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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我非大人不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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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薰 - 我非大人不嫁

中書侍郎舀了一匙水煮魚給她,「夫人,吃飯。」
春風秋雨,四季共度,這便是她的歲月靜好。
穿到這本戰亂背景的《伐越傳》,成了個窮困農女,
邵雲湖還是為自己做了美好的人生規劃——
賺多多的養老基金,在家當個老姑娘,絕不嫁人當老媽子,
誰知道,在她為了賺錢,去城裏幫人帶娃時,
見到奉皇命來江南辦差的賀逐光,她的人生計劃就改了……
她不是對嫁人沒興趣,而是沒遇到對的人,她,就要嫁給賀大人!
他喜歡會吟詩作對的才女,真巧,她也愛讀詩,
他把沒爹沒娘的侄女當成寶,真巧,她也喜歡孩子,還有幼教經驗,
他倆根本是天生一對,一起看佛焰,一起回京城是自然而然,
只是沒想到,兩人感情都是好事,他的官途卻出大事,
他信了她說出的「預言」,秋冬會鬧蟲災導致饑荒,
去向主理朝政的太子請求囤糧,竟反被斥責禁足在家,前途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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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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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帶娃測試

邵雲湖穿進這本《伐越傳》已經二十年。

說穿書嘛,她跟書中男女主角毫無關連,故事發生在京城,她卻是穿到江南的鄉下,一個名叫稻豐村的小地方。

說不是穿書嘛,但又明明白白在同一個朝代,同一個皇帝,同一個文化背景,同樣的國運演變。

譬如說,天晁十二年,北召國來襲,這跟書中一模一樣,差別在于書中男主角領兵出征,女主角生死相隨,她這個鄉下小姑娘卻是餓肚子——戰爭,國家征兵,邵雲湖家中只有一個弟弟,可免當兵,但稅銀就更加重了,邵家舍不得這第三代唯一的男丁去送死,繳稅那是繳得心甘情願,拿不出錢來,那就大家一起餓肚子。

邵雲湖身為現代人卻過起了古代歲月,一開始當然萬般不習慣,但這日子都過了二十年,不習慣也習慣了,習慣了一日兩頓,習慣了稀粥咸菜,習慣了在農忙時節幫忙鄰居照顧孩子賺些銅錢,習慣了要大日子才有肉吃。

她原本害怕家里重男輕女,結果也還好,當然,對弟弟邵一峰是比較好,但也不會太過虧待她,她不喜歡農村人以夫為天的思維,不想嫁人,說要在家當老姑娘,家人也不勉強她,隔壁的許旺弟可是被賣給了屢考不上的暴躁讀書人當姨娘,許家說得好听,把女兒嫁給了識字文人,也不算委屈,可誰不知道是因為許旺弟的哥哥要成親,家里沒多余的房間,只好賣女兒蓋房,為的就是傳宗接代。

這放在現代十分離譜的事情,在稻豐村卻屢見不鮮,年少女子就是物品,可以買,可以賣,可以打罵,可以轉手。

她在現代過了二十五年,穿書後不適應古代婚姻觀不想嫁人很正常,她覺得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古代婚姻的本質,就是確保每個男人都有屬于他們的奴隸」,她才不想伺候人,堅決不成親。

邵成跟妻子朱氏一開始覺得不太好,女孩子家,還是得有個男人依靠是不是,沒男人就沒孩子,沒孩子死了都沒人拿香,這怎麼得了?

可見女兒十分堅定,後來也由她了,至于邵家輩分最高的田婆子當然听兒子的話,兒子都說沒關系了,那應該就沒關系吧,老婆子見識少,兒子好歹讀過幾年書,听兒子的準沒錯。

邵雲湖就這樣從鄉下姑娘適合成親的十四十五歲,拖到今年二十。

當然也有人上門說親,邵雲湖好手好腳,家務農活都能做,刺繡更算得上好手,她的繡品賣三百文都有人掏錢,這樣的人力誰不愛,但邵成跟朱氏想起女兒的懇求,都沒答應——雖然他們不懂女兒為何不想成親,但身為父母對孩子有本能的偏愛,孩子不願意,那就算了,退一步說,邵雲湖做做女紅,幫忙鄰居帶帶孩子,收入也還過得去,就算將來一峰的媳婦容不下這大姑子,靠著自己也餓不死,遂不想勉強邵雲湖了。

邵雲湖就這樣順順當當過下來,當然在鄉下地方,不成親的大姑娘畢竟少見,難免引人側目,但也幸運稻豐村還算純樸,背後的竊竊私語雖然避免不了,倒是沒人當面講什麼難听的話——邵雲湖不怕那些言論,但相處了這麼多年,她跟書中的邵家人有著深厚的感情,她不想他們為難。

也許是因為邵雲湖的另類起頭,方三丫跟林招弟也都是年過十五沒成親,兩人都是務農的一把好手,播種,割稻,做得又快又好,這樣的丫頭自願留在娘家當勞力,方家跟林家可是求之不得。

由于有著相同的想法,邵雲湖倒是跟方三丫還有林招弟走得近了些,一些年輕媳婦會笑她們沒有男人,邵雲湖也不會生氣,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煮全家的飯,伺候祖父祖母,公公婆婆,丈夫吃飯,這樣的日子好開心嗎?她邵雲湖可是能睡到早上七點啊,睡眠充足很重要,但鄉下媳婦沒一個能睡飽的。

但是呢,這個沒有對錯問題,就是人各有志,邵雲湖也會想,自己是這樣在書中過完一生,然後就能回到現代嗎?

她一直是這樣覺得,剛開始還會以為是作夢,後來知道不是,想著就當來度劫吧,等她在《伐越傳》中老死了,或許就會在她淡水小套房中醒來,然後她可以回到工作的幼稚園,面對那些可愛的小朋友,小孩子真的是天使,跟他們游戲,教他們學會自己的名字,教他們唱歌跳舞,看著他們慢慢懂事,跟自己有情感上的互動,真的超有成就感,雖然少數的爸媽很擺爛,但是無損她對幼兒教育的熱情……她希望快點過完這一生,這樣她才能回去。

時序入春,邵雲湖剛剛歷經了十幾天的插秧農活,人類的身體真奇怪,她八歲第一次插秧,回到家中累得動彈不得,隔天都無法下床,田婆子以為她想偷懶,罵了一頓,太冤枉了,她不是偷懶,是真的起不來,她像被狠狠打過一樣,動一下都是鑽心疼痛,誰想得到當時那樣難受,經過了漫長歲月居然習慣了,插秧十小時,回到家里洗干淨手腳,換件衣服,又是一尾活龍。

晚餐照例是比較好的,青蔥韭菜,大蒜油菜,蘿卜干,白煮春筍。

沒有肉。

《伐越傳》是一本戰亂小說,故事背景當然不會富饒,邵家不過是普通農戶,不是逢年過節,是沒肉的,當然也沒油,邵雲湖覺得自己現在這個身體應該只有四十公斤,吃得太少了,營養不夠。

在這樣普通的飯桌上,邵成跟邵一峰還各有一顆水煮蛋——因為兩人是男丁,這就是古代的價值觀。

邵成身為一家之主,舉起筷子,夾了青蔥韭菜到田婆子碗中,「母親,吃飯。」

一向喜歡裝模作樣的田婆子這也拿起筷子,笑咪咪的吃了,其余人這才動筷子。

邵雲湖覺得這四樣菜真的色香味,一樣不佔,她肚子很餓可沒胃口……唉,她好想吃海底撈。

「湖丫頭。」田婆子吃了一口飯,想起什麼似的,「費三嬸四月要娶媳婦,在找酒席幫手,我已經答應下來,錢也收了,到時候你就過去幫忙打下手。」

邵雲湖沒反駁,「好。」

朱氏想說些什麼,只是想起自己的身分不過是個媳婦,總不能指責婆婆不對,只能心疼的看女兒一眼,然後低頭吃飯。

身為獨苗的邵一峰皺眉,「祖母,不是跟您說了以後這種酒席的活不要接嗎,又熱又累,再小心都會被燙到,明明是主人家準備得菜少了,還要賴廚房偷吃,我們家雖然不富裕,但也不需要姊姊去做這種活。」

面對這唯一的男孫開口,田婆子雖然內心不悅,但也勉強還維持著臉色,「費家給了五十文錢,這可不少,反正湖丫頭在家也不過刺刺繡,又不是什麼大事,擱著隔天刺也沒差別,不如去賺這五十文,祖母給你買只雞腿補一補。」

邵一峰不悅,「姊姊被糟蹋一日換來的雞腿,我不吃。」

古板的邵成放下筷子,被太陽曬黑的臉有著不高興,「怎麼這樣跟祖母說話,祖母還不是為你好,多吃一點,吃壯一點,今年已經十六歲,該娶妻子了,不能像小孩子那樣不听話。」

邵雲湖內心有點感動,不愧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弟弟,還知道跟她站在一邊。

不過就是去酒席打下手,不過就是被燙幾個小疤痕,她才不怕呢,她要盡量證明自己的價值,這樣爹更不會想把她嫁出去。

「田婆子,田婆子。」籬笆外傳來里正的聲音,「雲湖在不在哪?」

鄉下地方,里正就是最大的官,听得里正聲音,一家人全都站起來了,田婆子一馬當先沖出去,「在哎,里正大人,怎麼回事?」

里正走進來,一臉喜色,「有個好活計介紹給雲湖。」

一听得好活計,田婆子臉都亮了——她看中牛春花,想說給邵一峰作媳婦,可是身強體壯的牛春花行情好,牛家說要十兩銀子做聘金,哪家先給十兩,牛春花就當哪家媳婦。

田婆子跟兒子媳婦商量了,三人勉強湊了八兩,還差二兩,現在里正說有好活計,那可是好消息。

田婆子討好的說︰「里正大人,快些進來,喝點開水潤潤喉。」

「不了,話先說在前頭,要是事成了,老規矩。」里正直白的說。

鄉下地方的不成文默契,介紹工作成功了,第一個月的月銀要分一半給介紹人,當作答謝。

田婆子陪笑,「那是當然,不知道是什麼好活計,勞得您親自跑一趟。」

里正捋了捋胡子,有點得意,「是這樣的,京中來了貴人,現住在薛員外家中,那貴人領命到江南辦事兩個月,身邊帶著父母雙亡的小佷女,那小姑娘才五歲,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卻沒想到京中帶來的丫頭水土不服,個個上吐下瀉,無法伺候,那貴人才想找人去陪伴,我想著你們家的雲湖七竅玲瓏心,小時候去勝安寺玩,以為她只是貪圖師太給的糖果,卻沒想到就學會寫字,去伺候那貴人的佷女,應該不是問題,貴人要待兩個月,這要是運氣好,賞銀就夠邵家蓋院子。」

田婆子眼楮都亮了,每逢寺廟擺戲,她都會去看,戲中貴人出手大方至極,每次都是一兩一兩的給,兩個月哪,雲湖能拿多少銀子,到時候他們邵家可就發達了,可以幫一峰蓋大院子,可以說上牛春花,她老婆子還要天天吃雞腿。

田婆子太激動,一下氣血上涌,後退了好幾步,邵一峰眼疾手快,連忙扶著祖母坐下來,又端了白水過來,田婆子過了一會才緩過氣。

里正這消息,對邵家來說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怎麼剛剛想給邵一峰說親需要錢銀,邵雲湖就來了這好差事?

邵雲湖想,哎,這不是替她量身打造的工作嗎?

她可是幼教系畢業,領有幼師資格證,又特別喜歡小朋友的人。

從業三年,哪怕再調皮搗蛋的小魔王,她都能馴成小天使,她特別會訓練小朋友上廁所跟吃飯,不要小看這兩件事情,可是人生大事,只要小孩子能自己上廁所跟自己吃飯,爸媽的工作就減少一大半了。

五歲女娃是嗎?很好很好,在她的擅長範圍中。

京中貴人,不知道貴到多貴?出手大不大方?這《伐越傳》的故事背景不是太富庶,賞銀大概不會太多,但京中人士最愛面子,應該也不會太少,如果像里正說的,賞銀能蓋大屋,那她在邵家也算立定腳跟了——即使將來的弟媳婦看她不順眼,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後頭的大屋可是用她的工錢蓋的呢,後半輩子穩了。

想到這里,邵雲湖那是非常積極,「多謝里正,不知道是現在就過去呢,還是明天一早我自己去薛府的角門報到?」

里正或許是想起自己的酬勞,表情十分和藹,「你現在跟我過去,听薛家的管家說,晚上看誰能哄那小貴女睡,就用她了,要是順利,薛家會發衣服鞋襪下來,你什麼都不用準備。」

田婆子一听大急,「里正的意思是還有別的丫頭要去?」

「那是當然。」里正也不隱瞞,「我還打算去找張金妞,她有十幾個弟弟妹妹,對付孩子肯定有經驗,鄭翠翠也是要的,她幾個哥哥的孩子都是她在帶。」

田婆子陪笑,「我家雲湖雖然只幫鄰里照顧孩子,那也是經驗充足,里正大人發個好心,張金妞跟鄭翠翠就不要找了,就我們雲湖吧,我回頭包個大紅包給您。」

听到「紅包」,里正的笑容馬上親切多了,「我老實說了吧,那小小姐雖然父母雙亡,但有個官爺叔叔護著,脾氣可不小,薛員外家中的丫頭全哄了一遍,都不行,這才想找外面的,我也收了那貴人銀子,答應多找幾個,那小小姐沒人安撫,已經兩三日睡不好,她在怎麼脾氣大,現在應該也累了,我也不白拿你紅包,安排雲湖第一個上,運氣好,小娃兒睡著,那就萬事大吉。」

