嗎?

再丟了塊麥芽飴到嘴裏,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蘭姨向來疼他,他在宮中時間雖然不多,可也是超有人緣的。

而她會對自己那麼好的原因其實還有一樁緣由,蘭姨和安公公情如夫妻,自然視他如子。

太監雖遭去勢,無法正常人道,然而太監宮女亦有其感情生活,宮中歲月多寂寥,有人陪伴著總是好的。

“蘭姨!”悄悄移到一個年約四旬的宮女身旁,安無肆驀地喊了聲。“你要摘這花呀,來,我幫你。”

正踩在小凳子上,想折下盛開桃花的貴蘭突問身後有人出聲,著實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摔下來。

一見是他,她受驚的臉色立即轉喜,“哎呀呀,小肆兒,你是何時入宮來的?欽,蘭姨上回看到你是什麼時候,好像是一年前……”

“蘭姨。”安無肆笑著為她折下開得燦紅的桃花。“給你。沒有那麼久,才半年多一點而已。”

“呵呵,你瞧蘭姨老嘍,日子是越記越模糊。”她退至一旁,指著另一頭枝椏,“那朵也要,謝謝你了。”

他看了放在凳子邊的花籃一眼,“蘭姨,今天是什麼大日子,怎麼摘了一籃子的桃花?”

“喔,這是因為琉心郡主要來。”提起這個名字,貴蘭嘴邊漾起了笑,“這小丫頭哪,半年不見一定又更標緻了。”

“琉心郡主?”誰呀?他怎麼從來沒聽過這人名號。

“是啊,她是皇後娘娘的外甥女,左丞相之獨生女。十多年前政變之時,左丞相救駕有功,後來皇上冊封其為靖平王爺,女兒也跟著享此殊榮,封為郡主。”

安無肆不甚在意地折下一朵桃花在手裏把玩著,“對了,蘭姨,我好久沒吃到你做的芝麻酥了,等會可不可以幫小肆兒做幾個來解解饞?”

“你唷,還是這樣嘴巴停不了。不過你這孩子到底是吃到哪去啦,也不見長肉,瘦巴巴的看得蘭姨心疼死了。”

這孩子打小就嘴刁,愛吃好吃的,在知道她有一手媲美禦廚的好手藝後,老是纏著她要她做些糕餅,兩人相處的時間雖不多,卻也建立起一種像是慈母寵溺兒子般的感情。

“就是在外頭吃不到蘭姨做的美食才會這麼瘦嘛!喔,對,我還想吃紅棗菊餅。”他又想起貴蘭另一樣拿手好餅。“嘶,我一想到蘭姨你的餅呀,口水就快流下來了,不如我們現在就上禦膳房去吧!”他即想即行,托起貴蘭的手臂就要往前沖。

“哎呀,你這孩子……不成啊,蘭姨還有事要忙呢。”貴蘭忙穩住身子,她是很想去大展手藝讓這孩子開開心,可是現下她走不開,這一籃桃花,她得趕緊送到薜荔閣去,郡主就快到宮裏了。

“忙什麼?要不,我幫你跑腿去。”然後你老人家幫我做餅。這樣正好,他回來就有餅吃。

“甭啦,這花送到薜荔閣後還得插上,你知道花瓶收在哪兒嗎?”

他一愣,的確是不知,他連薜荔閣怎麼去都不知道,這地方他還是今天第一次聽說。

不過今兒個怎麼大家盡往那兒湊熱鬧去,阿九他們要上那,蘭姨也是。

“對了,你爹知道你入宮了嗎?我中午遇到他時沒聽他說呢。”她突然想到地問。

提起安公公,安無肆又一肚子的不高興。“哼,別提他。蘭姨,既然你要忙,我就不擾你了。”

“唉……”貴蘭本想喚住他,但想到這一籃桃花折了不快拿水供起來怕枯萎,也只好由他去,還是趕緊上薜荔閣要緊。


啐,真是悶,整個皇宮的太監宮女究竟在忙和什麼勁,每個人看來皆形色匆匆。聽說晚上宮裏要設宴款待百官群將,看來他入宮的時機還選得真不是時候。

扯扯身上暗青色太監服,這套衣服穿起來真不舒服,太緊不說,袖長也不夠,他自個兒是有一套太監服收在爹的箱裏,可這次入宮來沒先去見老爹,所以沒辦法,只好先拿阿九的來穿。

早知道就不入宮來了,在宮裏做啥事都綁手綁腳的,他又不真是太監,沒主子可伺候,在宮裏走動又要躲這個避那個的,就怕被人撞見他這偽裝太監,到時饒是老爹在宮裏怎麼吃得開也救不了他。

依他說,這麼危險的地方就別讓他來了嘛,老爹想見他回家去就是,還可以見見爺爺和奶奶,可老爹又說什麼他身為太監之首,得做好表率,沒事常出宮返家,要是底下人見了有樣學樣乍心麼辦?宮中還要不要有紀律。

但老爹這話也不通,要他這個沒淨身的大男人在宮廷出入,才真自尋死路呢!要不是他打小就常來宮裏,一張嘴哄得各個太監叔叔、宮女姐姐心花怒放,露幾手武藝鎮住那群不知死活的小太監,哪能像現在這樣,逛皇宮像在逛自家後花園。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他就老老實實地在宮中待個十來天,然後回他的青州去,省得爺爺奶奶嘮叨。

一輪紅日半掩在樓簷之外,滿天輝映紅霞,歸鳥振翅而過,唷,太陽要下山了呢,難怪,他的肚子會覺得有些餓了起來。

不如到禦膳房看看吧!念頭一起,洪大叔的招牌桶子雞的香味頓時像竄到窗前似的,引得他忍不住頻頻吞口水,多久沒吃到啦!他那奇稍坊的師傅,沒一個有洪大叔好本事的,燒出來的桶子雞風味總差那麼一點。

腳下輕功一使,不消多久他來到禦膳房門口,裏頭不斷傳出鍋鼎鏟子鏗鏘相擊之聲,人聲嘈雜,安無肆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嗯,好香!洪大叔該不會在燉那香死人不償命的桂花釀豬蹄吧?錯不了,今兒個他定要吃他個十塊八塊的好解饞,最好再能套到洪大叔的獨門秘方,奇稍坊會為其發揚光大的。

“誰有空啊?”

正要踏進去時,即傳來洪福亮如洪鐘的聲音,禦膳房裏頭現在是亂成一團,不知是誰打翻了東西,地上灑著一堆半生不熟的菜肴和碎裂的盅碗,看來十分狼藉。

“洪大叔,怎麼,菜燒得不好吃也不用摔盤子呀!”安無肆倚在門邊,雙手環胸笑嘻嘻地說。

“是哪個傢伙……”被個不濟事的小太監弄翻了他一個下午心血的洪福,此刻火氣正如同灶裏燒紅的柴薪一般,哪容得了來人如此火上添油,正待要發飆之時,一抬眼發現來者是安無肆,一張光火怒容馬上咧開一個笑容。“好小子,什麼時候入宮來的呀?”

“下午。”安無肆走進禦膳房,來到放置已燒好的菜的桌旁,用手指拍了片幹燒熏鵝丟進口裏,“嗯,一年沒見,洪大叔你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別偷吃,那是晚宴要上的菜。你愛吃,洪大叔再燒只給你……”話說著,眼角瞥見一個夥頭要將蒸籠掀開,他連忙急呼,“掀不得,散了熱氣我這翡翠魚餾就毀了……”

“翡翠魚餾?又有新菜式?”安無肆一臉興趣盎然的模樣。

“是啊……”洪福抹抹額上的汗,這些新進禦膳房當差的太監是飯桶嗎?個個手腳遲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這師魚才指節般大小,加上萄菜還有……”像想到什麼,他突然停住了話頭,“沒有沒有,我這次不會再傻得告訴你我這湯頭是昆布加上京魚背脂……”

“呵呵,謝謝洪大叔你的秘方,我會轉告奇稍坊的掌廚的。”安無肆樂得再挑起一片熏鵝入口。“我……這……”洪福頓時就像啞巴吃了黃連,暗暗吞下悶虧。

都怪今天太忙了,晚上筵席的菜就夠讓他們忙得焦頭爛額,偏偏那個小女魔頭還派人來找麻煩,蓮子湯他煮過幾百碗了,犯得著一個小丫環像叮嚀什麼似的交代一堆嗎?

“洪總管,琉心郡主的蓮子湯……”一旁有個小太監怯生生的出聲提醒,琉心郡主的貼身丫環紫嫣來傳話都是一刻鐘前的事了,他怕這盅湯再不送去,郡主又不知會出什麼怪招整他們。

“哎,都是剛剛那個小太監把菜碗打翻了,害我氣得都忘了這事。”其實是因為安無肆突然出現,要不然人早差去了。他指著一名正踏在灶前揭風的小太監,“小文子,就你吧,快給郡主送蓮子湯去。”

“我?!小文子馬上搖頭,“不不不,我才不想去送死。”

薜荔閣,地獄閣,他又不是屬貓的還是嫌命太長。

洪福也知道小文子在怕什麼,他並不勉強,隨手又指了另一個太監道:“要不就你去吧!!”

後者聞言一顆頭搖得像博浪鼓似的,馬上低頭洗菜,假裝不小心將菜掉到地上,“啊,菜又髒了,我要再洗一次……”

一盤乾燒熏鵝被安無肆吃得差不多了,他舔舔有些油膩的指頭,朝著洪福爽朗一笑,“我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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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17 06:1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過了宣和殿後的小徑別轉彎,越過春淥橋左轉,然後到底就是薜荔閣了……今兒個這地方還真熱鬧,大夥盡擠到這兒,不知道那位琉心郡主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嬌客,讓眾人不敢怠慢分毫?

安無肆手裏提著戢金藻飾食盒,裏頭除了一盅郡主指定要的蓮子湯外,還有一些茶點、果品,他打算要是人家不吃,就拿來慰勞自己,當是走這趟路的打賞。

想想這郡主也真奇怪,等會上宴不就可以大吃特吃了,要先吃飽了,筵席怎麼還吃得下?這些禦膳房的小太監也真是的,為主子弄湯送茶本是分內之事,怎麼一個個推三阻四,好像要他們上力山、下油鍋似的避之惟恐不及?搞得讓他看不下去,自告奮勇地拿起食盒、問清楚路,充任起跑腿的小廝來。

見他自願幫他們送蓮子湯,全部的人瞬間換上崇拜的眼光,以前他講述他行走江湖時,以一敵十神勇殺敵的景況,大家看他的眼光都沒這麼熱烈。

通常,當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受閹進宮後,先要拜年長的太監為師,學習宮中種種的禮節,叩拜、稱呼、請安、回話、端茶、擺膳、伺寢、傳事……都有一套既定的規矩,他這一年只客串幾天的冒牌太監,老實說,並沒多用心去記這些有的沒的成規,而像今天這樣服侍王子,還是頭一遭呢,往常入宮,有老爹護著,誰敢指使他做事。

他想想,好像太監內規有這麼一條,太監在宮內行走,下頡必須拉圓了,腰得微微躬著,臉上要露出和善的笑容,不疾不徐的走著,不許奔跑,更不能大聲喧嘩……他趕緊囫圇咽下口中含著的麥芽飴,既然答應了人家幫忙,就得學得像點,可別露出馬腳,他知欺君之罪懲罰不輕。

再走一會,薜荔閣就在眼前了,還未入閣中,一片幽香芳氣縷縷傳來,安無肆深吸一口氣,原來是一園花木香氣,難怪此處會以香草為名。走近一瞧,只見一池綠水中矗立著一座樓閣,此際夜幕漸垂,廊上掛起各式琉璃燈,點得如銀光燦亮,映在池中是彩光粼粼,迷人極了。

他買賣貨物經手的珍奇異品不知凡幾,一眼就看出這些琉璃燈價值非凡,看來這琉心郡主在宮中地位果真舉足輕重,所受重視可見一斑。

入了樓閣,奇怪的是薜荔閣裏未見太多太監宮女,連向來應該要守在外頭傳報的小宮女也沒看到。安無肆心裏有些詫異,但也沒多想,逕自推開門扉走往內室。

一路走來,桃花香氣撲鼻,舉目所見的大小瓷瓶皆插滿桃花,是了,下午蘭姨就說過桃花是要送往薜荔閣的。走過大廳,穿過中堂,都還是沒看到半個人影,沿途的風燈已點起,讓他看得清楚整棟樓閣的佈置,華麗但不俗豔,所有擺飾疏落有致,置身其中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來到內廳門邊,他腳步突地一滯,內廳中的貴妃椅上坐著個姑娘,正專心低頭刺繡。

好美的姑娘!瞧她膚白似雪,指若青蔥,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淡淡噙在嘴邊,看來安詳恬靜,高貴典雅的閨秀風範盡露無遺。

這該是琉心郡主了吧?安無肆忖度著,若有這麼漂亮的主子,他寧願每天好生伺候著,真不明白禦膳房那夥人怎會視來薜荔閣為畏途?

清清喉嚨,正要出聲一喚,可不知該用多大的音量,輕了怕對方聽不到,重了又怕嚇著她……冷不防,頭殼後方突然一疼。

該死,他瞧得太入迷了,連背後來了人都沒發覺,讓人給暗算是他輕忽。

皺著眉,忍住想咆哮的欲望,他轉過頭去想看仔細究竟是哪個吃了豹子膽的敢打他安無肆的頭?

還未發聲,眼前忽地一花,一抹鮮紅色的身影竄到前頭來,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你這太監忒地大膽,敢偷看我紫嫣姐姐。”全關關瞅著他揶揄道。

安無肆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一個兩頰塗得兩坨紅紅的、嘴邊還有顆大黑痣的醜女人在說什麼?什麼偷願,他是會做這等下流事的人嗎?

呃,方才的情況或許有些像啦,但那絕非他的本意,要不是這醜丫頭突然冒出來,他早就出聲和郡主打過照面、行過禮了。

“你是誰?”他沒好氣的低聲問。郡主在前頭呢,他現在的身份可是太監,行事不能太囂張,等他完成任務,也就是服侍完郡主喝完蓮子湯後,再來找她算賬。

“你問我是誰?難道你不認得我,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她笑嘻嘻地不答反問。不會吧,宮裏竟然還有人不識她全關關本尊?雖然她的臉故意弄成這樣,不過眼眉鼻嘴還是原來的,不至於會認不出來吧。

有趣、有趣,這太監不錯,她開始盤算起她的百寶書裏,有哪些好玩的玩意,可以拿來好好“招待”這位新朋友。

“笑話,你這宮女也真逗趣,你的名字是寫在額頭上還是刻在大門邊,我怎麼會曉得。”老爹也真是的,這種素質的女人也收來當宮女,要他是皇帝,半夜見到她,肯定以為自己見鬼了。

“那你叫什麼名字?”很好,一點都不怕她,這樣她玩起來才覺得有趣、帶勁。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翻了個白眼,不想理會她地想越過她往前走。郡主等著喝湯呢。

全關關跟在他後頭,一雙小手還拉著他的衣袖,“我叫關關,‘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的那個關關,因為我爹爹希望我像詩中所說的賢德女子,能得一品德高尚的君子匹配。”這些話是每回她爹要訓她之時的開場白,她早聽到會背了。“換你說你的名字。”

安無肆壓根不理她,手肘一反就擺脫她的糾纏。什麼關關,她不如改名叫嘎嘎,野鴨似的聒噪,吵死了。

他好怪異哪!從小到現在習慣了一堆下人對她惟惟諾諾的奉承,明明討厭她又不敢表現出來的怪樣,眼前的這個太監讓全關關感到十分新鮮。

唉,對了,不如讓他試試那個“新作品”,百寶書第五十三號傑作——百發百中箭。

不過有些不湊巧,五十三號寶貝在她房中沒帶出來。都是那殺千刀的鬼宴會,害她得換上這套紅吱吱的衣服,連寶貝都得卸下。

沒關係,她現在跑回房裏拿就好,一下子而已,這個太監應該不會那麼快離開。

眼角餘光瞥見那個一身紅、滿臉紅的醜宮女突然跑走,安無肆頓時松了口氣。他方才生起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那女子似乎不好惹,他在她身上聞到危險的氣息。一種不懷好意的算計。

搖搖頭,像是想把這種有點討厭的感覺甩開,他試著擺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斂下眼臉,作出卑微的樣子,出聲通報,“小肆子送蓮子湯來。”

太監就要有太監樣,名字也要相襯。小安子是他老爹以前還沒發達時的名諱,他得另取一個。紫嫣聞聲,抬起頭來點點頭道:“拿進來吧!”剛剛在門邊的這場騷動,說小不小,說大倒也還好,總之紫嫣沒發覺就是。

緩步走進,他將食盒放在桌上。“請郡主早些食用,這盅蓮子湯宜熱食,冷了怕失了風味。”

她頷首表示聽到了,這湯是她去禦膳房吩咐的,還特別向夥頭交代作法,她當然知道這項細節。郡主嘴挑,用食講究,這湯方是她少數愛吃的料理之一。

等一下的晚宴不知要進行到何時,宮裏宴饗時,其實眾人通常會忙著寒暄應酬,吃不了什麼東西,她不叫點東西先讓郡主墊墊胃,怕她夜裏又犯肚疼了。

這時想到郡主怎麼換件衣服這麼久沒出來,她有些奇怪地往廳門口探了探。

太監內規有雲:服侍王子的時候,眼要靈,手要巧,看眼神行事,投其所好。

安無肆偷眼瞧見紫嫣一副不甚耐煩的樣子,眼珠兒轉轉,想起了這段話,這太監內規宮內所有太監都得背熟,他老爹規定的,還要考試,通過的人才會被分派到如複饗、典禮、祭祀等重要場合當差,月俸也會比較多,要不然就會淪落到像牧廳這樣的地方掃馬糞,因此大夥都拼了命的苦背。

那年他進宮那幾日,阿九他們整天背內規,念著念著他也記了大半。

現下眼靈發現主子不高興了,接下來他知道該怎麼做,手要巧,他掀開食盒端出蓮子湯時可得仔細些,別粗手粗腳地打翻了。

“郡主,請用湯。”

紫嫣正想著要不要直接去內房喚郡主時,忽然聽到身旁的太監說這麼一句,不免微微一愣。“郡主?!你有看見她來了嗎?”

