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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幸運 -【可不可以別逃避(愛情選擇題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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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7: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幸運 - 可不可以別逃避(愛情選擇題之二)

趙熹然,天生的謙謙君子,總是犧牲自己、成全喜歡的女孩。
所以當那個驕蠻任性的何大小姐,搞不清楚狀況來鬧場,
打散他原本要成全的一樁美好姻緣時,讓他對她反感到極點!
誰知多年後再見,她從高高在上的千金女變成為生活低頭的小可憐,
唯一不變的,還是那股不知從何而來、老不認輸的驕傲!
面對她始終不變的傲慢,沒來由的怒氣,讓他終于忍不住……
何聆霖生來就家境富裕、無憂無慮,她的世界泾渭分明,
不是黑就是白,從不知曉有灰色地帶的存在,也容不下任何污點。
因為一時沖動,她破壞了哥哥的幸福,也導致自己的不幸──
但她可以昂首面對所有嘲笑的眼光,卻無法在那男人面前擡起頭來!
他的眼光太坦蕩,總讓她不斷回想起自己愚蠢犯下的錯。
可是即使如此,她卻無法抗拒,有個肩膀可以倚靠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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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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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嫁妹妹」的一天。趙熹然坐在車裏,看着綠蔭掩映後的別墅越來越近,忽然有些感觸。

幸福都是一樣的,可以和衆人分享;而不幸各不相同,并且很多時候只能獨自咀嚼。

無論如何,經歷了那麽多事,薇薇應該有個好歸宿。生命于她,多了些磨難,少了些溫暖。

「熹然哥,你終于來了!」

剛被管家請進客廳,趙熹然便被飛奔撞入懷中的女孩弄了個措手不及。

「說過多少遍,都快嫁人了,還這麽瘋,小心人家改變心意不要妳。」他含笑摸着女孩的頭發。

「讨厭!」秦薇嗔怒,捶打他胸膛,在聽到刻意的咳嗽聲之後,像犯錯被抓的孩子,趕緊離開趙熹然懷抱。

「熹然哥,我為你介紹,這是我未婚夫,何峻。」

看着她紅透的小臉蛋,趙熹然笑笑。「小女孩終于長成大姑娘了,情夫一咳嗽妳就立刻離開哥哥?哎,女大不中留。」

「讨厭!」

「妳已經說了兩遍,我知道,不需要重複。」

咳嗽之人此刻已經走上前,将臉紅得可以煎蛋的秦薇摟在懷裏。

「趙熹然。」他伸出手。

「何峻。」

兩手相握,是男人間的默契。

趙熹然真誠地看着何峻。「我把妹妹交給你了。雖然她不是我親妹妹,但我一直将她當趙家人看,希望你能給她幸福。」

「請放心。她以前受的苦,我會加倍補償,一定讓薇薇的後半輩子無憂無慮,沒有遺憾。」

「喂,熹然哥,現在就把人家踢出去啦?」

「不是我要踢,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走。」他也很無奈。

「誰迫不及待?!」

「難道妳不想嫁?」何峻一把摟過快發飙的未婚妻。「敢在我面前這樣說,妳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你的确太寵她了。」趙熹然搖頭。

「你們!不和你們說了,就會欺負人。」秦薇氣結,嘟着小嘴坐到沙發上,離他們遠遠的。

「去安慰安慰她吧,不然以後求婚可沒那麽容易。」趙熹然拍拍何峻肩膀,好心建議。

「真拿她沒辦法,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什麽?」雖是抱怨,何峻卻挺甘之如饴。

何峻坐在沙發上,單手用力将秦薇轉過身,另一只手拿出一個紅絨盒子。「看看這是什麽。」

「我不看!」秦薇轉過頭,抑制住怦然心跳,不敢相信幸福如此輕易就降臨。

何峻微笑,鄭重打開盒子,拿出戒指。

趙熹然坐在沙發另一端,欣慰地看着這幕景象。這麽多年了,小薇終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但願何峻可以抹去她孤獨悲涼的回憶。

這時大門「砰」一聲被踢開。

管家驚恐的勸阻和尖銳的聲讨交織在一起,六道目光同時向聲源處射去。

那是——

有一瞬,趙熹然以為自己看見一朵怒放的火玫瑰。

那女孩留着卷曲的波浪長發,披散到肩膀。長發染成淡淡棕色,和瓜子臉上的同色系淡妝很相配。臉頰不知是氣憤還是趕路匆忙,紅撲撲的,就像古時的胭脂薄薄染在肌膚上,紅潤剔透。

他暗戀多年的那個人一直是柔情堅韌的,就像蒲草般,不給人尖銳的感覺。而那女孩,卻着實帶來一股旋風,一種霸道驚豔直沖他心底。

呵,也許失戀者總會到處尋找寄托。他暗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哥哥,我不準你娶她!」女孩氣勢洶洶地命令。

秦薇瑟縮,下意識向何峻懷裏靠去。

「聆霖,誰教妳這麽沒大沒小的?再說,我結婚不需要妳批準!」看到愛人難堪,何峻不免語氣加重。這丫頭仗着衆人寵愛,真是驕縱得無法無天,是該給她點教訓的時候了。

原來她是何峻的妹妹。

趙熹然這才發現兩人确有相似之處,不過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太兇悍,缺乏溫柔,性格也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大概她從小嬌生慣養,而且這種事私下和哥哥商量就好,在他人面前宣揚,不留一點面子,做事太直接,絲毫不迂回婉轉,絕對會得罪不少人。

「哥!」女孩委屈叫道。「我是為你好,無論如何,你不能娶這個女人!」

「薇薇別理她,有我在。」何峻安撫懷裏的人兒,轉而對妹妹怒目而視。「妳一個多月音訊全無,也不管家人擔心,回來就不準我結婚,妳到底什麽意思?!」

趙熹然覺得有些尴尬,何家人吵起來,他這個「外人」如果繼續留在這裏,有點不合時宜。

「哥以為我是出去玩?」何聆霖眼睛有些紅了,不能忍受最敬愛的哥哥對自己發火。「我是去辦正經事的!」

何峻恍若未聞,輕輕吻着秦薇的秀頰,低聲安慰。

「何兄,我看還是……」趙熹然準備帶着秦薇先離開。何家事他不想參與,也不想看着妹妹進退兩難,還是走為上策。

「你不信我?好啊,我說什麽哥哥都不相信,你自己看,照片可不會說謊!」何聆霖脹紅臉,從皮包裏掏出一個信封用力撕開,裏面的照片全砸在秦薇身上。

照片紛落,伴着嬌聲喝斥。「看看妳是什麽樣子,妳根本配不上我哥!」

臉頰被堅硬的照片角劃傷,蒼白臉蛋浮現血色,可是秦薇不在意。不必定格在某個瞬間,她已被照片上熟悉卻不堪的場景驚呆了……

曾經以為離去的惡夢又回來了,在幸福唾手可得的時候。她終究還是被快樂抛棄的人,注定在地獄裏永受煎熬。

「哥,你看!她根本不是什麽好女孩,這些都是她以前在日本拍的照片!」

何峻只是呆滞。

何聆霖指着秦薇又指照片。「我從不說謊,為了哥今後的幸福更不會騙人!你讓她自己說,到底有沒有拍過這些照片!」

看到秦薇不住顫抖,何聆霖的心也有片刻柔軟。可是一想到為了嫁入何家,她竟然隐瞞欺騙哥哥,就無法同情她。

何聆霖發誓自己不是故意整她,只要她離開哥哥、離開何家,自己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薇薇……這,是妳嗎?」何峻驚呆了,拿着照片的手微微發抖。

「是的……是我。」秦薇點頭,輕輕回答,将淚水逼回眼眶。「這是我十六歲的時候……」

「不要說了!」何峻一拳重重捶在茶幾上,一把将所有茶杯掃落,碎片頓時四散,宛如他破碎的心。

他珍愛的女子、連碰她都覺亵渎了她的女子、想娶回來照顧一輩子的女子,竟然、竟然寬衣解帶拍那些封面照片?!天旋地轉也不過如此!

他有一種被欺騙、被耍弄的感覺,他的珍惜看來就像莫大的諷刺。而她也許根本不在乎。

「薇薇別哭!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支持妳。」趙熹然将已僵成木頭的妹妹摟進懷裏,心疼她失去光芒的眼眸。

「何小姐,就憑這些照片,妳想說什麽?」他不打算壓抑自己的怒氣。「難道妳不知道現在科技發達,任何照片都可以僞造?如果妳再傷害秦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造謠?我何聆霖可以發誓,絕對沒有說假話!再說她自己也承認這是她十六歲時拍的,又不是我拿刀子逼她說的!」她看哥哥傷心,原本不想再說什麽,可是這家夥是誰,憑什麽質疑她?

「即使她有錯,妳又有什麽權利在衆人面前揭露她的隐私?說實話,妳非常惡毒。」

這女孩不是玫瑰,也不是帶刺的薔薇,而是罂粟。美麗,但是惡毒。

初時的驚豔早已一掃而空,趙熹然現在只剩下憤怒。他厭惡自己差點就犯了以貌取人的低級錯誤。

「我惡毒?」何聆霖脹紅臉。「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過去負責,憑什麽她的過錯要哥哥、要我們何家一起受羞辱?」

「凡事都有兩面,小小年紀就把別人想得那麽卑賤,只因為妳是千金小姐,就高高在上?」她與何峻截然不同,到底她這個性子是怎麽養成的?

「對啊,凡事都有兩面。就算她缺錢,難道除了拍這些照片,就沒有別的方法賺錢?拍這些照片供人欣賞,賺來的錢也不幹淨!」

她的世界泾渭分明、黑白清晰,從不知曉灰色地帶的存在。生活無憂的她,看世界任何地方都是陽光燦爛。所以她容忍不了灰暗,抗拒任何污點與錯誤。

「妳以為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有多大本事?」趙熹然冷哼。「設身處地,妳自己在沒有任何援助的情況下會怎麽做?」

「你……你強詞奪理!」

「別說了……」秦薇搖頭,羞恥感幾乎将她淹沒。「峻,是我不好,害你丢臉了……」她半跪在癱坐在沙發上的何峻面前。「我沒有福氣當你的妻子,戒指,請你好好留着,希望今後戴上它的人,可以讓你和妹妹都滿意。」

何峻想擡手擦去她的淚水,可是眼角看到散落一地的照片,就抑制不住心寒。手動了動,再也無法伸出去。

趙熹然狠狠瞪着何聆霖,扶起秦薇。「薇薇,這不是妳的錯,那種情況誰也無法逃離,真的愛妳的人根本不會介意。」

「不!」她退開,笑了笑。「熹然哥哥,這些年能得到你的照顧,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薇薇?」她臉上凄美的笑容震懾了他。

「希望哥哥也找個好女孩,不要像我這樣。」她失望地看着一直沉默呆滞的何峻。「峻,你……保重。」

說完,她如一只白色蝴蝶,翩翩飛上樓。

「薇薇!」等趙熹然反應過來,趕到二樓陽臺時,只來得及看到白色紗裙在空中飛舞,還有空氣中四散的淚珠。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下樓的,恍惚間還看見她帶笑喊他哥哥。

看到何家兄妹呆站在那裏,他的怒氣洶湧而來。

他走上前,揮手重重打上何聆霖的臉頰。「我以前從不打女人,但是妳,實在太過分了!置一個善良的女孩于死地,就為了面子?何小姐,我告訴妳,因為秦薇,我不會讓妳好過的!」

他轉而看向茫然的何峻。「懦夫!薇薇那麽愛你,你卻因為這些照片硬生生毀了一顆真心。你,不配得到她的愛!」

救護車的聲音呼嘯而來,趙熹然跟随醫護人員擡着昏迷不醒的秦薇離去。

何聆霖捂着紅腫的臉頰,看着滿地狼藉和依舊呆滞的哥哥,無法言語。

也許,她真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大到她不能承受。

*** ***

四年後

「殊」酒店的經營風格在業界向來獨樹一幟,在這裏你可以花天酒地,也可以談天說地,低俗與高雅在設計者眼中不過一線之隔,端看你選擇在哪娛樂。

紙醉與金迷齊舞,茶香與筆墨共存。殊,名副其實。

何聆霖望着招牌,努力讓僵硬的臉頰放松,順便再放松身體。今晚的客戶,非比尋常。

呼吸、再呼吸。既然無法逃避,那麽只有選擇前進。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這四年風風雨雨,她也是如此走過的。

「啊,何小姐妳終于來了!今晚妳真是全世界最迷人的女人了。」中年發福的鈴木老板看清來人後,馬上将挂在身上的女人遣走,滿臉笑意迎上前。

女人濃烈的香水味讓何聆霖皺了皺眉,她過敏。

「這麽美麗的小姐還要為生意操勞,真令我心痛。」鈴木半真半假的嘆息,熟練地牽起她的手。「來,我們這邊坐。」

何聆霖真有把那只鹹豬手甩開的沖動,只是為了生意必須強顏歡笑。她現在可以對小說裏賣笑女子的心情略知一二了。

「鈴木先生,合約我已經帶來,如果沒有問題,可以現在就簽訂嗎?」她露出美麗、甚至有些讨好的笑容。

四年中,不少老客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終止合作。而為了保險起見,她也不敢貿然開拓國外業務。

在這種情況下,何家原本顯赫一時的酒市場在慢慢萎縮,被新近品牌占據了半壁江山。

此次與鈴木財團旗下的酒公司合作,也是投石問路,順便給公司注入新活力,不然遲早會被別家取代。

「我的眼光果然不錯,這衣服非常合妳的身材。」鈴木帶着不易察覺的淫欲目光在她曼妙的身子上打轉。

經過四年,何聆霖已從少女蛻變成美豔迷人的女子,可是歲月并沒有磨平她的棱角,那種咄咄逼人甚至尖銳的性格,依然包裹在美麗的外表下。

「鈴木先生,這是合約,請您過目。」清脆的聲音中已帶了些怒氣。她不是瞎子,無法對那無禮露骨的眼光視若無睹!

「這麽美好的夜晚,談什麽枯燥的公事!來,喝酒!這是我特地從日本帶來的清酒,也是我們即将合作的商品之一。」

鈴木不理會她,手腕故意輕輕一抖,淡紫色晚裝馬上報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馬上幫妳擦!」他故作驚惶,實則準備揩油。

「鈴木先生,請你放尊重點!我是來談生意的,不是陪酒小姐!這合約我不簽了,你自便!」

何聆霖重重甩開鈴木,「唰」一下站起來,俏臉氣得通紅。

無恥,太無恥了!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麽?!

「裝什麽清高!」鈴木嗤笑,慢條斯理放下酒杯,瞇起三角眼打量她。「穿了我送的衣服,不就表示妳接受今晚的安排?怎麽,臨時變卦,是不是找到更有錢的金主了?」

「你!」她氣得發抖。自己終究閱歷太少,以為穿上對方送的衣服赴約是種禮貌,而實際上他的意思竟然如此下流。

「要下流就給你下流個夠!」何聆霖氣極反笑。她迅速拿起桌上的酒瓶,将酒全部倒在他肚子上。「下流胚子,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物化女人!」

被惹惱的鈴木撕開文明面具,露出流氓本色,一個跨步就奪去她手上的酒瓶,再順勢用體重将她壓在沙發上。

「敢反抗?我讓妳哭不出來!」

何聆霖被壓得喘不過氣,而帶着臭氣的大嘴就要湊上來。在這種時候,男女力量的差距非常明顯。

峻哥哥,你在哪裏?到現在你還不願原諒我嗎?!

「滾開!我要告你,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妳去告啊,我等着呢!」鈴木一邊動作一邊喘着粗氣。「到時候丢臉的可是妳。再說,誰會相信妳!」

衣帶被扯斷,身上的重量簡直讓何聆霖呼吸不過來。在這隔音極好的房間裏,她幾乎已經不抱希望。

鈴木太狡猾,他說得對,即使事後報警,可是她的聲譽清白也全沒了……

或許這是她的報應?

就在這時,大門被打開。身上一輕,緊接着是鈴木被重重扔在地上的聲音。

「鈴木先生,我們并不提供這種服務,很抱歉。」來者帶着儒雅笑意,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煩請您到別家享受。」

鈴木揉着肩膀站起來,剛要發飙,看清來人之後頓時滅了氣焰。他似乎沒有想到此人會出面,嘴巴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被侍者送走。

看到財大氣粗的家夥不敢反抗就乖乖走人,何聆霖大出一口氣。轉念一想,來人一定很厲害。

她努力恢複優雅姿态,希望給解圍之人留下好印象,雖然衣衫頭發淩亂,缺乏說服力。

「謝謝。」她擡頭,眼中赫然映出熟悉的面容,笑意頓時凝結,再也無法輕松自如。

是他!四年前那幕又重新從心底泛起波瀾,每每寂靜深夜時抗拒浮上的場景又不請自來。

「來看笑話?恭喜,今天你收獲良多。」何聆霖忍着手腕的疼痛努力站穩,用皮包遮住被撕成兩截的裙子。

「你們先下去。」

看到餘下的人員離開,她防備地看着趙熹然。「殊酒店是你開的?你留下要幹什麽?」

「有沒有受傷?櫃子裏有醫藥箱。」他指指酒櫃下層。

「放心,不如你四年前那巴掌痛。」她依然牢牢記得。

「跟妳比讓別人疼痛的功力,我才自嘆不如,何小姐。」他忘不了秦薇的血和淚。

「抱歉,我沒空聽你回憶。有什麽損失盡管記下,我會派人送支票來。」在衣衫不整的狀态下,她努力保持尊嚴。「還是謝謝你,你若要報酬就現在提出,我明天叫人一并送來。」

「我懷疑,妳到底有多少錢可以揮霍。」趙熹然搖頭,臉上卻不帶戲谑。

何聆霖臉色頓時煞白。「我有沒有錢關你什麽事!」一種窘境被揭穿的恥辱急劇蔓延,她現在确實無法再過一擲千金的小姐生活。

何峻四年前離家,所有擔子都落在當時只有十八歲的她身上。父母空難去世,哥哥又不在,她幾乎無法回首自己如何度過那段歲月的,或許只是忍耐再忍耐。

四年中,她沒有參加過一次派對,沒有交過一位男友,更沒有機會再和親人坐在一起,吃一頓家常菜。

是她的年少沖動弄亂了所有人的生活,傷害了自己所愛和愛自己的人,她只有在一千多個日夜裏不斷自責。

她對不起哥哥,對秦薇也有愧疚,可是趙熹然,他憑什麽指責自己?她又沒有對不起他!

