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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幸運 -【可不可以別相遇(愛情選擇題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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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 - 可不可以別相遇(愛情選擇題之一)

“維恒”少東林梓銘,在商場上呼風喚雨,
只要是有利可圖的,他絕對會奮力追求。
沒人知道擁有全世界的他,心底卻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過去”──
為了達到目的,他甚至跌破衆人眼鏡,追求失勢的童家千金。
豈料在他得到那女孩後,他竟動了心?!這怎麽可以!
就算忘了一切,他也絕不能忘記……
母親的悲慘遭遇,讓童舒看透了男人的不可信。
她發誓,這輩子絕不重蹈覆轍!
然而宿命的牽引,卻在她接下父親的爛攤子,
力圖重整公司的同時──
再度引導她走上了不歸路,讓她栽在這“花名在外”的男人手上,
盡管明白他對她的好,從來就不是因為愛,
她卻飛蛾撲火地一步步身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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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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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匡啷!餐具被重重地放在盤子裏。

「又是這張死人臉,也不知道是擺給誰看。」美豔的婦人鳳眼圓睜,一臉被人敗壞胃口的嫌惡表情。

說話的婦人名喚方莼苓,長相極為美麗,即使眼角已有細微皺紋,然而因為保養得當、看不出絲毫歲月痕跡。上帝總是特別優待美人,對她當然也不例外。

剛入口的菜停頓在口中,只見童舒低下頭,繼續慢慢地耐心咀嚼着,彷佛這是此刻最重要的事,任誰也不能打斷她。

「媽咪,她不是一向如此嘛,妳犯不着為了她生氣。」一個打扮入時、身材火辣的女孩搭着方莼苓的肩膀,一臉不屑地瞧着童舒。接着,她轉過頭來對着自己母親撒嬌道:「對了,媽咪,明天梓銘家有個Party,我可以去嗎?」

「梓銘?哪個梓銘?別告訴我是妳那些酒肉朋友。」知女莫若母,自己女兒貪玩成性,會和她往來的人沒一個上得了臺面,都是些纨褲子弟。

「什麽嘛,人家可是維恒企業的接班人,是爹地的大客戶。自從上次晚會結束後,他就開始追求我了喔!」

「原來是他呀。」方莼苓一聽,原本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這些年來,她陪着丈夫出席各大晚宴,惟獨對林梓銘印象特好——這個孩子彬彬有禮、進退得宜,像他這樣不浮躁、不縱情聲色的世家子弟已經不多了。

「那妳去吧。不過可不能在別人家過夜,更不能有踰矩的舉動,妳知道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方莼苓自認對女兒管教雖然不十分嚴格,但起碼的規矩還是要守。

「讨厭!」童家琦嗔笑撒嬌,一想到待會就能夠見到心上人了,她心裏感到分外的甜蜜。

其實,童夫人所不知道的是,林梓銘壓根就沒追求過自己女兒。反倒是童家琦不知是喜歡上林梓銘哪裏,每回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死纏着男方不放,緊迫盯人的攻勢讓對方不勝其擾。

仗着自己長得不錯,童家琦有十足把握能釣上林梓銘,畢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了她的美色。

「對不起,我失陪了,妳們慢用。」童舒放下筷子,不想再和自己的繼母與妹妹共處一室,她刻意忽略耳邊的笑聲轉身回房,然而雙腿卻彷佛拖着千斤重的大石,每走一步都是那麽地沉重。

砰!關上房門,童舒靠着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淚洶湧而出。她感到胸口一陣氣悶,怎麽也喘不過氣來,彷佛整個世界都被抽空了。

她從胸口掏出項鏈,挂墜裏那張泛黃的照片,是母親留給她快樂回憶的唯一見證。看着照片裏的母親,她眼神中的那抹柔情,童舒一輩子都忘不了。

童舒輕輕地摩挲着墜子,彷佛可以感受到當初那份溫暖,即使這溫暖已經消失了十年。

她的母親是個娴淑善良的好女人,但她的父親卻是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平常在外花天酒地不說,最後甚至不顧家裏妻小反對,從外頭帶回一個女人——方莼苓。當時她母親不僅哭過、鬧過,甚至拿出最大勇氣以離家出走威脅過,可父親絲毫不在意,反而變本加厲。

母親就在這樣的日子裏病了。心病,連最高明的醫生也醫不好,加上原本就身體不好,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母親日漸消瘦、終致凋謝。

童舒恨父親,恨所有薄情的人。即使憤怒,但童舒也不得不承認,方莼苓的美貌和長袖善舞,是久卧病榻的母親比不上的。可是到現在,竟然連恨這種情緒都沒有了,只剩下漠然和無視。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裏只有母親,父親只是供給生活費的金主。

她知道父親向來不喜歡自己,因為她并沒有繼承父母出色的容貌,只有一雙眼睛宛如母親般溫潤柔和。更重要的,她是個女孩,母親沒能幫父親生下一個繼承人,所以才會自虐般承受着父親的冷嘲熱諷和花心放蕩。

氣急時,她忍不住想反問父親,他還不是女人生的!可她知道這樣公然撕破臉,只會讓母親的處境更糟,因為母親一直沒有放棄讓父親回心轉意的希望。那個時代的女子呵……

在母親死後,方莼苓被扶正,童舒的處境更加難堪。這個家她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她承認自己沒骨氣,在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前,她無法脫離這裏。如果可以,她多想笑着将生活費扔到他們臉上,然後提着箱子轉身離開遠走天涯。

不!她決定了,她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等大學畢業找到工作,她決定離開,一并帶走媽媽的一切。

童舒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覺打了個呵欠墜入夢鄉,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醒來已是半夜三點。

童舒打着呵欠到樓下廚房喝水,剛走下樓梯,大門「砰」地被打開,童家琦飛也似沖進來,長發淩亂。

「家琦,妳……」她被童家琦吓了一跳。

「滾開,少管閑事。」童家琦惡狠狠瞪了她一眼,踉踉跄跄地上樓。

童舒從後面看到,她身上那件镂空花紋的黑色禮服,可真不是一般的性感。

她還真敢穿!童舒吐吐舌頭,不禁為家琦的開放咋舌。

本來還想伸手去扶她,可看她那态度……童舒聳聳肩,不想自讨沒趣,她和這個妹妹向來沒啥交集。

她惹她讨厭,她也不喜歡她,既然相看兩相厭,那還是少見為妙。

第二天午後

風一陣陣吹過,彷佛要将潮濕悶熱的空氣驅逐。

也許晚上會下雨吧!童舒懶洋洋地靠着樹幹看書,将雙腿交疊着坐在草地上。

她最喜歡雨天,也許所有愛幻想的女孩都會對雨天有某種憧憬,因為那是浪漫而憂郁的天氣。

雲層慢慢散開,光線強而有力地照射下來。童舒輕輕嘆口氣,将手中的書放在臉上,躺在草地上伸展着身體,悠悠和周公會合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半夢半醒之間,童舒直覺自己旁邊有人。

她深呼吸,拿開書一瞧。趙熹然?!

「童舒,我……那個……」那個名喚趙熹然的男孩,來不及收回愛慕的眼光,臉龐霎時通紅,講話結巴了起來。

他還是那麽容易害羞啊!

童舒微微一笑,安慰似的用書拍拍他肩膀。「有什麽事?」

在童舒安撫的笑容下,趙熹然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我是想來問妳,暑假妳打算去哪裏?」

他們即将進入社會成為新鮮人,這個假期會是很好的歷練機會,有點工作經驗總比直接出社會接受殘酷競争來得好。

童舒微偏頭思索了下。「還不清楚,其實我不太想去實習。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畫畫多好,為什麽要受老板壓榨?」

一回眸,只見他視線發直地盯着自己,臉又紅了。

「那妳有沒有興趣去『淩揚』?我有認識一些人,可以多關照我們的。」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問道。

「淩揚?」童舒皺皺眉,她印象中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似乎是全國排名前幾名的大型企業。

是了!她曾聽不少女孩子面帶夢幻地談論「淩揚」的年輕總裁,說什麽此生唯他不嫁,說什麽無論他結婚與否,都願意将自己雙手奉上。

那個家夥是什麽名字來着?左思右想,她終于放棄消耗腦細胞的活動,這與她關系不大。

「不想去?」趙熹然小心翼翼的問,眼神透露着渴望。

「我自己有其它計劃!」她笑了。見他一臉失望,童舒連忙補上一句:「不過還是謝謝你這麽熱心。對了,你上次跟我說的『飲水詞』線裝本,我在舊書店找到了,過幾天帶來我們再一起研究。」

趙熹然臉上陽光般的笑容再度綻放,只見他重重地點頭。「嗯,妳随時都可以找我,我都有時間!」

童舒一笑,起身拍掉沾在身上的草屑,順便跳幾下活動身體。趙熹然幾次都伸出手想幫忙,最終還是握緊拳頭放下。

「走吧,下午的課快開始了,別遲到了。」

趙熹然點點頭,尾随童舒離去。

陽光照射在兩人臉上,塗抹了淡金色……

*** ***

剛進家門,童舒就發現氣氛不太對勁。

難得早回家的父親靠在沙發裏,向來意氣風發的模樣,此刻看起來竟然蒼老了很多,而身旁的方莼苓、童家琦兩人也都是一臉凝重。

她努力将自己縮得很小很小,輕輕踏上樓梯,想不驚動他們回到自己房間。

「小舒,妳回來了啊!」童天轉頭問道。

還是被發現了……她片刻駐足,抿抿嘴露出無奈的笑,轉過身來。「是啊,好久沒見到爸爸了。」

曾幾何時,他們的對話如此淡而無味,充滿了陌生人的客套以及虛僞。這就是童家!

「過來吧,家裏有事。」童天揉揉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渾濁的嘆息。

童舒無奈地挪動腳步下了樓,在客廳找個位置,孤零零坐了下來。

接着是一片寂靜……長長的寂靜,讓人感到窒息。

童舒很想打瞌睡,上了一天課,從外面一路颠簸過來也不容易。她随手拿起茶幾上的報紙想打發時間。

「林、趙連手掀起商場風暴,童氏企業陷入危機。」她錯愕地念出這黑色的巨大标題,怎麽可能?

童舒擡頭望向父親,那個曾經叱咤商場的中年男人閉着眼睛,彷佛老僧入定般不發一言的思索着。

一瞬間,她驚覺心中竟然有一絲快感——這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壓抑着那抹惡毒的情緒,她斟酌着問道:「爸,我對商場的事不太明白,不過林家和我們不是一向在生意上往來密切嗎?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麽好處?難道幾十年的交情比不上利益的誘惑?」

「交情?」童天頓時睜開雙目,冷哼一聲。「在這個商場上有誰講交情,誰又敢講交情?『維恒企業』這次這麽做,私底下一定收了我們競争對手不少好處。幸虧我早有防範,不至于措手不及。只是我始終不清楚,他們這次行動的導火線到底是什麽?」

童家琦開始啜泣起來,童舒暗暗吃了一驚。長這麽大,她從沒看這嬌嬌女哭泣過,誰敢惹她啊!

「哭,就知道哭,哭有什麽用。」方莼苓在旁邊輕聲責備,即使生氣依然維持着端莊的形象。

「對不起。」童家琦哽咽着。「是林梓銘,他要我,他要和我……」她說不下去了,持續哭泣着,臉上的妝一塌糊塗。

「林梓銘?」童天道。「林家三少爺?妳怎麽勾搭上他的,說!」

童家琦顯然被父親突如其來的怒火吓傻了,她撲進母親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我沒有勾搭!是他邀請我參加Party,然後又要和我……他威脅我……我拒絕了,還打了他……」

「莫非是那林梓銘占不到便宜,所以才惡整我們?」方莼苓猜測的說道,她心疼地安撫着女兒。「沒事了、沒事了……妳做得對,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

童舒看着依偎在一起的那對母女,不覺湧上一股羨慕,她有多少年沒有被人這樣細心對待了。受了傷,只能逃到角落舔舔傷口,隔天,再次面對生活。

「妳教的好女兒!」童天一下子站起來,怒目圓睜。「不學無術也就算了,我出錢養。可是她呢?竟然學人家狐貍精勾三搭四,還給家裏弄出這麽大亂子!」

「爸爸。」童舒頭疼看着炮火紛争的狀況,起身走到他旁邊安慰。「您身體不好,還是少說點。」

「我是無辜的!」家琦從母親懷裏擡起頭來,喊得聲嘶力竭,然後瞪着童舒。「還有妳,少在那裏做好人!」

「妳無辜?」童天不怒反笑。「無辜的話,人家怎麽誰都不找專門找妳?看看小舒有惹上這樣的事?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妳做了什麽自己知道!」

「你怎麽這麽說自己女兒?!」方莼苓瞪了丈夫一眼,又摟緊家琦。「乖女兒,別哭了。」

「爸,告訴哥了嗎?」

「讓他安心在國外念書,我沒告訴他。再說他回來也沒用,我還不了解他嗎?完全一個書呆子,哼。」

童天疲憊地坐回沙發,雙眼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第一次,他第一次對戰局全然沒了把握。

他不該小看這些後輩,以至于喪失反攻的最好時機,從逐步蠶食到即将崩盤,不過幾天的工夫。也許現在真是年輕人的天下了,他老了。

他還有自己的尊嚴,真正的強者不會在失敗時留一滴眼淚,只要有一絲機會就不應該放棄。

*** ***

又一次股票動蕩。不同以往經歷大風大浪巋然不動,這次,童天倒下了。

這個曾經叱咤商場的老狐貍,現在只能在醫院力不從心地看着年輕一輩翻手為雲覆手雨,童家的「海峰集團」彷佛玩具般,任人操縱于股掌之間,童家上下一片凄風苦雨。

平時養尊處優的方莼苓、童家琦母女倆,此時也只能夠暗中拭淚,沒有任何建設性作為或辦法。

直到此刻,童舒才意識到自己的幸災樂禍有多麽幼稚,因為現在他們全家面臨着即将破産的命運。這代表着,她不會再有悠閑的環境看書,不能再衣食無憂只聞風月,現實的殘酷第一次如此鮮明地彰顯在眼前。

更重要的是,如果童氏倒閉或者被他人收購,那麽母親的心血「凝雅閣」将會成為祭奠羔羊,無法幸免。

說好要帶着母親的一切離開童家,在沒有達成這個願望前,童家不能倒。不為父親不為親戚,只為母親那僅存的産業和自己點滴的回憶。

在父親秘書的協助下,童舒研究完所有相關資料,她決定迎接這場挑戰,拯救「海峰集團」——父親的一生心血。

童舒打算先從林家入手,之前聽家琦的口氣,林梓銘大概是因愛生恨,那只要談判條件合适并且附加優渥報酬,應該會有轉圜的餘地吧!

也許林梓銘會看在往日的面子上松手。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她目前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有一絲希望總比全部黑暗來得好不是嗎?

*** ***

這個假期,可以說是童舒的夢魇。之前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悠閑地在家看書,度過漫漫長夏,沒想到她竟為家族的生死存亡各處奔波。

她挫折的發現,自己根本見不到林梓銘,無論是打電話或親自拜訪他的公司,她永遠只能吃閉門羹。

在拉下臉皮,使出各種糾纏行為,還是無法見到他後,她只好擔當起狗仔隊的角色,開始留心起他全天的作息。

錢是好東西,昨天她透過關系得到林梓銘的消息。

今晚,她在這家夜總會門前等待他現身,雖然并沒有抱多大希望。但在這種毫無頭緒的狀況下,也只有病急亂投醫了!

當童舒在夜總會前徘徊等待時,被看門小弟誤認為拉客的阻街女郎加以驅逐。萬分狼狽之下,只好在一定距離外等待林梓銘的到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只覺得雙腿發麻、頭昏眼花,但還是不見林梓銘蹤影。童舒忽然委屈地哭出聲來,她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家裏出事前後,對于後母、妹妹的冷嘲熱諷,她可以完全視而不見,因為她知道她們在嫉妒,嫉妒她擁有財産繼承權以及優秀的學習能力。

對這個陌生的林梓銘,她真沒辦法了。但眼看着童家支離破碎,為了母親當初創立的那一點産業,她也絕對不能放棄。

擦幹淚水,她決定先回家,養好精神再抓機會去等,也許今天得到的消息并不正确。

路燈将她孤獨的身影照得悠長,她邊走着還不時回頭張望,奢望在最後時刻會有奇跡出現。

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眼角餘光看到車燈驟然亮起,加長型轎車從夜總會旁緩緩駛出——

林梓銘?!找了他那麽長時間,她認得他的車!

「林先生,我有事找您,可以停一下嗎?」童舒追過去,拍着玻璃窗,卻無法看清楚裏面之人,只有賭一把。

「林先生!」她呼喚着。

轎車緩緩加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童舒也跑了起來,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根本沒辦法攔到他。太過分,世界上怎麽有這麽狠心的人!

但機會只有這麽一次,她拼了!

她不顧自身安全,狂奔到路口,張開手臂擋住車子前進。

叽——寂靜的夜裏回蕩着車胎與地面強烈摩擦的聲音,讓人心驚膽戰。童舒站立在車前,全身僵硬,好像力氣被抽幹了,接着緩緩癱坐在地下。

司機下車,打開後座車門。

在路燈下,看着緩緩下車的男人,童舒有片刻暈眩。

林梓銘的确是個英氣逼人的男子,一身合适的深色西裝包裹着修長身軀,襯托其器宇不凡;恰到好處的紳士風度,令他本身擁有獨樹一幟的氣質,甚至掩蓋那隐而不發的侵略性。

早就聽說林家三少爺何等出色,多少名門閨秀芳心暗許,如今一見面,她完全明白了。

「傷到哪裏沒有?我送妳去醫院。」林梓銘蹲下來檢視着她的傷口,繼而回頭道:「何叔,開張支票。」

「不是的!」童舒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胳膊,不想讓他誤會自己在騙錢。

但在那道質詢和冷淡的眼光掃視下,她趕緊放手,她踰矩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林先生,我是童舒。」她穩穩心神。「我沒有受傷,只是想和您談些事,非常重要,您能抽出點時間嗎?」

是她!林梓銘露出玩味的笑容。「童小姐這麽不小心,令尊會擔心的,不如我送妳一程。」

「我找了您很久,可是就是見不到面。」童舒咬牙,手肘擦傷處開始疼起來。「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海峰』的事……」

「這似乎是童先生的事。」林梓銘道。

「現在童家由我做主。」她趕緊表白。

「哦?真看不出來。」林梓銘笑笑。「我無意管『海峰』的事。如果童小姐不需要我送,那麽告辭了。」

他站起來轉身便要離開。

「林先生,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我?您沒必要因為得不到家琦就将『海峰』弄垮啊,這樣沒有太大好處。」她堅決不放棄。

林梓銘背對着她,無奈地搖搖頭。

「妳可能誤會了,這不過是正常的商業競争。每天那麽多公司成立,也有那麽多公司倒閉。而我卻因為令妹的事被套上一個因愛生恨的名義,這似乎有些不公平啊!做生意講得是利益,無利可圖的事我也不做。不用我多說,想必童小姐應該很清楚。」他微微側身,似乎是想上車。

童舒感到尴尬萬分,他最後一句話的暗示,她不是不知道含義。可是,她絕對不能放棄。「您說得很對。但您希望看到商場彼此抗衡,還是『海峰』倒閉被『淩揚』趁機收購打破平衡?雖然這次您是置身事外,可是商場變化多端,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将來不被反噬。」

離開的腳步停住,林梓銘轉身,第一次仔細去看撐着引擎蓋艱難站立的女子,眼神多了一點興味。

「童小姐,我實在佩服妳锲而不舍的精神。」

「我知道您在故意躲我,打電話也找不到……也只有這樣了,很抱歉。」心在狂跳,童舒誠懇道歉。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在他面前耍小手段。他是精明的生意人,而她不過是初出茅廬的生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要學。

唯一的優勢,也許就是希望自己能以誠懇打動他。她始終相信,人心的最深處都是善良的。

「執着的女孩,我都感覺自己若再不見妳很殘忍。」林梓銘苦笑,一副被打敗的模樣。「如果童小姐有時間,不妨明天到『維恒』做客。」

他不再多說,轉身上了轎車。

童舒感覺引擎發動的聲音彷佛天籁!他答應見她了,林梓銘終于同意見她、跟她談了。這是不是表示有希望?