他沒聽出端倪,以為她在諷他伺候不周。“郡主恕罪,小的這就改進。”天,太監服侍主子要到什麼程度,湯都端出來放在面前了還不喝,難不成是要他喂嗎?

願看到紫嫣拿著他瞧,也不用桌上的湯,他越想越覺得是如此。在心中歎口氣,也罷,戲沒演一半的道理,拿起花瓷調羹,盛起一口湯,就往她嘴畔送……

“鏗”地一聲,一支長約三寸的短箭倏地破空飛來,將調羹從中打裂斷成兩截。

安無肆呆愕住,他萬萬想不到有人竟敢在宮中施放暗器,刺客罪名可是禍及九族。

紫嫣初時也愣傻了,不過她隨即回過神來,敢如此大膽又不知輕重的人,除了那人外,她不作第二人想。

“我的好小姐,你嚇死我了。”她拍著胸口歎了一口氣,沒轍地看向半開的門外。“現在都什麼時候啦,你還有心情玩!”

好小姐?!安無肆不解地微微側頭望去,嚇,在門邊的那個不是剛剛那紅衣紅臉女子,她平舉右臂在胸前幹什麼?

等等,她怎麼會叫那個醜女小姐呢?難道說……

慘了慘了!全關關在心裏哀叫,她只顧貪玩,都忘了紫嫣是特愛嘮叨的,像方才那種高難度難免帶些危險性的舉動一定會被罵到臭頭,不快點溜她耳朵會被念到長繭。

紫嫣這丫環說話向來比主子大聲,依她說,她根本是她爹的分身,專門來管她、訓她的。

她乾笑兩聲,眼珠兒瞟轉到別處,頭一轉就想打混模走。“呃,我看晚宴也差不多要開始了,這樣吧,我先走了……”

“慢著。”紫嫣服侍她也不是今天的事,哪有那麼好說話。她放下手上繡件走上前去。在走近全關關身邊時,被她臉上的妝嚇了一跳。“哎唷,小姐呀,瞧瞧你把自己的臉搞成什麼樣!”她既是無奈又是好笑地喊,她臉上幹啥塗得那麼紅,活像猴子屁股,還有那顆痣是怎麼回事?活像一隻不長眼的蒼蠅停錯了地方。

“什麼樣?這可是我精心打扮後的成果耶!”全關關本人可得意了,她摸摸自己的臉,右頰那團胭脂花粉讓她勻得更散了。

“小姐,你饒了我吧,這叫精心打扮?完了完了,現在離成時還有多久?早知道就別聽你的話,讓你自己亂搞……”紫嫣苦笑著。小姐這副模樣待會怎麼去鹿嗚館參加晚宴呀!“不成,就算遲了我也不能讓你這樣去見人。”反手一托,她拉著全關關的手肘就要往外走。

“唉……紫嫣,你這麼急著拉我上哪……”

“當然是重新打理你這張臉啊!”她像想到什麼,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轉頭朝安無肆說:“小肆子,麻煩你去打一盆水來,要快!”

喔,原來他叫小肆子,剛才幹麼不說,現在還不是讓她知道了。

“小肆子,別去!”全關關喊道。紫嫣或許不怕她這做小姐的,但這小太監總得聽她這個郡主的話吧。

這張花臉是她特地為今天晚宴化的,才不叫紫嫣破壞了去。

去年她及笄之時,疼她如親生女兒的皇後姨母為她在宮中設宴小酌,一開始氣氛還算融洽,但誰知飯越吃越不對勁,姨母和爹爹兩人一搭一唱起來,一下子贊張尚書的公子人品不凡,一下子誇陳將軍年輕有為,還說什麼誰家閨女能嫁給那個王侍丞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搞得那些公子哥一個個拿曖昧又愛慕的眼神瞧她。

她不笨,知道姨母和爹爹打的主意,就想快快把她嫁出去。

哼,那些人她沒一個瞧上眼的,呆書生脂粉味太重,愣武將太粗魯,而且她還小,嫁人有什麼好玩的?她才不嫁。臉上抹成這副模樣,她這始作俑者看了都怕,相信應該可以嚇退不少人。

皇後姨母和爹疼寵她,要她自己挑個中意郎君,可她偏不領情,嫁了人就得像娘那樣生孩子,要像娘生她時難產過世那怎麼辦?她怕。更怕的是,初面世的小娃娃失了娘,那種委屈孤單,她嘗得夠了。

雖說有爹和皇後姨母,但那不一樣,她終究是個沒娘的孩子。

安無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他到底要聽誰的呀?如果說那個標緻姑娘不是郡主,而她又喚這個猴子屁股臉的宮女為小姐……唷,難不成這猴子屁股不是宮女,搞不好還是琉心郡主?

不好,剛剛對她如此失禮,她該不會介意吧?

唉,早知道就別這麼雞婆,他開始有些後悔膛這淌渾水了。

西瓜偎大邊,現在用膝蓋想也知道要聽地位比較大的人的話。他呆杵著,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退至門邊,只希望郡主早早打發他走便罷。

紫嫣見他動也不動,有些焦急地喊,“還愣在那兒做啥?快去打水來呀!”郡主身上這件衣服也得換下,太俗豔了。她給她備好的衣裳她沒看到嗎?

都怪自己上當幾次了還沒學乖,每每郡主說不要她服侍,一定都會搞鬼。

下次不能再心軟,不管她再如何保證,她都不會信她。

“不准去!”全關關不住扭動著手臂,想掙脫紫嫣的鉗握。

“我……”莫名其妙捲入兩個女人的爭執之中,安無肆感到十分無奈。

全關關和紫嫣拉扯之間,不知是誰的手碰到了全關關手上的機關,一支和方才射斷調羹一樣的短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正好朝安無肆的方向飛來。他一驚,也沒多想的頭微微一側,手一擋,短箭便夾在食指和中指間。

遭此變局三人都有些愣住了,而其中以安無肆最驚訝,這個猴子屁股臉的郡主,身上怎麼會帶這麼危險的東西?

不是為自己帶來危險,而是威脅到旁人的性命安全。

“好厲害,”全關關爆出一聲讚歎。原來這個太監是有“練”過的,身手不弱。

“厲害?!”安無肆還未發聲,紫嫣已開始發難。“這又是第幾號寶貝啦?小姐呀,小的求求你,可不可以稍微有點千金小姐的樣子,別再成日抱著你那本什麼寶貝書,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行不行?”

“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全關關嘟起嘴,有些不太高興。

紫嫣知道自己這樣說王子是有那麼點逾越,她歎了口氣,只能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姐,你也別嫌紫嫣嗦,這些話你也聽了不下數十遍,可為什麼就不能聽進耳朵裏呢?琴棋書畫皆不通,當個才女你沒興趣便罷,但女孩家該嫺熟的針線也沒見過你認分地坐下來靜下心學,將來要出嫁了怎麼持好一個家,做好一個當家主母?”

“那我不嫁不就得了。”

“怎麼能不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綱理倫常。”

“就是有你們這種老古板,拿著不知是哪個古人說的屁話奉行。”安無肆聽紫嫣講了這一串話,忍不住出言一諷。

瞧這紫嫣姑娘年紀輕輕,怎麼講起話來跟他老爹一模一樣?這回就是老爹在爺爺奶奶面前直叨念著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又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最大,搞得原本對他終身大事順其自然的兩個老人,也跟著瞎起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自己恐怕時日無多,要他快發個媳婦、生個胖娃娃,這樣他們才不會走得遺憾。

爺爺奶奶健朗得很,看來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是問題,況且要是比不孝,他老爹可是得排在他前頭,畢竟這輩子他還有希望可以“孝順”,老爹是無望了。

他還不想成婚,和師父在外閑雲野鶴慣了,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他仍留戀。有了商行可以叫底下人打理,但有了娘子可不能叫她有了閨怨,找別的男人照顧吧!

就是生這股悶氣,他入了宮後遲遲不去見老爹。

全關關聞言猶如找到知己,頭點得快斷了。“說得好!紫嫣,你瞧瞧連個小太監都有如此見識,你真該多和人家學學。”

紫嫣瞪了安無肆一眼,“多嘴!還不快去打水!”一個小太監懂什麼婚姻大事,他們這輩子和女子無緣結好,自然是這樣說了。“打好水送進內房,再耽擱下去,小心我一狀告上太監總管。”

說著,她即以不容妥協之姿,硬是把全關關拖走。她行動熟練,看來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

“不要啦,我不要換啦……”可抗議無效,全關關還是被半拖半拉的進了內房。

安無肆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拿起放在桌上食盒裏的茶點、果品,準備找個地方享受去了。


鹿嗚館裏,滿朝文武百官都已到齊,眾大人在安公公示意下,已先行入座,等候金玄賓領著君芷衣,以及皇帝胞妹、永樂公主金盾仙,與失散已尋回的大皇子金日黎、三公主金霓兒與其另一半來到,就可開席了。

全凱身為百官之首,此等重要聚會不敢怠忽,早早就到了。當年政變之後,右丞相之位便懸空,使得他掌握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上權力,但他反而更加戰戰兢兢,就怕有負皇上所托重任。

也是沖著他是金玄賓面前紅人這點,今兒個眾人討論的焦點也包括他,準確說來應該是他女兒。士大夫圈裏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娶妻當娶全家女,富貴榮華勝駙馬。

勝過駙馬爺是誇張了點,不過絕對不會更差就是。郡主在皇後娘娘的心目中,可是第三個公主,只差不是從她肚裏落下的一塊肉而已。

“全大人,這麼早就來,聽說今晚令千金也有受邀入席是不?”

“是啊,皇後娘娘說關兒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三公主,一定要她來和三公主會會。”

“琉心郡主今年芳齡應一十有六了吧,還未婚配,看來全公你挑乘龍快婿可嚴苛得緊,不知道要怎樣的王公貴胄才匹配得起令千金?”侍丞王忠輛有些酸溜溜地道,半年多前,他在宮裏見到全關關驚為天人,宴會完馬上托媒到全府說親,沒想到卻被全凱一口回絕,說要女兒屬意,他這做爹的才敢作主。

啐,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兒女都得聽父母的,什麼時候換規矩了。他料想是自己出身貧寒未入人家的眼,後來聽說幾個大官子弟去求親亦被打了回票,受傷的自尊心這才稍稍平復了些,不過言語間仍是忍不住想刻薄。

全凱有些尷尬地笑著,並不予以回應。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這種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倒是他也因此看清了王忠輔這人,知道他心眼有多小。

閒聊著,沒多久金玄賓等人來了,大夥忙起身問安,太監們連忙菜,眾人寒暄過後開始舉著用膳,惟獨全凱仍左右張望著,不知在找什麼。

奇怪,都過戌時半個時辰了,關兒怎麼還沒到?

才想著,君芷衣就開口問他,“表哥,怎麼沒看見關兒呢?”

金霓兒聞言也插話道:“是啊,我母後說關關妹子嬌憨可愛,陪伴她度過不少快樂的日子,安慰她失子失女之痛,我也想快看到她好道謝呢!”

“關兒下午就住進了薜荔閣,大概是……大概是打扮久了點吧。”全凱找著藉口,為女兒的遲到解釋。

不過有點牽強,熟知全關關性子的人都知道,她的個性裏沒有愛美這一樣。

“我聽說關妹子擁有沉魚落雁之姿,好想看看她妝點過後的盛裝模樣。”

金霓兒說著話的當口,鹿嗚館門口處傳來一陣騷動,然後是眾人倒抽口氣的竊竊私語聲。

一抹紅豔的身影款步來到君芷衣面前,福了福身,抬起頭來沖著眾人一笑,“對不起,我來遲了。”

“琉心嗎?”金玄賓吃驚一喚。

“關兒?”君芷衣有些擔心,這孩子病了嗎?

“關妹子?”不會吧,沉魚落雁長這樣?金霓兒驚詫的圓膛著眼。

“女兒呀……”全凱無力地頻搖頭。

半晌後,乍地響起的哄笑聲,響徹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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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稍晚,子時過一刻,太監寢房裏仍燈火通明。

“哈哈哈,你們留在禦膳房幫忙的人可惜,沒見著好戲。”小順子一想起今晚琉心郡主那副花容,又笑到腸子快打結了。

“是怎樣你也快說呀,別盡顧著笑。”小南子催促道。下午打掃完薜荔閣後,他被安公公派去禦膳房幫忙,結果一不小心打翻了菜,差點沒被福總管罵到臭頭。

心情正不好,這時有笑話聽最好。

“是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趣事,別賣關子了。”阿九被派去宮門,負責接待各位官員,也沒進鹿嗚館。

“哈哈哈……先讓我笑夠了再說……”小順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順了氣,這才開始說:“其實這事用說的就沒那麼好笑了,一定要由自己看到哪!琉心郡主那副尊容……哈哈哈,真不曉得她怎麼想的,好好的一張花容月貌,偏偏要弄成那個樣子……哈哈!”

小南子和阿九面面相覷,聽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不過當聽到主角是琉心郡主四個字時,兩人不約而同地起了寒顫。

那女魔頭帶給他倆的蹂躪,是他們這一輩子最想忘掉的記憶。

“怎麼?她真的頂著那張臉去?”說這話的是安無肆,他從離開了薜荔閣後就來到這裏,吃完那些點心便躺在通鋪上睡了一覺,直到剛剛才被小順子的笑聲擾醒。他舒暢的伸了個懶腰,覺得嘴有點饞,待會上禦膳房繞繞吧!去撿些今天晚宴的菜尾吃。

“小肆哥,你怎麼在這,沒上安公公那去?”眾人齊朝床鋪上看去,小南子開口問出大夥心中的疑惑。

“我今天想窩在這兒跟你們擠擠,成嗎?”