「是不關我的事,我不過提出意見,妳是否執行,我無所謂。」經過四年,她依然那麽驕縱。

原本看她受驚後楚楚可憐,他有些同情,可是兩人交鋒後,憐憫蕩然無存。她總是如此輕易就引起別人的怒氣。

「你少看不起人!」何聆霖取下戒指,「砰」一聲壓在桌子上。「這個,我暫時放在這裏,明天會有人拿支票贖回。放心,我才不像你這麽小氣!」

她狠狠瞪了趙熹然一眼,揚頭走出去,彷佛一位落難但依舊高貴的公主。

直到霓虹燈湮沒在黑暗裏,何聆霖終于被委屈擊敗,霎時淚如泉湧,幾乎癱軟在地。

為什麽所有重擔都壓在她身上,為什麽別人對自己不是別有目的,就是冷言冷語?報應,這也是報應嗎?

她一直走着,走累了就踢掉高跟鞋繼續走,似乎只有無休止的疲倦,才能暫時驅逐她內心的苦悶。

走到一處公園時,她驀然聽見熟悉的旋律「流浪者之歌」,是由GoranBregovic作曲的。

她穿上鞋,理了理卷發,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疲憊。

旋律依舊如她兒時般熟悉,但演奏者在拉小提琴時加入了自己的音樂素養,幾個轉折處的技巧,可以看出用心。

何聆霖站在噴泉後聆聽,不知是噴泉濺出的泉水還是淚水,一曲終了,她發現臉上有些濕潤。

也許自己就是一個流浪者,在生活中流浪,在情感中流浪,看不到終點,也沒有歸屬。

她做錯了事,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彌補。不小心傷害了身邊的人,就算悔恨,也不可以用「年少無知」開脫。她的明日在哪裏,是否遠到不可及?白天夜裏她不斷問自己,可依舊沒有答案。

演奏者收起小提琴,似乎要走了,她趕忙翻開皮包,将僅有的一把零錢攥在手裏,趁那人不注意,放在他行李邊。

「小姐,小姐請留步!」

帶有異國口音的中文讓她有片刻驚訝,不過腳步依舊不停。

「小姐!」大手搭上肩膀,何聆霖吓得猛一回頭。夜晚月光下,那人棕色的頭發似乎染上淡淡光暈。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還給妳這個。」他伸出手,掌心裏是她剛才留下的「觀賞費」。

「呃……」她有些尴尬,難道自己的做法讓他自尊受傷了?可是以往在國外旅游,在街頭藝術表演都是這麽做的啊。

「我只是來臺灣旅游的游客,不是來『賣藝』的哦。」他微笑着,笑容裏有與年齡不符的純真,也許就是這份純真,讓他的樂曲分外感動人心。

何聆霖在他的微笑中放松下來。「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的,不過,我要謝謝你的音樂帶給我的感動。」

「知音難尋,這也是我的榮幸。我叫倫克,來自西班牙。」他像一個大男孩般興奮。

「何聆霖。」

緊接着,她睜大眼睛目睹他很自然的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輕吻。「何聆霖,真好聽,就像風中作響的鈴铛。」

她忍不住笑出聲。「你的中文真不錯,學了幾年?」雖然有外國口音,可是說起話來字正腔圓,功力絕不是朝夕可成。

「很多年。」他笑笑,并不驚訝她的反應。

「西班牙人學中文,還真難得。而且,你還能夠把南斯拉夫的音樂演繹得那麽好。」

「藝術是沒有國界的,要用心靈去感受。我們相遇也許是上帝的安排,不如就用這些錢去飽餐一頓怎樣?」

「好啊,能和未來的大音樂家同桌,是我的榮幸。」

将種種煩惱暫時抛開,何聆霖覺得再不放松自己就要崩潰了。

不行,她一定要堅持下去,絕對不讓別有用心的人看笑話!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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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浪漫的夜晚總是短暫,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四天,僅僅四天就讓她筋疲力盡。

何聆霖好想潇灑揮揮手,坐上飛機離開,把爛攤子丢給別人收拾。可是,幻想剛冒出就被現實的風雨吹打殆盡。她從來就不是幸運的人,從來不是。

「何小姐,有人送來支票,還沒有兌現,還有這個。」秘書将一個紫色、小巧精致的盒子遞過去。

支票?

她搜索記憶,這些天她簡直忙到頭暈。畢竟合作希望很大的日本清酒公司,被認為莫名其妙拒簽合約,她必須給董事會一個合理交代。

她自己當然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含義,可是如何解釋,讓人看笑話嗎?她當然不願意,所以苦只能往自己肚裏吞。

這個紫色盒子又是什麽?

她疑惑打開——一枚半新的戒指靜靜躺在裏面。

原來如此,她想起來了。

趙熹然!

他這樣做是什麽意思,炫耀他很有錢?他總是知道怎樣引發別人的怒氣!

這時,電話鈴聲不識趣地響起。秘書見狀悄悄關上門出去,她真怕了這個脾氣和容貌一樣令人窒息的年輕女老板。

*** ***

華燈初上。

大都市的夜晚少有靜谧,不過此刻在「殊」頂層的旋轉餐廳裏,有兩人倒是悠閑品酒,享受佳肴。

「謝謝趙先生的款待,沒想到有一天我們還可以像這樣同桌進餐。為這個奇遇幹一杯!」何聆霖彎彎嘴角,輕輕搖晃高腳酒杯。

「為什麽連吃個飯也要武裝自己?沒必要吧。」趙熹然看着她,清澈的眼中沒有玩笑輕浮。

「武裝?當然要武裝啊,把自己弄漂亮點,不然怎麽有資格來殊酒店呢?趙先生別說笑了。」

「穿着上次的晚禮服,只稍微改一下,何小姐好魄力。是來向我示威嗎?」

「示威?我怎麽敢!趙先生派人把支票首飾原封不動送來,才是顯示殊酒店的實力——真是好做作。」既然他先挑明,她也不必裝得那麽辛苦。

「何小姐,妳實在是惡人先告狀的最佳典型。」趙熹然無奈。「在怨我給妳難堪?我想也許有點誤會。」

「也許吧。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有會議,而趙先生向來是大忙人,我也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再見。」何聆霖優雅起身,為自己無懈可擊的表現暗自得意。幾天來郁積的憤怒終于回敬成功,她想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如果妳想和印尼那家酒公司合作,勸妳不要。」

離去的腳步立時停住。

「怎麽,趙先生還有空關心我的公司?可是它似乎不在你的關心範圍內吧?更何況何家越堕落你越開心,少在那裏假惺惺。」她完美的笑容終于有了裂痕。「趙熹然,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何家之所以每況愈下,你一定費心不少吧?現在看到我這樣,是否滿足了你的獲勝欲?如果你還不滿足,我也沒辦法了。」

「何聆霖!」

「所以,請你不要再裝模作樣忠告我,那樣讓我覺得惡心,說不定會忍不住弄髒酒店的地毯,我可賠不起。」明明白白,讓他知道自己的作為有多令人厭惡!

「我承諾過一個人,要照顧她的『朋友』。」不說愛人,因為愛人不會這樣傷害對方。

「承諾有什麽用?如果承諾有用,這個世界哪還需要法律,那些詐欺犯又從哪裏來?再說,如果我哥知道家族企業和親人落魄至此,你以為你的承諾讓人感到欣慰嗎?」他是不是喝醉了?搞笑。

「妳認為我可以對秦薇的事無動于衷?即使釋懷,也需要時間。」而他用了四年。

「趙熹然!我做過的事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自己知道!你以為你是誰,仲裁者?」心中最痛的角落再次被揭開,何聆霖如困獸般反擊。

她讨厭他,超級讨厭他!就是這個姓趙的,總在她面前提起過去,總不願放過她!

「妳難道能否認,妳的心從來沒有譴責過自己?」

「我讨厭你,一輩子讨厭你!」她把小費重重摔在桌上,想在趙熹然眼裏看到憤怒。可惜她失望了,他只是站在那裏,文風不動。

趙熹然冷漠地看着她,似乎洞悉了她以憤怒掩蓋的脆弱內心。

何聆霖不願和他的目光對視,秀發一甩,發洩怒氣似的踩着高跟鞋離去。

她一路急走,不知不覺走到遇見倫克那天的噴泉旁。水池中的彩色燈光已經亮起,将周圍小噴泉映得五光十色。而小噴泉的光彩集中到大噴泉,又是另一番美麗的景色。

她忽然懷念起那首憂傷低徊的樂曲,恨不能伴着憂傷的旋律大哭一場,哭盡所有委屈和憤懑,可是倫克此刻并不在身旁。

夜已深沉。

何聆霖一直坐在噴泉旁,似乎片刻的躲避也是安慰,只要不面對現實就好。

她做錯了事,只那麽一次,便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年少時的沖動,竟然連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也賠進去,她茫然了。

每當噴泉高高揚起、變換花樣時,便會發出「嘩」一聲,似提醒又似宣揚。起初她有些心驚,可是漸漸就習慣了。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再大的震驚也會習慣,再多痛苦也必須學會面對。

只是,若最後只剩下漠然,那麽生活也失去光彩。彷佛現在的她,就如行屍走肉般。

她的快樂到四年前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回憶。在回憶中,快樂與悲傷交織,彼此滲透,只能在其中翻撿着未被污染的愉悅,填充漂泊渺茫的心。

坐在噴泉旁,何聆霖放縱思緒,邊哭邊回憶。用淚水充當歡樂的佐料,咽下時的那番滋味,她想,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眼淚順着臉頰流到頸子,冰涼潮濕。一包面紙突然出現在眼前,何聆霖哽咽着伸手去拿。

柔軟的面紙舒适幹爽,她覺得心裏好過了些,這才反應過來有人在身邊。難道是——

「倫克?」

「抱歉,讓妳失望了。」

是趙熹然。

何聆霖站起來想走,卻因為長時間坐着,加上站得太突然,頭有些暈眩,身子也跟着搖晃。

「我不至于把妳氣成這樣吧?」趙熹然扶住她,雖然很快就被甩開。

倔強的女孩。

「風大,砂子吹到眼睛裏了。把我氣哭?你沒那個本事。」她坐下蓄積力氣,順便瞪人。

這個時候還死要面子,他由衷佩服。

「幹嘛坐在我旁邊?我要喊非禮了!」她使勁瞪着眼前人以示怒氣,不過效果并不明顯。

「只要妳嗓門夠大,不在乎上明天頭條,我沒意見。」趙熹然雙手抱胸,面色平靜,打定主意就是要坐在她旁邊。「再說這種事,吃虧的好像都是女孩子吧。」

「你!」她氣結,轉過身子不理會。腿還在發麻,她決定等會兒就走。

「口舌之争沒意思,我只想告訴妳,不要武裝得像只刺猬,嘗試放開心胸。」

「我本來就很小家子氣,不行啊?」

「這樣很吃虧。」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何聆霖轉過身,驚奇地看着他。「趙熹然,請你看清楚,我是何聆霖,是你痛恨到極點的何家小姐!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真搞不懂你在幹什麽!」

「我前天去了慈安養療院,天氣很不錯。」

何聆霖聞言一驚,身子不自覺顫抖。

這些微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睛,趙熹然了然于心。「怎麽,覺得冷了?」

她不語,站起來準備離開。

「妳又在逃避,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又是這樣。」他依舊坐着,似乎篤定她不會走。

「趙熹然,算我怕了你好不好,你為什麽像影子一樣糾纏我?是,我是做錯了事,但也受到懲罰了,這些年難道你還沒報複夠?是不是我馬上溺死在這水池裏,你才會善罷甘休?」

他總要在自己面前一次次提醒她的罪過,看不得她好!

「我今天約妳,就是想将事情做個了結。」趙熹然的雙眼依舊那麽清澈,絲毫不受她的激動影響。

「了結?」何聆霖提高嗓音,擺明不相信。

「我不想因為一件事,過了四年,依然讓大家都不好過。」

「我不指望你施『恩惠』,請你高擡貴手別扯我後腿,可不可以?!」

她已經充分領教過趙家的勢力,也很小心不接觸和他們有關聯的公司。她已經很退讓隐忍了,怎麽他還如此咄咄逼人?

「妳總憑自己的感覺臆斷別人。我所謂的報複只進行一年就停止了,而且我并沒有動用太多關系刻意讓何家消失,之後的危機與你們自己不是沒有相關。」

四年中,他也經歷了許多。譬如心愛之人的遭遇,譬如與哥哥的分歧,難得的是,他依舊保留赤子之心。

不想卷入商界的勾心鬥角,他選擇自己開酒店,偶爾參與藝術品買賣交流。不在乎生意版圖,只要開心就好。

也許是這種随性的經營态度,反而令「殊」風格別具,生意也蒸蒸日上。

「我知道自己無能,不用你打擊!我哥離開了,我再怎麽努力也不夠。」她一點也不意外。

「何聆霖,不要把自己孤立起來。如果再這樣下去,何峻的努力終會毀在妳手裏。」

「為什麽突然這麽關心我?」她上前一步,睜大美目定定看着他。「我到底有什麽剩餘價值,值得你這樣費心?」

剩餘價值?他倒沒忘記她的資本論。趙熹然不回避她的眼神。「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前天去過慈安養療院。」

「那又怎樣?」

「妳也去了不是嗎?只是妳躲在大樹後面不敢露面,只叫護士将禮物轉交給薇薇。」

當時他被她落寞孤獨的身影刺了一下,忽然覺得,這個表面兇狠霸道的女子,也許沒有那麽壞。至少,她還有悔意。

「這并不代表什麽。」她轉開目光。

送再多東西也無法彌補已發生的一切。覆水難收,時光也不會倒轉,傷害的終究還是被傷害了。

「知道薇薇為什麽一直堅持留在臺灣,不願意出國療養?」

她躊躇一下。「明天還有會議,我要回去準備資料。」

「又在逃避。妳到底在怕什麽,在別人面前承認錯誤或者袒露心事,對妳來說很困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薇薇說,自從三年前,她每月都會在固定時間收到一束鮮花。開始時是各種鮮花都有,到了後來,似乎送花人知道了她的喜好,每次只固定送馬蹄蓮。當然,還有各式小禮物。」

「是嗎?不錯啊,鮮花有益健康、放松神經。」

「如果真的想讓自己好過,就當面向她道歉。這樣偷偷摸摸送東西算什麽?」

「你怎麽……」

「別否認,我已經查過了,是妳做的。」彷佛預料到她的反應,趙熹然先下手為強。

何聆霖煩躁地用手梳理卷發,退後一步,放低姿态說:「趙熹然先生,我很累了。你愛怎麽調查都可以,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我們互不幹涉,OK?」

「那現在是妳所謂的原則尊嚴重要,還是公司全體員工今後的生活重要?不要這麽自我,請顧及一下別人的感受。」

「你以為我不想嗎?」多少個日夜郁積的委屈悉數爆發,何聆霖忍不住哭泣。

「峻哥突然走了,我到哪裏去找他?還有那些業務,我根本什麽都不懂,卻要硬着頭皮去學、去做!和人談生意,還差點被侮辱,誰又顧及我的感受?是,這些都是我自找的,可是懲罰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到盡頭?我快瘋了!」

他沉默着看她發洩哭泣,看她展現隐忍已久的委屈,心一角漸漸變得柔軟。

生活對這個女孩來說,真的頗為殘酷,尤其她曾那麽驕傲。身分地位、現在過去的落差,她應該花了很大代價才走過來。

「如果很難受,我不介意出讓肩膀。」

「才不要!」抽泣中帶了些笑意,她想不出兩人的關系怎會變成這樣。

「即使是一個路人,看到有人難受,也會伸出援手。」

「謝謝你,路人甲。」心中忽然有些微松動,因為久違的關懷,她不再感到孤立無助。

趙熹然笑笑,不以為意。「記住,不要和印尼啤酒商合作,不然妳會吃虧。」

「為什麽?我記得你不是做這行的。」她手忙腳亂擦拭眼淚,不客氣地收下他遞來的紙巾。

「我有個好朋友在印尼做過市場調查,正好查過這家公司的老板。他們經常惡意倒閉,然後換個牌子再繼續騙人。所以你們如果和他們合作,兇多吉少。」

原來是這樣……她不再懷疑他的用心。

「嗯,謝謝你,我會和董事會商量。」有人幫忙的感覺真好。何聆霖覺得身心舒展許多。

月亮被不時飄過的雲遮蔽,夜空繁星閃爍,她覺得世界忽然沒那麽讨厭了。

放輕松之後,身體似乎敏感起來。她這才發現,噴泉濺出的水滴浸濕了镂空的禮服,背部一片冰涼。

夜風一吹,她不淑女的打了個噴嚏,俏臉頓時一片火辣。

将她局促緊張的表情盡收眼底,趙熹然淡笑,她到底還是個小女孩。「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着涼了吧。」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帶着他體溫的衣服包裹住她,何聆霖心底忽然湧出一股陌生的熱流,輕輕撞擊着心房。

第一次她不帶敵意地觀察他的面容。

清俊的臉上鑲着炯炯眼瞳,其中是生意人少有的真誠。嘴角有時會微微翹起,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親切感,甚至沉溺其中。

哥哥是淩厲而鋒芒畢露的,而他卻溫和堅定。也許只有這樣的性格,才會放下宿怨,耐心和自己懇談吧。

「謝謝……」享受着溫暖,她忘記拒絕,也不太想拒絕,低着頭喃喃道謝。

「夜深了,我送妳回去。如果還有問題,明天再談。」

「不用了,我可以坐計程車。」

「這裏這麽偏僻,而且妳一個女孩子家,不太安全。」

想到那日鈴木的所作所為,她害怕起來。「你開車來的嗎?」

「不然妳走那麽快,我怎麽追得上。」他嘆息。

「喔……」她羞赧笑了,不同以往的盛氣淩人,帶着純真和嬌羞。

如果何峻在場,一定會驚訝妹妹竟然會有這種表情。

「走吧,別在這裏吹冷風,我送妳回去。」

兩人一路漫步,并不心急,不時說上幾句話,慢慢走到停車地點——那裏卻一片空曠。

「糟糕!」趙熹然右拳捶左手,滿臉懊惱。

「怎麽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我忘記這裏不能停車,看到妳在噴泉旁就直接下車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

何峻知道一定又會吃驚了,妹妹竟然會道歉?!從小到大她沒主動承認過錯誤,即使真錯了也沒有。

「看來明天要到警察局領車了。」他苦笑。「我陪妳等計程車。」

「謝謝。」何聆霖躊躇了一下,鼓起勇氣問:「秦薇知不知道是我送的花?」

「為什麽不自己去問?逃避不是辦法。」

「我不敢。」手指糾結,她咬着唇。「我怕她會把花砸到我身上。」

「為什麽這麽想呢?」趙熹然帶着鼓勵,溫柔問:「如果妳拿出當年的勇氣魄力,也許會是其他情況。」

「我知道你在諷刺我。」悔恨延續,落寞蔓延。「當年是我沖動,把她害成那樣,我不敢去見她。只要她收下鮮花和禮物,我就覺得心裏好受些,彷佛罪過減輕一些了。」

「薇薇是很善良的女孩,如果她知道妳這樣,一定會很開心。她不會恨妳,因為她善良得不會恨任何人。而且她同樣認為是自己犯錯,毀了所愛之人。」

「她的錯?」何聆霖試探,是不是她錯過了什麽?