邵雲湖只見過薛員外家的外牆——听說薛員外的父親是京官致仕,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而薛老太爺當了二十幾年京官,庫銀之豐可想而知,要不是從馬上摔落,從此站立不得,恐怕也沒這樣早回鄉。

薛家的外牆長長的延伸出去,直到街尾盡頭的轉角,夕陽西下,紅輪剛好從那個角邊落下,藍色的琉璃瓦,冒頭的大樹,更顯得薛家富貴非凡。

邵雲湖跟鄭翠翠不過見面打招呼的關系,但跟張金妞可算得上是好朋友,兩家住得近,年紀又都大齡未婚,差別在邵雲湖是自己不想成親,但張金妞卻是因為弟妹太多,家中還需要她這個勞力,所以仍小姑獨處。

張金妞沒見過什麼世面,看到薛家宏偉的外牆,這就不安了,一下拉住邵雲湖的手,「雲湖,以前看薛家不覺得這樣氣派,怎麼今日看起來有點不一樣。」

邵雲湖笑說︰「因為我們現在是找活計,將來的主人家,看上去當然不同了。」

張金妞臉上又是冀望,又是忐忑,「里正說了,只要跟那小小姐有緣分,都會被留下,希望我們三人都能得到這份差事,互相作伴,那就太好了。」

鄭翠翠一臉不以為然,「我可不想,要留你們留下就好。」

張金妞覺得奇怪,「翠翠不想的嗎?」

「貴人難伺候,我自問伺候不起,至于賺多少賞銀,爹娘也不會給我,與其天天擔心挨嬤嬤打,還不如回家照顧我那十幾個佷子佷女,至少是我打罵人,不是人打罵我。」

邵雲湖覺得也有道理,鄭家一個房間要睡五六人,睡不夠,還有幾個晚上得在外面廳堂的泥地打地鋪,又如張家十幾個孩子,男女各半,養是一筆錢,成家又是一筆錢,兩家的長輩絕對不會容許女兒存私房的,身為姊姊妹妹,肯定要為哥哥弟弟做出奉獻。

如果自己賺的錢自己拿不到,還不如不賺呢。

哎,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現代,就不用考慮這些。

是說她都穿書了,現代的時光是停止了嗎?就像神怪小說中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在書中過完一生,也許在現代不過打個瞌睡的功夫。

邵雲湖一邊想著這些心事,一邊跟在里正後頭,從角門進了青磚碧瓦的薛家。

角門邊有個胖娘子等著,雖然是深紫衣服,但料面發亮,居然是錦緞,頭上兩根金釵明晃晃的,見到里正,兩人互相客氣了一番,里正又給她們三人做介紹,邵雲湖這才知道胖娘子姓郝,是薛家的管事娘子。

郝娘子一邊往里走一邊說︰「貴人姓賀,是朝中大員,小貴人叫做寶兒,你們稱呼寶小姐就是,我話說在前頭,寶小姐今日鬧脾氣,還沒吃晚飯,誰能哄著吃了晚飯,誰能哄著睡覺,賀大人都有賞。」

邵雲湖想,奇怪,這賀大人不會自己哄賀寶兒吃飯嗎?還是他自己也哄不來?

郝娘子接著說︰「前一兩日都是賀大人親自喂寶小姐吃的飯,不過賀大人今日有應酬,要去府尹處,寶小姐這才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原來是這樣。

邵雲湖想,她最擅長應付這種被寵壞的小妞了,現代社會少子化,很多夫妻都只生一個,寵得不得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小霸王在她這里待個幾天就會變成小乖乖,喂吃飯?小意思。

想到賞銀,邵雲湖忍不住心花怒放。

薛家挺大,左彎右拐的,經過幾棵環抱大樹,這才到了一個院落,上面蒼勁的字跡寫著︰有朋院。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看來就是客院了。

幾人才剛剛穿過垂花門,就听到小孩子的哭鬧聲,都已經有點啞了,摻雜著丫頭小聲的勸慰,「寶小姐,您吃點吧」,「寶小姐不喜歡這些飯菜,不如奴婢們給您做些甜食」,「寶小姐心里不痛快,打罵奴婢便是,千萬別再哭了,嗓子會哭壞的」。

邵雲湖想著,可憐的丫鬟,小霸王自己要哭的,但是真把嗓子哭啞,那就是丫鬟照顧不周,被打被罵都活該。

郝娘子皺了皺眉頭,終于還是說︰「賀大人帶了幾人伺候寶小姐,卻沒想到那幾人都水土不服,現在都還躺在床上喝藥,寶小姐見不到熟人會害怕也是當然,你們進去可別嚇著她。」

邵雲湖連忙裝乖。

推開格扇,就見到小霸王坐在美人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委屈得不行,旁邊兩個丫頭拿著小碗跟湯匙,彎腰勸慰,明明是春天,但她們額頭上都是汗。

兩個丫頭見到郝娘子,連忙過來,一臉害怕的賠罪,「郝娘子再給我們點時間,我們一定勸得寶小姐吃晚飯的。」

「不用了,我帶了幾個人,里正說是帶孩子的一把好手,讓她們試試。」郝娘子說完,轉過頭,「你們誰有給小娃兒喂食的經驗?」

邵雲湖有對銀子的需求,又照顧過一班又一班的小朋友,此刻一馬當先,「我來。」

郝娘子點點頭,有點欣賞,能不能成是一回事,至少願意嘗試,那就是好事。

邵雲湖接過那丫鬟手中的鮮魚粥,走到還在哭嚎的小霸王旁邊坐下,自顧的開口,「很久很久以前,海里住個個紅發公主,公主在海底過得優游自在,公主有著銀鈴般的歌聲,只要她一唱歌,魚兒都會游到她身邊來……」

小霸王止住了哭嚎,睜大眼楮,似乎在奇怪,海里怎麼會有公主?

邵雲湖說了大概五分鐘,見時機成熟,舀起已經半涼的鮮魚粥,喂了小霸王一口,小霸王嚼了嚼,吞下去了。

然後邵雲湖又繼續說著人魚公主的故事,說到一半而已,一碗魚片粥已經喂得干干淨淨。

張金妞想著要表現一下,連忙遞上桌子的雞汁蒸蛋。

  ??????

邵雲湖接過,蒸蛋比較燙,所以她小心翼翼的一層一層刮下來,直到把人魚公主的故事說完,結局她當然改了,王子發現救自己的是人魚公主,娶了她,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小霸王很滿意,「姊姊明天再給我說故事。」

邵雲湖一下就喜歡她了,是姊姊,不是阿姨,誰說小孩不懂事。

春寒料峭,小霸王年紀小就不用洗澡了,擦澡就行,這可是張金妞的擅長項目——張家的小孩實在太多了,張金妞從六歲開始就幫弟弟妹妹洗澡擦澡,已經熟練到閉著眼楮都能做。

小霸王吃飽喝足,又換了干淨的衣服,薛員外家有專門念詩的女先生,過來給小霸王念了莫約半時辰的古詩,邵雲湖看看時間差不多,給她除了外服,放上床鋪安睡,自己也躺上去,把賀寶兒摟在懷中輕拍,賀寶兒听著心跳,一下就睡了。

邵雲湖輕手輕腳下床,迎上的是郝娘子喜悅的眼光。

幾人出了格扇,在小院子里,郝娘子很直接塞了個紅包給里正,「邵姑娘跟張姑娘留下,我們薛家什麼都有,不用特別回家拿取衣服事物了。」她又拿了一把銅錢給鄭翠翠,「鄭姑娘跟我們薛家沒緣分,請鄭姑娘喝點茶水。」

里正拿了紅包,領著鄭翠翠,高高興興去了。

邵雲湖跟張金妞跟著一個叫做喜逢的大丫頭到了有朋院的後罩房,給兩人分配了房間,櫃子,沒多久,喜逢就拿來兩人的衣服跟鞋襪——薛家是大戶,大戶有大戶的規矩,普通丫頭穿的是淺紫色的衣服,伺候主人家的丫頭是深紫色的衣服,喜逢穿的就是深紫,至于郝娘子不但是深紫,還是綢緞,階級更高。

晚上睡在硬板床上,邵雲湖可是十分高興,沒想到自己穿書二十年,哄娃功力不減,只要這幾個月好好照顧賀寶兒,她就不用擔心日後的生活了。

張金妞坐在床沿,開了窗看一下外頭,然後又關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雲湖,邵大叔有沒有說過要怎麼安排你的賞銀?」

「給家里蓋後院,蓋個四個房間吧,我住一間,一峰將來娶媳婦住一間,兩間給孩子,當然這都只是想想,我听說薛家的下人一個月至少一兩月銀,就算什麼賞銀都沒有,也能拿二兩呢,夠湊錢給我弟弟娶牛春花了。」

張金妞意外,「一峰想娶牛春花?」

「誰家不想呢。」

張金妞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也是,要是我家有十兩銀子,爹娘肯定也要說牛春花了,能務農,能刺繡,人高馬大,一看就好生養,只不過十兩銀子真的太多了,我們一般人也拿不出來。」

邵雲湖完全認同,「我也覺得牛家這聘金禮數太大,有時候我在想,會不會牛家不想讓牛春花這麼早嫁人,所以故意開這條件,我們稻豐村不過鄉下小地方,一般嫁娶也就三兩銀子,牛家卻要求十兩,太強人所難。」

張金妞嘆了口氣,「我有時候真不明白,為什麼當爹娘的要這樣為難自己的女兒,我今年都十八歲了,爹娘不讓我成親,說弟弟妹妹還需要我,我嫁人了,家里的弟弟妹妹誰照料?但他們一直生,家里每兩年就有小娃娃,我是真的很累了,我想嫁人,想有自己的孩子……我剛剛突然有一種想法,要好好照顧賀寶兒,這樣說不定賀大人會買下我,讓我能跟到京城,配個小廝或者花匠,一起相守過日子,沒錢也沒關系,我不嫌他窮,他也別嫌我年紀大,總比在家幫襯弟弟妹妹強。」

邵雲湖完全懂張金妞的難處,他們稻豐村有一個沈娘子就是因為照料一直來的弟弟妹妹,二十五歲還沒嫁人,等到爹娘終于生不出來,換弟弟們的孩子陸續來到,那個沈娘子的一生就是不斷拉拔沈家的新生兒,等到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再也無法當免費勞力時,弟弟們就把她轟出門了,說已經白養她二十年,她不能這樣一直賴在沈家。

沈娘子現在住在村尾的破廟,村人同情她,經過時會給她幾枚銅錢,或者一些吃的,但無論如何,都太可憐。

看著張家對張金妞的狠勁,張金妞想去京城,遠遠逃離那個吸血的家,也是理所當然。

邵雲湖又想起自己,雖然一峰是自己的親弟弟,現在看起來也很友愛她,但將來會怎樣不知道,枕頭風最可怕了,太多人娶了老婆就變了一個人,看來她的計劃還是得修正一下。

貴人在江南最多兩三個月,那她就是二、三兩保底,這銀子肯定拿來給一峰娶妻了,不用多想。

可是萬一她拿到了賞銀,而且這賞銀很多,足夠蓋起大屋,她就一半存錢莊,當自己的養老保險,一半上繳改善居家環境,並且要求立個字據,說明誰也不能把她趕出去。

這樣好,凡事多想三分,麻煩就減少三分。

寧願當一回小人,也不要像沈娘子那樣太重親情而晚景淒涼。

邵雲湖想起什麼似的,「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這賀大人到底什麼官兒啊?」

這可是關乎賞銀大不大方,甚至關乎著張金妞會不會被買下來回京伺候的大事。

張金妞滿臉奇怪,「你不知道嗎?」

邵雲湖一時答不出來,過了一會才說︰「我,我該知道嗎?」

張金妞一下來了興致——她天生八卦,最愛打听,那賀大人剛剛入住薛員外家時,她就問了,現在听得邵雲湖不明白,連忙說了起來,「好大的官,比戲曲里的大官都要大上很多,听說賀大人上朝時,衣服上繡蛇的。」

邵雲湖點點頭,蟒紋,那是七品以上了。

京官沒有命令不得離京,這賀大人不但離京了,還攜同一個小孩,這些都要上報,由此可見,皇帝是挺看重這個賀大人的。

邵雲湖繼續推理。

賀大人帶著佷女,卻沒帶妻子,應該是單身,不然說不過去。

就算考試耽誤了婚期,既然已經入朝,且位列七品以上,應該有很多人想說親,上面的官員肯定想拉攏過來當自己人,官員的女兒做什麼用的?就是用來建立姻親關系的。

除非他品行有瑕疵,可是若真如此,早就被政敵給舉報拔除官位了,怎麼可能還出京辦事,這可是多大的榮譽。

好龍陽?可是無論現代還古代都有看重權力看重面子和香火的人,好龍陽沒關系,不妨礙成親生孩子。

邵雲湖想破頭,都想不出賀大人不成婚的理由,回過神來,張金妞已經睡了,還微微發出鼾聲。

邵雲湖覺得自己鑽牛角尖了,賀大人成不成親,為什麼不成親,關自己什麼事情,自己只要打起精神,好好照顧賀寶兒就是。

其他的不用多想,因為那些都不是她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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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是愛情嗎?

