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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雙-【財神金姑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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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0 00:00: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葉雙《財神金姑娘

她的丈夫出意外死了,婆婆要她去家廟清修守一輩子寡,
笑話!若非她那愛財的爹要把她賣了,她金映煙怎會答應嫁進窮困的尚書府?
且她那身為尚書嫡長孫的丈夫娶她就是權宜之計,他們連房都沒圓,
于是她扔下三年來為尚書府賺的錢和鋪子,帶著婢女淨身出戶,
反正靠著她的嫁妝和她點石成金的經商本事,賺銀子真沒那麼難,
誰知早和她斷絕關系的爹卻派管事意圖綁她回家,
出來英雄救美的竟是當年拋下她一走了之的混蛋慕寒月,
他當年不過是寄居她家、被她爹當奴才用的故友之子,
再度出現卻成了全國第一票號大盛的主事者,還有皇家侍衛可使喚,
她一直想和對方請教賺錢的生意經,知道是他後忍不住甩他一個大巴掌,
就算他現在拿了全部身家當聘禮說要娶她,她也不會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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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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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0 00:0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金家女財神

幽靜的綠色天地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花朵,放眼盡是鮮翠欲滴的柳樹,樹梢之上傳來嘰嘰喳喳的清脆鳥叫聲,其中還夾雜著清淺的流水聲音。

這是一座被打理得很好的園子,園子不遠處是一座二進的院子,前頭是主屋及左右兩耳房,後頭則是一排後罩房,給服侍的丫鬟僕婦們居住。

院子的門上掛著大大的金字牌匾,上頭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流水居。

頭住著的人,旁人或許不曉得,可所有靳家的人,無論是主子奴僕都知道,這在里頭的這個靳家長房的這個媳婦愛財不說,更是一等一的經商好手。

靳家長房的長媳出身自江南富賈金家,而靳家雖然是官宦世家,可因為不懂理財,且自詡清流一派,就算家中子弟多為朝廷的能臣棟梁,說起經世治國自有一套,理財經營的能力卻是讓人搖頭。

加上隨著各房不斷的開枝散葉,花銷見多,終于有一天,當家掌中饋的主母受不了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兩手一攤的結果是,原本總是滿滿一桌美食佳肴的晚膳被青菜蘿卜所取代,大老爺們時時品著的那些矜貴的 茶葉被無味的茶梗所取代。

這種種的貧困情況驚動了那些總是為國為民的大老爺們,他們這才知道,靳家的金庫里除了幾塊銀疙瘩就再沒什麼東西了。

頓時幾個養尊處優的大老爺慌了,抱著頭想了許多天,卻始終想不出法子來。

就在外頭那些被賒了銀子的商鋪準備大張旗鼓的拿著欠條上靳府要錢時,也不知道是誰同靳家的老太爺咕噥了幾聲,他的長孫靳柳楓就被賣了——一個媒婆大老遠的下江南說媒去,然後就迎回了一尊活生生的女財神。

這女財神沒有十里紅妝,沒有百萬兩的壓箱銀子,可她靠著娘家給的在京城幾間不起眼的鋪子,還有靳家在大街角的幾間店面,不到半年的時間,不但還清了靳家在外的欠款,那些天天青菜豆腐的大老爺們也不用再面黃肌瘦的遙想著過去吃肉的日子,連那香氣盈盈的好茶也重新回到了他們的面前。

自此大少夫人金映煙就成了靳家說一不二的大紅人,現如今靳家的規矩都是她改制定下的,家里所有長輩無不服她。

只可惜,那向來溫文有禮的靳大少爺靳柳楓卻對這樣近乎完美,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段有身段,要能力有能力的娘子提不起興趣,認命的去了江南迎回新娘後,小倆口一直是淡淡的。

打從成親後,到如今已經快三年,兩人同間屋里過夜的次數少得可憐,更別說什麼小夫妻間的你儂我儂,那是壓根的別想了。

兩人之間說得好听點是相敬如賓,說得難听點,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可饒是得到靳柳楓的冷待,卻也完全不影響金映煙在靳家的地位。

「我說,今兒個是什麼時候了?」

流水居里本來啪啪啪響著的算盤聲終于停了,金映煙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頸項。

近身服侍的小丫鬟歡雀眼尖,連忙一個箭步沖過來,將手搭上金映煙的頸項,力道輕重適中的按揉起來。

這陣子京城各個鋪子的帳本都送了回來,直忙得金映煙腳不沾地,日子過得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今兒個是四月十五。」

聞言,金映煙一愣,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到四月十五了。

瞧著金映煙那怔怔的模樣,歡雀還以為自家的夫人有哪兒不適,連忙著急的開口問道︰「大少夫人,您怎麼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

要知道,這大少夫人可是靳家的寶貝疙瘩,等閑是沒有人敢惹的,若是平素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她們這些伺候的只怕都討不了好。

歡雀語氣里的憂心很快的讓金映煙回過神來,她連忙出言撫慰,就怕小丫頭不經嚇,等會兒就將她不舒服的事嚷嚷出去。

為了岔開歡雀的注意力,她連忙又問道︰「你阿圜姊姊呢?」

阿圜是跟著自己從江南的金家嫁來靳家的,雖然名義上是她的貼身侍女,可實際上與她卻是情同姊妹,很多事自己都沒瞞著她,因此這四月十五會發生的事,阿圜也是知道的。

雖然早已計劃妥當,可誰知道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變故呢?

畢竟人心總是難測的,更何況還是為了那虛無縹渺的感情,放棄了這名門貴冑的身分,這樣的決定又真有幾個人能夠下得堅定呢?

「阿圜姊姊剛剛被夫人招去前頭問話了,說是今兒個二房的四少夫人又傳出有了身孕的消息,夫人就急著喚阿圜姊姊過去,好問問關于大少夫人您身子的事。」

聞言,金映煙倒是丁點也不意外,靳柳楓是靳家的長房長子,身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肚皮向來就是眾人關切的焦點。

雖說因為她一肩挑起了靳家中饋,也讓靳家從大貧邁向了小有積蓄的地步,家中長輩對于她的行事作為一概睜只眼、閉只眼的,可她的婆母靳大夫人對她的家世一直有些不滿,也對她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很是緊張。

她的小日子她那婆母記得比她還清楚,而她上個月底小日子才剛過去,今日婆母听到二房的四少夫人有了身子,竟又忙不迭的找了阿圜過去。

「娘還真是急性子啊。」金映煙淡淡的說道。她也深知婆母的期盼,只不過這事可不能怨她啊!

她微微的笑著,準備回房小歇,等待外頭的消息傳來。

但她才轉身,外院的嘈雜聲和哭喊聲已經透過院前的月亮門傳了過來,原本怡然前行的縴細身軀驀地像弦一樣繃緊,她屏氣凝神地仔細分辨著那夾雜在哭泣聲中的呼喊。

听完後,她心下一沉,便又往屋子的方向緩步踱去。

歡雀到底是孩子心性,雖然依然伺候在金映煙的身後,但卻是一步三回頭,想要听听前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實在難得一見,要知道這靳家可是大周朝頂頂有名的清流,向來極重規矩,在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首重穩重和品性,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穩重以對,不引起一絲多余的紛亂。

打她成了大少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頭之後,從沒見過靳家有過這樣大的紛亂,那聲音大得都能傳來後院了,自然更引起她好奇。

可她瞧瞧大少夫人那緩緩往屋子踱去的身影,就算心里再好奇,也只能咬牙抑下,快步走到了主子的身邊,然後小心翼翼地攙著主子邁過門檻。

偏偏她們才進屋,還來不及坐下,就見阿圜白著一張臉,驚慌失措的回來了。

歡雀心中咯 地漏跳了一拍,還來不及迎上前去,就見素來穩重的阿圜奔至金映煙的面前跪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

「大少夫人,前頭來了驛站的快馬急報……大少爺這回送二老太爺的棺木回鄉,回程中船沉了,隨行的虎子在岸邊雇了百來人打撈了好幾天,卻什麼也沒撈著,大少爺他……他、他……」

阿圜邊哭邊說,話雖說得斷斷續續的,可金映煙卻听得清清楚楚。

他……終于還是下定決心了!

當這樣的念頭閃過,金映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氣多些,還是怨念多些,可無論如何,這懸著十幾天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心念電轉之間,她急急地站了起來,可卻因為起得太急,一陣暈眩襲來,只見她縴細的身子晃了幾晃,然後耳邊便是歡雀和阿圜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

眼前一片昏黑,她本想強自支撐,可一想到這近三年來殫精竭慮的疲憊,再加上在這當口暈過去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她索性放軟了自己的身子,任由黑暗將她吞噬……

昏黃的燭火在黑暗中跳躍搖曳著,稍稍地驅去了入夜後該有的黑暗。

難得的睡了飽足的一覺,金映煙只覺得自個兒的精氣神都回來了,很有精神的開始思索午時听到的那個「惡耗」。

許是翻身的動作驚醒了睡在腳踏上的阿圜,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朝床上探看了眼,驀地兩人四目相對。

瞧著阿圜那松了口氣的模樣,即使此刻心事重重,金映煙還是因為心暖而扯出了一抹淺笑,但成串的數落跟著脫口而出。

「說了多少次了,我不需要人守夜,你又何苦委屈自己睡在腳踏上呢?」

「今兒個能和往常一樣嗎?您早先那一暈,倒是嚇壞了流水居里的所有大小丫鬟,更驚動了靳家的所有主子,就連大夫人都來瞧過一眼呢!」

「他們不知道內情,你也不知道嗎?做做樣子便成了,難道你還真當我那麼弱不禁風?」

金映煙有些沒好氣的數落著阿圜的大驚小怪,睡得有些酸軟的身子也順著阿圜扶起她的姿勢坐了起來。

「奴婢自是知道大少夫人的算計,但您這好端端的突然這麼一暈,就算明知內情,奴婢也是嚇了一跳呢。」

扶著金映煙斜靠在繡著富貴牡丹團紋的大引枕上後,阿圜忙不迭的端了一盅半溫的茶遞給她,一邊還忍不住的嗔道。

想到金映煙那直挺挺倒下的模樣,阿圜就忍不住想起姑娘當初在金家還沒出嫁的時候,因為親娘驟逝,也曾這麼突然的倒下,然後便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個月,身子才算大好。

所以這次她突然昏倒,自己又怎麼可能不心驚膽顫呢?

睡了幾個時辰,金映煙只覺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煙似的,端過了茶盅便忙不迭地一口飲盡,等到喉頭的干啞稍解,她才又開口問道︰「前頭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亂成了一團,不只老夫人,就連大夫人都嚎干了嗓子,一個勁地說是不信大少爺就這麼走了,老夫人還因為心絞痛發作暈死了過去,前頭亂成了一鍋粥,是後來請來了魯御醫,才將老夫人救醒,而另一頭又說大夫人也暈了過去……」

早就料到這消息若是傳了回來,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金映煙對于阿圜口中所說的紊亂倒也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甚至腦海因阿圜活靈活現的敘述,浮現那一團亂的景象時,她那豐潤的菱唇更忍不住往上翹起,丁點也沒有驟然喪夫的傷心欲絕。

「好不容易,魯御醫將大夫人救醒了,眾人卻又听聞您暈過去的消息,連忙又集體往院里趕來。奴婢瞧著大夫人在魯御醫為您診治時,瞪大了那一雙彷佛要吃人的眼楮,就盼著能听到魯御醫說您是因為有喜了才暈過去。」

「長子出了事,想要為他留個後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怪不得她。」

「大少夫人總這麼為大夫人著想,可偏偏大夫人一听您只是驟聞惡耗,一時支撐不住這才暈了過去,只是冷哼一聲,逕自走了,連聲交代囑付都沒有。」

阿圜最是忠心為主,哪怕金映煙只是受了丁點的委屈她都舍不得。

嫁入金家近三年,她家姑娘為了靳家的債務和未來日子的安生幾乎愁白了頭發,好不容易才將日子過好了,誰知道又得面臨眼前這一切。

雖說因為主子那一手幾乎可以算是點石成金的經商能力,讓她即便不受大少爺喜愛,但至少老夫人和老太爺及各房叔伯們都對她頗為禮遇,可一個女人真心要的是什麼,難道就是那些長輩們的看重嗎?

為此,阿圜打心底為自家姑娘覺得委屈。

「本就是銀貨兩訖的生意,哪里來那麼多委屈呢?」斜靠在引枕之上,金映煙沒有被阿圜語氣里的不平所影響,只是淡淡的提醒道。

「當初老太爺派人過來談時就已經說得很清楚,加上老太爺和老夫人這幾年並沒有苛待咱們,還給了咱們很大的方便,就憑著這點,靳家便不欠咱們了。」金映煙又補了一句。

「大少夫人就是心善,銀錢算得了什麼,這三年下來,咱們不只替靳家攢下了一些銀錢,更為他們培植了幾個精明能干的掌櫃,可大少夫人您呢?現在卻只落了個寡婦的名頭,將來若想再嫁,只怕不容易。」

阿圜這幾年終究還是因為金映煙的縱容而養出了些脾氣,雖然是丫鬟,如今卻忘了尊卑,只顧著為主子抱不平。

然而望著與自己相依為命的阿圜,金映煙對她冒犯的言行只覺心窩暖暖,完全不曾開口訓斥她的無禮。

身為金家人,打小學得是錙銖必較,凡事都得秤斤論兩斟酌好壞,從來沒有親人之間的溫情,所以長到那麼大,除了阿圜和過世的娘親之外,印象中再也沒有人是真心真意的關心她了。

「反正又不嫁了,還要在乎什麼呢?」

「姑娘,您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有這樣的念頭呢?」

阿圜對金映煙的稱呼改口得很快,彷佛一點兒負擔也沒有。

「怎麼不行,如今我是寡婦,自然該安安心心的為夫君守寡。」

「姑娘……您當初明明不是這麼說的!您說過離開這里以後,要找一個真正疼愛自己的男人,好好的過這一輩子……」

那語氣里濃濃的指控惹笑了金映煙,她鳳眼微挑,斜睨著已經有些氣急敗壞的阿圜,淡淡的說道︰「我不這麼說的話,你能幫我?」

那氣定神閑的姿態,顯然對于自己騙人的行為一點愧疚都沒有。

「奴婢……」原本氣急敗壞的阿圜被問得語塞,她愣愣地望著自家主子,似乎有些懂,卻又有些不懂這段話的真正涵義。

面對自己的主子,又是救命恩人,阿圜從來都是傾心相護,為了成全兩人之間的恩義,她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可為什麼姑娘卻說若不用騙的,她不會幫她?明明只要姑娘開口……

彷佛瞧出了阿圜心里蕩漾著的濃濃疑惑,金映煙淡淡地說道︰「阿圜,你對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你始終不相信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其實若非太想離開金家那個冰冷,只講利益的家族,我並不會答應老太爺的提議,那只不過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

所以在看清現實之後,她對靳柳楓的選擇沒有一點點的惋惜、不舍或痛恨這種不必要的情緒。

那個時候的她,其實更渴望一個人靜靜的離開金家,可是她知道不可能,因為對她爹來說,家里的每個女兒,都是吃金家的米、喝金家的水長大的,所以一定要對金家有所回報。

以女兒來說,嫁人就是一種最好的回報途徑。

她爹唯一關心的是女兒嫁的那個人,能不能讓金家得到什麼好處,從不在意那個娶了女兒的人是不是個胡作非為的衣冠禽獸,又或者是不是一個只知流連花叢的浪子,女兒的幸福什麼的,從來就不是他會考慮的重點。

「姑娘……奴婢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女人終究要找一個歸宿啊……」

方才瞧著金映煙用理智到近乎無情的態度說著這些本該屬于女人家最柔軟眷戀的情感時,阿圜的喉頭忽地發緊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嗎?

于是隔了好半晌,她才擠出這樣一句話——

「傻瓜,男人有什麼好指望的,你要知道,任何事只要不期待就不會有傷害,我對靳柳楓從來沒有期待,所以他並沒有傷害我的資格。再說,我現在好得很,所以你也不用太多心或為我擔憂。

「我剛那麼說,只不過是要告訴你,你覺得的好,其實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也不難受,相反的,我對能離開靳家的計劃終于有了進展,覺得很是開心。」金映煙笑著說道。

正因為對靳柳楓沒有期待,所以對于靳大夫人的冷待她更沒有什麼受傷的感覺,因為她丁點也不在乎。

她現在唯一在乎的是,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此時此刻便離開靳家並不現實,無論實情如何,在旁人的眼中她始終是靳柳楓的妻子,丈夫死訊傳來,她便迫不及待的離開,那也太過絕情了些,雖然她有預感,她那個一向看她很不順眼的婆母也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折騰她。

只是,該在什麼時間點抽身離開呢?

想著想著,她闔上了有些沉重的眼皮。

不想了,靳柳楓那個大少爺都可以不負責任的拍拍走人,她又何必非逼得自己殫精竭慮地思索呢,船到橋頭自然直也不失為一種應對。

現在的她,就趁那些煩難之事尚未來臨之前,再偷一夜好夢的幸福……

見著主子閉上了眼,不再開口說話,阿圜終究咽下了成串想要脫口而出的勸說,腦海中也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她上街辦事時,不經意瞧見的那個熟悉到她絕不會錯認的身影。

她該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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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0 00:0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相敬如賓的夫妻

白幡在尚還寒冷的風的吹拂之下,啪啪作響,空氣之中還夾雜著引人心頭悲戚的哭號聲和低沉的誦念聲。

身著孝服的金映煙跪在香煙環繞的靈堂之中,臉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雖有那紅通通的眼眶硬是為她添上了一分的顏色,但也讓她更散發出一股柔弱無依的氣息。

她就像是所有年輕喪夫的未亡人一樣,在靈堂里木然地焚燒著一張又一張的紙錢,然後木然的向前來上香致意的親朋故友鞠躬回禮。

現在的她,就像是三月里的春花,一點兒春雨就能將她打擊得支離破碎。

靳家雖然不是富豪之家,可是大房嫡長子的身亡,也不會寒酸得只辦一場簡薄的喪事就算完事。

這幾天,金映煙好不容易積存的一些家底像是流水般的全掏了出去,水陸道場辦了一場又一場,儀式極其莊嚴而隆重。

這些,是打從一開始就看她不順眼的婆母靳大夫人堅持的,至于靳家的老太爺和老夫人似乎因為傷心于嫡長孫的驟逝,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大兒媳婦這些過于鋪張、不合禮制的作為。

金映煙對此半點不心疼,她沉默的看著四周,依著一旁司儀的交代,對前來致意吊唁的親友拜謝,她送走了一波的親朋,又迎來了一波的故人。

靈堂里繚繞的香煙燻得她的眼楮干澀流淚,長久跪地更是讓她的膝頭疼痛不堪,渾身的不適讓她開始認真的思考,自己該不該適時的暈過去,畢竟此刻的她,不正是哀痛欲絕的未亡人嗎?