「計程車來了。」趙熹然指指前方閃光處。「關于她的事,有時間再和妳說。現在妳的首要任務是安全到家,其他的不要多想。」

「好。我真的很希望得到她的原諒,麻煩你了。」

他已打開車門。「路上小心。」

何聆霖忽然有些依戀,這個晚上出乎意料到不像現實,充滿戲劇與意外。

她突然很渴望知道他們兩人今後的發展——她猜不出結局,更預料不到過程,甚至對什麽都沒有把握,這種不确定的感覺非常糟糕。

「你也小心,再見。」她發現需要克制自己心中莫名的不舍。

車在疾馳,何聆霖一遍遍回味趙熹然的話,也覺得自己應該要鼓起勇氣,去親手解開這糾纏了四年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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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心情好,何聆霖第一次沒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要是以後一直這樣就好了。她感嘆。

這些日子裏,她決定聽趙熹然的建議,并沒有和印尼那家公司合作。巧的是,不約而同有幾家酒公司向她提出合作意願。

何聆霖知道這不是巧合,應該是趙熹然的幫助。既然他當初可以阻止何家的生意,那麽現在也可以幫忙。

但是,他為什麽這麽做?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她茫然了。事情不在掌握中,這種感覺不是很妙。

是否因為自己這四年來不間斷的忏悔?

也許是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一路思索,她很快到了慈善晚會現場。她并不喜歡參加這種酒會,可是為了面子和名聲,基本的社交活動還是必須維持。

不少人已先到了,熟悉的人拿着酒杯寒暄,陌生的人也盡量結交對生意有益的夥伴。不過誰都難保證,那些笑臉下,心靈是否真誠。

定定心神,她忽然覺得現場演奏的音樂很好聽。反正她也沒什麽認識的人,便随意看看,當作出國觀光。

倫克?!

當何聆霖的視線掠過演奏席時,十分驚訝,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看到他!

倫克今天穿了西裝,在樂團中當小提琴手。他沉浸在美妙的樂曲中,沒有覺察到她的注視。

一曲終了,倫克優雅謝幕,活動有些酸痛的脖子,準備休息。

「聆霖?」他看到那抹纖細的身影,馬上熱情打招呼。

何聆霖一愣,他真熱情,兩人才第二次見面,已自動升級為「聆霖」了。

「四處流浪的藝術家,今天流浪到這裏啦?這裏富翁這麽多,晚上可以飽餐一頓是不是?說不定還可以為樂團拉到贊助呢。」她促狹地看着他。

「小姐,這裏是慈善晚會好不好?我這麽善良的藝術工作者,可是分文不收的呢!」

「這麽偉大?」

「妳的懷疑讓我好傷心。」他需要療傷。

「打算在臺灣停留多久?」何聆霖發現自己喜歡和他聊天,也想和他做朋友。

「不知道,看情況吧。」他生性喜歡流浪,居無定所。

「你是不是很享受流浪的生活?因為自由?」她也渴望的自由。

「也許吧。只是不習慣總是生活在同一個地方,那樣很容易厭倦。我舍不得厭倦美麗的地方,只好辛苦自己喽。」

其實倫克家境并不貧寒,他放棄舒适的生活,甘願做流浪的藝術者,只為放逐心靈,傾聽宇宙邊緣的風聲。

他覺得到處漂泊,見識風土人情,可以激發他的靈感。

「什麽叫自大,看看你就知道啦!」她不客氣地開玩笑,随即打開皮包。「這是我的名片。」

「呵呵,我有時間,一定會來打擾妳的。」

「歡迎打擾。」何聆霖微笑。「你的名片呢?」

「我哪有那個玩意!」他聳肩,似乎這才符合藝術家的生活方式。

「佩服!」她笑得僵硬。「那以後我怎麽找你?」

「放心,我會去找妳的。妳可是第一個給我小費的觀衆,而且還在那麽浪漫的夜晚。」他彷佛在回憶。「我絕對不會忘記妳的。」

這暧昧的口吻無法讓人臉上不充滿黑線。

想到那晚的尴尬,何聆霖臉又紅了,只好四處張望緩和情緒,心裏暗罵:這個西班牙人中文怎麽這麽好!

她不期然看到趙熹然正拿着酒杯和人寒暄。視線交會,他微微點頭向她示意,帶着儒雅微笑。

她有一種被「抓包」的尴尬,因為在他面前和異xing交談……她臉更紅了,笑自己胡思亂想。

可又想到那晚的外套,還有月光下溫柔的笑,何聆霖覺得這段時間她和趙熹然真有緣,總是碰見。

好吧,即使心裏有鬼,無論如何,出于禮貌她該去打個招呼,對他所做的事表示感謝,而且她也準備了禮物。

「倫克,我有事要先離開,等會兒再聆聽你優美的琴聲喔。」她理了理卷發告辭。

「聆霖,相信我,妳将遇上愛情。」

「倫克,你別開玩笑了!」

何聆霖大窘,在一個年輕俊美的外國男子面前談論愛情,實在有些不習慣,她還沒那麽開放!

「我當然沒開玩笑。」他一本正經,俊容深沉。「我是用吉普賽人的預言能力感知的。」

「你明明是西班牙人。」她瞪他。別指望她記憶力不好。

「我為吉普賽人演奏過,為了表示感謝,他們教我的,呵呵!」她看向那人的眼神如此專注,沒有預知能力都能知道。

哎,可惜自己晚了一步遇見她。

不過,照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當知心朋友似乎更好。

「不聽你瞎說了!」何聆霖一副被人看穿心事般羞赧樣。「我要走了,以後再聯絡。要是把我的名片弄丢了,絕不饒你!」

*** ***

人漸漸多起來,來來往往的人群有時遮住視線,何聆霖只好微微擡頭尋找着。忽然,胃無預警地痛起來,如小刀戳刺着她。

大廳的冷氣根本就稱不上舒适,吹在身上,肌膚陣陣發麻,更加深了疼痛。

又犯胃痛,她了然,這是老毛病了。可是這回發作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偏偏在這種場合。

她忍着疼痛,力持鎮定地慢慢移動到角落,準備等第一波疼痛過去之後,再趁機離開。反正她不是什麽風雲人物,缺席了也不可惜。

只是沒能借這個機會向趙熹然道謝,可惜……

正當她閉眼忍受疼痛時,一只大手撫上她肩膀。「怎麽了?」

趙熹然?!

何聆霖有片刻愉悅,不過很快在疼痛下消逝。她艱難地彎彎嘴角。「不合時宜的胃痛,算我倒楣。」

「看來,我今天必須再當一回護花使者了。」

經由歲月的磨練,他已褪去了青澀。

當年面對女生手足無措或冷臉以對的趙熹然,已經游刃有餘,充滿紳士風度。只是偶爾在某個時刻想起某人,心會有一絲疼痛,雖細微,但尖銳。

「謝謝。」她沒有拒絕,這時候逞強顯然非常不明智,而且她需要一個港灣休息。

他單手有力而堅定地摟着她的腰,遇到熟識之人自然地打招呼。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璧人。

他的臂膀那麽堅定,胸膛如此溫暖,還有那份體貼……

何聆霖不敢擡眼,低頭躲避那些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在演奏間目睹全部的倫克,他蘊涵深意的眼神。

*** ***

柔和的橘色燈光灑在客廳裏,暖洋洋的、有種家的味道。

何聆霖抱着一個大抱枕蜷曲在沙發上,小巧下巴擱在抱枕軟軟的邊緣。

想到趙熹然圍着圍裙在廚房幹活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又急忙抿住小嘴。

「一個人在笑什麽?身體舒服,體力恢複了?」趙熹然端出一盤香噴噴的蛋炒飯外加三明治。

「我現在好餓喔,尤其有這麽美味的食物在引誘我!」扔下抱枕,她歡呼着跪坐在茶幾旁盯着食物。

「明知道自己胃不好,還空腹去參加宴會、喝酒?身體就是這樣弄壞的!」

他坐在沙發上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心中湧起淡淡憐惜。她家裏的冰箱裏根本沒什麽材料,想做一桌豐盛的晚餐也有困難。

「會議剛結束,我來不及嘛。而且當時并不覺得餓,反而有點渴,所以就喝了點紅酒,沒想到……」

「妳不善待身體,也別想身體讓妳舒服。記住,以後不要這樣,生活盡量規律些。」

「知道啦,大管家!」

也許意識到這話太親密,何聆霖臉一紅,趕緊用吃飯來掩飾尴尬。趙熹然倒不覺得有什麽,只是笑笑——她的吃相真猛。

「你不吃嗎?」

「我不餓。」優秀廚師有時也會對自己的作品索然無味。

「這樣啊……」何聆霖安撫完肚子之後,腦子開始盤算。「有沒有興趣嘗嘗我的手藝?」

「妳會有多好的手藝?」他挑眉,表示懷疑。

「喂!我不會做飯不代表什麽都不會好不好!」那是什麽眼神,真傷人!

「客随主便,我沒意見。」他倒要看看,這位大小姐能弄出什麽驚世之作。

「好,你等着!」她彷佛急欲獻寶的孩子般歡呼,把抱枕摔在沙發上。「在這裏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她離開後,趙熹然仔細打量房間。也許是為了洗去過去的記憶,何聆霖已經搬出以前華麗空曠的老家,一個人住在小公寓裏。

屋子不大,可是裝潢雅致,有種女孩子特有的細心和溫暖。壁紙是米色點綴着花紋,連壁燈都是蝴蝶樣式。

整體看來有些淩亂,卻也天真。

他也許有點昏頭了,竟然會欣賞起房間布置。不過當他的視線接觸到櫃子裏的一張照片時,又不自覺感嘆——他已有好多年沒見到何峻了。

照片裏是何峻與何聆霖,兩人站在柳樹下,笑得如春天陽光般燦爛。那種純粹的笑容,已經很少見了。

往事如煙,也許當年他們都太過執着。何峻必定還愛着薇薇,他肯定。可惜兩人至今都沒有再見面。

或是何峻覺得傷薇薇太深,無顏以對;或是薇薇覺得依然抹不去污點,心有芥蒂。

時光,就在躲閃中蹉跎。

有些事,也許真的無法獨自想通,只有時間才能治愈傷口,但是依然會留下疤痕。

「趙熹然,我來了!」何聆霖穿着一套貼身帥氣的黑色衣服,雙手端着托盤,上面放了一大堆東西。

「要做什麽?」思緒被打斷,他注意到她的新打扮。

「看就知道啦!」她一臉神秘,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她把量酒器、酒瓶、酒杯、水果、小裝飾等全部排開。

「妳要調酒?」

「猜對了!等下有獎品。」她驕傲回答。「喂,不要滿臉『這能喝嗎』的表情好不好?很傷人耶!」

沒想到她會調酒,趙熹然露出鼓勵的微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靠在沙發上,他調整好坐姿,做個好觀衆。

何聆霖興奮得臉有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第一次,她在自己的隐私空間裏,為一個男子表演。

當年哥哥并不贊同她學調酒,可她就是執着,偷偷去學、去揣摩。小說裏的主人翁都會在寂寞失意時點一杯酒,那麽,她想讓他們在這一刻忘記煩惱。

在何峻離開後孤獨的日子裏,她就靠着這些心念、願望支撐自己。調酒,也是暫時忘卻煩惱的有力工具。

她的動作并不花俏,也沒有什麽值得吹口哨的地方,在一般酒吧夜店大概也紅不起來。

可是,看到她專注的模樣,還有小心翼翼的動作,不知道怎地,趙熹然心裏湧出感動。

她,一定很寂寞。

「下料時要先下輔料、再下主料,這樣如果在調制過程中出錯,損失也不會太大,而且冰塊不會很快融化。」何聆霖一邊做一邊解說。「倒酒時,要留八分之一的距離。太滿會給人造成一定困難,太少又顯得難堪。」

「很專業。」趙熹然颔首贊許。

她似乎更興奮了,動作也愈發靈巧。慈善酒會裏虛弱的人此時煥然一新,渾身都充滿了活力。

後面她還介紹了什麽,他已記不太清楚,只記得自己的眼神被纖細修長的手指牽動,也被專注而豔麗的臉蛋吸引。

「OK,大功告成!你看怎麽樣?」何聆霖帶着緊張的表情,将一杯雞尾酒端到他面前。

幽幽酒香飄來,趙熹然這才回過神。他咳了一聲,以掩飾剛才的神游。

和她相處日久,他發現自己被她無意中流露的某些特質漸漸吸引,從前種下的印象也在漸漸改變。

他,是否該抗拒?

酒呈橘紅色,上面還有一層白色泡沫。一瓣鮮橙卡在酒杯邊緣,半個橙身浸泡在酒裏,旁邊點綴一顆鮮紅的小草莓。顏色非常漂亮。

「很漂亮,漂亮精致到我舍不得喝。」他贊嘆,不忍心破壞這美麗。「這杯酒叫什麽名字?不會是什麽瑪麗吧?」

以前讀大學的時候,班上那些女生總說什麽血腥瑪麗,當然,她們都是從小說上看來的,他也沒見過。

「這酒的名字叫——」何聆霖鮮有地猶豫了,她抿抿櫻唇,彷佛下定決心般說道:「它叫『出蓮』。」

「出水荷花?很有意境的名字,很配這個酒。不過如果真在上面插朵小荷花就好了。呵呵,我開玩笑的!」趙熹然拿起酒杯。「那我就嘗嘗何小姐的手藝吧!」

「以後你可以叫我聆霖,大家都這樣叫我。」她有些羞澀。

酒在口腔中微微停留,再緩緩流下。

這樣是不是太親密了?他若有所思。

「好,妳也可以叫我熹然。」他不忍拂她的意。

何聆霖捂嘴笑。「我覺得我們像古代小說裏的人,好拘謹,連怎麽稱呼都要商量一下。我再準備些酒,喝了以後大概就會放開點!」

她對自己這麽不設防?趙熹然苦笑。如此一來,自己就真的沒有繼續恨她的理由了。

為了營造氣氛,何聆霖關了燈,點上幾枝蠟燭。淡淡的煙袅袅升起,有種夢幻的美麗。

「熹然,當年……她還需要什麽?我一定辦到!」喝了幾杯酒,何聆霖似乎有勇氣,把埋藏多年的愧疚表達出來。

「有我在,她不會受委屈的。」

「喔……」也是,他比自己厲害太多,她有什麽資格補償?除了幾年來不間斷的偷送花。

「都是我不好,害他們變成這樣。可是,我真的沒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如果我知道,絕對不會那麽做的。」

可是,世界上從來沒有賣吃了就不後悔的藥,她活該。「當時看到那些照片,我真的氣瘋了,認定她在欺騙哥哥……沒想到……」

「沒有想到薇薇也是迫不得已?」趙熹然搖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她真是苦命的女孩。」

「我後來聽說,她是為了媽媽的病……」

「當年她十六歲,我還沒資助她。那時她母親心髒病,急需動手術。可是她根本拿不出錢,而黑市的器官買賣她又沒有門路。所以,只好選擇拍照片賺錢。」

一個女孩子能做的最大限度,也只是這些了。

「聽起來很高尚是不是?」他的笑有些嘲諷。「可是命運從來不善待薇薇,她母親的手術不成功,幾年後去世了。」

「這些,是你查到的?」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即使是資助她上學的時候,她也從不把自己的痛苦說出來。」

何聆霖覺得喉嚨如火燒般難受,于是又喝了一杯酒,卻沒有發現自己拿酒杯的手在顫抖。

「不說了,反正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只要努力生活就好。我想,薇薇也不會希望大家一直難受。」

沉溺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并不明智。

「嗯……我知道。」她松口氣,打算轉換話題。四年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壓得她喘不過氣。

「你為什麽資助她?」

趙熹然彷佛陷入回憶,回憶中有個女孩和薇薇的臉漸漸重合,她在迷霧中對他笑,然後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

「熹然?」

迷霧中的臉龐忽然消逝,被眼前的人取代。他拉回思緒,嗓音有些沙啞。「只是一些私人原因。」

她彷佛挨了記悶棍,半天說不出話。

是啊,她交淺言深了,她根本沒有資格了解他。

兩人不知該說些什麽,為了放松氣氛,只好不斷喝酒來打消尴尬。

夜越發深沉,兩人酒也越喝越多。

何聆霖最後的印象是吃了「出蓮」上的柳丁,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 ***

晨光微露,射進室內的光線讓亮了一夜的壁燈也黯淡。

何聆霖因為頭痛而醒來。

昨天情緒有些失控,酒喝多了。她又不是千杯不醉的人,會不會在趙熹然面前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何聆霖忽然打個冷顫,連忙直起身,絲被從身上滑落。

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而身上的被子是從卧室拿出來的。

趙熹然?!

她跳下沙發慌張地四處尋找,不過沒有人影,顯然他很早就走了。

無來由一陣失落充溢心間,他終究會走……前思後想考慮那麽多,她依然沒有勇氣告訴他,那杯雞尾酒的名字其實叫「初戀」。

驀地,她看到茶幾上有一張紙條。

她趕緊拿起來,上面寫的是:

今天最好不要去上班,好好休息。酒很好喝,謝謝。

他的字工整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樣整潔。

除了哥哥,他是第一個讓她心動的異性。而不可思議的是,今天以前他們之間還是敵對的,可他總在關鍵的時候伸出援手,在不經意間溫暖了她的心。

也許這只是出于紳士禮儀,也許是一份小小的愧疚,讓他不覺攪動一池春水,使她沉溺。

如果這是一段沒有結局的戀情,那也是她活該。

愛,就愛了。他不愛自己,沒關系,只要她愛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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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天她的效率很差……何聆霖不知感嘆了多少次,可是依舊無法把趙熹然從腦海裏抹去。

她把那張字條帶在身上,不時拿出來翻看,似乎只要看着他俊秀的字體,就可以看見他寫字時專注的神情。

聆霖,相信我,妳将遇見愛情。

她的耳邊一直回響着倫克篤定的話。是不是自己顯露了某些情緒,不然倫克又是怎麽知道的?

她想問個清楚。

拿起電話才發現,她連倫克的聯絡方式都不知道。一向都是他這個流浪的藝術家來找人,而不是人找他。

她忽然覺得好麻煩,渾身似洩了氣的皮球癱軟在椅子中。天大地大,找一個人是那困難;而天下人這麽多,可以真心交談的,也屈指可數。

除了哥哥,除了剛認識的倫克,而趙熹然……他真的放棄了往日恩怨?還是,他接近自己是為了報複?