“成,歡迎歡迎,只要小肆哥你別嫌棄咱們這兒床板硬、棉被破就好。”阿九狗腿地說。

“你也知道琉心郡主的事呀?”仿佛遇到知音,小順子只差點沒去握著安無肆的手表示感動了。“琉心郡主來時,我正在幫王待丞大人盛湯,一看到她那副模樣,差點沒笑岔了氣,手裏的勺子也歪了,澆了王侍丞一褲子,不知道他的……嘻嘻,他的那話兒礙不礙事,有沒有被湯給燙傷?”

小南子好奇地問:“你闖了這禍沒被罰呀?”

“沒事哩。他那時也笑到不行,等到發現自己怎麼濕了一褲子時,我早跑遠啦!那些當官的眼睛長在頭上,壓根不會記得咱們這些底下人的長相的。”小順子說得可得意了。

“哎唷,你還是沒說琉心郡主究竟是怎樣的好笑法,她的花容月貌我們又不是沒瞧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阿九,你有沒有聽過王昭君出塞和親的故事?”

嗟,這小順子就是這愛賣關子的死個性不改,說事情也不乾脆點,一鼓作氣說完,現在幹啥又扯到王昭君去?“廢話,外頭茶肆酒坊裏說書先生說得口沫橫飛,我們出外採買不時聽,沒聽個十次,八、九回也跑不掉。”

“那昭君得罪毛延壽,惹得他在呈給皇帝的畫像中故意給他這麼個手不穩,一滴黑墨正好落在美人嘴邊,嘖嘖,這樣的女人還能稱得上是傾國傾城的美女嗎?”

“這跟郡主的事有什麼關係?”小南子還是不解。

“我真恨自己沒人家毛延壽那本事,要不然就可以畫出來給你們看了。反正呢,就是郡主不知發什麼瘋,竟然把自己的臉搞成那副鬼見愁……不不,鬼看了都會叫‘娘,我怕!’的樣子。先別說她劣行惡跡,其實她長得挺漂亮的,一雙柳眉彎彎,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澈靈活,紅唇不點而朱……”

“行了行了,當我們沒看過郡主嗎?她六歲那年入宮來時,我給她送洗澡水去,還把她全身看光光了咧。”

“她沒把你眼睛戳爛啊?算你運氣好。”小南子不可思議地道。

郡主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過他?想得美!就是因為這件事,他被她整整折磨了一個月,直到摔斷了腿,這場苦難才告終。

據說,小郡主偶然間在父親書房拾到一本奇書,冊名“百寶”,不知哪朝人名叫笑愚癡所作,裏頭內容盡記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還有其製作方式。從此小郡主像著了魔似,有時命人依書上頭的指示而做,有時自己動手,創造出不少“害人匪淺”的東西。

會這麼說是因為,為了證明所製作的寶貝好不好用,郡主她通常會抓幾個倒楣鬼來試驗;東西本身並沒有好壞、善惡之別,端看使用的人在什麼時機、場合,對誰來用罷了。

而對那些倒楣鬼來說,郡主的寶貝,無一不象徵著是一場災難。

他阿九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一個實例,他是琉心郡主第一號實驗品,為了將功贖他的“輕薄”之罪,她向安公公將他討了去,成天得穿上那雙“功夫鞋”,蹦蹦跳跳的到處走,端湯湯灑,捧菜菜倒,最慘的是,連上個茅廁也站不穩,三天兩頭跌了一身屎。

所謂功夫鞋,就是能讓人如同武林高手般,擁有得花三五年工夫修習內功心法才可得的輕功,其原理便是在鞋底加上一圈圈鐵制的線圈,運用其彈力,讓人能輕鬆躍超。

小郡主不准他將鞋脫下,他那時年紀也小,根本沒想過陽奉陰違這種事,老老實實地穿了。一個月後,她郡主大小姐說要驗收成果,叫他跳過一面足足高他一個身長的圍牆讓她瞧瞧。他不敢違抗,硬著頭皮賣力一跳,牆當然沒跳過,腳卻在落地時給折斷了,郡玉這才死心地把鞋收回去。

後來他休養了將近一個月腿傷才好,期間吃喝拉撒睡都得仰靠旁人幫忙,有天半夜他尿急,周圍的太監兄弟卻都睡死了,無奈之下,他也只能強加忍耐著,睜大了一雙眼,卻是怎樣也無法再入睡;快到早上時,旁邊不知誰翻身碰了他一把,然後……就一洩千裡啦,這件事成了他永生難忘的噩夢。

“眸,陳年往事了,甭提啦!”其實是不想再說,怕眾人憶起他當年尿床的事。“小順子,你倒也說快一點,郡主她到底把自己的臉怎麼了?”

“她……”小順子又開始笑了,“整張臉化得像被關公附身,紅得不像話,眉毛有兩個指節那麼粗,嘴角這兒……”他比比自己的左嘴角下方,“點了顆大黑痣……不,是大黑斑,足足有一個銅板大小呢!”

“嚇,這麼恐怖!”小南子聽了也忍俊不住,他用聽的都覺得好笑了,那他們現場看到的人,鐵定笑到肚疼。

“哈哈……不會吧,郡主幹麼這樣毀自己的容啊?”想到小順子所描述的那顆“老鼠斑”,阿九笑到眼淚快流出來,“這樣淪為眾人的笑柄,她不嘔呀?”

“我看她倒還挺得意的呢!哎,倒是全大人那張老臉,都羞得不知該往哪裡擺才好。”

“這全大人也真可憐,生了這麼個惹禍精,聽說全夫人以前可是聞名京城的溫婉閨秀,不知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女兒?”

“就是,生出這樣的女兒卻賠上了夫人自己的一條命,嘖,怎麼說都為全大人不值呀!”

“我倒覺得她沒像你們說的那麼可怕,只是煩人了點、醜了點而已。”安無肆在一旁聽了半天,沒聽到一句好話,忍不住插話道。那郡主可說是和自己同病相憐,身旁都有人會碎碎念一堆所謂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種苦這些個小太監不會明白的。

基於此,聽見人家這麼惡意的說法,他不禁想為她說幾句話。不過後面那兩句,也沒厚道到哪去就是。

小南子突然想到,“咦,對了,我記得傍晚給郡主送蓮子湯的就是小肆哥你嘛!嘿,小肆哥不愧是我們的大哥,遇到那女魔頭,還能毫髮無傷的回來。”

“那自然。”是他才躲得過那支飛箭,要是他們去,八成現在已經去找閻羅王報到了。

這麼一想,阿久他們之所以會視郡主為女魔頭、惹禍精,他大概可以理解。

“唉,我要是小肆哥就好了,去年也就不會拉了三天肚子。”小南子歎了口氣。

“喔,這話怎麼說?”他拉肚子跟是不是自己有什麼關係?

“每一次郡主入宮,誰靠近薜荔閣誰倒楣,哪怕只是路過也好,都有可能遭受郡主的毒手。”

安無肆失笑搖頭,“你也說得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不誇張,像我,去年連進去薜荔閣都沒有,只是在外頭的花圈打掃,卻被郡主看到,就給喚了進去。”一想到這件事,小南子竟覺得肚子又隱隱發疼起來。“郡主給我顆黑藥丸,說是她用數十種珍貴藥材,以及好不容易找齊的五毒內臟煉成的‘強壯丸’,要我試試看有沒有效,結果我一吃,娘呀,什麼變強壯,我一天跑幾十次茅廁,都快虛脫了。

“後來紫嫣姑娘幫我送和緩洩肚子的藥來,她跟我說,原來是郡主搞錯了一味藥材的分量,她替主子跟我說對不住,還說郡主要我身體好一點,再上薜荔閣去,這次郡主保證不會再弄錯了。”

安無肆已笑得不可遏抑,原來琉心郡主都這麼亂搞,難怪一干小太監怕她怕得要死。“那你有再去試試她的強壯丸嗎?”

阿九搶在小南子開口之前說:“他哪敢再去呀,每次紫嫣姑娘來喚人時,他就躲在被窩裏發抖,還要我們替他說謊,騙人家說他不在。”

“小南子,原來你也挺沒用的嘛!”

“唉,小肆哥,話不是這麼說,遇上琉心郡主,我寧願做縮頭烏龜,也不要當她稀奇古怪寶貝下的犧牲品。”

“是啊、是啊,其實整個官中不只我們受害,有一次,連禦膳房都叫郡主給燒了呢,”

“喔?”安無肆挑起一道眉,發生這種事,那洪大叔不就快瘋了嗎?

“那好像是前年、還是大前年的事,反正就有一天,郡主帶了個有蓋子的鐵鍋上禦膳房去,說是她請人特別打造的,要請福總管試試,用那鐵鍋熬一鍋雞湯,據說可以不用半個時辰就好。

“福總管半信半疑一用,結果差點沒嚇掉他半條老命,鍋子大概煮了一刻鐘,不知為何突然‘砰’的一聲,然後就火舌滿天竄,慌亂中不知誰不慎打翻一旁的油,使得火勢更猛,大夥連忙逃出要救火,忙了一下午,飯也沒燒好……應該說全在火場裏熟過頭了,總之後來火滅了,禦膳房也毀了大半。”

“郡主真是有超恐怖的破壞力。”小順子想到那時福總管黑著一張臉跑出來的模樣,就忍不住發噱。“後來還累了福總管他們被安公公扣薪餉,幸虧皇上知道這件事是郡主惹出來的,才沒降罪下來,要不然福總管早被推出去砍頭了。”

“為什麼我都沒聽說這些事?”安無肆越聽越對這個琉心郡主刮目相看,看來她會被喚作女魔頭是咎由自取,有這種事蹟難怪誰見誰怕。

“這事大家想忘掉都來不及了,誰會沒事去說。”

另一個原因是,這兩人來宮中的時間老是錯開,往往一個前腳剛走,另一個後腳才到,沒機會碰上,自然不會有交集。

“不過說也奇怪,好像只有我們太監這邊對郡主很害怕,像宮女那邊,提起郡主每個人都豎起大拇指,說她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呢!”阿九想到和自己交好的宮女小紅,每每提到郡主,就說她體貼不擺架子,對人總是笑臉盈盈的,底下人做錯事也不打不罵,只說下次小心點就好,有這種好主子實在真幸福,她們都很羨慕紫嫣姑娘。

“女人都幫女人說話啦,要是她們也吃過那什麼強壯丸,保證每個人詛咒都來不及了,還說她好哩。”小南子不以為然的說。

“總而言之,琉心郡主是瘟神再世,遇到她避遠些就是。”小順子下了個結論。

“唉,小肆哥,下午咱們的賭局被安公公一出現都給擾亂了,再給我們個機會扳回老本嘛!”阿九一空下來,手又癢了,涎笑著如此提議。

安無肆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銀兩不都還你們了?”還來翻什麼本?

“我是說以前的嘛!”

“還輸得不怕啊!也罷,要玩就玩,別說我欺負你們就好。”

一夥人正要找出骰子來,突地“砰”地一聲,門扉讓人給用力揮開,發出一聲巨響。

眾人連忙轉頭去看,一見來者是安公公本人,急忙跳的跳、鑽的鑽,全躺到被窩裏佯睡。無事不管的安公公不喜歡大家晚睡,說是會影響隔早幹活的精神和效率。

“我就知道你這兔崽子躲在這。”安公公不管其他人,一進門對著安無肆劈頭就罵。“進宮裏來也不會先跟老爹打個招呼嗎?”

還是被抓到了。

安無肆懶洋洋的起身,有些賴皮地沖著安公公露出一笑,“是,老爹好。”邊說,還朝他鞠了個躬。

“你這小子……”安公公被他這副無賴樣給逗笑了,父子嘛,哪有隔夜仇。“今夜要在這兒睡?”安無肆搖了搖頭,這通鋪空間不大,多了個人怕其他人夜裏睡了不舒坦,“不了,我待會上你那。”

躲了老爹一天,氣也該消了。

“待會?現在你不睡覺要上哪?”安公公不太高興地問。他有多久沒看到兒子了,沒多瞧個兩眼他今晚鐵定睡不好。“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如果是你跟爺爺奶奶說的那套,那就甭說啦!”他朝安公公揮揮手,肚子餓了,他要找宵夜吃去。

“什麼爺爺奶奶說的那套?我要跟你說件很重要的事。”

“終身大事是吧?行了,我知道了……”話聲漸遠,沒多久,安無肆的身影已隱沒在漆黑的夜色裏。

“這小子……”安公公無奈的笑中滿是寵溺,這小肆兒可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哪!

如果,是說如果,他不是太監,蘭兒也不是宮女,他們的孩兒是否會如同肆兒這般卓爾不群?

不,不會的,肆兒是獨一無二的,就像老天爺賜給一個父親最大的榮耀,他是天子驕子,註定睥睨人群的人中之龍。

而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讓這麼一個孩兒喚聲爹呀!肆兒他或許不知道,他是多麼珍惜這做父子的緣分。這陣子也不知怎麼了,總覺得肆兒將不能再叫他一聲老爹了,他好怕,怕會發生什麼事,只求老天爺,有什麼苦厄就降臨到他身上來吧,他的孩兒得平平安安的。

星子爍爍,仿佛代替老天爺,答應了這個父親的請求。


真不賴,這道鮑魚雪菇湯雖然冷了點,不過風味猶存,洪大叔的手藝更是沒話說。

摸黑上禦膳房吃得心滿意足的安無肆往內監房走去,雖然不太可能,不過他還是希望老爹已睡下了。唉,想到等會回去後,他老人家肯定又要嘮叨個大半天,他就有股衝動,再躲回去阿九他們那兒算了。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美,初五的月牙兒彎彎掛在天際,別有一番景致。世人皆賞十五圓月,他安無肆作風偏與人不同,月有陰晴圓缺,不完滿的玉盤亦是風情萬種。

人生也是如此,月有陰晴圓缺下一句接的,不就是人有悲歡離合嗎?生命中有太多缺憾,發生時半點不由,之後也不見得能彌補,那麼何不以一種欣賞的心,去看待那些無法改變的事?

是他的未濟師父告訴他這些的。師父說,他的道號未濟,即是取自《易經》裏六十四重卦之名,六十四重卦由乾坤為始,至既濟而止,然宇宙之生滅永不停止,故最後加一未濟,表示生命的無窮。既是無窮,人就得謙卑地看待世間萬物,所以對他而言,坐擁天下的皇帝老兒和為日子奔走的市井小民是一樣的,人的一生從無到有、自有歸無,每一個過程都是一種獲得,要超脫世俗眼光羈絆,懂得每樣東西的無價之處,喜悅接受。

咳,不知師父他老人家現在雲遊到哪裡了?從他開始成立商行開始,就不再跟著他飄泊了,有時還怪想念得緊。

老天爺實在厚待他哪!雖然他身世不明,卻送給他愛他如子的好義父、好師父,以及好爺爺、好奶奶;在不完滿之處,他已見著人生裏幸福的真諦。

只要老爹不再提要他快成婚的事,他就更幸福了。

唉……

咦?奇怪,三更半夜的怎麼有人在歎氣?

安無肆抬頭望瞭望左右,發現這裏是皇後居所由儀宮;回內監房剛剛要轉另一條路,他貪看明月,因而錯過了。

暗夜樹叢掩映問,就著微亮的月色,隱約可見一座亭台其上的藍色琉璃瓦,發出點點光芒,亭內微微散出火光,莫非有人在那?