看來,他并不是那麽陰險狡詐的人,她,絕對要把握這個機會!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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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2: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月亮已經悄悄躲入了雲層,晚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雖然腳步沉重,而且擦傷處依然疼痛,童舒還是覺得世界充滿了希望。

這是她第一次挑起家族重任,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地懇求別人,可是她并不覺得羞恥。畢竟,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世态的炎涼、人情的冷暖,種種不堪回首的事夠多了。

回家後她應該好好睡一覺,太陽每天都會上升,她相信明天以後公司的狀況會漸漸好轉。

她不自覺走到「凝雅閣」,這間由她母親一手籌建的古董店,規模不大,物品種類也不多,主要在休閑交流。這裏以前曾經是母親和一班好友的聚集地,後來母親為了躲避傷心,也将全副精力投入在此。

小時候,母親常帶她來這裏玩耍,看母親和朋友聊天,或愉快、或感傷……可以說,這裏充滿了她童年的回憶。

媽,我會全力守護您留下的東西,相信我……凝望着招牌上的大字,她在心裏默默許願。

*** ***

「維恒企業」總部

林梓銘穿着一襲銀灰色的西裝,正式而典雅。他一直是俊美不凡的,從來都是衆人的焦點。接連不斷的花邊新聞,讓他曝光率極高。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女子前仆後繼、飛蛾撲火地對他投懷送抱。

雖然身為林家老三,不過手腕卻比歷練多年的老狐貍還要圓滑高明,因此在他接班後,不過一年的時間,他便帶領着「維恒」邁入新的紀元。

童舒局促地坐在一張「古怪」的桌子前,慎重挑選的衣服勒得她喘不過氣,連鞋子也蹩腳。

說古怪,是因為她從沒看過,有人将茶道用桌及器具放在辦公室裏頭。

這張桌子是使用一整塊老樹的樹樁制作而成,桌子分成三層,每一層比上一層矮幾公分,并配有不同的喝茶器具。坐在桌邊,甚至能聞到桌子所散發出來的獨特木頭香味。

她不懂茶道,也不明白那些東西是做什麽用的,盡管它們看起來挺別致、也挺有趣的。不過兩個人坐在這樣的桌前談正事,真是有點奇怪了。

童舒越想越怪,不覺緊張了起來,手心沁出點點汗珠。與她的不安成對比,只見林梓銘悠閑地清洗手中茶具,似乎并不急着開口。

「林先生,今天……」

「今天妳很漂亮。」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

啊?童舒錯愕而羞澀地笑了笑。因為實在不好意思像平時那樣,穿着邋遢的休閑服裝赴會,所以她特地逛街買了套新衣服。

「謝謝。」她頓了頓。「關于『海峰』,我想……」

「只是妝濃了點,淡妝才更能顯出妳的青春與秀美。」

「喔,謝謝。」她尴尬的道謝。

「我想,女人留長發會更美麗。」

「是嗎?」想起自己頂着一頭及耳的短發,童舒頓覺有點狼狽。

「普洱茶,有興趣試試嗎?」

童舒小心接過茶杯,看着紫中帶紅的茶水,喃喃道聲謝——今天來了這麽久還沒進入正題。

茶水顏色好看,不過略帶些苦味。反正她是大大的俗人,無法附庸風雅,更是與茶道無緣,白白辜負別人一片心意。

談話持續進行着,只是林梓銘絕口不談公事,只揀些生活瑣事聊聊。

童舒心急起來,可人在屋檐下,也只得順着他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

時間不就是金錢嗎,怎麽他這麽閑?!

她實在太想将局面穩定下來,迫不及待想告訴父親和九泉下的母親好消息,但是林梓銘始終不給她機會……童舒的臉色逐漸不對。

「在令妹印象中,我是什麽樣的人?」林梓銘冷不防問道。

一直低頭喝茶的童舒差點沒噎着。想起家琦在家裏的一番哭訴,她緊張地看着林梓銘,嗫嚅着不知如何接話。

「俗話說眼見為憑,其實有時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實。」林梓銘淡淡一笑。「比如『海峰集團』內部的問題積累已久,就像參天古木卻根基腐朽,若無一人掌大局決斷大事,別人只不過順手輕輕一擊,它便轟然倒地。」

童舒咬着唇默默點頭。「『海峰』确實有不少問題。」他的話,她全都明白。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挽救公司危機,她日以繼夜地翻看資料。張張報告、幅幅圖表,無不昭示着「海峰」華麗表象背後的千瘡百孔。

就算父親依舊硬朗,保養得再好,終究逃不過歲月的洗禮。童家,到底後繼無人。媽,這是您在天上的詛咒嗎?

「所以,妳實在不必将『海峰』這次危機與那件事聯系上,相信妳應該明白。」他放下茶杯。

确實,在見過林梓銘本人後,她相信就算他不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也會有不錯的女人主動獻身。

「我知道,可是也沒有什麽辦法好想。因此我想請您施援手。『海峰』若能平安度過這次沖擊,絕對會好好回報『維恒』,這次合作絕對會是雙贏!」

「妳很有信心,這樣也不錯。」林梓銘不置可否的笑笑。不過,這種表情是最令她尴尬的。

「也不是啦,只是……」

「妳晚上可有空?」

「嗯,有什麽事嗎?」幸好轉換話題。

「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童小姐共進晚餐?」似乎是詢問,可他的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童舒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還要處理一些文件,就不送了。」林梓銘微微一笑,起身回到辦公桌,随即埋首于文件堆中。

突然被晾在那裏,童舒有些手足無措,然而她很快調整好心情,将茶杯放下,輕聲道別。

走出「維恒企業」,童舒深呼吸擡頭望着太陽。

光線撒在她臉上,彷佛鍍了一層金。她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海峰』竟然有救了,而那個人竟然還想和她「約會」。因為時間還早,她決定先去醫院看看父親,順便跟他說明今天赴會的狀況。

*** ***

再次見到童天時,童舒不得不承認,父親真的老了。

因為住院,沒有定時染發,父親的頭發裏竄出了些許銀絲。

藥水在點滴瓶裏靜靜流淌,病房中一片雪白,令人感到極為凄涼。

「小舒,最近辛苦了。」童天神情複雜地看着女兒,他沒有想到在危難之際,竟然是她挺身而出。他忽略她,将近二十年了呵!

「還好。」她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為父親削着蘋果。「其實我想告訴您,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我母親,為了『凝雅閣』,而我對您的財産沒多少興趣。」

「小舒,我……」童天不知如何回答。

「您好好養病,不用擔心,我也不會趁機侵吞什麽。我只要『凝雅閣』,就當是這次的報酬好了。」

聽到這裏,童天才知道原來父女間早已形同陌路,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他深深吐了口氣,慢慢點頭。

悔悟得太晚!早年讓繁華和美女迷住了雙眼認不清事實,直到如今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童舒露出由衷的微笑,将削好的蘋果遞給他。童天接過蘋果,細細咀嚼,然而口腔裏充滿了苦澀。

*** ***

從醫院離開後,已是傍晚時分。

童舒在路上晃啊晃,不知道該到哪去。

她從這條街逛到那條街,正值下班時間,路上盡是歸心似箭的人潮、車流。

叭叭!突然後方的車子朝着她猛按喇叭。她回頭一看,是林梓銘的車子,車子開到她身邊,車窗搖了下來,他示意她先上車再說。

坐進林梓銘車裏,童舒卻一直在神游太虛,好半天才從興奮情境清醒過來。

「這個……我們現在是去哪?」她終于發現周圍景致有些陌生。

林梓銘望望車頂,感到很無力。

「童大小姐,看來剛才我說了什麽妳都沒有聽進去。」

童舒尴尬地對他笑笑,實在是因為即将擁有母親的心血,不自覺整個心思都跑那裏去了。

「我本來想打電話跟妳敲定今天晚餐的時間,就正巧在路上遇到妳。所以,我們現在直接去用餐。」他看她一眼,輕笑着。「看來,我差點就要背負誘拐女子的罪名。」

童舒恍然大悟,早上約好的,難怪!她再次尴尬笑了一下,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什麽位置了。

感覺到她的尴尬和坐立不安,林梓銘帶着淡淡的興味和戲谑問道:「為什麽那麽緊張,和我在一起讓妳很難受、很尴尬?」

被看穿了!童舒臉蛋頓時爆紅。她從來就不是個藏得住心事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或許将來也不會是。

她偷偷瞧了瞧他的神色,發現他沒有生氣,因此誠實地點點頭。「我的确是滿緊張的。我從沒接觸過生意人,又有求于你,所以說什麽做什麽都要思前想後個老半天,而且我不太會說話,生怕無意中說錯什麽話惹你生氣,這樣,『海峰』不就危險了。」她自嘲地笑笑,看來頗為無奈。

這就叫「動辄得咎」,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林梓銘好笑地看着她。

「妳很誠實,可是有必要這樣害怕嗎?我又不是洪水猛獸?」

她皺皺眉,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他當然比洪水猛獸更可怕,野獸不高興會直接來個了斷,死活也很痛快。而商場上的人呢,無不城府極深,天曉得會選什麽時機來報複。而他現在簡直是她家的「救命稻草」,她可不敢怠慢他!

「你絕對不是洪水猛獸,只是我向來膽小如鼠。」真心話打死她也不敢說,她只好如往常般用羞澀的笑容和無關痛癢的話掩飾過去。

「哈哈哈……妳真有意思,我從來沒有看過像妳這樣的女人。」林梓銘忍不住大笑。止住笑後,擡頭看向她。「我想,我似乎有些喜歡妳了,妳真的很特別。」

特別?是特別傻吧!童舒知道自己向來不會讨人喜歡,對林梓銘的「贊美」不敢當真,只是頭越來越低。

「別再低頭了,再低就要埋進地裏了。」耳邊響起他打趣的話語,童舒只好擡起頭望向窗外,生怕和他四目交接。

「沒想到童天的女兒這麽有趣,真有意思。」彷佛誓言般的呢喃,在她耳邊輕輕響起,童舒轉過頭來,唇瓣輕輕擦過他靠過來的臉頰。

她驚呼一聲,像做錯事似的用雙手緊緊捂住嘴,一雙明亮柔和的眼睛不知道到底該看哪裏。此刻,她臉頰上布滿紅暈,原本平凡的臉孔多了些韻味,不禁讓林梓銘聯想到四個字——豔若桃李。

林梓銘紳士風度地坐直身子,帶着笑意,聚精會神地開車,不再戲弄她。

*** ***

「謝謝,今晚很愉快。」

這天晚餐結束後,童舒和林梓銘并肩向餐廳外面走去。

繼上次邀約後,他又邀了她好幾回。童舒沒想到,一向外表冷漠的林梓銘竟也這麽有情調,只是這些天過去了,他對『海峰』現狀仍然絕口不提。幾次她想旁敲側擊問問他,可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中,她怎麽也不敢輕易造次。

林梓銘露出紳士般優雅的笑容。

「讓女士開心是我的榮幸,只是,妳要怎麽感謝我呢?」

啊?童舒怔怔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什麽意思。

忽然,眼前一黑,一抹溫熱的唇貼上她的,慢慢輾轉吮吸并描繪她的唇線。

她呆住了,僵直着身體乖乖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吻。

「沒有人告訴妳,接吻時要閉上眼睛嗎?」他托起她的下巴。「妳再這樣看着我,別怪我忍不住再吻妳啰!」

她完全呆住了,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跟異性有這麽親密的接觸。即使看慣小說裏的風花雪月,可當這些親昵的舉動,突然降臨到自己身上時,仍令她感到手足無措,有的只是慌張再慌張。

林梓銘太厲害、太老練,她對他絲毫沒有抵抗力,甚至于心甘情願沉溺在他極富技巧的吮吻中。

「我在車上時就想這樣吻妳了,妳實在太可愛,讓我情不自禁。」他頗含深意的說。

「可愛?我……」腦袋還處在混亂中,童舒一時間無法消化他的話。

「晚上回家泡個熱水澡,美美地睡一覺。其它什麽都別想,由我來安排,美女就應該享受生活。」

「你呢?」她仍然在雲端,呆呆問道。

「我?也許會因為想念妳,一夜無眠。」

她已然目瞪口呆。「林先生……」

「叫我梓銘。」

「我真的有點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她想問他為什麽要吻自己,可是這個問題她根本沒法問出口。她沒有和異xing交往的經驗,對問題的深淺程度根本無從問起。

正在兩人僵持不下時,大雨如冰雹般毫無預警紛紛砸落。兩人被雨水淋得渾身濕淋淋的,衣服黏搭搭地貼在身上,更糟糕的是居然沒有人帶傘。

童舒為了今晚的約會,還特意穿了半透明的紗質晚禮服,被雨水這麽一淋,若隐若現,曼妙的身材呼之欲出,這讓她忍不住想拿根繩子吊死自己!

「我們現在……」她根本不敢有什麽遮擋動作,免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僵硬着詢問。

「妳的體育成績怎麽樣?」他打斷她的話。

「什麽?還可以。」她呆了呆。有什麽問題嗎?

得到答案,林梓銘笑笑的說:「這樣就好,也幸虧妳高跟鞋沒那麽誇張。」說完,他脫下了外套。

「因為我不太習慣穿高跟鞋。」童舒本能回答道。欸!她幹嘛跟他解釋啊?

「準備好了嗎?」他轉頭詢問,将西裝外套撐在兩人頭上。童舒自動接手另一邊,幫他撐起外套。

不等她答複,林梓銘牽起她的手,立刻朝停車場跑去。

林梓銘一手環着她,兩人各自撐起外套一角,在大雨中奔跑。兩人就這樣毫無顧忌的奔跑。風從耳邊吹過,迎面而來的雨點也不斷打落在他們臉上,即使知道外套很快就會濕掉,他們全不在意……

*** ***

讨厭,讨厭,讨厭!讨厭的林梓銘!

童舒濕淋淋回到家,趕緊洗了熱水澡,可是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把頭蒙在被子裏第一百零一次詛咒,從約會結束後到半夜三點,她依然半分睡意都沒有。

林梓銘,是你叫我不要招惹你?為什麽,為什麽要做出那麽暧昧的動作?

是接吻哪!拜托,接吻是戀人間非常親密的接觸好不好?你怎麽能、怎麽能就這麽輕易的、輕易的……

呼!童舒終于掀開被子,大口大口地吸氣,不然鐵定缺氧而亡。

她輕輕地、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嘴唇,上面彷佛還殘留着那份猛烈而悉心的觸感……但,随後趕緊将手放在身後,像做了壞事的孩子。

他,有沒有一絲喜歡自己呢?否則也不會……可是,他又說那番話,到底什麽意思?

她就這樣呆呆看着卧室的百葉窗,直到清晨第一縷光線射進來,她混亂的腦袋才有些許睡意。

至于明天上班是否遲到,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了,睡覺才是頭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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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童舒!爹地人還在醫院,看妳幹的好事!」

童家琦穿着小可愛、超級短褲,染着一頭金發,怒氣騰騰地闖進「海峰集團」的辦公室。

童舒因為昨天淋了雨,加上整晚沒睡好,一早起來就發現自己有些感冒,正感到難受,現在看着童家琦一身刺眼的打扮,她的頭更是隐隐作疼。

童家琦氣急敗壞地把一疊照片重重摔在桌上。這些照片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大打擊,她不敢相信拒絕自己的林梓銘,竟然會對她那個其貌不揚的姐姐露出這麽溫柔的表情。她不服氣,絕對不服氣!

童舒定睛一瞧——照片第一張是自己和林梓銘笑着步出飯店的模樣;第二張,他牽住自己的手;第三張,她在幸福的偷笑;第四張……

怎麽會有這些照片?她急切地翻着那疊照片,接下來還看到自己和林梓銘熱吻的鏡頭,而照片邊緣和自己的臉上有重重劃痕跟皺折。

不用說,一定是童家琦看了照片後,氣瘋了想撕照片發洩。不知為何,童舒心中卻有着不怎麽磊落的愉悅。

童舒放下照片對上童家琦那張憤怒的臉,淡淡的說道:「我不知道妳哪來那麽大火氣,不過妳偷偷跟蹤別人、私自拍照恐怕也不對吧!」

「妳管我!如果不防着妳,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丢臉的醜事!」她以正義使者自居。

童舒覺得自己簡直無法與她溝通。

「我承認這不是什麽好事,但也不是壞事。何況這件事與爸爸沒有關系,這是我的私事。而和妳也沒什麽關系,不知道妳憑什麽向我興師問罪?」

「私事?」童家琦一臉諷刺。「妳的私事就是偷偷和林梓銘約會?妳的私事就是丢我們童家的臉對敵人谄媚?」

「私事就是私事。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勞妳多費心。現在我還有文件要處理,妳先回家休息吧!」

童舒揉揉眉心,鼻子堵塞呼吸不順暢,幾乎落淚——一半是因為感冒,一半是因為自己受了委屈,還要受到那些所謂「親人」的斥責。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童家琦依然不肯善罷罷休。「妳這是在給我們童家丢臉!把自己弄得像争寵的後妃,妳覺得很驕傲?!」

「妳從哪裏看出我驕傲?我又怎麽給童家丢臉了?難道挽救『海峰』是丢臉的事,任公司一敗塗地就很高貴?」看着童家琦漲紅的臉,她放下照片淡淡說道:「如果沒記錯,當初這事的始作俑者還是妳。妳現在竟反過來指責我,請問妳又有什麽立場?」

即使已經知道不是這樣,可童舒為了出口氣,她選擇任性一次,反正她做的事根本就不光彩。她從來就不會任人欺負,左臉被打了,她絕不會再把右臉伸過去,也沒有必要為了顧全所謂的「大局」忍氣吞聲。

「童舒!」童家琦雙手重重拍在桌上。「妳以為勾搭上林梓銘,就有靠山了是不是?妳以為他會把妳當回事嗎?他對妳不過是玩玩罷了,妳還當真了,笑話!」

「他也沒把妳當一回事。」童舒直視着她,冷嘲熱諷的說:「不然當初妳去求他,他怎麽就沒網開一面?我記得好像還有人自願獻身……」

如果不是林梓銘無意提起,她都不知道童家琦竟然做出這樣的事。她敢肯定童家琦絕對喜歡他,只是欲擒故縱的手段不夠高竿,人家不甩她而已。

童家琦氣得臉色發青。「好,算妳狠!以前就只會在家裝可憐,讓爸爸和哥哥同情妳。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妳骨子裏壞死了。妳和妳媽媽一樣,都是高明絕頂的戲子!妳……」

再也無法忍受,童舒倏地站起來。「童家琦!即使妳從來不尊重我這個姐姐,可是家裏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還要在這裏窩裏反讓別人看笑話嗎?我沒有義務對你們澄清什麽,妳不要這麽任性好不好?!」

「我真是慶幸,妳不是我親姐姐!」

童家琦死命瞪着她,發狠将桌面所有的東西掃落地上,又大呼小叫地大鬧了一場,才重重摔門離開。

良久,童舒幾乎支撐不住地滑落在轉椅上,她雙手捂着臉,指縫間有晶瑩的液體滲出。

室內一地狼藉,猶如此刻她煩擾的心。

她知道童家琦有些話其實沒說錯,林梓銘根本不會将她放在心上,兩人間的往來不過是各取所需。但是家琦不該侮辱她母親,不該用那種惡劣的态度,說出這麽侮辱人的話。

一開始,她不能肯定林梓銘是否會幫忙,因為童天曾告誡她,不要完全相信別人,商場最微不足道的便是出賣。

可是在連自己都無法掌握局面前,無條件信任他是唯一的選擇。

事實證明:她押對寶了,林梓銘也絕非小人。

其實童舒已經不再恨父親了,确切的來說,她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了。

她之所以願意在這時扛起家族重任,是因為不想讓母親的心血結晶——「凝雅閣」成為這次風暴的犧牲品,不想讓自己唯一能療傷的地方被陌生人奪走。可他們統統不相信!