想到這裏,何聆霖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他溫柔的笑、他細心的關懷、他深切的勸慰,這些畫面一遍遍重播,她嘴角下自覺綻放出笑容,即使裏面帶了些許苦澀。

算了,即使報複又何妨?自己本就欠他們太多。

陰影如影随形,若是被報複,她心裏反而好受些。她笑自己怎會如此豁達。

其實人生也不過如此,付出、收獲、償還……最後一壞黃土。

*** ***

既然效率差已成定局,何聆霖給自己放了假,下午開車外出。

到花店買了束馬蹄蓮,她朝「那個地方」駛去。

是的,趙熹然說得沒錯。如果自己永遠躲在暗處,別人怎能感受到她的悔意?

今天,她決定面對一切,希望把心裏的結解開。

初春午後的陽光并不強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甚至令人昏昏欲睡。慈安療養院青蔥的草坪上,不少病人在悠閑的活動。

「何小姐,今天又來送花啦!」護士小姐都認識她了,笑着打招呼。

「是啊!」

「要不要我替妳轉交?」以往都是這樣。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去。」她笑得有些腼腆。「請問,秦薇住哪間房?」

說來慚愧,因為不敢去見秦薇,她至今不知道秦薇住幾號房。

「不用麻煩,她現在正在做陽光浴呢!」護士小姐帶着笑意,轉頭指着草坪彼端。

呼吸有片刻停止。何聆霖看見她朝思暮想的人正推着輪椅,和坐在輪椅上的人低聲細語。」

他的笑容那麽溫和,彷佛春風一般,而秦薇也笑得分外燦爛。俊男美女相伴散心,在清風綠茵下,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被這如畫場景刺激了下,她忽然湧起一種想法--他,是不是一直默默喜歡秦薇?

被這想法驚住,何聆霖趕緊搖頭,努力甩去心中困惑。

不可能,秦薇明明和哥哥互相喜歡,而且她還記得那天他鄭重地把秦薇交到哥哥手中,不可能!

看見他們有說有笑地向遠方走去,她深呼吸,整理一下外套和頭發,将花東拿奸,鼓起勇氣向他們走去。

「熹然,秦薇,午安。」因為快步行走,她很快便走到兩人面前。

她氣息微喘,臉蛋帶着粉嫩的紅色,染着少女的期待與羞赧。

「秦薇,以前的事……對不起……」何賒霖将那東馬蹄蓮小心送上,睜大眼,下願錯過秦薇臉上任何表情。

半晌,無聲。

秦薇先是震驚,小巧臉蛋上的大眼睛帶着複雜與不可思議,甚至還有控訴。

何聆霖不由後退幾步。

秦薇依然看着她,仿佛透過面前這個人看到某人,想起某些往事。

「聆霖,今天不用忙公司的事?」趙熹然看到氣氛尴尬,努力打圓場,轉而對秦薇說:「薇薇,這些年來的馬蹄蓮都是她送的。」

看到秦薇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何聆霖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震動了一下。

她有感覺嗎?能不能,原諒自己?

「熹然哥,請你推我回去好嗎?太陽曬久了,我有點暈,也有點難受,想回去休息。」

「薇薇?」沒想到她這樣要求,趙熹然愣了愣,有些為難的看着何聆霖。

畢竟是自己鼓勵她來的,而現在這種情況,就像澆了何聆霖一盆冷水。

是幻覺嗎?他似乎感到她受傷的心在顫抖。

「妳沒事吧?」看到何聆霖身子搖晃了下,他有些心疼,這個女孩向來心高氣傲。

「熹然哥……請帶我離開,我不舒服。」秦蔽近乎急切的要求,不停扯着他的衣角,雙眼似乎要滲出淚水。

原來,她依然無法原諒自己,這些年來的一切都是于事無補。她其實沒錯,是自己害她行動不便,害她再也無法行走。

都是自己的錯,沒有資格怪任何人。哪怕秦薇把花砸到自己頭上,她也無話可說。

何昤霖咬着唇,把眼淚逼回眼眶,不想在兩人面前示弱,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因為她活該。

「我們晚上再談。」不忍心看到兩個人受傷,趙熹然在何聆霖耳邊輕聲說,随即推着秦薇走回屋子裏。

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何聆霖隐忍已久的淚終于忍不住。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光,她緩緩坐在草地上,手中的馬蹄蓮也散落一地。

*** ***

何聆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只是在家門口看到等待已久的趙熹然時,第一個想法是撲到他懷裏狠狠哭個夠。

她哭得那樣傷心,仿佛把積累多時的委屈和埋怨全部哭了出來。哭哭停停,停停又開始哭。

等到她氣喘不過來,才發現趙熹然一直任她趴在胸前,西裝都濕了一大片。

「我幫你洗。」何聆霖孩子氣的用袖子擦去眼淚,小心翼翼卻又有些不舍的後退幾步。

「放心,我還沒窮到只有一件外套。」趙熹然苦笑。自己就像電線杆被她抱着直哭,害他不敢動彈。

「小姐,我們可以進去了嗎?還是一直站着等別人來參觀?」他可不喜歡被人指指點點,叨念「孤男寡女公然摟抱成何體統」等等的。

「哦,對不起,我忘了。」何聆霖尴尬笑笑,趕緊翻找鑰匙。不知是情緒不穩還是手足無措,鑰匙剛拿出來,還沒對準就掉下來了。

「讓我來。」趙熹然沒辦法,拾起鑰匙輕松的把門打開。「不應該是客人請主人進屋吧?」

「不好意思,我剛才又發呆了。」她只好再次尴尬笑笑。

屋內熟悉的味道讓她鼻子一酸,差點又流下眼淚。

每次在外面受了氣,只有在這裏舔舐傷口。家,是每個人最後的避風港,可是哥哥,你的家又在哪裏?

趙熹然看她呆呆坐在沙發裏神游,不由嘆息。好在他上次來過,對她家還有印象,于是到廚房弄了兩杯熱飲,安定她的心神。

「聆霖,秦薇之所以那樣,并不是因為妳--」

「不要說了!」她忽然喊了句,又意識到這樣很失禮,低下頭小口啜飲。「對不起,我不太想知道……總之,是我不好。」

被人讨厭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只會讓她加倍傷心。

「不要總是責怪自己好不好?」他堅定地擡起她的小腦袋,看到臉蛋上紅紅的大眼睛,像只可憐的小兔子一樣,不禁莞爾。

「是啊,責怪也沒用……」

「薇薇之所以沒反應,不是因為讨厭妳、沒有原諒妳。」

「不用安慰我了,這種情況下換成我也會這麽做,也許比她還過分。」她從來就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也太過自我。

「她說看到妳,就突然想起以前發生的事。她還沒準備好怎麽消化,因為薇薇并不知道是妳送花給她。」

「我以前都是請護士小姐轉交,也請她們保密……」她落寞道。表達虧欠也做得像小偷似的。

「想知道薇薇情緒為什麽那麽激動嗎?」

她可憐兮號地望着他,想知道,又害怕。

「到房間後她對我說,看到妳就彷佛看到何峻,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妳,或何峻。」

當時她像個孩子糾住自己衣角下放,又不時往外看,似乎想看聆霖是否還在那裏,無法掩藏矛盾的心理。

「原來……我是有點像哥哥,畢竟是兄妹。」她的心情沒那麽苦悶了,語調也輕松不少。

「她還叫我向妳道謝,那些花,讓妳費心了。」

「她,沒有責怪我?」何昤霖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沒有,我騙妳也沒有好處。」趙熹然嚴肅地看着她。「并不是所有人都放不下仇恨。」

「她真是個好女孩。」如果當年自己不那麽做,現在都已經是一家人了,甚至會有幾個孩子為家裏增添歡笑聲。

「又想到什麽?鼻子都紅了。」

「是眼睛紅好不好?鼻子怎麽會紅,是發酸。」心結解開後,她連使性子也覺得開心。

「好好好,是我看錯了行不行?誰叫妳一哭,五官全都皺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楚,哎!」

「趙熹然!」

「我在這裏,什麽事?」

「我……沒什麽……」她忽然有此一躊躇。

在他面前,到底是矜持點好,還是活潑點好?何聆霖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在某個異性面前表現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在害羞?

趙熹然有些尴尬。本想安慰她,結果自己似乎在某些行動和語言上,有了超過界線的地方。

不是不喜歡她,而是心底總有個身影,他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接受另一段愛情?

但是,他也沒有封閉自己的情感。他對何聆霖有好感,至于這種好感是否會轉化為愛情,只能拭目以待。

「我說了這麽多,工人是不是該有所表示?」他想讓氣氛輕松點。

「想喝什麽,我去拿!」何聆霖立刻起身去準備,可惜沒走幾步,腰不小心撞到桌角,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我的天,妳能不能安分一點?」趙熹然無奈,把她扶到沙發上,大手在傷處小心按摩。

被這雙大手溫柔有力地按摩着,雖然還是疼,可是又有點小小溫馨。何聆霖看着他專注的側臉,不禁又羞澀起來。

感覺好了一些後,她小聲詢問:「你要喝什麽?」

「嗯,上次那個『出蓮』不錯,充滿荷花的清爽口感,就那個吧。」而且顏色也很好看。

「你……确定要那個?」

「為什麽不?」

何聆霖仿佛做了一個決定,一個極需要勇氣的決定。她讓笑容浮現在臉上,盡力下顯得尴尬拘東。「其實,那個酒不叫『出蓮』。」

「哦?」趙熹然奇怪。「那叫什麽名字,『橙辦』還是『紅櫻』?」他想到酒杯上插的水果。

「叫『初戀』。」她直視他的眼眸。「那杯雞尾酒的名字叫『初戀』。」

趙熹然愣住了,沒有想到她會這麽直接。

眼光交會,他在她的眸中看到羞怯、慌張、渴望以及勇敢。

這時的她,仿佛又像初次見面時火玫瑰的模樣,俏麗生動。為了心中的目的,可以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初戀就初戀吧,我們是喝酒,不是聽名字。」他微笑,說得含糊。「可以當某個人的初戀,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你願意當我的初戀嗎?」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何聆霖不想中途退卻,哪怕最後的結局不圓滿,盡力去做了,就沒有遺憾。

他似乎有點苦惱又有些困惑,搖搖頭看着她。「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好,值得妳這樣?」他斟酌着用詞。「憑妳的美貌,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妳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感激?」

「我對其他人都沒感覺,只有在你面前才會臉紅心跳。」她堅持自己的感覺沒有錯。

「是否因為妳接觸的男士比較少?我看上次那個小提琴家挺不錯的。」她在那個人面前談笑風生,毫不拘束。

「你說倫克?他只是朋友,好哥兒們那一類的。」何聆霖有些生氣。「熹然,你為什麽把我往別人懷裏推?不喜歡我沒關系,我不會纏着你。」

愛情不能強求,她知道。她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是否接受就在他了,這樣也會輕松許多。

「我沒有。」他苦笑。「只是有點受寵若驚。」

「你不用安慰我,紳士風度在愛情上有時不管用。不喜歡我就直接說,我絕不會死纏爛打。」

「這叫我怎麽說……」這個時候,趙熹然人生中出現少有的尴尬,被拒絕的難堪和心痛他不是沒品嘗過。

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造成另一次傷害。更何況,自己也不是一點都不心動。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何聆霖一下子站起來,也顧不得腰疼,忍着眼淚就要走。「我去調其他的酒,比那個好喝。」

這沒什麽。笑啊,這樣才不會尴尬,沒什麽輸不起放不下的。她對自己說。

「妳誤會了。」他捉住她的手,感受那柔滑細膩的觸感。她的手竟意外嬌小,到底是女孩子。

「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她撇頭拒絕回轉。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當然不希望被他看見。

「給我一點時間。畢竟這太突然了,而且我沒想過。如果造成妳誤會很抱歉,我并不是存心的。」

是啊,原來還有深仇大恨的兩個人,僅僅幾個月就在一起,說出去不但別人不相信,他自己也有點不可置信。

給他點時間?她沒有聽錯吧?

何聆霖猛然回頭,表情驚訝,一絲喜悅蔓延心頭。她抿抿嘴,試探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不排斥和我交往?」

「我對愛情沒那麽敏銳,所以還請多包涵。」他淡笑着,将她牽到沙發旁,兩人并肩而坐。

坐下之後沒有人開口,就這樣任無聲蔓延。也許,經過剛才的狂風暴雨,遇到風和日麗反而不習慣。

何昤霖噗哧一笑。「呆坐在這裏有什麽意思,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我去調杯酒。」

「又是『初戀』?」趙熹然挑眉。

「當然不是。『初戀』已經有了,接下來怎樣也是『熱戀』啦!」說完,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一溜煙跑了。

望着那抹窈窕背影,趙熹然無聲笑了。這些年、這些事,都埋藏在心裏太久。他記得和哥哥的争吵,記得表白被拒。

有時候他真認為自己是個一無所長的家夥。不舍得所愛之人受傷,所以看到現在她幸福地生活時,自己也默默祝福。

以為心海不會再起波瀾,可是遇見這勇敢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他竟無法拒絕。

不管了!世事本來就不在預料之內,如果去強求,那真的很辛苦。被愛,總比沒有希望地愛一個人要輕松。

這個晚上他們并沒有喝多少酒,反而保持清醒,逐一品嘗何聆霖調的各種酒。除了喝傳統的還有她興奮時自創的調酒,第一個試驗者都是他。

不知是因為酒氣上升,還是因為氣氛熱烈得讓人窒息,他們走到陽臺,迎着晚風,讓酒氣緩緩散去。

「如果能一直這樣快樂就好了。」何聆霖撐着欄杆,卷發微微揚起,幾許發絲拂過臉龐,癢癢麻麻的,就像肌膚被輕輕觸摸的感覺。

「應該不會很困難。快樂其實不複雜,往往是我們給自己加諸的負擔太重,所以才不快樂。」

「也許吧!不過有喜歡的人在身邊,即使再大的苦難我也能承受。互相分擔互相分享,你說是不是?」她轉頭,紅唇不經意擦過他的臉,心跳得更迅速了。

也許是酒精放松了神經,也許是夜風帶來陣陣讓人沉醉的花香,他們越來越靠近。

視線糾纏着,距離緊縮。在某個時刻,兩雙唇輕輕貼上……交換彼此的氣息,漸漸沉醉。

夜更深了,從窗簾透射過的蒙胧燈光下,嬌小依偎着高大,兩個人的身影錯落在欄杆、花盆、地面上。

月亮被不時飄過的雲層遮蔽,繁星閃爍,城市寂靜無聲。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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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愛情事業兩得意,大概說的就是何聆霖現在的狀态吧。公司情況還可以,她逐漸轉為開朗的性格也獲得大家的認可。

在員工聚餐的時候,她意外收到慕名者送的鮮花。雖然不是趙熹然,可是收到別人的心意,也是件愉快的事。

中午休息時接到趙熹然的電話,晚上要約會,她開心得坐着椅子轉了幾圈。

她會贏得他的愛,她有信心。

電話又響了,何聆霖心一驚,急忙去接。

是不是他臨時有事?

戀愛中的人就是這樣患得患失。

「哈羅,可愛美麗的聆霖小姐,最近過得怎麽樣啊?」

「倫克?」這輕松的語調不是他,還會是誰。「大忙人有空打電話給我,真是榮幸喔。」看到來電顯示,她順便把號碼記下來。

「猜猜我現在在哪裏?」

「音樂會?流浪廣場?巴黎還是米蘭?別告訴我你又去吉普賽了。」反正往浪漫奇怪的地方想就沒錯。

「哈哈,都不對!」電話彼端的聲音帶着些許驕傲。「我現在在西藏,在珠穆朗瑪峰山腳下。」

「啊,你在那麽遠的地方?」何聆霖驚呼。「西藏哎,你到西藏幹什麽?考古發現寶藏了?」似乎有獵獵風聲從電話裏傳來,倫克的聲音也有些模糊。

「是寶藏啊,心靈的寶藏!我一直夢想在世界之巅演奏音樂,這個夢想快要達成啦!」

「你到時別得了高山症,哪還有力氣拉小提琴?」倫克腦海裏時刻充滿幻想,真誠而且可愛。

「喂,別打擊人好不好,就算只拉一個音符也好!」也許是收訊的問題,也許是風越來越大,他的聲音更加模糊。

「不多說了,我還有事,到時再聯絡啊!」

何聆霖還沒來得及告別,電話就已挂斷,只剩下嘟嘟音。她對着電話發呆,似乎也身處神秘遙遠的西藏。

在世界之巅演奏音樂……就算拉響一個音符也是好的……

她仿佛可以感受到倫克的渴切和真誠,還有一種對理想的追求。只一剎那,她在心中下了個決定。

*** ***

夜色籠罩大地,溫暖的燈光逐一亮起。該是阖家團圓,或是享受悠閑夜晚的時候,不過還有個人忙得不亦樂乎。

「感冒藥、腸胃藥、消炎藥、OK繃……妳最近身體不舒服?」趙熹然奇怪,她精神還不錯啊?

「買了有用啦!」何聆霖不予理會,換個地方繼續購物。

「水果、面包、礦泉水……妳不會忙到以這個當三餐吧?」

「當然不是!有用,都有用!」她模糊解釋以後繼續購物。

「衛星定位儀GPS、地圖、睡袋、帳篷……何昤霖小姐,我們為這些東西跑了一個晚上,身為苦力和司機,我是否可以知道原因?」車到門口,趙熹然停下,一副拷問姿态。勞師動衆買那麽多東西,她一定又在搞什麽怪。

「你最近忙嗎?」

「還好。」他一向不是很關心生意。在他的觀念裏,錢夠用就可以,反正只是身外之物。

「我最近也有空哎。」其實她把工作全部往後延,或者交給下屬。

「嗯哼……那又如何?」她的表情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我們去旅行,怎樣?」

「旅行?歐洲還是美洲?」

「西藏!」

「西藏?」趙熹然怪異地看着她,手貼上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啊,妳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何聆霖紅着臉把他的手扒下來。「為什麽去西藏就發燒啊,那裏的風景很棒,只是遠了點,而且環境比較艱苦。」

尤其是高山症。

「我只是好奇,妳怎麽會突然想去那裏,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我看旅游手冊上說,像我們這些習慣大都市舒适生活的人,西藏就像一個神秘的仙境。在那雪山湖泊共存、高山戈壁支撐的地方,人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感知血液的溫度。」

「旅游手冊當然寫得很美,等妳遇到狼群或天災的時候,不知道還能不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感知血液的溫度。」

到底是愛做夢的小女孩。

「才不是呢!」她生氣反駁,把倫克打電話的事告訴他,又描繪了自己心中的憧憬。初遇愛情,而且現在負擔又稍微減輕了,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她想犒賞自一下。

「熹然,好不好?」她放縱自己在愛人面前展現嬌柔的一面。

他無奈地看着她被熱切熏紅的臉蛋。

「熹然……十天,就十天而已!可以嗎?」

被那雙黑亮如墨的大眼盯着、嬌聲軟語求着,饒是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真拿妳沒辦法……」

「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何聆霖興奮地在他臉頰上重重一吻,頓時印上一個唇印。

心跳停頓一下,溫柔漸漸浮上,趙熹然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今天我們都累了,妳上去奸奸洗個澡睡覺,具體時間相行程等過幾天決定了再告訴妳。哎,我舍命陪君子啰。」

「喂,我雖然是君子,可更是美人好不好?!」她抆腰,對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

「美人?在哪裏?我想看。」他作張望狀,故意對眼前人視而不見。

「臭熹然,你就會欺負我!」

笑聲輕輕飄出車窗,回蕩在空曠的路上,久久不散。

*** ***

當他們來到舉世聞名的布達拉宮時,就被那莊嚴肅穆的景象震懾住了。它依山而建,連雲疊嶂,恢弘的宮殿後就是藍天白雲。

「好美!」何聆霖感嘆。

布達拉宮矗立在海拔三千七百多公尺處,這種高度使她剛來時出現了一些高山症,路上吃不下東西,吃了也一直作嘔。不過幸虧他們帶了些水果,所以不至于那麽狼狽。

「看到美景精神就好了,妳果然适合旅行。」趙熹然同樣贊嘆奇景,不過更佩服身邊小女人旺盛的精力。

「那當然,抛開一切出去玩的機會可不多呢!」所以更要珍惜,尤其他在身邊的時候。

這時一對儈侶從他們身邊走過,還念着經文,仿佛天書一般,兩人心中頓時升起肅穆之感。

人的命運在冥冥之中是否已經注定?