他知道這座亭台,它有個很悲傷的名字,名曰思子亭。這是七歲那年,君姨告訴他的,她說,皇後空有一輩子享用不完的榮華富貴與權勢,卻不快樂,她飽受思子之苦,夜夜以淚洗面。

那年的那一天,比這時候早些,大概是剛過亥時吧,老爹在皇帝跟前候著走不開腳,而他是第一天入宮,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內監房起了懼心,於是偷跑出來想找爹,卻迷了路,還不小心跌倒弄得一臉髒,正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在思子亭遇到了君姨。

“怎麼了?誰欺負你啦?”君姨的聲音好柔,她也流著淚,不過見著自己哭,她就不哭了,香香的帶些濕意的巾帕,溫柔地抹去他的淚。

“我……我……要找……安公公……”他不敢說要找爹,睜著迷蒙淚眼,他覺得君姨給他一種熟悉又安心的感覺。

君姨將他攬進懷裏,跟他保證著,“待會就帶你去找安公公呵!”然後,又輕聲地唱起小曲,夜深了,他也累了。

君姨就這樣哄著他,他放心地竟倚在她懷裏睡著了,後來老爹要回內監房路過此地時,意外看到這個畫面,才將他喚醒帶了回去。隔日,老爹就厲聲警告他,要他以後千萬得避著皇族中人,千萬別再被看到了。

之後,他每回入宮,小心地遵循著老爹的囑咐,大多都只在太監宮女處繞繞,了不起就到禦膳房去,其實他很想上由儀宮這來,想來找君姨,問她是哪個皇室成員看到他了,害他被老爹訓了一頓!他問過蘭姨,認不認識一個姓君的宮女?蘭姨只是搖頭,後宮六宮粉黛,宮嬪如雲,她哪有可能每個都認識?

他有些失望,沒多久出了宮,小孩兒沒記性,君姨的事也就逐漸淡忘了。

怎麼會來到這兒呢?還是快離開吧!這地方十多年來對他而言猶如禁地,他知這不是能冒險的所在,他們安家一家四口的命,玩笑開不得。

安無肆正要走,不意腳下踢到一粒石頭發出聲響,靜夜裏聲音格外明顯,思子亭中馬上傳出一聲詢問,“誰在那兒?”

聞聲,他微微一愣,這聲音……好熟哪!

他以為他該忘了,原來他沒忘,他還記得,這是君姨的聲音!

一喜,沒多想,他奔到亭前,“君姨……”

君芷衣看到他卻愕住了,眼前是個陌生的男人,“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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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是小肆兒呀,君姨,你忘了我嗎?”安無肆有些失望地問。君姨跟自己印象中的模樣一比,似乎老多了,燭光搖曳下,她鬢邊白髮微微泛著瑩亮黃光。

“小肆兒……”君芷衣微偏著頭尋思,記憶裏驀然浮現多年前亦是像這麼一個晚上,一抹哭得令人心碎的小小身影。“你是……那名哭著要找安公公的小太監?”

“是,就是我。”原來君姨還記得他!他驚喜地奔入亭內,來到她面前,有些羞赧地對她笑著,“君姨,好久不見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面前,他精明幹練的一面全不見了,她身上有種味道,讓他撤了所有防備,單純喜悅的心情如同一個不知世事的稚兒。

她有種母親的味道。即使這麼多年未見,君姨仍奇異的給他一種親切感,就好像她不是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而是一個遊子遠遊過後,再回到家鄉最渴望看到的親人……

“你都這麼大啦!”君芷衣不太敢相信地直瞅著他,雙眸竟浮出淚來,“哎,我當年本來要收你來由儀宮的,誰知安公公說你突然生了場大病,然後再問他,他居然說已經把你送出宮外……”她叨叨絮絮地念著,好似覺得自己虧欠這孩兒什麼,要他別生自己的氣。

“我知道,沒關係的。”安無肆搖搖頭打斷她的話。原來當年君姨有找過他,這件事實讓他感覺心頭一暖,好像自己沒有被遺棄……遺棄!他在想些什麼啊!他和君姨非親非故的,怎談得上這兩個字。

老爹會這麼說他完全可以理解,要他真來由儀官當差,那他們安家真就註定無後了。

“君姨,你是由儀宮的宮女嗎?”他想告訴她,他也有找過她,可就是沒人知道他所形容的人下落在哪。

“我?宮女?”她為之失笑,搖搖頭,岔開了話題,“這麼晚了,怎麼會上這來?又出來找安公公迷路啦?”

安無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別拿小時候的事取笑嘛!我半夜肚子有點餓,所以溜到禦膳房解解饞。”

“喔,那吃飽了嗎?沒吃飽我要人再送些東西過來。”

“不了,我吃得夠撐了。”他擺擺手表示不用了。“對了,君姨,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歎氣呢?”這亭裏沒旁人,他所聽到的歎息聲,應該就是她發出來的。

這話仿佛觸到君芷衣的傷心事,只聽她又是重重一歎,“唉,半夜睡不著出來走走,來到這兒,忍不住心裏難過。”

他是聽得一頭霧水,這思子亭有什麼好讓人難過的呀?“什麼事惹君姨煩?”

她深深瞅了他一眼,好半晌後突然問道:“肆兒,你今年幾歲啦?”

“唔,剛過二十。”

她抬頭望向亭外高褂於黑幕的皓月,不勝歉籲地道:“皇後的第四個孩兒,現在也應該有你這麼大了吧。”

“喔,我知道了,原來君姨你是皇後身旁的婢女,看見這座思子亭,所以為主子難過起來對不?咦,可是大皇子和三公主不是都找回來了嗎?皇後她老人家還是不開心啊?”

他們玄武一朝,是金氏王朝自開國兩百餘年以來,最強盛富足的盛世,除了德元帝即位的第三年,皇室宗叔凌霄王與一些臣子密謀叛變,縱使馬上平復,卻也造成小皇子與兩位公主慘死的悲劇。

這件慘案舉國皆知,整個宮廷哀痛逾恆,一向仁慈寬厚的德元奇從此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笑容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皺起的濃眉,與民休養生息的無為治國政制換成勵精圖治,極力發展農工產業,疏浚古運河河道,獎勵商賈運輸有無,幾年間國內即呈現國富民安的景象;對邊疆外族的防禦更不含糊,那時宮裏政變,凌霄王就是勾結北方蠻族紇出。

而民間盛傳孝仁皇後因無法承受喪子之痛,長年久臥病榻,終日鬱鬱不歡。

可誰知其實皇子皇女慘死一案原來是別有隱情的,那根本是代死的枉死鬼。

當年皇後一舉生下兩個皇子及兩個皇女之時,有位江湖術士曾夜會德元帝,告知他三年後皇室將面臨一大浩劫,四名星子是最大的犧牲者。此劫無法可解,惟靠多行善事、減少殺戮,或許能將劫數帶來的災難化小。

德元帝寧可信其有,連著幾年大赦天下,自己和皇後也開始茹素,只盼為四個孩兒祈福;更在政變發生,將兩名皇子及一個小公主交由信任的武林人士送出宮外,留下一位真正的公主,再找來另三個年歲相當的幼童好混淆視聽。

此舉果然奏效,只是造成後來的骨肉分離,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前兩年聞名天下的武狀元,竟就是失散十五載的大皇子,而大家所以為的太子殿下,居然是二公主假扮的;幾年前安南王爺任欽差大人辦案,意外和個野姑娘槓上,誤打誤撞的,又尋回了三公主……

現在就只剩下四皇子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像他的哥哥姐姐這般幸運,能重回家人身邊,共用這遲來的天倫之樂?

“少了任何一個孩子,對母親來說都不完整,心上像少了塊肉,日日夜夜疼得緊。”君芷衣神色黯淡地道。

今日宮中大宴,看著圍繞在自己身邊已尋回的兒女,她在欣喜之餘,仍是有股說不出的落寞,在人前她忍住思念的淚水,待到夜深人靜之時,才叫月娘同分擔她的苦痛。

“也是,這麼一說皇後娘娘還真可憐。”

君芷衣聽他這麼一說,原本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來。

安無肆見狀,慌了手腳,暗罵起自己的嘴笨。“唉,君姨你可別哭呀,是不是肆兒說錯什麼了?”“沒的事,是我自個兒本來就難過。”她拭拭淚,“對了,小肆兒,不知道現在你在哪個宮裏當差?我讓安公公將你調來由儀官可好?”

這孩子就是投她緣,十多年前那晚,他給泥塵沾了一臉,雖叫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可那哭哭啼啼的脆弱模樣竟勾勒起她無限的母性,直想把他攬進懷裏好好呵疼,現在見他相貌堂堂、斯文俊秀,忍不住替他惋惜起來,這樣的人竟是名閹官,老天爺也真會糟蹋人。

奇了,是自個眼花還是怎麼了,她竟覺得這小肆兒益發地眼熟,好像跟誰很像,又像是在哪見過……

“不!不成!”安無肆一聽連忙拒絕,開玩笑,他這太監僅客串幾天,要是上由儀宮這兒當差,那他怎麼脫身?

察覺到自己過大的反應好像嚇著君姨了,瞧她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他露出一抹安撫的笑,解釋著,“君姨,不是我不肯,實在是安公公太難講情了,我怕你說不動他,白費一場工夫。”老爹,不是我要陷你於不義,實在是時勢所逼呀!

“不會的,安公公他會聽我的。”

“是嗎?”他裝模作樣地探探四周,故意放低聲音,也不看是什麼時候了,周圍根本不會有人。“君姨,我跟你說,你千萬別同別人說去,安公公最近心情不好哪,見一個是罵一個,是非不分、顛三倒四,什麼渾話都說得出口,我勸你還是別去惹氣受。”

君芷衣一愣,“他為什麼心情不好?”不會呀,這兩天看到他,也不見他有什麼慍色。再說她是主他是僕,就算心情再怎麼不好,王子的吩咐也得照辦吧!

“哎,八成是和他的老相好拌嘴了。君姨,人家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的閒事就甭管太多了。”對不起了蘭姨,連你也拖下水。

“不會的,安公公不敢對我怎麼樣的。”她知宮中太監宮女會玩些虛凰假鳳之情事,因此他這麼說,她也不覺有什麼不妥。

“他或許是不敢對你怎麼樣,可是對我就不一定啦!他那人陰晴不定,你跟他說道理說不通的,所以算是幫肆兒一個忙,君姨你別向他提了。”老爹,再說一百次對不起!

“這……”

“總之,我一有時間會常來探望你,有沒有在由儀官當差都無所謂嘛!”

安無肆這張嘴可不是混假的,果然,三言兩語就讓君芷衣打消此念。

“這麼說也有道理,那就聽你的吧!”她不勉強,雖說主子要誰服侍是不容置喙,但見小肆兒這麼為難,她也不強求。


“娘娘、娘娘,你在亭裏嗎……”不遠處,傳來女子的叫喚聲,燈籠的火光在黑夜裏搖晃,越來越近。

“糟了,皇後娘娘不睡覺也跑出來外頭了嗎?”安無肆一驚,打小到大安公公說不可見皇族中人的囑咐他不敢忘。“我得走了,君姨,有空我會再來找你。”

說著,身形一躍,他便翻出了亭外,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貴蘭提著燈籠尋到亭前,看見君芷衣獨自一人站在亭裏瞧著外頭發愣,她連忙迎上前,將手裏帶出來的海棠紅披風為她披上。

“又在想念四皇子啦!更深露重的,你可得保重鳳體呀!”跟了皇後娘娘二十多個年頭,貴蘭不勸娘娘要寬心,那說了也是白說。

“貴蘭,你說,四皇兒現在會在哪兒呢?”

“唉,四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你瞧大皇子和三公主不都尋回來了嗎,再等等吧,說不走過陣子就找著啦!”

“我只擔心,我這輩子是等不到這苦命的孩兒了……”

當年三個皇子皇女交由信任的人分別帶往安全之地躲藏,約定好若宮中無事,十五日後即可將他們送回,誰知這一去竟全下落不明,這事又不好大肆張揚,怕凌霄王的餘黨聽聞,只得秘密派出探子四處尋訪,但多年來皆是徒勞無功,或是尋著了線頭卻斷了尾,像采子在京城外的一片荒野之地,發現保護四皇子的俠容武三他的劍,人卻在一裏外被焚成焦屍,不過倒沒看見有小孩屍首,因此四皇子是死是活,至今成謎。

“娘娘,別這樣說,四皇子一定沒事,等著有天來認娘呢!”

“能有這一天嗎?唉……”

任貴蘭攙扶著自己回寢宮去,君芷衣無聲地問著老天爺,真能有讓他們骨肉團圓的一天嗎……


“什麼?老爹,你有沒有搞錯!”安無肆不信地大喊。一大早,他就被安公公挖起來,原本惺忪的睡眼,在聽到安公公說的話後,睡得如同牛眼一樣大。

“我沒搞錯你也沒聽錯,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做錯!誰叫你沒事幫人送湯去薜荔閣,讓郡主瞧你瞧上眼,現在她指名要你過去服侍,能說聲不嗎?”

“怎麼不行,你就隨便編個藉口嘛,就說……說我病了。”

安公公搖搖頭,“你當郡主那麼好唬弄呀,去年小南子拉了幾天肚子,紫嫣姑娘就來幾日,幸好郡主沒幾日就回家去,要不然小南子是在劫難逃。”

“你真要我去?不怕……”他瞄了瞄自己胯下,“不怕我不是可以出現這兒的人這事被發現?”

“唉,我昨晚就是想同你商量這事,誰知你跑得像飛的似,也不知到哪鬼混,我等不了你,只好先睡了。”

“現在商量不也一樣嗎?”他撇撇嘴,口沒遮攔的道:“也不用商量了,你明知道我的情況,要我冒充太監去伺候人,是想讓我們全家死得更快嗎?”

嗟,怎麼回事,他這回入宮竟變得那麼搶手!君姨要他去由儀官當差,魔頭郡主也要他來差遣,偏偏他兩個都去不得。

“呸呸,有口無心、有口無心,你這樣咒你爺爺、奶奶還有我對嗎?”安公公瞪著他,“我聽小南子他們說了,你昨天去薜荔閣居然能全身而退,我想只要你保持下去,不消幾日郡主就會出宮了,那時就什麼事都沒了。”

“你不怕我的身份瞞不住?”

“怕!可是我更怕郡主。”安公公其實也很無奈,他想過不如讓肆兒離開宮裏算了,可一想到紫嫣姑娘說,要是看不到他過去薜荔閣,郡主會如何生氣,到時候遭殃的可不只小肆子一人。

擺明瞭是威脅嘛,這些年來,他實在也受夠郡主捅的大小樓子了,再想到如果交不出人來,郡主追究下來,要鬧到皇後娘娘跟前去,弄得不好,搞不好肆兒的身分也會曝光……幾番計量下,他決定冒險一試,讓肆兒上薜荔閣去,他相信以兒子的聰明伶利,一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

“肆兒,你此番上薜荔閣當差,凡事自個小心點,我知道你沒當過人家的奴才,為父的就傳授你當奴才的秘訣——忍!忍得苦中苦,方為奴中奴啊……”


就這樣,打鴨子上架似,安無肆萬分無奈地來到薜荔閣。

昨晚聽了小南子他們慘烈的事蹟後,老實說,他只當笑話置之,並未往心裏擱去,畢竟那時候他不知道,他和那琉心郡主還會再有交集。

不過如今看來是不能等閒視之,瞧老爹那股緊張勁,又寧願冒著自己身份會曝光的危險,也不敢違抗郡主的吩咐,他可也得小心行事,總之先把這關應付過去了再說。

一會兒,來到薜荔閣裏,一大清早的,簷廊前的雀鳥吱喳不停,春風和徐,拂在人身上舒暢怡人,這本該是一個悠閒的早晨,卻叫這件莫名其妙掉下來的差事給壞了心情。

算了,別發牢騷了,老爹的交代他還是記牢一點——忍,待會郡主還不知要給他出怎樣的難題呢,別抱怨,忍字出頭天!

薜荔閣裏似乎沒什麼人,跟別的宮廷院落動輒數十名太監宮女等著差還的景況比較起來,這裏顯然冷清得緊。

“小肆子,你來啦!”

安無肆正候在大廳四處張望著,紫嫣笑臉盈盈地迎出來。

“紫嫣姑娘。”他裝模作樣地微微福身,知道雖然同為人奴僕,可紫嫣姑娘是郡主的貼身丫環,其地位應該還比自己高些,裝恭敬點准沒錯。再說昨兒個她對付郡主那股氣勢他見識過了,多巴結點不會吃虧。

“早膳用了嗎?小的這就去準備。”順道喂飽自個的肚子,他梳洗過後就被老爹催促過來薜荔閣,別說早瞎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甭啦!”她指了指一旁的花桌,上頭已置了個膳盒。“一早禦膳房就差人送過來了。”膳盒一放下人就跑了,幸虧這會兒小肆子來,要不然待會兒她得自己跑一趟。

他咽了咽口水,將視線別開去。不看見就不會想吃了。

“唔,對了,小肆子,你把早膳取出擺好吧,我去看看郡主梳洗好沒。”紫嫣交代著,轉身出了大廳,往郡主的寢房而去。

“是。”

將視線從紫嫣背影移開,安無肆瞪著桌上的膳盒,忍不住眉頭一蹙,低咒自個不爭氣的肚子一聲。該死的,偏偏麥芽飴又吃完了,這下沒東西解饞,他怎麼抗拒得了那些美食的誘惑呀!

