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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萬如意 -【情來不自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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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6: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萬如意《情來不自禁

這……眼前紅玉樓的上菜伙計,  
不就是那日甩他一巴掌的男孩?  
成都城賀家大少爺被當眾甩巴掌,可是一件極其  
丟臉的事,他當然要大大懲罰他了!  
不過,為免落人口實,說他仗勢欺負弱小,  
這次,就暫且放過他。  
豈料這一放,竟差點忘了這事,要不是家里老太爺  
突然要他去尋找據說當年為他“指腹為婚”的方家小姐,  
且頗有要他找到人便成親的態勢,  
他也不會在第二次逮著他的時候突發奇想——  
這男孩長得瘦瘦小小、眉清目秀,一雙充滿靈性的眼  
讓人不知不覺深深著迷,說話聲音更是輕柔和暖,  
也許扮起女人會有另一番風情。  
反正只是解他一時的燃眉之急,能拖一時是一時。  
這主意,應該可行吧?他可是付了高額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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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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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6:4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但,當婚是當婚,當嫁是當嫁,問題是,娶誰?嫁誰

成都城裡多的是適齡的姑娘,可只要想到未來歸宿,每一個都要傷透腦筋。只因為這成都城自古豐饒,多的是達官貴人,適齡的姑娘們光是拿出一雙手,也要數上半天——城北的賀家:大少爺賀斐忱、表少爺上官凜;城南的房家:大少爺房震東、二少爺房平南……還有韋家、蕭家,以及陸王府……

光想,姑娘們都要煩惱得睡不著覺了。

然這些春宵美夢再怎麼綺麗,也不關貧苦百姓的事兒——

一身青衣的江梨兒早早便將美味食坊剛出爐的鮮肉包子整整齊齊地排放在食籃里,好讓久等在外的小廝婢女們將包子帶回去給主人享用。

只因,這美味食坊只在清晨開張,包子賣完了便關門。

一顆包子二十文,夠買老城門王二麻子的四十顆包子了;這樣高的身價,尋常百姓根本嘗不得,加上老闆林味榮有個怪脾氣,今兒個要做什麼包子,賣什麼早點,全看他的心情。有時是鮮肉包子,有時是芋泥包子,有時是蟹黃包子……無論是哪一種,全都好吃得讓人忘了要說飽。那些有錢有閑的,哪一個家裡沒有廚子、廚娘?卻全讓美味食坊的包子給招了魂,一天要不吃上幾個,就會失魂落魄,沒有精神力氣。

生意好,夥計自然忙,那些來買包子的男女,多數是富貴人家的小廝婢女,哪一個不是愛佔人便宜的酸貨?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被虧被損,也只能含笑帶過。

這天,江梨兒早早便將食坊清理乾淨。他對老闆道。「五舅,梨兒先走了。」

「好。」林味榮對這個小甥女很是疼愛。「快回去歇著吧。待會兒,還得去紅玉樓當差呢。」這孩子不過十七歲,卻要身兼數職,拚命地掙錢。

唉,真是可憐哪。想著,他回頭,將一旁的食籃交給梨兒。「這幾個包子拿回家吃吧。」

江梨兒愣了愣,一張小臉滿是為難。「五舅……」

他那妹子的性子,他還會不知道嗎?林味榮打開食籃。「都是些賣相差的,既然掙不了銀子,拿回家吃有什麼關係?」要知道他是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做出這些次級品哪。

江梨兒紅了眼,瞭然道:「梨兒……梨兒謝謝五舅。」

林味榮朝他揮揮手,後者將一旁的食籃挽在手上,抹抹臉走出店門。

約莫走了一刻鐘,江梨兒拐進巷子,走過賀家後門。

這財大業大的賀家,就連個後門也是如此宏偉壯麗。站在賀家門外,看著這高高的牆面,江梨兒忽然想起自己的家——那破舊的草屋;要不是幾個舅舅幫忙,恐怕連下雨天都撐不過。唉!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娘和妹妹杏兒有個好住所呢

想著,他轉過身,正在大街上走著的他,差點就被迎面而來的駿馬踢倒。

「小兄弟!小心一點。」對著清晨的陽光,江梨兒看不清來人的臉。

「喔。」他急急閃開,讓出一條路。那一前一後騎在馬上的人,似乎在攀談。

「輕易答應比試,實在太不智了。」

「對方是房家二少爺,我又不會輸。」

「只是一個迎春閣的姑娘,不值得你出手……」

江梨兒擦擦額頭上的汗,一點也不想去管兩人在說什麼。

太陽已經高升,一天,又要開始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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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冬雪已融,花漫成都。

這個豐饒的天府之國商賈雲集,成都的幾個大商家,舉凡礦產、絲綢、造紙、漆器……無一不爭,激烈的競爭讓成都更加繁華;尤其在開國君主的大力提攜下,成都不但是個美食城,音樂、歌舞、戲劇也非常鼎盛。

在這樣宜人的氣候里,多的是文人雅士在江邊吟詩作對。不少富商貴人索性買了畫舫,讓無法拋頭露面的新婦閨女們得以一覽春光。

但今日,再明媚的景色也比不上城郊河畔的大事——

午時三刻,兩岸已經聚滿人潮;顧不得岸邊隨風起舞的纖纖揚柳,艷滿枝頭的花香,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不停張望,手裡懷裡抱著各式零嘴小吃,一旁叫賣吃喝的小生意人莫不笑開懷。

就在這個人擠人、喧囂不斷的當口,一個穿著褐衣的少年抱緊懷裡的包袱,死命地往人群里擠,有的人給了白眼,有的人啐了一聲,幾個不服氣的男人開口:

「你是怎麼著?要看好戲就該早到,以為憑蠻力可以硬來嗎?」

另一個穿著繡花衣裳的中年男子道:「就是!你要知道,我們可是巳時就來了。」要是讓人知道他們等了一個時辰,還錯過了今年的大話題,那可真是丟死人啦。

褐衣少年急忙賠禮。「各位大爺,真是對不住。小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要趕快回家……我娘氣喘快發了,還在家裡等小的懷裡的救命葯呢。」沒想到早早出門,還是在這兒耽擱了。

「真是他媽的渾話!」中年男子不理會他的回答,正想賞他一巴掌,但有人接下他的肥手。

來人身後的女聲道:「好了,一群大男人犯得著欺負小孩子嗎?」

少年回頭瞧見救星——身穿紅衣的女子從高大男子身後走了出來。「紅姨。」

男人們眯了眯眼,雖然不願,可嘴角卻不得不上揚——沒奈何,因為眼前的男女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原來是紅玉樓的褚掌柜。」

雖然年近四十,但風韻猶存的褚紅玉豪邁地拍拍少年的肩膀。「這孩子是我樓里的夥計,幾位看在我面子上,就別計較了吧。」

中年男子看看她身畔的壯漢,知道他就是傳說中褚紅玉的護衛張遙;再看看他宛如熊臂的手腕,雖然心裡發毛,但猶是開口:「既然是褚掌柜開口,爾等怎麼能不答應,只是……」

只是?只是得了便宜還想賣乖!褚紅玉在心裡想,見多識廣的她笑道:

「各位的盛情,我就代這孩子先謝過了,改天到紅玉樓,我請各位喝一杯。」

說起紅玉樓,可是成都城裡一等一的茶樓飯館,掌廚的吳三曾是皇宮裡的御廚,舉凡飲茶、點心、菜肴,無不精巧美妙,嘗過的沒有一個不說好。因此,無論是什麼時候都是人潮洶湧,成都城的人總以為遠在京城的皇帝老爺吃的喝的也不過如此了。當然,這兒的價格也非一般百姓能夠負擔;而既然紅玉樓的掌柜開了金口,眾人能不賣她面子嗎

討了便宜的幾人笑開眼。「那我們就多謝了。」沒想到今日來河邊湊熱鬧,居然還能遇到這等好事

當下紛爭平了,少年轉身向褚紅玉道謝:「紅姨,謝謝您幫梨兒解圍,至於那酒菜錢……」

看著江梨兒黑幽幽的眼和還沒來得及出口的為難,一下就被褚紅玉搖手揮掉。「這是什麼話!你可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一頓酒菜也要同我計較

要不是綠雲那無聊的堅持,我早就……」

說起他那固執無比的娘,江梨兒不由得紅了眼。「紅姨……」

「好了,別說了,快回家吧。」褚紅玉道。「你娘正等著你呢。」說完,她瞧瞧人群又道:「不過,你可得繞路才成。」

江梨兒不解。「為什麼呢?」

褚紅玉搖頭。「還不是為了迎春閣的小桃紅。成都城裡半數男人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今兒個,賀家和房家的少爺未時就要在這裡比試,就為了博得美人一笑呢!你說,有這種好戲看,這些個好事的閑人,怎麼可能空著?你啊,再不改道,恐怕就趕不上你娘發病的時辰啦。」

城裡幾個大族的公子少爺年輕氣盛,正當好事的年紀,常常找了個名目互相較勁。小老百姓雖然沾不了什麼好處,但有戲可看、有閑話好說,誰不是早早就歇了活兒前來湊熱鬧?這樣天大地大的事,恐怕也只有一個江梨兒不知道。

江梨兒點點頭,正想離開,卻聽見人群中有人大喊:「來了!來了!」

他回頭,正好對上前方的兩個身影。

隨著來人喝的一聲,兩人隨即下馬,而藏在畫舫酒樓里的千金、姑娘們見狀,一個個臉都紅了。

兩位公子正是賀家的少主——

白衣的賀斐忱面容俊朗,雙目如星,嘴角多數帶著笑意,話語輕佻,總給人一副不正經的感覺;藍衣的上官凜沉穩內斂,態度冷然,多數時間只是立在一旁,然,陽剛的面容還是招來許多未嫁閨女的好感。

就在此時,另一頭也出現個人影——

房家二少爺——房平南。房平南面容秀麗,身形頑長,一身黃衣的他,衣襟上綴著華美的龍形刺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光看衣著就知道房家在成都的聲勢。房二少雖然頗有才學,但喜好女色,名聲是差,但成都城裡還是有不少心儀他的姑娘;畢竟男人十個有九個壞,只要家世不差,日後能舒服地過活,也就夠了。

看見來人,賀斐忱星目含笑,嘴角微揚,略略提起的下巴緩緩移動,銳利的目光將一旁的眾人收進眼底。

他飛身立在橋墩,朗聲道:「還以為二少爺臨時有事,不來了呢!」

輕功不錯。但其它的呢?沒比試,誰知道啊!房平南冷哼。「我看是你吧。唷!還帶了幫手。」要是以為他房二少會怕,就太瞧不起人了。語未竟,他也踏地提氣,躍上橋的另一頭。

這樣一個鼠輩也想在他面前囂張?賀斐忱不為所動。「廢話少說!快點開始吧。」現場的觀眾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哼。」房平南啐了一口,拔劍飛升。

後起的賀斐忱只是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追了上去。

好戲上場,眾人立即噤聲,只覺天際間閃著數道銀光,耳邊聽著刀劍相擊的鏗鏘聲,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深怕只要一合眼,就會錯過什麼好戲,沒一個敢閃神。

另一頭的岸上,酒樓里姑娘們兩兩相倚,對於這些個傳說中的少爺們,紛紛看直了眼,又是讚歎又是歡呼;畫舫里的千金小姐們則一手執扇輕掩頰上飛紅,一手緊擰著絹帕,生怕一閉眼便錯過了什麼精采畫面。

見狀,無心久留的江梨兒早早回神。此刻正是他衝過人群的好時機,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地往人海里擠。

就在人與人的推擠中,空中纏鬥的兩人已交手了三十幾回。

房平南暗自叫糟,這賀斐忱看來斯文,原來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一上一下,來來回回的攻守早讓他汗流浹背,但賀斐忱不但滴汗未出,甚至連劍鞘都沒開,再不喊停,恐怕就要當眾出醜,可……一想到迎春閣的小桃紅,房平南便心癢難耐。

哼!說什麼賣笑不賣身,既是出來賺的,哪還有什麼清白可言!大爺出錢,就該順從到底,可小桃紅就是不依……說到底,就要怪眼前這傢伙,幹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就在他調戲小桃紅的時候出現,壞了他的好事!現在還想英雄救美,要他認輸,再也不到迎春閣。

啐!出醜事小,失去美人事大,看來他得想想法子。有道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正想著,眼珠一轉,瞧見了重重人群中一個拚命閃躲的褐色身影。

房平南奸笑,大喊:「慢!」

賀斐忱收手,立回橋墩,眯著眼看著眼前已露疲態的對手。「二少爺有什麼指教?」

勉強站正,房平南喘著氣道:「賀兄與小弟不分軒輊,若要強斗下去,也是兩敗俱傷。」

在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賀大少爺略勝一籌,但只要房無賴不認輸,誰敢開口?這兩位可都是成都城的貴公子,誰也得罪不起啊。

開始同他稱兄道弟了?賀斐忱抿唇,牽起的嘴角有著嘲弄。「是嗎?那二少爺有何高見?」他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辦法。哼!無論如何,他絕不會輸給一個只會招惹女人的癟三

「前頭有個穿褐衣的小兄弟,手裡拿著藍色包袱……誰先搶到包袱就算贏!」說完,也不待賀斐忱回話,房平南逕自提氣踏地的飛了出去。

賀斐忱也不急,只是笑得詭異,點地縱身空中,幾個箭步便追上房平南,伸手揮出劍氣,划斷房平南系在腰肩的金銀帶。

霎時,房平南只覺腰下一陣涼意,低頭一看,發現自個兒的褲子早落在某個倒霉蛋臉上了。

房二少下體見光,在場的閨女們急忙掩面尖叫,男人們則是大笑出聲。

賀斐忱即時追上褐衣的江梨兒,搶過他懷裡的包袱。

江梨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兀自往前跑,直到發覺手裡空了,這才驚叫出聲。待他回頭,賀斐忱早就蹬地一躍,離開他伸手可及的範圍。「慢著,把包袱還來!」江梨兒追著大叫,但忙著看好戲的人誰也沒聽見。

賀斐忱面容如故,可語音上揚:「我贏了!」他飛身落在房平南面前,雖然氣度依舊,卻是春風得意。

人群自動讓出,讓賀斐忱與另一頭急著穿回褲子的房平南相對。

「你!」房平南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

賀斐忱一點也不怕,只是含笑。「依約定,你再也不許到迎春閣。」

「哼!」房平南氣極了,可是,現下除了離開,他還能幹什麼?總不能讓人笑他輸不起吧。

看著他憤憤離開,眾人鼓噪不已。這時,賀斐忱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褐色身影。

「把東西還給我!」江梨兒一邊喘著,一邊大叫。

賀斐忱瞧見他的衣裳,一下子便會意過來。「原來是你的。」他將包袱丟還給江梨兒,還順手扔了東西給他。「謝謝你啦!小兄弟。」

江梨兒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當他打開手心,愣了。「這……」

打贏了,賀斐忱心情正好,他微笑。這種既出鋒頭又能教訓癟三的事兒,幹起來真是令人舒爽。「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這算什麼?就算他嘴裡這麼說,可誰都聽得出他的語音,哪有一點歉意!加上他這一手……江梨兒好氣。「你太過分了!」說完,伸出手,用力地甩了賀斐忱一巴掌。

過度得意讓賀斐忱躲不過這小子的攻擊。「你好大的膽子!」他吃驚的睜大了眼。

眾人對這突如其來的場面全驚呆了。

江梨兒看著賀斐忱急速刷白的俊臉,也愣住了。

天啊!他、他、他做了什麼呀

快跑!快跑

江梨兒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抓住懷裡的包袱,拚命地往前跑。不知是因為用力過當,還是自身感覺,他的手還是好麻好麻。另一方面,他也不時回頭,確定沒有人追來,這才鬆了口氣。雖然如此,他還是快步疾行,因為該回家的時辰早過了好久了。

打從出生以來,別說同別人打架使狠,要不是為了掙錢,得到美味食坊、紅玉樓聽差,幫忙廚房的活兒……他甚至連只螞蟻也捨不得踩。

可……可今日,他居然出手打人了!且對方還是成都一等一的人物。

一等一?是吧?一邊喘著氣,江梨兒努力回想起褚紅玉的話,卻是一字一句也想不來,他……他叫什麼來著?何?賀?還是……什麼呢?成都城裡多的是有錢有勢的人,他實在想不出他是哪一個,可,手心傳來的感覺是真的。那樣麻麻痒痒……這就是打人的感覺嗎

他一面想,一面用力擰著手心,傳來的刺痛讓他眉頭緊皺。攤開手掌,幾枚白閃閃的碎銀在他眼前發亮。

沉沉的重量讓他不知該傷心還是開心好。

是的,這就是那人給他的賞銀。

但,與其說是賞銀,不如說是施捨吧

江梨兒很希望自己不要這麼想,可是,他禁不住。

這些碎銀夠他家裡三、五月的開銷了,要不,拿去抵債也成。可一想到這銀子是怎麼來的,江梨兒的眼忍不住紅了。

他咬咬唇,用力捏了又捏手心,無奈的將碎銀收進懷裡。縱使丟人,但,他家就是缺錢,所以,只要不想那些事就好。他安慰自己,反正銀子就是銀子,傻子才會不要銀子呢。

回到家,才走進院子,正在廳里織布的妹妹江杏兒瞧見了,她打開門,接過江梨兒手裡的藥包。

「姊姊,你回來了。」

女扮男裝的江梨兒這才微笑。「娘怎麼樣了?」

「還在睡呢。」

「那就好。」江梨兒進去看了看,這才放心。她掀開門帘,對著妹妹道:「不好意思,晚了。」

小她兩歲的江杏兒搖頭。「怎麼說晚了?我說剛剛好。」她麻利地拆著藥包,灌進拂曉采來的百花露,這些可是她們姊妹倆從天還沒亮便拿著竹筒,一點一滴從葉片上採回來的。

曾經富甲一方的江家是敗了,江夫人褚綠雲生的卻是富貴病,不止藥材要頂級,就連和葯的水也馬虎不得,兩個女兒就算勞動到死也還不清債和母親無止盡的葯錢。不得已,長女梨兒只得扮成男子在外頭討生活,畢竟這世上,男人的工錢還是多於女人的。

看著妹妹拿著蒲扇正在扇火的小手,江梨兒好捨不得。「辛苦你了,杏兒。」這般粗糙的手哪像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的

江杏兒翻翻白眼。「再苦也比不上姊姊,成天裝成男人在外頭掙錢,晚上還要給綢庄刺繡趕工……要不是杏兒年紀小,家裡還要人留心,早該出去幫襯了,也不致讓姊姊一個人受苦。」

聞言,江梨兒眼又紅了。有這樣懂事的妹妹,再怎麼苦也值得了。「杏兒……」

「姊姊別擔心,娘很快就好了,屆時,咱們兩姊妹一起掙錢,要還清爹的債就快多了。等還了債,咱們開個小飯館,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多開心哪。」

聽妹妹這樣說,江梨兒眼前浮現一幅美好景象。是的,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她們同心,不會有問題的。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會忍耐。

看著姊姊不說話的臉,江杏兒皺皺眉。「今兒個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江梨兒哪敢讓妹妹擔心對於晌午在城外發生的事,她一個字也不敢提。「娘快醒了,我先進去看看她吧。」

看著姊姊的背影,江杏兒嘆氣;想也知道,姊姊一定是受氣了,可為了不讓她擔心,什麼也不說。唉!她一定要加油,為了姊姊,也為了娘。

江梨兒轉進房裡,瞧見母親正躺在床上酣睡。一面聽著母親不甚順暢的呼吸聲,她細心地為母親理好被褥,即便她的雙手仍然發顫,可心裡還是覺得寬慰,畢竟她趕上了母親發病的時間。

輕嘆了口氣,正想在椅子坐下,將昨夜尚未完工的錦袍綉上花草,窗邊卻傳來聲響。江梨兒開窗,往外瞧了又瞧,卻沒看見人影,然耳邊卻傳來一陣沉重的哀號聲。

江梨兒探出頭,終於瞧見後院前方有個人正在地上蠕動。她急急合上窗,開了門,往屋外走去,一個白鬍子公公出現在她面前。

「老爺爺,您怎麼了?」

老人抱著肚子,不住的唉叫。「我肚子好疼!」

娘也曾經這樣抱著肚子唉唉喊疼。江梨兒很是同情,可現下又不知道是什麼毛病,總不能隨便拿娘的葯給老先生救急,要是弄錯了,那可糟了。

她試著問:「老爺爺,我該怎麼做好呢?」

「哎!我的病說容易治也挺容易,說難也挺難。」不過或許說丟人還正確些,因為這一切全是為了貪看房二少與賀太少爺的午時對決,老人拚了老命在一刻鐘內吃完五人份的美食,之後,又為了追那個當眾「逞凶」的小孩,不顧自個兒半進棺材的身軀急追狂奔……現在可好,人沒追到,肚子卻開始鬧情緒了。老人一面搖頭,一面嘆氣。「我想,先給我來杯水吧。」想也知道這破屋裡是不可能有什麼好葯的。

江梨兒看著老人,親切地笑了。「這就來。」她旋身進屋,再次轉回,手裡端著水杯,朝老人雙手奉上。

接過冰涼的水杯,老人的躁氣也去了一半,他細細瞧著江梨兒,還真是個好教養的孩子。老人開心地將杯里的水飲盡,原本只是想解渴,卻發現這茶水並非一般的清水——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入喉久久不散,又過了片刻,香氣擴到腦門,只覺整個人的毛孔舒暢,精神也好了起來,連肚子痛都忘了。「小姑娘,這水可真好喝哪。」

聞言,江梨兒愣了一下。這輩子,她從沒聽見人家叫她小姑娘。也難怪她感到詫異,打從她懂事以來,江家就沒什麼好日子過,她一直是以男性裝扮在討生活。

「別驚慌,我都這把年紀了,要看不出你是男是女,這數十年豈不是白活了嗎?」想也知道,這丫頭會扮成男裝,一定是有苦衷的。

江梨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問道:「老爺爺,還要再喝一杯嗎?」

老人眯眼。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就算沒知識,也長了不少見識;加上自幼出身世家,他怎麼會不知道這水的來源。想必是大清早,日未明之前,由百花間細細收集的露水。以這丫頭的家世,會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可她居然拿來給他喝!他捻捻鬍子,壞心的笑道:「也好,這樣好喝的水喝一杯實在不夠,再給我一杯吧。」