何聆霖看着、聽着,忽然恍惚起來。

思緒飛回幾年前,回憶起那些人、那些事,一幕幕仿佛近在昨天;而淚水與歡笑的印記,那麽鮮明。

「想什麽,這麽出神?是要等妳悟出大道,還是抓緊時間去參觀?妳決定吧,我向來随和。」

「哼,又在損我!」

「走喽!」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朝美麗恢弘的宮殿前進。

*** ***

從布達拉宮、大昭寺、小昭寺到哲蚌寺、羅布林卡、八角街……他們統統玩遍了,最後到了豐卓雍湖。

「哇,奸漂亮!」何聆霖張開雙臂,對蔚藍澄澈的湖水大聲贊嘆,聲音回蕩在湖面上。

除了土黃色的戈壁與沙灘,羊卓雍湖簡直就是由不同的藍染成的。放眼望去,湖像個珊瑚枝,形狀奇異而美麗。

「妳可以換個說法,不要總是好什麽、好怎樣,太單調了。」趙熹然看她那興奮,忍不住調侃。

「熹然,你覺不覺得湖面和天連接在一起?」她不在意,激動得指着遠方水天交接處,煙波浩淼,點綴着朵朵白雲。

「如果妳喜歡,一定覺得所有景色都是美的。」

心念一動,她回頭,看到他也眺望着天際,只是深邃的眼中似乎蘊藏了淡淡憂愁。「你……不喜歡這裏?」

「當然喜歡。看到這麽美麗的景色,覺得心靈都淨化了。」只是他想起了當年在機場,看到心中那個女孩和她愛的人親密的模樣。

那份寂寥和心痛,幾乎深入骨髓。

「看!熹然你快看,有羊!」迷霧煙沽雲散,何聆霖很快被新事物吸引。

幾位藏民趕着一群羊從淺灘邊走過,有的羊是棕色的,肥胖可愛;有的羊毛皮極多,蓬松如雲;當然也有體形清瘦靈巧的。

牠們悠閑地晃着,不時停下腳步在淺灘邊飲水,發出快樂的咩咩叫,襯着遠方的湖光山色,簡直是幅無法用筆描摹的風景畫。

「真的很難看到這景色啊……」她贊嘆,很自然地将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她感覺到震動和不易察覺的脫逃時:心裏有小小的失落-他到底有些勉強。不過沒關系,她有的是精力和時間慢慢磨!

「熹然,如果你累了,我們回旅店休息吧。」

「妳都沒累,我怎麽可能累?別擔心,繼續玩吧。難得出來放松,怎麽可以把時間消耗在旅店裏。」

他不是沒看到這張俏麗臉蛋上隐藏的委屈,于是溫和一笑,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一起去看更多美景。妳喜歡看湖,我們就和它來個親密接觸。」

看他忽然朝氣蓬勃的臉龐。何聆霖驚訝着。他在想什麽,是不是又出于對自己的包容才這樣?「那我們要欣賞哪個湖?」

「随便哪個湖,跟着我就OK!」他鮮少露出這麽調皮鮮活的表情,把行李往肩上一甩。「走,我們自己開路!」

*** ***

「這是什麽?」當他們一路走來,到了某座無名碧水湖時,何聆霖對岸邊的「船」感到好奇。

船夫一身藏民打扮,非常有特色,還戴着頂帽子。太陽并不大,大概是裝飾用的。

「上來。」趙熹然将行李交給船夫,首先跳上船。湖面頓時微波蕩漾,晃碎了倒影。

「這……能坐嗎?」看到這種稀奇古怪的船,何聆霖實在不想在并不炎熱的天氣裏來場「湖水浴」。

「當然,你們放心好了,我載過那麽多人,還沒出過事呢!」船夫帶着稍微濃重的西藏口音,她差點沒聽懂。

趙熹然沒有說話,只是将手伸出來,給她一朵鼓勵的笑容。「放心,有我在,盡管上來。」

「反正有人陪,上就上!」何聆霖大義凜然,小心跨進不斷搖晃的船。

心裏擔心,腳下便軟。進船時的沖擊力與晃動讓她向前一颠,不出所料跌進一個寬闊胸膛。

老天,讓她暈倒算了,上個船也這麽弱不禁風,他會怎麽看自己啊!

她在竹竿圍成的邊緣坐定,這種漂浮的感覺真的很奇妙。清風微送,身心仿佛都舒展開來。

「這個殼子好奇怪,到底什麽做的?」何昤霖看看趙熹然,又望望船夫,來回摸着上黃色略微柔軟的船身。「一般說來,船不是木頭就是鋼鐵之類的材料,怎麽這船這麽軟?」

趙熹然了然一笑,未等船夫開口便解釋:「妳看,船身是用堅韌的木頭和柳條做骨幹,外面罩上數張牦牛皮縫制而成的。」

「牦牛皮?」她驚呼。「難怪那麽柔軟結實!」

她繼續享受不同于一般船體的觸感,突然轉念一想。「熹然,你怎麽知道的,你來過西藏?」

「不是某人吵着要來?為了到時候對旅游景點一竅不通丢臉,我只好利用休息時間鑽研啰,真辛苦。」

「耶,太棒了!」何聆霖高聲歡呼,在船夫驚異的眼神中,毫不羞澀的給了坐在旁邊的趙熹然響亮一吻。

牛皮船猛然晃動起來,帶着興奮與驚呼。漣漪一圈圈擴大,将尖叫相歡笑灑滿湖面,蕩漾到遠方。

順風而行,發絲在空中飛舞。何聆霖實在太惬意了,忍不住彎下腰伸手去撩動湖水。

手入水,徹骨清涼,仿佛浸入天然碧玉一般。湖水輕漾在肌膚周圍,沉沉的、柔柔的,似戀人的撫摸。

戀人……

偷偷瞧一眼趙熹然,他俊美柔和的側臉在波光粼粼中,仿佛畫中人一般,他的眼光落在遠方不知名的角落。

他在想什麽,或者,是在思念什麽人?

何聆霖心裏一顫。「熹然……」

「怎麽了?」他回首,眼中帶着疑問。

「哦,沒什麽,只是覺得坐牛皮船很新奇。」她笑笑,低下頭繼續撥弄湖水。

他已經答應和自己交往了,也一起來旅行,還特意去查資料,這份心意已很難得。培養感情需要時間,她不該再奢求什麽。

遼闊湖面上船只零星分布,放眼望去簡直如同山水畫一般迷人。游客們貪婪地欣賞美景,全部收錄在記憶和相機裏。

忽然,一條船上的人掉落水中,濺起大大浪花,驚得周圍的人全部循聲望去。

他們倆也不約而同起身,何聆霖更是央船夫趕緊去救人。

誰知道,船上推人落水的女子發出清脆笑聲,而掉落湖裏的男子更是揮動手臂用力拍打湖面,濺起高高水花,弄濕了女子。

原來是情侶間的鬥氣戲要!

「喂喂,不要用那種眼光看着我!」趙熹然忽然有毛發豎起來的感覺,因為她的笑特別甜。

「如果和我旅行時敢三心二意,哼哼,那個男的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她以戲谵玩笑說出心底深處最渴望的--他的心無旁骛。

「何女俠饒命,小的還要為您準備打尖之地啊!」趙熹然欣然配合。

「好啊,什麽時候你也學會油嘴滑舌了?老實交代!」何聆霖作勢要打他,誰知一個跨步沒站穩,身體失去平衡,掙紮晃了晃,身子一歪跌落水裏。

「熹然,我不會游泳!」沉入水底的最後一刻,她掙紮着對在船上發愣的人呼喊。

還沒等船夫拿下帽子行動,一道白色身影已經如利箭射入水中。

原本用來取暖的衣服現在成了累贅,不管何聆霖如何掙紮,依然不減下沉的速度,而胸口也越發沉悶。

老天,我還沒嘗到愛情真正的滋味,就這麽死翹翹了?!不公平,實在人不公平了!她在心裏猛烈控訴。

還沒等到愛人的一句「我愛妳」、還沒吻到天雷勾動地火、還沒享受過身為女人最大的快樂……啊,全部都亂了!

何聆霖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窒息缺氧到神智不清,在這緊要關頭竟然一點都不擔心,反而還有閑情逸致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上。

就在這時,她覺得自己被牢牢抓住,并且不斷上浮。唇上有個冰涼但柔軟的物體貼上,久違的空氣不斷傳過來。

她近乎饑渴地吸取生命氣息,并且不斷在那溫暖的物體中翻攪糾纏着。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才終于分離。

原本在欣賞別人落水的兩人,此時也是标準的落湯雞。尤其是何聆霖,躺在船上久久回下了神。

「聆霖?好點沒?」趙熹然顧不得渾身濕,跪坐在她身邊,把她抱在懷裏。「好了就說幾句話,不要憋氣!」

「剛才……剛才在水裏,你是不是親我?」

正準備上前關切的船夫猛然咳嗽幾聲,裝模作樣一邊看風景一邊繼續劉船,順便示意其他夥伴沒事了,大家可以各自散去!

趙熹然白皙俊美的臉蛋漸漸升起大片紅暈,發楷上的水滴滑過臉龐時,有種性感的味道。

他有些心虛地看看船夫,然後在她耳邊小聲說:「這裏民風淳樸,妳不要說得這麽白……」

「哦!」何聆霖還是有些愣愣地,沒回過神來。

船身忽然微微搖晃,肺部積水上湧,她劇烈咳嗽起來,雙手緊緊揪着他的衣服不放。

「早知道妳這麽容易出狀況,真不該帶妳來玩,起碼不要在水上。」趙熹然看她咳到面紅耳赤、渾身顫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時流露出的表情像極了小鹿,可憐又讓人忍不住想欺負。誰叫她以前那驕縱霸道,現在這副模樣就叫「報應」。

「笑!咳咳……我讓你笑……」何聆霖尴尬中瞄到他在笑,又羞又氣。

她掄起小拳頭就打,卻被他輕松化解,并固定在懷裏。

「好啦,我們趕快回去換衣服,不然這樣下去就不是旅行,是養病。」

明明知道湖水沒那麽深,船夫都是識水性的好手,她絕對不會有危險,可是在那一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想着救她,去救這個和自己糾纏了許久的女孩。

她不在乎他的過分理智,也不在乎他心底是否有她,只是不斷追逐、争取渴望的幸福。當時自己欠缺的,不就是這份勇氣?

趙熹然幾乎要感謝起這一次旅游、這一次落水,讓他在抛開所有煩惱的瞬間,明白這些日子裏心底深處的意念,及最終的決定。

那張因咳嗽而紅撲撲的臉蛋,已經以無比犀利的姿态悄悄進駐趙熹然的心。

空氣裏,似乎有些關于愛、關于甜蜜、關于幻想的東西在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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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幕低垂,周圍都安靜下來。高原山腳下,千百年來逐水草而居的西藏游牧民族,都躲在帳子裏享受獨有的酥油茶或奶茶。

各地游客來來去去對他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在探究或好奇的目光中,依然以獨特的方式生活着。

「你說的打尖之地,就是這裏?」河聆霖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且不說他們下午在湖裏虛驚一場,放着好好的酒店旅館不住,竟然要露營?

天知道她自從高中郊游露營被同學惡作劇,在睡袋裏放了一根濕繩子,晚上她鑽進睡袋時吓得半死,以為是蛇!從此,她對此類危險睡覺地點敬謝不敏。

「這裏很好啊!如果外出旅行時沒和大自然親密接觸,那真是一大遺憾。」趙熹然邊解釋邊搭帳篷,連睡袋也準備好了。「妳露營過?」

「當然。」她終于可以驕傲一次,只是往事不堪回首,所以堅決不告訴他,免得被笑。

「我沒有,妳就當陪我一次吧。」帳篷搭奸,他進行最後視察。「放心好了,周圍都是當地居民,不會有危險。」

「這個帳篷結實嗎?」

「只要不發生大地震就可以。」他看了一圈,又在帳篷周圍撒上石灰,防止毒蟲和爬行動物的侵擾。

「那你怎麽想到選擇這裏?」也太空曠點了吧,和其他游客一樣,帳篷靠着帳篷會比較安全吧?

「看見那條小溪了?」趙熹然指指前方。「野外露營時,我們要選擇離水源近的地方。這樣既保證做飯和飲用水無虞,還可以就地梳洗,不用早上起來蓬頭垢面到處找水源。」

「喔,原來如此。」沒想到這裏面還有學問,學生時期那次露營她好像沒注意過哎。

「不過要小心,如果在深山密林中,最好不要選擇接近水源地,因為可能會遇到野生動物。」

「啊!那這裏有沒有、有沒有?!」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跳起來,她聯想到在峭壁上號叫的野狼。

「放心,不遠處就是當地居民駐紮地,不會有野獸出沒的,否則哪還有人一直住?」

「喔,知道了。」嘻嘻,他一定又是來之前看的資科!何聆霖心裏甜孜孜的,像吃了蜜。

眼看一切打理妥當,她興奮地鑽進帳篷,重重躺上睡袋,讓勞累一天的身體徹底放松。

啊,好舒服喔!小臉蛋摩擦着睡袋,她簡直連動都不想動,身體仿佛漂浮在雲端。

趙熹然進帳子後,就看到小懶豬睡懶覺的場面,忍住笑說:「妳先享受一下,我馬上回來。」

「你到哪裏去?」何聆霖聞言一下子坐起來,小手妪着睡袋可憐兮兮問,像被抛棄的小孩。

「放心,我還有個大責任要負,我可不敢潛逃。」他拿起背包。「早點休息,玩一天很累了。」

「只是責任?」她的雙眼如一泓秋水,于燈光下直視他。似責問又似玩笑的話輕輕飄散在空氣中,有哀怨,也有失落。

被這雙眼睛注視着,仿佛任何心思都難逃。他笑了,一如晚風輕撫般溫柔。「不止是責任。」

吻,輕輕落在秀發上,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轉身離開。

*** ***

不止是責任……還有吻……

何聆霖坐在睡袋上,久久不動。是不是……是不是他也有些心動?是不是,自己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

時間忽然變得奸漫長,她真想立刻飛奔到他面前,痛痛快快、清清楚楚問個徹底!

萬般無聊之下,她打開包包,拿出在市集上買的西藏銀飾細細欣賞。「這是月牙銀牌。」她喃喃自語,把銀牌放在睡袋上。門牙銀牌象征着貞潔,而上面鑲嵌的瑪瑙寶石,則表示吉祥安康。

她看這個銀牌非常漂亮,本想買來送給秦薇,結果被當地人告知含意時,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差點又做錯事了!

秦薇如果了解了含意,還會以為自己是諷刺她。

「這個應該不錯。」她拿起六字真言藏銀護身符。

銀白色的小巧白色圓盤散發柔和光彩,光滑表面被分成六個部分,上面刻有藏文,表示吉祥如意,佑人平安。

還有一個--她輕輕摸索着一只銀白手镯。它不似一般手镯小巧細致,寬大而且并下密合。手镯上刻着雙魚,這代表愛情。

這時,一絲特殊香味飄進帳篷,讓她從思緒中脫離。「你帶什麽回來?」

「鼻子真尖。」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帳篷口。「這是八寶青棵酒,西藏特有的飲料。」

趙熹然拎着兩壇酒進來,順手拉上門鏈。此時帳子已經全部封閉,隔絕了外面的風聲和野味,裏面只剩下溫馨,還有酒香。

「當地人送的?」她迫不及待想嘗嘗。

「他們要送我也不能白拿啊。我把一些臺灣特産給他們,表示心意。」互贈禮物是件很快樂的事。

接過他遞來的瓶子,頓時酒香四溢,沖進鼻腔裏。

何賒霖細細品味。「好奇妙的味道,用什麽釀成的?」和她平時調酒接觸的完全下一樣。

「紅糖、奶渣子、糌粑、核桃仁,也許還有其他食物。」

「這和我們平時喝的酒完全不一樣嘛!這也算酒?」

「沒有人規定酒非要是我們喝的那樣吧。」趙熹然也喝了一口,到底不是本地人,稍微有些不習慣。

夜已深沉,帳篷內的酒香也漸漸淡去。也許是兩人獨處有些尴尬,也許是青棵酒暖和了身體,溫度漸漸上升。

「出去吹吹風吧,憋久了有些難受。」何聆霖打破平靜建議。

高原的風吹過耳邊,在曠野裏揚起回聲。也許是海拔高度,也許是別樣心情,天上的星星似乎格外明亮。

這種幕天席地,且心愛之人在身旁的感覺,何聆霖覺得自己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品着青棵酒,他們從理想談到現實,從人生說到現狀,也隐隐避開以前那段下愉快的回憶。

「熹然,你說青棵酒好喝,還是初戀好喝?」

話題忽然轉換,他微微一愣,笑道:「兩者又不能放在一起比較。」

「那……你是我的初戀,我是不是你的呢?」她帶笑調侃。古人對酒當歌,快意潇灑,而她,也要借着酒意問出心底最在乎的問題。

「如果我說不是,那會怎樣?」趙熹然并沒有被探究隐私的不悅,而是仰頭再飲下一杯酒。

果然,意料之中。

「當然不會怎樣!」何聆霖迅速回答,努力掩飾心中的小小失落。「我只是覺得戀人之間,有些事情談開比較好。這樣不會有猜疑,不會有多慮,坦誠相處,愛情才會更濃烈!」

他依舊笑笑,沒有出聲。

「熹然,你的初戀……曾經有過難忘的快樂嗎?」她小心翼翼,卻依然追問下去。

快樂?看到戀人微笑、看到戀人的容顏,都是快樂。但是他只是旁觀者,看她對別人展現笑靥,是否也會快樂?