她原本打算等局面穩定、父親病情好轉後便搬出去住。這次風浪給了她不少歷練,更讓她成長許多,讓她對以後步入社會更充滿信心。

無論如何,「海峰集團」已經走上正軌,再多謠言也不能撼動它。今後,她與「海峰」可是說毫無關系了!

然而,心底蕩漾的小小漣漪,和昨晚那深情的一吻,她,無法忘記……

*** ***

「您好,我是童舒。」

她用肩膀和臉頰夾着電話,雙手不停翻看報表和文件。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而低沉的笑聲。

「這麽快就進入狀況了,妳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林梓銘?童舒停下手邊正進行的工作,小心翼翼将電話拿好。

「多虧你的指點,不然我連想忙到焦頭爛額的機會都沒有。」心又在跳了,她太不争氣了!她不禁暗罵自己。可是,那個吻的記憶是那麽鮮明,就彷佛剛剛才發生般,教她怎能不緊張。

「我哪裏有指點過妳什麽?是妳學得好。」

「聽說維恒企業經理級以上的人員,都熟讀『孫子兵法』,想來你書房中的這幾本書,應該也已經翻爛了?」

這些日子裏,她早已充分領教了林梓銘的手段。

「從哪裏聽說的?不過是猜測罷了,不過說真的,我倒是懂一點。」電話那端的聲音帶着笑意。

「肯定不是一點啦!」她揶揄道。他就會謙虛!

「舉個例子,『孫子兵法』中有一句『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說的就是謀勢,也是前些年『維恒』一直奉行的理念。」

「天啊,我投降了!」童舒連聲哀嘆。「別說這些啦!這些謀略什麽的還是算了,我天資太低領會不了。」

「這可以當作是對我的贊美嗎?」他在電話那頭沉沉笑着。

「當然,我這種頭腦永遠跟不上你的步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自卑。」她幾乎可以想象他現在的表情,嘴角鐵定是微微翹起。

「好了,超負荷運轉到此為止。放下工作,和我去一趟夏威夷怎樣?」

童舒望着手中的數據,再過段時間等公司穩定一點,她就要放手專心經營母親的「凝雅閣」了,不過在這之前她實在忙不過來。

「很抱歉,我抽不出時間。」她真的很想去!

「不要以為是單純去玩,那邊有一個大客戶,我想介紹給妳,這對『海峰』很有幫助。」

他這下絕對戳到她的死xue。和他「交往」這段日子,她很清楚他在商界的人脈極廣,而托他的福,公司的生意也逐漸好轉。如果他說有大客戶,那必定真的很有幫助。童舒不禁猶豫起來……

「謝謝。那我需要準備些什麽?比如文件檔案什麽的?」好半晌,她回複道。

「妳只要人到就可以了。」他笑道。

她的臉蛋霎時通紅,心跳也不停加速。

「好吧,到時你再通知我,若沒什麽事,我人都在辦公室裏頭。」

挂斷電話,她的心依舊快速跳動。

在風波過去後,她就盡量減少與林梓銘見面,一來兩人都實在很忙,二來是為了躲避無孔不入的記者。

然而,這其實也都是借口,真正原因是,在那些日子裏,她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他了。

她豈敢越過界限?他們不過是暫時合作罷了。她已經在刻意躲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林梓銘為什麽總是來招惹她?

不不不,這不是招惹,因為他根本沒有那份心思,這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她在辦公室裏左思右想,百轉千折,看來……今天的工作又沒法按時完成了。

*** ***

「林家三少爺真是好興致,沒想到夏威夷燦爛的陽光,竟能引起你的興趣,放下手中雜事跑來度假。」

餐桌對面那個人留着紫色半長發,完美挺直的鼻翼上架着無框眼鏡,一雙狹長的眼睛裏鑲着深不可測的黑瞳。略長浏海覆在前額,組合成清俊機敏的五官。

林梓銘淡淡瞥他一眼,又專注于眼前的烤丁骨牛排。

「哎呀,別這麽冷漠,說說有什麽計劃嘛!」

「你真吵。」

套話套了老半天,卻只換來這麽一句,差點沒把趙淩揚噎着。

「我不吵怎麽顯得出你冷酷、風度翩翩?」他眼眸一轉。「喂,你最近和那個童家大小姐不是打得火熱,該不是陷進去了吧?」

「你少無聊了。我記得『淩揚』不是還有很多生意要處理,你哪來這麽多美國時間八卦。」不務正業!

「當然是由我那個傻弟弟出苦力了,我把他叫來幫忙了。」趙淩揚優雅地打個呵欠。「免費勞工,不用白不用。」

「奸商。」他冷冷地刺他一句。

「呵呵,彼此彼此。」

實在是很幼稚的談話,不如好好享受美食。

「梓銘。」趙淩揚忽然嚴肅起來。「那件事,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林梓銘喝了一口紅酒,把玩手裏的酒杯。「也許吧!」

「做了,就沒有退路了。」

「退路?」他呵呵笑出聲來,笑容中帶着苦澀。「又有誰給過我退路?不然也不至于……」

一個在商場叱咤風雲的人物,可以正面迎擊任何挑戰,甚至轟轟烈烈的面對失敗,卻惟獨對情感上創傷遲遲無法釋懷。

那是他的心魔、是夢魇,久久揮之不去。

「過去了,都過去了。」趙淩揚像安慰孩子似的拍拍他。「不要再被過去的事束縛住了,不然會永遠走不出來。你看,現在多好,我想『她』也不會希望看到你一直沉溺過去、無法自拔。」

「可惜……我永遠再也不會知道她怎麽想了。」

「但是你一直以她為動力不是嗎?你沒這麽脆弱。梓銘,我想你會期待後面的生活的。」

趙淩揚實在很了解他,亦知道所有一切。

林梓銘仔細切下一小塊牛排,慢慢咀嚼着,露出并不輕松的微笑。也許是想到即将到來的好戲,也許牛排味道真的不錯。

趙淩揚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再怎麽說也無濟于事。他聳聳肩,繼續享受他的美食佳肴,考慮下午玩哪款賽車比較好。

*** ***

童舒坐在機艙靠窗的位置,林梓銘身上傳來的氣息,從就座之後就一直幹擾着她。

因為剛談完一個生意,他現在正閉目養神,這使她不至于因為找不到話題聊而顯得尴尬。只是直到現在,她的心情仍然無法平靜如常,因為坐在他身邊,和他出國游玩,這在以前根本是無法想象的。

她,可以不動聲色、控制自己的心情嗎?但願吧……

*** ***

一踏入夏威夷國際機場,撲面而來的是沿途花兒的淡雅芳香。他們買了些新鮮的熱帶水果、海鮮煎蛋卷、比利時式蛋餅以及火山豆,慰勞一下在飛機上受苦的腸胃。

等坐上前往威基基海岸國際飯店的專車時,童舒邊犒賞腸胃、邊仔細欣賞這個舉世聞名的觀光勝地,任何景致都不放過。

為了不在林梓銘面前顯得無知,臨行前,她找了很多關于此地的旅游資料,希望能讓他感到自己并不是一無是處,起碼當個導游還是稱職的。

沿途風景無限好,這裏的人生活步調悠閑,商店市集和花草景觀十分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進入飯店,客房的落地窗寬敞潔淨,房間裏陽光充足,素雅的整體色調讓旅途疲勞的人能夠充分放松。

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彷佛現代的世外桃源!

可惜童舒完全沒有心情顧到這些,因為打一進房,當她視線掃過那張大大的雙人床時,她的血壓就開始上升,眼前似乎直冒金星,簡直要暈倒。

不知道哪個環節出錯了,本來預定了兩間房,可是到了酒店才被告知因為客滿只剩下一間!

夏威夷的旅游業就是發達,童舒只好這麽安慰自己。可是想到接下去幾天很可能兩人都要這樣過,她就感到手足無措。

「我看,我還是……」她斟酌着用字,想另找飯店,再不行就到某個餐廳酒館消磨掉今晚的時間,就當成一次新鮮的嘗試也不錯——她認為自己的外貌在那種場合是很安全的。

「妳在怕什麽?」林梓銘深深看着她。

「我沒有!」

「緊張成這樣,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對妳心懷不軌了。」他自嘲笑笑。「妳放心,晚上我不會獸性大發。」

童舒低下頭咬着唇。「沒有,不是的……」

不期然地,一雙大手捧起她的臉龐。

「妳太緊張了,看來『海峰』給妳帶來太多壓力。」

這一句,驀然觸碰到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緊閉的雙眼中有液體慢慢滲出。

「在那種情況下,我無法不緊張。因為整個童家好像就只能依靠我來支撐了,否則一切都會垮掉。」回想當初,童舒依舊害怕。「即使現在情況已經步上正軌,可這完全是因為你的放手。誰能保證,已經江河日下的『海峰』,會不會在某一天再度轟然坍塌?」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她,任她發洩心中的不安。

「我所努力的,就是盡量在短時間內将漏洞補好,以便日後等父親或大哥接手時,不至于産生混亂,給了對手可乘之機。」

「所以妳在短時間內,讓自己超負荷的運轉?」他問。

「我沒有什麽選擇餘地了,只有這樣。」

童舒輕輕點了點頭。她也想象其它無憂無慮的女人一樣,平凡快樂地生活着。但從童年開始,一次次的失望,讓她學會獨自舔舐傷口,也讓她明白幸福只能靠自己親手争取。

既然上天不憐愛她,那麽要學會自己善待自己!

林梓銘嘆氣道:「其實,這次根本沒有什麽大客戶要見,是我騙妳的。妳實在很需要放松,再這樣下去,身體、精神會一起被拖垮。童天有妳這樣的女兒,是他的福氣。」他心疼地将她牢牢鎖在懷裏,似乎要用體溫來溫暖她的心。

他還記得初見她時,她臉上那溫潤羞澀的表情,短短一個月時間,雖然純真依舊,卻也多了幾分世故練達。

他有些感慨,覺得自己還是喜歡當初那個在轎車裏局促不安的女孩。只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為了适應周遭的一切,為了不再被別人吞噬反噬,她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不自覺地,童舒雙手已經纏上他的腰,将臉埋在他懷裏失聲痛哭。原來的短發已經及肩,烏黑柔亮。

「好了,別哭了,我可不希望今晚的活動妳紅着眼睛參加。」

「今晚有活動?」她淚眼蒙眬地擡頭,渾然不覺此刻自己有多麽動人。「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準備啊。」

「這不代表主辦者沒有準備。」林梓銘輕輕摩挲着她的下巴。「所有服裝由他們提供,我們只要負責到場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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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梳洗完出來,童舒便看見床上靜靜躺著的服裝。

不同於一般晚禮服,充分融合了夏威夷的島嶼風情,色彩依舊鮮豔奪目,樣式造型也一如既往誇張可愛,只是保守如她,依然有些不習慣這裏的民族服裝。

衣服還搭配一串紅、黃由兩色花兒組成的小花環,可以別在頭上當頭飾。她将秀發放下,仔細地打理自己,看向鏡中那個人,原本蒼白的臉頰,也仿佛被這裏的熱情感染了。

「你真美。」門被打開,一雙健碩的臂膀環上她的腰。

林梓銘從花環向下嗅起,在白皙的頸脖周圍徘徊,仿佛她全身都沾染了香氣。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會,她不禁害羞的低下頭,又聽見他笑著說:「花飾很适合你,就像一個花中仙子。」

「仙子?丫鬟還差不多。」掩下心中悸動,童舒打趣著自己。她看看鏡子裏一身花襯衫的他,不禁詫異的說:「林家三少爺怎麽會穿成這樣……」

「怎樣?」

「嗯,像拉皮條的。」她說完便想掙脫他。

「臭丫頭!」林梓銘雙手在她腰部搔癢,童舒不停大笑,差點喘不過氣來。

兩人瘋起來就像小孩子,弄翻了梳妝臺上的化妝品,口紅、眼影、香水,甚至連拖鞋都不知道在混戰中被踢到哪裏。

她被撓得彎腰求饒,但林梓銘拒絕在此時表現自己的紳士風度,仍然不住手,決心要好好懲罰她。

「哎喲!」打鬧之間,童舒一個沒站穩,整個身子壓在他身上,兩人雙雙倒在柔軟的地毯上。

童舒呆呆地看著林梓銘的眼睛,仿佛被吸進那片深色海洋……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來,頓時羞得滿面通紅。

她掙紮著要爬起來,卻在下一瞬間跌入他寬闊的胸膛。她的後腦杓被他用大手緊緊固定住,不由分說烙上他炙熱的唇,仿佛在宣示他的所有權。

他男性的氣息包圍了她,他将她限制在他的懷抱中,仿佛這方寸之地即将成為她此生全部的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渾身顫抖著,卻無處可躲,只能承受他狂熱如風暴的吻——

他火熱地描繪著她的唇,輕咬著如瓣紅唇,逼迫她張開嘴。接著他霸道的探進口中,啜飲其中的甜蜜,強取豪奪她的一切,直到她幾乎以為自己會窒息而亡,林梓銘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童舒近乎本能地大口大口吸著空氣,雙唇被充分潤澤閃耀著光彩,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突然間,她像小羔羊般驚恐地起身,卻因為動作笨拙又再次跌倒。

這一刻,童舒真想拿根繩子上吊算了,為什麽越想在他面前表現完美,卻越是醜态百出?!

一陣低沉的笑聲自他胸腔裏傳了出來。「美女自動投懷送抱,我又豈能拒之門外?」他再次将她欲脫口而出的驚呼堵住。

不同於先前那種火山爆發似的激情,這一吻輕柔而又極富挑逗性。

童舒在被吻得暈頭轉向之際不自覺地回吻,和他糾纏在一起。

終至結束了這一吻,好半晌後,她才平息住自己的氣息,回過神來。

「小舒,我喜歡你。」林梓銘露出滿意微笑,盯著她的眼睛精光閃耀。

「什麽?」她懷疑自己的聽力。

「我喜歡你。」他重複道。

「可是……」她何德何能,為什麽能得到他的喜愛?

「沒有可是,這是戀人間最自然的吸引。」林梓銘仿佛中世紀最優雅的騎士,總能輕易俘虜女子的芳心。

驚喜接連不斷地湧來,童舒簡直快被他露骨而突如其來的告白擊倒。她的心髒無法再承受這些訊息,她遲遲無法相信,她的單相思竟然會有美夢成真的一天!

她用力的捏著自己的臉,想确定這一切并不是夢!

「你這是做什麽?」林梓銘皺眉,捉住不斷肆虐她臉頰的魔手。「難道不怕痛嗎?臉都這麽紅了還掐。何況,這并不是夢!」

*** ***

世界上很難找到一個像夏威夷這樣,令人身心完全放松的度假聖地,婉蜒的海岸、點綴著的棕榈樹、崎岖翠綠的山路,一切都是如此美不勝收!

傍晚,夕陽與天邊彤雲交相輝映,将大海也染上色彩,而岸邊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時飄散出異國美酒的醇香。

夏威夷是大多數人向往的天堂。在月光如水的夜晚,身穿夏威夷花襯衫的青年,懷抱吉他,彈著優美的樂曲,低沉婉轉的歌聲,仿佛在傾訴心中的戀情。

和著樂曲起舞的夏威夷少女,融合了東方的柔美和西方的奔放,挂著花環,穿著金色草裙,為衆人展示草裙舞的魅力。她們盡情舞動的舞姿與景色融為一體,仿佛正是為舞蹈而生。

童舒被林梓銘摟在懷裏,一起欣賞這裏最有名的草裙舞。一開始她還很緊張,後來随著音樂,随著他在耳邊的呢喃低語,漸漸放松了身體,享受這個假期。

不知道看了多久,童舒在他懷裏找了個更舒适的位置,像撒嬌的波斯貓般慵懶地在他身上磨蹭著,她不自覺嘆了口氣。

「好好的嘆什麽氣?」林梓銘好笑地看著她矛盾的舉動。

「因為這些日子好幸福,幸福到有點不像現實了。」

「怎麽?還以為沒睡醒。」他捏捏她的臉頰。「多心的小東西。」

前方少女們依舊舞動著,音樂聲悠揚,篝火也越燒越旺,映在游人們臉上一片燦爛金色。

看著前方的歡樂海洋,童舒忍不住又輕嘆了聲。「記得在哪本書裏看過這樣的觀點,凡是太美好的事物,都有點虛幻,讓人沉醉、癡迷,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說這話的人太悲觀。」他一點也不贊同這個論調。

對林梓銘來說,任何事情若不是完美的話,就是失敗的。完美,是稀松平常的的事,就像身邊呼吸的空氣。

「只是有些不可思議。」她擡眼。「你那麽優秀,即使我一直奔跑也無法追上你。」

「現在不是追上了?」他寵溺地摸著她的黑發。「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差別只在你盡力去做了沒有。」

童舒羞澀地笑了。「也許吧。第一次堵你的時候,其實我好緊張,一開始還被人趕出來。你真的好刻薄,故意讓下屬擋我,躲著不見人。」她往他懷裏縮了縮。「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責任還有心願,也只能硬著頭皮纏下去,最後,甚至使出那種極端的手段。」

「嗯哼,你也知道初次見面的手段很極端?以身犯險啊!」當初她哪來那麽大膽子。

「哎呀,別說了!」童舒不好意思。當時沒時間多想,能留住他就好!「無論如何你教會我很多事,除了工作上之外,你也教會了我相思的滋味。」

她感到摟著自己的胳膊陡然收緊——他還緊張她呢,不由幸福起來。

「其實和你每見面一次就欣喜一次,每交談一次心跳就劇烈跳動一次,而每一次目光交會簡直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夢。」

她的臉已經完全紅了,可是依然鼓起勇氣說下去。

「你是那麽優秀,那麽多人愛慕著你。我只要能默默看著你,就已經是最大的聿福。即使再痛苦再思念,也不過就是夢想著某天,聽到你笑著說喜歡我。」

面對她的死心眼,林梓銘也不禁無言了。

童舒直視他的雙眼,紅暈沖淡了她臉上的嚴肅緊張。「我沒想到竟有這一天,老天爺真是太眷顧我。」

「你太看輕自己了。」他嘆息著将她攬在胸懷。「你永遠不知道在我心裏,你的重要性。」他的表情凝重,卻帶著點戾氣。

是的,她很重要,很重要……但為什麽此刻心裏竟有刺痛的感覺?