江梨兒點頭,沒有片刻遲疑,轉回屋內,又給老人一杯。看著老人一骨碌的開心下肚,面色絲毫未改。

這小丫頭若不是菩薩心腸,便是傻子一個。老人重新打量她,試探地問:「這水真是好喝,能不能讓我帶些回去?」

江梨兒搖頭。「真是對不住,這水已經沒了。」

「沒了?」老人佯裝不悅。「怎麼可能沒了?」

「是真的。」江梨兒解釋:「這水是我同妹妹每日清晨在百花間收集的露水,這是要用來給我娘治病的藥引。」

果真如此。老人為自己先前的見解感到得意。「既是這樣珍貴的水,為何給老夫喝呢?」

江梨兒回道:「我娘今日煎藥的水已經夠了,這是多出來的。我瞧您身體不適,又不知道您犯了什麼毛病,就想,若是您喝了這水一定會好些,才拿給您喝的。」若是娘知道了,也會同意的,因為爹也是這樣的人。雖然爹的個性造成了江家的落敗,可,那不是爹的錯,那是那些欺騙朋友的人的錯。江家人一直如此相信。

江梨兒的話讓老人對她有了極大的好感,他笑著想,這個傻姑娘一定得有好報才行。

老人自顧自想著,久久不回話,讓江梨兒很擔心。「老爺爺,您覺得怎麼樣呢?」

「什麼怎麼樣?」

「我是說,您的肚子好些了嗎?」

老人笑開臉。「好了!好了!喝了這樣珍貴的水怎麼能夠不好。」說完,他看看天色。「哎呀,都這時候了,我也該回家了,謝謝你啦!小姑娘。」語畢,竟像飛一般的離開現場,連自個兒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也忘了。

看著他的背影,江梨兒想著,看樣子他真的好些了。

太丟人了。

平日愛笑的賀斐忱臭著一張臉,從城門回到賀家。

一路上,咬牙切齒的他非但沒開尊口,且遇到任何人都不理。有些比較倒霉的,甚至還被他憤怒的目光燒得體無完膚。

沒辦法,因為他可是名聞天下的賀大少爺,就算是那些達宮貴人也不敢招惹的名門公子。可今日,他居然被一個小廝給當眾甩了耳光

這般奇恥大辱,教他情可以堪

賀斐忱拚命地想著方才的一切,那雙充滿怒氣和屈辱的大眼已經牢牢地印在他腦海里,那張白凈的臉就算把他撕爛切碎喂狗,他也忘不掉

可,誰叫他向來心高氣傲,所以,就算被甩了巴掌,愣在當下的他,也只能任對方在他面前消失,等到他想要追究,人家早就溜了。

至於他那跟班表弟,早在他和房畜生開打之後,就不見了蹤影。聽說他是把一個因為貪看他和房平南對決失足落水的小娃送到回春堂看大夫了。可惡!早不去,晚不去,偏撿這時去!要不,有上官凜在場,那小廝豈能脫逃

越想越氣

賀斐忱氣怒地躍下馬,將韁繩甩回馬背,任下人照顧他的愛馬,一點也不留神地大步向前。

可就在他發怒的當下,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人。

賀斐忱吼:「誰這麼不長眼睛?!」

「當然是我。」來人的聲音讓他發窘。「就是你不長眼睛的爺爺我。」

「胡說什麼!」身後傳來另一個男聲。「爹,您別生氣。」說話的正是賀斐忱的父親賀君豪。

「你別說話!」有什麼好生氣的?這樣就要生氣,他早就氣死啦!真不知道這孩子像誰,從小便老成持重,一點也沒有乃父之風,幸好生養了兩個不錯的孩子。賀家老太爺賀文祥捻著白鬍,好生好氣地打量著無法插話的孫子,此刻的賀斐忱臉色稍斂,但還是只有一句話能形容——難看。

「爺爺,您回來啦。」這賀老太爺自從喪妻之後,便暢遊大江南北,常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賀斐忱只能怪自己出門前忘了看黃曆。「怎麼不先捎個訊息通知一下,我也好去接您。」

「是啊。」賀文祥點點頭,又搖搖頭。「不不,這怎麼行。我這老傢伙成天不務正業,哪像你們這些小的,為家業奔波。」

爺爺的話說得賀斐忱有些心虛。「爺爺。」

賀文祥當然知道自個兒孫子玩心重,雖不至於敗家喪德,但也不是什麼良家百姓。「好了,都別說了,我們進去吧。」說著,老太爺又道:「對了,君豪,我今個兒在城外瞧見了一場好戲——這……好像是房家的二少爺與人動手……哎呀!單看兩人一高一低的,就讓人頭昏眼花啦!」

不會吧?爺爺是不是瞧見了?賀斐忱的臉色開始慘白,要是讓父親知道他做的好事,這家法伺候恐怕逃不了。賀家家規甚嚴,幾個小輩雖然個性乖張,但對長者可是恭敬得很。「爺爺……」

「吵什麼!大人講話,小孩閉嘴。」坦白說,賀君豪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他知道父親就是愛說、愛扯,因此,萬年孝子附和地開口:「爹,到底是什麼好戲?」

雖然沒有得到他的真傳,但至少尊重他老人家;他這兒子,還過得去。

賀文祥笑眯眼,點點頭。「這人山人海的,我也看不清楚。哎,不過我雖然不長眼,也比有些人丟臉強。」說完,他乜斜著眼,瞧了瞧賀斐忱。後者的臉更白了。

賀斐忱緊抿著唇,想來爺爺肯定是瞧見他的倒霉相了。真是丟死人了。

看到孫子的表情,賀文祥滿意了,他一向是個知道給人留後路的人,再說,就在方才,他心裡又飄過一個壞念頭,他邊想邊賊笑道:「對了,我怎麼忘了,我這次回來,是有正事要辦的。」

「什麼事?」賀君豪順從的問,但賀斐忱見到他的招牌笑容時,心裡卻直發毛,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君豪,你還記得爹的故友方有誼嗎?」

「記得。方大叔一家在斐忱五歲那年回鄉省親,遇到山賊……」

「是。那時,我聞訊趕到現場,看到有誼一家人的慘樣,我簡直要落淚了。」賀文祥說起當年,還是感傷的。

賀君豪連連稱是,但還是忍不住問:「可方大叔一家人不是都死絕了嗎?為何爹今日又提起呢?」

賀文祥急道:「不不不,並非死絕,方家有后!」

原來是這種無聊事,跟在身後的賀斐忱都快悶死了,他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從眼角瞥見孫兒即將脫逃的身影,賀文祥急道:「慢著,小子,這事跟你也有關哪。」

哪有什麼關係!肯定是要他出力是吧?賀斐忱一面接收父親的白眼,一面不情願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去找的。」

好一個心高氣傲的小子。賀文祥笑得好慈祥。「這是你說的哦,那就拜託你了。對了,我怎麼忘了說這個。」他轉向孫子。「我聽探子回報,對方可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呢。」

那又如何?「是嗎?」賀斐忱忍下心中不悅,努力地留在現場聽這些老頭子的長篇大論。

「當然。」賀文祥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哼!他就是要好好的刁刁他,讓這不成材的孫子知道,惹熊惹虎,不要惹到他的老爺爺。「你也大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這是什麼意思?」聽到這裡,賀斐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為什麼他會有一種被陷害的感覺

賀文祥揮揮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說,我跟方有誼情同兄弟……」

誰要聽這些見鬼的狗屁話!那傢伙死好久了,骨頭都能打鼓啦!賀斐忱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爺,可以說快一點嗎?」

賀文祥對孫子再次招手,做出沒問題的手勢。「十八年前,有誼的媳婦有孕,我曾替你許下承諾,我說,『生下男孩,結為兄弟,生下女孩,共結連理。』有誼好高興,當下還留我喝一盅呢。」

這死醉鬼!賀斐忱努力忍下怒氣,不死心的再問:「這方家後人是個小公子?」

這孩子的耳朵真的不是很好,賀文祥撇嘴。「當然是個小姑娘。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再說,要她是個小公子,我還要開心老半天嗎?我們賀家的男丁實在夠多了。」他再也不要男孩子了。

賀斐忱的臉色大變。「爺,您別開玩笑了,我還不想娶妻呢!」想著,他眼睛一轉。「不然,由阿凜來也可以,他也是您的孫兒。」

「渾話!我賀文祥同人訂下的約定是別人可以隨意更改的嗎?」賀文祥裝出震怒狀。要知道今兒個得罪他的人可是他的長孫,怎麼能讓人代為受過呢?還沒張嘴,就聽見他的好兒子吼道:

「斐忱,你給我住口!」賀君豪才不許兒子氣壞老子。「爺是為你好,別再惹事!」

賀斐忱悶了,這算什麼啊!可,他也不是傻子,人家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當下,他噤聲不語,但是,要他就範,可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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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江梨兒一早就起床,看到趴在織杼機前的妹妹,想來她一定是整夜沒睡地趕工吧?她輕巧地取過水瓶,快快地集好花露水。一下子,天全亮了,水也收好了。

走進家門,她將水瓶放在桌上,瞥見一旁的火紅舞衣;那樣美麗的舞衣肯定是要送到迎春閣的。瞧那顏色、織工,美得就像仙女的衣裳,上頭還綉著艷麗的牡丹花、翠綠的文鳥……今晚無論是誰穿了這衣裳,一定會將現場的人全迷昏了。真是好手工啊!江梨兒忍不住讚歎。

自己也是個能織能繡的好手,雖然說白天在外頭忙,但晚上多少還能做些活,幾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總是指定她的工,然,再怎麼好,也比不上杏兒的巧。

可杏兒的好,成都城倒是沒幾個人知道,只因那幾個好玩耍、拚臉面的花魁,深怕別人搶了自己的鋒頭,早早就把杏兒的時間佔全了。

江梨兒搖頭,拿出一旁的紅色布巾,仔細地將舞衣疊好,深怕弄皺了一小塊,損了妹妹的手藝。

就在她收好包袱,江杏兒正好張眼。「姊姊,你要出去了?」瞧見桌上的水瓶,江杏兒好抱歉。「對不起,我睡晚了。」

「沒關係。」江梨兒小心地將布包摟著。「這是要送給迎春閣的嗎?」

「嗯,這是要給小桃紅的。拜託姊姊了。」要不是怕娘有什麼閃失,時時需要人看著,她絕不會讓姊姊代她送衣裳的。那種地方哪是小姑娘去得的。再說,姊姊忙著到飯館當差都來不及了,還要讓她為難……唉……

杏兒又在嘆氣。十五歲的小姑娘應該是滿臉歡笑的過日子吧?江梨兒安慰她:「我知道你擔心我,可……這些年來,從沒人懷疑過我的身分,不是嗎?而且,迎春閣和紅玉樓挺近的,我再抽空把舞衣送去就好了。」

與其讓杏兒去迎春閣,江梨兒寧可自己去。別說杏兒年紀小,平日她總是在家裡,要是出了事,恐怕連應對都不會。雖然她對迎春閣的花魁小桃紅實在有些懼怕……不過,就像玉姨說的,凡事和氣,總會有好事上門。

「放心吧。」江梨兒不讓妹妹有回嘴的機會,快快地出了門。

雖說是春到人間,可就連白天也涼意甚濃。

然而就算是這樣,這股涼意也吹不到百花嬌艷的迎春閣里。

內苑裡,傳來一陣嬉鬧,原來是甜美多嬌的小桃紅正在和婢女打鞦韆呢。

涼亭里坐著迎春閣的貴客和英雄——賀斐忱。前幾天,要不是這賀少爺出手,哪能讓小桃紅的身價再次飆漲?連帶地迎春閣里的姑娘也跟著翻了又翻。哎哦!老鴇張嬤嬤見了賀斐忱,差點沒把他當菩薩拜,對於這樣的貴客,當然是隨時都歡迎。至於那天的醜事,這些擅長察言觀色的女人自然是誰也不敢提。

小桃紅一面打著鞦韆,一面對貴客眨眼,可是賀斐忱卻是理也不理。

原因無它,賀斐忱腦海里依然想著幾天前的對話——

老頭子的話聽得他頭皮發麻。可惡!他還沒玩夠呢,就想找個人來拴死他?他交他的朋友,幹什麼拿他做關係?還一副給他人情的了不得模樣。

誰知道那丫頭長得是圓是扁!美醜還在其次,要是來個會吵會鬧的,動不動一哭二鬧三上吊,誰還有心思過日子

這樣想,賀斐忱的心都擰了,俊臉垮了,就連來到迎春閣,對面坐著國色天香的小桃紅,也是心不在焉。

小桃紅知道他有心事,可她並不是不懂事的女人,從小就在風塵堆中打滾,她太了解男人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這賀太少爺雖不是個無恥的下三濫,可一個規規矩矩的男子漢怎可能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遊樂?!她搖搖頭,決定不理會他,盡情地打鞦韆,畢竟有得玩又可以拿錢可不是天天都會有的好事。

兩人就這樣各做自己的事,直到丫頭來報,說是錦雲綉坊送舞衣來了。

小桃紅聽了,瓜子臉都笑開了。「是紅玉樓的夥計送來的嗎?」

丫頭點頭說是。

小桃紅眼都彎了,立刻從鞦韆跳下。原因無它,因為她真的好喜歡逗那個送衣裳來的小夥計。她本想走開,忽然瞥見桌上渾然未動的餐點,反正她和賀斐忱也吃不下,倒不如賞給那個少年。「叫他進來吧。」

丫頭立刻將少年帶了進來。少年手裡捧著一個紅巾包袱,在對上小桃紅深切的目光時,略為遲疑地停下腳步。

小桃紅瞄見了。「太過分了,我可是很開心能見到你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就是喜歡瞧他,雖然這少年既無財也無勢,長相也不是什麼偉男子,說不準還有些文質瘦弱,可是,他那輕柔的笑容、文雅的舉止,

還有那雙乾淨澄澈的眸子,光瞧著,心裡就舒服,總覺得他和一般男人是不一樣的。也許是自我安慰吧?至少她可以告訴自己,天下男人絕不是全都是急色鬼。

「您別開玩笑了。」江梨兒無奈地道。對於這個淘氣的姑娘,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什麼您不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姓名。」語未竟,小桃紅半個人都黏上去了。

「桃紅姑娘!」江梨兒叫了出來。看到他這樣驚怕,小桃紅開懷地嬌笑著,她就知道他會躲開。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想鬧著他玩。兩人一前一後的追趕著,就像吃飽的貓在追老鼠。

一旁的賀斐忱稍稍回過神,這才注意起談話的兩人,看著小桃紅開懷的模樣,彷佛遇見昔日故友一般,雖說他不是日日夜夜浸在這迎春閣,但十天半個月的,總要走上一遭;可,他就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容。笑得這樣開心,好像芳心浸了蜜。

到底是哪個了不起的男人能有這般能耐?賀斐忱有些吃味的挑眉,視線移到一身粗布的江梨兒。

哼!柳眉大眼全擠在一張小臉上,更顯得少年的瘦弱。細細長長的身子好像擋不住寒風似的,還有那件有著補布的粗布衣裳,多像那天打他的傢伙啊。

這樣的想法讓賀斐忱驚醒。他細細地端詳眼前的少年,那張臉、那對大眼,果然就是他!天啊!要不是爺爺攪局,他也不會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得來還真是不費功夫哩。

想著,方才的醋意就更深了。他冷冷笑了起來。

江梨兒敏感地回過頭,對上笑聲的主人。霎時,她愣住了!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他呢?她多想逃啊!可是一陣麻意卻從腳底竄了上來,直透腦門,教她別開臉也不是,拔腿狂奔也不行。

她的停駐讓小桃紅差點收不住腳。「哎呀,怎麼忽然停下來了?」小桃紅嘟著小嘴,不解的嘟囔,當她抬頭,杏眼來回溜轉,馬上發現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氛圍。「這是怎麼了?」

江梨兒咬咬唇,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賀斐忱倒是笑了,笑得像只壞狐狸。「我說,這成都城可真小,什麼人都藏不住哪。」真是好極了,這些天他正悶著呢。

他一定是認出她來了,江梨兒很清楚。她低頭,兩眼亂竄,可就是找不到什麼洞能鑽。

看來這小子和賀大少有什麼過節,可……江梨兒能欠他什麼?小桃紅在心裡盤算。以她對江梨兒的認識,這樣的梨兒就算與人有過節,也是對方的錯。既然如此,她一定得想法子讓江梨兒脫身才好。

想著,她堆起笑容,嬌聲道:「我說大少爺,一個小廝也容得您傷神嗎?再說,您到迎春閣來,為的應該不是個下人吧?」

賀斐忱這才想起還有小桃紅在場。說的是,這種丟人的事怎麼能讓人知道呢?既然知道他會在迎春閣出現,只要稍加打聽,還怕找不到時機報復嗎?賀斐忱嘴角的笑意擴大。「桃紅姑娘說的是,是我糊塗了。」

聞言,小桃紅向一旁的貼身婢女銀紅使了眼色,要她趁機把江梨兒帶開。

可一直到江梨兒離開為止,賀斐忱的視線卻從未離開過他。

自從在迎春閣見到賀斐忱,江梨兒的心情一直七上八下的,深怕他會找上門來;可,過了三、五天,卻沒什麼動靜。也許……他忘了……或許,他根本沒認出她來;再加上,她根本就懦弱得不敢去迎春閣打聽對方的身分,所以,就算下安,她還是努力地過日子,因此,天剛亮,江梨兒送完包子,便匆匆趕往紅玉樓。

紅玉樓的後門,正好依著一條小河,這是吳三的堅持。他認為經過活水的沖洗,才能使食物鮮美。

才轉進後門,江梨兒便在腰間繫上工作的布裙,戴上布帽,耳邊已傳來叫喚:「梨兒來了嗎?」

「來了,三舅。」江梨兒邊答,邊將一旁放置的時蔬摘采妥當,放進籃里,就著河邊細細清洗上頭的泥沙污漬。

吳三走了出來,看見江梨兒麻利的身手,不住點頭。「九妹好些了嗎?」這九妹問的就是江梨兒的母親。

原來,吳三、褚紅玉、林味榮、褚綠雲、張遙……都是城東大雜院里一起長大的。這大雜院里凈是一些沒父沒母的孤兒,有些人是因為父母意外雙亡,有些人是因為爹娘生了養不起,也有從來沒見過自個兒父母的……

大雜院的師父給他們吃大鍋飯、喝雜菜湯,教他們生活技能,簡單的讀寫,這些個孤兒倒也認分,長到了一定歲數,便出去討生活、學手藝,

還能掙得銀兩回饅大雜院的孤兒們。

吳三等人在大雜院里感情最好,紅玉和綠雲是親姊妹,但他們五人皆以兄妹相稱。過了幾年,吳三、林味榮闖出名堂,褚綠雲也嫁入豪門,原以為她會衣食無缺,誰知江梨兒的父親——成都城有名的大好人江世威竟替人作保,對方在借貸了大筆金銀之後,消失無蹤;債主轉向江世威討債,這才知道,原本家大業大的江家在江世威的樂善好施下,所剩無多,根本無力償還巨債。

江世威只拖了幾年便撒手人寰,可他在臨終前,要求妻女定要為他償還債務。

褚綠雲一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以為遇到江世威,就是她的造化了,因此拚了半條命,也要守住丈夫臨終前的承諾,死也不肯讓江家族人及義兄們代為解決。

不得已,身為長女的梨兒只得從小操勞,這些看在族人及親人眼裡,總要為她叫屈。

吳三、林味榮找遍明目,硬是還了泰半的債務,可剩下的幾百兩,褚綠雲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們代勞。不得已,兩人只得將江梨兒叫在身邊當差,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她。沒法子,這孩子橫豎要苦,至少在他們周圍,多少能夠幫襯些。

江梨兒點點頭。「好些了。」

瞧著她那雙滿是血絲的眼,吳三知道,她又守了綠雲一夜。「今兒個別做事了,歇一下吧。」

江梨兒猛搖頭。「不,不成的。三舅,您和紅姨給梨兒的薪資是外頭的好幾倍,梨兒只能做多,不能做少,要是梨兒……」

吳三嘆氣。他當然知道他的九妹有多固執,而他這甥女又有多老實。

「梨兒,你何苦?」

江梨兒微哂。「三舅,梨兒不怕苦。」

她走進廚房,灶邊幾個正在揚火、洗盤的少年轉頭。

「梨兒,你來了。」這幾個夥計全是大雜院里的孤兒,自然對相同出身的江梨兒好得很。

江梨兒點頭,麻利地跟著大夥忙了起來。

吳三看在眼裡,也只能嘆氣。這小丫頭到底要到何時才能出頭呢

吳三是個粗人,早年雖在宮裡當差,卻一點也無宮中人物的習性。退下來后,便在家鄉和妻子紅玉開了飯館,用的全是大雜院里的孤兒。幾年下來,生意越做越大,多少也積了些錢財,但每日仍是親自下廚,一點也不敢含糊。

褚紅玉長袖善舞,能言善道,加上吳三的技藝絕妙,自是把紅玉樓的名聲打響了。因此,紅玉樓多的是達官貴人進出。

膝下無子的兩人早就將江家的兩個娃兒當成自個兒的孩子,一身布衣的江梨兒雖然鮮少跑堂(因為兩人不舍),可今兒個有兩個夥計生病了,不得已才讓她跑外場。

江梨兒雖然是個生手,但她忙進忙出,同大雜院里的孩子們將客人伺候得好好的。可,下一刻,就見她突地躲進廚房,一臉蒼白。

「怎麼?」眼尖的陸強瞧見了,追上來問道:「梨兒,你是怎麼回事?」順手接過她手裡的菜盤。

江梨兒抿唇。她怎麼能告訴陸強,那個人居然來了!她搖頭。「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不擅說謊的她,連說這句話也是支支吾吾的。

陸強是個好哥兒們,也有點耐性。「你啊,休息一下吧。」說完,麻利地將菜盤托出。

江梨兒點點頭,躲在門帘后,偷偷地瞧著二樓雅座,上頭正坐著某人——那個她不知道姓名、卻擔心害怕的人。唉!躲了這幾天,還是躲不過嗎

賀斐忱正色地坐在上官凜面前,不苟言笑的面容與平日不同,後者依舊如故。因此吩咐小二上菜之後,再也無任何聲響。

江梨兒看著看著,心裡發毛。不會吧?成都城可不小,這人如此神通廣大,居然找到這來?也是。有錢的人什麼都比較會,做什麼也方便,要找到她絕非難事。可……他找她幹嘛?是要賠禮?還是賠錢?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辦,反正,她同人低頭慣了;可若要賠錢,她拿什麼賠啊?他……

他會不會拿她法辦?想也知道有錢的人什麼都比較會……萬一她要是進了牢,該怎麼辦才好?想著想著,她越來越擔心了。

廚房傳來出菜聲。

江梨兒抬頭,此時正是午時,紅玉樓哪一個不是忙得焦頭爛額,不得已,她硬著頭皮接過食盤,一聽是賀斐忱叫的菜,她腿都軟了,雙手一滑,差點就把菜全灑了。

吳三伸手扶住食盤,本要開罵,但瞧見是梨兒,心思馬上轉了大彎,連出口的音調也輕了。「怎麼回事?是不是身體禁不住了?」

江梨兒不敢抬頭,怕對上吳三的眼,粗中有細的三舅會明白她有心事。

「沒,我沒事。」她是來這裡當差的,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何況,事情也許沒有她想的嚴重。

江梨兒將帽沿壓低,緩緩步上二樓,將食盤放在對窗的方桌上,一盤辣炒牛筋,色彩艷麗,麻而不嗆,甘而不甜,味醇而不膩,任誰都想要來一盤。

就在她急急轉身想要脫逃的當下,賀斐忱叫住她。「小二。」

「呃……」江梨兒慢慢轉身,半垂著眼,囁囁地答:「是……」

賀斐忱頭也不抬,直道:「給我來壺梨花春。」梨花春是江南名酒,

不是紅玉樓這樣的大飯館,哪能嘗得到

江梨兒的心跳都快停了,她點頭,結巴道:「是是是……馬上來。」

她急急下樓,差點撞上端著食物上來的陸強。

「梨兒!」陸強想發話,江梨兒早就不見蹤影。陸強喃道:「怎麼回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幹什麼逞強呢?」說著,將手裡的菜輕放桌上。

另一方面,默默吃著美食的兩人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

「阿凜,你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你心情不好。」上官凜回答。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在等你說。」上官凜知道他會忍不住的,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一向是個率直的人。

賀斐忱嘆氣。「爺知道我同房二少打架的事。」關於賽后,他出了什麼事,上官凜恐怕還是不明白。也罷,這等丟人的事,還是甭說了。

「以爺的個性,是不可能把這事告訴舅舅的。」他們家的老太爺頂多是拿這等醜事取笑人罷了,真要命的事,還是挺有分寸。

「我想也是。可……」賀斐忱將所有的事告訴表弟。

上官凜抬眼,一邊嚼著牛筋,慢慢地道:「不過是找個人。」雖說人海茫茫,想找個人怎麼可能容易,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賀家的眾多門路,要找到那方家後人絕不是不可能。

賀斐忱白了他一眼。「那可是我的未婚妻哪。」這幾天老頭子老巴著他找人,讓他連迎春閣都去不了。唉!想也知道找人是假,逼婚是真,要是他真把人找回來了,絕對是瞎貓撞進死胡同——絕死不活。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瞧他冷靜的。「你要知道,我先娶了,就輪到你了。」畢竟他倆的年歲才差幾個月而已。賀斐忱提醒他:「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上官凜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傻了。「那很好,反正我有對象了。」

真的假的?「阿凜!」賀斐忱沉不住氣地大叫。「這麼重要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的!」他倆也才分隔數日吧?!