邵雲湖跟張金妞莫約在五更時候被拍門聲叫醒,邵雲湖機警,迅速翻身下床,迅速開門,門外是昨天照應她們的大丫頭喜逢。

喜逢知道這兩人不過是鄉下丫頭,沒什麼見識,也沒太過為難,「前面有井,自己去打水梳洗,然後到小廚房吃早點,吃飽了把自己收拾干淨,去寶小姐房中喂早飯。」

「謝謝喜逢姊姊。」邵雲湖連忙行禮,「我跟同伴在鄉下長大,沒見過什麼世面,還請姊姊多多提攜。」

喜逢見她知禮,頗感意外,笑容也由衷了些,「有朋院歸我管理,看照你們是應該的,我們薛家下人多,粗活不用你們動手,總之照顧好寶小姐,老爺不會虧待你們的。」

邵雲湖多聰明啊,一听就知道除了賀大人的賞,還有薛員外的賞——是的,賀家的丫頭個個躺床不起,薛家這麼大,卻找不出個人可以搞定那五歲小妞,說來薛員外也很沒面子。

邵雲湖作起夢來,要是賞銀夠多,她下半輩子就在家里當咸魚,每天翻來翻去曬曬太陽,養幾只貓貓狗狗,開心當狗媽貓媽。

喜逢離去,邵雲湖回到床邊,把張金妞搖醒——家里孩子多,半夜各種啼哭,張金妞早就練就一身好本領,什麼聲音都無法吵醒她。

邵雲湖搖了幾下,張金妞才睜開眼楮,邵雲湖把喜逢的話轉達了,張金妞模模肚子說︰「好想吃肉。」

邵雲湖也想吃肉啊,她上次吃肉還是托清明祭祖的關系,祖先怎麼不托夢給田婆子,說讓她每三天炒一盤肉,真能這樣就好了。

兩人打水梳洗,換上薛家的丫鬟衣裳,接著到了後罩房最旁邊的小廚房。

廚娘在門口洗菜,看到她們咧嘴一笑,「你們就是喜逢說的那兩個丫頭吧,飯菜放在桌子上、一人一盤。」

邵雲湖走進小廚房,這才知道什麼叫做一人一盤,倒有點像學校的營養午餐,一人一個餐盤,上面一碗白飯,兩小碗的菜,一碗腌紫蘇,一碗豆干炒豬肉。

肉!邵雲湖跟張金妞互看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出最簡單的開心,薛家真不愧大戶,丫頭居然早上也有肉吃。

豬肉的味道太美妙了,那香氣,那油花,而且廚娘完全不小氣,肉切得好大一塊。兩人把早飯吃得干干淨淨,又舀水把碗筷洗干淨,這才離開廚房。

邵雲湖看看天色,推測六點左右。

有朋院的後院不大,邵雲湖跟張金妞一下走到昨天的大房間。

邵雲湖有點猶豫,是要直接推門而入,還是要敲門——她沒在大戶生活過,以前看的那些古裝片也沒這等小細節,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格扇從里面拉開了,不是喜逢又是誰。

邵雲湖連忙說︰「喜逢姊姊,我們用完早飯了。」

張金妞慌慌張張跟著行禮,「喜逢姊姊。」

喜逢臉色不差——郝娘子讓她來帶這兩個村野丫頭,她本覺得委屈,降低了身分,可目前看來這兩人還算勤快有禮,心里不舒服的感覺也就沒那樣深了。

喜逢把八片格扇全部往旁邊推,「你們先讓寶小姐起來,服侍梳洗,知道怎麼幫小娃梳洗嗎?」

張金妞連忙點頭,「會的,我六歲就開始幫弟妹梳洗了,到現在家里十幾個弟妹,都是我一手帶大。」

喜逢點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邵雲湖昨日來的時候緊張,又接近黃昏,直到現在才有空好好打量這有朋院,丹楹刻桷,錦天繡地,好像她去北京旅行時看到的那些百年房舍,古典大器。

賀寶兒的腳踏邊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衣服還皺著,一看就是安排的守夜丫頭,見到三人,一臉討好的說︰「寶小姐昨日睡得很香,連起夜都沒有。」

接著就見喜逢坐在腳踏旁,小心翼翼的搖著賀寶兒的手臂,「寶小姐,天亮了,該起床梳洗用早飯。」

賀竇兒翻了個身,繼續睡。

喜逢耐著性子叫喚,「寶小姐,醒醒。」

賀寶兒發出不滿的聲音,「我還想睡。」

喜逢一向是伺候薛太太的,對五歲小妞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付,偏偏這小娃嬌貴,又打罵不得,一時之間倒有點尷尬。

邵雲湖想給張金妞表現的機會——自己是穿書人,又佔了幼教老師的便宜,將來教賀寶兒自己吃飯,自己上廁所,那都是大功勞,可是張金妞不同,她只是憑著經驗多,但沒有相關的知識,能做出的貢獻也就有限。

邵雲湖昨天听了張金妞的理想,覺得只要讓賀寶兒在某一方面依賴張金妞,按照京中人的習性,肯定就是把張金妞買下來帶回去伺候了,賀大人身穿蟒紋官袍,門戶不會太低,家中合適成親的男僕一定不會少。

邵雲湖陪笑說︰「喜逢姊姊,不如讓金妞試試,金妞很會叫孩子起床的。」

喜逢想了想,「好吧,記得可別讓寶小姐哭了。」

張金妞大喜,「不會的,我每逢換季會去醫館打下手,常常叫人起床的。」

張金妞在醫館打下手,當然照醫館的方法叫人起床,病人都是氣虛,禁不起驚嚇,得慢慢來,于是她伸出雙手,輕輕給賀寶兒拍背,然後按摩手心,手臂,肩膀,雙腿跟腳底也捏一捏,先讓氣血循環起來。

果然賀寶兒慢慢張開眼楮,打了個呵欠,張金妞連忙扶她起來。

喜逢十分高興,經過這幾天,她已經不在乎誰搞定這小妞了,只要她不哭不鬧,按時吃飯,自己對太太就能交代,等到貴人離京,她依然是太太的心腹。

邵雲湖還以為會有人端賀寶兒的餐盤進來,畢竟昨天晚飯就是那樣,一個黑漆紅花木盤,上面一碗鮮魚粥,一碗雞汁蒸蛋——薛家不愧大戶,已經很有養生的概念,晚餐吃完沒多久就要睡,所以不會太豐盛。

可是喜逢卻是轉身牽起賀寶兒的手,「寶小姐的早飯是跟賀大人吃的,你倆以後要伺候寶小姐,跟我過去磕個頭。」

邵雲湖大喜,磕頭算什麼,重點是有紅包啊。

為了安養晚年,膝蓋不重要。

兩人跟著喜逢走到東邊的大房——八片格扇也都已經大開。

邵雲湖看到園中景致,真心覺得不錯,花木扶疏,又時逢春季,庭院一片郁郁蔥蔥,欣欣向榮。

就在邵雲湖還有閑情逸致看園中景色時,賀寶兒掙脫喜逢的手,三步並做兩步朝東邊的大房跑去,一邊清脆的喊著,「三叔,三叔。」

邵雲湖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走了出來,一把抱起賀寶兒,笑問︰「我听郝娘子說,昨日鬧得好晚才吃晚飯?」

賀寶兒把臉埋在年輕男子的肩膀,撒嬌說︰「沒有很晚。」

「那是多晚呢?」

「一點點晚。」

「一點點晚?」男子含笑說︰「我們寶兒這麼棒啊?」

賀寶兒嘻嘻笑了。

喜逢連忙小跑步上前,邵雲湖跟張金妞也跟著小跑起來。

「奴婢喜逢見過賀大人。」喜逢連忙行禮,「這兩丫頭一個叫邵雲湖,一個叫張金妞,是趙里正找來的在地人,昨日是她們哄寶小姐吃飯睡覺的。」

「抬起頭來我看看。」

邵雲湖听得這麼說,就抬起了頭,很難免得也跟這個賀大人對上了眼——邵雲湖胸口突然怦怦起來。

一跳,一跳,又一跳。

她心想,這是什麼?她兩世為人,要一見鐘情了嗎?

這個賀大人好看得過分了。

她想起馮夢龍形容韓子高,「邊幅美麗、縴妍雪白、螓首膏發、天然蛾眉,見者靡不嘖嘖」,韓子高之美貌,連陳文帝都一度想封他為男皇後。

如果韓子高有這賀大人的五官氣度,她能懂陳文帝了。

但也不是說賀大人女氣,看得出來是個青年男子,身材也高大修長,但就很難用言語形容,太好看了。

是月中神仙吧?

若不是神仙,怎麼周身會有一種光華?

這個賀大人,是一種超越性別的好看,不管喜歡男生或者喜歡女生,都會承認他絕世無雙。

  ??????

胸口怦怦怦的,身為凡夫俗子的她實在太沒用了,還以為自己在現代看多了俊男美女,可那些當紅明星抵不上賀大人的十分之一。

何況他不只骨相美,皮相美,他還讀書,腹有詩書氣自華,他神采奕奕,但又不是在上位者那種咄咄逼人。

但想著自己母胎單身兩世,她又不是很有把握是否真是一見鐘情,她就是覺得這賀大人真好看,然後自己的心怦怦跳,好像有羽毛搔著心窩,想笑,又不敢笑。

這是什麼感覺?她好慌。

「好好照顧寶兒吃飯睡覺。」賀大人開口了,他連聲音都那麼好听,「該給的賞銀,我不會小氣。」

她低下頭,「不敢。」

張金妞連忙也說︰「不敢。」

喜逢松了一口氣,這兩人雖然是昨日才進的薛家,但一旦失禮,都是她沒教好,現在見兩人應對得當,也覺得有幾分面子,「賀大人太客氣了,也不是奴婢心寬,這兩丫頭昨日照顧寶小姐確實還過得去,再多教幾天會更好的。」

「我帶來的那些人,可有好點了?」

「有一個叫做平安的大哥勉強能下床,其他人還是吐得沒完,大夫說已經用了最好的藥了,不過水土不服,自古難解,只能多吃幾天江南飯,看看能不能習慣。」

賀大人十分客氣,「有勞姑娘了。」

喜逢笑說︰「能給賀大人差使,是奴婢的榮幸。」

賀大人又客氣了幾句,然後抱著賀寶兒往屋里走,「寶兒已經五歲啦,得好好吃飯,這才長得快。」

賀寶兒奶聲奶氣的說︰「我要昨天那個說故事的丫頭。」

邵雲湖一噎,她昨天還是「姊姊」,今天就變成「丫頭」,可見這賀寶兒十分依賴賀大人,賀大人在的時候,底氣十足,白然就把別人看得比較低,就很像有些寵物犬,主人在的時候叫得很凶狠,主人不在,乖得跟綿羊一樣。

賀寶兒這樣雖然不罕見,但也不好,給她邵雲湖一段時間,她要好好改正賀寶兒這個壞習慣。

賀大人頭也不回的說︰「都進來吧。」

邵雲湖就見桌子上布了八道菜,雖然邊界戰亂,但江南距離邊塞遠得很,薛家又富有,招待朝臣自然不會小氣。

清蒸鱸魚,烤鴨腿,素炒豆腐,玉蘭片,田園香菇,醋溜小黃瓜,開水白菜,韭菜炒蛋,還都冒著熱氣,兩碗干貝肉粥,香氣四溢。

跟著三叔,昨晚的小霸王瞬間變成小乖乖,自己上繡墩坐好。

賀大人問︰「昨晚誰說故事?」

邵雲湖往前一步,「是奴婢。」

「繼續說。」邵雲湖想了一下,說起白雪公主。

就見賀大人拿起小匙,親自給這寶貝佷女喂飯,鱸魚自然已經去刺,烤鴨腿也去了骨頭,大概是特意吩咐過,菜肉都切得適合孩子大小,賀寶兒雙腿晃啊晃的,听話得很。

賀大人一門心思在喂飯上,邵雲湖也就大大方方的打量他了,神仙真耐看,這都距離第一眼十幾分鐘了,她只覺得他更好看。

她在家庭日看過很多爸爸喂小孩子,有耐心十足的爸爸,也有彷佛跟孩子有仇的爸爸,根據她多年的幼兒經驗,賀大人是真的疼這佷女,每一次只會給一點,提醒她要細嚼慢咽,賀寶兒明顯愛吃肉,不愛吃菜,中間幾度央求「三叔,我只要吃肉」,但賀大人還是會平均夾菜,不讓她挑食,並且也不是威壓她,而是跟她說︰「寶兒要什麼都吃,這樣才能健康長大。」

白雪公主只說到公主進入森林,賀寶兒就吃完了,賀大人這才端起自己面前那碗粥,開始用早飯。

賀寶兒不太滿意她停下故事,「繼續說呀。」

「吃飯才听故事,現在吃飽了,站起來一下消化消化。」

「我不。」賀寶兒拗了起來,「我要繼續听,公主進了森林,然後呢?」

「公主進了森林後的故事,寶小姐要吃中飯的時候听,還是吃晚飯的時候听?」

賀寶兒年紀小,沒想到這是個套路,直接鑽了進去,「吃中飯的時候听。」

「好,那打勾勾喔,吃中飯的時候繼續說。」

賀寶兒一愣,總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看到邵雲湖伸出的小指,覺得有種魔力,鬼使神差的打了勾勾。

邵雲湖想著,哄小朋友,那還不容易,她可是馴服無數小野人的王牌幼教老師啊。就在這時候,賀大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含笑,有著幾分嘉許——邵雲湖突然又懂周幽王了,被這樣的神仙人物笑著看,她也想點一下烽火台。

當然,絕對不是美人誤國,是決策者定力不夠。

邵雲湖母胎單身,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喜歡上一個人——照說日久生情最保險,畢竟容貌會老,可是內在不會。