若是她暈了過去,眼前這些人也只會贊揚她對她夫君的情深意重吧!

正當她準備照著自己的計劃行事時,忽地司儀又高聲喊道——

「江南金家徐管事敬奠……」

那一聲喊宛若雷鳴在她耳際炸響,一時之間她的耳中盡是嗡嗡聲響,好半晌之後才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

正巧,腰間系著白綢的徐管事利用上香的機會,不著痕跡地朝著她瞧了過來,與她正好四目相對。

金映煙的心底一涼,總是轉得飛快的心思驀地頓住,一種惶然在轉瞬之間將她以為早已練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穩擊得支離破碎。

她愣愣地看著父親金曉企身邊第一得力的管事徐大一站在靈堂的中間,既恭敬且有模有樣地深深朝著靳柳楓的靈位拜了三拜,再抬頭,徐大一的眼眶竟然已紅了一圈。

看到來人努力做戲又做得這樣真,金映煙的背脊泛起了一陣的寒涼,金家任何站在權力頂峰的人,都是作戲的高手,但凡戲做得愈真,所圖必然也就愈大。

若非她的臉色原就蒼白,否則只怕她的反應會引來眾人的關注,壓下心頭的驚慌,她低頭叩謝,卻在短暫的目光交接中清楚瞧見了徐大一蘊藏在眼底的輕蔑和算計。

就在那一刻,金映煙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麼,若她只是待在原地,只怕等她守完了靈,人又不知被賣到哪去了。

所以,她順勢閉上了眼,收回撐著自己的力氣,任由身體頹倒在地。

身為金家的一員,她自然也是演戲的高手,她的頭重重磕上了堅實的地板,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沒有人為此心生懷疑。

雖然這為她爭取到的時間有限,但凡有一點點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在眾人的驚呼聲之中,她很快的被攙起,抬離了靈堂。

徐大一眯了眯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留。

老爺那兒的事顯然已經迫在眉睫,這回派他來靳家祭奠靳柳楓,為的是要他帶回三姑娘。

對于這個任務,他一直有著十足的把握,畢竟關于靳家的一切,他不說了若指掌,但也能拿捏個七、八分。

靳家的大夫人對三姑娘這個商戶出身的媳婦並不喜歡,不過是維持表面上的情分,冷冷淡淡,饒是如此,那還是看在靳家老太爺和老夫人的分上。

再加上嫁過來三年,三姑娘一直無所出,更是讓大夫人覺得不滿,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甚至連個血脈都沒有留下,想也知道三姑娘未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只要有點腦袋的都不會選擇為靳柳楓守節,三姑娘應該會毫無異議的答應和他返回江南才是。


想到這里,原本盤算著一逮著時間就同金映煙談談的他,心念頓時一改,倒也不急了。

等到再也瞧不到那群急匆匆抬著人離去的僕婦身影,徐大一便在小廝的引領下出了靳家大門。

等一等也無妨,這人啊,總得先嘗嘗苦頭之後,才會知道好歹。

想到方才金映煙眸子里那一閃而逝的戒備,徐大一冷哼了一聲。

能再得到老爺的關注,是她還有那麼點利用的價值,已經算是金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里頭有大造化的了,否則這幾年金家姑奶奶死了丈夫的還少了嗎?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姑奶奶能夠被迎回金家的。

畢竟……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金家不浪費米糧去養無用之人。

再抬眼看著眼前白幡飄飄的靳家,徐大一淡淡一笑,這幾年借著靳家的勢,老爺也算是賺得盆滿缽滿的了,甚至還因此搭上了那位貴人,想來金家以後的地位必會直上雲霄,這倒也算是三姑娘的一個功勞了。

離了靈堂,那香煙繚繞的氣味立刻被屋外的風吹散開來,原本為求逼真,把自己摔得七葷八素的金映煙此時感覺也好多了。

強按下想要抬手揉揉額際的手,她終于能從一團紊亂中撥出一絲清明的思緒,靜心地開始琢磨著徐管事的突然到來,代表著什麼。

嫁入靳家這三年來,金家連節禮都不曾送上門過,這樣的冷淡疏離真的讓她天真的以為,她與遠在江南的那個金家,再無任何的瓜葛。

在她拜別高堂時,她父親直言告訴她,此後她便是靳家的人,所以就算日子再苦再難,也別奢望會得到金家一點一滴的幫助,不收聘禮,又送上嫁妝,已經是他為人父盡的最後一點責任了,他只差沒有明晃晃的說出從此井水犯河水這句話。

當然,她心里很清楚,以她爹的個性,自然也不會白白嫁了女兒甚至奉上嫁妝,即使那只是寒酸得無法與其他人嫁女兒相比的嫁妝。

她會有那些嫁妝,應該是因為靳家對她爹有著什麼承諾,而這個承諾能帶給金家許多便利。

果然,在這短短的三年間,金家就靠著靳家的人脈和名聲在京城里立了足,金家的鋪子和生意也在京城嶄露了頭角,就算還說不上賺得盆滿缽滿,但卻已經是同行眼紅及吹捧的對象。

嫁來京城三年,她一步也沒有踏進過金家位在京城的鋪子,更不曾靠過金家的任何關系,即便是注意也是默默地看著,從不胡亂打听。

曾經她天真的以為這樣做就能和金家從此再無干系,誰知道她卻在靳柳楓的喪禮上又瞧著了徐大一。

她爹從來不會做無意義的事,一個女婿的喪禮並不值得他派上心腹前來,就算這個女婿是靳家的繼承人,但死了的人從來都是無用的。

那他派了徐管事來,便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消一想到自己又被算計上了,她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縮,讓她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婆子們終于將她抬到了流水居,金映煙也將這三年來記得的事再順了一遍,可還是想不出她爹金曉企所圖為何?

當初,因為太想逃離那一切,所以她放任自己不去在乎的事情很多,如今再一細想,總覺得彷佛自始至終她都遺漏了什麼……

其實,靳老太爺是先讓人找上她談的,條件、狀況都說得很清楚,也是在她點了頭之後,媒人才前往金家求親,拋出聯姻的誘餌。

自古以來商人地位不高,父親因為經商起家,加上本身的個性極為錙銖必較,所以不入官宦人家的眼,但他一直不放棄的謀算籌劃,想要為金家找一個強而有力的靠山,最好能保金家百年不倒。

沒想到身為京城世家的靳家會自動撞了上來,所以以父親的個性,自然得好好盤算要如何將她這個女兒賣個好價錢。

沒有聘禮有什麼要緊的,能攀上靳家這個官宦中的清流,京城的人自然也會看在靳家的面子上,或為金家開開後門,或願意低下頭相交。

所以她不過買通父親手底下一個小管事,讓他不經意地在父親的耳邊說些話,父親便毫無猶豫的一口答應了靳家的求親。

而且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父親就將她打包送上了花轎,甚至還破天荒地附上了一些單薄的嫁妝。

直到她上了花轎,她都意外著這樣的順利是怎麼回事,但只要能離開那個家,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顯然就連靳家也沒有想到父親會這樣的干脆,一整串繁雜的嫁娶程序簡化得不能再簡化,若不是金家在京城里也有一套三進的宅子,只怕那花轎就要直接抬進靳家門了。

在京城宅子待了三天,她就和不情願的新郎靳柳楓成親拜堂,迎娶隊伍甚至不如一般人家,簡陋得不像靳家的嫡長孫成親,但她又哪里在乎?

只要她願意,她相信自己能將日子過好。

起初她還真認定了這靳家會是她今生的歸宿,可她的想法在洞房花燭當夜就徹底煙消雲散。

那元帕上的落紅,是靳柳楓當著她的面劃破了自己的手掌糊上去的。

洞房見血,多麼的不吉利啊!

那個時候的她可沒有如今這般的沉著,她像是見著鬼似的,杏眸圓眸,好半晌不能回神。

在來京城的路上,坐在花轎里的她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思索關于自己的未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洞房花燭夜時面對這種景況。

她想過以靳家那在官場極富盛名的清流名聲,必是迫不得已才會決定迎娶她這個商戶女,而這只怕會是他們此生揮之不去的恥辱,所以包含她的夫婿在內的每一個靳家人都可能會瞧不起她,可個性向來倔強的她也早就下定決心,即便旁人冷眼以待,她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事情,贏得他們的認同,當然,如果能順便贏得自己夫婿的心,那自然是更好的!

身為金家人,本就實際的很,她沒想過會和坊間流傳的那些話本子一樣,能夠與夫婿恩愛至白頭,但最起碼的相敬如賓,她覺得只要用心,應該總能辦到。

誰知新郎官二話不說就來了這出,這樣的舉動就像是一桶冰水,將她活生生的凍醒了,所以她知道,別說是沒有舉案齊眉,便是連相敬如賓也做不到了。

不可否認的,她的心里有點小小的失望,但更多的卻是松了口氣的感覺,不用違背本心屈意承歡,或許能讓她活得更自在。


不知不覺,金映煙的思緒就回到了洞房花燭夜那時——

「夫君,請問您這是什麼意思?」在龍鳳對燭搖曳的暗光中,她很冷靜、聲音有些低啞地問道。

「明日會有嬤嬤來收元帕,不這麼做,將來你在靳家不好立足。」

敢情他這麼做,全是為自己著想來著?

「所以,您不打算與我圓房,卻想要讓所有的人以為我們已經圓房了?」

難怪他方才將底下伺候的人打發得這麼徹底,甚至連耳房都不肯留人等候傳喚,想來早就已經盤算好這一切。

「對,我娶你本就是一個不得不為的權宜之計,但你也別覺得太委屈,除了沒有大筆的聘禮,你們金家從這樁親事中得到的可也不少。」


瞧著他那冷靜的模樣,金映煙抿唇不語,只是靜靜的盯著他那有稜有角的堅毅臉龐,他看起來是個傲氣十足的男人,也難怪無法接受自己被硬塞了一個這樣地位低下的妻子。

本以為至少在這你情我願的交易中,興許還可以有一些轉圜的空間,誰知道他很殘忍,或者該說很善良的直接讓她認清了事實。

望著他臉上那淡漠和不容撼動的堅毅,不知怎地,金映煙竟也覺得打從議完婚事後就一直壓在她胸口的隱形大石彷佛一下子被搬開了。

沒有靳柳楓預期中的泫然欲泣,除了在昏暗燭火中顯得異常明亮的雙眸之外,她的表現平靜又理智,而這樣的平靜和理智不禁令他心生贊賞。

「得到那些的是金家、是靳家,卻不是我。」

既然他連一刻的溫存都沒有給她,那麼她也不必太客氣了,直接索要屬于自己的報酬。


听到她的話,靳柳楓微微皺起了眉頭,對她,其實他沒有太多的意見,他本來也不是輕瞧旁人的人。

若不是心上早就有人了,他也樂意和眼前這個明艷動人,遇到突發事件也不至于怒極的吼叫或怯弱得梨花帶雨,能理智的與他對話的女人相處一生,畢竟光憑這幾點,她就比許多養在深閨的名門千金好太多了。

現在的她,甚至還興致勃勃的想要與他討論關于自己該得到的好處呢!

果真像是那個人會看上的女人。

眸中的興味一閃而過,靳柳楓隨即正色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妾身不知夫君因何不與妾身圓房,但卻清楚你會迎妾身進門,就是想要借助妾身摟銀子的本事。」


她邊說邊悠哉地退後了幾步,然後緩緩落坐在屋子里擺設的美人榻上。

此刻的金映煙臉上閃爍著一抹自信的光芒,頓時為她的絕色容顏更添幾分的耀眼,這樣的耀眼甚至使得原本昏暗的屋子都亮上了幾分。

「所以呢?」靳柳楓頗有興味的問道,難得瞧見把摟銀子這種俗氣事說得如此理所當然的姑娘。

或許,那個人在私心之外,也當真可以靠得上幾分,畢竟他們的確需要很多很多的銀子,不只是靳家。

「很簡單,我只要一成!」

「你確定你知道如今靳家的狀況?」

「鋪子不賺錢,白養著掌櫃和小廝;莊子不賺錢,白養著佃戶,唯一能有進項的就是幾個大老爺們的俸祿,但不過是杯水車薪,入不敷出。」


「喔,既然你知道,那麼你怎麼不會覺得這一成只怕不夠人塞牙縫?」

「現在的一成自然是少得可憐,但只要夫君可以容我大刀闊斧的整頓一二,怎知這一成不會是成千上萬?」

「你有把握?」

「你既能紆尊絛貴的迎我進門,難道對妾身沒有信心?」金映煙嫣然一笑,不等靳柳楓開口,又繼續說道︰「只不過,既然要仰仗我的本事,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的盡一下為人夫該盡的責任?」

他劍眉微挑又皺起,難道她真想要成為真正的靳家少夫人?

靳柳楓臉上那抹為難很難讓人忽視,金映煙知道他誤會了,連忙又開口說道——

「我的意思是,得請夫君多擔待,要整頓莊子喊來莊頭就可以了,但是若要整頓商鋪,可就不只是喊來掌櫃能解決的。」

莊子通常在京郊,甚至更遠些的地方,自然不可能由她親自前往,何況要種些什麼或者了解莊子上的情況,喊來莊頭自然就可以了。

至于鋪子,因為就在京城里,她現在手上有金家給她的幾間鋪子,再加上靳家的那些,若是能夠整頓起來,就能進帳不少銀兩。

但鋪子不會平白無故便有進帳,那得要用心打理,若是她只能同尋常的官家夫人一樣整日只能守在後院中,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難力挽狂瀾啊!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要能隨時隨地、毫無阻礙的出門,夫君還得撥幾個家里能干的嬤嬤、管事給我。」

時間太緊迫,沒法讓她慢慢磨蹭,更何況若由他安插幾個他的人,安的不只是那些長輩們的心,也安了這個男人的心。

「原來是要一個用得稱手的擋箭牌啊?」

果然是個思慮清晰的女人,對于這金映煙,他倒是愈來愈欣賞了……他得強調,完全是純欣賞罷了!

然後,兩個心思各異的男女便開始了他們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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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詐死的計劃

流水居。

時間回到現在,原本留守院子的阿圜听到下人來報,說送大少夫人回來,連忙帶著歡雀迎了出來,一見金映煙那柔弱蒼白的模樣,她眼眶一紅,眸子里已經漾起了一層薄薄水霧。

「不是去守靈嗎?怎地又暈了過去?」听完婆子們的回話,阿圜心疼的對下人質問道。

阿圜在金映煙手底下做事,靳府里的人向來敬她三分,尤其是這些粗使婆子,更是被她嚴厲目光一掃就低下頭去。

換做平時,金映煙一點兒也不介意讓阿圜藉著此事立威,可今兒個,她的頭不但磕出了一個包,心頭更是沉甸甸的,只想趕快進屋去。

于是她輕輕地申吟了一聲,成功喚回了阿圜的注意,阿圜向來最在乎她,只要是她的事,什麼天大的問題都得往後。

她向來懂得怎麼把握人心,更別說她早將阿圜的性子把握得十成十。

果然一听到她的申吟,阿圜便急得呼喝婆子快把大少夫人抬進屋里去,並讓歡雀去催催大夫。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阿圜終于安置好金映煙,也讓隨後到來的大夫瞧過,大夫說是傷神太過,要好好休養,至于頭上的那個腫包則沒有什麼大礙。

听到大夫這麼說,阿圜揪著的心終于稍稍放下一些,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大夫。

她打發了歡雀去吩咐人準備晚膳,安排好一切後,自己才又轉身掀了簾子進了里間,就看見金映煙已坐起身。

阿圜瞪大了眼,叨念道︰「姑娘怎麼可以起身呢?大夫說了您得好好休息,雖然頭上的腫包並無大礙,可是也不能掉以輕心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叨念未完,金映煙已經利落的打斷,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更何況就算為求逼真,她也不會真的讓自己受傷。

「阿圜,今兒個徐管事來祭奠了。」

「誰?」離開金家三年,有些人早就拋到了腦後,如今驟然提起,阿圜一時模不著頭腦。

「我爹的頭號大管事,徐大一。」

听清楚了那個人的身分,阿圜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甚至比金映煙那時更加的震驚,完全沒有多加思索的咕噥道︰「怎麼原本以為今生不會再相見的人,竟都湊在了這會兒出現,難不成他們還是約好的?」

金映煙向來是心思敏捷的人,加上這幾年與各大商會的那些老頭子們交手,更是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所以一听阿圜的咕噥就覺得有些古怪,更別提阿圜的臉色了。

于是她似是閑談般地淡然問道︰「哦,那你還瞧見了誰?」

「那日奴婢在街上遠遠瞧見了慕公子……」

不經意的將話一說出口,阿圜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有些憂心地看了金映煙一眼,本以為她會有很激動的反應,誰知道卻是默默地什麼都沒有說。

慕寒月?