果然,才一走近花桌,一盅八寶粥隱隱透著香氣,刺激著他的嗅覺。

“好香!”將八寶粥以及幾碟小菜、點心拿出來這動作看似簡單,卻是耗盡他全身的力量,去克制著想大快朵頤的欲望。從小到大他不怕冷、不怕熱,就怕肚子扁扁鬧空城。

不管啦,反正東西這麼多,他吃一些應該不會有人發現……

“喔,在偷吃東西,你這小太監該當何罪?”

手裏捏著個蔥花蒸卷,才湊到嘴邊而已,驀地傳來這聲嬌斥。

安無肆連忙將蒸卷丟回盒裏,回過身來露出可憐兮兮的一笑,本打算三言兩語蒙混帶過,沒想到一見來人,卻瞧得癡了。

如果說,紫嫣已美得如同偷下凡來的仙子,那麼眼前的這個女子,肯定是群仙之首了。

瞧她靈活的大眼滴溜溜地轉,白皙的臉頰看來好似多汁的蜜桃,白中透紅,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一張菱形小口紅豔豔的,此時噙著一抹笑意,面對如此佳人,他想古人果真說的不錯,當真是螓首蛾眉,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怎麼?不認得我啦?”全關關笑嘻嘻走到他面前舉起手來揮了揮,“你這小太監真大膽,偷吃本郡主的早膳不說,看見主子也沒磕頭請安。”

他再定睛一瞧,這人不就是昨兒個那個猴子屁股臉的醜郡主嗎?原來,她的真面目是如此的驚為天人……果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美人要不好好妝點,也會變成蒙塵的珍珠,丟在壁角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你這太監也太無禮,我都這麼說了還敢自不轉睛地瞪著本郡主?”她話雖這麼說,可語氣中聽不出有絲毫慍意。

奴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的,他還是第一人呢!

安無肆這才回過神來,開口第一句話卻不是跪地請求郡主恕罪,“你……真是琉心郡主?”

“你真是小肆子?”全關關也不計較他如此失了奴才分際的行為,還調皮地反問,“你是他的話我就是琉心郡主嘍!”

他此時才想起此刻自個扮演的身份,忙要屈身行禮,“郡主請恕……”

“免了免了,哎,我向來不喜歡宮裏跪來跪去這套,我去跪人就罷了,可不喜歡人家來跪我。”

安無肆聞言一愣,“為什麼?”

全關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真的和一般的奴才不太一樣,通常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了,誰敢多嘴問一聲原因。“主子和奴才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我還沒死,為何要讓人家跪我。”

他點點頭,對她所說的話感到有些詫異,依照昨晚所聽來的印象,他還以為這個郡主是名刁蠻千金呢,看來倒也還好,至少她不會要主子威風地盛勢凌人,儘管她可以這麼做。

想想,她的那些惡行惡跡,皆是為了要試驗她那些個寶貝玩意,想來也不真是品性上的頑劣。

眼角瞄到桌上的早膳,他連忙露出個笑容,“郡主,早膳已準備好了……”最好她趕快吃一吃,然後他就可以籍著歸還食器之名,去禦膳房祭祭自個的五臟廟了。

沒想到全關關卻突地抓起他的手,“別管這些早膳了,走,去試試我的第五十四號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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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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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17 06:15: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安無肆看著自己這一身奇異的裝束,無奈的苦笑掛在嘴畔。

剛剛還覺得她這個主子不錯咧,才一會工夫,那不錯的觀感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對老天爺的疑問: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老天竟要如此懲罰他?

換好這衣服後,郡主頜著他來到院子,他顯得有些局促尷尬,手腳都不知要放哪,真怕自己這模樣被人看到。

他全身白得活像戴孝中哭爹喊娘的孝子,尤其是頭上那頂可笑的帽子,尖得跟什麼似,總之他現在的樣子是荒唐得可以。

“嗯,紫嫣不愧是紫嫣,用紙做的衣裳也能裁得這麼漂亮。”全關關繞著他打量,嘴裏不住讚歎著自個丫環的巧手,“我這件紙蓑衣,看來倒不輸那些毛皮大氅哩,既實用又美觀大方。”

“哪有?”安無肆聞言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他兩隻眼睛用力瞪也看不出,這件稀奇古怪的玩意哪裡實用又美觀大方了。他扯扯身上的紙片,很想趕快脫下,“硬邦邦的,穿起來難受死了。”奇怪,普通的紙有這麼硬嗎?

“嘿嘿,這紙會硬可是因為添加了我的獨門秘方唷!”她得意揚揚地道。

“獨門秘方?”什麼意思?

“唉,別急嘛,等會你就知道了。”

全關關俏皮的對他眨一眨眼,突然展現的嬌俏風情讓安無肆有些恍神了。他搖搖頭,要自己清醒點。

啐,又不是沒見過女人,想自己十六歲開始和人家做生意,到現在妓院花館不知去過幾家了,那些個叔叔伯伯級的大商巨賈,老愛帶著自己上那玩,說是要給他長見識,以為他少年即少不經事,喝了幾杯黃湯、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就會昏了頭,價碼可以隨便他們喊。

殊不知被女人迷昏頭的人才是他們,一個個沉醉溫柔鄉,任他搓圓捏扁還豪爽的說:“好買賣!真便宜!”買賣契約看也不看大印就按下,待酒醒,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不是那種會占人家便宜的人,做生意不講求公道,那他何以在商界立足。只不過要是有人想叫他吃虧,他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絕不叫人討去一點好處。

他什麼都吃,就吃虧這東西咽不下。

窯子裏的姑娘沒見過百來個也看過數十個有,環肥燕瘦,清婉、冶豔型的姑娘他都碰過,好幾家妓院的花魁都跟他有一腿,花叢間浪蕩久了,再美的女子如何魅惑也入不了他的眼,早練就過人的自製力,怎麼這會郡主才使個眼色,他就如此心蕩神馳,魂都像被勾了去似……

“嘩——”

發生什麼事?下雨了嗎?怎麼他全身都濕透了?

連忙撥開因濕透而塌下來的尖帽,安無肆抬頭看看天。

晴空萬裡,白雲點點,日頭還挺刺眼的呢,哪有半點烏雲罩頂的影子?

“哎呀,又失敗了。”在他身後的全關關捧著個空盆子,盆子邊還有些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閃出耀眼光芒。

“郡主……”安無肆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迸出這一喚,剛剛的心動,被這盆水一撥,澆得一丁點也不剩。

她並不理會他鐵青的臉色,逕自走到他面前來戳戳他身上黏糊的紙片。這件紙蓑衣可花了她大半個月的心血呢,好不容易才命人買到一種稀有樹漆,又費了番工夫將樹漆糊到紙上,最後再由紫嫣一針一線的做成,怎麼才一眨眼,半個月的努力全化為烏有?

百寶書上說,這種樹漆塗過的紙不怕水,原始的構想是若有重要密困,可用此種特製的紙書寫,她見了突發奇想,要是這種紙能穿在身上,那下雨天的時候不就可以不用撐傘了嗎?

她越想越興奮,這可是她第一次沒有按圖索驥地做出一樣寶貝來呢,可誰知這紙蓑衣這麼不耐用,一盆水而已就報銷了。

殊不知笑愚癡老先生,當初就是見了紙傘上了桐油能防水,才動此一念。全關關此舉,無異乎換湯不換藥,根本稱不上什麼偉大的發明。

而且,還是失敗的發明。

“怎麼會這樣呢……會不會是我水一下子潑得太多啦?對,一定是這樣,我再試試,下一回一定會成功……”全關關喃喃自語地檢討這項試驗為何不成功,想著下一次千萬不可乙太急躁,要一點點水、一點點水的試,下雨也沒下得這麼又急又猛的,下那麼大的雨,她也不會想出門了。

不過她的“下一次”通常結局皆是不了了之,因為她大小姐的心思很快就會被旁的東西給吸引走,百寶書裏還有很多玩意沒試過呢。

可安無肆並不清楚她有這樣的特性,他一聽到她說“下一回”,臉色更是難看,“下一回打死我我也不會再穿上這東西。”

全關關這時的注意力已從那件紙蓑衣轉移到穿它的人身上,紙蓑衣吸了水後,顏色變得有些透明,貼附在人身上,身體肌理是顯得若隱若現。她好奇的更加用力戳了戳安無肆結實的胸膛。

“太監哪裡有和我們一樣……”她咕噥一句。

“你說什麼?”什麼東西一樣?

“就是紫嫣說你們太監差不多和我們女人一樣,可是哪有,你這裏……”她露出疑惑的眼神,“硬硬的,和我們根本不一樣。”

她在說什麼呀!這是一個大家閨秀所該說的話嗎?呃……雖然郡主的行徑本就沒一個閨秀樣,但像這樣摸著一個男人的胸膛,也太過荒唐逾越了。

儘管對方是個太監,但該死的是,他可是一個六根不清淨的假太監呀,

“郡主,男女授受不親,你……還是快住手吧!”天,她怎麼越摸越下去了?!

全關關仍一副興趣盎然樣,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妥。

安無肆驚恐地連忙退開一步,他不是為郡主的名節著想,而是再這樣,他恐怕就會克制不了的出醜了。

“郡主,你就饒了小的,這樣輕薄我,讓人瞧了對郡主的名聲不太好。”

她手果然停住不動,看著他的眼神裏疑問越深。“我哪有輕薄你?!”

她知道一個姑娘家最重視的就是貞節,所謂貞節即是自己的身體不能讓丈夫以外的人觸碰,要是被碰到了,就是被輕薄了……是了,如果太監跟女人一樣,那他們也是要守貞節的。

可是……明明就不一樣啊,紫嫣說,太監不是男人,可她看小肆子,也絕不會將這樣的他當成女人的。

“你這樣在我身上上下其手的,不叫輕薄叫什麼?”

“我只是好奇嘛!”全關關小嘴噘了起來,她可不認為自己做錯事。“紫嫣說太監和女人差不多,我碰個女人兩下,哪扣得上輕薄這頂大帽子。”

他聽她這麼說,滿臉的啼笑皆非,“你看我全身上下哪一點像女人哪?”說他像女人,這簡直就像在污辱他。

“所以我才說不像呀!”她不耐煩了,“不碰你就不碰,哼,改天我再抓另外一個小太監來研究,宮裏也不是只有你一個太監而已。”

“郡主……”安無肆無奈地苦笑著,她怎麼惱羞成怒啦!歎了口氣,他轉過身,打算回剛剛的房間去,好換下這一身黏濕。

“呀!”

走沒兩步,就遇上尋來的紫嫣。她講完郡主用膳後,順道收拾一下其睡房,等到忙完出來,看到大廳裏桌上的膳食都冷了,卻未見有人動過的樣子,郡主和小肆子也不見人影,心思一轉,想到這兩天那件紙蓑衣自己剛制好,郡主一定等不及地要試驗其功效。這可憐的小肆子,希望郡主這回的寶貝爭氣點才好,別又害人受苦了。

在廊前聽到後院有說話的聲音,她循聲而來,沒想到才一踏進院子,就撞見狀似半裸的小肆子。她可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呢,對男女分際也比她那個天真爛漫的主子嚴謹多了,管對方是不是去勢的無害太監,尖呼聲後接著就是響亮的一巴掌。

“怎麼打人了?”安無肆一臉錯愕地看著紫嫣,想不到她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打起人來會這麼痛。

“你這個下流胚!”她眸了一口,隨即背過身去,不敢再看。

“我……”他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而不出。回頭瞪了一眼看他被打竊笑中的全關關,他在心中大大的歎口氣忍,他忍!


換回了衣服回到前廳,安無肆一進門,就看到全關關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八寶粥,一副很不想吃卻又莫可奈何的模樣。

紫嫣則站在一旁監視著她,人家都羨慕她有個好主子,其實大家都不知道,郡主才難伺候呢,吃頓飯不甘不願的,老是要人盯著才肯乖乖進食,要不然就是飯吃兩口就說飽了,瞧瞧,有哪家的千金小姐像她這般瘦的,金枝玉葉就是要福福泰泰的才叫富貴,看上去才是好命相。

一看到安無肆進來了,全關關立即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小肆子,你可以將東西收收,送回禦膳房去。”

“郡主!”紫嫣氣急敗壞地一喊,拜託,她一碗八寶粥吃不到一半,一旁的點心小菜動都沒動,這樣算吃飽了?

“是。”相較於紫嫣不滿的臉,安無肆倒是顯得喜孜孜地上前來,準備收碗盤。

“慢著,不准收。”紫嫣一喝。

安無肆才剛碰到碟子的手猛然一頓,這兩人怎麼又意見不合呀,他到底要聽誰的?

“紫嫣,人家真的吃不下了嘛!”全關關撒嬌著,她的食量向來就很小,飯有吃就好,幹麼計較多少。

“不行,你昨晚在宴上根本什麼都沒吃,早膳怎麼可以不多吃一點。”提起昨晚,紫嫣的氣又來了,她看向安無肆,惡狠狠的一罵,“這一切都怪你!”

我?!郡主她不用膳關我什麼事呀!粥不是他熬的、菜也不是他煮的,怪他什麼?

“昨兒個我叫你去打水來,結果你跑到哪兒啦?”

“我……”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總不能照實說他卷點心而逃,跑回太監寢房逍遙去了吧!“我一時內急,所以……”擠了半天,他才勉強吐出這個螫腳的藉口。

“內急?哼,你趕著去方便,郡主卻叫你害得成為全皇宮的笑柄。”

全關關插話道:“別再提那件事啦,我被爹爹訓得頭昏眼花,回來後讓你念一個晚上,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把自個弄得那麼醜。”頂多少點一顆黑痣嘍!

“我現在是在罵小肆子,你的份等會我會再說。”

兩句話馬上堵得全關關噤聲,腦子急忙轉著想逃脫的辦法,先委屈一下小肆子,讓他先幫她頂著紫嫣的炮火。

紫嫣頭轉回來,又繼續叨念,“都怪你,打盆水去了半天也不見人影回來,害我眼見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自己去打水。這一走開腳,就叫郡主有機可趁,竟那樣給我跑去鹿嗚館,天哪,當我打完水回來看不到郡主趕去鹿嗚館時,發現全場的人笑成一團,我都不知該哭還是該跪下向我家老爺請罪,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安無肆忍住搗住耳朵的衝動,這紫嫣罵起人來連珠炮似的,大氣都不用喘一個。

“要是你有打水回來,我就不用自己去打水,郡主也不會跑掉,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忍,做人奴才與人消氣,被念一念不會少塊肉。

“現在害郡主被人笑作是花癡,我家老爺顏面掃地,全城的王公貴胄八成沒人敢再上門來說親,這也是你害的……”

忍……這一切都是那蠢郡主自己招惹來的,關他個屁事……這紫嫣實在太過分嘍,大家都是奴才,何必如此為難?

“越想越氣,小紅告訴我時還一副很同情我的樣子,好像有這種郡主很丟臉,我本來是眾姐妹欣羨的物件耶,被這件事這麼一攪和,叫我拿什麼臉去面對其他的宮女呀!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害的!”