她以前身邊就有美女跟普男在一起,面對大家的不解,美女說你們不懂,我跟他什麼都能說,他是一個能包容我的人,他有最好最好的靈魂。

邵雲湖是不懂,畢竟她所有的愛情經驗來自小說電影,小說電影通常會有合理的安排,譬如說日本電影最常見的,美女學生看到不良少年給小貓撐傘,啊,他好善良,有了這個鋪陳,墜入愛河就理所當然。

相形之下,邵雲湖就覺得自己俗氣了,完全見色起意,可也不能怪她,在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她在電腦上看過無數美青年,沒人能沾上賀大人的邊。

而且有些美青年一看就腦袋空空,賀大人不是,他真的有氣質,春天早晨的陽光斜斜照進屋子,籠罩在他周身,絕美出塵,唉,真的神仙,下一秒騰雲飛去,都不用意外。

邵雲湖,你好庸俗。

可喜歡俊男美女是人類本能,她就看看,又不動手動腳。邵雲湖手上給賀寶兒拍午睡,自己內心天人交戰。

她錯了,她不是不想成親,也不是想當老姑娘,她是穿書二十年沒能遇上讓自己心動的人,以前伍婆子想讓孫子娶她當孫媳婦,原因是「湖丫頭刺繡能賺錢,這樣存個幾年,就能蓋雞棚了」,楊七嬸想說親,原因是「我們家的玉米田太大,要娶個能干活的媳婦」,屈三郎對她示好,理由就更讓人生氣了,「雲湖妹子你長得普通,一看就安分,像高銀荷,傅秀秀那種長得太漂亮的,俺怕戴綠帽」。

人生兩世,原來自己不是獨身主義者。

話說回來,她想起賀大人時,心再怎麼怦怦跳都沒用,賀大人是朝臣,不管什麼原因晚婚,都輪不到她這個鄉村農女。

可惜,難得心動了,卻是沒有將來。美人榻上的賀寶兒微微發出鼾聲,顯然已經睡著。

在旁邊的喜逢露出滿意的表情——她真不知道怎麼哄小妞午睡,看來這兩個鄉下人還挺有辦法。

喜逢模模賀寶兒的腳,心有所感,「寶小姐父母雙亡雖然可憐,可是有賀大人這三叔護著,有能欺負她。」

張金妞最是八卦,忍不住問︰「喜逢姊姊,我看賀大人年紀也不小,怎麼單身到江南啊,莫不成還沒娶妻?」

邵雲湖豎起耳朵,心想,這要是賀大人獨身,說不定他哪天被豬油蒙心,看上了自己這個農女呢,但要是他有妻子,自己萬萬是不可能的,就算賀大人願意讓她當妾室,她也不願意去加入另一個家庭。

想想又覺得,邵雲湖,你還可以啊,沒有因為美色就忘了自己的原則。

身為女子,她絕對不為難女子。

喜逢本是伺候薛太太的一等大丫頭,過來伺候這五歲娃娃實在是覺得委屈,悶了幾日,現在有人問話,也就沒那樣端著,「賀大人家里不過小康人家,他是靠著自己苦讀出身,剛開始因為讀書,所以耽誤了親事,後來好不容易入朝,賀老爺又過世,賀大人就得丁憂三年,一般人剛剛入朝就丁憂大抵就沒回朝機會,可是只能說賀大人當年在殿試上給皇上留下印象,皇上居然問了起來,吏部不敢怠慢,三年一滿,就把賀大人的名字呈上去了,現在是正六品的太學博士,兼任太子文膽,這回是奉宮中旨意,到江南辦事,至于辦什麼事情,賀大人不提,我們做下人的當然不知道。」

邵雲湖在心中哇的一聲,賀大人年紀輕輕,居然就能讓皇上關注,三年不見還不忘,真是厲害了。

張金妞大戲看得多了,自然也有點概念,「上殿試,那不是很大的官?」

「那是。」喜逢這陣子都在有朋院伺候,賀家越是風光,自己也越是有面子,「賀大人的家人靠著他現在在京城落戶,過起官家日子,雖然比不上那些百年世家,但卻是皇上看中的人,又跟太子親近,前途不可限量。」

邵雲湖想,唉,跟神仙的距離更大了。

古來白身的讀書人不少,進入權力核心的最快方法就是娶大戶女兒,譬如說娶太師嫡孫女,太師就會多照顧他,又譬如娶驃騎大將軍的女兒,驃騎大將軍就會照顧他,入朝為的就是錦繡坦途,美人再美,也比不上前程,何況她邵雲湖不美。

她在稻豐村的優勢︰會刺繡,會農活,會家務。

這些放在京城,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

大戶人家不缺繡娘,不用務農,更不用自己做家務。

可惜了她的一見鐘情,可惜了她的愛情萌動,現在想起賀大人雖然胸口還是暖暖的,可是她很明白不可能,連想都不用想——除非她是皇帝失散多年的女兒,真實身分是個公主,那還可能跟他匹配,但她跟爹娘各有一半像,實打實的邵家女兒,絕對不會是皇帝流落民間的公主。

戀愛只在一瞬,失戀也只需要一瞬。

可是沒關系,她這兩個月就當保養眼楮,多看幾眼賀大人,反正也不吃虧啊。

喜逢見兩人專心听自己說話,不禁有些飄飄然——雖然是薛太太的心腹,可是薛太太身邊還有陪嫁過來的唐娘子,莫娘子,以及剛進門時,薛老太太賞下的文娘子,這三人伺候薛太太的時間長,自己跟她們說話,她們有時會露出鄙夷神情,唐娘子還說過「喜逢你才十幾歲,懂什麼」,此刻見稻豐村這兩個丫頭十分專注,隱隱覺得有點得意,而人一得意,當然就管不太住自己的嘴。

喜逢臉上藏不住笑意,「賀大人不過二十二歲,前途又這樣好,當然很多門戶想說親,可是听說那些高門小姐看了賀大人的畫像,都不願意嫁。」

張金妞奇怪,「為什麼不願意,我看賀大人長得很好看啊,眉毛是眉毛,眼楮是眼楮,比做大戲的生旦還好看多了。」

喜逢有點噎住,怎麼拿戲子來比朝中大臣,但又想她們沒讀過書,也就不計較了,「就是因為賀大人相貌太出眾,那些小姐都自卑了,丈夫比自己還好看,那日子要怎麼過下去,當然有一些小姐不介意,不過賀大人挑得很,說將來的妻子要熟讀詩書,這可為難那些小姐了,女子無才便是德,讀讀女誡,佛經,也就差不多,哪戶小姐熟讀詩書呢,就算是公主,也沒讀這樣多書的,就因為這樣,親事才一直耽擱下來。」

邵雲湖對賀大人的欣賞又多了幾分,重才不重色,真不愧是她心中的神仙。

如果神仙重色,不會到現在還是單身,二十二歲在古代已經是大齡了,他有所追求,不想將就。

神仙也太完美了吧。

邵雲湖現在的感覺不是絕望于兩人差距,反正她早就認清事實,是絕對不可能的,屈三郎說話雖然讓人生氣,但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她邵雲湖就長得很普通。

不知道神仙對讀書的定義是怎麼樣,如果是國學國文,她不敢說自己是才女,作詩作詞信手拈來,可是少說也讀了從唐朝到清朝各大名家的詩詞,要背背詩詞還是可以的,當然比不上科舉出身人,可是要跟高門大戶的小姐比,說不定她還贏呢。

但贏了也不怎麼樣,還是不可能。

邵雲湖拍拍賀寶兒的胸口,心想,好好照顧她,在賀大人心中留下個好印象,讓他回想起江南時覺得江南那個農家女很神奇,這樣就好了。

自己還是乖乖在書中等待老死,然後看看能不能回現代,她只要能回去原本的世界,她一定要把穿書的經歷寫出來,太神奇了,原來真有穿書這回事。

對了,雖然沒希望,但她還是想知道一下神仙的名字,「喜逢姊姊,賀大人叫什麼名字,姊姊知道嗎?」

奉承法果然很有用,就見喜逢挺了挺胸膛,「那是當然,我現在負責打理有朋院,怎麼可能不知道賀大人的名字,賀大人叫做賀逐光,追逐的逐,光芒的光。」

邵雲湖一喜,原來一見鐘情叫做賀逐光啊。

逐光,真好听。

邵雲湖就在薛員外家待了下來。

每天早上帶賀寶兒去賀逐光那邊吃早飯,因為賀逐光喂飯總是很專心,邵雲湖就毫不客氣的看他。

都說「美人三日膩」,就說好看的人連看著三天,也都變得普通了,可是邵雲湖卻覺得這神仙越來越好看。

春天的陽光照進屋子,讓他籠罩在融融春陽里,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絕對不敢相信有這樣的畫面,連陽光都偏心他。

當然,身為一個幼教老師,她擅長一打多,一心二用不是問題,她可以一邊贊嘆賀逐光的美色,一面跟賀寶兒說童話故事。

小孩子是要教的,經過這幾日,賀寶兒已經知道了吃飯時才有故事听。

她不會說「現在不講故事」,這樣直接的拒絕不好,她會說「要吃午飯時听,還是晚飯時听」,讓孩子可以做選擇。

小人兒做出選擇,自然就不會鬧了——五歲小妞怎麼斗得過詭計多端的大人呢?

經過幾日,賀逐光從京城帶來的人陸續恢復,水土不服真的太奇怪了,難怪古代學子進京趕考,大多會提前半年去,就是預留了水土不服的時間,備考多年,總不能栽在這件事情上。

在賀家負責照顧賀寶兒的是鄒嬤嬤,還有兩個大丫頭,一個叫做花好,一個叫做月圓,雖然是很普通的名字,但卻飽含祝福,賀寶兒身邊就是花好月圓,如果她的人生一直能體會這種景致,那過得也不會太差。

然後賀逐光的兩個隨身小廝也能下床,一個叫做平安,一個叫做順風。

在喜逢的介紹下,幾個下人都彼此打過招呼,對于平安跟順風來說比較沒差,因為他們是伺候賀逐光的,對于鄒嬤嬤也沒差,她不是親手照顧賀寶兒的人,要以現代企業來說,鄒嬤嬤是小主管,但花好月圓就比較心急,自己要是不能照顧寶小姐,那還要她們做什麼?兩人才剛剛能下床,就跟鄒嬤嬤提議把邵雲湖,張金妞送回稻豐村。

可是經過了這幾日,賀寶兒已經喜歡邵雲湖了,天天有故事,那些故事她都沒听過,新奇得很。張金妞天天給她按摩起床,擦澡的速度又快又好——月圓擦澡的速度慢,春寒料峭,賀寶兒總是覺得很冷。

賀逐光想著還是讓舊人照顧寶兒,至于稻豐村那兩個臨時丫頭,多給些銀子打發回去就是,卻沒想到寶兒不要花好月圓伺候了,纏著邵雲湖說故事,玩游戲,晚上睡覺前就要張金妞給自己擦澡,然後按摩。

在賀逐光眼中,賀寶兒最有發言權,她說了要邵雲湖跟張金妞,那留下來就是。

當然,隨著賀家下人陸續恢復,這管錢的溫嬤嬤也恢復了——邵雲湖拿了一個大荷包,張金妞也有一個。

兩人晚上在後罩房開了,見是五個一兩的小銀元寶,都不敢相信,居然有這等好事,她們進薛家也才不到十天。

張金妞拿著元寶左看右看,滿臉喜色,「我只在祖父手中看過銀元寶,沒模過,原來銀子模起來是這種感覺。」

邵雲湖也很喜,想著明日托人傳口信給爹娘,讓他們過來取銀子,先把牛春花跟邵一峰的婚事定下來,剩下三兩辦個婚事應該可以。

張金妞躺在床上,拿著元寶東看西看,「雲湖,你說賀大人一下就賞了我們這麼多銀子,是不是對我們很滿意。」

「那是當然了,要不是見到我們服侍得俐落,早就讓我們回家了。」邵雲湖沒說的是,要不是她倆有一套,花好跟月圓也不會這麼輕易罷休。

「對了,有件事情……」張金妞臉上笑咪咪的,「賀大人身邊那個平安,連續兩天送了糖果給我吃。」

邵雲湖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真的?」

  ??????