光是听到這個名字,金映煙便覺得自己的舌根竄出了一陣的苦味,那苦猶勝黃蓮,盡管她力持鎮定,但她此時不穩的聲調還是透露出一絲絲的心緒煩躁。

「在哪兒見到的?」

「就在大街上,初時還以為看花了眼,是听到人家喊他慕大管事,這才確定真的是他。」

「哪天見到的?」

「就是大少爺死訊傳回來的那天。」

雖然金映煙沒有發怒,可是那略顯低啞的嗓音還是能夠讓人察覺她對此事的在乎。

只不過這幾年她內斂了許多,若非阿圜伺候了她這麼長的時間,又因為滿懷感激,所以一心為她,將她的一言一行牢牢放在心上,也察覺不出這些許的不同。

「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

「姑娘三年前不是說了,從此只當陌路嗎?所以……」

這樣的辯解其實虛假又無力,何況她們主僕倆對于真正的原因,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當初姑娘得知被拋棄時是那麼痛,痛到幾乎就要活不下去,姑娘那彷佛隨時會消逝的柔弱模樣,她從來不曾遺忘,所以若是可能,她寧願這樣的消息不是從她口中說出的。

可偏偏徐管事的出現不但打亂了金映煙的心思,也讓阿圜慌張了,她這才會在金映煙的試探之下脫口而出。

「是啊,只是陌路。」

金映煙輕輕回了一句,心中暗嗤自己不能靜心,只不過是個名字罷了!

瞧著那雙向來熠熠生輝的眸光如今竟被一縷黯然取代,阿圜的眸子一縮,連忙開口說道︰「您說那徐管事和慕公子同時出現,會是巧合嗎?」

雖然自己的問題不可避免的會提及讓自家姑娘黯然神傷的男人,但阿圜知道徐大一的出現更能教主子在意。

果不其然,阿圜的話才剛說完,金映煙臉上的迷茫已經盡散,兩道增一分則顯粗獷,細一分則顯過柔的柳眉驀地蹙起,顯然正細細思索著兩者之間可能的關連性。

但想了半天,她卻只能挫敗地垮下雙肩。

這幾年,為了將靳家拉離窮困的窘境,她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又哪里還能分神到其他的事情之上?

所以她現在對于金家的境況那可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更別說對那個三年前就不知去向的慕寒月有任何的了解。

「不知道。」

「要不然,咱們從徐管事那兒下手?」

聞言,金映煙那雙媚人的眼眸眯了眯,阿圜與她所想不謀而合,但怎麼執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該朝他下手,只不過……」

金映煙縴細而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著床沿,突然間她靈光一現,說道︰「我記得,當初徐管事有一個遠房佷子因為不夠做事圓滑,所以不怎麼受他喜歡,那時我出嫁,他被塞進了我的陪房之中?」

阿圜仔細思索著金映煙的陪房人選,倒還真有個姓徐的,三十開外的年紀,個性耿直得很。

想到當時金家塞給她家姑娘的那些陪房,哪一個不是差點要讓金家轉賣出去的貨色,可這一堆爛泥似的人,最後硬生生的讓她家姑娘給教了起來。

「是有這麼個小管事,後來姑娘瞧他個性耿直,讓他在成衣鋪子里頭當了二掌櫃。」阿圜答道。

除了幾個真的扶不上牆的,早早就被主子打發出去,其他那些個陪房都在外頭幫主子行走辦事,雖然算不上是拔尖的,可也是她們在外頭的手眼了。

她還記得那個叫徐書的是個斯斯文文的人,小時候家境殷實,倒是讀了幾年的書,後來家道中落,為了活下去,只得賣身為奴。

偏偏又個性耿直,幾次直言勸諫徐管事,結果惹惱了早已跟著老爺學歪了的徐管事,然而彼此是親戚不好發作太過,最後干脆把徐書像是個垃圾似的塞進了姑娘的陪房名單里。

「嗯,明天讓他來府里一趟。」

「這府里還辦喪事呢?大夫人那里……」

金映煙也知道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會惹得婆母極度不快,但她沒時間磨蹭,徐大一的出現讓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沒個著落,她現在唯有盡快弄清楚父親想做什麼,否則她怎能安心呢?

「盡量不要引起他人的注意,若是真走漏了風聲,大夫人那里我自有法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啊!

慕寒月與父親這兩個男人都是她這輩子不願再沾惹的,如今都在這個當口進了京城,怎能不教她心生防備?

燭台上的蠟燭的燭芯猛然爆出燈花,原本略顯昏暗的屋中隨即亮了一瞬。

門口有一人步入,他外罩長及地面的大氅,領口袖口都滾了雙掌寬的藏青狐狸毛,腰間垂了一塊美玉,氣質雍容高雅。

細膩白皙的俊臉猶如上好的白瓷,隱隱散發著瑩潤光芒,劍眉濃密漆黑斜飛入鬢,給他精致的五官平添幾分的英氣。

一雙幽黑的眸子宛若星夜,幽深得讓人無法窺視其中心緒。

「你倒是終于來了!」

「按理說,此時你該離京了。」幽涼的嗓音不疾不徐,但卻能讓人知曉他的不悅。

「我是想離京,只不過要走的時候在大街上踫著了一人,這不是怕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讓你怨上一輩子,要不然我早走了。」

「你踫上了誰?」

慕寒月望著靳柳楓那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股邪火打從心底悄然燒了起來,他緩緩收攏了自己的五指,緊握的拳頭彷佛不斷地叫囂著想要朝靳柳楓那張俊俏的臉龐揮去。

「你別一副總是我欠你幾百萬兩銀子的模樣,可別忘了,這主意還是你自個兒出的。」

與慕寒月認識也不是三年兩年的事了,這幾年見多了他那總是陰陽怪氣的模樣,靳柳楓就算再遲頓,也漸漸琢磨了些味道出來。

對那女人,慕寒月嘴里是說得大義凜然,可是實際上心眼卻比針眼兒還小,明知自己與那女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每回對著自己說話的時候卻總是這樣陰沉沉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主意是我出的沒錯。」

慕寒月很大方的承認,靳柳楓都還來不及表達一下對慕寒月節操的推祟,他那兩片稜角分明的薄唇卻已經再次掀闔,吐出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來。

「但你保證過她在靳家,一定能過得養尊處優,也保證過你的家人一定會善待她,這些保證都是假的?」

幽深的眸子滿是冰寒,從他口中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彷佛能凍出一顆冰珠子,听得人背脊發涼。

「我們靳家的人對她還不夠好嗎?」

靳柳楓真想擊鼓喊冤!

這三年,他可是小心翼翼地供著金映煙,就算兩人不曾同房,可每隔一兩日,他還是會到金映煙的流水居宿個一晚。

只不過,他是委屈自己睡在流水居里設置的小書房里,那金映煙本就不是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她自有能力能將流水居經營成鐵桶一樣,任何消息只要她不想,自然就傳不出去。

所以這三年,他可是睡了不少的冷榻,而做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讓金映煙名正言順地離開金家嗎?

為了計劃能順利進行,他還使勁兒的花錢,這才讓本來就有些捉襟見肘的靳府,終于窮得非要賣了他這個大少爺的妻子之位,才能緩得過來。

「旁人我是不敢說,但顯然靳大夫人是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呃……」

沒有料到慕寒月竟是一丁點的虧都不肯教金映煙吃,明明那時說做戲要做就做得全,免得引來金曉企懷疑的人是他,現在倒怪起他娘太過像惡婆婆?

「我娘不知道事實的真相,這不是見映煙三年無出,我又死了,這才絕了希望,將怒氣發作到她的身上嗎?過陣子便無事了。」

說到他娘對金映煙的偏見,原本理直氣壯的靳柳楓忍不住有些氣虛,這個慕寒月總能挑著人家的痛腳踩。

這三年來,整個靳家對金映煙不好的,也不過就他娘一個罷了,有那麼值得拿出來說嘴嗎?

「過陣子便無事了?」慕寒月冷冷地反問,明顯有些不信。「光這幾天,靳家的流水居已經叫了兩次大夫了,你敢說過陣子便無事了?」

若非眼前這廝扛不住自己女人的壓力,沖動地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提早將假死計劃實行,他又怎會處于眼前這種被動的局勢。

伸手利落地將直裰的下擺一掀,慕寒月已經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即便坐下了,他渾身上下依然散發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早已非當日那個在江南受制于人的小管事,如今的他,經過幾年隨著那位出生入死的歷練,渾身鋒芒畢露,讓人不能逼視。

誰能瞧得出,眼前這人在三年前,還只是被捏在金曉企手里的一個小管事,明面上說是好友遺孤,在金家人人都稱他一聲慕公子,可終究不過是個被金曉企拿來當長工用的人罷了!

然而他如今那通身的氣派,狡狐似算計人的本事,哪一樣不讓人想退避三舍,不敢直面其鋒芒。

「你連這個都知道?你究竟在我家放了多少的釘子?」

沒有回答靳柳楓那絲毫不值得回答的問題,慕寒月伸手為自己倒了杯水,卻沒有喝,只是無意識把玩著杯子,沉默不語。

至于約了人,結果他大白天不來,等到三更半夜才讓人把他從被窩里挖出來的靳柳楓,更是被慕寒月的態度給氣了個倒仰。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能夠以死自證心意,眼看著就要得到與心儀之人纏綿私語的機會,全都讓這個人毀了!

這還不算,他還大馬金刀的跨坐在哪兒,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就算自己再理虧,也忍不住覺得委屈了。

「不說就算了,反正現在跟我也沒關系了,之前找你,是要告訴你金曉企所控制的最大商會,今天在京里聚會。」

「今兒個,我見到金家的徐管事了,他去靳家吊唁你了。」慕寒月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了一句。

這話題也跳得太快了吧?

一時跟不上慕寒月那跳躍的思緒,此時的靳柳楓愕然地微張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那模樣完全將他風度翩翩的氣質貴公子形象完全顛覆。

「我是金家的姑爺,我死了金家派人來吊唁不是很正常的嗎?」靳柳楓有些愣頭愣腦地反問道。

其實,他雖然生在清流世家,父執輩大都在朝堂當官,可他從小對那些之乎者也沒什麼興趣,反而對于兵法武術更加喜愛,對那些陰謀詭計彎彎繞繞又不是挺在行的,所以他不懂得金家派人來吊唁有什麼奇怪的。

「這三年來,金家往你們家送過節禮嗎?」

「當然……沒有!」原本的理直氣壯變成了氣虛,靳柳楓話剛出口就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他不笨,只不過是不喜歡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更愛真槍實劍的對決,若非爹娘真的很疼他,否則他都要以為格格不入的自己,其實是被撿來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自己也說了,這幾年金曉企對于煙兒其實是不聞不問的,如今世人皆以為你已喪命,那煙兒在靳家,能給金家的好處只怕再不復從前,他又怎會專程命徐大一趕赴京城為你吊唁?」

「你的意思是?」一听到慕寒月那條理分明的分析,靳柳楓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連忙問道。

「咱們年初攔截了他在江南的生絲生意,年中又搶先他一步買下了西南的藥山,阻了他的藥材生意,如今皇子間的爭斗動作頻繁,三皇子正是用人用錢之際,那金曉企既然依附著三皇子,必然也得積極拓展錢途,應付主子不時的需求,而金曉企那個人……」

慕寒月才分析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利眸如箭般疾射向正專心听著他說話的靳柳楓。

被那銳芒一掃,靳柳楓立刻覺得背脊泛起了一陣寒涼,連忙問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若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身分,或是在行事的過程中留下了蛛絲馬跡,只怕以金曉企那狐狸的心思,馬上能猜到這一樁樁的事情有著我的手筆。

「所以如果他找不著你,就只能找你最可能在乎的人?」

就他所知,金曉企本來是打算將金映煙嫁給江南一個豪富之家的家主之子做續弦的,而那豪富之子是出了名的會折騰媳婦,已經生生地折騰死了兩個人,早已惡名在外。

既是如此,但凡有點能力的人家都不願意將女兒嫁與那樣的人家,偏偏那家人對金曉企許以重利,讓嗜財如命的金曉企動了心思。

更要命的是,當時金家得罪了太行山一帶的山匪,但凡金家的商隊一出現在太行山的山道上,便是全面誅殺,貨物自然也成了山匪的囊中之物,金家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一批兩批的貨物被劫還沒什麼,可長久下來,南北道路不得暢通,金家的鋪子便有了頹敗的跡像。

金曉企怎可能讓自己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偏偏那窩土匪太過剽悍,便是官兵都怕他們三分,所以才會在他們劫掠金家的商隊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于是在苦思一番之後,他叫來了慕寒月,希望他能解決太行山山匪的問題,同時也許諾可以完成他一個心願。

當時的慕寒月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所求卻只是不希望金曉企把金映煙嫁給富豪之子做續弦。

金映煙那時不過是個養在深閨,沒沒無名,任何方面都不甚出彩的金家三姑娘,是那種在金曉企眼里隨時可以舍棄的女兒。

如今只要應了慕寒月的要求,或許太行山山匪這樁棘手之事便能解決,他自然是連聲答應,甚至還主動加碼,把為金三姑娘婚事作主的權力交給了慕寒月。

反正對他而言都是賣女兒,賣給豪富雖然利益不錯,可終究不如處理掉太行山山匪的吸引力大。

再加上這幾年,慕寒月在商場上日益如魚得水,他隱隱有些擔憂這個故友之子會在將來有能耐後,回過頭來反咬他一口,所以如今這樣很好。

之後慕寒月孤身去了太行山,途中救了大皇子,然後同向來擁立正統的靳家的嫡長孫靳柳楓有了交集,跟著便是靳柳楓迎娶金映煙。

這一轉眼已經三年了,當初那不畏虎的初生之犢在大皇子的倚重之下,早已褪去一身青澀,搖身一變成為大皇子手下的能人,手掌大皇子的財政大權,幾乎可以說是一呼百應。

「你的意思是,金曉企猜到了你是幕後操控一切的人,所以想將金映煙做為掣肘你的利器?」

「嗯。」

慕寒月應了一聲,雖然聲音輕飄飄的,但靳柳楓就是可以從中辨識出慕寒柳此時心情的沉重。

「可是他有這個能耐嗎?」見慣了慕寒月的本事,靳柳楓著實認為他的憂心忡忡很沒有必要,對于他的慎重其事,更是有些不以為然。

「他本就是一個狡猾之人,再加上三皇子對他日益倚重,要順藤模瓜找出我的身分並不難……」

慕寒月一邊說著,心一邊突突地跳著,有些不安,總覺得彷佛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于是他站起身,再無方才的氣定神閑,步伐快速,甚至有些凌亂的朝著門外走去,那速度之快,連撞倒了椅子他都無所覺。

望著那跌撞而去的身影,靳柳楓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有些咋舌。

從初回見面開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慌亂的慕寒月,在他的記憶里,慕寒月應該是那種面對任何事都氣定神閑的男人!

但不至于吧?就算金曉企真的猜到了慕寒月的身分,他的手腳應該也不至于快成這樣吧?

畢竟他都還沒有下葬,如今的靳家整天都是人,金曉企哪有可能在這個時候鋌而走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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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遇故人

縴細的十指很有規律地在桌面上敲擊著,金映煙柳眉緊蹙地坐在美人靠上思索,總覺得有些事情被她遺漏了,可她卻不知道是什麼。

她晃了晃腦袋,想要讓自己清醒清醒,忽然覺得四周靜謐得過分。

雖說她向來不喜太多人伺候,尋常能進她屋里的只有阿圜和歡雀,其余的人不經傳召,不能擅自進她的屋子。

這是她打小養成的習慣,畢竟在金家那個得靠爭才能好好活著的地方,想要獨善其身並不容易,尤其她的娘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了。

身在商賈之家,嫡庶之間的尊卑並不如官宦之家來得分明,即使她是嫡女,仍取不得什麼優勢。

她父親一向都是哪個兒女能帶給他更多的利益,他便多重視那人幾分,使得他們若是不爭,連在金家伺候多年的老奴僕婦都能踩他們這些少爺、姑娘一腳,所以人人都想在她爹面前表現出彩。

原本連她也不例外,每一個先生布置下來的功課,她都力求完美的完成,直到她九歲時,有一天她不經意地路過了大姊姊的院子,卻听到了低低的哭泣聲,她一時好奇悄悄避開了人,進了大姊姊的閨房。

穿過由一顆顆大小相同、珠圓玉潤的珍珠串成的簾子,這是她爹前不久才賞給大姊姊的禮物,金映煙望著那珠簾,眸中閃過一絲的欣羨,不是眼饞珠簾的價值,而是羨慕父親對大姊姊的看重。

珠簾晃動的聲響讓哭泣中的大姊姊抬起了頭,看到是她,便朝她招了招手。

她們其實並不親近,可那天大概因為大姊姊心情很不好,所以跟她說了許多的心里話,很多她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到今天的只有——

「在這個家,父親的疼寵和另眼看待就像是毒藥,因為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父親給賣了。平素瞧你是個心善的,大姊姊跟你說句心里話,若是能夠,千萬別讓爹爹瞧見你,否則就會落得我這樣的下場……」

那時候她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暗暗記在了心里。

一個月後,大姊姊嫁給了北方的一個富商,千里送嫁換來了金家在北方行商的便利,可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大姊姊的死訊傳了回來。

那時,她懵了!

不是大好的姻緣嗎?

還記得生了大姊姊的姨娘她臉上那笑開了一朵花似的模樣,怎麼到頭來,竟是不到一年的時間,人就香消玉殞了。

後來,從下人間的閑言碎語中,她懂了。

原來那不是什麼大好的姻緣,大姊姊的那個夫婿是個傻的,還是脾性暴躁的,大姊姊就是讓那個男人活活打死的。

選擇的女婿是個傻的這件事她爹早就心知肚明,可是架不住那頭給的利益,所以便親手將女兒送上了絕路。

在明白了的那之後,向來拔尖要強的她開始變得平庸,慢慢的泯滅于父親眾多的兒女之中,再也不輕易顯露自己的能耐。

也多虧了自己听了大姊姊的話藏著自己的才能,父親才會輕易地將她嫁給了拿不出什麼聘禮的靳家。

照理說,父親絕不會再理會她的死活,反正金家的商鋪都已經在京城站穩了腳跟,那麼現在讓徐大一接她再回金家,又是怎麼回事?

回想今天晌午徐大一來見她時,半是強硬半是苦勸的話語,金映煙再次如墜五里霧中,努力思索自己這個寡婦對父親還有什麼用處?