他重新調整情緒,他林梓銘從來不被情緒所左右,沒有人可以讓他例外。

「梓銘?」

「噓,跟我來。」他拉著她的手起身。

月光下,表演者們在沙灘上載歌載舞,而觀賞者也和著音樂晃動身體。在這樣的環境中,每個人都盡情展示自己。

兩人漸行漸遠,鼎沸人聲已經被遠遠抛在身後,只有海潮靜靜推擠著沙灘,演奏細碎動聽的曲調。

「我以前曾有個願望。」林梓銘的聲音仿佛從遠方傳來。「我要帶著心愛的女人,一起到夏威夷看日出日落。遠離煩惱,沒有芥蒂仇恨和你死我活,只有我和她。」他慢慢轉過頭看著她。「你,是否願意做這個人?」

「我願意!」仿佛害怕錯失這個機會,她幾乎是脫口而出,随即又為自己的心急羞紅了臉,低頭不敢看他。

林梓銘笑了,笑容裏帶著平日少見的邪氣,在月光下更加魅惑。他俯身到她耳邊,低語呢喃道:「我還忘了說,我還希望和她……纏綿到天亮。」

滿天繁星,月光透過客房的落地窗直射進來,為床上糾纏的兩具軀體染上鵝黃的暈光。滿室春色,不論是低聲嬌喘,還是呢喃安慰,都傳遞了一種情感,它的名字叫做幸福。

之後的日子像流水一樣滑過。他們抛棄所有煩惱,海峰、股票、商場、金融,都随它去吧!

清晨,在海上享受清淡口味的正宗夏威夷早餐。

下午,租一輛敞篷跑車,迎著海風随意觀賞景致,到處都留下他們的足跡。

累了,就停下休息,享受一頓豐盛大餐。

晚上,在威基基海灘散步,看著月亮升起來,然後不例外的是一場纏綿。

童舒仿佛初次接觸繁華世界的孩子,對一切都是那樣興味盎然,對一切都是那樣憧憬期待。書本裏的世界和親眼所見,差別是那麽的大,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她愛著并且愛著她的人。

如果這種世外桃源般的快樂能持續到永遠,那她一生也無所求了。

她在心裏發誓,她要将今生最美好的年華與愛情,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他。

*** ***

「你在這等我,我接個電話。」林梓銘吻了吻童舒嘴角,暫時離開。

進入機場,他才剛開機就有電話,也許有急事吧,看來他們回來得還真剛好。

她感到有些失落,回來後,他就不屬於她一人了。要被那麽多人和事瓜分,而自己,能一直抓住他的心嗎?不安全感蔓延在心底,童舒不禁微微顫抖。

可是,他的快樂便是她的快樂!即使最終的結局有遺憾,但她畢竟能擁有一份可以保存的回憶。想到這裏,她又釋然了,心情也頓時輕松起來。

她在原地等了好久,林梓銘還在聽電話,大概是什麽重要的事吧!

她無聊得四處張望,猛然看見一個熟悉身影。「趙熹然,這裏!」

正推著行李在大廳步行,趙熹然遲疑著尋找。這個聲音,他實在太熱悉。

「童舒?你怎麽在這裏?」看她一身行囊,他驚訝中帶著疑惑。「外出旅行才回來?」

「是啊!」想到和林梓銘度過的美好時光,童舒不禁幸福地微笑起來,臉頰也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你也出國玩嗎?現在要好好收心,馬上要開學了。」

趙熹然仿佛有苦衷似的欲言又止,遲遲沒有說話。

看到他還是像以前那樣腼腆害羞,童舒實在想大大嘆口氣。

「我說,你這樣下去可真找不到女朋友。哦,不是找不到,是人家簡直不敢對你表白。」她說道。

「啊?」趙熹然有些茫然,他雙唇微張,一臉乖寶寶的模樣,實在容易激發別人的保護欲。

看著他可愛的表情,童舒想笑卻又要忍住,實在很辛苦。

「好多學姐、學妹都要我轉交情書給你。可是我們都認為如果攻勢太猛,吓到你就不妙了。而且……」她上下打量著趙熹然。「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可愛啊!你知不知道她們都在為『老牛吃嫩草』的罪名煩惱?你如果再這樣可愛下去,就算有女生喜歡你,也不敢追求你啊!」

趙熹然從沒見過這麽開朗的童舒,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寡言沉默的。

即使身為好友,他們交談的機會也并不多,如果不是兩人志趣相投,也不會成為朋友。到底是什麽會讓她這樣容光煥發、充滿自信?

「我……我不喜歡她們。」

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如果不是人在大庭廣衆,童舒真想暈倒算了,或者拿個大棒子把他打醒。

她忽然想逗弄逗弄他。「哦?不喜歡她們啊,那你喜歡誰?我幫你想想辦法,誰讓我們是好哥兒們。」

「男人不和女人稱兄道弟!」趙熹然紅著臉反駁。

所以,請做我的女友。只是他一直将這個願望放在心裏,一直怕萬一說出來連朋友都沒得做。

「哦,我好傷心。」童舒彎起嘴角将頭埋在兩手間,誇張得可以去演話劇了。

「什麽事這麽開心?」林梓銘講完電話,就看到她滿面笑容跟一個男孩說笑,他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他宣示主權似地攬住童舒的肩膀,滿意地看到趙熹然眼裏的震驚。

童舒有點尴尬想掙脫他的手,可是林梓銘固執而堅定地緊摟著,讓她不得不放棄。「這位是我大學同學,趙熹然。」她介紹道。

聽到這個名字時,林梓銘的驚訝一閃而過,但很快恢複正常。

「你好,我是林梓銘。」他點頭示意。

兩人簡單寒暄問好後,林梓銘摟著童舒轉身離開。

「你對熹然妤冷淡。」她做了鬼臉。「他好歹是我同學呀!」

「熹然,哼,叫得好親熱。」他斜睨一眼。「也只有你這個小傻瓜才把人家當同學。」

「喂,大少爺,你這話什麽意思?」她戳戳他的胸膛,硬硬的,不好玩。

「字面上的意思。」他臭著臉。

「哼!」童舒轉過頭不再理睬他。他明知道她沒他聰明,幹嘛有話不直說,故弄什麽玄虛!真沒紳士風度,過分!

林梓銘笑笑沒說什麽,只是手上加了勁道,将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搬過來吧!」

她停下腳步,詫異而略帶驚喜地望著他。

「我知道你在那個家裏不開心。」

「其實,我現在都不想那些了。和你在夏威夷的時候,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被我抛在腦後。我打算等公司的情況好轉,父親身體康複可以繼續工作後,我就離開。」她說道。

「對你而言,這只是責任。」林梓銘了然。

「其實裏面還有一點私心,我不想眼睜睜看著母親留給我的産業,落在別人的手中。」

林梓銘的大手撫上她柔順的發。「童天這樣對待你們母女,難道你一點都不記恨他?」自從他說想看她留長發的模樣,她就沒有剪過,現在已經發長及肩。

「恨?」童舒有點茫然。「我都不清楚什麽是恨了。是看到他夜夜笙歌、流連花叢?看到他将另一個女人帶回家?還是看到母親無能為力只能在房間暗自垂淚?我當時确實很氣憤,可是現在都無所謂了。」

「我很懷疑你真的能無所謂。」

「我自己也不相信。」她坦然一笑。「但這次風暴中,看到我父親的老态,我也恨不起來了,到底我們身體裏面流著相同的血。」

「但你沒有他萬分之一的狠心。」

「什麽?」她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有人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林梓銘的表情瞬間變得陰狠。

童舒有點害怕這樣的他,扯了扯他的袖子問:「你怎麽了?有誰會傷害你?」

她簡直無法想像,還有誰能夠打擊像他這麽意氣風發的人。

「沒什麽。」他仿佛回過神,停頓片刻安慰她道:「只是說說而已,有誰敢欺負你『心愛的』?」

「讨厭!誰是我心愛的啦!」她嬌嗔道。

方才的凝重氣氛,頓時化為情人間的旖旎氛圍。

「口是心非的丫頭。」他咕哝道。

「哼!」她攻擊他胸口。「您老人家老謀深算,在下甘拜下風啦!」

林梓銘笑著攔截她的粉拳,突然正色對她說道:「在遇到我之前,你所受到的種種苦難,以後我絕不會再讓它發生。」

「梓銘……」她紅著眼睛靠在他的肩上。

「嗯?」

「我真的好喜歡你。」她懇切的告白。

「小傻瓜。」

「就算是傻瓜吧!」童舒甜甜地笑了。「也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傻瓜!」

兩人一路上打打鬧鬧,彼此之間流竄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趙熹然呆滞地站在原地,凝望著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

原來……是這樣。

曾經,他總是獨自一個人,安靜地想念她。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他一整天都會感到幸福開心。

只是,他是膽小鬼!他還是錯過了……

因為愛在心裏口難開、因為思前想後舉棋不定,讓他沒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最後竟落得眼睜睜看她投入別人懷抱的下場。

趙熹然掏出口袋裏的機票,那是到夏威夷的航班。

他苦笑著,慢慢将它撕碎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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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再次回到家裏,童舒多了幾分自信,少了一些憂愁。最近公司情況好轉,父親病情緩解,可以離開醫院在家療養。

她今天回家是收拾東西搬出去,想來也沒什麽人會挽留她,他們覺得開心省事還差不多。

不過她并沒有大張旗鼓,只是簡單帶了一些日用品,畢竟,林梓銘那裏也不是她正式的家。

晚上童天的精神好了不少,看了公司這段時間的運作報告,感到非常滿意。在醫院待久了人也悶得慌,工作是他目前唯一渴望的事。

「小舒,多吃點,最近辛苦了。」

「嗯,謝謝。」她挾起父親給的菜,象徵性吃了幾口。「爸,我想搬出去。」

童天挾菜的手抖了一下。「為什麽搬出去住,家裏不方便?」

「當然要搬出去咯,方便和男人鬼混嘛!」童家琦一臉諷刺。「爹地你都不知道,最近姐姐可出名了,報紙都是頭條新聞。人家可是攀上枝頭要做鳳凰的人,家裏這小廟怎麽容得下她這尊佛。」

「你閉嘴。」他怒斥。「別以為我不知道最近都是小舒在打理公司生意,你們只知道在家享福一點事都不做,還好意思說風涼話?」

他在醫院聽下屬報告公司情況,在驚濤駭浪之後,總算是風平浪靜了。在那些養病的日子裏,他終於有時間省思自己。原來,自己過去那麽過分!

歲月像流水一樣漸漸浸潤了他的心,也磨平棱角。第一次,他對童舒母女感到愧疚。只是這愧疚來得太遲,沒有傾訴的人,沒有償還的人,他太了解女兒看似柔弱無争,實則堅強的性格。

童舒所不知道的是,他一直保留著她母親的照片,只是當時被生活瑣事沖淡的愛抵不過外面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爸,沒事。」童舒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搬出去也是方便工作,一個人自在一點,而且離公司比較近。」

「需要什麽盡管說,叫王嫂幫你打理。」

「沒什麽,只是一些日常用品。我想等這段時間過去,再到國外住段日子,可以嗎?」這是逃離這個家最好的辦法,她不再覺得虧欠家裏什麽,走也走得灑脫。

童天微愣,幽幽嘆了口氣。「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童天,你是不是把我們母女當隐形人?」方莼苓美目圓睜,怒氣洶洶地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

童家琦連忙給母親拍背順氣,滿臉憤恨地盯著童舒。

「我和我女兒說話,用不著你插嘴。」童天說道。

「童天,算你狠!你這樣對得起我們母女?我進你童家那麽多年,安分守己,生兒育女,有哪點對不起你?你倒是說說!」方莼苓拭著眼角。「人老珠黃你就嫌棄我?是不是想和那個狐貍精秘書在一起,順便把我們一腳踢開啊?!」

童天氣得臉色發青。「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

「我胡說?」方莼苓完全不顧形象,用力拍桌子。「別以為我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鬼混的照片都不知有多少,就你那點能耐還想瞞過我?!」她在情急之下,不小心說漏嘴,自己曾雇私家偵探徹查童天生活的事。

「照片?什麽照片?你竟然敢幹涉我的生活?!」童天生氣的問道。他一生浪蕩随性,最恨別人挖隐私。「你完全不可理喻,我當初簡直瞎了眼!」

「你,你……」

聽到他竟然說出重話,方莼苓頓時氣得暈過去,童家琦急得在一旁哭。

童天癱坐在椅子上,渾濁的眼中有點點淚光。他不明白怎麽一場災難過去後竟會變成這樣,所有危機都浮上臺面。信任、親情、妻女……都遙遠而模糊起來,這莫非是對他的懲罰?

童舒冷眼看著眼前這場鬧劇,更堅定她搬出去的決心。母親到底是不幸還是解脫,現在連她都有點疑惑了。

*** ***

「想什麽,這麽專心。」

林梓銘從背後将童舒攬在懷中,他身上帶著沐浴後的清新,令她忽然覺得一陣口乾舌燥。

他很細心,選擇了一間離兩人公司都不遠的公寓,舒适而隐蔽。既可以避免無聊記者騷擾,也方便兩人見面。然而,這樣的後果就是,童舒每天都會很累,很累。

「不許想別人,我會生氣。」他開著玩笑,順著她白皙的頸子吻下去,他聽見她的抽氣聲,不禁笑了。他對自己總能左右她的欲望,感到極為得意。

童舒雙頰羞出兩片紅雲,眼眸一轉。

「當然在想人了,趙熹然今天打電話給我了!」

在他面前,家裏那些煩惱似乎煙消雲散,心情平靜多了。

「哦?是嗎?」他漫不經心地吻著她,烙印著屬於自己的印記。「看來他滿關心你的,人也不錯。」

那當然!她剛想得意炫耀,此刻卻如僵硬石頭。他,他竟然……

林梓銘忽輕忽重揉捏著她胸前柔軟,在耳邊呢喃道:「花心的丫頭。我是吃醋了,你要怎麽補償我?」

童舒大氣不敢喘,身體流竄著電流,深怕自己若是放松,便會癱軟在他懷裏。

「小壞蛋。」他出其不意在她頸間咬了一口,童舒痛得叫了起來,掙開他,正好順勢打破剛才迷咒。

兩人一陣笑鬧後,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喘氣。

「都是你!我累死了!」童舒不放棄地槌打他胸膛,雖然知道這點力道對他不算什麽,反而像變相的按摩,不過她就是不死心。

「這就累了?後面還有更累的。」林梓銘魅惑地朝她一笑。「看來以後我要常帶你去健身房練身體。」

「不要!別這樣,我還沒洗澡。」她羞澀地看著埋在胸前的黑發,欲拒還迎地掙紮著。

「你好香。」林梓銘在她潔白的身體上游走。「反正待會也還要洗,現在無所謂。」

他……他說什麽吶!

不過童舒顯然沒辦法拒絕他,随後便被他帶入驚喜的巅峰……

一夜不成眠!

*** ***

随著童天病情好轉,接手工作後,「海峰集團」已恢複往日水平,童舒慶幸自己終於可以放下這個重擔。

她自問一向不是個懶散的人,可是和林梓銘在一起越久,就越不想離開他,連上班時短暫的分離都變成一種折磨。

因此,她給自己放長假了,待在家裏等他回家,在家的每一秒都充滿著幸福與思念。

童舒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與人未婚同居的一天。在她保守的觀念裏,這樣是不對的。即便現代人觀念開放,可是沒有那一紙結婚證書,總讓人心驚膽戰。

好吧,她承認母親灌輸的觀點,加上新聞裏那麽多負心漢、癡情女,她對這種沒有保證的關系敬而遠之。

可是對象是林梓銘……

她嗅了嗅手中晾乾的襯衫,上面仿佛還留有他的味道。

童舒想自己是鬼迷心竅了,她怎能那麽輕易地愛上他,甚至交付自己、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終究希望能名正言順的與他在一起。可是,她沒有把握浪子是否會為了她而駐足……

也許對他來說婚姻是種桎梏,只要他快樂就行!她深深嘆了口氣,不再想了。

*** ***

林梓銘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啜飲杯中紅酒,冷峻的雙目直視窗外,外面車水馬龍、人潮洶湧。

桌上電話依舊頑強地響著,他投降了。

「梓銘,好久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頑皮的感覺。

「嗯,是『不久』吧,我沒想到你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有什麽不可以,畢竟我們還是合作夥伴。」

「說吧,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和你聊天敘舊?」

「開門見山直說,我還不了解你嗎?」林梓銘揉揉眉心,不知道這狐貍又有什麽麻煩事。

「好。」電話裏的聲音收起了調侃,嚴肅道。「我怕你沉醉溫柔鄉,忘了重要的事。」對方停頓了片刻,才說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梓銘,我不希望你後悔,自己要考慮清楚。」

對方的語調雖與平常無異,卻讓林梓銘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的手緊緊地握住鋼筆,仿佛要折斷它一般。

終於,他冷哼一聲,不以為意的說:「放心,我不會。」

「可別怪我做壞人。」電話傳來輕微嘆息。「我會幫你這個忙,純粹是友情贊助。不過,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執著,這一點都不像你。」

「因為你并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份痛楚,始終置身事外。」

「你不覺得,這樣等同於古代的『連坐』?」

「淩揚,除卻一開始,我并沒有特別要求你做什麽。這是我自己的事,無論你贊成還是反對,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

趙淩揚在電話那頭做了個鬼臉,真是開不得玩笑!

「好啦,我只是幫你分析一下,決定權當然是在你。不過,我很好奇你會怎麽做,不要到時候假戲真作了。」

「我是那樣的人嗎?你恐怕要做好失望的準備。」他嗤之以鼻。

「呵呵,這個就比較難說了。」他痞痞一笑。

「淩揚,你知不知道你的笑聲很恐怖?」

「啊,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怎麽別人都說很好聽、很性感呢?」

又來了,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麽會交這個損友。

「沒事我挂了。」

「我想,你不需要我一再提醒吧,還是需要我再次出馬?」

林梓銘不發一言。

「喂喂!你說話啊,別挂嘛!」電話裏的聲音繼續做垂死掙紮。林梓銘靜靜挂上電話,注視著桌上的那張照片,良久不語。

半晌後,他按下另一組號碼。

*** ***

夜幕降臨,路燈散發柔和之光,照亮行色匆匆的夜歸人。

門輕輕打開,又輕輕合上,只有壁燈照映出高大身影。那抹身影緩緩移動到沙發邊,凝視著童舒熟睡的臉龐。

電視節目依然在上演,遙控器已經掉落在地毯上。

童舒抱著大抱枕,靠在沙發上,還保持著看電視的姿态。

她在等他,可是還是擋不住睡意的侵擾,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林梓銘輕輕摸上她的臉頰,有些紅暈,帶著室內的溫度。她臉上有著笑容,是不是正在做美夢?那麽甜蜜,幸福得讓人有些嫉妒。

她,為什麽總是這麽不設防。

「梓銘。」仿佛感受到觸感,童舒呼喚他的名字,竭力睜開睡眼。

他的手僵住。

「梓銘?」她被酒氣醺醒,坐了起來揉揉眼睛。看到朝思暮想之人就在身邊,精神一下子好起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都睡迷糊了。你餓了嗎?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她拿開抱枕站起來,把他按坐到沙發裏幫他按摩。「喝了不少酒吧!早告訴你喝酒傷身體,還是不聽,真拿你沒辦法。」

空氣似乎被發酵,充斥了淡淡酒氣。在這酒氣中,又隐約有股香味——那是女人獨有的香水味道。

童舒心念一動,按摩的手指不由僵硬起來。「我……你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我也去睡了。」她關掉電視,想逃避地躲回房間,拿被子把頭蒙好,什麽都不想看見,什麽都不要聽見。

她怕,怕看到什麽蛛絲馬跡,怕從他嘴裏說出分手的話!