「也許,那根本算不上初戀。」他苦笑。「只不過是單戀罷了。」那些甜蜜卻憂傷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

「單戀?」何聆霖說不出心頭湧起的是什麽滋味。

有人說,單戀的人都覺得得不到的最好,也有人認為,單戀只是一個過程和經歷,船過水無痕……

「是的。她一直當我是好朋友、好『兄弟』,在我面前可以展示最真的自己。我以為她是喜歡我才這樣,其實,有的女子往往在愛人面前更小心謹慎,因為她們想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

他以前不知道,以為坦率就是愛、就是喜歡。他忘了,自己也是因為喜歡,才從不坦率說愛……

「那你在答應我的要求時,有沒有暗自比較過?」她握住他的大手,輕聲問。

趙熹然的目光滑過交握的雙手相白皙的臉龐,來到她的眸子,看到裏面一片真誠,還有不容忽視的決心。

這個絕不輕言放棄的小女人,帶着火一樣的熱情,闖入他以為早就古井無波的心,掀起一陣水花。

矜持與困難似乎都不是問題,自己到底無意中暗示過什麽,讓她這麽努力?

「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即使在你心中我比不上那個她,可是現在活生生在你面前,和你一起的人是我,這是最重要的,我也不相信活的人比不上記憶中的幻影。」

忽然害怕他的答案,何聆霖趕緊表白。她知道趙熹然随和溫柔,所以即使不步步緊逼,也要抓住不放!只要他沒拒絕她就好。

「聆霖,有時我會想我到底哪裏好,讓妳這樣費心追逐?以妳的條件,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比起淩揚哥,他不算優秀,比起花花公子,他也沒有讨女人歡心的能力。胸無大志,看到酒店和畫廊生意街可就滿足了。

這樣的性格,在「壞男人」當道的潮流裏,他應該不搶手才是,怎麽會……

「什麽才是更好的?」她反問。「我不喜歡油嘴滑舌的花花公子,也不喜歡裝酷要帥的冰山男。經過那些日子那些事,我就是喜歡上你了,那又怎樣?我向來不喜歡委屈自己。」

他的游說,在她聽來如老調重彈,而且每句都差不多。換點新的好不好?

「妳……」他只有苦笑,溫柔地替她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勾在耳後。「真是個小頑固。」

其實,剛才那些話不過是試探,或說是再次肯定比較恰當。他已經決定了,就必不會再更改。

小頑固?

聽到這個昵稱,何昤霖笑了,隐約覺得,他的心房已慢慢被自己占據了一角。

「相不相信緣分?我相信。我們不是歡喜冤家,甚至以前就是真正的冤家,可還是走到了今天。」冤家宜解不宜結,真是這樣。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到今天這樣,是我沒想到的事。」

「當然啦,你不是消極,只是不積極而巳,我說得對嗎?」她作勢要捶他。

「等等,妳有沒有感覺到什麽?」趙熹然忽然神秘起來,輕而易舉截住她的小拳頭,牢牢鎖在胸前。

在黑夜裏聽到突如其來的低喃詢問,何聆霖感到自己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們可是在露天的高原上啊,萬一真有狼群怎麽辦?!

「抖這麽厲害,想到什麽了?」

「當然……」她神色緊張,左顧右盼。「是不是,這裏有野獸?」他們沒有武器啊!

「哈,就知道妳想歪了。」他毫不客氣彈彈她的小腦袋。「調酒師的鼻子應該很靈,怎麽到高原上就不行了?」

何聆霖愕然,還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

正在這時,一個穿着傳統藏袍的小男孩跑到他們身邊,喘着氣,用有些生硬的國語說:「我們那裏有篝火晚會,大家邀請所有游客去。你們要來嗎?」

「我知道了!」她一拍掌。「是烤羊的味道!」剛才嗅覺被害怕淹沒,現在總算恢複正常。

「當然去啦,我們馬上就來!」何賒霖興奮得拍拍小男孩肩膀,此刻又是一尾活龍。

「熹然,有了酒,還要有肉才痛快!你肚子餓不餓?」她對烤羊躍躍欲試。

「我知道有人餓了,快走吧!」趙熹然不顧她的羞赧,大笑着牽住她的手,讓來邀請的西藏小男孩在前面帶路,朝篝火晚會的地點前進。

高原上燃起熊熊篝火,居民搭起的白色帳篷此時大大敞開,流瀉出明亮燈火。居民們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一邊喝着自釀的青稞酒和酥油茶,一邊彈着六弦琴,有的還拉着胡琴伴奏。

他們引吭放歌,自得其樂,将原奉寂靜的夜晚裝飾得如同熱鬧白晝。

「這些場面,我只在電視裏看過呢!」何聆霖勾着趙熹然的手,緊緊貼在他身邊。「我們找個空位坐下吧。」

她果然瞄準了烤羊坐下,趙熹然失笑,随她坐在篝火旁,欣賞藏民烤羊。

他們觀賞着藏族舞蹈,品嘗美妙茶酒,兩人均覺在即将離開的最後一天,看到這些是多開心的事。

忽然,篝火火焰「嘩」一下上升,何昤霖尖叫着躲進趙熹然懷裏,面容卻帶着笑意。

「別怕別怕,這是提醒大家,下面有好節目。」依舊在烤羊的藏民笑呵呵安慰他們。

果然,新的音樂響起。原本還在悠閑品酒吃東西的人們,不約而同加入跳舞的行列。

男子和女子不知不覺分成兩隊,手拉着手,臂連着臂,和着歡快激烈的音樂且歌且舞。

他們的動作并不整齊,甚至有些淩亂,卻少了雕琢的刻意,多了自然與力量之美。

被這熱鬧的氛圍吸引,何聆霖忍不住打起節拍,回頭問烤羊的大叔:「大叔,請問這是什麽舞?他們事先排練過嗎?大家都很熟悉自己的位置耶。」

「呵呵!這叫跳鍋莊,是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娛樂。青年男女互生情意時,就會跳這個舞,用動作和眼神傳遞感情。」他切下一塊香嫩的羊肉。「姑娘,嘗嘗我的手藝。」

「哇,謝謝,非常感謝!」她受寵若驚,也不管調味料沾了滿手。

「熹然……」她正想問他要不要,結果頭一回,便看到幾個男女笑着将他拉進跳舞人群中。

「我不會,真的不會……」趙熹然這下可沒轍了。酒會他當然沒少參加過,可是這種舞蹈他根本一竅不通啊!

熱情的藏民們可不管,一定要這個旅人親身體會他們的風俗和快樂。向來随和的他只奸乖乖投降。

「喂、喂、等等我!」何聆霖三下兩下把羊肉消滅幹淨,也顧不得要淑女點,起身就跑到人群中。

開玩笑,到目前為止,她還沒和熹然單獨跳過舞呢,他的初舞一定要留給她!

她和趙熹然隔着載歌載舞的人群相望,火光将每個人的臉映得通紅,氣氛也越來越熱烈。

藏民們身穿傳統藏袍,帶着佩挂和飾品,跳舞時和着音樂叮當作響,有種無法言喻的魅力。

想起烤羊大叔的話-戀愛中的男女會借由舞蹈表達自己的情感……她剎那下定決心。

何聆霖一甩長發,挽起袖子加入人群中。不會跳,就先觀察。

手臂和手臂不小心打在一起,大家相識一笑;腳尖碰到腳跟,趕緊轉個圈子繼續舞動。

随着腳步移動、人潮栘動,她與趙熹然的距離越來越近,向來沉默的他也被氣氛感染,漸漸放開,雖然在她看來動作仍有些生硬。

終于,兩人有機會一起跳舞了。何昤霖直視着他,不容他躲閃,柔軟身軀舞動出埋藏已久的深情。

「看不出來,妳學得很快。」趙熹然雙眼裏充滿她舞動的纖腰與優美身姿。

「我還有好多東西等你來挖掘喔!」何聆霖毫不謙虛,和着節奏摟住他開始轉圈。

「自大的小孩。」他在她耳邊笑。

「遲鈍的老人。」哎,跟不上節奏。

「遲鈍?老人?」趙熹然眼中射出少有的危險光芒。

「怎麽,不服氣不承認?」靠着他的支撐,她上身猛然向後彎,卷發揮灑出一片活力。

「那就讓妳看看老人的厲害!」他說完,不等某人反駁,趙熹然雙手握在她腰間,用力一托便将她舉上半空!

「啊!臭熹然,放我下來,大家都在看我們啦!」丢臉死了!這裏又不是開放的歐美,他怎麽能這樣露骨!

「放下?」他挑眉,繼續舞步。我還沒讓妳見識什麽是『遲鈍』,怎麽能放棄?」

于是在尖叫與嬉笑中,何聆霖完成了環繞全場的壯舉。等她雙腳着地時,已經暈到不知東南西北了,只剩下-個想法--他看起來并不特別強壯,但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人群不時發出興奮的呼喊和口哨聲,為越來越多加入舞蹈的外地游客加油。她不會忘記一個西方銀發大叔,挺着啤酒肚手舞足蹈的場面。

夜更深了。篝火不再旺盛,人群也逐漸散去,只有快樂回蕩在空寂的天地中。

留下的人或圍着篝火促膝談心,或相衣席地而卧,感受大自然的寧靜與肅穆。

也許是跳鍋莊時花了太多力氣,也許是青棵酒格外醉人,何聆霖忘記自己後來到底怎麽了,只在被清晨的涼風驚醒後,看到自己躺在一個人懷中。

等眼前的蒙眬逐漸散去,視線清晰後,她驚愕地發現,他們根本不是在自己的帳篷裏!

寬闊的高原上,零星睡着一些藏民,有的帳篷甚至沒有關。而他們,依然維持昨晚坐在火堆旁的姿勢--她竟然在趙熹然懷裏睡了整夜!

吃力轉動小腦袋,她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癢,差點就打了個大噴嚏。在這寂靜的清晨,為了不吵醒別人,她死命忍住。

而害她打噴嚏的罪魁禍首竟是--他的外套?!

外套隐約傳來他淡淡的氣息,以及溫暖。

何聆霖感覺眼睛酸脹,嘴唇也幹幹的。因為他的懷抱、他的體溫,即使露天而睡,她依然暖和,除了睡姿不好而肌肉酸痛。

他是沒有說過愛她。

也許對他來說,愛就意味着承諾與責任。可是他的悉心體貼不代表愛嗎?她不信!

何聆霖笑了,小心将重量移開不驚動他。身體痲痹了,心靈卻愉快,多希望,能這樣到天荒地老。

昨晚的舞會仿佛一場激烈美妙的夢,他顯露他的熱情,她展現她的柔媚。

身體從未那樣接近,心靈也從未如此呼應。他沉睡中的臉龐儒雅俊美,讓她差點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漸漸有人聲響起,藏民們開始一天的生活。而他們也即将離開這裏,回到燈紅酒綠的奢靡都市,不過彼此之間幸福溫暖的點滴,她将永遠銘記在心。

「突及其……突及其……」何聆霖在心裏一遍遍唱頌,用這些日子裏學會的藏語,傾訴滿心的感謝與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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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嗚……早知道那天就趕快喊他起來,也不至于生病了……

回到臺灣第二天,何昤霖前所未有的懊惱。

好吧,她迷戀那個清晨靜谧浪漫的氣息,貪圖他結實溫暖的胸膛,哪怕只多待一分鐘也好。

結果就是--趙熹然回來後大病一場。

原本她不知道,還是打電話到他公司,甚至手機中聽到他濃重的鼻音,才恍然大悟。

都是自己不好!

「熹然,我煮的粥,你吃吃看。」她穿着圍裙,像個家庭主婦,照顧生病的丈夫。

「我沒什麽胃口。」趙熹然苦笑。這次感冒來勢洶洶,大概是懲罰他在西藏下注意身體,睡在野外。

「沒胃口也要吃,不然身體會沒有抵抗力!」何聆霖仔細用湯匙舀了匙粥,吹涼後送到他嘴邊。

被人這樣悉心「服侍」着,趙熹然根本沒辦法拒絕,何況對象還是一個固執的女孩。

耐着性子吃了半碗後,他像完成艱巨任務般大大松了口氣,拿起沙發上的報紙準備休息一下。

不過--

「妳這是幹什麽?」只見何聆霖拎着兩個包進來,拉開拉練、鋪開、整理……動作熟練而一氣呵成。厲害,帶去西藏的睡袋她竟然一并帶來,物盡其用。

「你趕快回房間,病人就是要充分休息!」她一邊忙一邊不忘命令。

「那妳……」怎麽還不回去?難道要住在這裏?老天……

「我就睡在客廳,免得你晚上發燒啊、喝水啊什麽的沒人照顧。」她理所當然留下。「好啦,別管我,你趕快去休息,休息!」

聽她語氣,似乎夜裏不發燒難受還對不起她了……趙熹然沒被女孩子這樣對待過,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整理好睡袋後,何昤霖也不停歇,過來要扶他進卧室。小小嬌軀體架着他,雖然步履維艱,可依然一臉認真。

「拜托大小姐,我還沒虛弱到連路都不會走好不好?」真把他當成傷兵?趙熹然發現在她面前,自己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少用點力氣,身體也舒服嘛。」

這是什麽理論?

「好啦,你好奸休息,睡眠充足,病才好得快!」她把被角仔細塞好,又把毛巾放在床頭,熄了燈。

聆霖……他想叫她不要這麽辛苦,他只是小感冒而已。

她仿佛心有靈犀似的猛然轉身。「熹然,我睡在客廳。你的門不要關,晚上有情況就喊我!」

「先別走。」

她原本打算說完就立刻咚咚跑走,不過現在好像不能這樣了。「還有什麽吩咐啊,大少爺?」

「幫我到書房書桌上随便拿本書,可以嗎?我現在睡不着,想看看書。」

「遵命,馬上到!」

室內又恢複了寂靜。淡淡月光射進來,照在他柔和俊美的臉上,清晰照出嘴邊的一抹笑意。

她的俏皮、她的羞澀、她的固執甚至她的霸道,都那麽深刻留在腦海裏。從最初不忍傷害而被動接受,到現在慢慢受吸引;也許真像她說的那樣,冥冥之中有種力量在牽引着他們。

心海裏波浪一陣強過一陣,而空白多年的心房,已經被那個散發熱力的小身影填滿。

藏書真多……這是何昤霖進入趙熹然書房後第一個感覺。如果不是了解他,看這架勢,還以為他是哪方面的學者呢。

或許因為他博覽群書,所以心胸廣闊,也更容易原諒別人吧。

書桌上放着一疊書,有的還有書簽夾在中間,想來是正在翻閱,她準備就拿有書簽的這本。

她知道有些人不喜歡別人亂動自己的東西,哪怕東西本來就很亂。所以她拿書時非常小心,盡量不碰到其他東西。

不過,當她視線落到反扣的相框上時,何聆霖忍不住了--好歹是照片,怎麽能這樣放呢,看不到就失去意義了嘛。

她把相框翻過來放好,卻在觸及照片裏的人時,手中的書差點跌落--秦薇?

她抑不住好奇拿起來仔細端詳。

照片裏的人躺在樹蔭下,書打開把在胸前,雙手枕着頭,惬意自然。

這不像刻意照的,似乎是--偷拍?

何聆霖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不會、絕對不會!熹然把秦薇當成妹妹照顧,絕對不會有別的想法!

她慌亂地逃出房間,彷佛不看就可以屏棄一切煩惱。只是那一眼之後,似乎聽到自己的心冰封的聲音。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恫然。

相片空白處有這一句詩。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哈哈,她忍不住想笑。

情,追憶,惘然……

那字跡依然如此熟悉,因為每當寂寞夜晚,她就會忍不住拿出來溫習,仿佛見到本人一樣。而現在,這個字跡在深情傾訴着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戀……

不止是妹妹。那份關切相愛護果然不止是對妹妹。而自己,卻重重傷害了他心愛的人!

她輕輕将照片把回,一如來時的小心謹慎,走時,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 ***

「你接受我的愛,是因為要報複,是一場騙局?」控訴中的女孩淚雨滂沱。

「沒錯,她因為妳而不能正常行走,我這樣報複還算輕了。」

「可是、可是你明明說一切都過去了,不會再責怪我,更會嘗試着接受我的感情,怎麽現在……」

難道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幻覺、她的夢?

「理智想想,誰有那麽大心胸,誰又能輕易放下仇恨?扪心自問,妳可以?」他的笑不似平時春風拂面,倒如複仇修羅。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愛上我?」

「當然,腦子稍微聰明一點的都可以分析出來。所以我也奇怪,妳怎麽那麽渴望我的愛,絕不放棄。是不是對妳來說,征服敵人是對自身魅力的最大肯定?」

純真的愛情被心愛之人如此扭曲,她悲傷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哭泣。

「可惜,我不是纣王,妳也美不過妲己。」

「不!」黑夜裏,睡夢中的人兒猛然驚醒,直直坐起來,卻因睡袋阻擋困住行動,又重新跌落下去。

她發不出聲音,胸口似乎堵滿棉花,将所有氣息全部悶在裏面。但她慶幸,至少沒有吵醒他。

何昤霖大口大口無聲地呼吸着,仿佛要把惡夢驅趕得一絲不剩,把郁結之氣全部吐出。怎麽會這樣,她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不會,一定不會……趙熹然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打賭,他不是這樣的人!

她顫抖着從睡袋裏爬出來,拖鞋也沒穿,赤着腳、披頭散發地呆坐在沙發裏,在黑暗中安撫自己怦怦直跳的心髒。

各種可能、各種劇情、各種結局紛至沓來,在她腦海中糾纏播放。一瞬間,她竟想抽根煙。

是那張照片!對,一定是那張照片才讓自己聯想那麽多。那句詩不是說了,只是「惘然」、「當時」不是嗎?