突然間,靜謐的院子傳來了有人踩踏枯枝的聲響,金映煙發現原該在耳房守著她的歡雀和阿圜毫無反應,她心中一緊,知道不好,連忙抄起了掛在榻上的大氅披上,雙眸緊緊地盯著門口。

只見一只男人的手撩起了門簾,來人竟是晌午遭她拒絕、憤然離去的徐大一。

瞳孔驀地一縮,她如何也沒想到這徐大一竟大膽如斯,趁夜擅闖靳家——吏部尚書府。

「徐大一,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尚書府!」

她刻意高聲喝問,藉此提醒耳房里的阿圜兩人,可即便如此,仍沒瞧見任何人前來探看,她便知道,在自己這流水居服侍的下人,大概都被放倒了。

「你對其他人做了什麼?」

「不過是讓他們睡得更沉罷了。」

得輕松而恣意,彷佛在尚書府的後院下藥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完全沒有任何難度。

「那深夜來訪,徐管事又有何要事?」

徐大一打心底看不起金映煙,自顧自的往擺放在廳里的太師椅一坐,將目中無人詮釋得淋灕盡致,然後抬頭含笑瞧著金映煙。

「老爺讓我來帶三姑娘回家,雖然你是嫁出去的女兒,可老爺的意思是,你既然無兒無女,如今姑爺又走了,也不必再為姑爺留在靳家,喪禮現在已經結束,三姑娘就不得再拖延,盡快出發。」

在京中盤桓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接老爺的急信接到手軟了,一封封的書信催促,讓他這個向來很有耐心的人都變得有些急躁。

老爺下了死命令讓他半個月內將三姑娘帶回金家。

「徐管事到底年紀大了些,難怪辦出這樣的事來,早先時候我就表明,今生既已嫁作靳家婦,死便作為靳家鬼,你這會連對主子的稱呼都說錯了,是不是該回家含飴弄孫了?」

姑娘這是直接把她和靳家的關系切割開來了!

先前一邊辦著喪事,一邊讓徐書去同徐大一套交情、打探消息,但徐大一終究是金曉企的貼身心腹,知道的事情不少,可是嘴卻堪比蚌殼般緊,就算美酒下肚,也不輕易透露口風。

徐書只能隱約打探到如今金家正面臨困境,金曉企認為需要金映煙回去才有機會解決。

當听到這消息時,金映煙剛入嘴的一口茶險些噴出來。

她不過是個毫不出色的女兒,還是早在三年前嫁出門的女兒,如今更是新寡,她如何能對金家面臨的困境起作用?

然而可以猜到的是,他們想透過她得到的,絕對不是來自靳家的助力。

「三姑娘永遠是金家的姑娘,就算嫁了人,也是老爺的閨女,不是嗎?」

金映煙淡淡一笑,因為將要就寢,她素淨著一張臉,可這幾年在靳家、在商場養出的說一不二的性子,讓她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卻又不會過分張揚到囂張跋扈。

這一刻,徐大一猛地覺得,往昔怯懦的三姑娘似是脫胎換骨一般,不再能讓人任意拿捏。

可……那又如何?

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後院婦人,有了三皇子的人手,他有的是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弄出靳家,帶回金家。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父親的教誨言猶在耳,我可不敢稍有遺忘。」金映煙冷冷地說。

「三姑娘這是怎麼樣都不願回金家,只想待在靳家為夫守喪?」

「自是如此。」她毫不猶豫的說道。

對她來說,金家就是一個泥淖,旁人艷羨金家富得流油,可她卻半步不想再踏入。

此時金映煙清淺的笑容如同月華般柔軟,眸若泉水,清澈寧靜,但其中閃爍著的堅定卻讓人無法忽視。

「既然三姑娘選擇了罰酒,那也別怪老奴替三姑娘撥亂反正了。」

話說得大義凜然,卻惹來了金映煙的噗哧一笑。

即使此刻的她表情瞧起來恣意,彷佛對于徐大一的威脅丁點都不放在心上,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是多麼的提心吊膽,深怕自己真的被徐大一捉回去金家。

滿心的慌亂中,金映煙唯有一個念頭,便是不能讓徐大一得逞。

「徐管事倒是有自信得很,就算你用藥迷倒了我院里的人,可你真的以為堂堂靳尚書的府邸能任由你來去?」

「這不是讓我進來了嗎?三姑娘離家多年或許並不清楚,如今的金家早已不同往時,再也不只是一個尋常的商賈之家,莫說這尚書府,便是皇宮或許也不是不能來去。」

「幾年不見,徐管事倒是真的益發自信了啊!」

「三姑娘也說幾年不見了,老奴自然也多學了些本事,人總是要長進的,金家早已不只是昔日單純的富戶了。」

「就算金家真如你所說的,那又與我何干呢?我爹當初就說過,嫁出金家後我們的父女情分從此兩清。」

也還好她娘去得早,更沒有留下一母同胞的弟妹,否則不用徐大一三番兩次的催請,只要父親一拿出她的弟妹要脅,就足以讓她乖乖回家。

可也正因為沒有,所以她很堅定,雖說自己的流水居位處靳家的僻靜處,但若是動靜真鬧大了,也是能驚動前堂正院的。

「三姑娘與其白費心思的想要求救,還不如乖乖跟著我離開,這罰酒的滋味,三姑娘身嬌肉貴的只怕消受不起。」

徐大一的話愈說愈是露骨,讓金映煙察覺了他的勢在必得。

「這話該我還給徐管事,你當真以為我這幾年在靳家,只是一個尋常的後宅婦人?若是沒幾分能耐,你以為我還能抬頭挺胸的站在這兒與你說話?」

「難不成你是要告訴我,你的丫鬟被我放倒只不過是一場戲,你玩得一手請君入甕的好把戲?」徐大一嗤聲冷笑著說。

他倒是沒想到三姑娘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力持鎮定的與他周旋,甚至還想來一手空城計,這還是三年前那個嬌嬌弱弱、毫無價值的小姑娘嗎?

「是不是,徐管事大可試試……」

話聲未落,金映煙身上的大氅已經在空中翻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那大氅短暫的遮住了徐大一的視線,也為金映煙爭取到一些時間。

方才她盤算過了,門口一定有徐大一的人守著,以徐大一這種卑劣的心性,萬不可能一人孤身涉險。

既是如此,她的生路只有身後的窗了。

所以拋出大氅後,轉身,她沒有多做猶豫地就往窗戶奔去,她相信只要她夠靈巧,必能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可就在她的手將將踫到窗欞時,身後一陣勁風掠至,她心下一涼,知道自己只怕要功虧一簣了。

沒想到徐大一年紀不小,身手卻還是挺敏捷的,只差那麼一點點,她或許就可以逃過一劫……

但心中從沒想過放棄的她,加快了腳步。

有人告訴過她,無論如何都得撐到最後一刻,因為誰也不知道最後會發生什麼事。

金映煙傻愣愣地瞧著原本還好好架在窗台上的窗扇,在她眼前猛然成為四分五裂、支離破碎的殘骸。

這突如其來的破窗聲讓屋里一逃一追的兩人同時愣住。

金映煙的視線只在那破碎的窗欞上停留了一瞬間,接著她便瞧見那昂然站在她眼前的身影。

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她驀地再次轉身,便是正對那個想要抓她的徐大一,她也還是義無反顧的往前奔去。

可她終究是個女人,天生體能不敵男子,又不曾練過武功防身,這才跑了兩步,就被身後男人阻止了。

顯然也沒有料到金映煙瞧見他會轉身就跑,甚至不顧一切的朝著徐大一奔去,慕寒月臉色鐵青地將金映煙扯到自己的身後,也沒放手,只是眯起狹長的黑眸,望著徐大一的眼神帶著冷意。

「果然是你!」

老爺猜的果真沒錯,這幾年一直躲在暗處、處處挖金家牆角的人,就是當初被老爺逼著只身前往太行山解決商道受阻問題的慕寒月。

「慕公子,別來無恙啊!」

似是沒有瞧見慕寒月眸中散發的森冷殺氣,徐大一臉上的笑容帶著熱切,拱手朝著慕寒月招呼。

「是過得挺好的,只不過覺得自己有些孤陋寡聞了。」慕寒月微微地勾起唇角,淡淡的說道。

怎麼扯到孤陋寡聞去了?

徐大一皺了皺眉頭,向來心思靈巧、反應極快的他竟跟不上慕寒月的思緒,但多年來的謹慎讓他沒有隨意開口,只是用不解的眼神望著慕寒月。

不過能逼得這慕寒月現身,倒是意外之喜啊!

若是他能將慕寒月擒住,帶回江南,老爺就算再小氣,也得給他除去奴籍,讓他的子子孫孫不再為人奴僕吧!

瞧著徐大一眼中浮現的困惑,即使身後的金映煙正不斷地奮力掙扎,慕寒月依然很好心地為徐大一解惑。

「自然是因為金家一介商賈,竟然夜半悄悄派管事拜訪出嫁多年的姑奶奶,甚至帶人擅闖尚書府的後院,所以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

慕寒月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得很,可這話听起來就是不順耳,充滿諷刺,只差沒有直接點出金家的目中無人。

「你叛離金家多年,自是不知如今老爺已非吳下阿蒙了,不過你來得正好,我就順便帶你回去,讓你向老爺謝罪。」

「謝罪?」輕飄飄的語氣帶著微微的輕蔑,慕寒月咀嚼著這兩個字,一雙幽深的眸子望向徐大一。

僅僅只是輕輕一瞥,那眸光中的殺意竟讓見慣了風浪的徐大一背脊發涼,渾身忍不住輕顫了起來。

怎麼可能?

不過是個窮小子罷了,當時若非老爺好心的賞他一口飯吃,他早就投胎去了。

一個無依無靠的窮小子,怎麼可能在短短的三年內就培養出這渾身不怒自威的逼人氣勢?

心一顫一顫的,徐大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屋子里都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為什麼帶領著他潛進靳家,守在門前的三皇子死士都沒有進來查看?

難道說外頭的那些死士都已經被料理干淨了?

這樣的猜測讓徐大一心驚膽顫,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計劃,所以他甚至連蒙面都沒有,態度囂張且高傲,那知現在會出了差錯!

不……不可能的!

不過是個差點餓死、無依無靠的傻小子,怎麼可能僅憑三年的時間就得到了這樣的勢力,他一定是在虛張聲勢!

「對,你就該回去向老爺謝罪,當初完成任務後你滯留不歸,若非老爺心善,早就報官通緝你這個逃奴!」

盡管心里發虛,但徐大一聲勢不減,依舊趾高氣揚,但若認真去瞧,便會發現他正不著痕跡、一寸一寸地悄然地往後頭的門口挪。

他的舉動自然沒有逃過慕寒月的銳眸,有稜有角的薄唇微微往上彎起,空著的那只手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了一支短匕。

「若是我記得沒錯,當年我們母子投靠金家時並沒有簽下賣身契,所以我怎麼會是逃奴呢?更何況金曉企與我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當年若非是他,我們慕家又怎會敗亡?」

听到這話,原本正死命掙扎的金映煙驀地頓住了動作,急紅了的眸子微微上抬,雖然只看到他的側臉,但仍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正散發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原來金家與他有殺父之仇?

所以當初他接近她、對她好,皆是別有目的?

不用回頭看,慕寒月從她那驀然停止的掙扎就能探知她心里頭的想法,但他沒有理會,只是逕自看著已經挪到門邊的徐大一,嘴角泛出一抹淡笑。

那笑讓他原本冰冷的臉頓時鮮活了起來,可瞧在徐大一的眼中,那笑就彷佛是自己的喪鐘已被敲響一般。

再也顧不得什麼尊嚴與傲氣,徐大一腳跟一旋就要往外奪門而去,可惜的是他的動作太慢,在他將將跨過門檻之時,一把閃著銳芒的利刃已經埋進了他的後背,讓他連痛呼的機會都沒有,就往前撲跌在地。

他忍著劇痛用盡力氣睜開眼,正好瞧見流水居的院子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領他進來的死士。

果然……正如老爺所想,慕寒月是他們如今陷入絕境的真凶,就不知才三年,他是如何達到這境地的?

只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親自將這個消息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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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0 00:01: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年離開的原因

殺人,跟切豆腐一樣嗎?

金映煙傻愣愣地瞧了會橫躺在門前的徐大一,雖然心中也覺得解氣,可更多的卻是對慕寒月的陌生感。

將視線從徐大一的尸體上拉回,她抬頭看向他,這是張多麼熟悉的臉孔,即使三年過去了,眼前的男人已然褪去了過去的年輕稚氣,現在正昂然站在她的身前,然而那眉眼、那上揚的唇瓣,都還可見從前的影子。

她曾經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畢竟他消失得那樣決然,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留給她。

有那麼一陣子,她甚至以為,他們的過往不過是她的一場夢,很美,卻很不真實的夢。

不只她在看他,慕寒月也看著她,他清亮的眸光帶著一抹晦澀難辨的貪婪。

她的雙眸宛若三年前一般,清澈寧靜,只要讓她這樣看著,他那顆總是躁動憤恨的心就會漸漸的平靜下來,一如此時。

「我……」

很自然地收回了渾身散發的迫人冷冽氣息,慕寒月淺淺勾起唇角微笑,那是一抹較方才更有溫度的笑容。

那抹笑恍若冬日的暖陽,讓慕寒月那張俊逸的容顏整個都亮了起來。

他正要開口,卻見她揚起手——

啦!

一記巴掌聲在這靜謐的黑夜中響起,卻沒讓慕寒月臉上的笑意消失,反而更加燦爛了些。

有著鮮紅巴掌印的臉龐上還帶著燦爛的笑,讓人怎麼瞧怎麼慌。

「你……我……不是……」

過了初時的氣憤,那響亮的巴掌聲同時也震醒了猶然沉浸在心中悲苦的金映煙,她愣愣的看著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與他,早就無話可說了吧……

「這麼用力,小心打疼了手。」揚著笑,慕寒月溫聲說道,伸手握住了她那微微發紅的柔荑,輕巧地揉著。

「你放手!」

金映煙奮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他卻不讓,只是自顧自地繼續揉著她那白皙的縴手。

就算金映煙不是尋常的後宅婦人,可是男女力氣終究有別,她怎樣也掙不開,只能任由他施為。

「出完氣了沒?若是還沒,你可以再繼續,我絕不還手。」

平靜的語氣中沒有半分的煙硝味,此刻慕寒月的溫文儒雅,完全不復方才殺人不眨眼的冷漠模樣。

然而瞧著他那挺直的背脊,如同峻嶺一般,讓人印象深刻,那骨子里的傲氣絕對不是任何人能夠輕易征服的。

經過了初時的驚愕和紊亂之後,金映煙終于重拾了幾分平素的自持與冷靜,她咬牙說道︰「你快放手,我現在的身分是寡婦,最忌與旁的男人拉拉扯扯,若是讓人瞧見了,光是那些唾沬星子就能淹死我。」

「你怕嗎?」兩道既濃且密的劍眉微微上挑,他輕輕笑完,悄聲問道。

「很怕。」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個時候就算不怕,也得說怕。

這個男人莫名其妙消失了三年,如今這會突然以天降之姿出現,出現後還忙不迭幫她殺了這個想要劫她回江南的徐大一。

她本該心存感激,可他卻明白的當著她的面說了,他跟金家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大仇。

原來,這就是他一聲不吭離開的原因?

「別亂想。」彷佛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慕寒月微微揚聲喝止,又好整以暇的說道︰「你不會怕的,你自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區區的小陣仗,哪里就能嚇壞你呢?」

說完,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慕寒月只差沒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撒謊了。

他的嗤笑就像桶油,直直地澆在了金映煙心中殘存的怒火之上,立時讓她的心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昂首瞪著他,她冷冷地說道︰「慕公子,雖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如今夜已深了,你也該快些離去,若是讓人發現了你在我這新寡之人的院子中,我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慕寒月方才的語氣還帶著往常的那種親昵,金映煙听得忍不住直皺眉頭,那眼神帶著濃濃的嫌棄,彷佛多跟他說一句都很難忍受似的。

面對她的逐客令,慕寒月也沒多說什麼,徑直往門口邁了幾步,就在金映煙正要吐出那口噎在胸口的氣時,他又姿態瀟灑的轉身,說道︰「我是可以走,但這些人,難道你不需要我幫你料理嗎?」

金映煙清亮微挑的鳳眸驀地閉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睜眼情緒已經平復了些許。

「若是慕公子能將那些清干淨,自是感激萬分。」

她可不會以為自己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不驚動前院那些靳家人的情況下,將那些尸體處理干淨。

本來徐大一帶來的人就不該出現在這,就算鬧了出來也沒什麼,當匪徒處理就是,偏偏最近婆母正瞧她不順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金映煙不希望再起紛爭,所以只能開口讓慕寒月處理了。

「嗯,小事一樁。」

慕寒月微微頷首,似是對于她的識時務很滿意,只見他伸手朝著後頭打了個手勢,就見一群黑衣人躐了進來。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她的流水居再次恢復平素的模樣與寧靜,若非方才發生的一切那麼真實,她真要以為自己是作了一場夢!

經過了一夜的紊亂,金映煙睡下不到兩個時辰便被阿圜喊了起來。

她腦袋模模糊糊的想,父親似乎對讓她回去金家這事勢在必行啊!