「小舒,你別走。」他拉住她的手,格外用力,低聲說道:「我今天……」

「不要說!你不要說!」她突然神經質地掙脫他的手,捂住耳朵蜷縮在沙發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拜托不要說了。」

求求你,不要親手打破我的好夢。你明明是那麽寵愛我,我記得你是那麽細心溫柔,我記得你曾說要和最愛的人在夏威夷纏綿到天明,還有那些吻、那些愛……

童舒淚眼婆娑,在心裏吶喊著,鴕鳥地拒絕接受事實。

林梓銘溫柔而堅定地拉開她的雙手。「要聽,你一定要聽。」

「我不要!」她拒絕,可無論語調還是氣勢都那麽柔軟無力,只能任憑宰割。

「我今天去做個了結,你知道的……」他苦笑。「以前我的緋聞并不少。」

心雖痛,腦子裏卻并沒有停止思考。

是的,這點童舒完全清楚。他的一舉一動向來是鎂光燈追逐的焦點,任何跟他有過關系的人,都會被記者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了結」?!她有點不明白,要了結什麽,他身上為什麽會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

「是的。」林梓銘點頭。「我不會對你隐瞞我的風流史,在認識你之前,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不必再說下去,童舒已然了解他的意思,但她并沒有資格質問他,不是嗎?

他們這麽晚才相遇,既然她無法參與他以前的生活,那麽,她今後要努力讓他把自己放在心裏。

林梓銘低低一笑,眼底透著一切盡在掌握的滿足,輕舔著她敏感的耳垂。「嫁給我吧!」他突然說道。

和她在一起,他體會到最純粹的快樂,無關欲望,有的更是心靈上的互通。

什麽?他說什麽?童舒睜大眼睛,緩緩擡起頭。他的輪廓依舊是那麽的俊美而深邃,眼睛還是那麽炯炯有神。

「你剛才說什麽?」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這只是一場夢?

「嫁給我。」他親吻她的嘴角。「這些天我一直在掙紮,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不然你太委屈了。」

「梓銘?」一連串消息讓童舒無法消化,她發現自己好像只會叫著他的名字。

「我并不浪漫,也沒有什麽精彩的求婚詞,但還是想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終於領會了他的意思,淚水再次湧出,只是這次是幸福的淚水。

也許有時,幸福真的因為疼痛而更加甜美,就像為了期盼花期終點的迫近,才更珍惜那一刻短暫芳華。

「願意,我當然願意!」

他不知道她等這一天等得多麽辛苦,也不知道對她來說,愛一個人只要看著他幸福就好。

她還以為自己在不久的将來,會被更加出色美麗的女子取代,早巳做好心理準備,要默默地将這些美好的回憶珍藏心底。

「如果這是夢,我真不想醒過來。」童舒坐在地毯上,靠在林梓銘懷裏。「好像十二點鐘聲敲響,一切都會消失似的。」

他的手潮濕而冰涼,她皺了皺眉頭,依然緊緊握住。「梓銘,和我一起守夜好嗎?我想十二點以後再睡。」

林梓銘看著前方,似乎在想什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梓銘?」童舒仰頭,有些委屈擔心。「在想什麽?是不是後悔了?」

他幽幽一笑,眼中閃過一抹不明的情緒,他撫摸著她黑色秀發道:「傻丫頭,我怎麽會後悔,好好期待我們的未來吧,我會用事實來證明一切……」

*** ***

對於結婚這件事,童舒并不想大張旗鼓。因為以往對媒體的惡劣印象,讓她心有餘悸,她非常清楚那些記者捕風捉影的能力。所幸林梓銘那一方,也同意婚禮低調籌辦。

回到童家老宅,庭院裏那些枝蔓依舊翠綠,她親手培育的玫瑰正值盛開,在風中款擺著曼妙身姿。這裏有著她一半幸福、一半灰暗的兒時回憶。

「媽媽,我現在很幸福,很幸福。」她在風中呢喃,希望風能将她的話帶給母親。

客廳裏,童天正在看報紙,童家琦膩在方莼苓懷裏說笑著,風雨過後,一切都恢複了。

好一幅家庭和樂圖!童舒看著這一幕不禁笑了。算是對自己的追求有個圓滿交代,只是這下大哥恐怕更不願意回來接手,他深惡痛絕的生意了吧!

「爸,我回來了。」

「小舒?」童天放下手中報紙,臉上一片驚訝喜悅。「最近還好吧,來來來,我看看有沒有變瘦。」

童舒不自在地被父親拉坐在椅子上,同時注意到方莼苓和童家琦也停止說話冷冷看著她。

氣氛真是微妙呢!她暗自好笑。

「爸,這個給你。」童舒拿出包裏的請帖。「我下星期結婚。」

童天呆呆地看著大紅喜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住了。

女兒要結婚?她竟然有了男朋友?身為父親的他,事先一點也不知情。

「說聲恭喜吧!」童舒微笑著。

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她不再被那些仇恨嫉妒左右,因為有了自己的天地和幸福。

「哦,好,好,只要你開心就好。」童天手指摩挲著喜帖,低聲道。「你母親在九泉之下也會開心的。」他到底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呵,女兒竟然要結婚了。

打開喜帖——

「林梓銘?」童天驚愕道:「你要和他結婚?」

童舒嘆氣,早知道父親會這樣了。

「他和趙家曾經聯手打擊過我們海峰,現在又怎麽會和你結婚?」

她剛要回答,童家琦已經一把扯過請柬。「你這個狐貍精到底用什麽方法迷惑他?他怎麽可能娶你?你算什麽東西!不可能,我不相信,梓銘絕不可能娶你的!

我要告訴他真相,你這種小人就只會在背後耍手段、裝可憐!你是不是在他面前把你和你媽的故事,編得天衣無縫、催淚感人啊?利用他的同情心,他……」

童舒忍不住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童家琦,我說過多少遍了,不準你侮辱我媽媽。」她深吸一口氣。「我勸你回房照照鏡子,你那張嫉妒的臉,真是醜陋。」

「童天,你看看你的好女兒!」方莼苓尖叫著,準備上前替女兒讨回公道。

而一旁童家琦早已擡起手,打算給童舒一個巴掌,她絕對不放過她!

童家琦的手被童天截住,他力道大得好像要捏碎手腕。

「爹地你放手!為什麽不讓我還手,是她先打我的!你偏心,偏心!」

原來她一回家就會引發家庭戰争呵!

童舒冷眼旁觀,不發一語。她實在看不下去、也待不下去了,對父親簡單點頭示意後,就立刻轉身離開。将那些哭喊、争吵、父親滄桑無奈的臉,連同那一張大紅色的喜帖,統統抛在腦後。

天依舊很藍,澄澈透明,是任何高明的畫家都無法調和的顏色。

童舒走在微風中,頓覺神清氣爽。

對了,還有一個人,趙熹然,他應該和她一起分享自己的快樂。

她的腳步頓時輕快起來,她輕哼著曲調,朝著目标前進。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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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梓銘。」意外看到教堂裏這麽多人,童舒緊張了。「你不是說只是簡單的儀式,只招待幾個好朋友觀禮嗎?現在怎麽這麽多人?」

天啊,她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她原本以為,婚禮不過像是一場聚會馬上就結束了。

「傻瓜。我林梓銘娶老婆豈能簡單了事?我知道你肯定會投反對票,所以先斬後奏羅!」

這家夥!

童舒在心底哀嘆,只祈禱自己別在這麽多人面前出醜。

在等待進場時,她看見童天坐在家屬席中轉頭對她微笑著,而他身旁坐著臉色鐵青的童家琦母女。瞧她們那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大概是為了顧及面子才來的,何苦呢!

她想起趙熹然說因為要準備考試無法出席,這令她感到有些遺憾。原本她還希望他能在參加自己的婚禮後,會有找個女朋友的念頭呢!不過,她不能再胡思亂想了,首先要整理好心情,做好接下來的事。

神父進來了,唱詩班也進場了,然後,神父正式宣告結婚典禮開始。

童天此時來到她身邊,準備帶她進場,将她交給未來的伴侶。

看到全體來賓起立,童舒頓時又緊張起來。

還好陪伴她走向神父的父親,安撫地握了握她冰涼的小手,一陣暖意傳來,讓她的心情安定不少。

從教堂大門到祭壇間,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她卻覺得好像走了一輩子。

童舒回憶起自己與林梓銘一路走來的風風雨雨,強忍著快要滿溢的淚水。

「童舒小姐,你願意嫁與林梓銘先生嗎?」神父問道。

「我願意。」她深情的望著林梓銘。

「林梓銘先生,請問你願意娶童舒小姐?」

「我……」不待他回答,突然從後頭傳來一聲暴喝。

「我反對!」這一聲反對不啻於平地驚雷。

現場一片嘩然,衆人紛紛回頭,有人甚至站了起來,想看看到底是誰竟跑來婚禮上鬧場。

童舒簡直不敢相信,她掀起頭紗,驚愕而憤怒地望著那個人。

誰?到底是誰這麽可惡跑來擾亂別人婚禮?!

只見那個人逆著光站在大門口,長相看下分明。當那個男人慢慢走進教堂、走進衆人的視線時,現場引發另一陣騷動。

「是他哎,童家人怎麽會和這種人在一起?」

「就是!還來鬧場,真以為自己多值錢了。」

「林梓銘這個綠帽子看來是戴定了。」

「我看童家那個女的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不憑手段怎麽攀得上林梓銘?」

「這男的長得倒不錯,聽說在影劇圈裏挺紅的,不過名聲不怎麽好,聽說是專吃軟飯……」

童舒茫然聽著嘈雜的一切,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婚禮怎麽會變成這樣,這不是電視、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情節嗎?

亂了,全都亂了。

她的視線掃過父親同樣迷惑的表情,掃過童家琦母女驚訝而興奮的臉孔,掃過在場所有竊竊私語的來賓。接著,她求助地轉頭看向林梓銘,驚愕地發現他眼中一片寒冰。

「小舒,你為什麽要和他結婚?我知道以前自己不求上進不夠努力,可是我現在想通了。為了你,我決定要好好闖出一番大事業!」那名男子緊緊捉著童舒雙肩,滿面痛苦。

「你在說什麽?!」童舒努力地想掙脫他的桎梏,卻因為力氣小而作罷。「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瞎說什麽!」

「舒……」男人苦痛地閉上雙眼。「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你怎能忘記我們倆那些甜蜜的時光?你說過只要我努力學好,憑自己本事賺錢就不會嫌棄我。你記得嗎?我生日時你還特地送了我一輛轎車,還有我們共同的公寓……難道說這些你都忘記了?!」

那人唱作俱佳的訴說著,童舒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只覺得耳膜裏嗡嗡作響,眼前天旋地轉。

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個人又是誰,他到底是何居心?他到底在說什麽?!

「小舒,跟我走,無論什麽原因,我都絕不允許自己的女人嫁給別人!」他拉扯著,新娘捧花掉落在地上,散落一地花瓣。

「我根本不認識你!梓銘……」童舒求救似的望向林梓銘。「相信我,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真的不認識。」

林梓銘只是站在那裏,一臉置身事外,冷冷地站在那裏。

那個男人霍地緊緊摟住她。「求求你,小舒,不要嫁給他,和我一起走。」

「你走開,走開!」童舒急得快哭出來了,她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我不知道是誰叫你這麽做的,你這麽做,難道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已經沒有心了,它遺落在你那裏。」說謊不打草稿。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全場賓客似乎為了給林梓銘留點面子,也似乎不想再窺人隐私,很有默契地一批批離開。

家屬席上,童天受不了這丢臉的打擊,大病初愈的他終於暈倒了,并在家人的陪同下被送往醫院。

童舒呆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茫然的眼中只有林梓銘、那個男子,以及空蕩蕩的教堂。

「童舒……我對你……很失望。」林梓銘慢慢吐出這幾個字,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梓銘!」童舒凄厲的叫喊著,可是再也喚不回未婚夫。為什麽不聽我解釋,連一點辯白的機會都不給我?!

她臉上的淡妝早巳不複美麗,在這個她原本應該得到幸福的日子裏,她嘗到了苦澀的味道,那是眼淚。

她不明白,為何垂手可得的幸福會在瞬間崩塌,就像被無預警的狂風所吹落的殘花。

「童小姐,你可不能怪我。」那個男人等全部的人都離開,現場只剩他們兩個時,痞痞的笑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百萬不是小數目啊!」

童舒仿佛這時才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

她慢慢轉身對上那張無恥笑臉,喃喃道:「人為財死……一百萬……要一百萬做什麽!」她發瘋似地狠狠揪住那個人。「你給我說清楚,什麽一百萬?!你為什麽要害我,我跟你有什麽仇,你非得要害得我身敗名裂?!」

「天啊,你別這麽兇好不好!」那人拼命躲閃。「有人給我一百萬,叫我在今天來婚禮上大亂一場。哎,你別拉拉扯扯,到底想不想聽?!」

「好,你說。」童舒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心中的驚濤駭浪,她要知道真相,要給林梓銘一個真相。

「反正就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你知道我是個演員,賣的是長相,再過些年老了就沒得賺了。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誰會扔掉?有了這些錢,我可以好好過日子,還能……」

「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你跟我去見我未婚夫,把這番話全部說給他聽。」

「童小姐,你實在太天真了?我怎麽會拆自己招牌,對不起付錢的金主?」他痞痞一笑,滿不在乎。

「我給你兩百萬,你把真相說出來。」

「哦?」那人露出職業的微笑,低頭在她耳邊吹氣。「童小姐,如果你這麽有錢,寂寞時不妨找我陪你,包君滿意。」

這個童家千金未免太天真,以為用錢便能搞定一切,如果不是對方有黑社會的背景,他犯得著當衆得罪童林兩家嗎?拿三百萬還差不多!

「那你給我滾!」她氣極敗壞的吼道。

「好啊,我這就走,不過——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如果我是林梓銘,巴不得發生這種事。你看他哪任女友不是嬌豔動人、風情萬種,就憑你這個姿色也想綁住他一輩子?我看他應該只是随便玩玩吧,哈哈哈……」

男人話說完便轉身離開,偌大的教堂裏只留下童舒一人。

童舒淚眼蒙胧地環顧四周,緩緩地跪下,巨大的白色裙擺将她團團圍住。

教堂、鮮花、婚紗,這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顯得如此諷刺。

終於,她痛哭失聲……

*** ***

不知不覺已是日暮時分。

童舒換上便服,将臉上的殘妝卸乾淨,強打起精神朝自己和林梓銘同居的住處走去。

一陣冷風襲來,吹走她挂在臉龐上的淚滴。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她不能背負這個不白之冤,自己的愛情要靠自己去拯救。

她走著,不停地向前走去……當熟悉的建築矗立在眼前時,她用衣袖擦乾淚痕繼續前進。

站在大門前,她雙手顫抖著,試了好幾次,鑰匙卻始終插不進去。直到開鎖聲音響起,她才真正松了口氣。

她再次深呼吸,推開房門,客廳一片昏暗,只有壁燈投射下熟悉的光暈。她靜靜往卧室的方向走去,斟酌要如何跟林梓銘解釋先前的事情。

卧室的門虛掩著,房內傳來隐約的喘息聲。

她疑惑著,皺眉向前跨了一步,只是一步而已。

「梓銘?」她喚道,心沉下去。

童舒揉揉眼睛,甩甩頭,有一瞬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是片刻過後,出現在眼前的情景并沒有絲毫改變—房間裏糾纏不清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他,林梓銘,那個原本要娶她的人!

男歡女愛的低低喘息聲和不時發出的誘惑呻吟,如刀劃在玻璃般,刺痛著她的耳膜和心髒。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別的女人親密熱吻,這個發現簡直令她喘不過氣來……

「乖,先回去,我明天再和你聯絡。」好像并不希望被人打擾,林梓銘很快便從熱吻中脫離,他拍了拍女人臉頰。

他點了一支煙慵懶靠在桌旁,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他甚至沒看童舒一眼,只是以挑逗的眼神示意女人離開。

英俊的面容隐匿在煙霧缭繞中,叫人看不分明。那臉孔曾經如此熟悉,可是現在卻又那麽遙遠。童舒不禁茫然了。

「我等你電話喔!」女人将身上淩亂的衣服整理妥當,臨走前,又和林梓銘秀了場法式熱吻,才潇灑離去。

他們全然不在乎現場還有另一個人,仿佛她并不存在。

當那女人香水的味道漸漸散去後,一室寂靜。誰都沒說話,誰也都沒有動作,兩人就在那裏僵持著,等待著。

「梓銘。」童舒終於決定打破寂靜,嗓子乾澀而低啞。「你能解釋一下嗎?」

林梓銘低聲笑道:「解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取所需,有什麽好解釋的。再說……」他瞥了她一眼,目光中不帶絲毫感情。「我為什麽要向你解釋,你是我什麽人?」

「你是在生氣嗎?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釋的,那男人是受人指使的……」她幾乎是哀求了。

他依然抽著煙,不動聲色。

童舒神經質的握著手腕,糾結著手指。「他說有人給了一百萬,叫他大鬧我們的婚禮,我本來想叫他一起來解釋,不過他——」

「你在幕後主使者面前說這些,不覺得很無聊?」他忽然出聲打斷她。

「不是,我是想解釋……」她住嘴,猛然擡頭,眼裏閃動近乎絕望的目光。「你說什麽?我不懂,我什麽都不懂!」

「不懂?現在裝糊塗可不好,童小姐。」林梓銘吐出一個煙圈,諷刺的笑著,眼裏全是戲谑。

他喊她什麽?童舒怔忡著,不是小舒、不是傻丫頭、不是親愛的……

童小姐,多麽陌生遙遠的稱呼。

「梓銘,你別吓我好不好,不要生氣,我絕對沒有對不起你。」她擠出一個笑容,上前拉住他的浴袍袖子。「難道我們先前的甜蜜是假的?難道我們的愛情這麽禁不起考驗?我知道你剛才是在賭氣,沒關系,我們從頭開始好不好?」

林梓銘拂開她的手。「真奇怪,我這麽對待你,你竟然還想和我在一起。為什麽,因為愛情嗎?」他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投去一抹陌生眼光。「我們之間有過愛情嗎?你是從哪看出來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童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停止了流動,眼裏心底全是他冷酷嘲笑的表情。她終於明白了,他不是說笑、不是生氣、更不是嫉妒!

這完全是一個局,一個精心布置、讓她陷死在裏面的局,而操縱者就是站在面前的這個冷酷的男人—林梓銘!

她不聽別人忠告,一心一意追求所謂的「愛情」。

愛情?現在看來如此的諷刺呵!