現在是全新的生活,沒有理由陷在過去的泥沼裏無法自拔。

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在全力以赴争取愛情的最關鍵階段,反而猶豫退縮了。

時針一點點走着,寂靜的夜晚裏,時間流逝顯得分外清晰。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來重重揉了揉臉,悄悄朝虛掩的房門走去。

床輕輕陷下。何聆霖仿佛照顧病人的護士,又像等待沉睡愛人蘇醒的祈禱者,靜靜凝視着他。

「熹然,你睡着了嗎?」她輕問。

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感覺有人幹擾,但很快又沉睡了。

「告訴你喔,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恍然無助的時候,只想将心裏所有想法攤開。「夢裏,你狠狠報複了我,說我們之間所有的甜蜜不過是一場騙局。」

那個夢如此清晰,讓她瞻顫心驚至今。「你的笑、你的好、你的溫柔體貼,不過都是為了薇薇,替她向我報複,在我愛上你的時候。」

他依舊靜靜躺着,或許感冒讓他疲憊。

「如果那不是夢,我也不會恨你,真的。」她忍住眼睛的酸澀,一遍遍巡視着俊美儒雅的容顏。

「都是我的錯,才讓大家這些年不好過,彼此折磨。如果那種痛徹心屝的欺騙可以償還,可以讓所有人滿意,我,甘願……」

涅盤重生總是需要代價,而她願意無條件付出。

「這是一場賭博。我是已無退路的賭徒,而籌碼,是我的愛情。即使輸光,也是咎由自取,與你們沒有一點關系。」

只有一顆真心奉上,要下要,随便了。

「其實我也是沉不住氣的人。這些想法下說出來憋得難受,奸像有人分享就踏實了一點。」她淡淡笑了,笑自己的仿徨。「希望夢過無痕,不過如果真是什麽預兆,我也會靜靜等待。」

他依然在夢中,何聆霖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她也很矛盾,既希望他聽到這番表白,又鴕鳥地想掩蓋一切。

就交給命運吧。她俯身,輕輕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吻,刻骨銘心。

等到人影離去,室內再度恢複寂靜,趙熹然忽然睜開眼,向來溫和的眸子此時卻銳利明亮。

他不是故意裝睡,甚至打着開玩笑的主意--按她調皮的性子,說不定晚上會做出什麽怪事,而自己正準備接招。

那種矛盾和癡苦,第一次從她口中吐出,聽在他耳中,激蕩在心裏。

原來為了追逐這份情,表面上開朗活潑的她竟承受了如此大的壓力,幾乎讓纖細的肩膀撐不住。

少有的,他靠在床頭點了一根煙。袅袅升騰的煙霧中,他的臉模糊不清,仿佛就要消失。

片刻之後,他熄了煙,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篤定的微笑。

*** ***

「啊!你昨天抽煙了!老實說,什麽時候抽的?病人竟然還敢抽煙?太不象話了!」

清晨的靜谧,被某人大呼小叫的清亮嗓音打破。

趙熹然依然睡眼惺忪,打着呵欠看到站在床邊發飙的小女人,露出俊男清晨起床時特有的、慵懶迷人的笑。

小臉蛋果然又紅了。他得意之餘,又深深佩服她的恢複力-昨夜還在苦苦傾訴衷腸,一覺起來又鬥志滿滿。

心中漾起柔情,笑意也更深,眼睛一直盯着那張表情豐富的臉蛋,似乎看她生氣也是一種享受。

「看看看!看什麽看啊,燒糊塗啦!」被他的目光打敗,何聆霖再也兇悍不起來,只好投降。「我還要趕去公司,沒時間和你磨,趕快起來!」

「這麽累還去公司?毅力可嘉。」

「病人最大,你就好好在家享受。我做了些小菜還有瘦肉粥,快去吃,不然涼了對胃不好。」

「真沒想到妳還會做飯。」上次去她家,冰箱存糧可是少的可憐。不過他不知道自從那次以後,何大小姐發憤雪恥,天天捧着食譜琢磨鑽研,牢記一句話: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你沒想到的多着呢,哼!」她昂着頭驕傲離開,其實是不奸意思看他穿着睡衣的模樣。

「昨天睡得好嗎?」

心怦怦直跳,她作賊心虛,所以格外理直氣壯。「當然睡得好!我不認床也不認枕頭呢。」以此表明沒有受任何事影響。

「我就知道。」趙熹然了然,搖頭嘆道:「嘴巴說得好聽,不舒服就喊妳,結果睡得和小豬一樣。哎,果然還是得靠自己,某人根本靠不住嘛!」

「你、你套我話!」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狡猾?

「有人傻,我也沒辦法啊!」他是無心的。

「我不和你說了,小心吃東西噎到!」詛咒這個油嘴滑舌的家夥!

「哦,我忘了說,妳傻傻的也很可愛。」他丢下話徑自進浴室,留下何昤霖一個人站在原地發呆。

可愛?她傻傻的也很可愛?

她反複回味,認真揣摩,這-句調笑的話,簡直像穿透烏雲的陽光,讓她渾身充滿了力量!

下班以後,何聆霖開車直接去趙熹然家,當然睡袋留住那裏,以防萬一。她暗自欣喜,與他多點時間相處也好。

車內飄滿香味,因為她買了很多好吃的,準備讓逐漸恢複的趙熹然好奸補充營養,當然自己也順便大快朵頤一番。

跟着輕快音樂,何聆霖不禁打着節拍,心血來潮又想打電話給不知混到哪裏去的倫克。

上次他描繪的美景和理想,可讓她和熹然之間的感情大躍進呢。不知道這家夥現在又有什麽奇思妙想,說不定能提供靈感。

不通,還是不通。

也許他又到吉普賽人的某個隐秘定居地學占蔔和預言吧。何聆霖想到那次他在宴會上說的「妳将遇見愛情」,不由怦然心動。或許,他真的觀察到什麽……

糟糕,紅燈!

何聆霖趕緊煞車,手忙腳亂地收斂心思。開小差到差點吃罰單,她吐吐舌頭,好心情讓她又欣賞起路邊景色。

心情好,就覺得紅燈和堵車也沒什麽了。換做以往,鐵定要等得汗流浃背外加心煩意亂。

眼光不經意掃過一家便利商店,正好一對男女走出來。兩人都身材修長、氣質淡雅,很賞心悅目。

無聊之時,欣賞俊男美女也是樂事。

那名男子将物品放進車裏,送女子上車時,仿佛對待珍寶般小心,虔誠地在女子額頭上一吻。

秦薇?

當那女子笑着轉過身時,何聆霖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真的好像!如果不是知道薇薇腿不方便,她真會認錯人。

何聆霖目睹這幕,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竟然還在揣摩人家吻的力道和心理,真是吃飽沒事幹。

黃燈了,馬上可以走啰!

這時,那名男子也轉過身來,目送汽車離開。

她的動作就這樣靜止了,眼睛圓睜。耳邊一切聲音仿佛被遮蔽,只有冷酷的風聲呼嘯而過。

熹然,是趙熹然!

他那麽溫柔的表情,即使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專利;他不吝啬的吻,卻從沒有這樣吻她過;他對那女子的離去依依不舍,至今收不回目光……

只是惘然?不、不是惘然,他分明還想争取!

那個人……那個人不是秦蔽,是照片上躺在樹蔭下的人!是他暗戀多年,一直收藏在心裏的人!

熹然不愛秦薇,自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他資助秦薇、關心愛護她,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她身上看到所愛之人的影子。他在努力用親情沖淡愛情……

仿佛導火線般,何聆霖漸漸串連起全部。寒意滲透到四肢五髒,直至心底。

他不愛她,否則不會連吻都吝啬給予--唯一一次,還是因為自己溺水;他在遷就她,因為自己窮追不舍;他的心不留位置,因為已被另一個身影填充。

這全是她一個人的戲,而且還非要拉他這旁觀者變為劇中人……

後面的車不停按喇叭,催促她趕快走。她幽魂一般機械地開車,只是在路口處轉了個彎,朝趙熹然公寓的反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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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燈光閃爍,熱情四射,舞池中的男女盡情舞動身軀,毫不吝啬熱力與汗水。氣氛讓人血氣上湧,心跳加速。

三三兩兩客人坐在吧臺前,大都是失意人,将所有心事盡付酒中,一醉可解千愁。

「小姐,一個人喝悶酒太沒意思了,我陪妳怎麽樣?」打扮入時的男人靠在吧臺邊,帶着自以為魅力無邊的笑容搭讪。

原來秦薇旱就知道他的愛……

何聆霖又喝了一口酒。她今天直接去找秦薇傾訴,因為她不知道能找誰。

「小姐?」

他們再見面的「殊」……呵呵!殊--舒,原來是為了紀念那段逝去的戀情,她還傻傻地祈禱會船過水無痕!

「她今天喝的酒我全付了!」被忽略的尴尬讓男人特別憤怒,故意提高聲音引起注意。

「走開!」何聆霖厭惡地看着這個不請自來的家夥,臉皮簡直厚得不知道拒絕怎麽寫。

「陪伴孤獨的美女,是我的榮聿。」

「我什麽時候說要你陪了?!你以為你是誰?」拗脾氣上湧,她根本不想管什麽場合。

世界上臉皮厚、自以為是的家夥實在太多,不知道謙虛怎麽寫,不知道拒絕長什樣。

痞笑僵在臉上,男人面子挂不住了。本想釣個獵物晚上樂樂,沒想到卻紮得滿手剌。「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乖乖把這杯酒喝了!」

他把酒保端來的大杯冰啤酒推到她面前。男人也只是想掙個面子而已,否則以後來這裏,哪裏還混得下去!

「你叫我喝我就喝?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何聆霖冷笑,她可不知道害怕兩字怎麽寫!

當然,喝得微醉也讓她豁出去了。打開皮包準備付錢走人,今天沒盡興,不知以後還有沒有買醉的機會。

「幹什麽,你放手!」她猛然擡頭大聲喝斥。

纖細手腕被大手緊緊握住,她覺得骨頭都要碎了,男女的差距此時甚為明顯。

「不喝酒,別想離開!」看到衆人的各種眼神及竊竊私語,男人怒從心起,開始發飙。

何聆霖确實有一瞬間害怕,畢竟單槍匹馬面對「敵人」,也不能确定是否有人會伸出援手。

可是,身體上的疼痛怎能比得過心痛?今天她不想約束自己,簡直有玉石俱焚的沖動。

她的性格不會輕易退縮,即便知道自己的缺點,她也不打算收回情意。

「這是你請我的酒?」眼神落到酒杯上,瞥了眼男人,微醺的目光裏流露幾分誘惑。

男人沒想到原本兇悍的母老虎會有這種表情,呆呆點點頭。

嘩啦!

酒全倒在男人身上,黑色緊身衣頓時濕淋淋一片。

沒直接倒在他臉上,已經很給他面子了!鈴木她尚且不放在眼裏,更何況這個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家夥!

招惹心情差到極點的何聆霖,算他倒楣!

「妳、妳……」男人簡直不可置信,似乎從沒見過這麽兇悍不講理的女人,一時結巴起來。

「我什麽,放手!」何昤霖趁他吃驚之際掙脫大手,提了包包就走。

驀地她被狠狠扯過去,對上一張猙獰面孔。

「臭女人,妳太過分了!」他長這麽大,還沒受過如此挑釁!

「對你這種人,不需要客氣!」她再次掙脫,跑到高腳椅後面與男人對峙。

看熱鬧的人多起來,來勸架的倒沒有。有人畏懼男子的蠻悍,也有人不爽女子的驕縱。

「那我就對妳不客氣了!」男人被逼急了,揮舞着拳頭恐吓她。這女人實在太欠教訓了!

不知是情緒激動、腳步虛浮,還是怒極攻心、酒氣蒸發,男人一揮手,沒有掌握好力道,加上被高腳椅絆了下,頓時失去平衡,身子向前傾,後果就是--何聆霖的小臉蛋遭殃了。

「啊!」

尖銳的慘叫響徹酒吧,美人豔麗的臉蛋上多了一圈青紫,襯着周圍潔白細膩的肌膚,分外明顯。

男人單膝跪在地上,慢慢爬起來,看到何聆霖的模樣,頓時大驚失色--他不是故意的!

「你打我?你一個大男人竟然打我?!」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誰叫她那麽兇,他只是想吓吓她,絕對沒有真動手的意思啊……

「我和你拚了!」何聆霖掄起包包往男人身上一陣猛打,打得他到處逃竄也不敢還手。

周圍人都當這是一場免費鬧劇,根本沒人阻止,就當他們鬧着玩,發洩發洩有益身心健康。現在都市人工作壓力太大,有些異常舉動也算正常。

「別打了,再打我就要還手了!」男人被打得抱頭鼠竄,邊逃還邊回頭大聲阻止--他到底惹到了什麽品種的辣椒?!

「還手?你還想還手?這筆帳還沒算完呢!」她繼續攻擊,連短裙慢慢往上跑也沒空在意,露出修長美腿。

「夠了。」一聲淡淡喝斥響起,她的手被緊緊捉住,人也跌入結實胸膛,連帶包包一并被沒收。

那男人看有人出頭,此時不走還待何時!反正酒吧損失有人出錢就行,不關他的事!

「熹然?」她仍然紅着睑,因為運動、因為憤怒、也因為羞愧--給他看到自己這副潑辣模樣……

他又不喜歡我,何必在意!很快她便釋然,女為悅己者容,但她打扮得再漂亮,也與他無關!

「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太不體面,我絕對不希望有下次。」趙熹然皺眉,忍着将她短裙往下拉及喝令周圍人不要看的沖動,板着臉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

「以後你就會眼不見為淨了。」何聆霖輕輕将手抽出來。

她累了,真的好累好累。這一路追逐、單向付出,已耗盡她所有力氣。她忽然覺得當時的堅持是多麽天真美好,只是并不現實。

曾經深愛過,再多歲月、再多悵惘,都被愛包裹,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她當不了掘心人,事實已證明,即使這個事實很殘忍。

趙熹然凝視着何聆霖,覺得她今晚有些古怪,可是哪裏怪,他也說不上來。

一下午都沒找到她人,原本有些擔心,結果秦薇打電話說了她的蹤跡,幸虧自己及時趕到,不然真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她真不能讓人一刻放心。

「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坐坐。」

「繼續坐在這裏?繼續生産垃圾?」他挑眉,不客氣點明-傾倒的椅子、打碎的杯子、一地狼藉。

「不要管我啦!」感覺周圍射來的目光,她低下頭。「感冒又沒全好,回去休息啦!我一會兒就回家了。」

她今天絕對不正常,趙熹然可以肯定。目光躲閃、言語含糊……難道?

他忽然露出了然的笑。

求求你走好不好?何聆霖在心裏禱告,此時她實在想不出要用什麽态度和表情面對他。

「喂、喂!你幹什麽,放開我!」還在胡思亂想之際,肩膀被趙熹然牢牢固定摟住。

他依舊笑如春風,可是勁力下小,因為她動彈不得,只好随着他的腳步慢慢走出酒店,當然,沒有忘記付帳。

酒店重新恢複平靜,看熱鬧的也逐漸散場。夜幕下、轎車內,各懷心思的兩個人一陣無語。

*** ***

「啊……輕點、輕點,疼死我了!」客廳傳來清脆而尖銳的叫聲,簡直媲美兇案現場。

「妳今天真是性情流露,俠女本色。」趙熹然不理會某人尖叫,繼續用剝了皮的白煮蛋在她臉上揉弄。

「反正再掩飾,自己累死了人家也不喜歡。」

「嗯?妳說什麽?」一個人在那裏嘀咕啥啊?

「沒什麽!」趕緊澄清。「啊!痛死了,你下手輕一點嘛!」柔滑的雞蛋經過瘀青處時,簡直疼得她頭皮發麻。

「現在知道痛了?剛剛怎麽那麽勇敢?」還用皮包追着人打。如果不是那個男的好歹有些良心,哪容得了她放肆。

「我喝醉了。」

「借酒消愁?」眼眶周圍都青了,簡直像只小熊貓。「真是難得,還不如喝妳自己調的酒,不會比外面差。」

何聆霖小嘴動了動,最終還是放棄說話。

打理好一切,趙熹然收拾幹淨,讓她靠在沙發上休息,順便丢張毯子讓她別着涼--穿那麽清涼還動手動腳,豪放得不看地方,便宜了一幹色狼。

他不想掩飾自己對她日益加深的占有欲,也不想隐藏想法和願望,免得那顆小腦袋整天胡思亂想。

「累了?」他出來時看到她仰頭靠着沙發,美目緊閉。

「我睡了。」

說謊也不打草稿,她今天真是糊塗到底了。他輕笑說:「有好東西喔,錯過了可別怨人。」

為什麽還對我這麽溫柔!何昤霖在心裏吶喊。不喜歡就別勾引我,這樣會讓人很難離開……

「看就看。」她沒精打采地睜開眼,一時破光彩震懾,又連忙閉上。黑暗的眼前不時有光芒閃過,漸漸彙聚成完整形狀,圓形、纖細而精致。

她小嘴圓張,眼睛也瞪得圓圓的,加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起來分外可愛,簡直像顆小蘋果,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你……戒指?」手心在冒汗,她下意識擦在衣服上,全然不管淑不淑女了。可是擦一遍汗又冒出來,最後連額頭部無法幸免。

「送妳的。」趙熹然依然微笑着,将她不自然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笑中帶着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和柔情。

「送我?」何昤霖僵直的目光從戒指盒上挪開,落到他臉上,又趕緊避開。「別開我玩笑了。」

是的,她是小氣鬼,開不起玩笑,尤其是她已經準備死心的時候。

這個玩笑不好笑!

「妳覺得我在開玩笑?」他想擁她入懷。

是自己不好,一直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但現在他已想通,理清思緒,希望不會太遲。他承認不美麗的初戀讓他至今心有餘悸,所以在新的情感面前才會畏縮不前。

她在他臂膀伸過來的剎那站起來。「熹然,雖然我現在這副模樣很落魄,但并不是想讓你同情我。戒指,你應該留給真正喜歡的人。之前就當是過眼雲煙,我不會再煩你了。」

「為什麽有這種想法?」他慢慢放下停在半空的手臂,并沒有被拒絕的尴尬,只是淡淡詢問。

「很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她雙手抱着身體,似乎這樣可以溫暖自己,也可以阻擋勇氣流失。

看他神色平靜,失望在蔓延--原來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和愛。算了,趁早放棄,免得自取其辱,讓兩個人都尴尬。

總有一天,所有刻骨銘心的傷痛都會愈合,經歷磨難後可以從容微笑。她相信自己做得到,做不成愛人,至少還可以當朋友。

「是我任性,認為只要努力去追就可以達成心願,就可以成就愛情。現在我明白,永遠不會被外力控制,它忠實于自己的想法,不會違背心深處的渴望。」

比如他在那個「舒」額頭上印下的深深一吻,他又何曾對自己毫無保留?

「妳說的是真心話?」

為什麽會覺得他眉宇間隐隐藏着怒氣?她,說錯了什麽?可是這應該是他想要的結局不是嗎?這樣兩個人都可以回複原來的生活。

「很好。」趙熹然面無表情,卻讓何聆霖有些心驚膽戰,幾乎窒息-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沉重有壓迫感……

「送出的心意妳不收,我也不勉強,就當它從來不存在過。」他哂笑,從小巧盒子裏拿出戒指,手臂一揮,将它遠遠抛到窗外。

燈光剌目,她根本沒看清戒指落下的軌跡!

「趙熹然,你到底在幹什麽!」何聆霖顧不得臉上的瘀青,急忙跑到陽臺上,可是外面漆黑一片,到哪裏去找?!