雖然徐大一已經被處理掉了,可他昨夜的言談與行動,都讓金映煙在心里敲響了警鐘。

還好,徐大一並沒有真的喪心病狂到取了阿圜和歡雀的命,所以在慕寒月的人將院子整理好離去之後,隨著時間過去,安靜了半晌的院子總算因為院子里的人們的清醒了而吵雜起來。

阿圜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可看金映煙人好好的,也就按捺下心中的不解,直到瞧見了那扇沒了窗欞的窗戶,她騫地回頭看向金映煙,終究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道——

「大少夫人,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渾身無力地斜靠在美人榻上,金映煙懶洋洋的順著阿圜的目光看向空空如也的窗戶,也沒打算瞞著阿圜。

「昨晚徐大一帶人趁夜模了進來,打算把我劫回江南金家去。」

僅僅只是听了這兩句,阿圜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仔細看了看眼前沒少半根寒毛的主子,心里忍不住將滿天神佛的名號念了個遍。

「後來呢?」

「後來,慕寒月破窗而入,殺了徐大一和他帶來的一票人,最後順便將院子打掃清理了一番。」

「慕公子?」阿圜又是一聲驚呼。

這是嫌她受到的驚嚇還不夠嗎?這一個個的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阿圜心中忍不住腹誹,同時一臉憂色的直視金映煙,像是想要看出什麼端倪來。

迎著阿圜那打量的目光,金映煙雖然面上不露異狀,卻覺得自己的手掌心正微微發燙著。

幸好阿圜沒有說什麼,金映煙這才松懈了緊繃的情緒。

經過短暫的休憩之後,她這會兒總算有精神仔細思量昨夜之事。

打慕寒月的那一巴掌,她是使了吃奶的力氣的,其實她從沒想過要這麼做,畢竟除了不告而別之外,他從來就沒有欠她什麼。

她只是乍然見到他,一時間氣怒、羞憤交雜而生,她便管不住自己的心緒,控制不住的重重掮了他一巴掌。

可他什麼都沒說,甚至沒開口罵她一句,理所當然地承受了她的掌摑。

而那彷佛本就是他該承受著的態度讓她更加慌亂。

「姑娘,您還好吧?」阿圜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世上,只有她才知道當年慕公子不告而別後,姑娘是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心傷,若不是老天爺心善,姑娘哪里還有命可以嫁到京城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慕公子,若非慕公子騙取了姑娘的真心之後卻一走了之,姑娘又哪里會有那麼多的磨難?

這也是為什麼在大街上瞧見慕公子的身影,她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姑娘的原因。本以為只是驚鴻一瞥,不會再有交集,誰知道慕公子竟然會在徐管事夜闖尚書府時出現,還殺了他,救下了姑娘。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前不知道原因,慕寒月的離去在她的心中就像一根剌,時不時會剌痛她,可如今知道了兩人之間有著不能跨越的血海深仇,反倒讓她稍稍放下了心中的執念。

也好,反正她本來就打算等到外頭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也安頓好靳家的一切,她便要離開,自此只為自己、只遂自己的心意而活。

從此她就是一個孀居的婦人,獨自生活,再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活。

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這樣的日子,想來就覺得舒心不已啊!

至于他……

金映煙不願細想昨夜他出現的原因,就當是巧合吧!

「等會兒你讓人去通知靳家的掌櫃們一聲,讓他們找個時間帶著賬冊來見我。」

「姑娘這是打算走了?」

「倒也不至于這麼急,我答應過靳柳楓,就算要離開這里,也得把靳家的一切都安頓好。」

「當真將那些鋪子都留給靳家?」

旁人不知道,還以為姑娘當真有著點石成金的能力,輕輕松松就能賺進大筆金銀,唯有她這個日日夜夜伴在姑娘身旁的人清楚,如今靳家能有那麼多生意興隆的鋪子,那是姑娘熬干了心血,日日夜夜嘔心瀝血的為其盤算著,才能攢下如今這些家業。

現在姑娘真的打算兩手拍拍,不帶走一片雲彩?


只這麼想著,阿圜都為主子心疼。

她張嘴想要勸說,金映煙的縴手已經先一步揚起,止住了她的話頭。

「我本就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這三年靳家也算是為我遮風擋雨了,就當做是回報,留下這些東西也沒什麼。」

「可是……您將來離開靳家,也不可能回到金家,就您手頭上那點錢財,哪里能夠用上一輩子呢?」

「阿圜啊……」金映煙听到阿圜的話,笑嘆了一聲,然後才又正色說道︰「誰說都留給靳家了,你家姑娘我難道真是那麼蠢的人嗎?這幾年金家給我的陪嫁鋪子不也經營得挺好的,咱們在京郊還有莊子,光憑那莊子的出息,你家姑娘我也能讓你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何必再去沾染會惹麻煩的東西呢?」


不說旁的,就說婆母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拿走靳家的家財,在靳大夫人的心里,她的兒子紆尊降貴娶了她,她就該為靳家做牛做馬,所以這幾年她賺回來的一切都該屬于靳家。

「我才不要錦衣玉食,只要姑娘能過得好,縱然奴婢粗茶淡飯又有什麼打緊的呢?」

「是啊,還好一直有你陪著我!」

阿圜總是怕她不要自己似的,但其實她早將阿圜當成親人一般,這幾年若非有阿圜在一旁陪著、幫襯著,她的日子只怕更難。

「姑娘……」

金映煙的感嘆對阿圜來說就抵得上千萬金銀,她哽咽的低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院子里就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片的寧靜。

「閃開!」

有些尖利的嗓音隨著腳步聲響起,金映煙閉了閉眼,只覺自己的額際突突地跳著,有些頭疼了起來。

「你們這些賤婢敢攔著我,不讓我見自己的兒媳婦?」

該怎麼說自己這個婆母呢?

雖是出身清貴高門,可是目光狹隘不說,甚至還談不上聰明,更別說那軟到了極點的耳根子,還有自以為是的想法。

若是可以選擇,金映煙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靳大夫人,畢竟她現在的精神也沒挺好的。

可是能不見嗎?

若是不想自己的流水居被掀翻過去,縱是滿心的不願,她也還是得見。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一趟老夫人的院子?」

以大夫人的身分,自是足以在靳家後院里橫著走,就算打罵了姑娘,只要不過分,也能說是管教媳婦兒。

而這後宅里頭,唯一能夠在明面上壓過大夫人的,怕是只有老夫人了,再加上老太爺和老夫人一向站在姑娘這邊,所以阿圜一見金映煙滿臉的無奈與疲憊,就忙不迭的建議著。

金映煙有些無力的擺擺手,她是小輩,總不能遇事就麻煩已經頤養天年的老人家,且這幾年兩位老人家明里暗里的可沒少幫襯著她。

更何況,靳柳楓的喪事剛辦完,雖然她隱約覺得兩老的悲傷太淺,似乎隱約知道實情,但她還是不願冒一點點的險,所以婆母這一關她還是要自己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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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靳大夫人的質問

帶著滿身的疲憊,金映煙認命的穿過阿圜撩起的珠簾,走進了花廳,朝著氣勢洶洶的靳大夫人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也不等靳大夫人叫起,便自己起身,然後語氣平和的開口。

「娘,您有事使人來說一聲就是了。」

「使人來說這事,你不覺得臊,我都嫌丟了臉面。」靳大夫人冷冷一哼,態度不好,話語更是尖酸。

商戶果真教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好女人,當初若非老太爺堅持要迎金映煙進門,甚至不惜用休書來威脅她,這樣的女人給她兒子提鞋都是不配的。

娶了也就娶了,若是她能安分守著兒子過日子,她也就認了。

可偏偏嫁進來三年,除了讓靳家的銀錢不再左支右絀之外,她的肚子卻始終沒有消息,鎮日里忙著弄那些商鋪、忙著撥算盤,堂堂靳家大少夫人竟弄得渾身銅臭味兒十足!

害她這幾年每回出門參加聚會,都沒少被那些夫人太太揶揄,所以她是打心里不喜這個兒媳婦。

而今兒個晨起,就有巡夜的婆子說起流水居昨夜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言語間閃閃爍爍的表示听到了男人說話的聲音,這讓她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這女人不是才信誓旦旦的說要為她兒子守著,結果喪事才剛辦完,她就已經不守婦道,半夜領著男人進門?

「那娘想要說什麼呢?」

完全沒有如平時一般的余力和靳大夫人兜圈子,金映煙的語氣透著一股濃濃的疲憊。

「昨兒個你這流水居弄出了那麼大的動靜,楓哥兒雖然走了,可他墳上的草根兒都還沒冒,你就做出這種不守婦道的事兒,這對得起他嗎?」

靳家其實並不大,所以院子與院子中間隔得不是太遠,她是有想過昨夜的動靜可能會被人發現,卻沒想到靳大夫人會在第一時間就找上她。

「不知是什麼樣的大動靜?」水漾的眸兒精光一閃,金映煙的臉上帶著三分的迷糊,裝傻!

「你還敢問我是什麼動靜?」

靳大夫人簡直不敢相信金映煙厚臉皮的程度,她竟然還敢反問自己是什麼大動靜?

「娘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您指的是什麼呢?」

靳大夫人被氣了個仰倒,一時間生吃了金映煙的念頭都有了,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自個兒做下的丑事都被人知道了,竟然還有臉問別人是什麼大動靜?她本想給彼此留個臉面,事到如今,她也不怕撕破臉了!

「有巡夜的僕婦听到你的院子里傳出男人的聲音,而且聲響還不小,這事你怎麼說?」

「咦,有嗎?怕是那人听錯了吧?」

金映煙驚訝萬分的神情,再加上鎮定的語氣,若非那些巡夜的婆子指證歷歷,靳大夫人也要相信真是旁人听錯了。

「一個人能說听錯,幾個婆子都听錯?」

「這也難說呢?畢竟只不過是听到了聲音,也沒見著人,許是哪個婆子的聲音粗了些,說起話來像男人罷了。」

金映煙這話說的是理直氣壯,絲毫沒有半點的心虛。

指控是需要證據的,尤其事關名節,她相信以靳大夫人那急躁的性子,就算手上只有一丁點的證據,也能因此鬧到老太爺和老夫人那里去,這時找上她,定是沒有證據在手。

更何況,從她認識慕寒月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知道他是個心細如發的人,他經手過的事,就不會留下任何的破綻。

「你倒是推個一乾二淨,送走楓哥兒那天我問過你,是要留要走,但凡你那時說要走,我絕不會為難你,畢竟咱們家並不迂腐,你還這麼年輕,又沒個孩子,我們靳家怎麼可能逼你為楓哥兒守節?

「可是你自己說要為楓哥兒守節,卻又將男人勾到自己的院子來,你知不知道,這事若是傳了出去,我們靳家的清譽可是會毀于一旦的?」

「瞧娘親說的,這俗話說得好,捉賊拿贓,捉奸在床,媳婦知道娘親一向不滿意媳婦,可這麼嚴重的指控,娘親難道不用拿出些證據嗎?這一個弄不好,可是會是要了媳婦的一條命呢。」

她四兩撥千斤的說著,這冤喊得既輕且柔,一點也不似常人被冤枉時會有的驚慌失措,令靳大夫人瞧著又是一肚子的心火熊熊燒了起來。

明明就是個低賤的商戶女,憑什麼比她這個名門出身的婆母有著更沉穩的氣質,她現在不該著急地跪在她的跟前求原諒嗎?

「我本是為了楓哥兒的顏面不欲嚷嚷得眾所皆知,誰知你卻是這種就算被人逮了個正著,也可以矢口否認的無恥之徒!既是這樣,那我道就去稟告老太爺和老夫人,讓他倆秉公處理!」

「不如兒媳同您一道去吧。」

對于靳大夫人,金映煙從嫁進來第一天就抓準了她的性子,因此雖然她總是諸多刁難,可金映煙始終沒有吃過什麼大虧。

這一次也會一樣。

原本她看在老太爺和老夫人的情面上,想在靳家多留一段時間,將靳家的根基安排得更加穩固一些。

但一想到昨夜鬧出來的那一出,若不想連累靳家的話,或許她最好還是提前離去。本來還得苦思如何才能順利離開,如今靳大夫人的發作正好給了她一個離開的緣由。

心念既定,面對驚訝的靳大夫人,金映煙淡然又強勢的說道︰「您也知道,女子的名節重于一切,如今婆母卻僅憑著那些婆子的一面之詞,便認定媳婦做出不守婦道之事,您這是想要取了媳婦的命!既是如此,難道還不準媳婦到老太爺和老夫人面前分辯一二嗎?」

「你!」

這是做錯事的人該有的態度嗎?

原本帶著滿心的憤怒前來替尸骨未寒的兒子討公道,卻不想竟被人倒打一耙,靳大夫人的心里自然是漲滿了怒氣。

「好,那咱們就去老夫人和老太爺面前說個分明!」雖然靳大夫人對于事態的發展狀況覺得有點奇怪,但憑著一股不願被金映煙壓制的怒氣,她揚聲說道。

看著氣勢洶洶在前頭領路的靳大夫人,金映煙轉頭朝著一臉憂心的阿圜笑著交代道︰「帶著我的印信,這回若是談不攏,只怕就要淨身出戶了。」

阿圜苦著一張臉,看著眼前的主子,她忍不住頭疼了起來。

主子現在還有心情說笑?

雖然本就盤算著要離開,可誰也沒料到會這麼快,所以準備壓根沒做足,再加上金家和慕公子,這一事連著一事,又怎麼是一個亂字了得啊?

她誤會了!

這是慕寒月始料未及的結果,他一向善謀,更擅長操縱人心,偏偏卻在金映煙的身上莫名其妙的栽了個大跟斗,這樣的結果讓他怎麼想怎麼郁悶。

忍不住抬手模了模自己還泛著紅印子的臉頰,昨夜那丫頭滿含警戒氣怒的眼神還時時糾纏在他的腦海之中。

當初為了保下她不被她父親隨意嫁人,也為了不讓她的心里承受太大的負擔,所以選擇了不告而別,畢竟他也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回到她的身邊。

若是回不來,便讓她以為自己不過是個虛情假意之輩,並未對她真心相待,也勝過一輩子心里頭都擱著這份情誼,一世無法開懷。

但邀天之幸,他不但活著回來,還憑著自己的能力建下了一份功業,昨日猜出她有可能會遭遇到危險後,倉促之下他帶著人悄然潛進了尚書府,準備隱在暗處為她守上一夜,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就出現在她的面前的,畢竟現在的他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他不希望連累了她。

誰知道才一進流水居,就看到一群人堵在主屋前,徐大一甚至就在房中,他這才顧不得那麼許多的現身救她。

以她的性子,他當然知道乍然相見,滿懷怒氣的她絕不可能歡快地再度投入他的懷抱,但他也沒到竟會結結實實的挨了那麼一巴掌,而且她見著了他,竟寧願回身跑向對她心存歹意的徐大一,也不願靠近自己?

幾年不見,那丫頭的脾氣倒是大了不少,如今的她,哪里還有當年在金家時那怯懦可憐的模樣?

想到這里,慕寒月那雙總是顯得深邃迷離,讓人分辨不出真正心緒的眸子眯了眯,宛若刀雕斧鑿般的俊顏更是添上了幾許的冷意。

「嘖嘖嘖,這是哪個人這麼大膽,還能在你的臉上留下個巴掌印啊?」

如同慕寒月毫不在意的隨意打擾靳柳楓,身子昂然挺拔的大皇子龍競天也一樣招呼都不打一聲的闖進了他的院子。

不但如此,龍競天還彷佛瞧見什麼天下奇景似的,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直勾勾地打量著慕寒月,像是沒見過人挨巴掌一樣,對他臉上的巴掌印極為好奇。

被那滿含審視的目光弄得心頭火氣旺盛,若非還顧忌著點眼前這個形象輕浮的男子的身分,他真想也送他一巴掌。

「看夠了沒?」

「還沒還沒,讓我再瞧一會兒。」龍競天彷佛還覺得自己不夠過分,大手往下一撩衣擺,一坐,最後舒服地將手支在桌上,看得更加盡興。

低目看他,慕寒月再一次忍不住的在心里腹誹——怎地就給自己找了個這樣的主子?

龍章鳳姿不該就是說眼前這種人嗎?

可為何他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丁點這個男人該有的霸氣,只覺得他活脫脫就是一個富貴人家所養出來的紈褲子弟。

這樣的人,真能成為一個好皇帝嗎?

第八百遍,他的腦海里浮現這樣的念頭,也為當初自己的識人不清感到萬分的懊悔。

可能怎麼辦呢?

他都已經上了賊船了,當年為了用最快的速度取得地位和權勢,他把自己賣給了眼前這個男人。

否則,憑他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子,又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得到地位,做到一呼百諾呢?

雖然這中間少不得他日日夜夜煎熬謀劃的心血,但若非龍競天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他只怕連熬心血的機會都沒有。

「你來做什麼?」在龍競天這樣的男人面前,再多的掙扎皆屬白費功夫,他認命地往圓凳子上一坐,問道。

「沒做什麼,我只是听說,你被人在臉上打了一巴掌,很不敢相信,所以過來瞧瞧。」

龍競天的態度既瀟灑又隨意,彷佛他就是這麼一個無聊的人。

偏偏慕寒月也不是個尋常人,跟在龍競天的身旁這麼久,既是屬下也是知交,說是有過命的交情也不為過,他還能不知道,以他的個性從不做無意義的事,于是他忍不住地皺眉說道——

「說人話!」

簡單三個字,險險讓龍競天將剛剛入口的毛尖噴了出來,好不容易才咽下那口香茗,龍競天瞪大了眼,氣勢洶洶的質問道——

「我哪里不是說人話了?難道從方才到現在,我都是在說豬話嗎?」

龍競天氣呼呼的嚷嚷,讓剛要邁過門坎的靳柳楓差點栽了個跟頭,然後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正在對峙、毫不退讓的兩人。

「是很像豬話。」慕寒月很沒好氣的說道,一點也不將龍競天尊貴的身分看在眼里。

「你……」龍競天很意外,相識以來,慕寒月的態度從來是冰冷的,但不會在他面前這麼放肆。

如今不過才和金映煙踫了一面,不但那萬年不變的寒冰臉有了一絲絲的變化,就連說話都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惜字如金。

「不說人話就回去你的院子,你不知道我很忙嗎?最近宮里有人指示金家處處對我們施壓,蘇州的大盛票號已經被知府用了缺繳稅金的名目給封了,還有東北的礦場也頻頻出現工人死亡引發暴動的事情,更別說——」

慕寒月手上的煩難事是張嘴就來,一樁樁、一件件的數下來,數得龍競天的頭都快爆開了,連忙開口告饒。

「停停停……這些事你千萬別告訴我,你去處理!」

听著就頭疼,他絕對有十足的理由懷疑慕寒月是故意的,就因為他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來找他,所以慕寒月就用這煩人的瑣事來回報他。

「我分不開身。」

這破天荒的回答,讓龍競天和靳柳楓同時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他們甚至還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听錯了。

往常若是踫到這種事,不用龍競天交代,慕寒月早就會帶著人手親自前往處理了,就算再分不開身,這大盛票號和礦場可都是他們大皇子一派的命脈,他也不可能還有心情在這里磨蹭。

「你有什麼是比這些事兒更重要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龍競天終究收起了那吊兒郎當的態度,很認真的問道。

「金映煙!」

毫無遲疑的給出了這個名字,想起昨夜的驚險,就算徐大一已經被他給了斷了性命,可是以金曉企的性子又怎麼可能這麼簡單放過?