張金妞有點害羞,有點喜悅,「真的,他說今年二十歲,跟著賀大人這幾年太忙了,沒有侍妾,也沒有通房。」

在古代,這算是明示了,平安對張金妞有意思。

張金妞長得可不輸雜志上的模特兒,大齡未婚也是被太多弟妹耽誤,這平安二十歲,配張金妞剛剛好。

邵雲湖雖然知道自己跟神仙無望,但還是很高興張金妞的人生有反轉的機會——她們才照顧賀寶兒幾天,賀寶兒就要她們伺候了,等賀逐光把差事交代妥當,買下張金妞隨行回京的機率大增,到時候張金妞就能離開那個吸血鬼家庭,成親,生子,展開自己的人生。

至于自己,倒是不想進京的,反正進京也不可能嫁給賀逐光,她一點遠行的動力都沒有,還是趁著這兩個月好好表現,多賺點賞銀,存下中老年生活基金,才是正道。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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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賀大人的欣賞

轉眼間,邵雲湖跟張金妞已經進入薛家一個月,除了前幾日那個五兩大荷包,薛員外處也給了五兩——總算找到人來搞定賀寶兒了,薛家也算松了一口氣。

晚餐時間,照例是邵雲湖負責給寶兒喂食,不過她今天不想喂孩子,想教孩子怎麼自己吃飯,五歲不小了,可以學習一些事物,真的愛孩子要教會他們獨立,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那不是富貴,那是廢人。

「寶小姐。」邵雲湖的語氣就像前生哄孩子那樣,「今天我們試著自己吃飯好不好?」

賀寶兒不解,「為什麼我要自己吃?」

「寶小姐五歲啦,已經是個大人了。」

小孩子是很單純的,听到自己已經是個大人,眼楮一亮——原來自己是大人了啊。

邵雲湖把菜肉粥拌開,然後讓賀寶兒自己拿湯匙吃。

賀寶兒人生第一次拿湯匙,當然沒辦法拿得很好,吃一湯匙,嘴角有殘渣,桌子的錦繡桌巾上也留下一些粥痕。

賀寶兒皺眉。

邵雲湖哄著說︰「寶小姐做得很好,髒了沒關系,等吃完再收拾,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賀寶兒看著她,似懂非懂的又自己吃了起來。

旁邊的溫嬤嬤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想想又算了,寶小姐確實該學著自己吃飯,不然等一兩年後上族學要待上一整天,總不能帶著丫頭去。

賀寶兒吃得幾口,已經飯菜掉滿桌,她自己也很不滿意,怎麼會這樣。

邵雲湖鼓勵,「我常常幫鄰居顧孩子,大家第一次拿湯匙都是這樣的,寶小姐已經做得很好了,都沒掉在地上。」

賀寶兒被這樣一夸,突然又高興了,「我很棒。」

溫嬤嬤連忙說︰「寶小姐當然是最棒的。」

就在這時候,听得外面有問好的聲音,邵雲湖知道是神仙回來了——賀逐光架子不大,但是薛家想討好,所以總會派人在有朋院的垂花門附近等著,郝娘子說,要讓賀大人賓至如歸。

賀逐光還是那個賀逐光,疼寵著這個沒爹沒娘的佷女,回到院子不是先去換衣服喝口水,而是先進了賀寶兒的房間。

賀寶兒自己拿著湯匙,臉上跟桌子上一片狼藉,看到三叔進來,臉都笑開了,「三叔。」

溫嬤嬤知道小姐現在看起來狼狽,搶著說︰「花開在訓練寶小姐自己吃飯,奴婢想著寶小姐也該學這些了,就沒阻止。」

邵雲湖現在的名字是「花開」,張金妞叫做「富貴」,取這名字也是希望「花開富貴」常伴賀寶兒的身邊,跟「花好月圓」一樣,都是祝福。

賀逐光沒有多問,點點頭,「溫嬤嬤年紀大了,先下去休息吧。」

溫嬤嬤在賀家多年,看著賀逐光長大,知道他有一說一,讓她去休息就是去休息,絕對不是在暗指她辦事不力,遂高高興興去了,這水土不服真奇怪,她現在雖然能吃能睡,但就是有說不出來的疲憊。

邵雲湖看到賀逐光,心里高興起來——神仙越看越好看,忍不住想起那句「延頸秀項,皓質呈露」,雖然是形容甄宓,但賀逐光有種超越性別的美。

真的好好看哦,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完美,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造物主對賀逐光肯定用了全部的偏愛。

賀逐光在賀寶兒身邊的繡墩坐了一下,賀寶兒臉上都是粥,他只是笑笑著說︰「寶兒這樣很好,自己學著用餐,已經五歲了,不能一直讓嬤嬤喂飯。」

賀寶兒一臉得意,「剛才花開說我已經是大人了。」

賀逐光笑說︰「是啊,很快就是大姑娘了,什麼都要學起來。」

講完,又贊許了看了邵雲湖一眼——他不是沒想過讓寶兒學會自己梳洗吃飯,但寶兒很抗拒,他想起大哥不到二十歲就早死,想起大嫂因為不願意守寡,拋下剛剛出生幾個月的孩子回娘家,他就忍不住多溺愛佷女一分。

他跟大哥雖然一嫡一庶,但大哥一直對他十分關懷。

以往,是大哥照顧他,現在他要替大哥照顧寶兒。

只是同樣五歲,蔡太僕卿的孫女已經會彈琴,田秘書監最小的女兒在祖母生日時做了福祿壽刺繡,但寶兒什麼都不會,這又讓他傷腦筋。

沒想到梅花府雖然小,卻地靈人杰,有花開跟富貴這樣伶俐的女子。

不過進府才一個月,寶兒已經學會自己淨手,他看到那個小盆,溫嬤嬤說是花開讓薛家的木工做的,寶小姐不過才一天就知道怎麼用,聰明得很。

學會淨手,學會吃飯,可是人生大事。賀逐光對花開跟富貴很滿意。

賀寶兒一邊吃粥,一邊說︰「三叔,今天花開教了我讀詩。」

賀逐光微笑看著佷女,「讀什詩?」

他心里想,應該是童詩,比如一人兩人三人跳,四人五人六人到,七人八人九人笑,十人一起樂陶陶。

賀寶兒把菜肉粥吞下,一臉得意的朗誦起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賀逐光意外的看了邵雲湖一眼——雖然只是入門,考慮到邵雲湖沒上過私塾,這就不簡單了。

京城的大戶小姐,都未必讀過〈靜夜思〉,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誰家小姐說自己愛讀書,那肯定是笑話一則,所以他至今未婚——要跟一個只讀過佛經女誡的人相守終身,光想就很無趣。

可是沒想到鄉村野地,會有一個沒上過學堂的女子能念出這五言絕句。

〈靜夜思〉雖然簡單,卻是賀逐光非常喜歡的詩,他是一直到了進京赴考才明白這首詩有多麼妙,短短一句「疑似地上霜」,不僅僅生動地描寫了月光,還充滿了情感,因為孤單,才會連看月光都是冰冷的霜,「霜」這個字,完美地呈現了詩人獨在異鄉的淒涼……雖然他在家中處境尷尬,生母又早逝,可對于大哥,對于溫嬤嬤,他身在京城依然是想念的。

此刻听得寶兒童音朗朗,他含笑看了邵雲湖一眼,內心意外,又有點想考校她,「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邵雲湖想,小意思,她念書的時候就覺得古典詩詞很有意境,背的時候從來不覺得痛苦,自己還又看了好多作品,能在神仙面前表現表現,她可高興了,「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玉盆縴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賀逐光心里三分驚喜,三分詫異,他最喜歡談論學問,又隨口一首夏日詩句,「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

邵雲湖順著說︰「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賀逐光是真的開心起來,他不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他認為女子的出入已經受到太多限制,更應該讀書,好開闊自己的心胸,可惜京城民風保守,當皇後都只讀過佛經女誡,並且因此得到皇上的夸獎,就沒人敢給自己的女兒多讀詩書,女子去族學說是學習琴棋書畫,但所謂的「書」,卻是孝經,祈子經,萬壽經等等,在他眼中無用的東西。

有幾戶相看過的小姐,看畫像端正秀氣,但一開口就十分迂腐,女子要舉案齊眉,要三從四德,日後丈夫打罵一定會檢討自己是不是哪里做不好,絕對不會埋怨雲雲,連他這個大男人都听不下去。

可是萬萬沒想到梅花府這小地方,會出現一個讀過書的女子,〈阮郎歸,初夏〉是他非常喜歡的夏日意境,〈客中初夏〉也不用說,是經典中的經典,他多年反覆品味,仍覺得驚艷。

花開已經進薛家一個月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只覺得她把寶兒帶得很好,就像里正說的,對小孩有一手,卻沒想到她還有點學問。

賀逐光第一次仔細打量起她來——雖然是進薛家工作,也給了伺候的名字,可是她很不同,從不自稱「奴婢」,而是說「我」,賀逐光原本以為她只是規矩不太好,想著不過在江南兩個月,也就不用太過挑剔,但現在想來,這花開應該是讀過書,所以有點骨氣,不願意自稱奴婢。

賀逐光對讀書人一向有好感,所以現在看花開的心態已經完全不同了,覺得她順眼許多,也好看許多,甚至覺得她的臉龐有股自信,不是美人,卻有種光彩——葉太傅的嫡孫女說自己一定賢慧,入門就會張羅通房,好趕緊給他開枝散葉,軍器監古大人的女兒說,自己是沒脾氣的人,嫁了丈夫,那就是一門心思伺候丈夫,什麼都不會想了,大理寺司直盧大人的女兒說,會好好給他打理院子,讓他不用操煩,她知道自己連帳本都看不懂,她會請教帳房先生的。

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她們留給他的印象也就模糊一片。

他以為自己會孤身一輩子,將來過繼兄弟的兒子承嗣,但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天下還有讀書的女子。

女子讀書不能考試,花開肯定是自己喜歡這些詩句。

想到她是真心對待文字,賀逐光內心又多了一層欣賞——女子不美沒關系,皮相終究會隨著時間過去,只有「本心」才能禁得起時間考驗。

賀寶兒把一碗粥吃得干干淨淨,賀逐光就見邵雲湖掏出帕子,「擦擦臉。」

簡單的三個字好像有種魔力,一向難伺候的賀寶兒擦了擦臉。

邵雲湖又夸贊道︰「寶兒太棒了,真聰明,說一次就懂了,還做得這麼好,是個小天才,以後學什麼都會很快的。」

賀寶兒被夸,高興的笑了。

賀逐光覺得很神奇——以前在京城,花好月圓要求著寶兒吃飯,求著她給擦澡,求著她做每一件事情,寶兒總是拖拖拉拉,百般不配合,他也知道伺候寶兒不是輕松活,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怎麼帶孩子,老夫人總說孩子就這樣,等長大就好,所以他也只能等寶兒長大。

可是花開不是這樣,她是不停夸獎,夸夸夸,寶兒就心甘情願了。

賀逐光模模寶兒的頭,跟邵雲湖說︰「以後有空,可常常教寶兒讀詩。」

「好。」

賀逐光認定邵雲湖有身為讀書人的自尊,所以不說「是」,而是說「好」,便也沒有糾正她,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有底蘊,有本事,自然不用把自己放得太低。

想想,賀逐光問︰「你叫什麼名字?」

「邵雲湖。」

賀逐光點點頭,「原來是邵姑娘,既然是讀書人,以後花開這名字不要用了,寶兒,以後喊人家邵娘子。」

邵雲湖大喜,她也不喜歡被叫花開,只是拿人錢財,也不好計較太多,此刻也隱隱有種感覺,自己是對上了神仙的脾胃,這才被換了稱呼。

雖然她對賀逐光是一見鐘情,但經過這一個多月來的相處,她覺得自己更加喜歡他,他脾氣好,有修養,雖然是能穿蟒紋袍服的官員,從不頤指氣使,這點可以從帶來的下人都忠心耿耿看得出來,帶人帶心,如果那些下人不是心向著他,絕對不可能這樣事事妥當。

神仙重視內在呢,她的心忍不住又怦怦跳起來。

兩人差距很大,一個是京官,一個是農女,可是難說嘛——第一天她還告訴自己不可能,別想了,乖乖睡覺才實在,可是喜歡他的心情有增無減,內心有時候又會響起一個小聲音說︰也許有奇蹟。

改了稱呼應該算好的開始,她終于不是奴婢花開,而是邵姑娘,邵娘子。

賀家真不愧是官家,薛家也不愧是員外,經過這陣子以來的各種打賞,邵雲湖跟張金妞已經拿了十三兩銀子。

非常大的一筆錢。

兩人趁著休假,到錢莊一趟,邵雲湖打算拿五兩回家,八兩存起來當養老基金,張金妞則說,自己只把月銀拿回家,其他都當自己私房,要是爹娘問起,就說自己笨,沒拿到賞銀,反正爹娘也不可能來質問賀大人。

兩人存了錢,又回稻豐村一趟,夏天是農作物瘋長的時期,邵家沒人,大概都去做農活了,她把五兩銀子放在娘的枕頭下,娘看到荷包,自然知道是她送的,快點給弟弟說上牛春花,家里的人都會開心。

她放完銀子,就走路去張金妞家里。

就見張金妞的娘劉氏罵罵咧咧的出來,看到邵雲湖連忙問︰「湖丫頭,那個薛員外的客人真的只給你賞銀嗎?你怎麼拿銀子的,也教教我們家金妞唄,人不要太自私。」

邵雲湖當然不會背叛張金妞,「大娘,那是我賺錢的本事,教了人,以後我怎麼賺銀子,你們張家獨門的養雞飼料也不會教人怎麼煮對不對。」

劉氏噎住,張金妞在後面笑出來。

兩人回了城,從角門進了薛家,等在角門邊的月圓一下上來說︰「邵姑娘可回來了,奴婢知道邵姑娘今日休息,不過我們實在拿寶小姐沒辦法……寶小姐不吃晚飯。」

邵雲湖穿書二十年,保持體貼人的好習慣,以最快的時間沖有朋院——已經會自己吃飯的賀寶兒只是黏她,看到人馬上就拿起湯匙了。

邵雲湖照例夸夸夸,賀寶兒高興得傻笑。至于賀逐光,最近也是常見的。

神仙第一個月比較忙,第二個月顯然空閑許多,每每到下午時分就會回到薛家——那時候邵雲湖總是在教賀寶兒各種東西。

她發現賀寶兒雖然聰明,但肢體平衡等等都不像五歲孩子,明顯缺乏運動,趁著初夏天氣好,她每天上午下午各做一次操。

寶兒剛剛開始會同手同腳,現在已經能完美做好,體力也好上一些,跳完十五分鐘兒童操,會汗流浹背,小孩子夏天出汗很正常,衣服濕了沒關系,張金妞換衣服又快又好。

張金妞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跟邵雲湖說︰「雲湖,謝謝你,要不是可以幫寶小姐換衣服跟擦澡,月圓早搶了我的工作。」