「才決定的事。」

「才?」這幾天他回家參加陸王爺的壽宴,難道……「這是王爺府決定的親事嗎?」賀斐忱不以為然。「陸王爺憑什麼決定你的婚事?他只是生了你,卻從沒有養過你。阿凜,你不必理他!」

上官凜放下筷子,說出讓表哥更悶的話。「斐忱,我決定要回王府了。」

「可是……」賀斐忱啞然。說到底,是他被拋棄了嗎?「阿凜!」

上宮凜微哂,他一向就不是會把情緒放在臉上的人,跟表哥可是有著天壤之別,因此,見到他的笑容,賀斐忱無語了。

留不住了。雖然從小一起長大,心裡也明白總有一天會分離,可是,遇到這樣的時刻,他還是……難免愁悵。賀斐忱悶道:「什麼時候?」

「跟爺、舅舅說了就走。」

「這樣……」賀斐忱回答,一邊拿著筷子插著盤裡的麻油香筍。原以為同阿凜說說話會讓他的心情好些,可現下卻是怎麼也好不起來了。

這漫不經心的大少爺對上膽戰心驚的江梨兒註定是要出事。

偏巧,此刻江梨兒正好端來梨花春,她這一下,對到了賀斐忱的一上,梨花春滑了出去,江梨兒嚇了一跳,伸手去接,卻沒抓住瓶身,這半瓶酒就這樣灑在賀斐忱身上。

賀斐忱的臉都綠了!這算什麼?連吃個飯也會有事?他最近是不是衰神上身?太可悲了吧

他轉頭,對上那雙充滿恐懼的大眼,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店小二正是他日前的死對頭。好極了,真是好極了!這些天,要不是爺爺巴著他不放,他早就來找這小子了。他站起身,笑得極美。「我可真走運哪。」

江梨兒都快哭了,背脊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天啊!她在做什麼?!江梨兒急忙扯著自己身上的抹布,往賀斐忱身上擦。「對……對不住,對不住……都是小的不好……」這樣的蠢事,她從來就沒發生過……何況對象還是他……慘了,新仇加舊恨,他一定更氣她了。

有人瞧見了,趕緊通知掌柜,褚紅玉聽到這消息,快步定了上來。「哎呀!原來是大少爺。」為了讓客人消氣,她刻意瞅了江梨兒一眼。「你這笨傢伙,怎麼這麼不小心!」她向江梨兒使了眼色,要她離開。「發生了這種事,真是對不住。這樣吧,這頓飯就算我們請客,給您賠禮。」

賀斐忱心情正差,上次在小桃紅面前不好發作,現在可不一樣了。他揚起嘴角,伸手抓住江梨兒的衣領,點腳踏地,咻地一聲便從二樓雅座的窗口飛了出去。

「梨兒!梨兒!」褚紅玉急了,扯開喉嚨大叫。「快來人!快來人啊!」

這賀少爺雖然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可平日也是彬彬有禮,怎麼才一點小事就發作成這樣子?請佛祖菩薩一定要保佑,梨兒可不能出事啊

江梨兒這輩子還沒有在天上飛過。雖然這是頭一遭,可她並沒有心情開心,她只是害怕的大叫。

「救命啊!救命啊!」她不會要死了吧?家裡要是沒了她,娘和杏兒怎麼是好

江梨兒沒有時間多想,兩人在郊外落下,四周根本沒有別人,只因報仇歸報仇,這大少爺還是很要臉的。

終於落地,江梨兒軟下身子,連頭也不敢抬,只是不住的磕頭。對方畢竟是她的冤家債主,她哪敢造次。「這……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大爺!請您原諒我……對不住!」

賀斐忱啐了一口。「是,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可……接下來呢

接下來要說什麼?說「你讓我丟了那麼大的臉」?還是「都是你的錯,害我變成成都城的笑柄」?無論是哪一句,都讓人覺得無力。他賀斐忱是這樣沒用的人嗎?連罵人都不會哦

底下的江梨兒沒讓他想下去,她繼續道:「小的……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因那包袱里是我娘的救命葯……」她邊說邊哭,磕頭沒有停過。

「包袱被搶,小的太心急了……」

瞧他說的,賀斐忱忽然覺得有點愧疚。他氣歸氣,可事後想想,也是他的不對;為了和人家打賭,搶了人家的包袱,雖說是仗義勇為,卻也不是什麼光採的事兒。嚴格來說,這同山裡搶人的盜匪又有什麼不同

那一下,除了丟臉,倒是他應得的呢。只是,想歸想,心頭的悶氣依然難消,該怎麼收尾才好?隨便把人抓來,倒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沒聽見賀斐忱開口,江梨兒急了。此刻的她,無法忍受安靜,她開始尋求解決的方法。「大爺,求求您原諒小的……不要送我去見官,只要您放過我,小的……小的什麼都願意做……」這話在她心裡練習了幾百幾千次,可是說出來還是零零落落。她稍稍抬頭,正好瞧見他的棺材臉,嚇得心頭一震,又把頭縮下。

瞧他說的是什麼話!他是那種欺凌弱小的人嗎!賀斐忱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冷笑道:「什麼都願意做?你能做什麼?」普天之下,敢打他的沒幾個呢!可是這小子現在呢,卻賴在地上不起來。看著他軟腳的模樣,多像個娘們,搞不好去當女人都沒人會懷疑。他搖搖頭,忽然靈光一閃。

這些天爺爺一直盯著他找方家後人,眼前不就有個好人選嗎?誰知道那丫頭長得是圓是扁。可無論她是長是方,只要把她找回家,他這輩子的幸福就要毀了。但如果找回來的是這小子,那就不一樣了。

打著如意算盤,賀斐忱的嘴角都笑彎了。「什麼都願意做?這是你說的哦。」平白無故得了這樣的好運,哈!這都要拜自己的聰明所賜。

她聽見了什麼?笑聲嗎?不,她一定聽錯了,江梨兒擠出腦海的想法,用力的點頭。「是的,只要您別追究,要我做什麼都願意。」只要能了結這段恩怨,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這是你說的。」

映著陽光,賀斐忱笑得好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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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夕陽西下,江梨兒往回家的路上,想著方才發生的事,這一切一點也不像是真的。

賀斐忱是這樣說的:「我需要一個未婚妻。」

「你要我去找人?」找誰呢?會不會很難?不不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只要他肯放過她,就算到天上摘星星,她也會去想辦法。

賀斐忱搖頭。「不,我說的是你,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有沒有搞錯?「可是我……」她想說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但賀斐忱會錯意。「我當然知道你是男人,我也沒有特別的癖好,這只是假的,我需要一個人來假冒我的未婚妻。」

「為什麼呢?」她不懂,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賀斐忱不想讓她了解太多。「你不需要知道。」但原因很簡單,想也知道日後被拆穿了,他那爺爺搞不好會來個假戲真做,無論真假都要他娶她過門。可對方要是個男人呢,就算爺爺知道了,也只會得來一頓臭罵,大不了再加上一頓家法,無論怎麼算,都損不了他的幸福人生。

江梨兒傻了!這算什麼要求?她抬起頭,瞧見他嘴角邪氣的笑意,忽然打了個冷顫。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不舒服。他那雙亮閃閃的眼,光瞧了就讓人天旋地轉頭髮暈。天啊!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她會這樣害怕

賀斐忱斜斜瞧他一眼,靈眸一轉。「這樣好了,我也不是讓你白忙,我給你五百兩銀子,如何?就當到我家裡當差,再怎麼說都比你現在的日子好過。」

一聽到五百兩,江梨兒整個人都傻了。其它的話,她都聽不進去了……五百兩!天啊!五百兩,不只能把爹欠的債全還清,她和杏兒也可以開家小飯館,那有多好

「怎麼樣?」賀斐忱又道:「你是不願意,還是覺得五百兩太少了?」

「不!」江梨兒回神,猛搖頭。「我願意,我當然願意!」為了五百兩,要她的命也成,何況只是到別人家當差呢,她早就習慣當差辦事了,雖然這差事著實不尋常。

賀斐忱滿意的笑了。他就知道他會答應,這世上哪有錢辦不到的事呢。

說好了相約的地點及注意事項,兩人準備分手。

「請問,應該怎麼稱呼大爺您?」江梨兒問。

他居然不知道他是誰!賀斐忱有點驚訝。也對,如果他知道他是誰,哪還敢動手打人呢。他抿唇。「你很快就會知道。」誰知道他會不會說溜嘴?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賀斐忱決定先保密。

他的神秘讓她感到不安,可是……那雙充滿自信的邪氣眸子再次讓她低頭。說的也是,為了五百兩,她不能要求太多。

看著他離開,這些天懸在心頭的大石落地,江梨兒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再也不用擔心賀斐忱會來找麻煩,可是,日後又會如何呢?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雖然答應了賀斐忱,拿了訂金,安頓好家中一切,也到各個工作的地點告假,可是坐在轎里的江梨兒,卻是心亂如麻。

早些時候,總管張雄和婢女桃香到約定的旅店接她時,江梨兒便感覺到桃香的敵意。難怪紅姨會說,這富貴人家就算是丫頭都會吃人。桃香就是了。

賀斐忱讓桃香帶了一些衣裳、首飾、花粉,要桃香幫江梨兒打點。

桃香的長相不差,身手麻利,可一見到江梨兒便不服氣。她以為,這女孩又乾又扁,一副窮酸相,憑什麼當少夫人?雖說這小姐是賀家未來的孫媳,但大少爺沒來,不就代表著江梨兒的地位也不過如此?既然這樣,她也就不用客氣。再說,要當夫人,她比她還夠格

因此,衣裳故意選亮紅的;梳妝打扮,也隨性配上大紅大紫,困脂花粉盡量塗,珠翠步搖滿頭插,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女看來像是暴發戶的小姨太。

江梨兒雖然老實,卻也不是傻瓜;對著銅鏡里的自己,她知道自己被醜化了。可是,她一點也不在意。反正,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來掙錢的,美或丑又有什麼關係

她漫步坐上轎子,任人往未知里抬。

可說不在意,她又有一點好奇。也許是因為興奮期過了,也許是因為她從未說謊,也許是從小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坐轎子的顛簸讓她很不舒服,更可能是因為……初來乍到的心慌……想也知道,能雇得起轎子、出得起五百兩的家庭,絕對不是小門小戶的……那麼……到底是……是哪裡呢

好想掀開轎簾,從縫裡偷看一下也好,可是轎外的人聲,又讓她收回小手——

「人接回來了?」

「是的,待會兒小的會將小姐帶往大廳拜見長輩。」

後者的聲音是早上到她家裡的總管張雄。

但前者呢?這聲音聽來好耳熟,而且還伴隨著一種讓她毛骨悚然的恐懼。

是了,他就是那個人,那個她不知道姓名、卻害怕得要命的人。看來只有早日把差事做完,才能快點解脫。才想著,便傳來一陣馬鳴,馬蹄聲漸遠,是方才說話的人走開了嗎

此時,轎子停下了。

張雄要婢女桃香掀開轎簾,請江梨兒下轎。

江梨兒走出轎子,定神一看,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地方——疏落有致的花草,碧綠盎然的樹木,

眼前的一切真是她從小生長的成都城嗎?聽見門合上的聲音,她回頭,看見街景在她面前消逝,讓她忽然有種離鄉背景的落寞。

「小姐,」桃香有禮卻不帶感情的道:「該走了。」

張雄已經走在前頭,江梨兒舒了口氣,隨著兩人走上階梯,經過長長的迴廊,紅木的廳堂出現在他們面前。江梨兒跨過門檻,人才進門,就聽見宏亮的笑聲。

「梨兒,你是梨兒嗎?終於來了,讓爺爺等了好久呢!」

語未竟,賀家的大家長已經走過來,跟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秀麗端莊、渾身散發香味的貴婦。

「快過來,讓爺爺瞧瞧!」賀文祥話里滿是熱情,心裡卻想著,他只是信口胡說,存心為難那不長進的孫子,可他居然「這麼快就把人找回來了」。這倒好,他就來個順水推舟。看來,再過不久,就可以辦喜事了。

看到老太爺,江梨兒愣了一下,這位白鬍子公公不就是上回同她討水的老人嗎?但賀文祥沒讓她多想。

「老太爺好,我是梨兒。」江梨兒頷首。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賀文祥瞧見了梨兒的裝扮,他用眼角冷冷地掃了桃香一眼,後者連頭都不敢抬。好傢夥!居然敢以下犯上!看來梨兒的婢女得換人了。

「你就是梨兒嗎?」羅庭芳當然瞧見江梨兒的老氣裝扮,可她聰明地不發表意見,反而熱情地牽起江梨兒細細的手腕。「怎麼這麼瘦?我得跟廚娘合計合計,好好的幫你補一補。」

站在兩人身後的賀君豪一言不發,但臉色溫純,想來,不是個難相處的人。三人將江梨兒領進廳堂,一個毛頭小子正好走了出來。「你就是方家大小姐?」他誇張的表情讓江梨兒難忘。「梨兒?敢情你父母是在梨樹下把你生下來,才叫你梨兒嗎?」

聞言,江梨兒愣了半晌,還來不及反應,這樣刻薄的話,已經引起眾人的撻伐。

羅庭芳瞧見公公和丈夫不悅的神情,聰明地搶話。「曼忱,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娘以為你的嘴不饒人,可心眼不壞的。」她很明白,自個兒罵總比別人罵的好。

賀曼忱收到母親眼裡投來的警訊,努了努唇,閉上嘴,細細地瞧著這個又乾又癟的女人。已經沒什麼看頭了,粗俗的打扮讓她又丑上三分,這樣的女人憑什麼當他的大嫂

「別在意,曼忱只是個小孩子。」羅庭芳在經過的時候,暗暗擰了小兒子一把。這孩子真是不長眼,再怎麼說這女孩也是老太爺屬意的人選賀曼忱唉叫。「娘!」

「還不快去找你大哥來。」羅庭芳對兒子使了眼色。在賀家,小事全由她打點,大事則由她公公負責。對於這一切,她是很滿意的。因此,在不犯著她的情況下,她總能很明理的應對。

賀曼忱正想回嘴,瞧見父親不悅的眼神,心想,慘了,等一下一定有頓好打。他啐了一聲,朝另一頭走去,沒走幾步路,賀斐忱出現了。「大哥!」他對這個大自己十歲的哥哥很是崇拜。

賀斐忱滿是笑意,尤其在瞧見江梨兒的裝扮之後,更是大笑出聲。天啊!這桃香是怎麼回事?就算江梨兒長得不像回事,也不用把她扮成老鴇吧?看到哥哥的無禮,賀曼忱更是有樣學樣,就差沒在地上打滾了。

沒讓他再造次,賀文祥大喊:「夠了!」長眼睛以來,沒看過這樣沒教養的孩子。

賀斐忱兄弟這才正色地站了起來。

長輩們在定位坐下,賀文祥再次將孫媳婦介紹給眾人。江梨兒由桃香陪著,一一奉茶。賀文祥、賀君豪、羅庭芳,輪到賀斐忱,她的眉間忍不住抽動了下。

沒辦法,看到他,她還是好怕好怕……總有種心虛的感覺。想著,江梨兒臉色刷白,連頭也不敢抬了,只是無奈地將茶奉上。她聽見賀文祥對賀斐忱說:

「梨兒,不要不好意思,你就要和斐忱成親了,我們賀家總算要辦喜事了。」

賀家?鼎鼎大名的賀家?!原來這裡就是賀家,原來他就是賀斐忱。江梨兒畢竟在紅玉樓里當過差,雖然她不是多話的人,可再怎麼安靜,也聽過一些閑話。要不是鮮少跑外堂,恐怕早就認出他來了。

賀斐忱忍住笑意,打量著這個滿身華服的女人,全身上下儘是珠光寶氣,臉上的脂粉厚得足以落地,哪像十七歲的小姑娘,分明就是迎春閣的老鴇。不過這樣也好,如此誇張的裝扮正好瞞過長輩們的眼,教他們看不出她是男是女。

不過,這江梨兒還真是沒種,堂堂一個大男人哪,一雙眼連放在他身上也不敢,瞧他一副快昏倒的模樣,像是快要站不住了。拜託!有那麼嚴重嗎?他想起前些天,他在他面前磕頭如搗蒜的模樣,心裡有點無奈。

他要他說的話,她一定都忘光了。

也罷,非常時期就要有非常時期的做法,正想著,他那正人君子的爹說話了。「梨兒,不用不好意思,快抬頭啊。」

他早知道他爹孝順。唉

江梨兒抿了抿唇。只要想到得和他照面,江梨兒的頭就更昏了。要加油!要忍耐!她不住的對自己喊話,很勉強地把下巴抬了抬。

那是什麼表情?從他臉上找不到愛慕之意的賀斐忱有點不悅,不會吧

是不是他看錯了?還是這小子連演戲都不會?沒奈何,他真的得自立自強了。他露出可愛的笑臉道:

「爺爺,您就別勉強梨兒了。她初來乍到,會不好意思是當然。」賀斐忱的眸子里閃過慧黠的光采。「還有,成親這事可能要讓爺爺失望了。

因為梨兒的養父才過世不久,三年之內恐辦不了喜事。」這就是賀大少爺想的高招,娶妻當然會娶,但拖得一時是一時,他很了解什麼叫做現實。

「這樣嗎?」賀文祥好失望,還以為能夠順水推舟,成就好事,沒想到賀斐忱居然有這樣的高招。可他若當下拆穿他,也討不了什麼便宜。看來他得再想想辦法。現下,還是好好的瞧瞧他未過門的孫媳婦吧。

這時,了解兒子心思的羅庭芳聰慧地開口:「無妨。反正斐忱和梨兒還年輕。再說,趁這機會讓兩人培養感情嘛,對不對?斐忱?」

賀斐忱給了母親一個感謝的眼神。「是啊,爺爺。」

「也好。」他還能說什麼呢。

眾人說個不停,只有賀君豪還記得江梨兒那雙端著茶盤許久的小手。

「好了,斐忱,快用茶啊,梨兒已經等好久了。」

江梨兒勉強自己抬頭,將茶杯迎上。

賀斐忱微笑,一切正如他意,開心得不了了。正想取走茶杯,不期然對上江梨兒的眼,那雙眼裡澄澈如鏡,猶如星子,他不覺看得怔了。是了,難怪他會記住他的長相,就是因為那雙雪靈靈的眸子……才想著,手才摸到杯緣,江梨兒禁不住他一看,手滑了。

賀斐忱愣了一下,然而,江梨兒卻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急著將掉落的茶杯取回,這一來一往,熱燙的茶水濺到她的手背。好痛!她咬唇,在心裡喊。可,她連縮手都不敢,輕輕地將杯子放回盤上。

眾人瞧見這一幕,還以為是賀斐忱故意使壞,就連賀斐忱也以為是自己將茶杯撥開,只有江梨兒明白,是因為自己太害怕了。

「斐忱!你是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了,連喝杯茶也不會嗎?!」賀文祥藉題發揮,大怒道。「我看這杯茶,你就不用喝了!」