身在江南的金曉企若是久久沒等到徐大一的回信,只怕他很快就會再度派人來京城,以尚書府護院的程度,絕對難敵三皇子派出的死士,若是同樣的事情再來一回,誰都不能保證煙兒還逃得過。

听到慕寒月緩緩地吐出那個名字,龍競天愕然,好半晌才忍不住地說道︰「一個女人罷了!」

利眸一掃,便連龍競天這種天之驕子都能感受到慕寒月的氣勢與不悅,心知自己說錯了話,龍競天張口想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誰知慕寒月已經先一步開口——

「大皇子莫要忘了,當初我之所以賣身與你,唯一的條件是什麼?」

對于慕寒月的問題,龍競天本不願回答,可在慕寒月的逼視下,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回答道︰「是保住金映煙的命,讓她能夠隨心所欲的生活,不再受人拘束。」

他只是答應了這一條,慕寒月這三年來便毫無怨言的為他運籌帷幄,讓他從一個罪妃所生、不受父皇喜愛、什麼都沒有的落魄皇子,到如今有了與人競爭的銀錢,也有一群願意跟隨他的人的地步。

其實說起來,依照當初的條件,慕寒月現在的決定並沒有什麼錯處,所以方才他才不願回答。

「說好了她會在我家再待上一陣子,將靳家的家業整治得更加妥貼一些,所以你不用擔心她的安危的,更何況我祖父、祖母是知道實情的,若是真有委屈,他們兩老必然不會坐視不管。」

見龍競天語塞,靳柳楓立即插話,他祖父說過的,萬事都要站在大皇子這邊,替他分憂解難。

「是嗎?」皺著眉頭,慕寒月揚聲反問。

雖然靳柳楓的話說得是那麼斬釘截鐵,可不知為何,慕寒月的心就是不安穩,但凡涉及那丫頭的事,他從來都不曾視之為小事,都得當成大事來辦。

「自然是的……」

靳柳楓還要拍胸脯保證,可是他的話才到了舌尖,門外便傳來他的長隨阿實的大呼小叫。

聲音由遠而近,一開始還听不出他在喊叫什麼,直到近前听清楚了,眾人臉色不禁一變——

「少爺,事情不好了,大少夫人淨身出戶了!」

「怎麼回事,說清楚!」听了阿實的嚷嚷,靳柳楓心中一緊,眼神連瞄都不敢瞄上慕寒月一眼,連忙喝道。

幽眸中閃著冷芒,慕寒月心中暗惱自己終究還是拖累了她,更氣靳家不遵守承諾,竟是欺她若此,逼她淨身出戶。

打小跟在靳柳楓身邊,阿實自然也識得慕寒月和龍競天,本來他在貴人面前就很是戰戰兢兢的,如今見了慕寒月臉上那一抹冷然,更是不敢推延,連忙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

「是昨夜巡夜的僕婦听到了流水居有異常的動靜,所以一早就稟了大夫人,于是大夫人就氣怒地去了流水居質問大少夫人,也不知怎麼地,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就相偕到了老太爺的福田院。

「大夫人還嚷著要大少夫人到家廟清修,替少爺您守一輩子的寡,但大少夫人不願意,于是不顧老太爺和老夫人的勸阻,將靳家名下所有的產業名冊和賬簿全都留下,然後就帶著貼身丫鬟,闖過了家中護院的攔阻,離開了。」

簡單幾句話便將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靳柳楓聞言,暗惱自家娘親壞事,想到他娘的那種性子,他當真也有點頭疼。

「所以,現在大少夫人她人在哪?」靳柳楓含著一絲希冀的問著阿實,就希望他能機靈點,別跟丟了金映煙的行蹤,否則……

驀地打了個寒顫,他抬頭看向慕寒月,果然見他面色黑沉,身上的殺氣汩汩往外冒。

「大少夫人只帶了阿圜和硬要跟上的歡雀,出門後就雇了輛車,朝著雲雨寺去了。」

呼!

聞言,靳柳楓輕舒了一口氣,還好人沒丟,但方才那股驚嚇還沒有退去,他忍不住開口抱怨道︰「她怎地脾氣那麼大呢?我娘雖說有些咄咄逼人,可這三年從沒見她反應這麼大過,她從來就不是嬌氣的女人啊……」

說是咕噥,可在場的人哪一個不是耳聰目明,自然也將他的抱怨全都听進耳朵里去。

龍競天雖不曾見過金映煙,但對于嬌氣任性的姑娘向來沒啥好感,下意識便也張口想要跟著數落幾句,但慕寒月卻面色更沉,開口說道——

「她從來就不是嬌氣的姑娘,嬌氣的姑娘在金家活不下來。」

他心中揣測著金映煙這般做的用意,嘴里不忘替她喊冤。

在他的眼里,她是樣樣都好,所以他听不得旁人說她一句不好。

但慕寒月的話才剛說完,卻見龍競天和靳柳楓兩人面上皆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忽而又沉聲說道——

「不好,她這是不願將靳家再牽扯進危險之中,昨夜那徐大一帶著幾個三皇子給的死士闖入尚書府,她擔心會再有人來,連累了靳家。」

他的話讓龍競天和靳柳楓同時一怔,一時無語。

慕寒月卻只覺得自己的心情酸澀不已,即便遭遇了那麼多的事,這丫頭依然是那種不肯連累他人的個性。

教人怎麼不為她心疼……

那傻丫頭大概以為自己還有時間,殊不知那些死士自有其聯絡方式,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再度襲擊!

想通了金映煙這番作為的用意,慕寒月自是不能放任她孤身在外涉險,想也沒想的就邁開大步往外急急走去。

那步伐哪還有一絲平素的沉穩,讓被他拋在身後的龍競天與靳柳楓看得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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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0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阿圜的下場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雖然金映煙心里早有準備,卻沒想到竟會來得這樣快,自己對于在靳府所得到的安寧自在,終究還是有些舍不得啊……

婀娜的人兒側倚著門,望著天空,低低挽起的發髻落下幾縷發絲被風吹拂,繞著她那縴白的頸項,繾綣纏繞。

那身影雖然背脊挺得直直的,偏偏就是給人一種寂寥的感覺,讓瞧見的人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絲酸澀,原本輕巧的步子也跟著沉了幾分。

听到阿圜的腳步聲,金映煙的思緒被拉回,兩人一道走進廂房後,她已慢慢收拾好心中的不舍,抬眼看向正在里頭忙著收拾的阿圜。

從金家到靳家,再從靳家到這雲雨寺,她身邊的奴婢丫鬟來來去去,也唯有阿圜是始終跟在她身邊的。

從一個小丫頭熬到現在都快二十了,錯過了女人成親最好的年歲,她這個主子當得實在不怎麼樣啊!

對一個這樣忠心、宛若姊妹一般的侍女,她是該為她想想了,總不能任由她在自己

的身邊蹉跎一輩子的光陰吧?

前幾年在靳家,日子平順,她不願離開自己的身邊,也就任由她了,可如今自己的身邊只怕難再平靜,她卻是不想再連累阿圜了。

「姑娘,一切都打點也收拾妥當了。」阿圜沉穩地說道。

在听到阿圜的話後,金映煙頷首說道︰「嗯,咱們就在這兒待幾天,你也好好想想接下來的人生該怎麼過。」

阿圜聞言大驚,想也不想的就屈膝跪下,急急問道︰「姑娘,您不要奴婢了?」

「起來!」見阿圜跪下,金映煙的眉頭一皺,立刻開口喊道。

可阿圜不肯,只是連聲說道︰「姑娘,奴婢要留在您身邊一輩子的,您可不能不要奴婢!」說著,她膝行上前,扯著金映煙的裙擺。

「我不是不要你了,只不過你伺候了我這麼多年,也該為自己盤算盤算了。」

金映煙溫言解釋,試著讓阿圜接受自己不是要拋棄她,偏偏阿圜從認主的那一刻起,就鐵了心要跟隨金映煙一輩子,又怎麼可能被她說服。

「奴婢不用盤算,主子在的地方就是我該在的地方,您已經夠孤單了,奴婢又怎舍得讓您孤身一人呢!」

「阿圜,你听話,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很清楚最近我的身邊不會太寧靜,我暫且還想不透我爹為何如此著急要捉我回去,但我想以他的性子,斷不可能因為徐管事的失敗就罷休,再加上……」

「您當奴婢是什麼人了?平常姑娘要趕奴婢走奴婢都不走,現在正值危難時候,奴婢又怎麼會走?反正無論姑娘說什麼……」

阿圜說得正激動,突然間,她所有的慷慨激昂都頓住了,一雙眸子透著濃濃的驚恐直直望著金映煙的身後。

金映煙驚覺不對,正要回頭瞧瞧發生什麼事,原本堅定跪在地上的阿圜已經起身,一個箭步沖到她身後。

「你們要干麼?」

將金映煙緊緊護在自己的身後,阿圜瞪視著眼前四、五個身著勁裝的黑衣人,盡管聲音發顫,但仍揚聲喝斥。

這里是雲雨寺後山給香客過夜住宿的廂房,環境清幽,今日恰巧不是初一、十五這種大日子,所以幾間廂房都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麼香客。

但阿圜想著,畢竟還有時不時在附近走動的小尼姑,只要聲音夠大能引來她們的注意,或許主子還能有一線逃離的機會。

然而轉過身子的金映煙,已經見到那幾個顯然來意不善的黑衣人,抽出刀子圍了過來。

她心下一驚,她心知這些人的目標是她,可他們望著阿圜的眼神竟含著濃濃的殺意。

金映煙知道自己就算被他們抓住了,性命也應該無憂,但阿圜不一樣,她在這些人的眼中,沒有丁點兒的價值。

假使自己被抓走,還可以慢慢籌謀,總有能逃出生天的法子或機會,然而阿圜或許沒這機會,她不能讓她白白送命!

「阿圜,退下!」

金映煙厲聲喝斥,可是阿圜不讓。

「姑娘你快走,你說過你死也不願再回金家,阿圜也寧願不要這條命,也不願讓你再回去受人折磨!」

在阿圜說話時,領頭的黑衣人的眼中已露出不耐,偏偏阿圜心存死志,想為金映煙謀得一絲逃脫的機會,于是不畏不懼的沖上前去纏住了他們。

為了保護金映煙,阿圜到了靳家後就同靳家的護衛們學了些拳腳功夫,她的身手靈巧,過去倒也替金映煙擋下幾次危險。

但那些黑衣人像是逗著她玩似的,雖沒有在她的身上弄出致命的傷口,可一道道的血痕已能從劃破的衣衫中瞧見。

望著受了傷依然堅持不退的阿圜,金映煙銀牙一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否則阿圜不但會沒命,還會讓這一切變得毫無意義。

不再猶豫,她逮到個空隙就往外沖,就在那一刻,她听到背後的阿圜悶哼了一聲,她腳步驀地頓了一下,卻沒有停下回頭,而是繼續拼命的往外跑。

只要沖出去找到人,她與阿圜或許就有機會!

憑著這樣的信念,金映煙跌跌撞撞的往門口奔逃。

才出了院子門,突然一個黑影出現在眼前,收不住步伐的她整個人撞了上去,接著一抹熟悉的聲音同時在她的耳際響起。

「小心!」

慌亂中听到那沉穩的聲音,讓金映煙的心驀地一顫,她快速的抬頭,雙手重重的抓著他,力道大得彷佛要掐進他那結實的手臂。

「快救阿圜……快……求你……」

話一出口她便泣不成聲,她知道可能來不及了,但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她都希望慕寒月能救下阿圜。

知道阿圜對她有多麼重要,但慕寒月也無法放開眼前刷白了一張臉、渾身顫抖的她。他朝著身後揮了揮手,讓龍競天安排在自己身邊的護衛進去救人,很快廂房里就傳出刀刃相交的聲音。

每次金屬的撞擊聲皆如同敲在她的心坎上,金映煙想進廂房去帶出阿圜,偏偏雙腳抖得踏不出一步。

一股深深的恐懼從她的心底蔓延開來,在轉瞬之間流竄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害怕,害怕再被三年前那種被遺棄和孤單的感覺籠罩,這回她的身旁可能再沒有阿圜陪伴。

金映煙忘了她與慕寒月之間那難解的糾葛,如今的他就像是她唯一能夠抓住的浮木,若是不牢牢攀著,她就會在頃刻之間滅頂,然後灰飛煙滅……

瞧著她像受了驚的小動物似的瑟瑟發抖,慕寒月的心就像被人狼狠揍了一拳般,無邊的疼痛如蔓生的藤蔓將他的心緊緊纏繞,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別怕,萬事有我!別怕……」

不斷地輕聲安撫,寬厚的大掌以輕如羽毛的力度拍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

金映煙覺得,彷佛又回到三年前他還未不告而別的那段時光,他總是會在她受了委屈後,用這樣的方式安慰她。

突然,剌耳的刀刃相交聲停止,四周陷入詭譎的靜謐之中,金映煙帶著希冀,從慕寒月寬闊的胸膛里退出了一點點,視線投向廂房半閉的門扉。

然後,她瞧見阿圜被他的屬下抱在懷里走出門,縴細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她的呼吸一窒,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地動著,卻不敢問。

直到瞧見慕寒月的屬下朝著他搖了搖頭,她渾身上下僅存的一絲力氣也被搖掉了。只剩她一個了……真的只剩她一個了……

眼淚宛若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墜得又急又猛。

終于,在慕寒月那盛滿擔憂的目光中,她痛苦的閉上了眼,任由黑暗將她完全吞沒。

素白的團紋刻絲褙子,下面一條八幅白色緞面襦裙,細致豐潤的耳垂上綴了對瓖銀的珍珠墜子,金映煙梳了一個分心髻,頭上卻連根簪子都沒有。

這一身簡素的衣飾襯得原就縴瘦的金映煙更顯柔弱,彷佛一陣輕風就能將她刮走了似的。

她的身後除了跟著那日去取齋飯而逃過一劫的歡雀之外,還有幾個慕寒月派過來服侍她的丫鬟。

這是她到這個听說是大皇子的別莊後,第一次被大夫允許下榻。

阿圜不在了後,歡雀原先孩子似的天真無邪彷佛一夕之間褪去,這幾日是日夜不離地守著她,看得出來歡雀是發了狠的想替阿圜好好的照看她。

這樣的歡雀稍稍焐熱了金映煙冰冷的心。

這段時間,她雖然被照顧得妥妥貼貼,可她的心里的恨卻從來沒有一刻放下,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心中的恨也堆積到最高點。

「姑娘,咱們還是先回水閣去吧,等您身子好些再去看阿圜姊姊,她不會介意的。」看著金映煙越發縴細的身軀,扶著她的歡雀忍不住勸道。

她甚至不用想便知道,若是姑娘真的到了阿圜姊姊的靈堂前,只怕立刻就能哭昏過去。

想到前幾天姑娘昏迷不醒,有時甚至氣若游絲,彷佛下一刻便要斷氣的模樣,歡雀便對該不該讓金映煙去阿圜的靈堂感到猶豫。

「不,總得讓我看她最後一眼。」

她的眼眶紅通通的,卻沒有再落淚,她的淚似乎早在阿圜死去的那一天就流干了。金映煙潔白無瑕的臉龐上現在硬扯出一抹笑容,堅定地說著。

「可是,您的身子……」

歡雀還是不放心,卻又不敢硬擋,因為她很清楚,姑娘和阿圜雖然名義上是主僕,實際上卻情同姊妹。

「讓她去吧!」

在長廊的另一頭,一道沉沉的嗓音止住了歡雀的勸言。

金映煙抬頭,便見慕寒月站在前方不遠處,臉上漾著溫暖的笑意,其中透著一抹明顯的縱容。

既然連慕公子都發話了,她哪里敢再勸什麼,歡雀連忙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位置。

金映煙望著慕寒月的目光透著濃濃的疑惑,可她只是紅唇緊抿,什麼話也沒有說,一如這幾天每每面對他時的沉默。

「走吧。」

慕寒月大步走向她,順手便要像過去那些年那般牽過她的手,但她眼捷手快地將手往身後一縮,避過了他的動作。

「你應該很忙吧?」她淡淡地揚聲拒絕,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彷佛與他是陌生人,既不怨也無任何情緒,形同陌路。

「不忙。」宛若沒有發現她的疏離,對于她的冷漠,慕寒月只是好脾氣的一笑,然後與她並肩而立。

金映煙平靜無波的眸子因為他的驟然靠近倏地一眯,原就挺直的背脊彷佛更挺了,但她依舊抿唇不語。

站在她的身旁,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疏離與防備,慕寒月一個彎身,不容抗拒的將她打橫抱起。

「你干什麼?快放開!」被抱起的金映煙一瞬間震驚得不知該怎麼反應,隨即手腳並用的掙扎起來,揚聲嬌喝。

「阿圜的靈堂設在後圜子的邊上,有點遠,你大病初愈,還是我抱你過去吧。」

一切由他說了算一般,慕寒月一邊解釋,一邊邁著堅定的步伐,穩穩地抱著她朝著後園子的方向走去。

這里畢竟是龍競天的莊子,阿圜不過是一介奴身,本不可能設什麼靈堂,可慕寒月知道,若是沒有好好送阿圜最後一程,煙兒只怕永遠過不去這關,所以他便去尋龍競天商量。

初聞他的請求,龍競天只是微訝地張著嘴,顯然並不理解為何要這麼做,但沖著兩人的交情,驚訝過後他便允了,絲毫不嫌這事穢氣。

喪禮自然沒有大操大辦,只是一間小小的屋子布置著白幡、香案,一口上好的棺木端正地擺在香案之後,中間隔了一層白綢簾子。

在靈堂的門口,慕寒月將她放了下來,待她站定,他伸手牽過她的手,帶著她往靈堂里走去。

他的大掌像是燒熱的鐵器般灼痛她的掌心,她急急想要縮手,可他一如方才那般強勢,彷佛不讓他牽著,他就不會讓她進去似的。

她急急抬眼瞪他,可他渾若未覺她的怒氣,只是徑自望著她,不急不躁的等著。最後,想見阿圜最後一面的希冀還是戰勝了對他的不滿,金映煙原本緊繃的身子微微放松,任由他牽著自己邁入了靈堂。

那一室的白剌痛了她的眼楮,原就紅著的眸子更加血紅,隨著他的腳步前進的她,在繞過白綢簾子的那一刻頓住了步伐。

明知這是最後一眼,但她卻沒有勇氣去看,甚至想要轉身逃離,是不是不看這一眼,她就能當作阿圜還在,只是不在她的身邊?