邵雲湖總是回她,「我們是好姊妹,同進同出。」

有一次賀逐光在未時就回來,雖然是初夏的天氣,但沒有太陽,邵雲湖集合了張金妞,溫嬤嬤,鄒嬤嬤,花好,月圓,當然包括了賀逐光跟自己,一起在院子中玩老鷹抓小雞——賀逐光是保護大家的母雞,溫嬤嬤是老鷹。

溫嬤嬤剛開始還笑說︰「老奴要來抓寶小姐啦。」

後來屢抓不到,溫嬤嬤也認真了,開始瘋狂追逐,健步如飛的完全看不出來是四十幾歲的人。

賀寶兒緊緊抓住三叔的衣擺,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三叔,保護我,保護我。」

賀逐光想著,自己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溫嬤嬤這只老鷹真的抓了寶兒去,雙手一張,威風凜凜。

幾人玩了半個時辰,都是滿身大汗。

賀寶兒臉頰紅撲撲的,「這個好玩,我明天還要玩。」

邵雲湖連忙跟她講清楚,「夏日太陽已經猛烈了,這是沒太陽才能在院子中玩,要是明日也陰天,再來玩老鷹抓小雞,不然我們玩躲貓貓。」

賀寶兒眼楮一亮,「什麼是躲貓貓?」還是邵娘子好玩,不像花好月圓,就只會猜拳什麼的,無聊死了,邵娘子花樣真是多。

邵雲湖含笑。

賀寶兒想起她這一陣子的教導,「好,我等明天。」

邵雲湖馬上稱贊,「寶兒好棒,懂得忍耐了,真的是個大人,不是孩子了,好乖,好懂事。」

賀逐光莞爾,至于什麼是躲貓貓,饒是他今年二十二歲,也沒听說過,但身為朝中六品官員,也不可能放分去問個游戲,心想等明日就知道。

隔天跟知府談完事情,午飯都沒留就趕回來,這才知道躲貓貓是猜拳最輸的得當鬼,鬼得閉眼數一百,其他人去藏起來,然後鬼再一一把人找出。

就見邵雲湖說︰「我們這躲貓貓比較不一樣,講求兩人合作,要兩兩一組,賀大人跟寶兒一起。」

賀逐光心想這樣很妥當,不然寶兒年紀小,萬一鑽到什麼危險的地方或者夾層,把自己困得動彈不得,倒是危險。

簡單的游戲玩了一下午,薛家下人打掃很仔細,雖然是鑽花叢,鑽床下,出來時倒也干干淨淨,但是听到鬼出現在附近的聲音,賀逐光是大人不覺得怎麼樣,賀寶兒卻是屏氣凝神,十分正經。

他從來不知道寶兒好勝心這麼強,但他覺得女子好勝是好事,不然婚後容易被欺負,他要把寶兒教得比男子還剛強。

他也知道邵雲湖十分注重體育,每天上午下午都會帶著寶兒動動筋骨,想想心里不禁慚愧,以往覺得自己順著佷女就是好,現在才知道,孩子要教,所幸為時不晚,寶兒不過五歲,他還能彌補。

這躲貓貓沒有老鷹抓小雞那樣激烈,但卻十分刺激,雖然是沒怎麼跑動,一個時辰玩下來,人人一身汗。

邵雲湖掏出帕子,輕聲細語說︰「寶小姐擦擦臉。」

賀寶兒依言而行。

賀逐光覺得這樣很好,邵雲湖是真的在幫助賀寶兒成長,他看著賀寶兒自己擦臉,等著夸獎的神情,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帶邵雲湖回京城。

他听里正說,邵雲湖跟張金妞都是因為家里需要勞力,所以沒成婚,既然如此,許她們一個好前程,要她們跟自己回京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邵雲湖躺在床上,听得張金妞翻來覆去,忍不住嘆息一聲——巧得是張金妞同時嘆息,兩人都愣住,然後大笑起來。

張金妞問︰「你嘆什麼氣?」

「我就是想著賀大人再半個月就要回京,這好差事也就到頭了。」邵雲湖不能說自己舍不得神仙的絕世姿容,只能說自己舍不得錢。

根據金妞跟平安打听,賀逐光公事基本上已經做完九成,剩下的一成需要一些時間,所以他大部分時間下午就會出現,有時候甚至中午就會出現,一起看賀寶兒自己吃飯,然後夸獎她,午睡後玩游戲,訓練肢體。

邵雲湖不是那種家長在身邊就不自在的老師,即使是神仙,也不會影響到她一點,她講故事,講詩詞,很注重賀寶兒是否吸收,都會要賀寶兒重復——哪怕在探花郎前這是班門弄斧,但她不怕啊。

晚上擦澡換衣服後躺床上,她抱著賀寶兒,讓她听著自己心跳聲睡去,花好月圓搞不定的小霸王,在她懷中是小乖乖。

賀寶兒昨天小聲跟她說︰「邵娘子,你跟我一起回京城好不好,我喜歡你。」

她覺得自己快融化,小孩子就是這麼可愛,只要真心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在情感上給予反饋。

然後她又覺得不太可能,除非神仙親自開口說——但那又牽扯到一個問題,她對邵家是有感情的,她是對神仙一見鐘情,經過兩個多月的相處更加喜歡,但她也無法輕易割舍下稻豐村的一切。

只是賀寶兒既然這樣跟她說了,肯定會跟賀逐光提,在古代想要一個農村女很簡單,花個三兩銀子就可以,若賀逐光希望,一定可以買下她跟張金妞一同隨京,可是她不想自己是被買的,她覺得這樣沒尊嚴。

她好矛盾,一下覺得能看著他就好,神仙可是她兩世母胎單身的初戀,可是又覺得萬一將來他還是娶了哪個小姐,自己天天看著他出雙入對,那不是很扎心嗎?

想著想著,忍不住就嘆氣,卻沒想到張金妞也同時嘆氣。

張金妞轉過身來,「要是賀大人能在江南多待幾個月就好了,我听平安說,賀大人是為了上祁公主大婚之事南下采買,不管布匹,香料,首飾,都得競樣,等競出了,才大批生產,之前忙著評監,這才忙得腳不沾地,現在那些都已經忙完,等著商人生產出來就好,所以清閑許多,你知道賀大人的采買金額是多少嗎?二千兩,這還只是上祁公主嫁妝的一小部分,雲湖你說說,一樣投胎為人,怎麼命運差這麼多,有人是公主,而我卻得在家不斷的給我爹娘帶孩子,十八歲了還沒能成親。」

邵雲湖安慰,「我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有家,有房子住,爹娘也沒賣了我們換錢,金妞,人不能事事往上比,要想開點。」

張金妞唉一聲,「不想開也不行,不過你說得對,我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戶,可也遇上了平安。」

邵雲湖沒戀愛經驗,但她可是現代人,Dcard跟批踢踢經常逛,各國戲劇多的是愛情套路,雷達馬上轉動起來,「你跟平安是定了?」

張金妞太想成親,見好友問起,遂也大方點頭,「他本是金聲侯府的家生子,全家都讓金聲侯送給賀大人了,跟著賀大人已經幾年,他跟我說現在的月銀是二兩,身邊有一點小錢——花好跟我說,平安是賀大人的心腹,賀大人現在跟太子親近,前途不可限量,將來賀大人高昇,平安很可能就是大管家,親戚中有不少人都想把女兒嫁給平安,就拿賀家來說,賀二夫人還想把自己的庶妹嫁給平安呢,」

邵雲湖知道,這賀家現在是靠著賀逐光,將來也一定靠著賀逐光,等平安當上大總管,他說的話肯定比賀家那些爺們說話有分量,高門深院,那些夫人還要敬大總管三分。張金妞繼續說︰「我原本以為他只是普通小廝,沒想到這樣有前程,我就想著,自己配得起他嗎?我們身分差距太大了,我是要怎麼高攀他,可是我又想高攀又怎麼了,人生不過短短一回,我也不是要傷害誰,就嫁個人而已怎麼了,平安是人,兩個眼楮兩條腿,我也是人,兩個眼楮兩條腿,憑什麼我嫁他不得?」

邵雲湖大喊,「金妞,就是這樣。」

「是吧,我就要嫁他。」張金妞突然坐起來,一臉堅決,「我想得很清楚,如果賀大人要買我一起上京照顧寶小姐,家里人肯定樂意,等到京城,就讓平安求賀大人,如果賀大人覺得寶小姐不那樣需要我,平安也會買下我,總之我會離開稻豐村到京城生活,雖然要離開家鄉,但我也不怕,人生總要冒險,不然我恐怕會像沈娘子一樣,一輩子在家照顧弟妹佷子,然後老了被丟到破廟乞討,那太悲慘了,我想成親,想生孩子,想當母親,爹娘千方百計不讓我出嫁,我偏偏要成親,我偏偏要過得好。」

邵雲湖忍不住在心中給張金妞喝采,一方面覺得張金妞勇猛,一方面又罵自己,枉費自己還是現代人,居然這樣拘泥于門戶之見,沒用。

她想著這兩個多月來賀逐光對自己的態度變化,肯定的說︰「賀大人會要我們上京的。」

賀寶兒已經習慣給她跟張金妞照顧了,雖然賀逐光還沒開口,但她自己隱隱有感覺,他肯定會說起買下她們的事情。

說來也奇怪,她此刻對「買」的抗拒沒那樣大了,重點是她要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賀逐光附近,後續才有得談。

他現在又不可能娶她,當然只能買她。張金妞能有那樣的決心,自己也應該向她看齊。

是啊,神仙好看怎麼了,他也會老的。

是啊,他們是地位差距大,但就像張金妞說的,他們都是人,憑什麼嫁不得。

她知道自己不是美女,家世也不好,可是她跟神仙能相處——他雖然待人不差,但畢竟朝中官員,自有一種威嚴在,花好月圓都害怕他,薛家的幾個粗使丫頭見到他也不敢喘大氣,可是他跟自己總能說笑,他以前給她命名「花開」,後來跟她對詩後改叫她邵姑娘,她不信自己在他心中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若要攀富貴,早已經娶了京城的名門貴女。

他若是,江南行三個月,想必會帶著嬌妻美妾。

可是他不是這樣的。

邵雲湖手搞胸口問自己,是不能有張金妞的勇氣——在邵家當老姑娘那是不得已,現在她有喜歡的人,干麼還當老姑子。

自己有讀書,有兩世的靈魂,難道還搞不定一個古代人?

她只不過對上兩首詩,他已經對她刮目相看,可她讀過的詩詞還有更多,將來她還能跟他說起張愛玲,村上春樹,說起亂世佳人,說起魂斷藍橋。

至于家人,以後她年年回來稻豐村看就是了——老天爺,我反悔了,我不當老姑娘,我要成親,我要拿下賀逐光。

說也奇怪,「拿下賀逐光」這幾個字在心中涌起,邵雲湖這陣子以來的煩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情壯志,內心怦然,又是興奮,又是喜悅,好像雨後天晴那樣,連呼吸都沁涼。

她的客觀條件各種不好,可是她穿書而來,內心有許多現代智慧,這點哪怕是再聰明的人,都比不上她。

她會給他驚喜的。

她要用自己的聰明,迷得他不要不要的。

邵雲湖想通了,頓時像吃了人參果,四肢百骸都暢通。

賀大人,我,非你不嫁。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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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08: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事情很順利

邵雲湖覺得,可能自己前世今生都做過一點好事,所以事情很順利,她才下定決心非賀逐光不嫁,不到兩天,賀逐光就趁著賀寶兒午睡時,把她跟張金妞喊到外面,陪同在身邊的還有溫嬤嬤。

夏日午後的花廳,斜照進來的陽光爬上了地面,屋子里都是夏日熱氣,但邵雲湖就覺得神仙身邊有一股涼風,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焦躁。

賀逐光開門見山,「寶兒喜歡你們,不知道兩位願不願意隨我回京?當然,安家費不會少,回到京城後,一切按照花好月圓的待遇。」

溫嬤嬤連忙說︰「不過我們賀家是官戶,進了賀家,可不像在薛家這樣隨便,得學會規矩,賀大人上頭還有嫡母老夫人,家中另有二爺,四爺,五爺,都已經有妻有妾,膝下兒女環繞,邵姑娘跟富貴進了府,得小心謹慎,京城不比鄉下。」

張金妞馬上搶著說︰「奴婢願意。」

邵雲湖現在滿心想拿下賀逐光,也不介意賣身的問題了,這個時代,沒有勞作契約這種事情,她一直告訴自己,入境要隨俗,不是賀逐光看不起人,是這時候的價值觀就是如此,神仙稱呼她為「邵姑娘」已經算破例。

想到這里,邵雲湖遂也含笑,「願意。」

賀逐光看著邵雲湖,神情溫和——心中隱隱放下一塊大石,他當然可以上邵家買,不過三五兩就能買下一個年輕女子做丫鬟,不過他不想勉強邵姑娘,他希望她是心甘情願跟他入京,而不是迫于無奈。

邵姑娘在薛家不懂事的小孩嘲笑寶兒沒爹沒娘時,花了半個時辰詳細解釋蘇軾的〈定風波〉,反反覆覆說明,什麼是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他當然也懂,但他說得不比邵雲湖好,她能用最簡單的言語讓寶兒理解,不要理會外界的雜音,自己放膽前行便可。

一個農女懂得定風波,可見其胸襟見地。

他對她,欣賞有加。

溫嬤嬤笑著說︰「邵姑娘跟富貴願意跟著進京,那是太好了,賀大人也不為難二位,我們賀家的下人,婚配都是自主,兩位進京是活契,不用擔心會被送給別人當妻妾奴僕,府里有合適的人,都能跟我說,兩位進府,自然是為了照顧寶小姐,京城姑娘不考狀元,但賀大人希望寶小姐多讀點書,這點還要勞煩邵姑娘。」

邵雲湖連忙點頭,「我會盡力的,只要賀大人允許寶小姐讀書,我什麼都能教——當然是跟著金妞一起。」

賀逐光莞爾,這邵姑娘能哄孩子,可見心眼不少,可是這時候心眼又太實在了,自己有好處,不忘拉好朋友一把。

挺好,秉性敦厚,寶兒讓她帶,他很放心。

他想了一下,「那就一人十兩銀子吧,兩位這幾日回稻豐村跟家人聚聚,三天後回到薛家,準備上京。」

邵雲湖想起家人,一下子舍不得起來,但又想,只要日後生活穩定了,還是有希望南下探探。

別的不說,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拿下賀逐光,那就是將來的賀三夫人,三夫人想回家看看爹娘,難不成還不行嗎?