「你鬧夠沒有,開我玩笑那麽好玩?是,以前是我不好死纏爛打,非要拖你到西藏還害你生病,可是我現在明白了,以後我絕對不會那樣做了!」原來自己的「勉強」讓人那麽難受。

「我累了,真的累了。不想再追逐你,是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了。我想和你做朋友,普通朋友也可以。」

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瞭望,發現他坐在沙發裏,還是不動聲色。是不是自己說得不夠清楚?

「以前的事你把它當成鬧劇吧,祝你找到真愛,我一定會送上最真誠的祝福,畢竟你曾不計前嫌幫助我,我很感激……」

「說完了?」趙熹然擡眼,波瀾不驚。「很可惜。如果妳早點說,或者是去西藏之前說,那麽我可以如妳所願。但是現在,抱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妳死了這條心吧。」

她頓時石化。

「我以前并沒有打算付出什麽多餘的情感。而妳,像不知道拒絕怎麽寫似地一直追逐。我現在動心了,可是某人竟要退縮,這個爛攤子誰來收?天下可沒有這麽好的事。」

他在說什麽?她的耳朵沒有問題吧?何聆霖迷糊了,事情根本超出她的想象。

「借酒壯膽了是不是?敢說回到起點重新做朋友,之前的時間金錢都浪費了!我,不同意。」

終于消化他語中含意,她結巴問道:「那個……那你和舒、你們今天……這到底怎麽……」

就知道她誤會了。趙熹然在心裏嘆息,原來想多情一次也會惹麻煩,他還是老實做自己比較好。

「她已經結婚了。今天我去買戒指的時候正好碰到她,老同學打個招呼不算過分吧?何況戒指還是她建議的,畢竟我對這方面不在行。」他聳聳肩。「吻,代表我們放下過去,開始新生活。而我情感新生活的目标就是--妳。

妳說,騎虎難下時,還想逃哪去?」

今天,當他渴求的吻終于實現,心裏激蕩的不是偷嘗禁忌般的甜蜜,也不是宿願達成的竊喜,而是釋然。

那瞬間,他竟然無來由想起帳篷裏聆霖喝過酒,泛着健康光澤的濕潤紅唇。

他終于恍然,自己現在愛的,到底是誰。

那一吻不是愛情,也不是依依不舍,而是埋葬過去、解開心結。不需要蒼白無力的語言,他們都會對各自的愛人忠貞到永遠。

「那個戒指……是,送給我的?」隔了好久,何聆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然妳以為呢?」

「我、我馬上去找回來!」手電筒、手電筒在哪裏?!她片刻也不想等,哪怕直接從陽臺上跳下去也可以。

「傻聆霖,在這裏。一直板着臉的趙熹然終于露出慣有微笑,站起身來将她摟進懷裏。

他不知從哪變戲法似拿出一枚戒指,左手拾起她的手,右手将戒指小心戴上。

「如果這是夢,我寧願永遠沉睡。」鑽石的火彩讓她暈眩,幸福降臨得太突如其來,她什麽都沒有準備。

「啊!熹然你幹嘛,奸痛!」他是小狗啊?怎麽咬人家臉!

「覺得疼?那很好,表示妳不是在作夢。」他笑呵呵回敬她,對她臉蛋的細膩觸感依舊回味不已。

「又開始欺負我了?哼,我不答應你了!」

「不答應?那好,戒指拿來,我想還有別人适合戴它。」

「臭熹然,一點都不讓我!」她是在撒嬌好不好?可惜碰到一個不解風情的家夥。

回答她的,是更深更溫柔的吻,将所有抗議都封在小嘴裏。

開玩笑,現在不制住她,以後還不被騎到頭上去!他這是未雨綢缪,防患于未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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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4 00:09: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倫克這家夥,有事找他時一定不在!

何聆霖坐在餐廳角落生悶氣,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裏的感覺非常不好。

他說自己會遇見愛情。現在,她不僅遇見了愛情,還将它牢牢握在手中,即将奔向幸福。

想和他分享這份喜悅,卻找不到人,真是遺憾。以後找到這家夥,鐵定要狠狠教訓他一頓!

這段時間,她和熹然一起逛街、喝茶、看電影,戀人之間消磨時間、增進感情的事都做遍了。

或許他們還會有場浪漫旅行?可能要等正式訂婚後吧。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開心,以前的煩惱都微不足道了。

他說過等一切安頓下來,就舉辦訂婚宴,戒指就戴在她手上。她端詳纖指上璀璨的鑽石,微笑在臉上綻放。她相信,他們的愛情也會像鑽石一樣,恒久堅固,不離不棄。

看看表,離約定時間已過了一小時,可是熹然還沒有到。

也許有急事走不開吧,平常他絕對不會讓女士等,尤其是她。想到這裏,何聆霖輕輕啜了口咖啡,繼續耐心等待。

天色漸漸暗了,雖然是周末下午,可是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層暗紗,不過她的心情可不受天氣影響。

外面起風了,連綿不斷的風吹落枝上枯葉,在空中悠悠打轉,也昭示着季節已近深秋。

以往深秋時總讓她有蕭索孤獨之感,可是今年秋天她覺得分外甜蜜,也如楓葉般絢爛,因為有他。

兩個小時了……何賒霖終于有些擔心,他到底有什麽事不能來,而且連個電話也沒有?

原本還打算喝過下午茶再一起去看婚紗,畢竟難得周末有空,即使消磨時間也要有意義。

她擡頭看看窗外,天色更加陰暗,似乎要下雨了。算了,還是改天吧,反正今天天氣和時間都不湊巧。

電話打不通,何聆霖準備留言,這樣萬一他到了沒看見她,也知道她去哪。

筆她随身放在包包裏,可是紙……她忘記帶記事本了!

別的客人都悠閑地品茶聊天,氣氛正好,她不好意思去打擾。晃眼四顧,當眼光從餐巾紙上掠過時,靈光頓時一閃。

有了!何昤霖不禁為自己緊急關頭冒出的奇思妙想驕傲。她彎着嘴角攤開餐巾紙,在上面小心寫下留言。

紙質柔軟而且吸水,若力道掌握好,字寫在上面,竟還別有一種風情,連頓筆處都清晰可見,仿佛古人寫毛筆小楷。

寫好留言後,她拿起來小心晾幹,不時對着紙巾吹氣。拿到遠處端詳,覺得不太完美,又在落款處畫了兩個心。

心心相印,嘻嘻!

等大功告成後,她把紙巾交給服務生,千叮咛萬囑咐務必交給某人,這才施施然離去,路上還在想象他看到留言的表情,也許是又驚訝又開心吧!

一連三天,何聆霖沒見到趙熹然的面。

電話打不通,偶爾打通了也沒人接;去他別墅,沒人在,警衛也換了,理所當然不讓她進去;去公司,無法進去,根本見不到面,也不知他到底在不在。

她這才發現,原來一個人要消失并不是很困難的事,而身為親密女友,她當得多失敗!

那個情濃表白的夜晚恍若夢幻,現在她什麽都沒抓住、什麽都沒有。她不斷在心底質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不相信這是趙熹然的報複,因為那雙澄澈的雙眼中根本不含奸計謀算;而且他們曾開誠布公表明心跡,他沒有必要欺騙她。

假設千百種,真相只有一個。無論如何一定要見面,知道他這些日子去哪了。

深秋的冷風吹在臉上,涼爽之餘帶來冬的訊息。昏暗路燈下,修長的身影來回走動。

已經半夜兩點了,可是別墅燈光還沒亮起,表示熹然根本沒回來過。是繼續等下去,盼望奇跡出現,還是暫時作罷明天再來?

何聆霖呵氣溫暖手心,大眼睛裏渴望和失落不斷交錯。她慢慢走到緊閉的鐵門旁,透過雕刻花紋望向漆黑的別墅。

自己好像被遺棄的小孩子,或是有家不能回的夜歸人。她忽然很想哭,最近的生活就像在水深火熱中。

傷感之間,一束橘黃燈光從遠處射來,伴随着煞車聲,她幾乎下抱希望地轉頭看過去。

從車裏下來的人身材修長,只是腳步略微蹒珊,似乎被抽去了力氣。外套搭在肩膀上,頹廢而且陰郁。

燈光消失,計程車開走了,何聆霖也慢慢走到那人面前。「熹然,這些天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都不接電話?出了什麽事嗎?」

路燈下,他胡碴拉雜,奸像好幾天沒刮了,整個人都被陰郁籠罩。這不是因為深夜,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趙熹然恍若末聞,只是向前走。

「熹然,你不要吓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拿一直沉默的他沒有辦法,因為從來沒碰過這種情況,以前他們凡事都會攤開來好好說明。

「是不是公司營運出了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啊。」她強迫自己擠出笑臉。「就像你以前幫我那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勾着他的胳膊,希望将兩人距離拉近些,可他緩慢而堅定地掙脫她的手,繼續向前定。

「是不是感冒沒好?我去熬姜湯,暖胃的,對身體也有好處。」

他依然恍若未聞。她僵硬的臉再也裝不出笑容,又不敢貼近他,只好亦步亦趨跟随,希望能有轉機。

言談之間,兩人已走到別墅門口。趙熹然機械地拿出鑰匙,開門,然後關上。何聆霖站在門口,呆若木雞。

屋內燈光亮起,她可以想象他将外套扔在沙發上的畫面,那麽熟悉也遙遠。

為什麽、為什磨要這麽對我?!她在心裏吶喊。

「開門!熹然你開門!」她不顧深夜寂靜,使勁敲打大門。既然門鈴不管用,就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

「熹然!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要判死刑也給我個罪名啊,我不想這樣莫名其妙被踢出局!」

凄涼控訴中已帶了哭腔。「前剛幾天我們不是還好好的、很幸福?怎麽不過幾天的工夫就全變了?我不明白,不明白!」

大門文風下動,好像昭示裏面之人的鐵石心腸。周圍已有幾家亮了燈,似乎被她的聲音吵醒,要出來一探究竟或者大聲喝斥。

何聆霖終于絕望了。她慢慢滑坐在地上,将全身重量交付給門,甚至希望自己跌倒,那表示他打開了門。

摸摸臉頰,竟然是幹的,難道自己已堅強到不用淚水表示軟弱和痛苦嗎?不,她更相信是極度震驚後的茫然。

也許平靜持續了很久,周圍住戶覺得不再有人擾人清夢,一家家關了燈重新進入夢鄉。只有她,落魄地坐在別人家門口。

慢慢地,她扶着門站起來,克服暈眩後将臉貼在門上,裏面依然寂靜無聲,只有微亮的燈光表示有人在。

「熹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許你現在心情很亂,我不打擾你了。後天下午,我們在常去的餐廳見面。即使不訂婚,也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我發誓不會無理取鬧。」

沒有應答。

「我只有這個要求,請你一定要去……」

這次回答她的,是屋內燈光頓時熄滅。

*** ***

以為永遠抛棄的失眠又開始造訪。

連續兩夜,她睜着眼睛到天明。當鳥雀嗚叫,第一縷晨光從窗子射進時,她竟然感到欣慰。

天,終于亮了。

鏡子裏朱顏憔悴,仿佛在失眠的黑夜中,時間加倍流逝。何聆霖把化妝品全部攤在梳妝臺上,仔細打扮。

唇膏掩蓋了嘴唇的蒼白,眼影将黑眼圈巧妙遮蔽;粉底讓臉頰下再黯淡無光,只有心,沒有任何物品可以裝飾。

鏡子裏的人仿佛玩偶般露出不自然的笑,機械而做作。

她打起精神,堅持去見面時,外表一定不能讓人失望。

街上車水馬龍、人潮如織。她獨自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已點了好幾次咖啡。她在光影的變化中等待,從午後等到日落。她遵守着自己的承諾;而他,沒有出現。

當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一點時,便會忽略其他,比如旁人的目光、比如饑餓、比如酸麻……

他們就這樣無聲結束了嗎?她苦笑,端起咖啡,才發現又見杯底。

他們相處時的快樂還駐留在這個餐廳裏,每一點每一滴都那樣鮮明地刻在心版上,編成心靈的日記。

遇到他之前,自己無依無靠,雖然寂寞,卻并不奢求。遇到他之後,品嘗過愛情的滋味,便有了欲望。心一動,就渴望更多,哪怕明知道他并不屬于自己。

明明知道相思苦,仍然讓自己陷入相思,害了相思,又忘不了相思。到此,無藥可醫。

很多事也許事後會看得更清楚透徹,便會釋然,只是再也回不到過去,找不到來時的路。也許這就是天意,她在償還以前的過錯。

将小費放在桌上,何聆霖緩緩起身,帶着最後一絲期待環顧四周,還是沒有他的身影。

她悄悄走到門口,對這裏的回憶說,再見。

「何小姐!請問妳是何聆霖小姐嗎?」一位服務生将便條遞給她。「這是一位先生請我轉交給妳的。」

根據那位先生的描述,應該是她應該沒錯吧?這位小姐有種出衆的味道,在人群裏也不會被淹沒。更重要的是,只有她一個單身女子等了那麽久。

「給我的?」她詫異。打開便條,看到內容時她差點穩不住身子。「他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走的?」

「何小姐,別搖我啊,客人都在看呢……」年輕秀氣的男服務生被美女這樣捉住問話,很不好意思。

「他昨天就來了,對我說今天會有一位女士來等人。奇怪的是,他叫我在妳快走的時候再交給妳,說一定要這樣做。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不過客人吩咐,我就照辦了……哎,小姐、小姐妳沒事吧?」

何聆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餐廳的,只覺得空氣悶得簡直讓人窒息,再不離開她就要暈厥。

燒傷,秦薇燒傷!慈安療養院發生莫名火災,而她因為腿有殘疾,無法及時逃離現場,被火燒傷……

一切都豁然開朗,熹然這些日子反常的行為終于有了一個合理解釋。她不是縱火兇手,可正因為四年前的悲劇,才讓秦薇的腿殘廢!

所有根源都在自己,報應終于來了,她永遠活在過去的陰影中,不可超脫,連愛人的權利都沒有!

他沒有打她罵她,卻用了最深刻的方式懲罰她--帶着秦薇遠走他鄉,讓她永遠見不到他。

何昤霖不知道是怎樣回到家裏的,周圍一切從未像此刻那般陌生。她将自己關在卧室裏整整兩天,煙霧缭繞,滿地煙灰。

電話鈴聲頑強地響着,從她打開房門出來呆坐在沙發上起。她呆呆看着電話,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接聽的力氣。

鈴聲依然下停歇,似乎沒有人接就會一直響下去,堅決而霸道。

奸像以前的自己,糾纏不休……

「喂?是聆霖嗎,怎麽不接電話?!」

倫克?

苦澀泛上喉嚨,自己沒有被所有人抛棄,起碼這個藝術家還記得她。

「剛才有些事。一說話,嗓子如火燒般疼痛沙啞,是身體在抗議那兩天的荒唐自虐。

「生病了?看醫生了沒有?」電話那端的聲音帶着關切。「報上住址,我馬上來看妳。」

「不用了。」她忍住咳嗽。「只是小感冒,過幾天就好了。」感覺沒有力氣說話,何昤霖躺在沙發裏,覺得天花板在旋轉。

「真的沒事?可別騙我啊。」

「騙你有什麽好處,會中樂透?」她強裝發出笑聲,只是很快就笑不出來。

「那就好。常生小病不會生大病,哈哈!」倫克認為自己說了句名言,大笑出聲。「聆霖,我馬上就要回西班牙了,也許幾年以後再到臺灣來看妳。當然,妳如果去西班牙,我一定全力招待!」

連倫克也要離開……

「留心包裹,我會寄一份神秘禮物過來,千萬別錯過啊!」

「好,我吃過藥想睡覺了,明天見。」

「喂?妳這就樣挂了?喂喂……」

走吧,都走吧。哥哥走了,熹然也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人。

原本還在幸福地挑選婚紗樣式,轉眼一切灰飛煙滅。

他走了,丢下事業和親人遠走他鄉,帶燒傷的秦薇去美國治療,昨天的飛機。而那夜,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幾天後,她收到倫克寄來的包裹。裏面有一疊照片,是他在西藏高原向大自然和旅客拉小提琴時的神采飛揚,還有和藏民一起剪羊毛的快樂微笑。

想起自己和熹然旅行時的點滴歡樂,滴滴淚水落在照片上。

包裹裏還有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後裏面是一串項鏈。

煉身是純銀搭配黑皮繩,挂墜是兩個互相貫穿的心。質樸而狂放,浪漫中帶着粗擴,充滿濃濃的西班牙風情。

沒有機會戴了。

她漠然收起項鏈,連同照片、連同回憶、連同過去所有關于兩個人的歡樂,一起塵封在心靈最深處。

*** ***

三年後美國

「蘇菲,後天是老板的生日,有沒有想好怎麽慶祝?」棕發美女靠在辦公桌邊興奮問。

員工們都很喜歡那位儒雅中帶着憂郁的華人老板。聽說他在美國做生意已有三年,而且是白手起家開了這家畫廊,專門銷售中國古典風格的水墨畫,同時也代理油畫、版畫等各種西洋作品。價格并不讓人望塵莫及,作品也很有收藏價值。

畫廊規模不大,生意卻很好,而且老板員工之間相處和睦,仿佛齊心協力的大家庭。

「早就想好了!」蘇菲露出得意的笑,金發碧眼的她少不了常受到一些「別有用心」的客戶打擾,但她毫不在意,反而運用自己天生的優勢做成更多生意,拿薪水時也特別開心。

「能不能透露一點?」

「請聯想去年我們親愛的銷售部長的生日宴會。」真是精彩萬分,把大家眼睛都看掉下來了。

「啊!」棕發美女掩嘴驚呼。「你們怎麽能、怎麽能……天啊,他會殺了你們的!」

「放心,老板那麽溫柔,絕對不會有暴力傾向!再說部長當時也很開心啊。」長滿皺紋的睑笑得像朵花。

「可老板是保守的東方人耶!」

「拜托,這是種藝術,OK?」

「我的心要碎了。」棕發美女實在不忍心看後天會發生什麽事,連想象也不敢。「随便你們,可憐的老板會被氣死。」

「放心好了,美女表演多賞心悅目啊,老板才不會生氣呢!」跳一場舞幾百塊美元,好貴哦!不過值得。

「妳……我不管了,看你們搞什麽名堂。」美女不甘心地回到自己的位子,想到老板會被其他女人「暫時染指」,心痛非常。

其實為老板工作了幾年,從沒看他身邊出現過女人。也許是男人的事業心吧,老板想先做好生意也說不定。

女員工曾私下開玩笑,認為年輕英俊的老板屬于「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人,所以下要有什麽雜念,安心做好分內事就好。至于工作之外,尤其是情感,還是退避三舍比較明智。

她倒要看看蘇菲最後怎麽收拾,而其實,自己也好想看老板尴尬的模樣喔……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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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7-23 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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