不用回頭,慕寒月也能從她那抖得厲害的縴手探知她的心情,他其實不認為煙兒一定得見阿圜這最後一面,可他知道,若是她不這麼做,她一定會後悔,所以他柔聲的鼓勵她——

「別怕,有我陪著你,咱們去瞧瞧阿圜,我想阿圜也在等著你呢。」

他的鼓勵到底拂去了她心底的猶豫,深吸了一口氣,她再次邁步朝著棺木走去。

經過了一番整理的阿圜沒了那日的狼狽,慕寒月將她的身後事打點得很好,並沒有因為她只是個丫鬟就輕忽。

金映煙顫巍巍地伸出手,輕撫著那熟悉無比、只是再無血色的臉龐,她緩慢而認真地說道︰「阿圜,你要走好,別怕!」

「她會一路好走的,有你這個主子,她不枉此生。」

「不枉嗎?」

那日,她心里才想著要替阿圜張羅婚事,可如今阿圜已經香消玉須,再也沒有機會嫁人生子了……

金映煙將自己的手從慕寒月的掌心抽出,徑自走到靈堂前,抽出了三炷清香點燃,然後朝著阿圜的牌位拜了三拜。

等到她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爐中,那原本顯得迷蒙的眼神倏地變得凌厲,她抬頭看著慕寒月。

「這是大皇子的莊子?」她啟口問道。

雖然這幾天她生著病,就算醒了也只是靜靜的躺著,但從丫鬟們的對話,她多少對這個莊子的主人有些認識。

「是。」他微微頷首,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這幾年你是跟著大皇子?」她再問。

「當年在太行山上救了他,然後就沾上了。」他的語氣很嫌棄,彷佛自己不是救了大皇子,而是被一坨屎沾上了似的。

「他信任你?」

「應該是吧。」

畢竟龍競天現在有的產業都是他謀劃來的,若是沒有他,龍競天可能還是一個一窮二白、不受皇上待見的皇子。

听到他那不是很肯定的答案,金映煙的兩道柳眉直蹙,似是在思索他話里的真實性。

半晌,慕寒月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畢竟她清醒後的這幾天,話都是少得可憐,她再度說道——

「我將自己賣給你,條件是你得讓金家從此不再有能力與機會為非作歹。」

金映煙倔強的不讓眼中的水霧凝結成淚,她望著慕寒月,一字一句的說完後,不發一語,繼續直直的望著他,靜靜的等待他的決定。

然而慕寒月沒有給她任何的答案,鐵青著一張臉的他快速轉身,眨眼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她的菱唇微微勾起,只是那笑卻比哭還讓人心憐。還是……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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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5-30 00:0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感情上的傻子

從來,他都是優雅而從容的,從自己見到慕寒月的第一眼起就是如此。

他當時不過身著粗布衣,卻怡然自得的走進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行山,走進了土匪窩。

看著他對上虎背熊腰的裘大當家時,臉上依舊是一抹淡然的表情,彷佛這世上誰都不能嚇著他半分。

若不是親眼所見,龍競天不會相信,就憑著他那書生模樣,竟能在談笑之間,將一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邁土匪頭子灌倒。

他甚至僅只用一張嘴,便替金家打開了太行山的山道,然後讓太行山的裘大當家,將他一生的積蓄全投在了他的身上。

最夸張的是,他還憑著一張嘴,讓裘大當家將自己這個遭人設計、誤闖土匪窩,當朝最不受重視的皇子放了。

此時此刻,他甚至還能清楚的記得,當初他在土匪窩的正廳里看到眼前這個男人時,本還以為又是一個跟他同樣誤闖土匪窩的笨人,偏偏這個沒沒無名的江南商家小管事,在裘大當家的眼中倒比自己這個大皇子還要有臉面。

裘大當家當時可是被人抓了把柄,才會干下設計擄他這皇家人進土匪窩的勾當,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將他終生軟禁在土匪窩里,但慕寒月只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竟說服了裘大當家另外選邊站。

當下他就決定纏上慕寒月,這幾年他以兄弟之禮待之,從不自恃身分,而慕寒月也的確將他從泥沼中拉出來,甚至運用他的積蓄,和他自己身上為數不多的本錢,經營出他當初連想都不敢想的豐厚身家。

有了自己的人脈,他終于能與以餓狼眼光覬覦皇位的老三一較高下。

慕寒月甚至還說服了裘大當家帶眾土匪轉行進了軍營,從小兵做起,如今裘大當家在軍營之中已經是個說一不二的小將軍了。

問他為什麼讓一個土匪頭子帶著整窩的土匪去當兵?

慕寒月用極理所當然的語氣對他說——

「你什麼都欠,就算有了銀子,若在軍中沒有任何的根基勢力,就算爭到了皇位又如何?」

他曾經懷疑過,這世上究竟有什麼是眼前這個男人做不到的?

但讓龍競天傻眼的是,總是溫文儒雅、從容不迫的男人,現在正像是一只暴躁的熊,來來回回地在屋里踱步。

「我說你究竟怎麼了?」

明明這幾日他日日像個奴才般,精心照顧著金映煙,感覺還照顧得挺開心的,可怎麼突然成了如今這樣?

來回踱著的步伐驀地停下,慕寒月轉頭看向煩擾他的龍競天,那向來平靜無波的眸子中燒著一片片向外四射的怒火。

「她怎麼可以?」他怒問,毫無理智。

「她究竟做了什麼,能夠惹來你發這麼大的怒火?」龍競天被那眸光盯得頭皮直發麻。

「她讓我滅了金家!」慕寒月咬牙說道,那恍若自牙關間硬蹦出來的話,字字都帶著火氣。

龍競天更不懂了,這個請求不是合情合理嗎?既然她對她的丫鬟這麼的情深意重,換了他是金映煙,應該也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值得這麼生氣嗎?

「她怎麼會以為我為她做事是需要代價交換的,她難道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嗎?」

終于,龍競天听到了重點,頓時恍然大悟。

收起了向來嬉皮笑臉的模樣,龍競天一本正經的問道︰「當年,你突然消失,然後她奉父命出嫁,三年的時間里,她不曾有過你半點的音訊,對嗎?」

像是對待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龍競天的語氣很有耐心,可眼神卻帶著一絲絲的不敢置信。

真的很難相信,他與慕寒月之間的角色,竟然會有整個大翻轉的一天,打從和他頭回見面開始,循循善誘的人從來都是他,而不是自己,如今為了一個女人,他這個大皇子黨的頭號軍師,腦袋瓜子竟然就不好使了。

「所以呢?」慕寒月完全弄不明白龍競天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麼,強忍著心中那洶涌的怒氣,開口問道。

「所以,消失三年的你再出現,她卻發現,原來你們兩家之間有著血海深仇,那麼你要她怎麼想?」

在慕寒月的認知里,金映煙和金曉企、金家一直都是不一樣的,金映煙就是金映煙,與其他的金家人都沒有關系。

可……那是他的想法啊!

畢竟當初不知緣由,覺得自己被拋下的人是她啊!

「你的意思是,她覺得我當初對她,不過是為了報復的戲弄?」

瞧著眼前這個似是恍然大悟的男人,龍競天著實吃驚,難道說,他真的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嗎?

「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他反問著,語氣帶著濃濃的不可思議。

他真的完全沒想到,這個為他安排、謀算一切的軍師,在感情上竟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難怪慕寒月當初會提出以靳柳楓的家世誘引金曉企嫁女兒,然後還一點都不擔心金映煙可能愛上靳柳楓。

「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生氣而已?」聞言,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過去他倒真沒往這方面去聯想。

想起她在兩人重逢時轉身就跑的行為,還有那一個結實的巴掌,那時的她對自己是有情緒的,可好像真如龍競天所說,她的冷然且對自己毫無反應,是從她听到了自己和徐大一的對話、知道自己和金家有著血海深仇開始。

所以她以為,他當初接近她是算計、是有所圖謀的,所以如今才以自己為交換條件,想讓他為阿圜報仇?

想到這里,慕寒月忍不住苦笑著搖搖頭,只怕那丫頭此時此刻早已經鑽進了牛角尖里去了。

「你真的……想明白了?」

龍競天有些遲疑,雖然慕寒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動作,所以自己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懂了。

「嗯,想明白了,你的確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慕寒月頷首。

龍競天眉間的皺折更深了些,終究還是忍不住的問道︰「既然想明白了,你怎麼不快點去找她解釋?」

「旁人或許解釋有用,但……她不行。」向來那抹泰然自若的沉穩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慕寒月淡笑著說道。

「這種事不解釋可是不行的,女人有時固執得很,要是她認定了真相,只怕再難有轉圜的一天。」

龍競天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婆媽過,就像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但瞧著慕寒月那恍若事不關己的悠閑,又忍不住開口勸道。

「有些事,用說的沒用,用做的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方才的煩躁是因為不知道她的冷漠疏離是何故,如今知道了,他也不想再心急火燎的去處置。

煙兒……那可是他一直以來放在心頭的寶貝,因為不願她待在金家那個龍潭虎穴,成為他父親與人交易的牲品,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她的未來。

如今,他雖然賭贏了,可她卻誤會他了!

但無論如何,至少他們都還活著,只要活著,他就還有機會可以讓她明白,在他的心中,她有多重要。

現在更重要的是他不願見她宛若即將枯萎的花朵,日日關在房里哀悼著阿圜的過世,更不願她因心死而想要出賣她自己,好換來金家的敗亡。

他得逼她做點什麼,有些事唯有她自己願意做,才能早日走出陰霾。

「那你想怎麼做?」

不知為何,瞧著慕寒月的眸子轉著轉著,竟然轉出了那似水柔情,龍競天的心里浮現出一抹很不好的預感,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要讓她自己去對付金曉企,只要她能親手打敗金曉企,她便能走出心魔的桎梏,而我會傾盡一切,助她成功。」他毫無猶豫並且很有信心地說道。

別以為這幾年他當真對她不聞不問,事實上,即使是他在埋頭替龍競天謀劃天下時,他也從來沒忘了打听她的消息。

所以他很清楚她是怎麼一手將靳家那些總是入不敷出的鋪子變得日進斗金,她的巧思有時便連他都嘆為觀止。

「你的意思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轉頭,正視著一臉愁眉苦臉的龍競天,慕寒月那總是面無表情的臉龐因為他的笑而亮了起來,更添一抹俊色。

「我的意思就是,我最近不干活,你得找人來替,若是找不著人,那麼你就放棄,別爭了吧!」

有這樣的人嗎?當初是他慕寒月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自己要想活得好就要去爭。現在,他龍競天爭出些趣味來了,可慕寒月這人卻兩手一攤的表示想要做甩手掌櫃。

「這麼做不地道吧,就算你真的想讓她自個兒報仇,那也不用兩手一攤,什麼都不管吧?」

面對慕寒月的目光威壓,龍競天雖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可仍扛著那壓力,帶著濃濃地懷疑問道︰「你真的覺得她能行嗎?」

一個女人家,就算曾經力挽狂瀾,將幾乎揭不開鍋的靳家,從四處寫欠條的境況改善到如今小有家產,但那金曉企是什麼樣的人,那是個看到銀子就兩眼放光,連丁點人性都沒有的東西,再加上生性狡獪,就算是慕寒月出手,也僅僅只能和他打成個平手罷了,勝負皆有!

這樣一只老狐狸,哪里是像金映煙這樣的姑娘家能夠對付的呢?

他這個兄弟若想要盡全力去對付金曉企,他其實沒有什麼意見,就算連他手頭上的那份錢財都投入,他也絕無二話,可是能不能等到大事功成之後啊?

「怎麼?擔心會因此敗光你的家財?」

嘖,這護犢的心態會不會太重了一些,連兄弟之情都不顧了。

「我不是……」他張口想說什麼,但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慕寒月截斷了。

「大皇子如果擔心受到波及,在下自會將屬于您的產業分別出來,絕不損及您的利益分毫。」

這三年來,慕寒月努力累積下來的不單單是龍競天的財富,還有他自己的家業,雖說若分出去大半,只怕不足以對抗富可敵國的金曉企,可他相信,他與煙兒的連手,就算不能完全壓制金家,但讓金家大傷元氣還是做得到的。

慕寒月抬手從頸上解下了一顆以紅玉打磨而成的印章,印章上刻有一條栩栩如生的盤龍。

在龍競天驚愕的目光中,他輕輕地將那個紅玉印章擺在身旁的幾上,然後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人。

「喂,你……」

從原來的看好戲,到後來的訝然,再到現在的氣怒,龍競天望著慕寒月身影的眸子眯了眯,略顯單薄的唇瓣緊緊的抿著,微挑的鳳眸倏地閃過一絲精光,讓人探究不清其中真義……

金映煙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黑緞般的長發隨意扎成了一束,再無她從前還是靳家大少夫人時的一絲不苟。

她單手拿著書,彷佛瞧得認真,但從正午到現在,卻是一頁也沒有翻過,就像是個泥人似的,若非她胸前還有起伏,乍看還真會覺得那就是個美人雕像了。

金映煙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黑緞般的長發隨意扎成了一束,再無她從前還是靳家大少夫人時的一絲不苟。

她單手拿著書,彷佛瞧得認真,但從正午到現在,卻是一頁也沒有翻過,就像是個泥人似的,若非她胸前還有起伏,乍看還真會覺得那就是個美人雕像了。

伺候她的丫鬟說,她這麼不說不動已經好幾個時辰了。

慕寒月整個人斜倚在門框上,靜靜的看著她,任由心頭的那抹心疼一點一滴地累積成了一座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大山。

當初離開她是為了替她求得一個逃離金家的機會,他以為只要安排好了一切,她就能夠高枕無憂的等著他回來。

卻沒想到他的安排不可能滴水不漏,當龍競天和三皇子龍競宇的爭斗越發白熱化的同時,金曉企又將目光投向了她。

雖然這次他順利帶回了她,可卻沒能救下這一路伴她走來、與她宛若親姊妹的阿圜,對于她的痛,他感同身受,他甚至覺得阿圜的死會是他一輩子對她的愧疚。

看夠了她那無言中散發出來的憂傷,在心中累積夠了讓他記取教訓的心疼,他朝她走了過去。

在他站定的同時,金映煙終于從呆愣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她抬眼與他對視,只不過那死寂的眸光中再也沒有一絲從前的水靈與生氣勃勃。

抿著唇,她不發一語,只是用淡漠的目光瞧著他,彷佛他不過是一根擋光的石柱,而不是一個與她有過糾葛的人。

按捺著心痛,慕寒月的臉上漾起一抹寵溺的笑容,傾身將手上抱著的盒子輕輕地放在她的腿上。

隨著他的動作,金映煙只是低頭望向被放在腿上的盒子,沒有伸手打開,也沒有開口詢問。

阿圜的死讓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年的努力不過是一場笑話,慕寒月永遠不會知道,幾個時辰前她以自己為交換代價請求他的幫助,是她花了多少的力氣、摧毀了自己這幾年的所有驕傲才開的口。

可他卻毫無猶豫的轉身離去,他的背影給了她重重的一擊,讓她徹底失去了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

「不打開看看嗎?」

語氣中帶著濃濃的鼓勵,雖然被她毫無生氣的模樣給心疼壞了,也氣壞了,但慕寒月卻不想,也無法苛責于她。

瞥了他一眼,金映煙依舊沒有開口,卻抬手拿起那個盒子。

就在慕寒月以為自己終于勾得了她的一點注意力時,就見她將那盒子放到榻上的矮幾,然後轉頭望著窗外。

「這盒子里是我這幾年來掙得的一切,包括大盛的印信,無論你想對金家做什麼,這些東西對你都會是助力。」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驀地將目光從窗外那碧綠的景象抽離,然後看向矮幾上那個樸質無華的木盒子。

這幾年,因為要替靳家填坑攢家產,她自然知道新發跡的票號大盛,有著多麼雄厚傲人的實力。

她一直很佩服大盛的當家,竟然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憑借著快速積攢的雄厚實力,擠走了永連號,斗垮了日昌升,然後雄霸整個皇朝的票號界。

曾經有一度,她甚至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能夠見到大盛的主事者,她必定要好好地請教一番,而如今,慕寒月竟然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走到她的面前,告訴她,他就是一手撐起大盛這個新興票號的人。

便是有著大皇子的援手與背後支持,然而這幾乎是件堪比登天還難的事,他……是騙人的吧!

「你若是不信,自可拿著這個印信到任何一家大盛的分號,要提多少銀子便提多少銀子。」彷佛看出了她的懷疑,慕寒月有些沒好氣的對著一臉傻氣的金映煙說道。

「這票號是你的?」

「只有三分之一是我的,其余的咱們不能動。」

即便只是三分之一,那也是一筆可觀的財富,若是能有這筆財富在手,她要斗垮金家就會容易許多。

雖說,金曉企手頭上的銀錢也不少,更在多數的商會建有自己的人脈,可只要有銀子她就更有底氣。

但……這筆銀子她能拿嗎?