羅庭芳立刻從椅子下來,將江梨兒手上的盤子轉給桃香,牽過江梨兒的手細瞧。

「都紅了呢。梨兒,快跟我進去擦藥。」

江梨兒只能點頭。女眷全進了屋。

但男人們是不會放過壞人的。賀斐忱知道自己會很慘很慘。

江梨兒的手被羅庭芳捆成了大麻花。

雖說她是被茶水燙到了,可是,也不用這樣費事吧?但,羅庭芳畢竟是好意,江梨兒也不好馬上拆下來,只是,這樣一來,連做事都不方便了。

晚膳,由於賀家大家長還在怒氣中,就在各人房裡解決了。

江梨兒從小在紅玉樓、美味食坊幫忙,看盡天下美味。可是家教甚嚴的她,從來也不曾真正嘗過什麼美食——偶爾林味榮、吳三讓她帶些剩下的食材回家,褚綠雲知道了,就要不高興半天,說什麼不吃嗟來之食。江梨兒同妹妹只好將食材拿去送給鄰近的人家。久而久之,長輩們擔心姊妹倆難做人,也就不為難她們了。

因此,瞧見桌上的各色食盤,江梨兒愣住了。一直都是端盤子奉菜的她,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賀家是大戶人家,也許膳食不如紅玉樓里的宮庭料理,但廚娘的費心巧思也是讓人稱讚的。

右手的不便,讓她十分勉強地夾了一塊醋溜雞。又甜又酸的口感在她嘴裡回蕩,晶瑩的白米飯又香又甜,江梨兒嚼著,幾乎要掉淚了。要是娘和杏兒也在這裡多好

還在用餐,門口即傳來聲響。

江梨兒正想起身,新任婢女秀紅麻利地搶先一步,快步向前應門,這樣的舉動讓江梨兒愣了下。

「小姐,老太爺來了。」秀紅朗聲道。

小姐?江梨兒一下子才回神——是啊,她怎麼忘了自己現在的身分呢。

「梨兒,你怎麼了?」賀文祥一進門便瞧見她泛紅的眼。洗去一臉脂粉的江梨兒,白白凈凈的小臉真是可愛極了。

那雙漂亮的眼睛滿是真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要是他再年輕個五十歲,恐怕會喜歡上吧!只是,這樣熟悉的眼神,他在哪裡看過呢?老人也想不起來。算了,反正就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嘛。這樣充滿靈性的眸子,光是看著就舒服。這個死孩子真的知道自己撿了什麼寶貝回家嗎

瞧她眼角泛淚,賀文祥不知道江梨兒是因為感傷,還以為她的手犯疼呢。「是不是手疼了?我就說這死孩子教訓得還不夠!」偏偏他居然心軟。

聞言,江梨兒急忙否認:「老太爺,梨兒沒事了……」

「什麼老太爺。」賀文祥看了秀紅一眼,示意要她退下。待秀紅離開,他道:「你要叫我爺爺。」

江梨兒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是的,爺爺。」

「真是對不住,頭一天來,就讓你受委屈了。」賀文祥真心地說。

也許是從小就逆來順受,江梨兒倒是不以為意。「梨兒沒事,爺爺。」

賀文祥拍拍她的頭。「那就好,我那寶貝孫子可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再怎麼不好惹,也不過幾個月而已,江梨兒在心裡接話;所以,就算她很怕見到他,為了五百兩、為了娘和杏兒以後的好日子,她會忍下去。

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賀文祥知道自己很難再說下去,他岔開話題。

「既然你沒事了,那我也該去辦辦正事了。」

江梨兒好奇的望著他。

「你都進門了,當然得開始替你採買些行頭,還有珍珠寶石一些成婚用的東西。放心好了,這些爺爺都不會馬虎的,你的衣裳、鳳冠霞帔我都會請錦雲綉坊里的織工做,珍珠寶石就請……」

「錦雲綉坊?鳳冠霞帔?」那可是城裡一等一的綉坊呢!聞言,江梨兒的雙眸發亮。

以為她有什麼不願,賀文祥解釋道:「這是當然。雖然你孝順,想要守喪,可是,三年也是很快的,誰知道這之間又會有什麼變故呢。反正先準備著,總有一天要派上用場。賀家可是名門大戶,既然是嫁入賀家,當然不會讓新婦見不得人。這排場是少不了的——」

但是江梨兒沒讓他把話說完,她搶道:「梨兒是說,那鳳冠霞帔可否讓梨兒自個兒來?」任誰都明白,這大戶人家什麼都多,手工銀絕不會少。

他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看著對方望著自己的神情,梨兒紅了臉,結巴道:「爺爺,您明白梨兒的出身。我爹……梨兒的養父雖然過世了,可養母和妹妹還需要梨兒照顧。若能多攢些銀兩,我娘和妹妹也好度日……梨兒自幼就在錦雲綉坊幫忙,手藝還算上得了檯面,不會讓賀家出醜的。」江梨兒在心裡嘆氣,說謊可真不是件好事。

此刻,賀文祥真的要流淚了。這丫頭真是個好孩子。「說什麼渾話!你既是賀家的少夫人,自有賀家為你作主,我馬上讓總管送些銀兩讓你帶回去安家……」

「不不不,爺爺,我娘……梨兒的養母個性剛毅,這樣的錢是絕不會收的……再說,梨兒剛進賀家,畢竟是個外人,對賀家更無貢獻,怎麼能拿爺爺的銀子呢?梨兒還是自個兒掙錢比較妥當。」

賀文祥知道自己說不過這孩子了。「可是你的手才受傷……」

「不礙事。」江梨兒急道:「這點小傷,梨兒早就習慣了。只要爺爺答應,梨兒一定會盡心儘力把事情做好的。」

賀文祥哪敢說不。「好,我知道了。明兒個,我會請布莊把布料送來。別急,慢慢做,等做好了,爺爺一定包個大紅包送給你。」

江梨兒笑得好開心。太好了!過去她一直是白天忙美味食坊、紅玉樓的事兒,晚上做綉庄的活。雖然到賀家來,且拿了五百兩銀子,但能夠多賺點錢,手頭寬裕點,不是更好嗎

一想到日後的好日子,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

兩人又說了許多體己話,賀文祥對江梨兒是越加喜歡了。

可等到賀老太爺離開,月兒都移到樹梢了。

一直找不到機會進門的賀斐忱早就等得不耐煩。因此,當秀紅來應門時,江梨兒見到的便是一張臭臉。

這是怎麼回事?她又得罪他了嗎

她抿抿唇,在心裡嘆氣;打小到大,雖然沒真正過過什麼好日子,可她一直以為自個兒的人緣不差的,誰知道居然會有人這樣討厭她。

「大少爺。」秀紅向賀斐忱福福身子,被遣下去。

怪異的氛圍在兩人身周繞,讓江梨兒的笑容都僵了。

該說些什麼吧?雖然她還是怕他,但她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至少拿到那五百兩,喔,不,還有做嫁衣的工錢。江梨兒看著桌面道:「大少爺……」

「我說你在這裡的人氣可真不差。」賀斐忱很努力地低下頭,卻依然看不清他的臉。一個晚上來來去去的人都可以把他的院落踩出痕迹來啦

光聽這話就知道,他又在生氣了。江梨兒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她還是很努力地維持她的禮貌。「大家只是關心梨兒。」

他當然瞧見他那隻包得像個饅頭的手,想也知道是來自於誰的愛心,他那個娘一向很會做人。「是,奉茶的事是我不對。」

他的話讓她驚訝!江梨兒抬頭,對上了他的眼。他居然是來道歉的。

賀斐忱也愣了,這個江梨兒扮起女人來還真像回事呢。方才在奉茶時的想法再次回到他腦海——雖然那張素白的臉充滿了不解,但那張櫻桃小口、挺直的小鼻,還有那雙出奇澄澈明亮的眼睛,這樣的他就像是空谷里的一朵解語花,根本不需要任何困脂花粉就能說服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

如果他是個姑娘,他一定會喜歡的吧?天啊!他在胡想些什麼!他可是個男人!光想著,賀斐忱就忍不住咬咬唇。

這樣的目光是什麼意思?江梨兒眨眨眼;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感受到一種很詭異的心情。她別開眼。「梨兒不敢怪大少爺,是梨兒自己不小心。」是啊,要不是她一時手麻,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看著他別開視線,賀斐忱忽然有些失望。奇了,他在想什麼呢?他用手指擰擰眉心。「有什麼需要就告訴秀紅。你住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是的,多謝他的到來,讓他可以開心玩樂。

江梨兒不是很明白為何桃香會被換走,但是這個秀紅似乎也不好惹,除非她問話,要不總是靜悄悄的。難怪紅姨要說,大戶人家的丫頭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有脾氣。

「還有……要小心,別讓人知道你的身分。」

身分?江梨兒點點頭。「梨兒知道了。」為了五百兩,她會比他更小心。

她的輕言細語,好像細緻的春風,柔婉而不做作。真好聽的聲音呢

賀斐忱很想給他一個笑臉,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笑不出來。

「早點睡吧。」

他丟下話,轉身就走,連看他一眼都沒有。但江梨兒卻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她對他真的是好怕好怕。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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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8: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雖然都住在賀家,且江梨兒就住在賀斐忱的院落里,可是,要避開不想見著的人還是很容易的。

對賀斐忱來說,江梨兒畢竟是他安排的人,於情於理,他都該常常去關心一下,就算是叮囑他保密的事兒也好;可是,自從見了江梨兒的女人裝扮后,他心裡就一直覺得不舒坦;再加上每每與他四眼相對,他腦海里總會有些奇怪的臆想……這樣一來,還不如不見的好。

反正,這小子看來也不蠢,應該不會同銀子過不去。因此,賀斐忱就當他不存在,依然過自己的日子。

早起晨練,用過早飯後到賀家各家店去晃晃,有時也到王府找上宮凜,或同幾個朋友到紅玉樓吃喝,每每返家已經是華燈初上。

只是,這樣的舉動急壞了那些不明就裡的長輩們,尤其是賀文祥;他拚命地想要製造兩人見面的機會,可是,卻苦無辦法。

然而,就算是這樣,以為不理不睬就能完全撇開還是很困難的。

這天清晨,賀斐忱晨練凈身完畢,正想回房用飯,忽然發現眼前有個白影閃了過去。

是誰這麼清閑,有福不會享?現在還是春天,早晨還是涼冷的,窩在被窩裡多好啊!他是因為父親要求,自小便要早起練功才養成習慣,可這人又是幹什麼的?想著,他好奇的跟上。小跟班賀曼忱不明所以,但大哥要走,他也不能不跟。

然後,站在樹叢后的兩人瞧見了一身白衣的女孩——那是一個瘦小、臉色蒼白的小丫頭,一雙眼睛又黑又大,雙手又細又瘦,黑髮既沒攏髻,也沒插釵,只是整整齊齊地扎辮,雖然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是個小美人。

他一眼就看出「她」是誰——江梨兒,那個他一直想忽略的人。

在他認識的女人當中,沒有一個像「她」一樣——雖沒有小桃紅的美艷,卻有著特有的靈性,教人想不看都難……奇了,他怎麼又拿女人跟他比,他……他可是個男人,不是嗎

只是,依爺爺對他重視的程度,加上他那個超級會做人的娘,絕不可能連件衣裳、髮飾也沒準備。為什麼江梨兒還是這樣?白凈的小臉脂粉未施,編辮的長發整齊的垂在腦後,一身素衣,全身上下毫無長物,貼身侍女秀紅更沒跟在身邊……

他還在想,就瞧見他挽起袖子,雙手執著竹筒,輕巧地在花間穿梭,小心翼翼地汲取花朵的香露。

原來如此。他還真是個怪人!賀斐忱不明白,這等小事叫下人做就成了,何必親自動手?再說,賀家的園子不小,他卻開開心心地在裡頭來回,就像一隻早起的白兔,有時,他也會抬手擦擦額角的汗滴,有時,他也會因為構不到樹上的香花而皺眉,但,只是一下子,他又笑開懷,玄黑的眸子是迷濛的,好像他正望著什麼人——某個不在現場、卻讓他牽挂的人。

是誰呢?光想著,賀斐忱心裡便泛起一絲妒意。

見狀,賀曼忱開口:「大哥,她幹什麼啊?哪有人大清早地不睡,拿著竹筒接露水?」

賀斐忱沒回話,過了片刻,江梨兒將腰間的塞子拿了出來,蓋在竹筒口,然後,就見他匆匆往後門走去。

賀曼忱的眼都亮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哪裡去。」

賀斐忱輕扯嘴角,也跟了上去。

兩人跟了幾條街,來到美味食坊,瞧見江梨兒將竹筒交給食坊主人。

江梨兒輕道:「五舅,這是要給我娘當藥引的,拜託您拿給杏兒妹妹了。」

食坊主人點頭。「快回去吧。」

江梨兒微笑,快步離開。

跟在身後的賀斐忱挑眉。原來,他一直惦著母親和妹妹嗎

想著,賀曼忱開口:「大哥,她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日子不過,幹什麼跟她的養母牽扯不清呢?真是吃飽太閑。」

賀斐忱沒讓弟弟瞧出他的心思。「我管她想做什麼。」他冷然道。「就算她是公主,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理都懶得理。」

大哥的冷漠讓賀曼忱覺得沒趣。可惡!難道他就整不了那個女人嗎

不行!要是這樣就放手的話,他哪算是家裡的小霸王啊!賀曼忱一面想著,一面把一旁的樹枝折斷。

另一頭的江梨兒送完花露水,才走進門,便碰上賀文祥。

「回來了?」

江梨兒笑笑。「是。」

「在這兒的日子還過得慣吧?」賀文祥關心的問。

江梨兒點頭。「是的。」為了五百兩,沒有什麼好不習慣。再說,在這裡吃好穿好,她沒什麼好抱怨的。

「那就好。」賀文祥心裡明白,他那媳婦最會做表面功夫,在他面前對梨兒是挺好,待他不在了,肯定是不理也不睬。至於他那孫子,根本連梨兒的房門都沒進去過,整天就在外頭鬼混。唉!這孩子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好姑娘!想著,賀文祥忍不住咳了起來。

江梨兒熟練地拍拍他的背。「爺爺,您還好吧?」

「人老啦,總會這樣的。這是老毛病,沒事。」誰叫他年輕時不知道養生,老了當然要出事。

江梨兒想起吳三曾經教她幾樣養生的甜湯,也許會有用也說不定。「爺爺,我煮甜湯給您喝,好不好?也許會有用哦。」

聞言,老人真的快流淚了。「好好好。」自從阿凜離開后,這個家總算有個像話的孩子。

得到老太爺的恩准,江梨兒開心地走進賀家廚房,正想拿起鍋盤,又停住了。非告而取謂之偷,這兒不是她家,她怎能擅自動手

她耐心地在一旁等著,才片刻時間,一個身形微胖的女人走進來。「你是誰?在我的廚房做什麼?」

「我叫梨兒,我想用這裡的器具煮些甜湯。大娘,我能借用嗎?」

「我不是什麼大娘,叫我張嬸。是誰讓你來的?」張嬸不悅。這裡可是她的天下,誰敢動她的地盤,就是跟她過不去。

江梨兒搖頭。「是老太爺讓我來的。」

「你說什麼?!」她才不信。看這丫頭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什麼小姐夫人,恐怕是新來的婢女也說不定。想著,張嬸的嗓門大了起來。「小丫頭,你要知道,在賀家,沒人可以動我的廚房。就連主人也一樣!」

聞言,江梨兒很不好意思。「對不起,張嬸,我不知道是這樣子。」

看來她得另想它法。

她轉身想走,忽然聽到張嬸大喊「哎喲」。

「您怎麼了?」江梨兒趕緊扶住張嬸快要癱下的身子。

「我閃到腰了。」方才張嬸看江梨兒離開,原本得意極了,誰知道才轉身,腰就閃了。「糟了,午膳的時間快到了,這可怎麼好?」

江梨兒將她扶到一旁坐下,輕道:「如果張嬸不介意,梨兒可以幫忙。」雖然無法煮出什麼能上得了檯面的大菜,可在三舅、五舅的調教下,她對廚藝還有點自信。

張嬸原想拒絕,可是,現下她的腰真是疼得不像話,連站都站不住了,何況是拿起鍋鏟呢。「你啊,既然要動手,就得負責,要是老爺夫人怪罪,可別怪我。」言下之意,萬一出了事,江梨兒得全權負責就是。

江梨兒依然笑著。「我知道了。食材在哪兒呢?」

張嬸伸手指了指,接下來的情況讓她驚詫得瞠大了眼。這丫頭的廚藝非比一般,無論是燒、炒、溜、淋……沒有一樣不是恰到好處。菜色多樣,排盤秀雅。張嬸雖然在心裡叫好,可還是忍不住道:「樣子能看又怎麼著?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那天中午,每道菜都吃得只剩下空盤子,連清洗都便利了起來。

張嬸這才笑開眼。「我就說嘛,你一定是老爺夫人新請來的婢女吧。

老爺夫人肯定是看到我的辛勞,才會特地請個人來幫我。」

江梨兒很想解釋,可張嬸根本不想聽她說話。也好,她對自己說,她可是拿了五百兩,就算多做些事也是應該的。因此,她也不說破,反而天天溜到張嬸這裡報到,當起她的小幫手。

雖說是來這裡當大小姐,可是下人們對江梨兒一點也不敬重。原因無它,大少爺的冷漠讓眾人明白,江梨兒根本就只是個傀儡,作不了主的。

尤其是秀紅,雖然對江梨兒還算有禮,可對於打理她的一切,只求盡到本分,根本無心。

沒人搭理的江梨兒一點也不在意,事實上,她壓根兒不知道大戶人家是怎麼過活的,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冷落。何況,從小過慣了苦日子,讓她根本閑不下來,巴不得多找些事來忙,少點人看著她,她反而快活自在。

賀斐忱只當她不存在,反正他白天在外頭快活,她要做啥也不關他的事。

可二少爺賀曼忱就不同了。

年方十二的賀曼忱一直是家裡的小霸王,除了當家的男人外,就連母親也治不了他。小霸王閑來無事就愛找婢女們的麻煩,不是趁她們休息時,朝她們中間丟只大肥毛蟲,就是從後院花叢里抓些青蛙、小蛇,每每見到婢女們哭天搶地叫救命,他就開心地捧腹大笑。

這天,秀紅正在同小菊聊是非,取笑江梨兒的不是;兩人聊得幾乎忘我,不經意問,秀紅髮現她的裙擺在動,一抬頭,瞧見了賀曼忱看好戲的笑臉。

秀紅掀開裙擺,一隻綠色蜥蜴探出頭來,小菊立刻尖叫跑開,秀紅嚇呆了,只能坐在原地尖叫。

賀曼忱開心地拍手叫好。就在他正得意的時候,有個人走了過來。

江梨兒伸出手,快速地揑住蜥蜴的頸子,然後走了幾步路,將它放到地上,那隻動物快速地跑向後院的花叢。

被人破壞了好事讓賀曼忱不悅,他啐了一口。

江梨兒輕道:「這是不對的,二少爺不該這麼做。」這並非指責,只是單純的真心話。無論嚇人還是抓小動物,都太過分。

「你以為你是誰!要不是爺爺拿你當寶,我們賀家根本沒人拿你當回事!」

江梨兒沒有生氣。在外頭工作那麼久,再難聽的話她都聽過。她不想理他,直直往自個兒的房裡去。

見狀,賀曼忱生氣了。除了爺爺、爹、大哥和表哥,從來就沒人能管得住他,這丫頭膽敢對他挑釁?!他咬咬牙,黑眸轉了轉,哼了一聲,笑道:

「怎麼?敢管閑事,沒膽過來嗎?有膽你就過來。」

這小少爺好俊的臉,可惜這種表情還真難看。江梨兒在心裡嘆氣。她輕輕走過去。「小少爺有什麼吩咐?」

賀曼忱瞧見她一步一步走過來,原來的笑臉漸漸收住。「可惡!怎麼會這樣呢?!」

是不是他記錯位置了?不會吧?昨天才新挖的。他不信的撥開江梨兒,自個兒順著原路走過去,才走了兩步,眾人只聽見「啊」的一聲,地面破了一個大洞,小少爺也不見了。

原來,這小霸王漏夜挖了陷阱,又鋪了樹葉,埋了一層薄薄的泥土和草屑,就是要趁婢女們驚嚇過度,不慎落井,再來好好伺候她們。可惜江梨兒因為太瘦,體重過輕,以致當她走過陷阱時,才能夠全身而退。看到她沒事,讓賀曼忱對自己的記憶起了疑心,趕緊上場嘗試,沒想到這個小壯漢沒有好運,便自食惡果了。

眾人見狀,開始議論紛紛,一些聽到叫喊的婢女也來了,巧巧和秀紅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整個經過告訴大家。

賀曼忱聽見了,拍拍屁股,氣惱的大叫:「你們這些笨蛋,還不快點把我拉上去!」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一個平日都受過賀曼忱的氣,雖說他是主子,可不困他個一時半刻,大夥的氣哪能消啊

小霸王叫了又叫,江梨兒走向另一頭,解下晒衣繩,走了過來,將繩於打結,丟進陷阱。

秀紅不解,小聲道:「小姐,為什麼幫他啊?」

「不然要放他在洞里嗎?他雖然不對,畢竟也只是個孩子。」

江梨兒感覺到賀曼忱拉住了繩子,她開始往後拉。秀紅搖頭,吆喝眾人一起拉繩子。

賀曼忱三兩下便從洞里爬上來,當他對上江梨兒,愣住了。她……怎麼會是她呢?他哼了一聲,紅著臉跑開。當他跑到園外時,瞧見了一雙責備的眼神。

「大哥……」慘了,大哥該不會全瞧見了吧?他一向反對他欺負下人。

看到弟弟低頭,賀斐忱沒開口,他轉頭,看著那個「小女人」。

秀紅、小菊和婢女們全圍了上來。「梨兒小姐真是了不起。」

「是啊,要不是有梨兒小姐,我們真不知道該怎辦才好呢。」

江梨兒只是微笑,一點也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麼,可以讓這兩人對她熱切起來。

然而,誰也沒發現有個人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對他,又多了新的想法。

人人都說張嬸的廚藝變好,張嬸樂得眉開眼笑。

當了張嬸的小幫手有個好處,那就是可以自由使用廚房。為了這個,江梨兒好開心。

一面喝著江梨兒燉的甜品,賀文祥滿意極了,她果然是他理想中的孫媳婦。

為此,他再度向兒子媳婦施壓,希望斐忱去看看江梨兒,心裡也暗自盤算著,該怎麼早日促成好事,畢竟,他也實在太老了,沒法子等太久。

賀君豪是個孝順的人,當下就同意了;羅庭芳見狀,還能當局外人嗎

她擔心兒子受罰,自願去當說客。

那天晚上,賀斐忱早早就回家,一進門就被母親抓個正著。

「你這是在做什麼?」羅庭芳頗不以為然。「梨兒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可也是你爺爺選的。何況,她還因為你而受傷,論情論理,你都該去瞧瞧人家。整天在外頭吃喝玩樂,像什麼話呢。」