對的,邵雲湖,就要這樣想。

好不容易遇到合適的人,不要輕言放棄,看看張金妞的勇氣,自己兩世為人,怎麼能輸給她。

賀逐光對她們已經是特別禮遇了,不然鄉下農女哪值得十兩銀子,更別說還先詢問過她們的意見——許旺弟的買家可沒問過她的意思,三兩銀子給許家,就把許旺弟帶走了,然後天天又打又罵。

「買人」這種事情,不能用現代的價值觀來看,要用古代的價值觀來衡量,如果堅持自己的想法,只會自己把自己氣死而已。

溫嬤嬤把早就準備好的兩個大荷包給了她們,「里面一個荷包十兩銀子,還有一張賣身契,回家讓爹娘蓋好手印,要再帶回來。」

邵雲湖接過荷包,沉甸甸的,這就是她後半生的重量。

沒關系,人是看長遠,不是看現在,她總有一天要跟賀逐光平起平坐。

這邊,邵雲湖在想自己的將來,對面,賀逐光也在打量她的神情——沒有委屈,沒有為家庭的犧牲奉獻,很好,他不想勉強她。

他也想過,萬一邵雲湖不願上京,那自己就會用更好的條件來勸她,他可是堂堂探花郎,沒道理無法說服一個農家女。

現在見她馬上願意,賀逐光也覺得心里放下一件事情,「邵姑娘跟富貴這就回家看看吧!二天後記得回來。」

兩人點頭允諾,然後下去。

賀逐光高興了起來——他覺得自己跟邵雲湖很能聊,那日說起〈定風波〉,各有見解,跟她談書論文,不輸給跟文人雅士的聚會。

問她從哪里知道這些,她說小時候常去勝安寺玩,在免費學堂一待就是一整天,這樣記下來的。

這讓他扼腕,如此聰慧,若是好好栽培,今日已經是名聞天下的才女。

溫嬤嬤倒了茶,雙手奉上,「老奴看邵姑娘是不錯的。」

賀逐光一下樂了,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嬤嬤也覺得邵姑娘不錯?」

「老奴托大,畢竟照顧了三爺您二十幾年,老奴自認還看得出您的喜好,三爺對京城貴女不耐煩,總是說不到幾句話就要走,但卻能跟邵姑娘一起哄寶小姐一個下午,三爺已經二十一了,正妻之事雖然得仔細看,但先收個通房妾室開枝散葉也是好的,老太爺跟毛姨娘泉下有知,也會為三爺感到高興。」

賀逐光一怔,繼而笑了,溫嬤嬤是他的奶娘,親娘毛姨娘很早就過世,他要說是溫嬤嬤一手拉拔長大的都不夸張。

此刻听溫嬤嬤這麼說,雖然心里不同意,還是溫和的解釋,「我是庶子,深知庶子之苦,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孩子把自己的路再走一遍,我只要一個妻子就夠了,若是生不出兒子,那也不要緊,反正二哥,五弟都有男丁,將來過繼一個承嗣就是。」

溫嬤嬤听得自己從小帶大的三爺這樣說,大為著急,「三爺怎麼會這樣想,男子在世,三妻四妾乃屬平常,三爺先前是考試,丁憂耽誤了婚期,可不是條件不好,京中多少高門大戶想結這門親,總能找到合適的名門淑女。」

「溫嬤嬤,我這一年來不是也常常參加宴會嗎,那些貴女不是太過迂腐就是太過膽怯,不夠落落大方,我想找一個能相處的,我們賀家在京城沒有根基,上朝已經用盡我大部分的心力,我不想回家還得應付妻妾爭吵,嫡庶爭寵,那樣太累了,溫嬤嬤你知道為什麼梁司空活了八十多歲,歷經三帝還身體硬朗?就是因為他一心寵妻,妻子也真心相待,這樣的人生無憂無慮,自然能長命了。」

溫嬤嬤有點停滯,她當然也是歷經賀家嫡庶爭斗下來的嬤嬤,毛姨娘早逝,賀老爺又妻妾眾多,實在沒什麼人管三爺——是,家里是供他讀書,可是沒人噓寒問暖,沒人關心他,每逢換季,是她這個嬤嬤去跟當時的掌家太太說,得換棉被,得換衣服,三爺又長高了,鞋子得重新做。

當然,光靠她這個嬤嬤沒用,靠的是賀大爺對三爺的照顧,大爺要進學堂了,帶三爺一起,大爺買新的文房四寶了,給三爺也一份,兩兄弟年紀相差不過五歲,但若是沒賀大爺,三爺的求學之路不會這麼順利。

賀家已經算人口簡單,但嫡庶之爭,還是沒完沒了。

但要說讓三爺娶邵姑娘為妻,她是肯定不同意的——一個鄉下丫頭,能給京官當侍妾,已經是祖墳冒青煙的事情,萬萬不能當正妻,三爺會被朝臣笑話的。

但三爺又挑得很,難道看三爺這樣一直單身嗎?

老夫人一直想讓三爺收四爺的庶女承嗣招贅,說來,不過就是圖謀三爺的財產罷了,因為四爺是老夫人親生的兒子,所以百般打算,三爺也才二十二歲,又不是老得生不出孩子,干麼年紀輕輕就收弟弟的庶女招贅。

溫嬤嬤想到這里,忍不住又生氣,老夫人真是偏心,以前不照顧三爺,現在三爺出息了,又沒完沒了的要求,一下要三爺娶自己的娘家佷女,一下要三爺把全部的俸祿上繳,一下要三爺給四爺的生意當保人,要是四爺賠了錢,三爺可是要承擔的。

慶幸三爺耳朵不軟,一項都沒答應,然而老夫人又開始說三爺不孝,逢人就說,又是捶胸又是哭泣的,演得好像真的一樣,不孝乃是大事。

這次倒是很快,四爺主動去讓自己親娘別陷害三爺了,理由當然不是兄弟友愛,四爺是為了他自己——賀家現在靠著三爺吃香喝辣,日子好過得很,一旦傳出什麼壞名聲,三爺被拔除功名,賀家又要回鄉下養雞了,老夫人這才停止中傷三爺的行為。

總之賀家上上下下三十幾個人吃三爺的,喝三爺的,還埋怨三爺不把心掏出來給他們看。

但皇帝重孝,三爺也不能輕易分家。

溫嬤嬤看了自己帶大的三爺一眼,忍不住心疼,「三爺太辛苦了,老奴想著收邵姑娘,也是希望您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賀逐光頷首一笑,「我知道溫嬤嬤是為我好,整個賀家,只有寶兒跟溫嬤嬤是我的親人,我明白的。」

溫嬤嬤听三爺這番話,眼眶都紅了,想起自己剛剛還想著邵姑娘絕對不能當正妻,現在又反悔,覺得只要三爺開心,其他不妨事的,寧王妃也是商戶之女,誰又敢笑話寧王,寧王夫妻可是京中出了名的鶼鰈情深,孩子一個一個生,瑜王娶驃騎大將軍的嫡孫女,算是門當戶對了,但天天吵架,听說瑜王看起來總是不開心。

不管邵姑娘是不是農女,出身夠不夠光彩,只要她一心為了三爺想,那就是自己人。

「老奴沒見識,可是真心覺得三爺身邊該有個人,三爺不喜歡姨娘庶子,那也沒關系,老奴看邵姑娘也挺好,就是有點瘦,將來入京後好好養一養,等身體壯實了,自然能生個大胖小子。」

賀逐光莞爾,「溫嬤嬤說得太遠了,我跟邵姑娘以禮相待,絕對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此事暫時不要再談,以免有礙她的清譽。」

溫嬤嬤聞言,就沒再講了,只是暗下決心,既然三爺在京城只認寶小姐跟自己是親人,自己就得幫忙,已故的毛姨娘對自己有恩,自己能報答的也只有盡力照顧三爺,最好讓三爺得償所願。

等一行人回到賀家,她首先要把邵姑娘養起來——實在太瘦了,這邵家怎麼把孩子刻薄成這樣,那身板瘦得風吹就倒,看上去都沒幾斤肉。

不過三爺太守禮教,邵姑娘是個女孩子家,恐怕也不會主動,沒關系,就看她這個溫嬤嬤出手幫忙。

到時候她炖個雞湯,做個小吃,都讓邵姑娘端去三爺房中,只要能常見面,沒感情都會變得有感情,二爺的唐姨娘不就是這樣,原本只是個丫頭,天天伺候,感情就出來了。

邵雲湖回家一趟。

距離她上次帶銀子回家也才一個月,邵家已經迅速定了牛春花,並且宴客過門,現在牛春花是邵一峰的妻子。

朱氏眼見女兒回來十分喜悅,田婆子也許是看在邵雲湖貢獻的五兩銀子上,破例的同意殺雞。

晚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和樂融融——牛春花知道爹娘開出的價碼是十兩,她也認命了,她以為自己會在家當一輩子免費勞力,沒想到邵家居然有這筆錢,能成親可比在家到老死強。

何況邵家人口簡單,牛春花待得舒服,知道自己能嫁入邵家的關鍵,是只見過幾次面的大姑子去薛員外當下人賺來的,心中也感激,內心一直想著大姑子什麼時候回家,好表達自己的謝意。

桌上有雞有菜,等吃得干淨,邵雲湖就說起自己入京的事情。

十兩,對鄉下人來說那是很大的一筆錢,足夠蓋後院,足夠再買一些牲口飼養,足夠從貧戶變小康。

田婆子眼楮都笑得不見了,馬上拿了印泥,在買賣契約上蓋章。

邵成二話不說,拿著十兩就進屋子藏——他是一家之主,當然全部都是他的銀子,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朱氏有點舍不得女兒,家里也不是養不起一口人,女兒何必千里迢迢去當人奴婢?只是她話還沒說,婆婆跟丈夫都已經拍板定下,契書也簽了。

邵雲湖在家待了三天,找了機會跟朱氏說,她把錢莊十二兩的收據寄放在空靈師太那里,母親要是需要錢了,可以去空靈師太那邊拿。

稻豐村許多女子在家沒處藏私房,都是寄在空靈師太那邊,這是女人們的秘密,男人是不知道的。

朱氏見女兒還在擔心自己,既感動又擔心,想勸女兒別去京城,誰知道女兒一臉堅定,她于是轉念一想,上京雖然前途未知,但總是條路,也許就像戲台上演的那樣,另有奇遇也說不定。

邵雲湖又找了機會給牛春花三兩。

牛春花眼楮都睜大了,她這輩子可沒拿過三兩銀子。

邵雲湖說,等自己在京城安定了,會把銀子寄回來,人人有分,包括牛春花,讓牛春花好好孝敬長輩。

牛春花拿著銀子猛點頭,邵家長輩少,又不難相處,孝順有什麼難的,想起公公說要在後面蓋大房,作夢都會笑出來。

三天轉眼即逝,邵雲湖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拜別了長輩,又交代一峰跟牛春花好好照顧老人家。

心里雖然有拉扯,但她堅信能再見——她就不信了,她這個有豐富學識的現代人,還搞不定這些古代人。

她一定要嫁給賀逐光,迷得他暈頭轉向,迷得他每年都陪她回鄉探視。

對,就是這樣。

邵雲湖覺得自己穿書二十年來,終于找到活下去的動力——以前只是過日子,現在有了盼頭,那可是自信滿滿。

她跟張金妞約好了過去找她。

一腳跨進籬笆,張家養的白狗見是熟人,搖起尾巴來。

邵雲湖模模小白的頭,朝著屋里喊,「金妞?」

就見張金妞慌慌張張從里面跑出來,一邊跑一邊系腰帶,邵雲湖想,這什麼情形?