認清事實後,她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她淡淡問道:「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很有趣不是嗎?」林梓銘低聲笑了。「別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個沒人性的父親。」

「我父親?」童舒重複說道。

「童舒,你應該明白,我壓根沒有愛過你。以前不過是演戲罷了,現在看來我的演出還算成功。」

「你為什麽要花那麽大力氣耍我?」她還記得見面之初,他總是說她很可愛。

可愛,可愛……多麽諷刺的字眼,可憐她根本沒有人去愛是不是?他的笑他的贊美原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值得,很值得。利用你打擊童天,效果加倍好。」他又抽了口煙,快意看著她陡然變色的臉。

「不妨告訴你,我沒那麽容易放過童家。經過這件事你們家的聲譽大損,到時我安插好的人再從中配合,用不了多少時間,你等著『海峰』消失的消息吧!」

「到底是為什麽?理由,到底是為了什麽理由?」她含淚看著他。

「理由?真是好問題。」林梓銘将煙摁熄在煙灰缸裏。「去問問你的劊子手父親。知道嗎?當年他收購我未婚妻的家族企業時,可是一點退路都沒留。」

林梓銘仿佛陷入了回憶。

「債主、記者、地下錢莊,都來催命,都來看好戲。她父親瘋了,把她母親和弟弟從樓頂推下去,自己也跟著跳下去。」他恨自己為什麽記憶力那麽好,無法忘記那些事。「她以為我袖手旁觀,不顧他們的死活,不願再獨活於這殘酷的世界。當我趕過去時,只看到她穿著潔白的連衣裙在空中飄舞,好美……」

那時他剛二十出頭,在鈎心鬥角利益至上的林家裏頭,完全沒有發言權。

當初,他父親為了家族利益同意這門婚事,卻在女方家落魄後避之唯恐不及。為了防止外人将他們兩家聯想在一起,他父親把他關起來,并且嚴禁他外出。

等他抓住唯一機會逃出來見她時,卻只看到令他痛不欲生的一幕。

從那時起,他就變得冷漠而殘忍。即使臉上挂著儒雅的微笑,依然可以不動聲色地将對手逼入絕境,毫不手軟。

他花了四年時間在林家站穩腳跟,完全控制「維恒」,現在他父親也不過是個傀儡,更不用說那兩個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吃喝玩樂的哥哥了。

為了複仇,他整整準備了兩年。

他用兩年的時間,和海峰集團保持良好的合作,再慢慢蠶食、滲透,最後給予致命一擊。

「兩年,每個夜晚我反覆地發誓,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童家。複仇真是好動力!現在我們維恒生意做那麽大,也有你們家一份功勞。」他快意讪笑著。「怎麽樣,走投無路的滋味如何?」

林梓銘不知在心底已演練過多少次勝利的場面,然而當他看到童舒受打擊的樣子,卻沒有預期中的興奮,到底怎麽了?

「從我未婚妻跳下去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讓童天看著自己受報應,看著這些報應怎樣落在他自己的親人頭上。」

「那是上一輩的恩怨,為什麽要我來償還?!」童舒不敢相信愛的背後,竟有著那麽大的騙局。

「那我未婚妻又有什麽罪,為什麽她就得陪著她昏庸的父親去死?」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父親這個劊子手,又憑什麽享受天倫之樂?」

享受天倫之樂?童舒簡直要放聲大笑。

「林梓銘,你真的了解童家、了解童天嗎?難道你連童家人之間千瘡百孔的感情狀況都不明白?還是……你根本不想去弄明白?」

「随便你怎麽說。我早就說過我對你們家的事沒興趣,我只要看到你們受罪的結果就夠了。」

看著眼前嗜血、猙獰的男人,童舒呆住了。

這就是她深深愛上的男人?她的腦海不斷閃過這些日子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她忽然覺得那些溫存、那些軟語安慰、那些纏綿,竟是……那麽地噁心。

他冷眼看著她如小醜般憧憬未來、在他為她虛構的愛情中,一步步走向深淵。心既然已破碎,也就沒有痛感。她回想以往,盡管痛徹心扉,卻不再有淚。

「我問你,海峰當初出現問題時,你是不是早算準我一定會去找你。」

「不錯,畢竟維恒跟你們有生意上的往來。」

「你答應幫我,是誘我進入陷阱的第一步?」

「這麽好的條件,你不可能不上鈎。」

童舒點點頭,将苦澀咽下肚。「你故意不揭穿童家琦派私家偵探拍照的事,是因為算準這會成為我們姐妹争吵的導火線,讓童家雞犬不寧?」

「這點我倒沒注意到,不過你們姐妹竟為此而争吵,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他當真不知道?不過此時真假已經不重要了。

「你那時說我是重要的人,所謂的重要,指的是你複仇環節中重要的棋子,根本就與情感無關?」

「你這次倒很聰明。」他含笑點頭。

「你說喜歡我,帶我到夏威夷,說什麽和心愛的人纏綿到天亮都是在騙我,只是為了讓我放松戒心。」

事情的真相是如此殘忍而清晰,她自虐地串聯起所有的事情。

「我是說過想和心愛的人纏綿到天亮。」他看著她。「不過,那人已經死了,也絕對不是你。」

他的話像把利刃不停地割著她的心,刺得她遍體鱗傷。

「求婚的那天,你也不是去做什麽了結。林梓銘,你好厲害,這套暗中控制人心的本領,層層鋪墊的布局,就算我再活一輩子,也比不上你。」

童舒覺得整個人已經被撕裂了。曾經傻傻地獻上一片真心,現在卻被人狠狠摔在地上,還踏上幾腳……

「不能怪我。遭受報複的人可能是童家琦,也可能是其他人,誰讓你傻傻的自己往裏面跳?」林梓銘的手指游走在她臉上。「而且我說過這只是一報還一報。要怪,也只能怪你父親。再說,你本該恨他的,你不該忘了你母親的事啊!」

她麻木地任他輕薄嘲笑,微微牽動嘴角。

「真精彩!是我自己瞎了眼,把洪水猛獸當成了救命恩人。」

讓她一步步陷落,不知道真相的享受戀人甜蜜,最後再狠狠地背叛她,告訴她一切不過是幻想,狠狠地淩遲她……

「不不不……」他用食指封住她的口。「我早就提醒你別那麽輕易相信人,再說,是你認為自己很吸引人的。」他簡直連最後一點尊嚴都吝啬給她。

她笑了,淡淡輕輕的笑了。「林梓銘,我最後再問你一句,在這些日子裏,你可曾愛過我?」

一瞬間的靜默,讓童舒以為會看到黎明曙光。

林梓銘忽而大笑起來,拍了拍她的臉頰。「我真佩服你現在還有心情說笑話。不過幾天的溫存,就讓你頭昏腦脹失去判斷力了?真愛無敵?你又憑什麽認為自己有那個能耐獲得寬恕?真可惜,不能如你所願……我們之間根本不存在愛情,因為複仇是我唯一接近你的原因。」

很好,他終於摧毀掉她心中殘留的最後一絲希望。童舒絕望地甩開他的手,驀然瞧見手指上的銀光。

現在再來看這戒指,真是諷刺。她咬著牙拼命拔,因為戴得太緊,皮擦破了才終於把它拔下來。

「你在幹什麽!」林梓銘吼出聲,但在驚覺自己竟因為看到她流血而心疼後,随即緊閉嘴巴。

「這個還給你!」她決絕地道。

他沒接,童舒用力扔在他臉上,扭曲的邊緣在他臉頰劃出一道血痕。

他沒有動,靜靜站在那裏,戒指在地上翻滾幾圈,停在角落。

好了,結束了,什麽都結束了……

戒指還給他,鑰匙還給他,把一切都還給他了。

她什麽都沒剩下,乾乾淨淨的。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奢望,這樣什麽煩惱也不會有,什麽愛恨都沒有了。

童舒無力再說出任何斥責和詛咒,腳步踉艙著奪門而出。

在她身後,林梓銘的手握緊了又松開,看著她消失的背影,難掩痛苦……

他是怎麽了?這個結果不是他想看到的嗎?他應該充滿報複後的痛快才是,為什麽他不但沒有得逞後的快感,反而在乎起她彷佛對一切絕望的神情?

也許最初言語上的羞辱,在看到她的眼淚後就不再有意義,可他依然照著準備好的腳本,一遍遍打擊她、污辱她。

他知道自己就在剛才,終於斬斷了兩人之間最後一絲愛意,最後一絲關聯。

沒有預期的興奮,沒有笑容,林梓銘再次點上煙,靠在桌邊抽了起來,雙眼死死盯著大大敞開的門。

*** ***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雨了,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越下越大。

童舒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對著無邊黑夜大雨冷笑起來。

所有真相都在黑夜中逐漸明朗,所有幸福都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十二點的鐘聲還沒有敲響,她就已經變得一無所有了。

長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她蒼白得仿佛一尊白玉雕像。孤寂的大道上只有她只身一人,前方路迢迢,可她的路又在何方?

心底空蕩蕩的,絕望如同無止境的黑洞不斷擴散、再擴散……逼得她必須找些什麽來填補,否則就會崩潰。

前方的馬路上,車輛風馳電掣地飛馳著,她微笑著看見一輛車搖搖晃晃地向路邊沖來,并沒有躲避。

童舒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司機半夢半醒又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著鮮紅液體在柔和的月光中飛旋,和著雨水,多美麗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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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梓銘,你何必做得這麽絕。」

「這不像是從你口中說出的話。」林梓銘冷冷道。

「我只不過配合你複仇的行動,沒想到你竟會找那種人來婚禮上鬧場,你這不是擺明了要讓童舒身敗名裂嗎?」

「比起當初童天對傾颦一家的絕情,我算是仁慈了?何況童家這會兒不是還在茍延殘喘嗎?我壓根也沒看到有誰尋死覓活,哼!」

趙淩揚了然地一笑。「老是執著過去的事情,一點也不像你的作風。你這麽做反倒讓我懷疑,你是為了不給自己留後路。梓銘,我敢說,你喜歡上她了。」

「你又不是我,不要自以為會讀心術!」

「你怕了,你怕陷進去,你怕自己會因為愛上她而忘記從前的仇恨,所以先斬斷一切。」

林梓銘神情森冷的道:「趙淩揚,你如果還當我是你的朋友,就不要再說下去了。」

「不要騙自己了。」趙淩揚轉頭看向窗外的風景。「說真的,我非常後悔當初幫你這個忙,如果早知道我那個傻弟弟那麽喜歡童舒,我就不會這麽做。要知道,她是無辜的。」

「那傾颦就不無辜了嗎?」他咬牙切齒的問。

「記得你在夏威夷停留超出預定的時間,回來後又把童舒接到公寓嗎?當然,你可以說那是計畫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些日子對你有什麽影響,但你敢說自己從來不曾愛過她?」他無法想像林梓銘在這件事情上會如此頑固。

林梓銘猛然一震,握電話的關節發白。

「淩揚,別逼我。」

「好,我不逼你。只要你對著桌上那張照片,如果還能說出一個愛字,我從此閉口不談!梓銘,聽我一句話,不要讓仇恨蒙住自己雙眼。」

林梓銘不等他說完,用力摔了電話,撞擊聲回蕩在辦公室裏久久不去。

相框靜靜地立在辦公桌上,裏面的長發佳人巧笑倩兮,雙眼含情。

傾颦……他想對著裏面的人兒露出微笑,想和她在不同的時空分享以前共同的美好時光。可是他竟然回憶不起,他們到底有過多少甜蜜?

那些日子太久遠,久遠到他拼命搜尋,卻不曾尋見一點蛛絲馬跡,他就只記得那個急速下墜的白色身影和一臉決然憤恨的表情。

他想回憶兩人間有過的歡樂時光,可浮現腦海的,卻全是夏威夷的月夜、海浪、椰子樹和跟童舒曾發生過的那一場場纏綿。

他仿佛困獸般低聲嘶吼著,無論如何,無論怎樣想說出那三個字,也無法将愛字吐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林梓銘自虐地大力捶著桌子,震落文件,震碎了相框,最後徒留一地狼藉。

*** ***

疼,真的好疼!

童舒覺得自己的骨頭仿佛被碾碎了,渾身酸痛,無法使力,根本就不能動彈。

所有疼痛緊緊包裹住她,周圍卻只是一片黑暗,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好痛苦,身上的傷痛仿佛達到了頂點。突然,無盡的黑暗中閃過了一點亮光,她只覺得周身一輕,整個人輕飄飄的飛了起來,渾身上下只覺得說不出的舒服,再也沒有那種難過得想死的感覺,整個人無意識地順著光線追尋過去。

恍惚中,她發現自己回到那間樸素淡雅的「凝雅閣」,她看見一名風韻綽約的婦人坐在那裏和好友喝茶聊天。

有一個小女孩梳著公主頭,獨自在角落玩耍。

女孩有時擡眼看看母親,媽媽笑了她也開心。如果看見了媽媽掉眼淚,她會一整天都難過傷心,然後回家抱著洋娃娃暗自垂淚。

接著她又看見一個中年男人不停的咆哮著,還有一名陌生女子在冷笑,小女孩被哭泣的母親摟在懷裏……

後來,只有她一個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衣著隆重的新嫁娘,獨自一人跪在空蕩的教堂裏低聲哭泣,周圍殘花凋盡。

那個男人陰冷決然的笑容,那個女人目瞪口呆的臉龐,還有漫天的緋紅,如此鮮明。

「啊!」童舒驚叫著坐起來。

天邊一道閃電劃過,随即驚雷一個接著一個炸開,滂沱大雨開始傾倒而下,在黑夜裏格外令人心驚肉跳。

童舒顫抖著将床邊的臺燈亮度調至最大,喘息著蜷縮在被子裏。

她又做噩夢了!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了,可每當午夜夢回,她依然止不住自己因心寒而顫抖不已。

當年她大難不死,那個酒醉的司機看到自己撞人後,酒也醒了一半,及時将她送往附近醫院,總算撿回她一條小命。

而那晚趙熹然接到哥哥趙淩揚打電話要他去醫院,沒想到卻見到渾身染血的童舒。由於趙淩揚是這家醫院的投資者,所以消息被壓了下來,司機得到封口費,記者沒有得到一點蛛絲馬跡。

趙熹然秘密地将她轉到特護病房,用最好的醫生、藥物治療她,幾個月後她終於恢複健康。

也因為這樣,她才知道原來趙熹然有這麽大的來頭,而且還是曾想收購父親公司的淩揚企業總裁的弟弟。

趙熹然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敢在她昏迷時來探望她,不敢面對她,怕勾起她那些傷心事。

其實她真的不在意,她一點也不怪他,也不怪趙淩揚。她只恨自己瞎了眼,傻傻地往陷阱裏跳,傻傻地相信所謂的「愛」。

童舒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什麽都經歷過了。

曾經走過的歲月,讓她在愛、痛、傷感和憤恨中,無數次觸摸著傷痕,切膚感受到疼痛與絕望。

她拒絕接受一切和童林兩家有關的消息,在趙熹然幫助下,她來到某個偏遠的鄉村繼續生活。

這裏的人熱情而淳樸,沒有人知道她的故事,也沒有人好奇打聽詢問,他們最多只知道書局裏來了一位沉默少言的女店員。

平靜而機械的生活日複一日,她的生命沉悶得像一張白紙。除了偶爾的失眠、噩夢和因舊傷而引發的關節酸痛外,她習慣眼前的一切。

病好後,她将已經到肩膀的長發齊耳剪去,穿著素色套裝,沉默地做著分內的工作,開始另一種人生。

*** ***

「童舒!」趙熹然在樓下等待多時,終於看到那個消瘦孤單的身影。

他走去接過童舒手裏的蔬菜水果,發現她今天看來有些憔悴。

她欣然地接受他的體貼,兩人一起上樓。

「你來了很久嗎?抱歉,我今天加班了。」童舒淡淡一笑,蒼白的臉上出現一點紅暈,氣色好了一些。

這間房子不大但設備齊全,對她來說已經很不錯了,這還是當初趙熹然堅持花錢幫她買下的。

屋裏小巧而整潔,一點都不顯淩亂。

「來,這是給你的。」童舒泡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招呼著這個在困難中對她施予援手的好友。

「童舒……」趙熹然猶豫著。「我自己開了家小公司,現在正缺人手,你可以過來幫我嗎?」

她愣了一下。他自己開公司?趙淩揚會允許自己弟弟另立門戶,不接手家族生意?

趙熹然看她一臉疑惑、面露難色,怕她因為礙於自己曾經幫助過她,勉強答應他的要求,連忙表示道:「不去也沒關系。如果你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就不必考慮我的建議了,我只是覺得這裏離城市比較遠也不太方便,沒別的意思!」

他掩飾地喝口茶,差點打翻杯子。

還是那麽害羞啊!童舒微笑地看著他。

三年過去了,他還是大學時那個看似冷漠、其實害羞腼腆的趙熹然,改變的,或許是她自己的心境吧!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關心照顧可謂無微不至,她又何嘗看不出他暗藏的情意?不然,她還真是傻瓜了。

可是她不能……因為她的心已經死了,不該再為誰燃燒愛情。

曾經虔誠地奉上真心,結果,卻被人踐踏、撕裂。

她沒有辦法把它修補好,只能在時光流逝中療傷止痛,等傷口慢慢愈合。

只是,那些撕裂處的疤痕永遠存在,不會消失。

「你一定會有所作為的。」她微笑著鼓勵他。「不過,要有長進的話,可別再依靠你哥哥喔!」

「你別提他,我再落魄也不會靠他。」

趙熹然的臉沉下去。他無法原諒哥哥。當初事故發生後,他接到趙淩揚電話就覺得事有蹊跷,等他在醫院見到滿身是血的童舒時,他簡直要瘋了。

安頓好一切後,他沖回去質問趙淩揚,在了解一切來龍去脈後,他狠狠地揍了從小就崇拜的哥哥一拳,頭也不回地離開。

童舒不置可否,并不打算理會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因為關節在這時突然又開始酸痛。

她望望窗外,天色陰沉了不少,也許晚上又要下雨了。

她自嘲地一笑,她這關節比天氣預報還要準确呢!