忍……忍不下去啦!她以為只有她有面子要顧嗎!被個女子這樣無理的數落,他才丟臉丟大了。

“關我……”安無肆正想大吼一句“關我鳥事”時,手裏卻驀地感到滑膩觸感,接著自己就被一股拉力拖著跑。

一看拉著他的人居然是全關關,他雖不明所以,不過還是配合著她的步伐。

“喂,郡主,你拉著小肆子上哪呀……”

隨著紫嫣的聲音越來越遠,兩人已奔出了薜荔閣,又跑了好半晌,直到過了宣和殿,全關關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他是練家子的人,跑這點距離不算什麼,依舊氣定神閑。可她就不一樣了,一張粉臉因為急速奔跑而顯得紅撲撲的,跟昨晚那種胭脂花粉塗出來的人工紅完全不一樣,好看極了,此刻的她,只要是男人都會瞧得捨不得移開眼。

而他恰巧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氣息稍定,全關關不解地看著安無肆發直的目光,“你在瞧什麼,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不是。”他回過神來,怎麼又看她看得入迷了呢,這可是今兒個第三回了。“小的只是想,郡主這麼美麗,為什麼昨夜要把自己裝扮成那副醜樣?”他老實地說出心底話。

她聞言翻了個白眼,像是他在說什麼蠢話一樣。“就是因為太美了,才要弄成那樣啊。”

“嗯?”什麼意思呀!

“哎,虧我還把你當自己人呢,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要問我。”

簡單?她腦袋的構造一定異於常人,他實在想不通太差了為什麼就要把自己弄醜。“是為了怕別人嫉妒嗎?”他想了半天,猜測是這個原因。

紅顏麗容多遭妒,醜女人才不惹人眼紅。

“不是。唉,昨兒個你不是還幫我說話嗎?你罵紫嫣是老古板呀!”見他還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她乾脆說個明白。“裝得醜一點,讓那些個什麼大人、將軍的全對我死心,沒人上門來說親,爹爹就不會逼著我挑個人嫁。”

“可是真實的你又不醜。”他想那些大官們不會笨得相信那副醜樣是她的真面目吧!

“是不醜,可是誰有勇氣敢娶這麼一個隨時會鬧笑話的妻子。”她認真地說。

他開玩笑道:“要我我就娶你,我覺得你挺聰明的。”原以為她只是個會胡鬧的刁蠻女,看來是小看她了,她還挺有心機的嘛!

她睨他一眼,“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很反對那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套呢!”想想,她又覺得不太對,“等一下,紫嫣說過太監不能娶妻生子,所以成婚這檔事壓根跟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他現在也屬於被逼婚一族中。

不過這事不能坦誠說,他乾笑兩聲,岔開話題地將她的指控蒙混過去。“郡主,咱們現在上哪?”全關關偏頭想了想,“薜荔閣是暫時不能回去了,我們這樣跑走,紫嫣一定氣作…我昨兒個晚宴上聽姨母說,她今天要上白馬寺去上香,請求菩薩早日找到我四哥哥,所以由儀宮那也上不得……還是去找三姐姐,可是駙馬也在,這樣去打擾人家好嗎……”

“想出官走走嗎?”他提議道。聽她說不是要去找皇後就是要找公主,他這冒牌太監可不想節外生枝地去見這些人。

若帶郡主去太監堆裏或禦膳房也不成體統,其他人大概也不會歡迎她的到來,想來想去宮裏也沒啥好去處,不如就出宮吧!

“出宮!”全關關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從小到大不是在全府裏就是來宮裏,別的地方諸如市集等升鬥小民聚集之地,別說去了,就連經過時多瞧一眼,都會被紫嫣碎碎念。

“不過,咱們得先換套衣服才行……”

安無肆也開始期待了,可他的心情倒不是如同郡主一樣,像只即將飛出籠的鳥兒,而是在心中默點好菜譜,奇稍坊,我來也!


奇稍坊,想得美!

安無肆無奈地看著身旁不斷當散財童子的全關關一歎,唉,他可憐的肚皮唷,要委屈你再忍一忍嘍!

兩人決議好要出宮一游時,他便帶著她偷偷回到內監房,準備拿自己的尋常衣飾,太監的裝束太顯眼,怕出了宮會惹麻煩,再說他可有打算上奇稍坊去,要叫底下人見了他這模樣,他這老闆的臉皮要往哪擱?

都主也得換套衣服,著女裝在外行走多少有些不方便,他記得老爹房裏還有幾套他幾年前留下的衣裳,讓她湊合著穿應該可以。

很幸運,老爹不在。他拿了衣服到偏房去換,囑咐郡主手腳得快一點。

剛換好,全關關就來敲門了,他開門一瞧,見她雙手捧著那套男裝,小臉皺著跟他問:“男人的衣服該怎麼穿?”

他連忙將她拉進房裏,跟她解釋著內衣外裳的穿法,誰知她大小姐聽沒兩句,乾脆大手一攤,“你幫我穿好了。”

什麼?!他聽得眼睛都驚訝地快突出來了,她又繼續說:“你是太監,服侍主子有什麼不對,我看姨母她有時也是讓太監伺候更衣。”

沒辦法,這可是郡主的要求,不是他要故意冒犯。咽了咽口水,他硬著頭皮解開她的腰束……

這是今天第四度看她看得癡了。不過他覺得這會兒會這樣是完全正常的,試問哪個男人看了一個大美人僅著褻衣的模樣還能無動於衷的?

全天下他知道可以的,大概只有柳下惠而已。

努力整了整自己的心緒,他倒寧願是去試她的那些寶貝,也不想受此折磨——一定要看,卻不能摸、不能碰,更不能拆吃入腹。

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幫她穿好衣裳的,總之他在為她打上腰帶的結時,額上已冒了不少汗,直覺得剛剛跑步都沒那麼累。

衣服還挺合身的。“好了嗎?那我們可以出門了。”說著,她就要去拉開房門。

“慢著。”安無肆連忙拉住她,還有一個地方沒弄好。“你的頭髮。”

她還梳著少女樣式的雙甕望仙髻,這樣女頭男身,走出門讓人看了鐵定叫人笑話。

全關關又理所當然地指指頭,“麻煩你了。”她每天的髮式都是紫嫣在打理,要她自己動手的話,恐怕連綁個辮子都有困難。

他認命的為其解下珠釵、金步搖,她可真大大開了他的先例,第一次為人換衣服、第一次幫人梳頭……

在取下最後一根發釵時,一頭烏黑秀麗的黑緞就這麼披瀉而下,柔軟而絲滑的觸感讓他忍不住卷了一綹發絲把玩著,像入了迷似以五指掬起她的發,任其從指縫中滑下……

天,他居然連她的頭髮都會著迷!

整了整心神,他胡亂地拿起梳篦梳了兩下,草草為她紮起一個頂髻。“這樣應該可以了。”

全關關攬鏡自照,鏡裏不就活脫脫是個俏公子嗎?她新鮮地瞅著自己直瞧,回過頭來時笑得眼都眯了。“你說,我現在是公子還是小姐?”

他為她將耳上的珠飾取下,“現在就像個公子了。”娘娘腔的那種。不過她本來就是娘們,反正他也不打算出宮太久,這樣子將就點也行了。

欣賞完了自己,她將目光轉到安無肆身上,“哇,你換下太監的衣服,看起來就不像個太監,好像……”

“像什麼?”他見她停住了話頭,接著一問。

像個風流倜儻的俠客,又像斯文翩翩的狀元耶!

她沒出過江湖,但不見得不知道真正的武林人士是什麼樣,她的大哥哥也就是當今太子金日黎,可是個武林高手兼狀元呢!她覺得除去了那身難看的青服後的他,其氣勢神態,好像跟大哥哥有點像……

“沒什麼……”拿他和大哥哥比,好像有些不倫不類,還是甭說了吧!“走啦!我等不及要看宮外的世界了呢!”

就這樣,他領著她一路躲著人,偏門有人看守不能走,只好施展輕功帶她躍牆出了宮門,到他們落地那一刻,全關關眼底儘是崇拜。

“你會輕功呢!好厲害,教我成不成?”幼時強迫一個小太監阿九練輕功的記憶突然湧起,她看阿九摔得那麼慘,馬上放棄了她的俠女夢,如今看來倒可以再續前夢,師父現成的在旁邊嘛!

安無肆搖搖頭,“練武太苦,你吃不消的。”

“可是我也想像你一樣,要上樹就上樹,要翻牆也不用拿梯子。”她嘟起嘴,顯得有些失望。

他歎了口氣,“你要梯子幹麼,我不就在這兒嗎?”說完,才發覺自己似乎向她允諾了什麼,不過話要收回好像也來不及了。

“小肆子,你真好。”她對他露出甜甜一笑。

這是今天第五回,他又看她成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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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17 06:16: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太該死的竟然讓全關關打從那條胡同經過。

到了鬧市,安無肆本想直奔奇稍坊,可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遇見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中年人,他讓賭坊的圍事給踢出來,揚言三日後不歸還所積欠的賭資一百兩,就促他妻女來償。

全關關一見,馬上見義勇為的上前扶了這可憐人一把,一問之下,知道這人姓莊名連,家住城外十裏處,本有幾口薄田,因自己被朋友帶壞,染上賭癖,將家裏田產積蓄全輸得精光,這兩天變賣了家裏僅存的一點值錢東西,想來翻本,誰知手氣依然是差得可以。

十賭九輸,賭了三天三夜,老本輸光了不打緊,還簽下一百兩銀子的借據。愁眉苦臉的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向全關關哭訴著,而她也不知道跟人家難過個什麼勁,聽著聽著竟也流下兩行淚來。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安無肆是一點也不同情。誰叫他好賭,落得如此結局,也是罪有應得。

但全關關可不這麼想,她想幫助莊連,卻發現自己身無分文。本來嘛,沒有在上街、為生計奔波的人,怎麼會放銀子在身上。

她向安無肆瞧了瞧,後者視若無睹地別開頭去。錢他多得是,然而可不打算拿來接濟這種人。全關關直覺的認為他一個太監,不可能會有一百兩銀子在身上,搔了播頭,她思索著要如何幫助這可憐的大叔?

回宮去拿是最可行,她鏡奩盒裏隨便挑顆夜明珠,應該也有這個價值,但紫嫣八成在薜荔閣裏,現在回去太冒險了;回全府去是另一條路,不過家裏曾遭過宵小,值錢的東西全藏在密室,要討錢財的話爹一定會知道,然後自己擅自出宮的事跟著就會被發現……不成、不成,得想想別的法子。

唉,要是有個有錢人可以先借她一百兩應應急就好……借?剛剛莊大叔不是說賭坊借錢給他嗎?那她也如法炮製就好。

於是,這冒失女就這樣沖進賭坊,不明所以的,安無肆和莊連連忙尾隨在後,一個是不知她要搞什麼花樣,一個則是怕他的救星跑了。

賭坊裏有不少人,窗戶都叫厚重簾子遊上光線不是很充足,他們梭巡了老半天,才發現全關關的身影,來到她身旁時為時已晚,她已簽下一張借據,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用個小布袋裝著捧在手上了。

賭坊裏的人見她衣著華貴,上好的衣料子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料想她八成是某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放心的把銀兩借給她,到時她還不出錢來,她也別想走出這個門,叫她家裏人拿錢來贖就是。“不會吧,你借了多少錢?”安無肆苦叫一聲,她到底知不知道賭坊的規矩,借一百兩得扣銀十兩,這種吸血鬼的錢她也敢借?

“一百兩呀!不過他好像又給我拿走十兩。”她聳聳肩,“然後我叫他再給我十兩,反正我要湊足一百兩就對了。”換而言之,她現在總共欠下一百一十二兩,借一百兩怎麼會欠到這個數字的她也不清楚,總之有拿到錢最重要。

“莊大叔,這錢就給你還債,以後別再賭了……”

一句大喝打斷了她的話。“喝,莊家通殺!”

她分神瞄了身旁喊得正熱絡的賭客一眼,“嗟,這賭有什麼好玩的,瞧他們喊得大小聲的……”

話這樣說著,人卻逐漸往那張柏子靠了過去,手裏還抱著那一百兩銀子,瞧得莊連是既心急又不好開口討,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快到手的銀子又離了手。

“買大小賠雙倍,豹子賠百呀!”搖骰子的莊家吆喝著,要眾賭客快快下好離手。

全關關看看左右賭客,紛紛丟下銀兩投注,沒一會莊家面前一個鐘型盅打開來,三顆骰子開出一、二、三,買小賠。

她瞧出興趣來了,手裏拿出一兩銀子,往寫著“小”的方格一丟,期待地等著賭盅打開……耶!一、一、一,都是最小的,她贏了耶!

可是她高興得太早,只見眾人紛紛歎息,莊家得意地喊,“通殺!”隨即用一把竹耙子,把桌上的銀兩全婦進自己面前的盒子裏。

怎麼這樣就把她的銀兩拿走,她不是贏了嗎?正憤憤不平地想出聲詢問時,安無肆已把她拉出人群外。

“小肆子,你幹麼啦!”她沒好氣的問,她還沒找那個輸錢不賠的人理論呢!

“你怎麼賭起來了。”他無奈一歎,“你知道玩法嗎?”

她一愣,搖搖頭,嘴裏卻兀自逞強道:“看看就會了。”她擰開他的鉗握,“放開我,我還要再去跟他賭兩把。”

莊連在一旁可憐兮兮地喚,“公子……”

安無肆瞪了他一眼,全都是他惹出來的麻煩,瞧瞧郡主,才進賭坊多久,已經賭紅了眼。

就這樣,安無肆站在一旁,看著全關關有如散財童子下凡般,一百兩銀子不到一個時辰就全輸光了。

她賭得豪氣,越輸想翻本的心是越強烈,沒聽見隔壁那位仁兄說嗎?風水輪流轉,老子哪有把把輸錢的道理!

可風水就是旺在莊家那邊,直到輸了最後一兩,她才恍如大夢初醒,“怎……怎麼沒銀兩啦!”

“都在那邊唱!”安無肆冷哼一聲,指指莊家面前的木箱。“好了,錢輸光了,現在看你怎麼救人。”

“小肆子,怎麼辦?”她慌亂地看著他,一臉不知所措,“還是我再去借錢?”

“別傻了。”要跟那種吸血鬼借,他寧願捐出他的銀兩。該死,是她被佔便宜又不是他被佔便宜,他在不爽個什麼勁?“讓開,我來!”

全關關有些懾於他冷冽的臉色,掛在嘴角邊那種有點討好的笑不見了,他看起來氣勢逼人不說,渾身似乎散發出一種……信心的訊息,叫人在和他眼神交會的刹那間,先投降大半。

“小肆子,你行嗎?”

他放肆一笑,“相信我,這世上沒人有本事贏走我的錢。”

來到柏前,他靜心聽了下骰子轉動聲,隨即露出抹笑,從懷裏掏出張一百兩的銀票,往“大”的方格一丟。

眾賭客皆譁然,這麼大手筆的豪賭,一出手就是一百兩,可真闊氣。

全關關也愣住了,他有一百兩幹麼不早些拿出來,還害她借了一百一十二兩全輸光,他開什麼玩笑呀!

“下好離手啊!”身為莊家的王龍緊張的咽了咽口水,一次押一百兩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客人太凱了,遇到肥羊他沒有不宰的道理。

搖骰子他可是個中好手,沒有三兩三,他怎來得這賭場混。

這肥羊押大,偏偏還給他蒙對了,盅裏的確是五、五、六,開大,可若這麼開了盅,讓他贏去白花花的一百兩,別說這賭坊老闆第一個不依,他也不可能如此自毀招牌。

手指暗暗扯動了根細鐵線,他想做手腳讓骰子翻成三個五,好叫莊家通殺。但還沒動手,眼前有抹影子一閃,盅蓋就讓人給掀了開來。

“耶,真是大耶!”全關關興奮地大叫,拉扯著安無肆的手臂直搖著,真不知道該說他們太幸運還是他太神了。

王龍一愣,從來沒賭客膽敢碰賭盅的,安無肆突如其來的一招,讓他是氣悶在胸卻又莫可奈何,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人家只是掀開盅蓋而已,骰子文風不動,要說這局不算數,恐怕眾心難服吧!

可有一人才不管大夥會不會不服氣,這家賭坊的老闆馬老大隨即跳出來,“這局不算!”

周圍有好事者出聲,“為什麼不算?”