想也知道這篇大論一定是爹教她說的,太順暢了。賀斐忱抿抿唇。「知道了,我待會兒會過去。」

反正只是去瞧一下,也不會掉一塊肉。再說,自從江梨兒進了賀家,倒也是風調雨順,沒找過什麼麻煩,光是這個,就值得嘉許了。而且,他還把曼忱從陷阱里救出來……

好奇怪……就算他表現不差吧,為什麼他會在意一個男人呢?賀斐忱勉強對自己的心情下了註解——也許,他本來就喜歡當好人,討那些姊姊妹妹的歡心,現在更擴大到男性同胞身上了。是,絕對是這樣。

兒子的順從讓羅庭芳好驚訝!她還以為丈夫幫她準備的那些大道理會用光呢,沒想到竟然一個也沒用上,害她記得頭都疼了。

母親的錯愕讓賀斐忱露出笑意。他轉進迴廊,走近江梨兒的小屋。小屋前有個園子,這園子不大,可是應有盡有,花草綠樹一個不缺,加上屋前的小池垂柳,光線通明,是賀家最美的一角。

初更剛過,江梨兒想必尚未休息。賀斐忱勾起嘴角,正要走入園裡,秀紅退了出來,賀斐忱瞧見房裡的燈還亮著。

江梨兒在門口對著秀紅微笑。這些日子飲食正常,讓江梨兒長胖了些,臉頰豐潤,精神也變好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滿好看的,賀斐忱忍不住想;下一刻他發現,這樣可人的表情居然讓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可惡!他氣惱地撕碎腦海里的想法。

別再想了!他努力地想著小桃紅的美貌,告訴自己,江梨兒還差得遠。

「小姐,早點歇著吧。」

江梨兒點頭。「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

秀紅點頭。說真的,這些日子同江梨兒交心,她發現自己真是走了天大的好運。十五歲進賀家,看盡人情冷暖,哪一個婢女能跟她一樣能夠早早上床休息?就算睡了,多數也會被叫起床弄宵夜點心。她能遇見江梨兒,真是好運得不得了。

「哎,要是大少爺也能了解小姐的好,那就好了。」

聞言,江梨兒笑了。「那有什麼關係?」坦白說,她可是怕他怕得要死,平日遠遠瞧見他,躲都來不及了。在她待在賀家期間,最好少碰到為妙。

「小姐,你不能這樣。雖然迎春閣的小桃紅是國色天香,可你也不差啊。再說,野花哪有家花好。」

能和秀紅交好真棒。江梨兒搖頭。雖說她本來就是賀斐忱找來「佔位子」的,可是最近她越想越不對。「我聽說那桃紅姑娘是個好姑娘,如果大少爺真的對她有心,娶她進門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長輩們一定要拆散這好姻緣

「小姐!」再說下去,她真的要氣出病了。這個小姐真的說不聽。「你要知道自己的身分,再這樣下去,大少爺就要被人搶走了。」

被搶走最好。江梨兒笑笑。「那有什麼關係呢?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不好?」雖然這樣做好像有點對不起正牌的方大小姐,可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要是賀斐忱真的喜歡小桃紅,誰也改變不了,不是嗎?不過,這樣想來,她來這兒賺這五百兩銀子,還真的有點罪惡。

「小姐!」秀紅差點叫出聲。

「好啦,別說了,快去睡了。」江梨兒笑著合上門,一點也不在意。

秀紅搖頭,往另一頭走,眼前的人教她吃驚。「大……大少爺。」秀紅欠身。天啊!方才她同小姐說的話,大少爺沒聽見吧

賀斐忱揚眉,揮手要她退下;他伸手扣門,聽見有人疾步走來。

江梨兒一推開門,發現是賀家大少爺,嘴邊的笑容馬上凍結了。

「呃……」

這是什麼情況?什麼呃不呃的!他的好心情全不見了。賀斐忱發現,他還是很怕他,瞧他臉色青白,簡直就像瞧見了野獸!害怕?他竟然會給人這種感覺?他可是美男子賀斐忱!想來,他會把他讓給小桃紅還真的是出自真心。

他越想越氣,連語氣也差了。「真是沒有禮貌,都不會叫人的嗎?」

話是這麼說,他自個兒不也是如此?但江梨兒是個溫婉的姑娘,不但脾氣好,更沒心機,她只會怪自己。說的也是。她怎麼愣住了?就算她再怎麼怕,也不能顯現出來吧?至少,他算是她的僱主,看見僱主不該如此心慌。

她輕呼了一口氣,道:「大少爺,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她還以為趁著秀紅早退,可以多趕些活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來是給他面子,敢情他還想趕人嗎?有多少閨女巴不得他上門呢。賀斐忱光想就不舒暢。「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他一邊說,一邊走進去坐下。

他們非親非故,也沒什麼交集,有什麼好看的?她抬頭,很勉強地望了他一眼。那張一如往常的表情——還是一等一的臭臉。她咬咬唇,告訴自己就當是在應付紅玉樓里難纏的客人吧,雖然她還是好怕好怕;但是,只要她別想,就會過去的。

她溫順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茶給他。「請用。」

不知道為什麼,光聽他說話,他的心情就開始低落。那樣柔柔軟軟的嗓音,為什麼語調卻是無止境的下沉?一想起他奉茶的事,賀斐忱忍不住瞧了瞧他的手。那隻細瘦的手上還有著淡淡的顏色。那天他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綁成了大粽子,根本瞧不清傷勢的嚴重性。但現在一看,他的傷勢真的不輕。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又愧疚了起來,接過杯子,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好。」

上次?哪次?江梨兒好一下子才會意過來。「是梨兒沒拿好。」雖然她有整整兩天都做不了女紅,可是,她知道不是的錯,而且,他早就道過歉了。

江梨兒垂下眼。她發現只要不看他,她的心就能平靜。但是,他若再待下去,可會浪費她的大好時光。想到自己只能這樣等著,江梨兒好無奈。

他是那種讓人擔罪的人嗎?嘖!「你不用這樣。」賀斐忱捧起茶杯喝茶,用眼角瞥他一眼。

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根本找不到焦距!賀斐忱嘆氣。他發現他又在逃避他的視線,甚至連說話的時候也不敢瞧他一眼,這點讓他很不舒服。雖說前些日子他每每見到他就自動閃避,但他也從未追上來,想來,也許躲人的不只他一個呢。這樣想讓他更不悅,他有那麼不堪嗎

「小梨子。」

小梨子?江梨兒錯愕的抬頭,他叫誰啊

賀斐忱挑眉。「我就是在跟你說話。」瞧他的眼神又開始亂飄。「你在看哪裡?跟我面對面有這麼困難嗎?」

聽到這話,江梨兒的心裡發毛。她又不是會撒謊的人,只能低頭咬唇。

她又把頭低下去了!而且還這麼認真地想。賀斐忱眯眼。「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長得很難看?」奇了!平日他不是還挺會哄那些姊姊妹妹的,為什麼現下他只會發火呢?就算對方是個男人,他也沒有那麼惹人厭吧?是了,他怎麼忘了,這個江梨兒根本不是女人,難怪他會瞧不出他的好。他在心裡呼了口氣,正想放鬆,腦里又竄出話。既是如此,他又為什麼感傷呢?為什麼一個勁兒的把這小子當成女人來比較?想著,他心裡涼了起來。

江梨兒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只是認真地想——他好不好看,她是不知道啦,但是,她是真的很怕很怕他。江梨兒很為難地抬眼,給了一個勉強的微笑。但那一下下,快得連賀斐忱長什麼樣都瞧不清。

賀斐忱還沒從自個兒的情緒里恢復,又瞧見他的勉強。可惡!連擠出來的笑容都是假的,他果然很怕很怕他。賀斐忱早就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他只是滿肚子火。他自言自語地道:

「是的,我怎麼忘了,你是一個男人,怎麼可能了解我的好?算了,既然這裡不歡迎我,我去歡迎我的地方。」說完,用力地將門甩上。

他在說什麼啊?誰是男人?江梨兒皺眉,忽然想起,他的確不知道自己是女兒身……見他離去,江梨兒鬆了一口氣。幸好沒用去太多時間,她開心地把床頭的籃子拿出來,繼續趕工。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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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賀斐忱再度從馬廄中牽出駿馬,毫不猶豫地奔往迎春閣。

迎春閣里歌舞昇平,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當賀斐忱走進大門,鴇母劉嬤嬤迎了上來。「哎呀!原來是大少爺,您好幾天沒來了。這些日子,我們這裡的姑娘可想得緊呢。」

賀斐忱了解這些只是場面話,可聽了就是讓人舒服。他揚眉。「桃紅姑娘呢?」

劉嬤嬤笑道:「咱們桃紅這幾天不見客,可您不一樣。我先上樓說一聲。」

的確不一樣。光他和房二少那一架,打得全城人盡皆知,小桃紅身價不知翻了幾翻,迎春閣里的姑娘也跟著發紅髮紫,說什麼,他都是迎春閣的大貴人。

片刻,小婢來報,引他上樓。

小婢推開門,一陣香氣撲了上來,床上的布幔是放下的,想來也只有成都名妓小桃紅能有這樣特殊的待遇——在眾家姊妹忙著接客營生的當下,還想賴床貪睡。

待賀斐忱進門,小婢立刻將門掩上,穿著整齊的小桃紅從側門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讓太少爺久等了。」她雙目含笑,懸鼻櫻唇,白凈的皮膚吹彈得破,言談舉止文雅秀麗,猶如大家閨秀,再怎麼有定性的男人都會忍不住多瞧她一眼,何況是樓下那些急色鬼。

賀斐忱微哂。「吵了姑娘的好夢,我才要道歉。」

小婢端上幾盤點心、清茶。兩人對坐。

才坐定,小桃紅忍不住調侃:「聽說老太爺為太少爺尋了妻室,新婚燕爾,怎麼還有空來?」從小就在風塵堆中打滾,她很明白這裡的男人要什麼,但,她要的,他們全給不起。

賀斐忱笑道:「再怎麼了不得的姑娘,也比不上一個小桃紅。」

「是嗎?大少爺是人中之龍,小桃紅有幸能得太少爺垂青,真是小女子萬幸。」小桃紅掩嘴笑道:「既然這樣,小女子的將來就托給大少爺了。

只是……」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真是嬌美極了。「怕嫂夫人不願意。」想也知道有哪個女人願意。

願意?他怎麼會不願意!賀斐忱想到江梨兒微笑的臉,笑著對秀紅說的話——

「那有什麼關係呢?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不好?」

賀斐忱扯扯嘴角。真想撇開他,但那雙明亮如雪的眸子就是在他面前閃啊閃。可一想到他和他的對話,哪一句像是在乎他這個人?他心裡該不會只有那五百兩吧?想著,他伸手擰擰眉心。夠了!賀斐忱,不要再花心思在一個男人身上,他沒那種傾向,他喜歡的是女人,香香甜甜的女人,可以摟可以抱的美人,怎麼可能是個男人呢?可思緒至此,他傻了。

他……他……他在想什麼?!那傢伙明明就是他自個兒布下的棋,為了防止爺爺破壞他自由之身的暗樁,為什麼到了現在,卻是什麼都亂了

小桃紅對他揮了揮手,可是賀斐忱根本就沒看見。

小桃紅笑了起來,鮮少有男人付錢到她這兒發獃的。

一直以來,都是男人瞧著她流口水,現在有機會瞧男人也不錯。看看這賀太少爺可真好看!又是皺眉,又是抿唇的,肯定是有心上人了。想來,這男人恐怕要改邪歸正了。

真可惜,這麼好的客人哪。她輕輕彈了下手指,喚來立在一旁的小婢,要小婢叫醒這個神遊太虛的男人。

賀斐忱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很不好意思。

小桃紅搖頭。「大少爺該走了。」

賀斐忱愣了一下,這女人在說什麼?「桃紅姑娘……」

「事實已經很明白了,大少爺可別當局者迷。」

他哪有當局者迷?他只是……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而已。天啊!難道連小桃紅都看出來了?他好想否認自己的思緒,但是,他又清楚明白,就連傾國傾城的小桃紅也沒法讓他這樣心心念念。

賀斐忱不是不肯認輸的人,可,對方是個男人……是不該喜歡的人……

他和他只是主從關係,等到時間過了,他會走,然後,等他玩累了、倦了,他就會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成親生子,他們再也不會有交集。

可,就這樣嗎?他想到那雙雪亮的眼,他唇角淡漠的笑意,他話里若有似無的絕情……他抿抿唇,心涼地將唇微彎,起身作揖。「打擾了。」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小桃紅搖頭。這男人是怎麼回事?那是什麼表情?承認自己心裡有人有這麼困難嗎

劉嬤嬤看著賀斐忱離開,下巴都快合不上啦。賀大少爺居然只待了半個時辰!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她的心肝小桃紅還要不要做生意啦!她急急上樓追問。

「女兒,你到底做了什麼?這賀大少爺為什麼……」

小桃紅笑笑。「沒事,只是誤入歧途的好男人要回家了。」

反正這裡就是這樣。迎春閣啊迎春閣,沒錢的人來不了,有心的人留不住。

來賀家已經兩個月了,江梨兒好想娘和妹妹。

早上,她得到賀文祥首肯,回家探望家人。

因為早早就要回家,她開心地在廚房做了小點心。當她正在和張嬸聊天時,總管張雄走了進來。

「老婆,我說……」張雄瞧見江梨兒也在裡頭時好驚訝。「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而且還滿身麵粉,手上還沾著菜渣……他想起這些日子,妻子開心的說,她終於有個丫頭可以使喚……他還當她是在胡言亂語,沒想到……「你說的丫頭就是梨兒小姐嗎?」

聞言,張嬸也愣了。「你是說,她是小姐?方家的大小姐,太少爺的未婚妻?」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這名字好耳熟。

「你!你真是的!也太糊塗了吧。」老太爺很重視他的孫媳婦的。張雄的頭都快昏了。

見丈夫臉色大變,張嬸這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完了……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啊。梨兒……不,我說小姐,你千萬別生氣……是我不好……」

說完,腿一軟,乾脆跪了下來。

聽著總管和張嬸又急又快的說著她不懂的話,江梨兒皺眉。「張嬸,我沒有生氣啊。」她趕緊把張嬸扶到椅子上坐好。事實上,拿了賀家那麼多銀兩,什麼也不做,她才難過呢。

張雄氣得痛罵妻子。「你啊!一天到晚就想偷懶。要不是你只想著偷懶,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錯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江梨兒總算明白了。「別說了,張叔,這不是張嬸的錯,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在賀家閑著也是閑著,廚房的活兒,我做慣了,讓我在這兒忙,也好過成天胡思亂想吧?」反正,她本來就是閑不下來的人。況且,要是閑慣了,等回了家,要怎麼扛起一家重擔呢

「小姐!」聽到江梨兒的話,張嬸感動極了。想到這些日子她一直對她頤指氣使的,可是此刻她非但沒有半點責怪,反而還多方維護。她就更加慚愧了。

張雄道:「小姐的恩情,我倆一定會記在心裡。」

江梨兒微笑。「哪有什麼恩情,我什麼也沒做呢。」才說著,她聞到撲鼻香味。「我的包子好了。」

她扶著蓋子,輕巧地掀開蒸籠,滿室漫著好聞的肉香。「張嬸,好了。你瞧,這包子真可愛呢。」她笑了。

知道她真的不介意,張嬸也笑了。

張雄退開,在廚房門口瞧見不遠處有個人影。

「大少爺。」他驚訝的低頭,想要請罪。

但賀斐忱只是抬手示意。

這小子真是奇怪,為什麼他永遠能這樣開懷?無論是什麼情況,他總是這樣笑嘻嘻的,除了……見到他的時候。

這樣想,讓他嘴角的笑收住了。他原本就不該是他喜歡的人,況且,他心裡根本就沒有他的位置,所以,他還在想什麼呢

不該開始的事,也許該在這裡打住就好。賀斐忱輕斂眼睫,往另一頭走去。

忙好廚房的事,江梨兒收好食籃,正想從後門走出去。

可門一開,一個水盆落了下來。

裡頭的水全落在江梨兒身上,一旁的人影閃了出來。

賀曼忱撫掌大笑。「哈哈哈!」他一早就在這裡等著,沒想到這個倒霉鬼會是她。報了老鼠冤,叫他怎能不開心

江梨兒渾身都濕了,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是快快拂去食籃上的水

漬,打開蓋於,掀開遮蓋的布巾,發現裡頭的包子一切完好,她鬆了一口氣。

反正天氣不錯,衣裳待會兒就幹了吧。只請了一天假,回家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哪有時間耽擱。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既無怨也無怒,反而有更多的同情。

這孩子真可憐,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嗎?江梨兒抿抿唇,快步走開。

賀曼忱擰眉。她那是什麼表情?為什麼他會有種受挫的感覺?可惡!害他都開心不起來了。

紅玉樓里的雅座。相同的兩人,卻有著不同的表情。

賀斐忱看來失魂落魄,只差衰神沒上身了;上宮凜則是嘴角輕揚,看也知道好事將近。

上官凜瞧了表哥一眼,搶先道:「你看來很不好。」從小到大就在一起的兩人就算分開了,也是時時惦記著對方。雖然同住成都,可各有各的事忙,但無論如何,還是每隔幾天就要見上一面。

「我是不好。」怎麼可能好呢。

「有那小子幫你擋著,不是如魚得水嗎?」自從離開賀家,兩人開始接手家裡的事業,偶爾在商場見面,他也是意氣風發。上官凜很清楚表哥貪玩的心性,除了終身大事,沒什麼好教他愁的。

一提到江梨兒,賀斐忱的目光深沉。「最近,我常在想,也許一開始,我就該好好的去找人,不是隨便找個人來頂替。」可要是這樣的話,他就不能認識他了。天啊!為什麼他還在想這個!昨兒個晚上,他不是跟自個兒說好了,他只是沒見過像江梨兒這樣的人,所以一時糊塗罷了。

看著表哥臉色不斷的轉變,上官凜知道這頓飯將會吃得很辛苦。「事已至此,還是找個方法解決吧。」

怎麼解決?賀斐忱正視自己的內心。「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呢?」要知道,承認自己喜歡江梨兒將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上宮凜知道這不是問句。「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他當然知道不能勉強,可也不是說斷就能斷,說不要就不會來。「如果能放手,我也想放手。」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賀斐忱的心就要痛起來。只是,只能一旁偷偷看著他,不能跟他說話,不能正視他的眼,渴望又要像潮水一樣,讓人窒息。

「對方是江梨兒?」上官凜看著賀斐忱。

表弟的精明讓賀斐忱驚跳。「阿凜!」他一向很佩服上官凜獨有的臆測能力,可這回也太准了吧。

這事不只是選擇那麼簡單,如果想和江梨兒一起,要有多少勇氣?上官凜問:「雖千萬人,汝往矣?」

表弟的話讓賀斐忱愣住了。他能有這樣的氣魄與勇氣嗎

春天天氣難測,出門時還是晴天,進城的時候,忽地狂風大作,下起陣雨。

賀斐忱急急策馬,回到家裡,發現門口有人,停馬一瞧,才知道是秀紅。為什麼秀紅會在這裡?這種時候,她不是該在房裡服侍小梨子嗎?他的心頭髮涼,問道:「怎麼回事?」

秀紅不敢隱瞞。「是小姐……梨兒小姐一早就出門了,還沒回家呢。」

小梨子還沒回家!賀斐忱咬牙,飛馬在街上找了又找,就是沒見著半個人影。這樣黑的夜裡,雨勢又大又急,誰會在路上走?他不死心的繞了又繞,終於在後門前的小路上瞧見一個人影。

那人全身濕透,彎著身子,手裡還拿著食籃。

是他!賀斐忱飛身下馬,將軟下身子的江梨兒扶住。

江梨兒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眼前這個好心人居然是她最怕的大少爺

看著他充滿情緒的眸子,她知道他又在生氣了。

「抱歉……梨兒回來晚了。」

原來江梨兒到家時衣裳也幹了,她開開心心地與家人暢談。褚綠雲好久沒見到女兒,心情好,病情也轉好了。三人又說又笑,等到江梨兒告別,天都快黑了。然後,半路上遇見大雨,江梨兒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一個勁兒地奔回賀家。誰知道才進城便摔了一跤,腳也疼,頭也疼,加上雨勢漸大,讓她走得來越來越慢。

他在道歉……又在道歉!幹什麼道歉呢?他笑得靦腆,他看得心疼。

賀斐忱清清喉嚨,能找到他,他心裡有多高興啊!為什麼他倆就只能這樣

他試著解釋:「不……不要這樣……我沒生氣,我只是……只是……無法放手……」是的,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可是到現在他才有勇氣承認。

她聽不明白,她應該好怕好怕他的,但是靠在他懷裡,她居然一點也不想動。原來,他的懷抱也是溫暖的嗎

發現他閉上眼,賀斐忱急得大叫:「小梨子!小梨子!」

她軟軟地靠在他身上,緊緊實實地閉上眼,連話也聽不見了。

才進門,秀紅見到渾身濕透的兩人,緊張急了。「小姐、小姐……您是怎麼了?」

賀斐忱揮揮手,本想叫秀紅來幫忙,但心念一轉。不好,要是秀紅插手,小梨子是個男人的秘密恐怕就要不保了。那樣一來,小梨子恐怕會被趕出賀家吧?不,他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因此,他急道:「去拿套乾淨的衣服來。」

秀紅急了,也沒細想,匆匆跑開。

賀斐忱將江梨兒帶往自個兒的房裡,將他放在床上,毫下遲疑地扯開江梨兒濕透的衣裳,然後,他呆住了……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怎麼會這樣呢?他、他……他怎麼是個女的?!一時之間,賀斐忱的心情好複雜。秀紅的腳步聲將他驚醒,在她進門前,賀斐忱飛快地把江梨兒的衣裳拉攏。

秀紅看到主子慌亂的神情,開心地笑了。「大少爺一定是心急,才會忘了小姐的房間不在這裡吧?」能讓大少爺這樣心慌,看來小姐有望了。

賀斐忱抿唇,也不做任何解釋。「我先出去,你幫小梨子換衣服。」

才走出門,賀斐忱發現自己居然笑了起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說也奇怪,江梨兒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因為一場大雨便倒下。