「怎麽,又開始疼了?」趙熹然焦急看著她不停揉動關節和肌肉,上前幫忙。

男人的力氣就是不一樣,幾次下來,疼痛已舒緩許多。他的大手厚實而溫暖,在她冰涼的肌膚上留下持久溫度。

童舒覺得好多了,對他回以感激的微笑。

一時間,趙熹然怔住了,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童舒,如果……我是說如果,有這個可能,你能不能讓我照顧你、替你分擔傷痛?」

他坐在那裏,彷佛等待審判似的專注看著她,在他灼然的目光裏,第一次讀出沒有掩飾的愛意。

童舒看著那張誠懇到極點的俊臉,似乎不答應就太不人道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扯了扯嘴角。「熹然,我……很抱歉。」

「沒什麽好抱歉的!」他突然打斷她的話,急忙站起來,被當面拒絕而感到羞愧的慘白面容,刺傷了童舒的雙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只有在心裏吶喊,天知道像他這樣出色的男人,曾是她夢寐以求的,但……

「我沒有資格。」她随他站起來。「熹然,請別把真心浪費在我身上,不值得的,真的。」

「你為什麽要妄自菲薄?你明明就不是!」他蒼白的臉龐因為激動而染上血色。「我早就喜歡上你了,不然為什麽大學時那麽多同學我只和你在一起?!」

他索性說開了,無論如何他不想再這麽沒有結果的繼續下去。「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在我心中還是以前那個童舒,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宜當面說明的,尤其說明後又改變不了結局,得不到預期結果。

趙熹然既已挑明了心情,童舒想再裝傻也不可能了。

「你看看我。」她指了指自己。「無才無貌,又有些病痛,現在恐怕要再加上聲名狼藉這一項。你說,這樣的人有什麽好?」

「不!我說過你還是以前那個童舒,喜歡和我讨論文學、開朗自信、絕不輕易放棄的童舒。」他上前握住她肩膀。「是你一直将自己禁锢在象牙塔中,解不開那個心結。林梓銘有什麽好?被他傷了又怎麽樣,難道你這輩子就得因為他喪失愛人的能力與希望?」

他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女人為林梓銘前仆後繼、毫不後悔。

也許童舒不是,可是那個人始終是她的心結,不論是恨還是愛,都牢牢在她心底占據一席之地,他好恨。

「我要是還愛著他,就是犯賤。」童舒冷冷的說。「熹然,這早已無關愛情,我以為你很清楚。」

「無關?」

「無論是你的長輩,還是趙淩揚,他們能忍受趙家媳婦是像我這樣的人?你是否考慮過輿論的壓力?熹然,念書時,我們都不知道你的身分,可見你家裏将你保護得很好,不希望你受到外界不必要的騷擾。即使像我跟你這麽熟,也是後來才知道你的身分,這震撼可不算小了。」

童舒笑笑,在醫院治療的那段日子,她就奇怪他怎麽能找到如此先進的醫院和藥物。後來攤開來說明了,果然如此。但她一點不怨,因為這與他無關。

「熹然,我們是朋友,永遠的好朋友,你說對不對?!」

她的笑臉在他眼中仿佛凝成寒冰,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道牆。她不愛他,所以無論怎樣都不會嫁給他。

她被摯愛的人背叛了,所以不再信任愛情。這也注定他在最初就已經輸掉這場戰争,還弄得兩個人傷痕累累。

趙熹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踉跄著推門而去,連告別也忘記了。

童舒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拿了香蕉,默默吃著。香蕉很甜很甜,如果心情和這味道一樣就好了。

煩躁如潮水般湧來,她不明白到底是不是那番話的原因,也不想追究。她将香蕉皮扔進垃圾箱,随手打開電視,她需要聲音和喧鬧來填補窒息的寂靜。

畫面裏人頭鑽動,不時有鎂光燈閃動。

「林先生,維恒的規模越來越大,這和當初并購海峰有不少關系,請問您還和童家人有聯絡嗎?」

記者跟在身後緊追不舍,那人其實想問的是童舒。

林梓銘淡淡掃視對方一眼,眼神仿佛可以使人結冰。

記者瑟縮了一下,但基於挖掘新聞的職業本能,使他依然堅定地将麥克風伸在林梓銘前方。

「沒有,并購之後生意一直很忙。」他大方地面對著鏡頭,沒有絲毫無禮的情緒洩漏。「不過,請注意這是商業會議,希望各位以後将問題重點,放在與金融有相關的事情上,謝謝!」

林梓銘從來不缺乏霸氣。即使一夜之間兵臨城下,回顧張望已無轉圜餘地,依然可以從容閑适。

所以應付這種場合,這種問題,對他簡直游刃有餘。而此話一出,後面的問題皆按照他的意思進行,沒有半點八卦可供挖掘。

童舒呆呆地看著電視。

三年,她已經整整三年沒見到這張面孔了,即使有也是在漫漫長夜的噩夢中,他是她這輩子的夢魇。

相識、相知、相愛、結婚……她的世界在短時間內天翻地覆,全都是因為他。

她發狂似的将遙控器重重摔在地上,蜷縮在沙發裏瑟瑟發抖。

聲音、景象,鏡頭一幕幕回顧,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抓起鑰匙,飛奔出去。

她現在需要發洩,她一直奔跑。跑累了,随便坐上一輛公車,車裏的人上上下下,她呆呆坐在座位上,直到終點。

她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并不熟悉這地方,童舒拖著沉重腳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 ***

「梓銘,既然上電視,就不必那麽酷了吧,讓別人多下不了臺。」趙淩揚笑嘻嘻地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毫不在意形象問題。

林梓銘的冰冷眼神對別人屢試不爽,對他可一點用也沒有。

「我何必顧慮他人感受。每天應付那麽多人,如果真顧慮那麽多,不是給自己找麻煩。」林梓銘打開車門。「你也別想套出什麽話,你那點把戲我還不知道。」

「是是是,你厲害。」趙淩揚聳聳肩,他不客氣搶先坐進車裏。「反正你誰都不愛,就愛自己,也愛回憶。童家那個女人的死活也不關你的事,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童舒」這兩個字差不多是禁忌了,誰也不敢輕易提起,大概也只有他敢拿這個開開玩笑拈虎須。

「趙淩揚!」看吧,果然。「我警告你不許再提有關姓童的一切。」林梓銘目光如刀,好像要刺穿他的身體,盛怒之下最好少惹為妙,不過某人顯然缺乏常識。

趙淩揚讪讪地低語道:「你自己還不是經常在公寓裏對著照片發呆……」那是婚前拍的婚紗照,客廳卧室都有。

車子猛然停下,車門自動打開。

「趙先生,慢走不送。」林梓銘直視前方,沒有多餘表情。

趙淩揚目瞪口呆看著寬敞的馬路,這家夥難道……要自己在這裏下車?他身上可是一個子兒都沒有啊!不過有人顯然并沒有同情心,加上後面車喇叭響成一片,他只好自認倒楣下車。

車子的廢氣熏得趙淩揚掩面而退,他心裏暗暗詛咒,那個沒良心的家夥今晚飯裏有瀉藥!不過……他嘴角微微翹起。林梓銘會生氣……已經比木頭人好太多。

他打賭事情并沒有那麽篙單,林梓銘和童舒間的糾葛不會就這樣結束。自己那個傻弟弟,怕是沒什麽機會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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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5: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林梓銘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在高速公路上飙車,因為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可以使他完全放松、暫時忘記一切煩惱。

是的,煩惱。

他贏了,已經贏了三年,可是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愉悅。他曾經以勝利者的姿态到病房「拜訪」童天,卻意外地看到那張蒼老的臉,流露出莫名的厭倦,而這種漠視與退讓,讓他的喜悅遜色不少。

不錯!在童天的記憶中,已經對當年那件事完全沒有印象。對他來說,傾颦一家的後果,從來就不是他關心的重點。

這麽一來,也就是他的報複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多麽諷刺啊,處心積慮多年的報複好像一拳打在海綿上,完全沒有得到對等的回應。他所執著的、堅持著的,在別人心裏根本不算什麽。

「如果想報複,直接對著我來就是,傷害無辜的人,算什麽大丈夫?即使是當年,我也從沒在你未婚妻家族背後捅上一刀。」

「不錯,當年我是狠心了點,可這就是競争法則,但我童天從來不覺得虧欠了誰。難道你敢說自己在擴張生意版圖時,沒有任何犧牲者?」

「弄垮『海峰』、報複我,我都無話可說。可是你不該傷害小舒。她是那麽愛你,認為你是她的一切。」

「我虧欠過小舒,我指望她後半輩子能從你那得到幸福,可是你知道嗎?你給她的打擊才是最致命的!你親手毀了一個真心愛你的女孩,粗暴地踐踏她的心意。這會有報應的。」

童天蒼老的面容和話語無時無刻糾纏著他。林梓銘煩躁地踩下油門加速,他降低車窗,風灌了進來,吹散一頭黑發。他漫無目的地飛車,不知不覺中來到陌生的地方。

看著窗外的風景,這一望竟讓他悚然心驚。

路邊緩緩行走的身影,分明就是——童舒!

過去這三年多來,每當午夜輾轉難眠時,他曾無數地想像過,如果有一天她像現在這般出現在自己面前,他該怎麽面對她。

腦海中早已經過無數次沙盤推演,可如今這個場面出現了,他發現自己竟然只想把那個可恨的人緊緊擁在懷中,盡情感受她每一寸溫暖。

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終於,他停下車,朝著她走去。

*** ***

晚風吹散了些許煩惱,急躁苦悶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為什麽經過這麽多日子,她還是無法對他免疫?童舒将手貼上胸口,感覺到心髒快速跳動著。

為什麽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切都曾經存在,一切又都如煙散去,所留下的也不過是繁華一夢後的落寞。而上天懲罰她在幸福的頂點跌落地獄,連落寞都算是奢侈的事。

「童舒。」

殷切的呼喚聲幽幽從遠處傳來,那聲音,她做了鬼也認得。

她渾身不可抑制的冰冷發抖,雙腳仿佛生了根不能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身影走近。

「沒想到能在這見到你,三年多不見了。」他掩飾著自己的激動,但話語裏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應該上前狠狠打他一記耳光,然後昂首闊步地離開。

但沒有。

她知道自己的斤兩,何必自取其辱呢?索性連瞧都不瞧他一眼,她以正常的速度,默默從他身邊走過。

最佳的複仇方式有兩種——

一是活得比敵人更潇灑、更幸福,讓敵人知道他所謂的打擊根本不足為道,這也是最厲害的招數。

二是即使沒有足夠的能力報複,也要不動聲色的活著,讓敵人摸不清情況,終日苦思報複何時會降臨,疲倦萬分。然後在敵人放松警惕的時候,施以致命一擊。

可是,兩者她全都做不到,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那麽只有選擇沉默,選擇視而不見,安靜過自己的生活。

她投降了好不好?

她的恨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尤其是對他——林梓銘。

她猛然被人轉過身來,一回頭便對上他那隐含憤怒的雙眼。

「你就這樣從我面前走過?」他質問道。

童舒不覺好笑起來,他以為他是誰?

「林先生,您的大名早巳如雷貫耳,認識你的人那麽多,不差我一人。」她低頭看了眼他握緊她肩膀的手。「請放手,您弄疼我了。」

林梓銘皺眉,依言放手,卻依然擋在她前方。童舒欲往一旁走,又被他擋住。

「我有事,先告辭了。」她怒視他,根本無法想像這個人,竟然會做出這麽幼稚的舉動。

「有事?」林梓銘的語調充滿嘲諷。「在等趙熹然吧!好本領,趙家二公子竟也能被你牢牢掌握。」

「我是好本事,不然那時就該跳樓了結自己,落得乾淨。林梓銘,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不過,真是抱歉,我暫時還不舍得離開這多彩多姿的人生。」

「如果你恨我,也該知道趙熹然的哥哥是誰。」

童舒感謝三年的時間讓她鐵石心腸起來。「我早知道了,那又如何?別人為了利益放出煙霧彈無可厚非,而你卻是踐踏人心導演一出好戲,到底誰更可恨?!」

「你在怨我讓你難堪?」

「抱怨?你以為只有抱怨?無恥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多麽無恥卑鄙!」話一出口,童舒驚覺自己洩露太多情緒,她倏然住口,轉身離開。

可她動作再快,卻快不過林梓銘。身體猛然被他抱起,童舒頓時一陣暈眩。

「放下!該死的你給我放下!」她尖叫著拍打他的後背與肩膀。「你當街發什麽神經?」

已經有路人駐足指指點點,不過林梓銘毫不在意,扛著她走到車邊,将她塞入車內便揚長而去,只留下衆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發生何事。

「林梓銘你瘋了,放我下去!」童舒大叫著。

他超速行駛,童舒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以音量表達憤怒。力氣上輸了好幾個等級,但氣勢上絕對不能再輸!

林梓銘不說話,只是緊緊抿著唇,似乎忍受著她的無理取鬧。

「你這是做什麽,說清楚要帶我去哪裏?!」

「回家。」

「回家?」童舒憤然。「我哪裏有家?你說了一個大笑話!停車,我不要去那個鬼地方,那裏留給你和你的女人鬼混算了,我嫌髒!」

她永遠無法忘記從教堂趕回來看到的那一幕。

何其可悲,當年她竟體諒他在婚禮上遭受打擊,妄想兩者能一筆勾銷!

她不想再見到他,他的人、他的話語、他的行為、他無所不在的一切,無不勾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回憶,殘忍而真實地揭露她曾經是多麽的幼稚愚蠢!

「閉嘴,和我回去。」

「少擺出那副姿态,你以為你是誰?」

「我曾經是你的未婚夫。」林梓銘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滿臉緊繃。

童舒仿佛聽到本年度最匪夷所思的笑話。簡直是莫名其妙,看來她有必要提醒他要按時去看醫生!

「容我提醒一句,從來就不是。我們沒有訂婚儀式、沒有交換戒指、沒有互相承諾要相守一生,什麽都沒有!」

「這些都可以補。」

「離我遠點!」

「我知道你恨我。」他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太多複雜情緒,不過她選擇忽略。

「不,我不恨你,反而要感謝你讓我明白自己的感情EQ需要提高。」

他從鏡中看到她充滿嘲諷的表情,依舊平穩的道:「我對自己對童家所做過的一切,從不後悔,而對你卻感到虧欠。」

「你這個冷血動物,竟然會覺得虧欠?」她冷哼。

「信不信由你,你不能否認我們的确過了段愉快時光。童舒,讓我補償你。」

「是不是要我匍匐在您腳下,三呼萬歲、感激涕零?」她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避聽到「虧欠」二字所産生的悸動,和對那個也許仍是虛幻的「補償」的想像。

女人永遠在面對摯愛的人時最為脆弱,無論再怎麽意志堅定,只要面臨這個重大挑戰,最後總會力不從心的屈服。

她不要!舊傷引發的關節酸痛更加拉了理智一把。

「你沒有站在我的立場想……」

「不需要!」童舒迅速打斷不帶猶豫。「再說一次,請讓我下車,不然我要報警了。」

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除了她早巳變卦的心。林梓銘盯著鏡子裏憤怒的麗顏,用力踩下油門。「随便你。」

汽車絕塵而去,沙上被卷起四散飛揚,在暗淡的光線中透露著幾許蒼涼無奈。是否人的命運到最後也會塵歸塵土歸土,虛無歸虛無?

*** ***

再次踏入這個「家」,一切恍若隔世。

不用林梓銘強行牽制,童舒自己走了進去,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在牽引。

不過一剎那的疏忽,往日的回憶又開始敲擊心扉。舊日情景在面前層層剝開,異樣情緒翻湧而來,卻激不起一絲淚光。

變了,早已變了;散了,緩緩散了,只剩淚光瑩瑩中的景物依舊。這裏沒有想像中的荒蕪寥落,依然生機盎然。

沒有改變什麽,自己不過是個過客。

童舒默默地跟在林梓銘後面,當門打開,赫然對上客廳懸挂的巨幅婚紗照時,好像被強光炙傷了眼。她迅速垂下眼簾,快速略過那扇門,往事不堪回首。

一杯清茶,碧螺春,她的最愛。林梓銘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不曾開口。

他仔細打量著她,她瘦了,眉眼之間已見滄桑,長發變成短發,他還注意到她不時揉捏膝關節。

「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

「如果你是要吹噓你的風流韻事,我完全可以洗耳恭聽,想必回頭賣給小報還可小賺一筆。」

「只談你。」

「我?升鬥小民而已,忙忙碌碌不過只為掙一口飯錢,實在缺乏供人茶餘飯後閑聊的話題性。」

「童舒!」他額上青筋冒起,從見面到現在,她始終不願跟他談,這和他多次預想中的場景完全不同。

「我在這裏呀!想起來了,托您的福,我倒有些轟轟烈烈的事跡可供人消遣,只是委屈林先生了。」

「童舒,別和我嘔氣,有些事你必須清楚知道。」

「我知道得很。騎士為公主報仇,殺死巫師及他的幾個子女。」只有自己才知道,說到公主二字時,已經結疤的傷口是怎樣疼痛。

有時愛情就像廉價的塑膠花,可以被輕易地抛棄,狠狠踩在腳下。因為芳香無法永久,因為花色逐漸褪去。

她曾經多麽荒謬地認為自己是他唯一的公主,但是當真相、面具撕破後,她不過只是巫師的女兒。

「公主已死。」林梓銘毫不猶豫說道。

「所以別告訴我你現在後悔了。」

「如果我說我依然愛著你,你信不信?」他真誠的表情可以獲獎,不過她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與鐵石心腸。

「信,我當然相信。」童舒站起來。「好,我已經相信了,那麽現在告辭。」她不想在這個充滿噩夢回憶的地方繼續待下去,這是對自己的羞辱。

在她旋轉門把手時,一雙大手從背後緊緊抱住她。

「我并沒有同意讓你走。」林梓銘的聲音那麽接近。

因為這一走,他不知幾時才能再與她相見。

「我有行動自主權。」

「現在已沒有了。」

童舒猛然回頭,怒視他沒有表情的俊容。「你到底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想跟你敘舊而已,還希望你能回憶起過去。」陰影迫近,他像淩遲她似的慢慢接近。炙熱的吻貼上,她掙脫不開……

她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重重咬下去,鮮血在他們雙唇之間滴下。

林梓銘毫不在意,反而像示威似的加深這個吻。

不放,這次絕對不放了,他們之間,注定要糾纏不休。

*** ***

從那天以後童舒就沒有走出過那個房子,也就是說,她被軟禁了。

她本以為,林梓銘還想繼續折磨她以洩心頭之恨,不過這次卻錯了。

其實她又有哪次預感對呢?對事、對人,到現在還沒有看透的本領,她永遠只适合生活在書本中。

林梓銘好像将這裏當成家了,每晚必來。這裏的生活用品也一應俱全,完全不用童舒操心。

她沒有辦法離開這裏,哭、鬧、罵……所有她能夠想到的手段都沒有用,房門永遠緊閉。她有完全自由在房子裏走動,但心灰意冷的人,只需要藏身的一片天地即可。

童舒以為他會每天帶不同美豔女子回家,上演活春宮好來羞辱她。不過沒有,林梓銘通常是渾身酒氣地闖入房間,坐在床沿或者沙發上定定地看著她,那種目光讓她毛骨悚然。

這樣的場景,總會讓她無可避免想到當年那個晚上。她早該從他不正常的舉動中瞧出端倪,卻因為「求婚」二字,令她鬼迷心竅。

也許陷入愛河的人即使這樣,也不會有心注意,現在回想起來,那晚林梓銘看著她,或許就是在算計今後要如何殘酷地報複她。

可笑的是,自己還曾癡心妄想能得到所謂的愛情,真是諷刺啊!

童舒一直冷眼旁觀,不知道他在耍什麽把戲。不過即使有什麽計謀,也休想再傷害她,一無所有的人是最無所畏懼的。無所謂得到,也不害怕失去,林梓銘,盡管放馬過來吧!

*** ***

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

這些日子,她是不用為生活金錢奔波,處處養尊處優,可是……

那些簡單而寧靜的快樂回憶,總會不時地刺激著她,讓她越發厭惡這個金色牢籠。她早巳得到寧靜,只是胸中郁氣纏繞,沒有打開心扉。

「住得還習慣嗎?」林梓銘不請自來,穿著睡衣直接坐在床上,不知情的人自會聯想到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畫面。

多此一問!童舒冷哼,沒有理會。

他笑笑,沒有在意,沉默著打量她。

她瘦了,以前圓潤的臉蛋現在變尖,整體線條還是很優美。

她還是不十分漂亮豔麗,但最初吸引他的,從來就不是漂亮!

但現在童舒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有以前那種愛慕、羞澀和溫潤,反而充斥著憤怒嫉恨,甚至淡漠。

「待會可以出去看看你父親,我陪你。」

「想去炫耀你今天的成就,自己一個人去就好,我并不想充當無聊的觀衆。」

「他的情況并不是很好。」

「拜你所賜。」

「我自從那次之後,并沒有任何針對你們的行動。」

和他無法溝通!童舒拿起沙發上的報紙,不再理會他。做過都已做過,現在又想把以前所做的事一筆抹煞?笑話!

「我們難道不可以認真理智地談談話嗎?」林梓銘走過來抽走她手上的報紙。沐浴後的肥皂香味擴散到空氣中,充斥在她的鼻腔裏。

「談?」童舒向沙發裏面挪動,調整呼吸後回視他的眼神。「我并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或許可以談談你這樣無緣無故『囚禁』我,會得到什麽法律制裁。」她冷言諷刺。

「你變了。以前你不會這樣咄咄逼人,像個小剌猬。」

林梓銘嘆息坐在她身邊,沙發陷下去一塊,童舒心也陷下去一角。

變?他還好意思說她變了,這又是誰造成的?簡簡單單一個「變」字,他可知道其中滋味?