她很是不確定地抬頭看他,眸中有著明顯的遲疑,明明早上他才用甩頭離去拒絕了她的提議,現在卻又這麼做,她不免會懷疑他是在打什麼主意。

「要不要,一句話!」

「天下從來沒有白得的銀子,你想要什麼?」壓下心頭的蠢蠹欲動,她毫無扭捏地直接問道。

「很簡單,銀子我可以出,但我可不幫你賣力,將來金家的產業我要一半。」他淡淡的道,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還理直氣壯得緊。

既然他出銀子,她出力,那麼所得一人一半也是很公平的事。

「若是我失敗了呢?」金映煙再問,方才臉上的死寂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蠢蠢欲動。

面對那麼大筆的銀兩,若說不心動那是騙人的,只要有了這筆錢,再加上細細布局,她相信自己能為阿圜報仇,只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萬一天不助人……

「失敗了便失敗了,我可以接受你把自己抵給我。」

他那半真半假的話語勾得金映煙眸中的猶豫更盛,但慕寒月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他想,她永遠不會知道,這樣一個有精氣神的她是多麼的引人注目,自己離開她的這些年,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想起她那抹永不放棄的笑容,他的心中就充滿無限的勇氣。

與其說這幾年是他靠著自己的努力,想要為她構築一個足以讓她遮風避雨的環境,倒不如說是因為她的存在,所以即便面對的環境再困難、再險惡,他都無所畏懼,因為只要退後一步,就會將她置于危險之中。

抬眸望著他,金映煙淡淡的笑了,以己身為代價又何妨呢?

如今的狀況早已不是她只手就能翻雲覆雨的了。

就算她有把握在商場上可以力抗金曉企那只老狐狸,可在奪嫡的險境之中,她又有何能力可以保全自己,並為阿圜復仇呢?

想到這里,她驀地起身,緩緩地步向對面的慕寒月,在他那深沉目光的注視下,她在他的面前蹲下,淡淡的說道︰「我的提議依然有效,既然你拿出了你的誠意,那麼我必掃榻相迎。」

慕寒月從來不是愚蠢之人,自然知道金映煙所思所想,但第一回听著的憤怒過去,這一回因為明白了她心里對自己的誤解,便再激不起他的怒氣。

他伸手,輕柔地握住她那削的下頷,「我這個人對行尸走肉沒有興趣,所以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迎接我。」

那強焊的宣誓就像一記巨雷,驀地在金映煙的心里頭炸了開來,但這一回慕寒月沒有給她時間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扔了話就踩著自信的步伐走人。

他有的是時間與她耗,即便是一輩子,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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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氣走大皇子

又失敗了嗎?

收到傳來的消息後,金曉企恨恨的將手中的紙條揉成了一團,眸中乍現一股狼一般的狠意。

不過是去綁個女人回來,竟然折了他一個心腹還有幾個死士,這口氣讓金曉企著實難以咽下。

尤其是一個死士的養成得花上許多的銀子,死士折損,他除了面對三皇子知曉後無可避免的怒氣之外,還得要掏銀子出去,三皇子不知要就此與他討要多少銀兩。

想到這里,金曉企忍不住又狠狠咬牙,手一伸便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下桌,頓時那杯盤碎裂的聲音劃破了書房的寧靜。

「爹這是怎麼了?」

本來在這種時候,金家無論是他那些愛妾寵姬都會聰明的躲開,更別說他從不放在眼里的兒女更不會輕易在這個時候冒頭,偏偏這會有人硬是有膽子款款掀簾而入,臉上找不出一絲瑞瑞不安,反而可見到一抹溫和的笑意。

「你進來干什麼?還不滾出去!」金曉企在見到大膽走進來的金映柳時,遷怒的低吼出聲。

金映柳臉上笑意滿滿,像是渾不在意般,徑直走向前,然後彎腰收拾起地上的那一片狼藉。

「多大點的事呢?爹若氣壞了身子可不劃算。」快手快腳的收拾好了眼前的紊亂,金映柳這才起身,淡淡的說道。

「你懂什麼,你姨娘沒教你沒事好好待在屋子里嗎?你的年歲也不小了,我已經讓人去給你尋個夫家了。」

對于女兒的關心,金曉企完全不吃這套,氣吼吼且粗聲粗氣的拋出一句話。因為他的小妾眾多,所以金家從來不缺兒女,更何況兒女對于金曉企來說,只不過是待價而沽的商品罷了!

听到金曉企的話,金映柳那燦亮的眸子微微地黯了黯,又用帶笑的嗓音,揚聲安慰氣怒的父親。

「爹,自古以來從龍之功哪有那麼好得的,若是太簡單便能得到,事成之後,三皇子又怎會將您看進眼底呢?」

很多事得要徐徐圖之,這道理金曉企這個縱橫商場的人怎會不明白,只不過是接二連三的受挫讓他忍不住發起脾氣罷了!

至于這女兒如何得知自己不快的原因,想必是昨晚自己與她姨娘過夜時多說了兩句,那女人大概與女兒說了,金曉企也沒多往心里去。

見金曉企雖然沒有再趕自己離開,卻也一副懶得搭理自己的模樣,金映柳心底的不舒服再度冒出頭,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轉身斟了杯茶遞給金曉企,然後才將自己此行的目的說出口。

「女兒願前往京城為父親解憂。」

「你?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做什麼?」

「爹,您方才不說我年紀不小了,怎麼現在又說我是小姑娘呢?女兒是想,三姊不願回家,只怕是對家里有些誤會,若是女兒親自前往,許是能解開三姊對家里的誤會,不是嗎?」

抬眸望了一眼金映柳,金曉企整個人顯得懶洋洋的毫無興趣,他並不覺得金映柳可以成事。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最大的功用就是做為聯姻的籌碼罷了,連徐大一都做不成的事,她又怎麼可能做到?

「父親,您近來不是一直夸我聰明伶俐嗎?三姊小時候可沒少疼我的,女兒也想讓三姊回來陪陪我,您就讓我試試吧!」

她燦亮的眸心邊漾著一股誓在必得之意,她很清楚這次的機會絕對不能失去,否則她極可能馬上就會被她爹當成籌碼交易出去,彌補這次的虧損。

她的心中早就有人,她絕對不要被不明不白的送人。

「這……」

金曉企沉吟著,心中快速地盤算,若是再派死士去擄人,恐怕還是不易成功,他已經肯定金映煙的身邊有人護著,想到之前折損的人手,他的心便顫顫地疼著。

若是七姐兒真的能夠憑著姊妹之情將金映煙給帶回來,那倒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好生意啊!

想到這里,金曉企臉上的神情倏地一變,除了不耐褪去,甚至還多添了幾分和藹的笑意,「七姐兒真有把握?」

「自然是有把握的。」金映柳毫無猶豫地答道。

這個時候就算沒把握也得要說有把握,更何況三姊一向是個心軟的,只要引起她的同情與愛憐,相信絕對能順利將她帶回來。

「好吧,那為父就讓你去試試。」

終于,在經過一番的利益算計後,金曉企樂呵呵的松口,答應了金映柳的要求,但同時也立有但書。

「不過,你若沒能將你三姊帶回來,那麼等你回來後,便得認命嫁入圖大學士的府里做妾,替為父和三皇子好好的攏住圖大學士,懂嗎?」

金映柳望著父親的笑容,只覺得心中一陣惡寒,要知道那圖大學士早已是兩鬢霜白的五十歲老人……

「那若是女兒將三姊帶回呢?」

「若是你能辦到,為父答應你,夫婿的人選你可以自己挑選,你與誰兩情相悅那便是誰,為父絕對沒有二話。」

金曉企的承諾給得很大方,對他來說,這是一個于他而言,不管怎麼樣皆有利益的局面,無論七姐兒能不能將她的姊姊帶回金家,讓他握有牽制慕寒月那小子的利器,結果都是對他有利的,反正他也沒有損失。

金映柳自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只重視利益的性子,對于他的德性,她的心一如既往的麻木,只對自己未來即將達到的目的而開心。

「既然如此,父親可要記得自己的承諾啊!」金映煙淡笑著說道,然後微微一福身便轉身離去。

這個能離開金家的機會她已經等待的太久了,如今真的要實現了,連她的步履都輕盈了不少。

只要能離開,她便能有更多的機會可以籌謀自己的未來,包括再見到那個人時,她一定要讓他明了她的心意。

氣氛肅穆的議事堂內,安靜得彷佛連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能被听見。

難得的,明明不是年底交賬的日子,在場的是大盛各分號的大掌櫃,他們都是在各地商場水里來火里去的人物,如今卻齊聚一堂。

幾個大掌櫃的面前都放置了一本冊子,龍競天端坐首位,正很有耐心的等著那些分號的大掌櫃看完那本冊子。

很快的,他們先後闔上了手里的冊子,卻全都默不作聲,可是從他們轉動得飛快的眼珠子便可以瞧得出來,這些人精似的大掌櫃的心里,正在迅速盤算著自己方才所看到的東西。

「絕,這法子真是太絕了!」

終于,一個微微帶著激動的嗓音率先打破了沉默,江南大盛分號的薛掌櫃撫掌說道。

此話一出,就像幫現場壓抑著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出口,所有大掌櫃也都對薛掌櫃的話點頭稱是,應和聲此起彼落的響起。

倒是沒想到會是這麼個響應,原本漫不經心的龍競天終于正色以對,連忙開口問道︰「怎麼個絕法?」

「這可是徹徹底底的釜底抽薪啊,若是操作得宜,只怕金家就要元氣大傷了,二十年之內再無復興的可能。」

薛掌櫃听到問話,連忙起身,朝著龍競天拱了拱手,這才開口解釋。

「在我瞧來,這方法更像是過家家呢?若是真的那麼好,早有人去做了,金家又怎可能縱橫皇朝的商界十數年之久?」

「大皇子這話說得也沒錯,但大皇子也需要知道,像是金家這樣的大商家,手底下自然也有許多小商家支持他們或是有所往來,否則便是再會做生意之人,也難以在商場上玩得轉。

「至于金家底下掌控的大大小小的商家究竟是哪些,從來沒人真的花時間去探究,因為要實行這樣的計劃所需要耗費的銀兩真的太多了。」

可如今,擺在眼前的這個冊子,卻讓他們這些老練的大掌櫃們看到了這個計劃的可行之處,不但可行,只要操作得宜,金家覆亡的可能甚至大到他們幾個心中都產生了一種躍躍欲試的激動。

「那既然旁人做不了,只怕這計劃雖好,實際上也只是空談了。」

龍競天相信,以金家的行事作風,敵人絕對不少,可至今從來沒人這樣做過,這些老掌櫃們又憑什麼認定這件事可行呢?

「自然不是空談,若說旁人的確做不了,可咱們大盛卻也未必。再說這冊子里還明白的指出了幾條線索,只要順藤模瓜下去,自然能找出金家手底下大大小小合作的商號,一旦知道這些商號的名單,那麼要搶先談下買賣,倒也不是多難的事,畢竟要做這件事的是大盛。」

一串話听下來,龍競天雖然于商場上沒有半分的天分,可經過薛掌櫃這麼一解釋,倒是多少有些懂了。

旁人不能做,是一無門路,二無銀兩,自然不會有人異想天開。

可如今,不說金映煙背後至少有半個大盛做支撐,還有慕寒月手里這幾年攢下來的家底,再加上金映煙是金家出來的人,即便這幾年遠離了金家,對金家沒有全盤的了解,可只要花點時間,自然還是能夠模得出來啊!

沒想到那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膽大心細成這樣,甚至制定出這樣大膽卻又驚險的計劃。

「所以諸位都覺得可行嗎?」

這幾天,慕寒月待他都是冷冷淡淡的,除了該有的禮儀之外,從來就不跟他多說一句。

龍競天知道慕寒月已將關于大盛的印信交給了金映煙,然後他就什麼都沒做也沒管,整日關心的就是追著大夫問金映煙的身子恢復得如何、廚子燒出來的菜金映煙喜不喜歡……

這一類雞毛蒜皮的小事是那個曾經手掌大盛和他許多家業、在奪嫡之戰中讓自己初顯鋒芒、為自己這個大皇子運籌帷幄的人該管的嗎?

正因為心中許多的看不順眼和不服氣,所以龍競天才會在一得到這個小冊子之後,就連忙急召幾個分號的大掌櫃回來共同商量。

卻沒想到在場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譏剌這計劃為無稽之談,甚至在他與薛掌櫃的對談時,底下之人更是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了起來,言談之間竟然還有幾許遮不去的磨拳擦掌和躍躍欲試。

難道真如慕寒月所言,那金映煙是個在商道上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皺眉沉思,修長的食指在身旁的桌上點了又點,只覺得那金映煙看似平常,就算有點小手段,但到底不過是後宅婦人,可偏偏這一個釜底抽薪、人人叫好的計劃,卻是她設計出來的。

此番若能一舉將金家打垮,老三失了錢袋子,定然要急得跳腳,這對他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若是失敗……

「自然是可行的,只不過這事得要執行得隱密,如何不動聲色的將這些商家的產業悄悄收購下來,那才是這個計劃之中最重要的部分。」

「所以這個計劃再好,也不一定能成功嘛!」

「錯了,這計劃必定能成功。」

清亮的女音驀地在眾人的耳邊響起,在場的諸位听到這聲音盡皆愕然抬頭,入目的是身著一襲白襦裙,梳著婦人髻的女子。

雖然臉上蒼白得幾無血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可燦亮眸光中透出的犀利和自信卻讓人不敢小覷。

「你……怎麼來了?」

完全忽視了金映煙的存在,龍競天直接對著她身後的慕寒月開口,語氣中不乏摻了點做壞事被人逮個正著的心虛。

「我陪金姑娘來取銀子,听說諸位掌櫃放著手中的正事不做,齊聚京城,所以過來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慕寒月含笑說罷,利眼一掃,就瞧見了那些掌櫃們手里握著的小冊子,心中對于龍競天的做法很是不悅,卻也知道這些分號的掌櫃齊聚所為何事了。

斜飛入鬢的劍眉驀地皺起,但也只是抿唇不語。

他知道以龍競天的個性,那天被自己那麼一說肯定不悅,卻沒有想到他不但將煙兒的想法弄到手,甚至還越過了他,召集了這些分號掌櫃到京城來,雖說只是京城周邊大城的掌櫃,但這舉動若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只怕要引來風波了。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見自己的行動被撞破,龍競天雖然尷尬,但仍理直氣壯的說著,畢竟在這幾個分號掌櫃面前,就算氣虛也不能表現出來啊!

一個瞪,一個躲,別說那些分號掌櫃,就連金映煙都看得出來這兩人之間有了問題,這事慕寒月沒提過,可光憑著歡雀這些日子的打听,她可沒少了解龍競天和慕寒月之間的交情。

環視著眼前的分號掌櫃,再看看大家手中皆有的小冊子,金映煙水眸一轉,大概猜出了兩人之間那尷尬的氣氛所為何來。

雖然這幾日慕寒月一直表現得雲淡風輕,彷佛沒將他和龍競天起的爭執放在心上,可她方才在樓下時,明顯瞧見了他因為知道大皇子急急召了分號掌櫃過來而變了的臉色。

那哪里是不在意呢?

分明就是在意得很!

「既然大皇子憂心這計劃不可行,那民女也就不好再讓大皇子擔心了。」

她先朝著龍競天客氣而疏離地說,在眾人心念翻轉之間,向來謀定而後動的她突然朝著在場的眾掌櫃有禮的一福——

「我這計劃要用上大量的銀錢大家想必清楚,慕公子願意入股,小女子自然也有把握能將銀兩翻倍賺回來,在座的諸位盡是商場上的人物,若是願意入股,小女子自然也不會拒絕的。」

她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琢磨了這麼幾天,反復與慕寒月討論,她心知自己的計劃可行。

既然她自己的銀錢再加上慕寒月的不夠,那便往外找錢唄!

剛好,龍競天叫了眾掌櫃齊聚在這兒,正好給她一個機會,她也一眼就瞧穿,在她說完話後,好幾個大掌櫃眸心都泛出了躍躍欲試的光芒。

別瞧這些大掌櫃是人家的奴才,那可都是人精,手里頭誰沒有為自己積攢一些銀錢?自己只不過給了他們一個更快發家致富的途徑,只要手里頭有足夠銀錢,自是不用再為旁人做嫁,又有誰能不心動呢?

更何況,正如方才那位掌櫃所言,此計最忌走漏風聲,既然在場幾個人都知道了,她又不可能將他們都殺之滅口,那就拉上他們賭上身家,全綁在一起,就不怕這風聲會漏出去了。

「你……」

完全沒料到金映煙會使出這整碗端走的招,頓時將龍競天懵了,伸手直指著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尤其在見到守護在她身後的慕寒月那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心里頭更別說有多麼窩火了。

可他又能如何呢?

龍競天氣勢洶洶地站起身,力道之大就連方才坐著的椅子也都翻倒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

眾位掌櫃都是跟著慕寒月多年的老人了,其中甚至還有太行山出身的山匪,自是知道龍競天的身分,一見他怒氣騰騰的,頓時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大皇子放心,此事無論成與不成,都不會危害您的鴻圖大業,自然更不會找您討要銀子。」彷佛沒瞧出龍競天那騰騰的怒火似的,金映煙繼續添了一把火。

龍競天習慣性的仰首,想要讓慕寒月替自己說句話,可誰知那慕寒月竟然悶不吭聲,只是露出饒有興味、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這讓龍競天更是拉不下臉來,當下便甩了臉子走人。

一見龍競天走了,諸位掌櫃更是沒了顧忌的朝著金映煙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地開始提問搶位。

慕寒月含笑瞧著也不制止,任由金映煙有條有理的回答眾位大掌櫃的問題,看著她淺淺含笑,看著她滔滔不絕,看著她輕易地就勾出了這些人的求利之心。

在她擬定出這個計劃時,他的心中不是沒有擔憂的,但他沒有說出口,只是暗自盤算著自己該從何處為她找銀兩。

他甚至想過要從大盛悄悄地再撬出些銀兩來,只不曾想,她做得竟比自己想得還好、還聰慧,不但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自己的難題,甚至幾句話便輕輕巧巧地將龍競天氣得七竅生煙。

想起稍早前她瞥向自己的那一眼,再想著一向與人為善的她竟然會對龍競天這麼不留情面……

他是不是可以將她的舉動視作她在為自己出氣?

盡管只是一個不能證實的想法,但慕寒月的心中卻抑制不住地泛起了一絲絲的希冀……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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