來看診的大夫說是積勞成疾,加上受了風寒,身體便禁不住了。賀文祥急得不得了。

婢女們本來就對江梨兒有好感,加上主子緊張,下人們自然盡心,一個晚上,江梨兒的院落人來人往的,比下大雨還熱鬧。

賀斐忱心結已解,自是隨侍在側。長輩們都開心,認為這兩個孩子的好事有譜了。

只有賀曼忱在心裡喊糟。一個晚上,就見他在門外探頭探腦,賀斐忱索性走了出去。他一對上兄長的目光,就乾脆招了。「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玩……誰知道她這麼沒用,才潑了點水就受寒昏倒了……」

原來,賀曼忱心裡有鬼,根本不知道江梨兒是因為淋雨生病,只聽到江梨兒受寒,便以為是自己做的好事,躲在這裡東張西望了一個晚上,細皮嫩肉不知讓多少蚊於飽餐一頓呢。

聽到弟弟的話,賀斐忱面無表情。「你做的好事,我已經知道了。至於要怎麼罰你,我還沒想到,先回房去吧。」他現在根本就沒心情管他的惡作劇。

他最怕哥哥這個樣子了。他為什麼那麼生氣呢?她只是個外人啊!賀曼忱好受傷,他難過的吸吸鼻子,扭頭向自己的房間跑去。

賀斐忱嘆氣。這孩子到底還對梨兒做過什麼好事?這丫頭都不開口的哦?總是這樣逆來順受。

他走回房裡,聽見母親正在發牢騷。

「宋大夫說,梨兒是積勞成疾,又受了風寒,要好好調養。」羅庭芳搖頭。「我就是不明白,她怎麼會積勞成疾呢?打進咱們賀家開始,吃好穿好,哪來的勞苦?這病可能是進府前就有的吧?」

賀斐忱白了母親一眼。「娘,您去休息吧。」這裡實在太吵了。這樣下去,小梨子要怎麼休養啊

羅庭芳愣了,兒子居然為了這女孩生她的氣?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雖然心裡犯嘀咕,但她還是聰明的閉上嘴,將一屋子婢女領了出去。

賀斐忱站在江梨兒身邊,低頭瞧著那張白白的小臉: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著,讓他的心悶得透不過氣。

賀斐忱看著床上的江梨兒。自從知道自己的心意,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開心。是的,再也沒有什麼事能夠擋著他,不讓他為她牽腸掛肚。

早在知道她是女兒身之前,他就告訴自己,他要為「他」斬斷一切,雖千萬人,亦往矣!現在知道她是女兒身,他更可以名正言順地守在她身邊。

第四個晚上,他終於等到她醒。

江梨兒的眼還是閉著,但她的唇在動,她伸出手。「水……」

賀斐忱下意識地倒了杯水給她,但她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推開。

「不……不是……」江梨兒努力地睜開眼。「花……花露水……娘……的花露水……」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想這個!賀斐忱握住她的手,那雙細細瘦瘦的手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你放心吧,我已經讓曼忱準備,每天天沒亮就送去。」這就是他處罰賀曼忱的方式,由他代替江梨兒準備花露水。

是嗎?是真的嗎?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個原來讓她好怕好怕的聲音居然讓她的心平靜下來。「謝謝……大少爺……」江梨兒微笑,又沉沉的睡了。

賀斐忱細細地瞧著她的小臉。這是她頭一次對他笑,那笑容溫溫婉婉,美得無法形容,就連小桃紅的笑臉也沒這樣好看。

這時,有人打斷他的遐想。「大少爺。」

是賀忠,他最親近的家丁。「怎麼了?」他走出門外。

「您要小的查的事,小的已經有結果了。」賀忠恭敬地道。

是嗎?沒想到會這麼快。他的話讓賀斐忱退出園子,兩人往僻靜處去。

事實上,在江梨兒進入賀家之前,賀斐忱也曾讓人去打探過她的底細,可是那時把她當成男人,並未深入探查,如今總算真相大白。

一切就如同他想的那樣。

江梨兒並不是一個窮小子,而是個窮人家的小姑娘——因為父親欠債身亡,母親又長年生病,必須身兼數職的孤女。為了在外頭工作,從小,她就以男人裝扮在外頭打混。因此,一同工作的人里,多數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

所以,她確確實實是個小姑娘——一個為了五百兩而進入賀家的小姑娘。賀斐忱沒忘記江梨兒是為何而來,只是,若是為了錢財,她又何需為了兩個婢女得罪曼忱?被張嬸誤會了,也不解釋,乖乖地待在廚房裡洗菜洗盤子,要不是張叔發現了,此時肯定她還在廚房裡擦地。他不明白她何以要如此?如果她要的是榮華富貴,何須與下人交心?只消討好主子就夠了,說幾句好聽話也省得流汗勞苦強。

可是,整個賀家,她唯一躲的卻只有他。

賀斐忱悲涼地嘆了口氣。

所以……這是她的本性吧?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默默地改變周遭的一切……也悄悄地偷走他的心,讓他為她苦惱,改變放蕩的想法。

賀斐忱伸手示意賀忠離開,並要他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他人。

他走進她房裡,江梨兒仍然睡得好沉。

這些年,她是這樣苦,就算病了,還是惦著母親的花露水……他想著她的一切,想像她過的生活,想著她進入賀家后的種種——

她一直是這樣,活得很堅強,過得太認真,好像每一天、每個時辰,都得兢兢業業,沒有停歇。

而他從小資質過人,錦衣玉食,無論是讀書學武,從來沒有一項難得了他,得到的太容易,當然也不會想要努力認真。

她的執著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嘗試。

面對她,他能不慚愧嗎

七天後,江梨兒終於能下床了。

秀紅對於江梨兒生病後的種種,儘可能的繪聲繪影地說個不停。但是江梨兒一點也不相信。

那個人怎麼可能每個晚上都來看她呢?他明明就很討厭她的。可在內心深處,尤其是她閉上眼睛的時候,耳邊總會有人對她說:

「你放心吧,我已經讓昊忱準備,每天天沒亮就送去。」

這是真的嗎?是,也不是。至少,當她昏倒在雨中,是他把她帶回來的。所以……他其實不壞?她問自己,但她找不到答案。然後,當她病癒,采了花露水,送到美味食坊的時候,林味榮證實了她的想法。

「梨兒,你已經好啦?」

江梨兒點點頭。「是。」

林味榮摸摸她的頭。「這樣也好,你臉色好多了。」

江梨兒將花露水遞給林味榮,正愁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林味榮又道:「這陣子多虧你那朋友每天送花露水來。那孩子氣宇軒昂,長得不賴,是個好孩子。」

聽到這裡,江梨兒的心暖了。他真的每天送水來呢。

看到江梨兒的表情,林味榮曖昧的笑道:「有空帶去給你娘瞧瞧,她一定會滿意的。」

聞言,江梨兒的臉都紅了。「舅舅,你別胡說了。」

大少爺才不會喜歡她呢,他總是對她生氣……那麼……他為什麼要幫她呢?他明明就討厭她的呀……

這一切,真的太奇怪了。

賀斐忱遠遠地瞧見那個不知道要保重身體的傻丫頭,病才好,就急著出門送水了。

那麼他呢?一想到她是這樣認真過活,他忽然覺得自己該振作了。至少,該認真的想一想,今後,他要怎麼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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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賀家大少爺接管了家中的生意,不再是玩票性質的東一點,西一點,非但改了過去不可一世的習氣,反而開始認真的學習。對於這樣的改變,老太爺和老爺,心裡都是滿意的。

「我就說該給他討房媳婦的。」賀文祥對兒子說。

對於父親的教誨,賀君豪是絕不會有意見的。

加上賀曼忱這些日子也變乖了,難得兩個敗家子同時上進,賀家真的是喜上眉梢。

可,秀紅丫頭卻不以為然。打從江梨兒病好后,大少爺便不曾踏入園裡,這樣怎麼可能好呢

江梨兒也有點失落;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告訴自己,反正,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不懂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因此,等秀紅離開之後,她再一次拿著綉籃開始綉了起來。

自從江梨兒病好之後,賀斐忱便到家裡的店鋪幫忙,原本就不會有交集的生活,現在更是越離越遠了。

可,無論多晚,每一天,當他回房前,他總要到她門前晃一晃。

有時,燈還亮著,他便煩惱她的身子是不是撐得住。有時,燈滅了,他又有點感傷。是因為年少不懂情傷,才懂情傷,心就開始苦澀嗎?想見她一面的心情與日俱增,但總覺得現在的自己似乎還沒有資格見她。

為什麼呢?他想不出原因。然後,日子就這樣又過去了。

這一天,當他站在園口,發現江梨兒房裡的燈滅了,正想走開,下一刻,門開了,搬著籃子的江梨兒從裡頭走了出來,她在小池邊的石上坐下,然後拿出紅緞、綉線,開始縫縫補補。

賀斐忱揚眉,不解地聽著三更的鼓聲。這些日子,她這麼晚睡,就是為了做這些女紅嗎?他想著,一面陪著她等,可等了又等,她還是綉個不停。

這是怎麼回事?已經很晚了,她到底要做到什麼時候?他快快走過去,道:「小梨子,你為什麼不在屋裡做?」

江梨兒沒回頭,順勢道:「因為會浪費燈油啊。」總不能以為住在這裡,就能夠毫不遲疑的浪費吧。在家的時候,她和杏兒也常在月下工作的。

說完,她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涼意,這聲音……莫非……她怕怕地抬頭,果然對上了那個人的眸子。可這股懼怕里,竟含著一點點欣喜,就好像是紅玉樓的招牌辣豆瓣,前一刻還嗆得讓人掉淚,下一刻竟在嘴裡回甘。

這丫頭在說什麼?「燈油有什麼了不起?著涼受寒才麻煩呢。你身子才剛好,不要逞強。」成都的夜裡涼意頗重,一個不小心馬上就生病了。

賀斐忱走近,低頭,瞧見她正在做的事。「這是什麼?」

江梨兒憨笑。「新娘子的紅蓋頭。」不曉得為什麼,她心裡除了害怕,竟然有點不好意思。

沒想到她這樣積極就是為了做這檔事。賀斐忱啐了一口。「你就這麼想嫁入賀家?」他話說得無溫,可心裡卻甜了起來。

江梨兒一愣,嫁入賀家?他在說什麼啊?她抬頭望他一眼。「啊?」

說的也是,這是給新娘子用的,難怪他會誤會。但是,這是工作,她不會有怨言。「這是梨兒答應爺爺要幫忙的。」

那眼神既無恨也無怨,反而似是疑惑。收到這種訊息讓他著實不解。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幫忙?他想起她的身世,爺爺跟她之間一定有什麼約定,可是,是什麼呢

江梨兒沒回答,只是匆匆站起來。

「糟了,快來不及了。」

天就快要亮了,再不收集露水就要來不及了。

只要想到正在生病的母親,江梨兒就顧不得什麼害不害怕了。她急急地把綉籃放回房裡,拿出收集露水的竹筒,匆忙地往花園裡去。

賀斐忱當然知道她要做什麼。她就是這樣,永遠活得好匆忙,但也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這些日子自己為何不敢見她。因為除非自己也活得很認真,過得夠充實,否則,他根本不敢在她面前出現,他不想讓她瞧不起。

是嗎?原來比別人努力、比別人認真,不是為了他微乎其微的好勝心,而是為了得到她的認可,當一個就算站在她面前,也不會感到愧疚的人。

小梨子呀小梨子,她在他心裡早已經有了無法取代的地位,可,要到什麼時候,她才會走到他身邊來呢

賀斐忱想著,再回神,江梨兒為了想要接住梔子花的露水,居然踩在石頭上,一步踩空,眼看就要掉到池裡了。

見狀,他的心都擰了,想也不想的就飛身過去,一手抱住江梨兒,一手接過掉下來的竹筒。賀斐忱正想開罵,但江梨兒笑了,她笑得好開心。

「幸好沒事!」她抱住竹筒道:「要不然今天就沒藥引了。謝謝您,大少爺……」說是這麼說,但一面對他,最後的收音又變了調。

賀斐忱當然瞧見了,可是對於她的態度,他已經很習慣了。習慣?他居然習慣了?他無奈地放開手,這丫頭細細瘦瘦的,根本就沒幾兩肉,抱起來連點感覺也沒有。「小梨子,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娘,可你的安危也很重要,這樣輕率太不智了。」

江梨兒低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總覺得他似乎不像在罵人。

她沒答話,他就當自己沒說。「回房裡拿件披風。」

江梨兒這才抬頭,不解的望著他。

那雙眸子多好看呀!什麼時候會在裡頭瞧見自己的影子呢?賀斐忱一邊嘆氣,一邊解釋:「你要去美味食坊吧?我送你去。」

她愣住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她還以為他很討厭她的。他總是說很難聽的話,總是跟她生氣,可是,他卻一直幫她。她生病的時候是,現在也是。望著他,她的心茫然了。

「快點。」賀斐忱又道:「天已經亮了。」

說的是,杏兒應該快到了。江梨兒點點頭,快步回房。

成都城裡什麼都有,沒什麼新鮮事。

江梨兒當然見過馬,也有好幾次差點被馬給踩死。那時她還小,常常在街上鑽來鑽去,要不是福大命大,早就沒命了。可是,這是頭一次,她居然坐在馬背上。

風兒呼呼地在耳邊吹著,熟悉的街道在兩旁賓士而過,這些平日她要花好多時間才能走完的路程居然能用這麼短的時間到達,而且還不用氣喘吁吁。她真的好驚訝!如果可以,也許她也該去買匹馬,然後,買輛馬車,

娘和杏兒就不用整天走路,她們一定會好開心。

賀斐忱低頭,發現江梨兒那雙漂亮的眼又失去焦距,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就像採花露水時一樣笑咪咪的。為什麼她對任何人都能夠笑嘻嘻的,唯獨對他卻是又驚又怕?難道就因為他一開始的惡行惡狀嗎?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不,他在想什麼呢?他和小梨子才不會這樣,就算她心裡有什麼不快,他也要用盡心力,讓她改變先前的想法。

一面想著,賀斐忱拉緊韁繩,停下駿馬,江梨兒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往前晃去,她還以為自己就要落地了,但賀斐忱更快地攬住她。「小梨子,該回來了。」他喚回她的心神。「已經到了。」

待他將江梨兒抱下馬,她還愣了一下,靠在他的懷裡,她的臉都紅了。

她是在幹什麼啊?怎麼一直胡思亂想?娘說得對,人一旦閑著,就會出事。

她這些日子在賀家實在太閑散了。

江梨兒快快地推開賀斐忱,將裝了花露水的竹筒拿進美味食坊,門口已經排了幾個早到的客人。

「五舅!」

林味榮看到她,馬上笑了。「梨兒,你來啦。」

江梨兒點頭,將竹筒拿給林味榮。「不好意思,今兒個晚了。」

林味榮一向疼愛江梨兒,那捨得苛責。「怎麼會?我說你倒是早了。」

他看看街角的男子。「真是個俊小子。你啊,也別當差了,這樣好的人,生病的時候肯為你送水,這回又送你來,早點嫁了吧。」

江梨兒對外宣稱自己是到大戶人家當差,因為是全日的工作,所以無法兼職,吳三、林味榮本來就當江梨兒是自家人,所以一點也不在意。

果然是他。林味榮的話讓江梨兒的臉都紅了。「五舅,您別開玩笑了。」雖說他幫了她不少忙,可是,她記得很清楚,他的心上人是迎春閣里的小桃紅。光這樣想,江梨兒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心頭也好悶。

這孩子還真是老實,這樣就臉紅了。林味榮拍拍她的肩膀。「明天起,五舅要上山找食材,露水拿來了就交給小三,他會幫你交給杏兒的。」林味榮為了求新求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歇業,四處搜集新的食材,等他再度開張,生意就更好了。

江梨兒點點頭。「謝謝五舅。梨兒知道了。」

她向林味榮道別,轉身走出門。

屋外,太陽升起,日光四射,賀斐忱正在喂馬——那匹高大的駿馬像個孩子似的舔食著他手裡的乾草。

暈著光影,他看起來真是耀眼——俊朗的面容、頎長的身形,加上炫目的光影,猶如神祗——江梨兒看得傻了,這就是他的笑臉——他在笑,笑得好開心,真是好看哪!她想著。

下一刻,他回過頭來,笑容未減。「回去吧。」

江梨兒點點頭,覺得他似乎沒那麼可怕了。

就算她對賀斐忱的印象稍稍改觀,也過了幾天平靜日子,可是,接下來的幾天夜裡,當他總是不請自來地晃到她房裡,這時,江梨兒的笑容又凝住了。

天啊!他怎麼又出現了?說實話,她從來就不是個健談的人,雖然幼時爹還在的時候,曾請先生教她認了些字、學了幾首詩,但是,除了女紅、烹飪,她啥也不會。她不知道為什麼賀斐忱會這樣喜歡到這裡來。是因為這裡的景緻好嗎?如果是,她可以退讓。還是因為有別的原因呢

她煩惱的想著,可惜她問不出口。對她來說,阻礙她工作的人就是她最大的敵人。

「小梨子,你好像不歡迎我?」

聞言,江梨兒皺眉。她能承認嗎?這傢伙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不過叫小梨子總比叫小姐適合她一些。坦白說,當秀紅叫她小姐的時候,她總是心虛得不得了。

賀斐忱說是這麼說,還是進屋坐下。他已經習慣一進門就逛到她這兒。

當然,江梨兒是沒有以前怕他,可也沒給他什麼好臉色,但,他就是喜歡到她這兒來,只因就算她不開口,瞧瞧她也舒服。反正,她也還醒著,陪他聊聊又何妨

她能點頭嗎?江梨兒放下正在繡的紅蓋頭,兩隻雙飛的蝴蝶已經快要完成,顏色鮮活得像要飛出來一般。她知道今兒個恐怕又做不了什麼事了。

才倒了杯茶給賀斐忱,他忽然道:「我肚子餓了,陪我吃點宵夜吧。」

現在幾時了?廚房還有人嗎?真是太任性了。江梨兒嘆氣。「梨兒知道了。」

可,說是這樣說,江梨兒一走就是半個時辰,賀斐忱的笑臉漸漸退去,最後青筋都冒出來了。正想發火,江梨兒推門進來,雙手托著食盤。

「為什麼是你端來的?秀紅呢?」這是怎麼回事?整個賀家都沒人了嗎

對上他怨懟的眼神,江梨兒有些無奈,解釋道:「不是秀紅的錯,我沒叫她。」大家都睡沉了,她自己做又有何妨

賀斐忱伸手,瞅了湯麵一眼。撲鼻而來的香氣早就勾動他的食慾,加上這面里切細的肉片、菜葉,紅紅、綠綠搭配得宜,光看著就讓人舒服。

拿起湯匙、筷子,才吃了一口,就無法停下來。

「真好吃的面!」賀斐忱摸摸肚子,覺得好幸福。他家的廚娘一直是個高手,但記憶中,好像也沒這麼好吃過。看來,這廚師另有其人。

他投來的目光深沉,卻不帶怒氣,那雙黑黝黝的眸子原來也有好看的時候,如果他能一直這樣看著她,那該有多好。江梨兒一面想著,一面陪笑臉。

「你想張嬸煮得出來嗎?」

江梨兒笑笑。因為不想說謊,只得別開目光。別說她只是個外人,就算她真是這個家的大小姐,這麼晚了,她也不好意思要人起床做事,只得自己動手了。可,廚房裡什麼都沒,幸好張嬸還留著一塊炭火,她在櫥里找到一些剩下的食材,隨意煮了一碗什錦麵。幸好能夠交差。

「好啦,吃飽了,也該睡了。」賀斐忱從眼角瞥見她心虛的笑臉,那雙杏眼正飄到她的綉籃里。賀斐忱拿起她的綉籃。「不許再綉了。這個交給我保管。」她的身子才剛好,他不要她太操勞。

「為什麼?」江梨兒好急。好不容易把他打發走,怎麼能夠什麼都不做!她一直就在等這一刻呀。

她還以為他不知道。這些夜,她的房裡老亮著。連日趕工忙這事?大清早又得到花園收集花露,她是人,不是鐵,總也要休息一下吧?「家裡多的是人手,不少你一個。再說,就算沒人,不會找外頭那些綉坊嗎?」

找別人做?「那怎麼成!爺爺跟梨兒保證,會多給工錢的!」江梨兒搖頭。「不行,不行,快把東西還給我。」

他就知道是這麼回事!賀斐忱搖頭,以她的矮個子怎麼爭得過他?賀斐忱一個箭步就閃開來。

江梨兒快哭了。她真的追不上。這該怎麼辦呢?「大少爺,快點還我,拜託您!大少爺!不要這樣!大少爺……您太過分了!」

她的話讓賀斐忱愣住了。好熟悉的話語!他閉上眼,是了,上回她也是這樣說的。他回到現實。「那時,你也是這樣說的……」可他理也沒理,搶了包袱就走。

江梨兒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他在說什麼,她低下頭。「對不住,都是梨兒不好……」她一直想要好好跟他道歉的,尤其是這次生病,他幫了那麼多忙……她一直覺得過意不去。她努力地解釋當時的心情。「那時,太少爺搶的包袱里有我娘的救命葯……要是沒有準時回去,娘可能就活不了……梨兒、心急……才會做那樣無禮的事……」

她說得斷斷續續,他的心也跟著擰緊。賀斐忱沉下眼。「別說了,是我不好。」他才是那個活該無聊的人。

江梨兒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大少爺……」下一刻,她的眸子放大了。

「我是認真的,是我不好。」賀斐忱將她摟進懷裡,那樣溫暖的懷裡,連他的聲音聽來也如此溫柔;靠在他身上,話都說不出來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抱過,也許有吧,但她早就不記得了。「小梨子,請你原諒我。」

江梨兒抬頭,在他的眸子里,瞧見她不能了解的情愫。那種表情她從未見過,既不是生氣,更不是開心。「梨兒以為大少爺很……很氣我……」

賀斐忱的眼裡有著歉意。「是的,我曾經很氣你。」但打她入府,那種感覺早就不見了,取代的是更深更沉的情愫。「可是……我一直知道,不對的人是我……我根本不該聽房平南的話,不該為了出鋒頭,讓你難過