她好恨,又有誰來憐惜她的苦?不變,難道繼續任人欺侮、任人踐踏?他也不應該在「刺猬」前面加上「小」,這話包含太多暧昧與寵溺,他們才沒這麽親昵。

「很抱歉讓你看不順眼,不過你大可另尋清靜,何必自找麻煩。」

「請考慮我的忍受底限。」

「不在我考慮之列。」

「小舒。」

「我們沒這麽熟。」

他的眉頭緊皺。「你根本不想聽我解釋整個事情由來,你的恨沒有依據。」

「如果你要解釋何必等到現在,狠狠甩人一個耳光再來說對不起?林梓銘,你該去看醫生。」

「設身處地,你也一定會這麽做,被仇恨左右的人,并不會在與之相關的事上條理分明。」

「我沒興趣聽你分析人性。」童舒一口拒絕。「我只知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贏了,而我沒有能力去懲罰相報複你,就這樣。而且你不覺得這樣做很無聊?告訴你,你那些花言巧語我早見識過了,人不會在一塊石頭上跌倒兩次!」

一陣沉默,童舒反而有點不安,她至今仍不習慣與他共處一室。

林梓銘看她漸漸不耐煩,輕笑出聲。

她忍住将他趕出門的沖動,靜靜望著窗外。小鳥不停吱喳叫著,停在一個樹枝上,四顧張望,又任性飛向遠處。

「你知道嗎?」林梓銘走近,托起她的下巴。力道不大,卻恰好讓她無法轉動脫離。他笑了,俊美笑容裏有著慣有的篤定和自信。「你這樣我反而放心。」

童舒眼睛依然看著顫動的枝桠,但他不在意。

「因為恨也是一種情緒,等你真正對我視而不見的時候,才會不愛我。而現在你仍然愛我。」

他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反駁的機會,轉身離開。

童舒望著那個背影,感覺世界在眼前模糊放大了。她永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還要繼續跟她糾纏下去,他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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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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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5: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哥,她不見了。」

椅子轉動,趙淩揚手轉著鋼筆一派悠閑。「她?哪個她?」

趙熹然冷笑道:「你還在裝糊塗。」

真苦惱!只見趙淩揚搖頭苦笑道:「童舒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擔心。」

「已經一個星期了,她連班都沒上。」

那次離開後,他幾天沒去找她,一來是怕尴尬,還有藉機冷卻自己的情感,既然得到明确的答覆,那麽就放輕松做好朋友吧!但幾天後卻發現找不到她了,問書局裏的人,卻都說沒來上班。

不清楚是不是他的話惹她不開心,故意躲避他,可等了一個星期還不見回來,這就不是賭氣或者面子問題了。他不禁自責起來。

「那報警好了。」

「哥,你還在說風涼話。」趙熹然瞥他一眼。「你說,童舒是不是給姓林的帶走了?」

這小子不笨嘛!趙淩揚暗笑,臉上仍一派嚴肅。「你又沒有證據。」

「林梓銘最近很少在公共場合出現,公司也不多停留,整日行色匆匆,八成有問題。」也許出於妒忌,童舒失蹤,他首先想到的「兇手」就是林梓銘,因此留意了下他最近的動向,肯定有問題

「你有當偵探的潛力。」

「只是因為關心。」

「你應該聽過關心則亂。」

「不要再打哈哈了好不好?你和林梓銘向來就是一夥的,你肯定知道!」趙熹然一掌拍在桌面。

第一次看到溫和謙恭的弟弟有發火徵兆,趙淩揚愕然,但随即恢複常态。

「這是你和哥哥說話的态度?」

「哥,你真讓我失望,你不再是我心中那個完美的人了。」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完美的人,抱歉打破你幼稚且不切實際的幻想。」不知為何,他心中感到一陣失落。

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弟弟,總是那麽單純善良,他的世界永遠黑白對比,泾渭分明。

「你們為什麽還不放手?她不過是個弱女子,這麽做真能得到快感?」趙熹然深呼吸,趁機也吐出胸中郁氣。「她早知道你和林梓銘的關系,可什麽都沒說。」

「你覺得林梓銘還會繼續報複她?」趙淩揚反問,繼而搖頭。「要知道,現在她已經沒有值得報複的地方。很殘酷,但這是事實。況且,你難道沒有想過他還是愛她的?」

「愛?」趙熹然想大笑。「如果做出那種事的人還會愛人,我真不知道這個世界對『愛』的定義是什麽了!」

「她不适合你。」趙淩揚道。

趙熹然一愣,頓時惱羞成怒。「什麽适合不适合,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趙淩揚無奈搖頭,真是脾氣倔強的家夥!

「你絕對可以當面否認不喜歡她,我完全沒意見。」

他不語。

「以前我總認為童舒不過是個溫室花朵,現在看來其實你比她更嫩。熹然,我應該早點讓你到社會上歷練,否則難成大事。」

「大事?」趙熹然讪笑。「每個人對大事的定義不同罷了。你們的大事是在商場上争個你死我活,争權奪利。而我所希望的,也不過是能和所愛的人一起幸福地看日出日落。」

「幼稚。」

「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他頓一下。「也正因為有太多像你、林梓銘、童天這樣的聰明人,社會才會如此殘忍冷漠。」趙熹然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裏。「我當然可以放棄童舒,因為她本來就不喜歡我,你永遠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這麽自私。如果成就大事業,必須犧牲自己心愛的人,那麽我寧願游手好閑讓人說閑話去。」

殘忍冷漠?趙淩揚沒有阻攔他離去的腳步,轉向窗口,玻璃窗模糊的倒映出他清俊的臉龐。

開始他還微笑著玩味弟弟那些幼稚的話,漸漸的,他抿起雙唇,摘下眼鏡揉捏疲憊的雙眼。

*** ***

童舒沒有再踏出家門,但這不代表不知道外面的事。比如說,童天落敗之後沒落但安靜的生活。比如說方莼苓、童家琦并不像想像中那麽勢利心狠,現在依然照顧著他父親。

她是不是該感謝林梓銘沒有趕盡殺絕?如果這樣就是事情的結局,那他所謂的報複到底又有什麽意義?

随便了,她為這個家不敢說鞠躬盡瘁,可該做的都做了,也沒什麽好牽挂的。

後來,林梓銘曾經帶她去參觀「凝雅閣」。陳設一如以往,還是纖塵不染,看得出經過精心維護。

他想從她臉上看出感動、懷舊、甚至痛苦,可是沒有。

童舒淡漠地環顧四周,在心裏嘆息。人心已變,再以外界環境的舊時模樣來喚回往昔又有什麽用?

她假裝不小心地打碎一尊古董花瓶,店員臉色大變,她在心中冷笑。而林梓銘只是不動聲色吩咐店員将碎片處理好,繼續帶著她參觀。

他們的關系在好轉,對於林梓銘所做的一切童舒默默接受。其實并不是好轉,只是她累了,不想再做無意義的争鬥。

他想禁锢她,随他去好了,過不了多久,她肯定他會把她像玩具一樣丢棄。她很有信心。

「在想什麽?」他從身後抱住她,灼熱的呼息拂在她耳邊。

童舒不明白為什麽林梓銘執意要她留長發,難道他以為蓄發就可以續情?以前她會滿心歡喜地接受意見,現在……她冷笑。別以為以前那個女人是長發,就想在自己身上找到影子,她才不願奉陪。

「在想外面的花花世界。」她慘笑,沒有焦距的眼神顯得空洞。「囚鳥的滋味不太好受,明明對著藍天,卻不能自由飛翔。」

林梓銘不語,轉過她身子。「嫁給我,你會擁有絕對自由。」

一陣風吹過,短發淩亂飛舞。「林梓銘,你的幽默感需要加強。」

「你從不相信我的話。」他嘆息,仿佛承受很大委屈。

「正因為我曾經深信不疑,所以現在才會絕不相信。」

「你!」他氣結,那淡漠的面容讓他痛心。他寧願她大聲吼他罵他,寧願她把心中的恐懼、憤怒全都發洩出來,也好過這樣半死不活的沉默著。再這樣下去,不只她會崩潰,連他也會瘋掉。

「梓銘。」

這個稱呼讓他打從心底湧上喜悅。好久,沒聽到這麽親昵的稱呼了。

「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童舒緊緊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冰涼潮濕,他不由得後退一步。「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也不敢再恨你了。現在我對你一點威脅都沒有,為什麽不能再放我一條生路?你連我父親都放過了,為什麽要對我窮追不舍、趕盡殺絕?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招惹你什麽?難道就因為『童』這個姓氏?」

「小舒……」

她搖搖頭。「出生在哪裏又不是各人可以左右的,我何其無辜。梓銘,求你放我走好不好?」

林梓銘吃驚地看著哭成淚人兒的她。印象中,她會羞澀的說愛,會臉紅的躺在他懷裏感受愉悅的震顫,會憤怒地質問前因後果,會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可現在,那些淚水仿佛是由升騰的水蒸氣凝結而成,灼傷了他的心。

「你還是不相信我真的愛你?要不是為了你,我為什麽經營著只會賠錢的『凝雅閣』?不要再騙自己了,你還是愛我的。」他看她依舊毫無表情,怒聲道:「如果真的恨我就說出來啊,罵我打我都可以,為什麽這麽懦弱的投降乞求?這根本不是原來的你!」

童舒恍若未聞,繼續苦苦哀求。

「童舒,你……」

「我求你,梓銘。」她将頭埋入雙手,指縫有晶瑩的液體滲出。「你已經成功毀了我、毀了童家,難道這樣還無法解除你心底的憤怒嗎?」她的懇求是如此地絕望,仿佛落入陷阱中掙紮無效的獵物,最後一聲徒勞的哀鳴。

林梓銘卻如同碰觸到什麽禁忌一般,準備攬她入懷的雙手驀地僵住了。所有一切如同老電影般一幕幕的重播,他不是沒有回憶,只是一直用理智将它壓制在心底最深處,重重疊疊加了鎖。

半晌靜默,讓她以為這次的哀求再一次無用了。

「好……」林梓銘無意識低喃。「我放你自由,放你自由。」深深看她一眼,他轉身離開。

童舒呆在原地,有一瞬間,腦子一片空白。

他,剛才說什麽?他答應了?夢寐以求的事竟然在不經意間達成了?她反應過來,迅速跟上。

其實踏出大門,她就可以海闊天空,但他那抹孤單的身影卻無端地牽動她的心弦。她躊躇起來,考慮該對他說些什麽道別的話。

「上車,我帶你離開。」

她猶豫道:「我自己坐車就可以了。」

「你身上有錢嗎?」

童舒驀地臉紅,那麽長時間不出門,都忘記帶錢這回事了。她讪讪坐進車裏,由衷對他說:「謝謝。」

這時她的笑是充滿真誠的,燦爛得讓林梓銘不忍卒睹,他發動引擎。

景物快速退後,可路卻越來越陌生。

「梓銘,你現在要去哪?」

林梓銘專注前方道路,并沒有回答。童舒抿抿嘴,繼續向窗外張望。仔細觀察後,她确定這不是回家的路!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童舒扯著他的袖子,焦急不已。又是同樣的疑問,他永遠不會給她答案,永遠讓她生活在恐懼和擔憂中。

「教堂。」

她愕然問道:「幹嘛?」

「結婚。」

童舒臉色霎時變白。

衆人的竊竊私語、神父瞠目結舌的表情,白色婚紗中低聲痛哭的身影……那天所有的一切一起湧來,狂風暴雨般侵襲她已經脆弱到極致的神經。

「不!」她發現自己的嗓音異常凄厲,用力推著林梓銘。「我不要去教堂,我要回家,回家!」

但……無論公寓還是教堂,都是她的夢魇,茫然四顧,天下竟然沒有她容身之所。都說十年一個輪回,那她尚有七年多的寧靜到哪裏去了?

她好恨,恨眼前這個人反覆無常,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操縱在股掌之上,要生要死全憑他一己之願。

可是,她又無法全心全意去恨,因為以前相處的每個場景,都那麽清晰地埋藏在心底,稍一碰觸便無處可藏……

「小舒,相信我,這次是真的。」他認真地說。

「對,真的又要再次耍我一回!」

「你為什麽總是執迷不悟?我說過這次絕對是真的!」

「林梓銘,我不相信,不相信!停車,我要下去!」童舒豁出去般強行打開車門,不管車子正在疾馳,扯了安全帶就要跳下去。

「童舒,你!」林梓銘額上青筋冒起,猛踩剎車,終於在她有下一步動作前停下。

車剛停穩,童舒迫不及待逃出。

不要,她不要再經歷那像惡夢般的婚禮,她不要……

「不要這樣,你聽我說!」他大步追上前,用力固定住她顫抖的身子。「你這麽膽小,膽小到不敢面對我們即将獲得的幸福?!」

「你最沒有資格說幸福!」到底是誰摧毀了她所有的幸福?他怎麽還能說給她幸福?

要斷了癡想,要只留下一個決然不回頭的背影。再也、再也不要受傷。

「到底怎樣你才能相信,難道要我以死證明?!」

「你哪舍得死?」童舒冷笑著掙脫,轉身飛奔。

「小舒!」林梓銘依舊緊追不舍,再次捉住她肩膀。「你看著,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他堅定直視她的眼眸,期望能從中看到一絲心軟或者感動,卻驚訝地看到她的表情充滿恐懼。

順著她的視線,他遲疑著轉頭,赫然發現一輛疾馳的轎車從路口竄出來。

他們來不及閃避,就這樣僵硬地站在路中央。

忽然,童舒感到他用力将她推開。天旋地轉間,她只看到藍天白雲,還聽到重重撞擊聲,以及某些東西支離破碎的聲音。

後腦撞擊地面後有些疼痛,鼻子裏開始有血腥的味道彌漫,臉上也有些許的潮濕感,是血,抑或是淚?

「梓銘?」她忽然想起什麽,漸漸慌亂起來,奮力爬起身,搖晃著走到躺在地上的人身邊。

他怎麽還不站起來?不起來教訓自己不小心?那張平時冷峻的臉龐好像靜靜睡著了,向來炯炯有神的眼神緊閉,還有無法忽略的,不知從哪裏蜿蜒而下的鮮紅液體。

童舒忽然覺得一股暈眩的感覺劇烈地襲來,讓她再也無法支撐身體,只好癱跪在地上,在他身旁。

「小舒……你還好嗎?」似乎有所感應,林梓銘微微睜開眼。

「為什麽推開我?你自己……」

「我的新娘……不能……再受傷……」他吃力說道,這些話好像耗盡了殘餘的力氣,随即又昏沉著重新閉上了眼。

他的新娘不能再受傷?腦海這些話語如海浪沖刷著岩岸,她突然之間覺得午夜夢回時常做的噩夢又來了。

沒有黎明的第一縷光線将她喚醒,仿佛直直墜入深淵,而以前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一場波折起伏的夢幻。

她再也說不出話,再也無法動彈。唯一的觸感是滿手冰涼,唯一聲音是急劇而沉重的心跳。心在那一刻失去了最後的防守和強硬,淚水肆意地在她臉上橫流。

*** ***

急診室裏嘈雜忙亂而令人窒息,醫生和護士忙進忙出,那盞亮燈一直刺著童舒眼睛。

她這時才知道自己與林梓銘血型相同,她拒絕用儲藏的血漿,要自己的鮮血流進他體內。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等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煎熬;時間,仿佛凝固般幾乎靜止。

突然間,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她像受驚的小獸般猛然轉身——趙淩揚?

「放心,主治醫生醫術高明。」

看見她一下憔悴那麽多,臉色也仿佛透明般,趙淩揚也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安慰話。

剛一接到醫院電話,趙淩揚便拼命趕過來,看到急診室外面的她就大致了解一切。他早預感林梓銘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遲早要出問題,沒想到這麽快。他打量著眼前女子,好奇并不出衆的她,這幾年如何能讓那個向來冷血的好友,甚至包括他那個傻弟弟念念不忘。

「謝謝。」童舒苦笑。但願吧!有時醫術高明也不見得管用,命運總在冥冥之中主導一切,就像她戲劇化的人生。

客套之後,兩人之間沒有別的交流,靜靜在門外等待。

「哪位是病人的親人?」

突然的問話,聲音如此尖銳,童舒突然渾身顫抖起來。

她下意識地四顧尋求安慰時,看到趙淩揚鼓勵的微笑,點點頭,她深深呼吸,忍受著雙腿酸麻,緩緩站起來……等待醫生宣布結果。

*** ***

十天,對於現在的童舒來說真是好漫長。以前在校園上課、吃飯、睡覺,也就這麽過來了。

即使當年父親的公司正值風雨飄搖之際,然而她只要聽到鼓勵,咬咬牙也就過來了。可是現在她整天待在充滿藥味的空間,時時刻刻要恐懼與死神面對面。不過,就算死神來了,她也一定要将他奪回來。

第十五天了,手術很成功,可林梓銘還沒有醒來。将他抱在懷裏時,童舒恨不能自己能代替他,反正自己已經無牽無挂,而他卻擔負著那麽多員工的生活。

她感謝趙淩揚在這時幫他撐起事業,還有趙熹然早已練就得老成持重,只有她,一事無成。

「好想聽你說話,就算說恨我也沒關系,我以前說了太多的恨你。」童舒将熱溫毛巾敷在他臉上。「你那時笑得多好看,有種睥睨一切的王者風範,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

他還是那樣靜靜地睡著,嘆氣已經成了她新的習慣,她決定從今天起要改掉。

「你對我那麽的絕情,絲毫不顧我的感受,那時,我真的好恨好恨你。」她苦笑。

「你讓我弄清事情原委,我又何嘗不明白你的痛苦?我是那麽地嫉妒那個能讓你放下一切去報複的女子,你竟要我一遍遍重溫你對她刻骨銘心的愛意?梓銘,你真殘忍。」

「我不想恨了,那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三年多的時光,已足夠讓所有的恨深深沉澱,只是心還會隐隐作痛。你知道嗎?我常常在半夜醒來,望著微微發亮的臺燈,努力想忘掉你留在腦海裏的影像。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最難消除的,也許并不是仇恨。」

「為什麽在我絕望的時候,你還要說愛我、喜歡我?這又是你的什麽陰謀?因為不想被你動搖,所以就那樣僵持著。看來我的心腸還是太軟了。」她放下毛巾。「也許我該假裝答應你,之後再狠狠報複你,就像你對我那樣。可是,我覺得我連報複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我也不想。」

童舒疲倦地收起笑容,輕輕撫摸他的臉,一遍又一遍。

「為什麽你就是不肯醒過來呢?醒過來看看我啊,我答應再和你一起去教堂,答應做你的妻子了。」她哽咽。「如果你不反悔的話。」

電影裏的奇跡終究沒有出現,林梓銘還是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裏。

童舒忽然撲倒在床邊,不受控制地拍打床沿。

「林梓銘,你給我醒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不會知道剛分手時,我時常呆呆坐在花園裏,随便摘下一朵花就開始撕花瓣,一片花瓣代表一個『我恨你』。」她蒼白的臉上淚水縱橫。「而另外一片花瓣,卻是『我愛你』……你總是将難題丢給我,自己走得遠遠的。你欠我的何止是一紙證書、一個婚禮,是一千多天的心理煎熬,一千多天的痛苦,甚至一千多天的思念……你賠給我,賠我啊!」

她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他,中間分離的那些日子已經模糊不清。相愛的那段日子是那樣的鮮明,哪怕明知是一場游戲一場騙局。

他曾經無數次發誓,在未來的歲月裏會真心待她。

可是現在……他的人卻倒下了。

這是天意嗎?

「舒……」

每天她都希望能聽到這樣的呼喚,可任憑她淚如雨下,依然沒有奇跡出現。她覺得自己應該好好休息一番了,怎麽耳邊竟然出現幻覺?!

「舒……」

童舒擡起一直埋在床單裏的頭,淚眼迷蒙。

為什麽會有一雙黑亮的眼睛望著她?聲音是那麽熟悉親切?她貪婪地望著前面微笑的臉龐,一時間,失去了聲音。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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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7-23 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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