“賭坊規矩,一定要給莊家開盅,否則有作弊之嫌。”

全關關馬上頂了回去,“莊家就不會作弊嗎?骰子停了就停了,誰開盅還不是一樣,怎麼作假?”好事者紛紛聲援,“就是,這公子說得沒錯。”

馬老大見眾人一面倒,雖心想眾怒難犯,可又心疼這一百兩銀子,一咬牙,嘴上還是不肯軟下來,“總之,我馬上發賭坊規矩,這局不算就是不算。”

全關關氣不過,又想上前和他理論,卻叫安無肆給拉住了。他對她溫煦一笑,用眼神向她示意要她退開,在他眸中,她看到了可以信賴的暖意。

“是在下冒犯了,這局當然不算。”

安無肆此言一出,四周賭容議論紛紛。他是不是有問題啊,明明贏了賭,幹麼將快到手的錢財往外推?

馬老大則馬上咧出個笑臉,這小子夠識相!

“不如這樣吧,大家拿回銀兩再玩,這回……”安無肆故意以挑釁的眼神看著王龍,“我們來玩點不一樣的。”

馬老大一愣,“什麼不一樣的?”

“我們來擲骰子比大小,誰的點數大,誰就贏了,如何?”他再從懷中掏出兩張銀票,眾人又是抽氣驚歎,這公子真不是普通的有錢呢!他指指王龍面前那一箱快滿出來的銀子,依他目測,裏頭至少有三百兩。“我有三百兩,”他將兩張銀票丟至先前那張銀票之上,“賭你那箱銀兩。”

“好。”這小子的眼色真惹人厭,他不接受他的挑戰,豈不叫他看扁了嗎?

馬老大看著自己的手下,有些不安的問:“沒問題吧?”這下輸贏可是三百兩的事,王龍最好是贏才好,要不然就有得他受了。

“你先請。”安無肆做個拱手的動作。

王龍也不客氣,一把抄起骰子,朝拳中呼了口氣,使出看家本領一擲——

喝!六、六、六,三個六十八點!他露出個勝券在握的笑,想贏他?這下子是門都沒有了。

“該你了。”

大夥瞧得是搖頭讚歎,這王龍具有兩把刷子,居然能丟出三個六來,他們輸那麼多錢在他手上也不算冤枉。

安無肆面上還是維持著淺淺微笑,右手拿起骰子在掌中滾動了幾下,漫不經心似的隨手一放——

喝!這個更厲害,三顆骰子疾速轉著,末了停下來時居然是直立立的醫著,眾人屏息以待他睜大眼睛瞧,好半晌過後,骰子仍是維持這個姿勢。

“這、這……這到底是幾點呀?”有人忍不住好奇問了。

安無肆朝大夥問道:“請問各位大哥,你們看是幾點?”

這下子發言可踴躍了,有人說一,有人說四,當然也有人說二三五六,桌子周圍都是人,六個數字都有人喊。

“欽,那各位大哥的意思,就是一、二、三、四、五、六都有嘍!從一加至六,恰好二十一點。不好意思了莊家大哥,我一顆骰子就勝過你三顆。”

現場立即爆起熱烈的鼓掌聲,其中以全關關拍得最用力,小肆子實在太厲害了,他當太監好像有點可惜,要是來開賭坊,呵呵,肯定殺遍天下無敵手。

王龍知道自己今天是遇上高人了,他黯然丟下一句,“願賭服輸。”

你服我不服呀!馬老大正要抗議,可安無肆眼明手快,先他一步取回了放在賭桌上的三張銀票,挑起眉對他道:“我是不在乎這點蠅頭小利,不過若是你賴了這筆賭注,我想……”他轉頭看看身旁的賭客,“以後大概也沒人敢上你們馬上發這兒來賭兩把了吧!”

周圍的人馬上附和,“就是!馬老大,人家這位公子明明就贏了賭,你賠錢卻那麼不爽快,是不是你們這間賭坊只許人掏錢出來,不讓人贏賭的?”

“說要賠,先前公子贏的那一百兩也該算數吧!哪有人這樣,好處都你拿,我們卻被你當冤大頭……”

“就是、就是,以後不上這兒來了……”

所有的賭客你一言、我一語的,全在幫襯著安無肆,馬老大是氣得咬牙切齒,無奈又不敢得罪他的眾財神們,一股悶氣只得暗暗吞下,“服、服……哪敢不服……”

當安無肆和全關關步出賭坊大門時,償清了全關關和莊連所欠下的債,小布袋裏還有一百多兩的銀子。

“這位公子,實在太感謝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真是沒齒難忘……”莊連涎著笑跟了出來,他是走了什麼好運道,會遇上這兩個貴人唷!

全關關將裝著銀兩的小布袋遞給他,莊連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安無肆見狀只是搖搖頭,看來剛剛那一陣忙是白攪和了。

“莊大叔,這些銀兩你拿去,將田地贖回來,好好的跟大嬸營生,別再耽溺在這種地方啦,破財傷身,沒好處的。”

莊連喜不自勝的咚一聲跪下來,不住地磕頭,也不管這街頭人潮熙來攘往的,他這樣子有多難看。“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全關關忙將他扶起,要謝她用說的就好,這點錢財反正也是不義之財,他犯不著像她施了多大的恩惠似的。“甭啦甭啦,我又不是廟裏的菩薩……”她咕噥道,原來宮外人也是那麼愛向人下跪呢!

“走吧!”安無肆扶著她的肩打算離開,希望這人好自為之,別辜負了郡主一番心意才好。

不過依他閱人無數所見,大概很難。

全關關側頭看了看他搭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他整個臂膀部環住她,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嬌小,一種安心的感覺油然而生……眸,她在想什麼,搭個肩膀而已,哪來那麼多感覺。

除了這種有點怪怪的感覺外,她倒不覺有什麼不妥,儘管他是太監,這舉動是逾越了。

發現她的視線,一時忘情的安無肆尷尬地鬆開手一笑,“小的冒犯了,郡主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的計較。”

沒想到她卻反搭了回去,“嗟,有什麼關係,出門在外,別喊什麼郡不郡主的,就以兄弟相稱可好?”小肆子怎麼這麼高呀,她得跟起腳尖,手才勉強構得上他的肩。

“這樣好嗎?”雖說隱藏身份的確會方便些。

“有什麼不好的,就這麼辦。”她才不在乎這些,江湖兒女五湖四海的,在外混就要放開心胸。

才出了宮廷多久,她竟也生起如此豪情來了。

他笑著,覺得現在的她看來憨甜得可愛,目光又捨不得從她身上離開了。

“對了,我都忘了問你,當太監的都像你這麼有錢嗎?身上隨隨便便就帶著三百兩銀子?”

他當然裝傻含糊其詞,“公帑啦……買宮裏伙食用度……”

隨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還在馬上從賭坊外頭的莊連捧著銀子,本想往回家的路上踏去,可才一舉起腳,眾人吆喝、莊家喊定的聲音從門簾內傳出,一句比一句大聲,一句比一句叫他心癢難耐,他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賭坊,心中有兩股拉扯的力量越來越大……

再去玩一把吧!搞不好那兩位公子的好運有沾到他身上,把把勝莊家呢!

不好吧!答應了兩位公子說這輩子不再踏進賭坊一步的,若他自毀誓言,怎對得起兩位恩人?猶豫了好半晌,終於在馬老大不經意看到他之時,熱情地把他招呼進去,心裏的這場拉鋸才告結束。


“我本來還不信你呢,小肆子,結果還真的被你說對了。”全關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信、有些生氣,還有對安無肆的佩服。

安無肆搖搖頭,“像那種沉迷賭海的人,要他們回頭是岸,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容易的話,也就不會搞到要賣田賣妻的地步。

一走過街角,他突然將她拉住,兩人籍著一家費吃食的攤販為掩護,偷覷著莊連的動靜,而結果,果然不出安無肆所料,全關關失望不已。

“那我還把那一百多兩銀子給他,這下不是助紂為虐了嗎?”

他安慰著她,“算了,就當學了次乖,下次知道好人不要隨便當,識錯了人,反會幫了倒忙。”如此一來可便宜了馬老大,損失的銀兩現下看來又可以賺回去了。

“真想不到那莊大叔會這樣,明明就是看起來很老實的人呀!”

“這種人多是毀在一個貪念上,老想著自己不可能老是這麼衰,把把手氣不好,殊不知贏回一把前可要先敗去多少銀子。你沒注意他的眼神,原本無神渙散,在進了賭坊看到骰子時,兩隻眼睛都亮了,這種人狗改不了吃屎,不受點嚴重些的教訓讓他永生難忘,是不會死心的。”

她能體會那種感覺,方才在賭坊裏,她不也就是這樣覺得才會輸到沒錢的?

當銀兩都輸光的刹那她嚇到了,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和沮喪讓她很難受,先前偶然贏了錢的快感全沒了,她不想再經歷這樣的感覺,心想自己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賭了吧!

“小肆子,”她轉頭認真地看著他,“真看不出來你一個小小太監,也能有這番見識。”

他輕敲了下她的頭,“要叫肆哥,剛剛不是有人才要我叫她關弟嗎?”

“哼!”全關關撫著自己的頭,雖然並不痛。她齜牙咧嘴地威脅著,“給你點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著,回宮裏看我怎麼整你……”

恐嚇還沒說完呢,驀地,感覺後領一緊,她整個人竟就被提起。“喂,怎麼回事——”

安無肆見狀,連忙格開那人的手,抱住全關關的腰,將她環在自己的懷裏。

“哎唷,我的脖子……”前領勒得她好難過。“誰呀?膽敢偷襲本郡……咳,本公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低頭審視著她,擔心浮上他的眼眸。“你還好吧?”見她微微搖頭,他抬起頭來,對那個敢如此造次的人狠狠一瞪。

“不要命的是你,擋住我的招牌我怎麼做生意?”陳大霸可凶得咧!“不吃我的霸王雞就滾遠點,小心我一拳打扁你這臭小子。”

這陳大霸人稱“街霸”,原本是橫行於這個市集上人見人怕的惡霸,常聚眾滋事、強收附近小販保護費,多次進出官府,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

近來他見對面那家“家鄉雞”攤販生意不錯,每天賣個百來碗面不成問題,他眼紅去強索錢財,無奈人家竟是練家子,身手不弱,他壓根占不了便宜,對方還幫臨近攤販出氣,要他少來為非作歹,氣得他也擺起了攤子,他的霸王雞面硬是比家鄉雞面便宜十文,就是想跟對方搶生意。

今天剛開張,都快過午了卻沒有半個客人捧場,他心情正不好,看到這兩人在他攤子前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不知在幹麼,遂找他們出氣,罵兩句也好。

見他出言不遜,安無肆皺起了眉頭,“要吃你的霸王雞這裏才可以站嗎?”

陳大霸從鼻孔哼出口氣,“廢話,攤子擺了就是要賺錢的,沒錢給我賺的人別在這礙我的眼。”

瞧瞧,這是一個做生意的人該有的態度嗎?轉頭看看他門可羅雀的攤子,沒人活該!

“看什麼看!還不走。”陳大霸沒好氣的說。

全關關見這人滿臉橫肉,口氣又那麼差,心裏雖被他搞得不痛快,但也不想惹上這種人,她可沒本事跟人家動手呢!

扯了扯安無肆的袖子,她想走人省事,沒想到他反而拉著她走到桌邊坐下。

“別說我們妨礙你做生意,現在客人來了也不快來招呼。”

一見他們入了座,陳大霸馬上換了副嘴臉,“客倌,怎麼會呢,想吃點什麼?儘管點。”有銀子上門,他笑得闔不攏嘴。

安無肆看了看招牌上的價目,“來兩碗霸王雞面吧!”

“是,馬上好。”他忙吩咐夥計下麵去。

“也太現實了吧!”全關關啐了一聲,隨即轉頭不解地看著安無肆,“你幹麼來吃他的面,遇上這種人,我氣都氣飽了。”

他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飽了正好,因為我可沒叫你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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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看著安無肆唏哩呼嚕地吃完面,又三兩下將那根炸得有些焦的雞腿啃得精光,一旁的全關關是沒有半點食欲,瞧這麵湯,油油的一層浮在上頭,配菜煮得太老,那根雞腿大雖大,可沒啥香氣,顏色也不好看;她從小大到沒什麼壞習慣,就嘴挑了點而已,不喜歡吃的、看起來不好吃的東西,休想要她試。

真服了小肆子,這樣的東西也吃得下去,還是他們當底下人的,只要東西能吃就好,管他好不好吃?

“真難吃……”喝了口湯,安無肆皺皺眉。今天真是徹底地委屈自己的胃了,先是鬧空城,再來是吃餿水。

“難吃你還不是吃完。”全關關覺得他是自找罪受。真肚餓想吃東西的話,瞧瞧對面那攤家鄉雞的生意有多好,從他們入座到現在人家都座無虛席,還有人在排隊等空位呢!

“你以為我願意啊!”抹抹嘴邊的油,安無肆心想這湯頭八成是拿整只豬的肥油下鍋熬的。“要不是我想給這不長眼的東西一點教訓,這東西叫我聞我還嫌哩!”

“給他錢賺叫給他一點教訓?”她不以為然的撇撇嘴,“這麼難吃的東西簡直是騙錢嘛!你還叫了兩碗,看來第二碗是註定要浪費了。”

“如果我說,我吃這碗面不用錢呢?”他露出高深莫測的一笑。

“怎麼可能?”她搖搖頭表示不信,“吃飽了吧?咱們走人了啦!”她想去逛逛市集。

“也好,”他朝陳大霸一喚,“夥計,算賬!”

陳大霸聞聲馬上笑臉盈盈地跑過來,“客倌,一共是一百八十文。”

誰知安無肆一聽卻眉頭一緊,一副他有沒有搞錯的模樣。“我都還沒向你討錢哩,你倒和我收起帳來了。”

他一頭霧水。討錢?!討什麼錢?“客倌,你吃了我兩碗霸王雞面,一碗九十文,兩碗一百八十文,有什麼錯的?”

“不對、不對,這錢不該是這麼算的。”他像夫子在訓誡學生那樣,搖頭晃腦的。“你去拿個碟來。”

陳大霸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麼膏藥,雖覺得奇怪還是吩咐人照他的話辦。

“你這價目表上清楚的寫著,霸王雞面一碗九十文對吧!”看著夥計將碟子放在桌上,安無肆微斂眸光,將算計掩去。

“對呀!”他剛不就說過了嗎?

“霸王雞腿一隻七十文,清面是五十文沒錯吧?”

轉頭看了看招牌,陳大霸更糊塗了,他叫的是兩碗霸王雞面,跟這沒關係吧?!

安無肆將那碗沒吃過的霸王雞面上的雞腿夾到那小碟子上。“那你還不快找我三十文!”

陳大霸是一臉錯愕加不解,“我幹麼給你三十文?”

“連算個帳都不懂,這樣怎麼做生意呀!”他搖頭數落他的不該。“你瞧這桌上不是有一碗清面、一隻雞腿,加起來一百二十文,扣除我吃的這碗霸王雞面,你還欠我三十文。”

“可是……”陳大霸困惑地搔搔頭,“可是你明明點了兩碗霸王雞面呀!”

安無肆斜睨了他一眼,“我問你,我吃了幾碗?”

“一碗啊!不過……”

“這就對了!”他打斷他的話,“我只吃一碗,你卻要向我要兩碗面的錢,你這不是黑店,專坑人錢嗎!”

一旁的全關關看戲看到笑不可抑,真想不到原來小肆子打的是這種算盤,剛剛他說要給這個勢利眼的老闆一點教訓,原來是指這個。不過也真辛苦他了,得先吃完那碗餿水才能做後邊這場戲。“我哪有坑人錢,明明就是……”瞥見全關關竊笑連連的身影,陳大霸恍然大悟,“喔,我知道了,你們是想來給我吃霸王餐是不?”

安無肆忍住笑,“不敢,不過霸王雞面倒吃了一碗。”

全關關一聽終於忍不住地大笑出聲,“哈哈,這樣說來就是你不對了,取這種名字,莫怪人家來吃霸王餐了。”

“哼,想吃霸王餐也得有本事才行!”