……但是……現在想想,如果不是那時的愚昧,我也不會遇見你……」說到底,她那一巴掌真是打對了。

她皺眉,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她知道,他不生氣了。這倒是好事。

她推開他,伸手將懷裡的小錦囊掏出來放在他手心。「既然如此,那麼……這也該還給大少爺了。」

賀斐忱揚眉,好奇地打開錦囊,三錠白花花的碎銀落在他手心。

江梨兒低頭。「那是大少爺給的……梨兒本來……本來想要拿去還債,可是……不是工作得來的錢實在用不下手,所以,梨兒一直想有機會的話,一定要還給大少爺……」

她的話讓賀斐忱傻了,過去的那一幕重回腦海——他早忘了自己曾經做過這樣無禮的舉動——是了,他在小梨子跑來索回包袱時,曾經丟給她幾兩碎銀,然後,小梨子才出手打他的。難怪這樣溫馴的小梨子會生氣,難怪習慣忍耐的她會出手,因為他比自個兒記憶中還要惡劣千萬倍。

他捏緊銀子,氣惱地往窗外丟。

江梨兒嚇了一跳。「太少爺!不要丟……」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又在生氣了,而且還跟錢過不去。

他知道她不懂,那是因為她心地光明,可是他自慚形穢。「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差勁?」

江梨兒沒有說話。雖然捨不得,但那本來就是他的銀子,他高興做什麼,自然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我好像還要再努力,是不是?」他在她心裡,一定很不堪。

努力什麼?是她才要努力吧?江梨兒搖頭。「您已經是賀家的大少爺了,不是嗎?」

聞言,賀斐忱又氣又急。「在你心裡,我就只是賀家的大少爺?」這些日子,他為她做的改變,她都沒看見

不是嗎?江梨兒搖頭。「梨兒……梨兒不知道……」

他看著她良久。有些話已經到了唇邊,卻又說不出口,然後,他只能起身離開。

江梨兒聽著門被重重甩上的聲音,看樣子,他真的很生氣很生氣,而且,最慘的是——他還把綉籃拿走了。

唉!不知道他會氣多久?什麼時候才會把綉籃還給她

算了,既然不能綉紅蓋頭,就先做別的好了。江梨兒無奈地取出櫃里的紅布,俐落地抖開布料,美麗的紅色在她手裡跳躍。這個時候,她眼前突然出現影像——晨光中,有個人正在喂馬……

算了,今晚休息一下吧。她轉身收好衣料、綉線。

桌上的碗空了,連她的心也是。

江梨兒還以為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見不著賀斐忱,或者見面了,他肯定要擺臭臉。但,第二天早上,當她開門採花露水,她居然在花園裡遇見他。

怎麼會這麼巧呢?江梨兒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握著竹瓶,望著他。

他立在花園裡,動也不動,一身白衣,雙眼直視前方,雙唇微抿,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碩長的身形讓江梨兒看得傻了。

她從沒有這樣好好地看著他,事實上,她很少有時間去好好打量一個人,這輩子,每個人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每個人的出現、消失都是匆匆忙忙,但現在,她卻很想在這一刻稍作停留。為了什麼呢?她想不明白,可是,她得說,他真是好看哪!成都城裡有多少姑娘為他傾心呢?光這樣想,她的心就有些酸澀……是因為肚子空空,身體也就不舒服嗎

還想著,他已經轉過身,對上她的眸子。

江梨兒想開口,想向他道歉,但她聽到他說:

「小梨子,過來呀。」

他在說什麼呀?她想不明白,也無法想,只是直直地瞧著他。

然後,她看著他走來,接過她的竹筒,牽起她的手,兩人的手碰在一起,江梨兒感覺到從他指尖傳來的溫暖。

「大少爺……」不知道怎地,她忽然有點想哭。江梨兒咬咬唇,強忍下懸在眼眶的淚水。奇了,才在賀家待了兩個月,她覺得自己變得好脆弱。

賀斐忱瞭然的微哂。

他多少有些了解她的個性。自小的生活方式,讓她太被動了,除了知道逆來順受,根本就不知道為自己爭取,所以,既然她不肯動,那麼,他就自己走過來吧!不想放棄的人就得先低頭。那麼,為了她,他可以低頭。

「為什麼呢?」為什麼在這裡遇見他?為什麼她也期待遇見他?為什麼……她心裡居然是欣喜的?她低下頭,怎麼也想不明白。她還以為他正氣著,不是嗎

他給了答案。「兩個人一起動手比一個人快多了。」

她愣了。兩個人?一個人

賀斐忱打斷她。「再不採露水,天就要亮了。」

聞言,她總算醒了。江梨兒急急地點頭,再也不敢耽擱。

陽光輕巧地從雲間透了出來,柔柔地映在兩人身上,又是光明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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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從那天起,賀斐忱出現得更頻繁。有時甚至拿著算盤、帳本到江梨兒房裡,不說話,也不訓人,只是一個勁地算帳,而且,一坐就是好久。可,就算什麼都不說,光看著他,江梨兒竟覺得心安。

對於他倆的事,她也問過。「大少爺,您還氣嗎?」

他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嗎?可賀斐忱卻答:「也許。」

他回答得敷衍,但眼神卻深刻,那雙黑黝黝的眼裡裝著她不明白的感情,只是這樣望著,就讓她心神不寧。

每每如此,江梨兒便拿出事先蒸好的包子,煨好的點心,以及一壺花露水沖泡的碧螺春來消除自己的窘境——因為有他的協助,採花露水更輕鬆了。

「兩個人一起動手比一個人快多了。」

他是這樣說的,她也信了。因為,自此,他就沒讓她一個人采露水過。

一向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從來也不知道寂寞無聊,當然,現實的逼迫,讓她根本就沒時間去想;可現在,有人陪,有人管,居然是這樣快樂的事。

過去,總是躲著他,現在,她竟期待他的出現。有時,心情不好的時候,光想著他,心情就會變好。是因為心中的大石已經放下了嗎?所以,她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挾怨報復

而且,她漸漸發現,賀斐忱根本不是外頭傳的那種人。

沒錯,他對其他的姑娘,甚至是婢女來說,是挺有人緣,但從不逾矩。

還有,他也不是遊手好閒,他每日都在打點賀家的生意,雖然很多事情她都不懂,可是,她可以從他與下人的對話和表情中知道,他們談的都是正事。

原來,他也是一個活得好認真的人,而且是全然地為自己而活。多好啊!居然有人能夠這樣活著。

想到這裡,江梨兒急忙打斷自己的思緒。不可以!她怎麼能羨慕他呢

如果把娘和杏兒當成累贅,就太對不起爹娘的養育之恩了。

而且,他還算得上是一個好人啦!自從他知道她識字之後,就借了好多書給她……雖然他對她不像其他姑娘一樣溫柔……雖然他常常對她生氣……可是,單單這一點,她對他的想法就完全改觀了。

只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老太爺也要她小心呢

江梨兒真的不是很明白。

神遊太虛的江梨兒壓根沒發現自己面前來了不速之客。

賀曼忱不悅的大叫:「喂!起來了!」這幾天,他老瞧見大哥同這女人一起,雖然婢女都說他們好事近了,可是,他才不信呢。

江梨兒轉頭,對上來人。「原來是小少爺。」沒想到他會來。

小霸王賀曼忱站在江梨兒的園子里,人是少了幾分霸氣,但話氣仍帶著刺。「如果看不懂就不要裝懂,拿著書作白日夢,看起來實在很蠢。」

大白天的,哪有人坐在池邊發獃的

江梨兒不以為意,她看著這個長相俊美的小孩,只是笑笑。「謝謝你幫我採花露水。」

賀曼忱愣了一下。這女人是怎麼回事?她都不會生氣的哦?「你……你以為我願意嗎?要不是大哥……我……我才……」天啊!他居然開始結巴起來。

江梨兒沒有反駁,只是轉身把食籃打開,取出裡頭的四色包子。「這個給你。」

賀曼忱下意識的接了過來,包子的微溫在他的手心擴散,香味像春風一般的微醺。他看了她許久,然後,下一刻,臉紅了,轉身就跑。

江梨兒輕笑,坐下來,看她的書。

賀曼忱不住地往前跑,等他停下來,已經到了後花園。

他打開手心,手裡的四色包子都冷了。可是放到鼻子前,香味依舊。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鮮甜的肉汁和菜香輕快地在嘴裡旋舞。再咬一口、兩口、三口……等到他回神,包子已經吃個精光。

真好吃的包子

原來那女人也有優點。

他轉身,撞上賀斐忱。

賀斐忱看著弟弟笑得像個獃子的臉。「怎麼了?」他從他身上聞到了似曾相識的味道。

「呃……那個……」一時之間,賀曼忱忽然有點心虛。「我是說,那個方梨兒,她給了我一個包子……」

原來是小梨子的包子!看來這傢伙被收買了。賀斐忱微笑,笑得像只深謀遠慮的狼。「曼忱,梨兒可是你嫂嫂,你對她是不是該尊重點?」

「大哥?!」聽到這話,賀曼忱簡直傻了。「你承認她了?你不是說她並不是……」

「現在是了。」賀斐忱微笑。

賀曼忱驚跳!他瞅著哥哥。「她有什麼好?」

「哦,那你告訴我,」賀斐忱慢慢地說:「她有什麼不好?」

賀曼忱說不出來了。

賀斐忱摸摸弟弟的頭,輕聲地說:「好好同梨兒相處,你會發現她的優點的。當然,也許你早就發現了。」

賀曼忱咬咬唇,忽然想到那時一出陷阱,就對上江梨兒的眼,那雙眼裡裝的是擔心。

「快回書房,劉夫子已經在等你了。」

賀曼忱點頭,快步跑開了。

賀斐忱看著弟弟,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該長大了。

城南房家後花園的涼亭里,房家二少爺正躺在婢女香蘭的腿上,一面張嘴享用婢女香蘭剝好的葡萄,一面伸手摸她一把,光是吃水果,不吃點豆腐,他哪能開心。

圓臉纖腰的香蘭,雖是貧家出身,但皮膚光滑細嫩,也是美人一個。

一進門就被房平南相中,明的說是他的貼身婢女,但房家上下誰不知道,二少爺打的是什麼主意。

一開始,香蘭也是不願意,但她轉念一想,要是離開房家,自個兒家裡的開銷怎麼了結?弟妹年幼,爹爹又好賭成性,回家遲早也要被賣入妓戶;反正自幼家貧,能當富貴人家的小妾也足夠了。只伺候一個主子,總比送往迎來的日子強。

日子久了,聰明的香蘭很快就明白房平南的心性,自然懂得討他歡心;房平南雖然好色,卻不小氣,家人的日子也就寬裕許多。而且,自從開始伺候二少爺,房家的下人哪一個敢惹她?身價不知翻漲了幾倍,更不用說房二少還請人來教她習字學武。

想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房平南坐起來問:「笑什麼?」

香蘭搖頭。酥胸半露的她這一動,遮肩薄紗又下滑了半寸,豐實的乳溝若隱若現,看起來更加誘人。房平南眯了眯眼,一把慾火都燒上來了。

他勾住香蘭精巧的下巴,嘴唇正要湊上去,下人忽地來報。

「二少爺,蘇大爺來了。」

「嘖。」房平南氣悶地坐了起來。「可惡的傢伙!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下人退開,蘇秉仁走進來,見到衣衫不整的香蘭,冷笑。「難怪二爺要生氣,原來是欲海難填啊。」

「去!」房平南使了個眼色,香蘭見狀,立即退下。待眾人走遠,才又道:「你來的時候,沒讓人瞧見吧?」

蘇秉仁道:「我雖不是什麼好人,但道上的規矩我還懂,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房平南這才放心,笑道:「這些日子到哪裡去了?」

「沒辦法,官兵捉得緊,當然得避避風頭。」他又不是什麼馴良百姓,自然得小心些。「您召我回來做什麼呢?」

「當然有事。」終於談到正題了,房平南冷笑。「最近日子太無聊了,想找些活兒乾乾。」

「不怕被人知道二爺與盜匪掛勾?」蘇秉仁知道這房二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這些年的合作還算愉快,他也不會冒險回到成都來。

「那些都是一年前的事了,誰還會記得?風頭早過了。」

蘇秉仁點頭。也是。這一年來發生了那麼多事,那些衙門捕快哪有心思在這些陳年舊帳上?「您有何計劃?」

房平南一手卷著鬢角垂下來的髮絲,又道:「先干幾票小的,再干場大的。」說完,他看向遠方。

一想到當日的恥辱,他便氣得渾身發抖。哼!有仇不報非君子,賀斐忱,等著吧,他一定會報仇的。

最近這些日子,成都城的夜裡並不寧靜。

每隔幾天,總有大戶人家遭殃——家產被竊,主人慘死,閨女被擄。

就算衙門捕快分批加強巡邏,可慘事卻接二連三的發生。

為首的幾個大賈為了自救,紛紛組了自衛隊,身手好的子弟也全加入了

賀家當然也是。賀斐忱還加派了幾個家丁在園裡的入口守著。

「為什麼?」江梨兒覺得好奇怪。可是為了怕婦人小孩擔心,男人們總是守口如瓶。

「這些日子,夜裡不太平靜。」當他在時,他要時時刻刻見著她;當他不在時,他會讓家丁守著。雖然她會有些不便,但為了她的安全,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他說得簡單,但她聽得迷糊。只是,他的眼神很認真,那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江梨兒不明白,只能照做。只是這樣一來,跟他見面的機會卻變少了。

才習慣他的存在,便要開始寂寞。真是的,她怎麼會這樣想?她一直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怎麼可能會寂寞呢

可心裡的空虛是真的。江梨兒搖搖頭,拿起蓋子塞住竹筒,正想往後門走,賀忠走了出來。自從江梨兒出房門,他就一直形影不離地跟著,雖然江梨兒不知情。

「小姐,請把花露水交給小的,讓小的送吧。」

江梨兒好驚訝。「可是……」

「這是大少爺交代的。如果他不在家,就由小的幫小姐送到美味食坊。」賀忠恭敬地接過竹筒。

江梨兒很不好意思。她一向不喜歡麻煩人,但賀忠很堅持,還在在說明這是賀斐忱的授意。她不想為難他,只得向他道謝。

然而,那個人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一個晚上都不回來呢?有沒有可能是到迎春閣去了?她曾經幫迎春閣里的姑娘送過舞衣,所以很明白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如果賀斐忱是去迎春閣,那麼一定是去見小桃紅了吧?光是想像兩人相處的畫面,她就好難受。

她是怎麼了?前些日子,她不是還樂見其成的?為什麼見不著他,她心裡又悶又難過?一整天都煩得不得了

秀紅走過來,喚醒她。「小姐,原來你在這裡。」

「嗯。」江梨兒輕應了一聲。

「小姐,你心情不好嗎?」

江梨兒微笑。「沒有,我沒有心情不好。」怎麼會好?但該怎麼說出口?可因為說的不是實話,所以連秀紅的眼都不敢看了。

秀紅笑開臉。「那就好。大少爺回來了,他在房裡等你呢。」

他回來了!江梨兒想也不想,快步回房。連她自個兒都沒發現,她的嘴角是上揚的。

賀斐忱站在江梨兒房裡,門是開的,江梨兒跨過門檻,對上他轉過來的臉。

此刻的他,雙眼布滿血絲,滿臉疲態,哪還有昨日神采飛揚的神態

但當他見到江梨兒,嘴角還是露出笑意。

他看起來好像累壞了。「怎麼了?」江梨兒好擔心,剛才的無聊想法早就不見了。

他伸手摸摸她的頭。「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他是來看看她好不好的……沒見到她之前,他無法安心。

江梨兒搖頭。「這不是真話。」可話說完,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她憑什麼說這種話?她是誰啊

有簇火焰在賀斐忱眼裡跳動,他半合著眼,再次對焦,他用很溫柔的眼神看著她。「這是關心嗎?」

江梨兒被定住了,她無法移開視線,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是的,這是關心。」而且是非常關心。

他嘴角的笑容加大,他伸手,把江梨兒摟進懷裡。

他的懷抱是這樣有力,比軟綿綿的床還有吸引力。

「這是不是代表著……你的心已經有點向著我了?」

江梨兒聽不太懂,可是她一點也不想破壞他的好心情。她輕輕哼了一聲,然後她聽見賀斐忱低低的笑聲。

「小梨子,你讓我好開心哪。」

他的笑聲感染了她,江梨兒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好了。她抬頭,對上他左肩上的破洞,那是一道長長的痕迹,她好奇地問。「怎麼破了?」

賀斐忱敏銳地回道:「和阿凜比試,不小心劃到了。」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那是同盜匪打鬥時被劃開的,事實上,要下是他閃得快,肩上就要開條口子了。

聞言,江梨兒急忙取來針線。

「你這是幹什麼?扔了就是。」他對她揮揮手。

江梨兒搖頭。「太浪費了。」

補得亂七八糟才丟人呢!賀斐忱不忍心讓她丟臉,只得道:「反正,我衣裳多的是。」

也許吧,但她還是捨不得。「可是,梨兒總覺得太浪費了。而且,這可是梨兒做的衣裳中,最好的一件呢。」

「這是你做的衣裳?」

「是呀。」她笑笑地說著。她也是進府之後,才發現賀家竟是她的大客戶呢。

賀斐忱愣了一下。是呀,他怎麼忘了她的出身。事實上,她一直就在他的身邊打轉,但是,若不是命運之神伸手,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如今,他再也離不開她了。「小梨子,別這樣,你已經不是過去的你了。」

怎麼不是?江梨兒搖頭。「做人不能忘本的。」

「什麼叫忘本?」他執起她的下巴。

那雙晶亮的眸子讓人心跳停了半拍,江梨兒咬咬唇,傻傻地聽著他的話。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改變的?」賀斐忱微笑。若不是因為心裡有她,他絕不會想要認真的活著。

誰?是迎春閣里的桃紅姑娘嗎?難怪他徹夜未歸。傻丫頭江梨兒眨眨眼,心裡有點酸酸的,臉上寫著落寞。

她是怎麼了?賀斐忱覺得她不開心。「小梨子,你有心事?」

她回過神來,急急搖頭。「嗯……啊,沒有。」她能問嗎?憑什麼問?她是他的誰啊

都是胡說。他想要拉回她,但江梨兒躲得飛快。

「小梨子!」

她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孩子,但她告訴自己,再也不要靠他那麼近,否則……她一定會後悔的。後悔?為什麼呢?她現在還不知道,可,她的直覺一向很准。

賀斐忱嘆氣。他又覺得她離他好遠了。總是這樣,好不容易拉近一點,她卻又退一大步……然而,此時此刻,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猜她的心思,雖然那是他最在意的。

想著,賀斐忱聽見三更的鑼聲,又到了巡邏的時間了。「你知道嗎?我又要出門了。」

只因那些盜匪不但目無王法,還越來越猖撅,昨個晚上還搗爛了城東一家布店,而那家店正是賀家的商號。

自從出事到現在,賀家一直是最大的事主,身為主子的賀斐忱,不但得清查現場,還得撫慰死傷者的家屬……從這些事件來看,他不得不認定對方的目標就是賀家……那麼,賀家每一個人的安危就更令人擔心了。

先前加入巡邏隊是為了自保,現在則是為了自救;他不能在家裡等著官府來保衛他的家人。

江梨兒聞言,驚訝的抬頭。

他是不是從她眼裡瞧見了不舍?賀斐忱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如果他不要那麼在乎,那該有多好。可……他就是情不自禁。「為了你,我會很認真很認真的過每一天。」

她咀嚼著他的話,還來不及問,便被他摟進懷裡。沒有掙扎,沒有抵抗……可,還沒有沾染他的體溫,門口已經傳來敲門聲。

「大少爺,我們該走了。」

江梨兒抬頭,對上他微笑的臉,賀斐忱匆忙的一瞥讓她怔住!為什麼他的眼神里有著好濃好濃的感傷?她想追上去,但伊人已遠。

她在幹什麼呢?自從進入賀家之後,她便常常……常常弄不清自己的想法。她是不是病了?還是上迴風寒留下的病根呢?想不明白,厘不清楚,又是一個難眠的夜。

又一個日夜過去,賀斐忱沒有回家。

江梨兒的心像被石頭壓著,舒坦不起來。床頭擺的是賀斐忱先前被盜匪割壞的衣裳——雖然他把衣裳扔了,但還是被秀紅撿了回來。洗好補好之後,就一直放在房裡,動也不動地等著它的主子。

江梨兒也是。才拿起綉籃里的針線,便被繡花針扎了手,鮮紅的血液突地冒了出來,在指間形成一個小血珠。

還來不及喊痛,秀紅已經開門跑了進來。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江梨兒站了起來,腦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是秀紅的話正是她最不想聽的。

「大少爺……大少爺被盜匪抓住了!不知道是生還是死……現在……對方正派人來談判呢。」

江梨兒傻了,一面聽著秀紅的小道消息,一面在心裡發愁。這才知道這些日子,他經常不歸,並不是到迎春閣偷香,原來,是為了更重要的事。

難怪他會調人手守著賀家。為什麼不說呢?想著,她心頭更緊了。

下意識地來到大廳,同秀紅躲在門帘后。

大廳里的聲響讓人渾身不對勁。

一個穿著藍衣的彪形大漢將手上的東西甩了出來。

賀文祥一瞧,愣了。「這是什麼?」

彪形大漢冷笑。「當然是大少爺的頭髮,不過,要是老太爺不識相,下回來的是什麼就很難說了。」

聞言,羅庭芳開始哭了起來。「你到底想幹什麼?成都城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藍衣男子回道:「成都城當然有王法,可是這王法現下可救不到大少爺。「要是這王法有用,他還能拿賀斐忱來要脅賀家嗎

對方的話讓羅庭芳大叫:「你說這是什麼話?!你……」

「住口!」賀君豪喊。「來人啊!把夫人扶下去休息。」他很清楚這種性命攸關的當口,女人不適合在場。事實上,要不是那些好事的婢女通報羅庭芳,他根本不會讓她出現在大廳。

「老爺!」羅庭芳不信地喊著,但還是讓人給請下去了。

「賀老爺果然是個角色,知道女人成不了大事。」男子滿意的笑著。

「現在不是談這事的時候。」賀君豪雖然心急,但仍平靜地道:「說吧,你到底要什麼?」

「爽快!」男子揚眉。「那我就說了,我要五萬兩銀子。」見賀君豪挑眉,他接著又道:「賀老爺,您別這樣。其實,成都城裡誰不知道賀家

家大業大,這大少爺是人中之龍,所以,這價碼要是太低,恐怕會讓人笑話。再說,錢再賺就有,兒子可是死了就沒了。您說是吧?」

聞言,賀文祥立即道:「沒問題,我們會把五萬兩銀子準備好。什麼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明日午時城外五里坡。」

「就明日午時。」

男子在心底發笑。果然是大戶人家,準備五萬兩銀子居然只要半天的時間,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還有,我們主子說了,為了怕事情有所閃失,送銀票來的人必須是大少爺未過門的妻子。」說穿了,就是害怕賀家毀約不給錢。

賀文祥眯眼,果然是狠角色,居然想到這一招。雖說梨兒是賀家未過門的媳婦,可這事要是弄砸了,也許連她也會有性命之憂,他能夠為她應允嗎?他看向兒子,賀君豪欽眉。

「我媳婦兒只是個小姑娘,哪扛得起這種重責大任?還是讓我去吧。」

放心,賀家一向正大光明,絕不會搞鬼的。」

男子怎麼可能同意。「說到底,老爺是不打算救自個兒的兒子了?也是,沒了大少爺,還有二少爺啊。」

聞言,賀君豪咬牙。「你……」這兩個小子或許成天惹事,讓他擔心,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可能不心疼。但……梨兒也是父母生養的,他可以讓一個姑娘家去冒險嗎

「還是,這賀家根本就是個空殼子,根本拿不出五萬兩?」

聽到這裡,也不知道是哪裡冒出的膽,江梨兒掀開門帘,走了出來。

「請不要為難我爺爺和公公了。我就是賀斐忱未過門的媳婦,明日午時城外五里坡,我會準時到達,屆時請您務必守信。」

見狀,眾人全傻眼了。

江梨兒的膽識讓男子揚起嘴角。「少夫人果然了不起。明日午時,就等您了。」說完,揚長而去。

這時,賀文祥從椅子走了下來。「梨兒,你真是個好孩子。」賀家前輩子是燒了什麼好香啊。

江梨兒搖頭。「這是梨兒該做的。」

不說她進入賀家后,每個人怎麼對她好,就說在她生病時,賀家還請大夫來看診……賀斐忱還照顧了她好幾天,這份恩情總是要還的。當然,除了這些……還有,還有她心頭說不出的理由……為什麼只是聽見他出事了,她就這樣心慌呢?江梨兒不明白。

對於她的付出,賀文祥和賀君豪心裡除了深深的感謝,都說不出話;

兩人在心裡想著,如果這兩個孩子能平安歸來,一定得讓他們有個好結果。

可,真能如願嗎?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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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 00:09: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賀斐忱是否被抓,江梨兒不知道,但,她自己被抓了,她很確定。

這些盜匪拿著賀斐忱的頭髮到賀家要脅,根本就是個騙局。

當然,她是到了現場才知道這一切,當對方說好「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時候,她就被埋伏在一邊的人打昏了,沒看到賀斐忱的人影,銀票也被拿走了。跟在她身後的賀家人到底怎麼了?她不清楚,可現下最重要的是,她正待在這群盜匪的大豐里。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蠢。賀家那麼多人,哪需要她出頭?搞不好賀斐忱根本就沒被抓,可那時,她就是擔心……

尤其是想到那天他們之間的談話,他受傷的表情,她就好難過……

所以,當對方要求她出面送贖金,她一口就答應了。

現在好了,換她自個兒身陷牢寵,江家哪有五萬兩贖她回去

要是對方拿不到錢財,會不會把她怎麼了?要是她有個閃失,娘和杏兒要怎麼辦

這時,一個人影竄入她的腦海——大少爺。

她這時想大少爺幹什麼?難道她以為大少爺會來救她嗎?她搖搖頭,告訴自己,是的,他是對她好,可這裡是賊窟,就連守門的人都是橫眉豎眼的,想也知道這是跟性命相關的事,他怎麼可能為她來。

再說,從小到大,她早就學會天助不如自助,這樣軟弱的想法絕不能存在。

想著,她嘟起嘴,那麼,她該怎麼辦才好?瞄東瞄西,瞄上瞄下,她忽然想到賀曼忱的地洞……對了,也許她可以挖條地道跑出去。正想動手,有人來了。

來的是兩個男人,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個彪形大漢,另一個衣著華美容貌秀麗。

後者一見到江梨兒便打量個沒完。「哦,原來你就是賀斐忱未過門的妻子。」看起來不過是個小孩子,哪比得上小桃紅的國色天香。

這話說得江梨兒有點心虛。這能怪誰呢?誰叫她硬充好漢!她勉強抬頭,赫然發現這個男子有點眼熟。

江梨兒的安靜讓男人誤解。「怎麼?連你這小丫頭也知道本大爺的好

沒問題,二爺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人生,可那得等到我抓到賀斐忱之後。」

房平南扳起她的下巴,邪惡地說出他的計謀。「你想想,如果我們在他面前演出活春宮,他一定會生不如死吧?」

哼!敢在成都城百姓面前讓他丟臉,他就要他付出代價!這些日子,他假意加入巡守的隊伍,以便得知賀斐忱的計策和布局,因此,他的人馬才能這麼輕易的躲過官府及鄉勇追兵。現在錢也拿夠了,是該看場好戲的時候了。

他,不能再等。

聞言,江梨兒嚇得掙脫。「你在說什麼?」這人是不是瘋了?從小就在人群里打滾,她很了解這話代表什麼。

「很快我就會讓你知道。不過,現下還是得去抓人才是。」說完,他笑著離開。

蘇秉仁看了主子一眼。唉!雖然是做壞事,可是有格沒格還是差很多。

「小姑娘,蘇某雖然很欣賞你的膽識,可是有些事還是很無奈的。」說完,他也跟了上去。

這兩人的話讓江梨兒倒抽一口涼氣。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原來,賀斐忱並未受困,反而是她在牽制他了。不成,她一定得逃出去

接到飛鴿傳書,賀斐忱的臉色變了。

上官凜從沒見過表哥這樣的表情。「信上寫些什麼?」

「家裡以為我被抓了,讓梨兒送贖金去給對方,反而讓梨兒受困了。」

聞言,上宮凜也噤聲不語。原來的守備已經做得夠差了,現在江梨兒又落入對方手中,這下子還真是完了。

賀斐忱在心裡暗暗埋怨長輩,他們怎麼會這樣糊塗,以他的身手,怎麼可能被抓;就算他被抓了,也不能讓小梨子去送贖金啊!她是個姑娘家,要是有什麼閃失……光想,就讓他失控。

「那些傢伙為什麼這麼聰明?」總是想得出他們的計策?哪有人這麼厲害的?就算他們再怎麼有智慧,至少也會上當個一、兩次吧

表弟的話讓賀斐忱的眸子發亮。「除非,他們知道我們在想什麼。」要不然就是他們有神靈相助。

「說的是。」上宮凜相當同意他的想法。

想來,也是該收拾東西先回家的時候,因為這個陷阱肯定不會發生作用了。

「你有人選了嗎?」

賀斐忱看著上宮凜。「你也有吧?」

兩人互望一眼,會心笑了。

好極了,惹怒他的代價可是很大的,他要他們全部付出來

江梨兒不住地用雙手抓著牆角,雖然指尖傳來的疼痛讓她皺眉,但是嚴格說來這土牆並不難挖。想來這兒可能只是盜匪們的暫居之地,所以只足夠遮風擋雨,並沒有特別去留意,否則怎麼會把她關進這種破爛地方

連只老鼠都關不了。

江梨兒越挖越用力,她相信只要她夠認真,沒幾天就能把這面牆挖穿。

當然啦,只要有人走過來巡視,她便拿著一旁的稻草遮掩,因此,雖然被她挖出個大洞,卻是誰也沒發現。

幸福之神並沒讓她等太久,就在她奮力挖掘的當口,忽然聽見一串聲響,當她停手的時候,就見一陣煙沙落了下來,江梨兒揮了揮手,眼前出現一條黑色的通道。暗暗的,看不太清楚,可是江梨兒卻開心極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挖的洞正好與一條通道相連嗎?太好了!再可怕的地方,她都會去,只要能離開這裡。

想著,她更努力地想把洞挖大,這時,她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

「小梨於,你在幹什麼?」

江梨兒愣了,急忙用一旁的稻草把洞穴遮掩,下一刻,她忽然驚覺,那不是巡視的盜匪,天底下,沒有別人會叫她「小梨子」。

所以……是他嗎

她慢慢地回過頭來,對上了賀斐忱的臉。真的是他!江梨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剎那間,千萬種情緒一下子湧入她胸口。

怎麼會呢?他怎麼會來呢?這裡好危險的……她一面想,還一面努力地回應他的問題。「梨兒……梨兒在挖地道啊。」

他是不是聽錯了?「你挖地道做什麼?」賀斐忱打開門,在心底嘆氣。

這個傻丫頭看到他出現,沒有擁抱就算了,既不開心,也不掉滴眼淚,那他這麼拚命幹什麼

這還用得著問嗎?但她還是耐著性子試著解釋:「梨兒以為,如果可以挖出地道,就能離開這兒了。」

這個傻丫頭!賀斐忱忍不住開口:「你以為這是那裡?這裡可是土匪窩。這麼容易就能脫逃嗎?再說,我當然會來救你。」她該做的事就是好好在這裡等待。

他的話讓她好震撼。江梨兒忍不住結巴起來。「您……您是來救梨兒的?」從小到大,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她一個人扛。尤其是爹死後,娘崩潰了,杏兒還小,她更是責無旁貸。可是現在……居然有人要來救她……這種事,她連想都不敢想。

「你以為我會棄你於不顧?」他是那種人嗎!「你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啊。」

江梨兒搖頭,她的眼眶紅了,視線也開始模糊,根本沒把他的話聽完。

「梨兒以為……梨兒還以為……這次也不會有人來……因為,一直都是這樣的……」如果不靠自己,如果不夠堅強,她就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小梨子。」

江梨兒哭了,像個無助的孩子,畏畏縮縮地站著,眼淚像落地的珍珠般,停也停下了。賀斐忱的心好疼。這是怎麼一回事?方才,他不是還期待她喜極而泣的嗎?怎麼她現在掉眼淚了,他又好難受。他溫柔地把她攬過來,聽著她極度忍耐的哭聲,他覺得這感覺比磨他的心腸更讓他難受。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說出這些話的,但是,他就是開口了。「小梨子,你哭吧,我不會笑你。」

聞言,江梨兒終於放聲大哭起來。好久沒這樣了。上次哭是什麼時候,她早忘了;因為明白哭只是浪費時間,倒不如快點想辦法掙錢,快點找舅舅們商量……所以,她連眼淚是鹹的都忘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有個人能抱著自己真好,有個懷抱能夠依靠真妙,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不復記憶的年代,也許是襁褓里也說不定;那時候,她一定被娘寵過,整天摟在懷裡當寶。現在,她覺得自己又像個寶了,一個有人呵護的心肝寶貝。

賀斐忱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後腦。這幾個月在賀家算是白費了,她還是好瘦好瘦;也許有長胖一點點,可是還是不夠。江梨兒的抽搐聲逐慚微弱,他知道她發泄夠了。

然後,他聽到江梨兒的咕噥。

「怎麼?」

「眼淚好咸……」但是心坎里卻是甜的,好像是冬夜裡燒熱的蜂蜜酒,入口溫和,四肢百骸沒一處不暖和。

賀斐忱笑了。「我們該走了。」

說的是。江梨兒很快就振作起來,她指指牆角。「梨兒挖了洞……通到一條地道呢。」

賀斐忱微笑。「做得好,但我們不走那裡。」這附近曾是礦坑,想來這屋子就是建在礦脈上,為了安全才會遷離,江梨兒挖通的地洞,很可能是過去採礦用的通道。

江梨兒不懂。「外面好多人。」

大約一百人吧。賀斐忱當然知道,他解釋:「我想,過去這裡可能是個礦場,你挖的洞正好通到礦場挖的坑道,要是你不見了,他們一定會往通道找;可要是這通道早被堵死了,我們不就死路一條了嗎?沒有走過的路,還是小心點好。」

江梨兒好驚訝!她佩服的看著他。他怎麼這麼聰明呢?如果不是他來救她,她一定會被逮回來吧?「梨兒真笨。」

「不,你不笨。事實上,你挖的這條地道反而替我們爭取了時間。」

賀斐忱微笑。「趁著他們往地道找的時候,我們正好可以逃出去。」

他真是會說話啊!不到一刻鐘,她又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江梨兒眯了眼。他究竟是誰啊?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看不清呢

她還在想,賀斐忱說話了。「走吧,小梨子。」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那樣溫暖的溫度從他的手心漫了過來,傳到她的心裡,暖了她的靈魂。

原來,他真的在這裡。

不知道是他們運氣太好,或是他太聰明,還是那群盜匪太笨,兩人輕易地便離開。

賀斐忱帶著她來到山頂,然後從懷裡取出發信號的烽煙。

待阿凜和眾人看到烽煙之後,攻上來還要一段時間;在這之前,他們只能等。幸好這裡林木繁茂,多的是躲藏的地方。賀斐忱索性抱著江梨兒躍到一棵大樹上,雙人合抱的樹身,自然承受得了兩人的重量,而且也夠安全。

江梨兒一向不是貪玩的人,加上自小也沒有機會頑皮,自然有些擔心。

賀斐忱看出她的不安,他將她摟著,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雙頰發熱,靦腆的笑了笑。其實被他抱著,感覺還不錯,只是,心跳跳得好快,都快不能呼吸了。

賀斐忱見她不語,又問:「你想什麼?」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忽然想起踏入賀家的第一天,二少爺揶揄她的話。「……梨兒不是在梨樹下出生的。」

賀斐忱愣了一下。許久才明白她在說什麼。「曼忱是無心的……」她不需把這種無聊話當真。

江梨兒搖頭。這些話她從來就沒同別人說過。「梨兒是說,梨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梨樹下出生的,但是,爹娘撿到梨兒的時候,梨兒正蹲在梨樹下哭……聽說,還是杏兒妹妹發現梨兒的,不過,她不記得了,因為她那時候只有兩歲……」

「小梨子……」她的自白讓他有些愁悵。

江梨兒微笑,想起這些事情居然還是令人感傷。「大少爺,真謝謝您來救梨兒。」

這是什麼話啊!「這是應該的。」

怎麼可能是應該的?江梨兒不能同意。「梨兒不這樣想。」從小到大,她一直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在她身上,任何她想要的,她都該自己去爭取,不會有人在她苦難時拉她一把……除了這次。「連生梨兒的爹娘都不要梨兒,沒有什麼事是應該的。」

這是他頭一回從她口裡聽到這麼負面的話。原來她不是不會要求,而是絕望了。「小梨子……你只是運氣不好。現在開始,你要轉運了。」

她抬頭,望了他一眼,月光照得一切朦朦朧朧,如夢似幻,但也許那只是因為懸在眼眶裡滴不出的眼水。

「是吧。」她喃喃地道。「幸好遇見大少爺,現在有了一大筆錢,這樣就能把娘的病醫好,還清債務,然後再開一家小飯館,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能好好過活了。」光想著,她的心情就變好了。

「你說什麼?」得不到理想答案的賀斐忱臉都綠了。「什麼一家三口?那我們怎麼辦?」敢情她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那麼她又為何為他涉險

難道這一切只是他一廂情願

她回到現實。嗯,果然是現實,因為大少爺又在發脾氣了。江梨兒整理好心情,好生陪笑臉,小心翼翼道:「我們?哪有什麼我們呢?梨兒只是來假冒方小姐的,而您是賀家的大少爺,湊不到一塊的呀。」

撇得真乾淨!賀斐忱單手撐著下巴,動也不動,但額邊已經浮現青筋。

「你是說,在你這樣膽大妄為地招惹我之後,你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他在說什麼呀。「不。」怎麼可能是拍拍屁股走人?她搖頭。「當然是拿著說好的五百兩走人。」雖然她做得不好,可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拿五百兩是應該的。

「你心裡就只有那五百兩?」他這話幾乎是從牙縫間進出來的。

當然不只有那五百兩,還有做鳳冠霞帔的工錢。江梨兒在心裡喊,可這麼想的同時,她又不確定了。奇了,她對於攬錢不是一直很堅決的嗎

為什麼對於他的問題,她竟有一絲猶豫?想不出理由的她皺皺鼻子,再對上他的瞳,她忽然明白,他這一回生的氣非同小可——那雙黑眸正閃著兩團烈焰,她再不識相,恐怕要被燒死。可……該怎麼識相呢?她一點也不明白他想聽什麼。她咬咬唇,皮皮的問:「不然呢?」

賀斐忱瞅著她,死命地扯住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智。「如果你想要留下,沒有人會趕你走。」

這是什麼意思?江梨兒不明白。那又不是她的家。她笑笑道:「其實梨兒走了也好,您不覺得……梨兒老惹您生氣嗎?」

不管她做什麼,他都有意見。雖然她不是什麼絕色美人,可是人緣也不差,從不曾像現在,老讓人發火——如果她記得沒錯,他對別的姑娘可都是笑臉迎人。當然,無論在哪裡,她都會感謝他做的一切,包括今晚的救命之恩。

賀斐忱看著江梨兒,許久,許久,終於會意出她在情感上的低能。他要是再這麼君子下去,恐怕要等到太陽從西邊出來,她才能了解他的心意了。還沒開口,江梨兒又接著說下去。

「再說,迎春閣的小桃紅其實是個好姑娘,有那麼好的姑娘等著大少爺,梨兒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說著,她心頭都酸了。

她莫名其妙的話更令人火冒三丈。賀斐忱挑眉。「是不是好姑娘與我有什麼相干?」

「可,您前陣子還……」江梨兒開口,卻不敢說下去,只因他的目光好駭人。

還算聰明,懂得住口。賀斐忱哼了一聲。「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能夠胡來嗎?」

家室?江梨兒睜大眼。「大少爺成親了?什麼時候的事?」奇了,為什麼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在緊張什麼?賀斐忱瞅著她,嘴角上揚,說到底,她對他還是有心的!這個發現讓先前的煩悶不見了。「現在是還沒,但是馬上就會有了。

小梨子,我要娶你。」

江梨兒又是一愣。「我?可是我……我們不是說好了這只是假的……」她的話在他的凝視里收音。

「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所以,我現在要告訴你——我當真了。」他低頭,封住她的唇。

江梨兒驚訝的睜圓眼睛。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她還在想,唇邊已經傳來他暖暖的溫度,這樣溫柔又親昵的碰觸讓她的雙頰染上紅潮。

賀斐忱閉上眼,用心地品嘗她的香甜——好柔好軟的唇辦,就如同晨曦中的蓓蕾一般誘人,比他想像中要美上千萬倍。他慢慢放開她,微微合上的黑瞳里滿是柔情。

江梨兒輕抿著唇,腦海中還轉著他方才的話,還有他溫柔的吻,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她想了又想,這才想起有一回吵嘴時說的話。對了,就是這個!「這怎麼行……梨兒可是個男人……」

他還以為她要說什麼。賀斐忱的眉眼儘是得意。「怎麼不行?你是女的。我早就知道了。」他當然不會提那段日子他有多失魂落魄。

江梨兒更驚訝了,他還真是神通廣大

賀斐忱的嘴角有著淘氣的笑意。

「你可以拒絕我,但是只有現在;如果你不在此時此刻反對,我會認定你同意了。」

江梨兒傻了。這種天外飛來的「好事」,她該同意嗎?想想他的「性子」,還有他比天氣還無常的脾氣,她是不是該拒絕比較好?她總不能一輩子都居於弱勢。

賀斐忱瞅了她一眼。她還真的在想!可惡!真的太不識相了。就憑他不顧個人安危直闖士匪窩救她一命,她就該以身相許了,可她現在居然想個沒完。這丫頭真是……

賀斐忱氣惱地別開臉,突然看見不遠處傳來的峰煙。阿凜和眾人就要到了。正思考著下一步,忽然聽到聲響,原來是蘇秉仁正帶著人手過來追捕江梨兒,想來這些人一定在地底通道費了不少時間。

兀自沉浸在自個兒想法里的江梨兒在對上那一大群盜匪時,忽然叫了出來。

幾個耳尖的盜匪叫道:「在那裡!」

糟了!賀斐忱只得抱著江梨兒往另一棵樹跳去。

猛虎難敵猴群,加上江梨兒根本不會武功,賀斐忱要帶著她逃命根本就不可能,幾個陣仗下來,兩人被逼到了懸崖邊。

房平南得到消息趕來,他的目光在瞧見兩人後發亮。「原來人都到齊了。秉仁,一定要把人給我帶回去。」他絕對要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我早該知道是你。」賀斐忱揚起嘴角,身上到處是傷,但笑容不變,這樣的表情讓房平南惱怒。

「你以為你能囂張到幾時?!等到你們落到我手裡,我馬上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丟人現眼!」

想到房平南說過的話,江梨兒嚇得渾身發抖。「大少爺……」她不住的搖頭,可是……當她回頭,瞧見他身上的傷,又覺得心都碎了。要不是她太笨,他們也不會受困於此。只是後頭可是懸崖峭壁,如果真的從這裡跳下去,恐怕是活不了……她死了事小,但,她能拖賀斐忱下水嗎

賀斐忱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笑笑地問:「小梨子,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江梨兒怔了,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笑得出來!可看著他的這一刻,她忽然了解到,賀斐忱就是這樣子。是啊,如果他不是這樣子,她就不會喜歡他了。喜歡嗎?她居然會用這個詞!原來她的擔心和寂寞就是因為喜歡上他……原來她莫名其妙答應涉險的理由不是因為報恩,而是……為什麼這麼晚才發現呢?她好懊惱。

「小梨子!」賀斐忱催促著。

她抿唇,許久才點頭。

他看到她的唇在動,可是……「我沒聽到你的聲音。」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江梨兒開始掉淚。「我說好……當然好……」

「不要哭,小梨子,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我好開心呢。」賀斐忱俏聲道。「抱著我,小梨子。」

「大少爺……」江梨兒終於明白他的打算。也好,如果……能在這裡與他一同歸西,總比被房平南蹧蹋好。

通往地獄的路向兩人開啟,但賀斐忱說得好洒脫。「不會有事的,小梨子。」

他這樣說,她就信了,就算是到陰曹地府,她也不會後悔。

房平南見兩人耳語不斷,有點火了,率著眾人向前,但賀斐忱更快,抱著江梨兒一躍而下。

房平南追向前,連兩人的衣角都沒抓到。

「可惡!」

平白無故少了一個樂趣,真損!不過,能夠除掉畢生最大的敵人,也是一件好事。想著,房平南笑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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