說著,陳大霸猛地使出一招雙虎出閘襲向全關關。柿子挑軟的吃這道理可是他橫行市集多年的訣竅,他現在當然不會笨到先拿較高大的安無肆下手。

不過他顯然也不夠聰明,人家如果敢上門尋事,又豈會懼怕他這三腳貓功夫?

接下來只見安無肆手一伸一欄,便化去了他的攻勢;陳大霸舉起右拳再揮出,卻叫安無肆一掌握住,施力一折,頓時讓他疼得哇哇大叫,肘落擋在桌上,不敢再動,就怕手腕叫人給折斷了。

“哎呀呀,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動手動腳的……”陳大霰皺著一張臉哀哀慘叫,看得一旁夥計是不住掩嘴偷笑。

“我是很想,不過好像是你先動手的。”安無肆加重手勁,“說,這面錢到底該怎麼算?”

向來是他威脅人的陳大霸這回可是栽了跟頭,他痛得壓根無法細想,反正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嘴裏急急告饒,“是……是我算錯,這碗面當是小店招待……”

“嗯?”顯然安無肆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痛痛痛……呃,不對、不對,是像客倌方才說的,我還要找你三十文才對。”他痛到眼淚都細出來了,“請你放……放了小的,小的才好去拿錢給你……”

“不是三十文,你剛剛說我吃的那碗面要免費招待,這下你要找我一百二十文了。”安無肆悶笑在心中,面上故意露出一股狠勁好嚇唬他。

陳大霸現在只要能送走這個煞星,他說什麼都對。“是、是,是小的算錯了……哎唷喂呀……”

認栽認得太慢,手還是斷了。


稍後,安無肆和全關關坐在對面家鄉雞的攤位上。剛剛他修理陳大霸的情形大夥都看到了,當他們走過來時,眾人還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以示歡迎。

平常大夥受夠了陳大霸的氣,所以這回明明是安無肆“欺負”他,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反倒覺得大快人心。

一碗香噴噴、熱騰騰,雞腿鹵得金黃澄亮,面好湯濃的家鄉雞面放在安無肆面前,香氣誘人,讓他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這才叫做食物啊!”

“你還吃得下呀!”全關關現在是打從心底佩服他佩服得緊,不僅是他露出的那手功夫,以及舌築蓮花的本事,還有他這異於常人的好胃口。

“好吃的東西再多也吃得下。”啜了一口湯,嗯,還真是人間美味呢,等會去和老闆套套交情,看能不能弄到這湯方。

她托著下顎,看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此刻他一副滿足的模樣,單純得就像個小孩子……她總覺得他不太像個太監,大部分宮裏的太監看到她,就像老鼠見到貓,怕都怕死了,哪能這麼自在地和自己說話呢?而且其他的太監個個看來弱不禁風、面色蒼白,哪有他這樣壯碩的身形?

發覺她的視線,安無肆從碗裏抬頭瞅了她一眼,四目突然對上之時,不知怎地,兩人臉都紅了,他有些尷尬地咳了咳,“關弟,你這麼盯著我瞧,是垂涎我的面嗎?我說叫一碗給你你就不要,要不然我的份你吃……”說著,他還真夾起一筷子的面,用湯匙托著,送到她嘴邊。

“就跟你說了我吃不下……”她的臉更紅了,望著那湯匙面,一時間還真有股欲望想張口吃下。可意識到這番讓人餵食有多羞人,又不是三歲娃娃,周圍還那麼多人,她頭忙轉開去,岔開了話題。“想到你剛剛教訓那狗眼看人低的勢利眼,心裏還真覺暢快呢!不過我們這樣算不算是在欺負人家呀?”那可憐蟲被吃了霸王餐、賠了一百二十文就算了,連接手骨的費用都要自己掏腰包。

“他不懂得做生意以和為貴、時時得笑臉迎人才做得成好買賣,吃虧是早晚的事。”他可不覺得是在欺負人,一百二十文買個教訓還算便宜呢!那些個和他做生意的豪商巨賈,買過他最貴的一個教訓是十萬兩。

“那你就懂,太監在宮裏也有開鋪子嗎?”她笑話他的故作老成。

“我怎麼不懂,我可是……”安無肆猛然煞住了話頭,他將那句“南方商霸”咽下。“負責禦膳房食料採購的九品監侍。”這其實是阿九的官銜,他入宮十餘年了,老是升不上官,才得了個阿九的外號,本名叫什麼大家反都忘了。

“那很大嗎?”她可不清楚這些宦臣的官銜等級。

“芝麻綠豆小官罷了,不值一提。”他舀了口湯喝著。

她偏頭想了想,“我叫姨母給你升官可好?”

他一聽一口湯差點沒噴出來。“甭……謝謝郡主的厚愛,小的有這芝麻綠豆官當當就很滿足,不用了……”

可是全關關自己已想得得意。“好,我讓你升官,你要不時帶我出宮遊玩,就這麼說定了。”


誰跟她說定了,這全是她自己一相情願地自作主張嘛!

唉,從那日出宮到現在也過了半個多月,離他本來預計回青州的時間都過了五天,他耽擱個幾日也無所謂,只是累得底下的掌櫃們多辛苦幾日罷了。

這十幾日來,他倆三天兩頭就溜出宮去逛大街,氣得紫嫣看到他就沒啥好臉色,直說都主本來就已夠野了,現在多匹野馬帶頭跑,將來怎麼嫁得出去呀……聽得他們心煩,一煩又更想出門溜達,兩人倒也因此培養出一種有如戰友的同盟情感,每當聽到紫嫣一張嘴碎碎念個不停時,便有默契地歎口氣充耳不合,當她是廊前小鳥在吱吱叫。

越和全關關相處,安無肆越覺得她其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她心地善良,後來幾次出宮總不忘多帶些銀兩在身上,遇到些乞兒,總是掏到自個身上不留半毛錢,像那回帶她上奇稍坊,他騙她說這兒掌櫃的是他親舅舅,所以樓裏上下夥計才會對他這麼恭敬,上這吃食不用付錢,結果她竟主動叫了一桌滿滿的菜,叫他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誰知道她原來是要將這些食物打包,分送給外頭的乞丐吃。

他由得她去,甚至還囑咐羅掌櫃的,以後一個月挑個兩日,叫廚房做些饅頭麵食,接濟城裏的窮人。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會吃虧,因為當他告訴郡主奇稍坊這件善舉時,她那欣喜的表情,比什麼都還珍貴難得。

她待人和善,一千宮女和她相處起來宛若家人一般,不見她差奴喝婢,凡事會為人著想。宮中定例供花,凡有人居處宮殿每三日插瓶之鮮花就得汰換掉,前兩天輪到小紅當差,沒想到她不知躲哪偷懶了,薜荔閣內的供花萎了大半,氣得紫嫣直嚷著要找安公公告狀。

也是郡主攔了下來,她說花一日不插也不打緊,牖外枝頭上喧鬧得很呢,要看花探頭出去便是。

後來才知道,小紅為了折花跌傷了腳,才誤了工作。當郡主知道此事,還差紫嫣去探望。小紅是受寵若驚,再一次羨慕起紫嫣跟了個好主子。

安無肆腦海裏,現在儘是充斥著全關關的好,她的美、她的笑容、她命他試那些個寶貝時的刁蠻勁……他甚至生起了一種感覺,若能這樣伺候著她、常伴她左右,他留在宮裏當一輩子的太監也無所謂。

可是他不行。過了今晚,他非走不可,商行的商船最近航行北海的時候出了點麻煩,聽說是北方蠻族紇出惹的事,這事別有蹊蹺,紇出一族向來以遊牧為民生之本,何時竟也發展起海運來了?

他得回青州去坐鎮,有必要的話,可能還得出海一趟,這麼一來數月不能回京也是意料中的事。

想到那麼久見不到她,他心中雖無奈卻也沒辦法,正想好好利用這最後能相處的日子,碰巧一早意外知道了一件事,他遂溜出宮去安排,忙了好半晌才辦妥,接下來,就等全關關去享受他為她準備的驚喜了。

但怎麼樣也沒想到,被嚇到的卻是自己——

“姨母,你怎麼沒陪三姐姐,反倒上薜荔閣來看我?”見到君芷衣,全關關開心地膩到她身旁迭聲撒嬌。

“還說呢,我幾次差人喚你上由儀官來,派來的太監卻回話說不見郡主,你這丫頭是上哪溜達去,害你三姐姐想看你廬山真面目是一天等過一天,還問我說關妹子是不是覺得太丟臉,才不敢見她,她要我跟你說放心,她早忘了你那天的模樣啦,”君芷衣拉著她的手坐下,取笑似的捏了捏她的俏鼻。

喝,姨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她都已經忘了那天的事,她還拿出來笑人家。

幸虧紫嫣被自己差去禦膳房拿點心了,要不然被她聽見,又有得好念。唉,忘了叫她多拿一些,小肆子最愛吃甜食,也不知他上哪去,等會回來別說去禦膳房這種好差事不派他去。

“人家想說你和三姐姐那麼久沒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聊,不想去打擾你們母女情深嘛!”其實是她早和小肆子玩瘋了。

“怎麼會打擾,你這孩子只差不是從我肚子出來的罷了。”君芷衣細細端詳她的眉眼,“時間好快,才覺得去年你及笄還是昨兒個的事,今天你都要過十六歲生辰啦!姨母命人在由儀宮裏備了些酒菜,還親自來迎你上我那去,你說,這面子給得大不大?”

全凱一個大男人,又是國家重臣,每天處理國事都來不及了,也沒那個心思將女兒生辰掛在心上—向來都是君芷衣在留心。

全關關一臉恍然大悟,“是喔,今天是我生日耶,難怪一大早起來,紫嫣就叫我吃碗長壽麵,我還當是哪個宮女姐姐今兒個當壽星分送的面呢,原來是我自己。”

“你這孩子。”君芷衣愛憐地撫撫她的發,“你娘要是看到自個女兒是如此亭亭玉立,一定很高興。”

像碰觸到全關關什麼傷口似,她突地眸底一黯,“才不呢,她一定很討厭我。”

“怎麼會?天底下沒有當娘的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她忙反駁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要是她喜歡我,為什麼生下我就不要我了?”全關關說著,眼眶都紅了。

君芷衣搖搖頭,“你錯了,你娘就是因為太愛你,所以拼了性命也要把你帶到這世上來,表嫂的心情我懂,以後你當了娘也會懂的。”

“我才不要當娘,萬一我也像我娘一樣把小孩獨自丟在這世上怎辦……”她低低地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

“沒什麼。”眨去眼中的淚,她故作沒事地給了君芷衣一個微笑,“今年我過生日別再找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要讓我見,否則難保那個臉紅紅、醜醜的我會不會再出現。”

“放心吧!今兒個只有我和你哥哥、姐姐和嫂子們幾個家人而已,這回你二姐姐也偕同你二姐夫與小娃兒回來,順道為你的生日熱鬧熱鬧,你可別又給我搞怪。”想起那晚她就覺得好氣又好笑,聽紫嫣說這孩子醜化自己就是不想成婚,她這傻孩子,姻緣天註定,饒是她怎麼躲,月老的紅線還是不會綁錯的。

“是。”她調皮的嬌俏一應,偎入君芷衣懷裏撒嬌著。

君芷衣撫撫她的發,“話說回來,為你安排見些人也是為了你好,夫婿是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要你自己喜歡才成。”

她不會喜歡那些個豬頭!不過要有人能像小肆子一樣天天逗她開心的話,那她嫁了也無妨。

想到小肆子,他是跑哪去了,一整個早上不見人影,還怪想他的說,這些日子來,她已習慣了睜開眼就會看到他。

“其實要姨母說呢我也捨不得你嫁人,如果你四哥哥也找回來就好了,將你許配給他,我就不用擔心你嫁得好不好。”

全關關皺皺鼻,“你怎麼知道四哥哥不會欺負我?當娘的一定偏心,搞不好你到時成了惡婆婆,我有苦無得訴呢!”

打小姨母就愛拿她說笑,老說要是大哥哥和四哥哥找回來了,就要她挑一個當夫婿,她聽著聽著也沒放在心上,常隨口應承了幾句,好逗姨母開心。那時剛找到大哥哥時,她還真擔心姨母會當真要她嫁給他呢,幸好大哥哥有了世羅姐姐,否則恐怕自己這新嫁娘兩年前就當定了。

四哥哥都失蹤那麼久,要找得回來早就尋回來了,雖然這麼想很傷姨母的心,可是她並不覺得真能找到四哥哥,許配之事當作說笑也就罷了。

“姨母一定偏心,偏到我媳婦這邊。”君芷衣羞羞她的臉,滿臉洋溢著笑。這樣想像著總讓她的心又充滿希望,相信終有找回四皇兒的一天。

“不知道四哥哥是怎樣的人?是不是跟大哥哥生得一樣俊朗爽颯?”全關關只是好奇才這麼問。二姐姐和三姐姐長得好像,不仔細分辨根本會以為是同一人,不過也不是太難看出兩人的不同,一個沉靜婉約,一個大方熱情,自有自的風情。不知道大哥哥和四哥哥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們兄弟倆雖是同胎所生,不過樣子倒有些分別,不像你兩個姐姐一樣,像到如同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唉,我本來還想說若長得一樣,就叫畫師按著大哥哥的模樣,畫他個幾百張圖,發下去各州各城城門、廟口貼著,還怕找不到四哥哥嗎?”

“你這傻孩子,要真能這麼大張旗鼓,我和皇上不知道做嗎?當年叛變的皇叔一直沒抓到,聽說是受紇出一族庇護,這些年來各地又不時傳來叛黨餘孽騷動的消息,皇上怕若大舉找人,反而為皇兒們惹來不測,否則咱們這金氏一朝境內國土,早不知被翻過幾遍了。”

“說來說去都是那個爛人的錯,安安分分當他的王爺不好嗎?害得姨母傷心了好多年,哼,哪天我要見著了他,一定狠狠的踢他一記屁股,好為姨母報仇。”

君芷衣笑著搖搖頭,“盡會瞎說胡扯,姨母才不想去計較這些恩怨,老天爺真要憐憫我這做娘的,就讓四皇兒早日回到我身邊吧!”

“嗯,會的、會的,老天爺聽得到的……”

“咦,小肆子,你躲在這門邊做啥?”

門外,剛從禦膳房回來、手裏提著個攢心盒子的紫嫣見安無肆站在門邊一臉呆愣的樣子,奇怪地出聲一喚。

“噓!”他連忙看向門裏,全關關和君芷衣都沒發覺到這裏的動靜,才略微松了口氣。

“怎麼了?當賊似的!”紫嫣怪異地瞧他一眼,“皇後娘娘駕臨,你不進去好生伺候著,躲在門邊像話嗎!”

他只是搖搖頭,沒說什麼。滿心震驚的他,萬萬想不到他口裏喚著的宮女君姨居然會是當今皇後?!糟糕,他答應老爹絕不叫任何皇族中人碰到的,這下該不會惹上什麼麻煩吧?

君姨竟是皇後的事叫他有些惆悵,以後得躲著她了……也不能再喚她做君姨,那個夜裏安慰著自己像母親的人,被這一層身份擋住,讓他再也親近不了。

他突然感覺裏頭正依偎著君芷衣撒嬌的全關關也離他好遠好遠,這些日子來相處,他都快忘了她的身份和自己是雲與泥的分別,就算他是商業霸主又如何,貴族與庶民間這道鴻溝難以跨越,他能妄想仗著有幾個錢,就能高攀當朝左丞相之女嗎?

等等,高攀當朝左丞相之女?他在想些什麼,難道他對她……

“哎,問你什麼也不吭聲,我沒空理你了,還得趕緊送點心進去呢。”說著,紫嫣匆匆越過他進了門。

“哇,紫嫣你真細心,知道姨母愛吃藕粉糖糕,拿了滿滿的一碟來……”

他喜歡上她了嗎?怎麼會呢,什麼時候發生的?

門裏,不時傳來君芷衣與全關關說笑的聲音,門外,安無肆難掩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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