張金妞一臉恨意,「我娘非得我把衣服全脫了讓她檢查,怕我藏錢。」

邵雲湖想,劉氏也太不像話了,但她不是背後說人是非之人,只安慰張金妞說︰「等到了京城,一切都會好起來。」

張金妞把腰帶系好,頭也不回的離開張家,「到了京城,我一輩子不回來了,我娘昨天押著我去錢莊,問掌櫃的我有沒有存銀子,算那掌櫃有道義,說沒有,她又押著我去空靈師太那邊,要確定我以前是不是存過私房,空靈師太人也真的挺好的,出家人為了我說謊,跟我娘說我沒存過錢,只為了保住我的八百文。」

邵雲湖握住張金妞的手,「金妞,我們稻豐村百年來恐怕沒人入京,我們是第一個,一定要過得好好的,你跟平安前途順遂,我也會努力找幸福。」

張金妞或許是想起剛剛母親的羞辱,眼淚流了下來,「既然溫嬤嬤說賀家的下人都是自由嫁娶,我安頓好之後,就跟平安成親,從此專心伺候寶小姐跟平安,再也不想稻豐村的事情了——你知道嗎,我祖父母還要我在祖宗牌位前發誓,到了京城,每個月把例銀寄回來,不然就天打雷劈,我發誓了,但我不怕天打雷劈,要是真有老天爺,第一道雷下來一定先劈那兩個老不死的。」

邵雲湖覺得不是每個長輩都值得真心對待,張家好像沒有正常人,只因為張金妞是長姊,所以她就得負責照顧所有的弟妹,耽誤她的婚期,還要她把所有賺的錢都給家里,完全不顧慮她的生活,張家對張金妞,一點愛也沒有。

「雲湖。」離了村口,張金妞心情也比較平靜了,「你有沒有想過,入京後要過什麼樣的日子?我听花好月圓說,京城很繁華,雖然薛員外家已經很富貴,但官商有別,薛員外家連九品官的門戶都比不上,賀大人是六品官,難道像說書人講的那樣,院子里有馬車,還有小轎?」

這問邵雲湖就對了,她戲劇實在看太多,「我听說我們東瑞國對官商有不一樣的制度,哪怕薛員外家再有錢,也得遵守規矩,不能太過鋪張,京城的官家卻不一樣,外牆長到一刻鐘都走不了一圈,沿牆還有各式圖案的漏窗,蝙蝠圖案,隻果圖案,都代表吉祥的意思,最重要的就是大樹,樹根就是脈,脈要深,家族才會旺。京中大戶喜歡在家種參天大樹,門第越高,宅子越大,秋天有菊園,春天賞桃花,樓閣台榭,寶馬雕車,富貴不在話下。」

張金妞听得向往不已,「雲湖,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邵雲湖腦筋動得快,「我也是听花好月圓說的,寶小姐午睡後就沒我的事情,听她們說起京城風光,覺得很向往。」

張金妞不疑有他,因為她也跟花好月圓打听過很多事情——當然,是為了更好的當平安的妻子。

兩人邊走邊說,倒是不無聊,走了一個多時辰,在黃昏時分中進入薛家角門。

邵雲湖三天不見賀寶兒,賀寶兒飛撲而來,十分熱情,「三叔說邵娘子回家看看,我怕邵娘子回家就不來了。」

邵雲湖抱著孩子,內心軟軟,「不會的,我已經答應了大人,一起上京,日後會在京城照顧寶小姐。」

「那就太好了。」賀寶兒踮踮腳尖,突然在她臉上一親,「我喜歡有邵娘子的陪伴,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邵雲湖被這一親,都快融化了,小孩子真的好可愛,「寶兒這三天有沒有乖乖听話?」

「有。」賀寶兒邀功似的,「花好,月圓,本小姐是不是都有按時吃飯,時間到了就睡覺?」

花好跟月圓連忙點頭——她們伺候寶小姐三年多了,寶小姐一直很難照顧,這次原本也想著邵娘子不在,寶小姐又要哭了,卻沒想到配合得很,兩人喜出望外,此刻見得寶小姐相詢,也樂于當這個證人。

就在這時候,腳步聲接近,是賀逐光,後面還跟著溫嬤嬤。邵雲湖,張金妞,花好,月圓,紛紛行禮。

邵雲湖很自覺,連忙從腰包把賣身契拿出來,給了溫嬤嬤,張金妞依樣畫葫蘆,溫嬤嬤笑著收下——等明日去官府申報,從此邵雲湖跟張金妞就是賀家人,當然如果她們逃了,天下之大,的確拿她們沒辦法,不過現在天下戰亂,多的是挨餓受凍的人,能進入高門伺候,生活穩定,多少人求之不得,傻子才跑。

賀寶兒拉住賀逐光的手,「三叔說的是真的,剛剛邵娘子也說了,要跟我們一起上京。」

面對賀寶兒,賀逐光永遠好脾氣,「三叔不會騙寶兒的。」

「寶兒要邵娘子一直在身邊。」賀寶兒另一手拉住了邵雲湖,「我們三個,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溫嬤嬤笑容滿面,經過這兩三天的思考,她覺得出身已經不那樣重要的,重點是三爺喜歡,回到家中,院子有人,有妻子問暖,有娃娃喊爹。

她這個嬤嬤會老,寶小姐將來也會出嫁,三爺這樣一個人下去是不行的,難不成還真的收四爺的庶女來招贅承嗣嗎,三爺生個孩子豈不是美多了?

血緣是斷不了的,自己生的跟別人生的不會一樣,嘴上說得再好听,內心也愛不起來,不然三爺也不會對庶出身分耿耿于懷。

現在看著寶小姐左手牽著三爺,右手牽著邵姑娘,倒是像一家人。

花好跟月圓能在大戶伺候幾年,那都是人精了,此刻見得寶小姐如此,又看溫嬤嬤一臉笑意——溫嬤嬤是誰,那可是賀人人的奶娘,要說這天下最了解賀大人的,那就是溫嬤嬤了。

花好腦子動得快,「寶小姐,奴婢听說明日勝安寺會放佛焰,很是熱鬧,我們這一回京,只怕幾年不會再來江南了,寶小姐不如去看一看,將來想起江南,好歹有點印象。」

賀寶兒眼楮張大,「真的嗎?」

「真的,薛家的奴僕都在說,因為是十年一次的佛焰,所以薛員外放了不少人假,讓他們去湊湊熱鬧,沾沾佛氣。」

賀寶兒馬上求了起來,「三叔,我想去,帶我去,佛焰是什麼,我從來沒看過,我最近很乖的。」

賀逐光莞爾,面對這小佷女,他總沒辦法拒絕,「那好吧,只是既然是十年一次的佛焰,想必人潮眾多,寶兒可得听話。」

「我一定听話。」賀寶兒連忙保證,「邵娘子也一起吧,就我們三個,不帶花好月圓,也不帶富貴,溫嬤嬤可以一起。」

溫嬤嬤連忙哎呦一聲,捶了捶後腰,「寶小姐,老奴年紀大,就不去湊這熱鬧了,大人跟邵姑娘照顧寶小姐足足有余。」

溫嬤嬤說完,又覺得自己很機智,這不就給三爺制造了機會嗎?三爺那麼正派,一定不會做逾矩的事情,可是年輕人不約出去逛逛,一起買點東西,是要怎麼生出感情?現在有寶小姐在中間,兩人相處起來理所當然。

一旁張金妞听得賀寶兒說不要自己跟,大喜過望——她就可以跟平安單獨去逛了,她跟平安雖然兩心相許,可還沒有時間好好相處,能在江南留下一些回憶,倒是意外之喜。

花好跟月圓也是一般心思,到時候兩人作伴去看熱鬧,當然自在多了,寶小姐可不好伺候,她們又沒邵姑娘那樣大的本事,根本哄不來。

邵雲湖聞言,內心高興——也不知道溫嬤嬤是真的身體不好,還是怎麼想的,總之便宜到她了。

約會是增進情感的第一步,何況她跟神仙中間還有個潤滑劑——賀寶兒是也。

小娃兒喜歡三叔,喜歡她,這不就很像電影中的情節嗎?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要拿下賀逐光,要先拿下賀寶兒——她能肯定自己已經獲得寶兒的小小芳心,現在就看賀逐光會不會掉進她的網里了。

明天黃昏,好好表現表現。

她十年前去過一次勝安寺看佛焰,但太久,已經忘了差不多,現在可以跟賀逐光,賀寶兒同時創造回憶,她覺得很好。

不要當導游,而是一起探索。

想著,邵雲湖臉上發光,低頭看賀寶兒,小臉上笑咪咪的,可愛得不得了,于是模了模她的頭頂,賀寶兒縮縮脖子,笑了。

雖然滿花廳的人,可是賀逐光眼中只有這一大一小,大的很瘦,他想等回京了,會讓她好好吃飯,小的經過三個月的教導,已經懂事很多,花好月圓來報,邵姑娘不在的這三日,寶小姐很配合,只是每天都會問起邵姑娘何時回來。

佛焰是嗎?他沒看過。

他埋頭苦讀很多年,身為庶子,他知道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即便是過年除夕,他都不敢放松,後來丁憂,更不可能出門。

幸而三年期滿,皇上沒有忘記他,他再度入朝。

他在朝中無背景,得比別人更努力,休沐也在看公文,他想不起人生有哪一次好好出去走一走。

這趟南下的公事既然告一段落,帶著寶兒去看一下佛焰也挺好。

然後賀逐光忍不住又看了邵雲湖的臉龐,有一種光彩。

自信、坦然。

這是他沒在其他女子臉上看到過的,在他們東瑞國,大多數女子即便在夫婿或父兄面前都只能做小伏低,像只小老鼠一樣,畏畏縮縮,連挺直背脊都不敢。

邵雲湖這種堂堂正正的態度,讓他覺得很舒服。

夕陽映照上她的臉,此刻他覺得內心隱隱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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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08: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也心動了

黃昏時分,夕照大地,勝安寺游人如織。

十年一次的佛焰,對梅花府的人來說可是大事,不只城中居民總動員,就連附近鄰里鄉間都來了不少人——天下不太平,沾沾佛氣,有好無壞。

游客太多了,窄窄一條山路上都是人,賀逐光怕賀寶兒走失,連牽在手上都不放心,直接抱在懷中,不讓她落地了。

邵雲湖覺得好笑,但內心又對神仙的評價高了點,能疼愛非親生孩子的人,個性不會太差。

賀寶兒左顧右盼,事事新鮮,「這就是放佛焰啊?」

邵雲湖原本想不太起來的,但看了眼前情景,十年前的一幕幕又慢慢浮現腦海,于是笑著解釋,「要等戌時才會放。」

賀寶兒似懂非懂,「是不是再晚一點?」

「是。」邵雲湖模模她的頭,「等天黑了,才看得出佛焰的形狀。」

賀逐光雖然年紀不小,卻因為讀書沒怎麼出門游玩過,而家里也不準許他游學,此刻看這架勢,也覺得有趣,信徒臉上有種光彩,很難形容,「佛寺能定期舉辦活動,對人民來說倒是一項好事,有心靈寄托,日子就不那麼難過了,年年舉辦顯得勞民傷財,十年一次倒是剛好。」

邵雲湖听他稱贊自己的家鄉,內心高興,「勝安寺的師父是真的挺好的,有免費學堂,免費善粥棚,出家人能做的都做了,我小時候家里有段時間收成不太好,我娘天天帶著我跟弟弟到勝安寺喝粥,要不然早就餓死了。」

邵雲湖想起往事,當時她才七八歲,非常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多書,偏偏穿到《伐越傳》,天災人禍,人民極苦,如果穿到什麼富饒的時代不是挺美,可以前怎麼樣也無法接受的事情現在完全能接受,這,就是為了遇到賀逐光啊。

她好難形容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想到他,內心會暖暖的,他看著自己時,內心會像有小貓在撓。

她還以為自己人生快意時分是在游戲中把霸主擊落,現在想來應該是在那個晚上——張金妞說一定要嫁給平安,自己被鼓勵到的時候。

自從發誓要拿下賀逐光,邵雲湖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標。

她想起以前讀過的目標論︰下定決心後,就像在黑夜有了燈,就算道路曲折,也不會弄錯前進的方向。

她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隨著人潮,不多時到了勝安寺前的廣場,摩肩擦踵,人多得夸張。

賀逐光有點感觸,「雖然說連年征戰,但看來情況有轉好的趨勢,如果不是能吃飽喝暖,想必民間也不會有心力辦活動。」

邵雲湖想也不想就說︰「非也,正是因為不好過,所以信仰就更重要,可以穩定人心,小時候常听附近的婆子說,前生不做好事,這輩子才生在窮鄉下,要認命,現在勝安寺辦活動也是一樣的道理,告訴人民要行善積德,將來就能投生到好人家,至于這輩子的際遇,都是上輩子造成,無法修改,不要埋怨。」

邵雲湖慷慨陳詞了一番,突然又想,自己在干麼,在跟賀逐光說教嗎?連忙補救,「我不是那意思,大人別見怪。」

「挺好。」賀逐光眼中有一抹欣賞,「若是心里有想法卻不講出來,那跟人偶有什麼差別,我不是迂腐之人,邵姑娘但說無妨。」

他曾經因為皇上設宴的關系,見過皇後三次,也因為身兼太子文膽,見過太子妃無數次,這兩個宮中最尊貴的女子,沒有半點自己的想法,開口閉口「皇上說」,「太子說」,他覺得自己看到的只是個富貴擺設,一點生氣都沒有。

此刻被個鄉下農女反駁,他覺得分外有意思。

賀家雖然是鄉間出身,卻不是一般貧戶,底下有雞寮十幾座,工人二十余,在物質上,他從來沒有缺失,直至他考上入京,賀家就過得更好了。

賀逐光當然知道天下不太平,可是沒實際體會過,此刻听得邵雲湖說信仰之重要,隱隱覺得開了一扇窗——他心胸寬大,從不以人廢言,邵雲湖是江南在地人,自然比他這外人懂得多。

「漬隻果,漬隻果,俺的隻果用祖傳秘方腌漬,又香又甜,一個只要十文。」

「今天早上才摘下來的桃子,吃桃子跟佛祖討福氣咧,桃子,一個三文錢。」

「驅蚊香包,一個十二文,長生堂秘方,系在腰上不會被咬,一整個夏天都有用。」

人潮就是錢潮,放佛焰是梅花府的大事,附近的小販都來了,看到信眾這樣多,此起彼落都是叫賣聲。

賀逐光停在那個驅蚊香包前,「給我三個。」

「好咧。」販賣的婆子十分開心,「老婆子幫大爺,夫人,還有小姐系上,俺的驅蚊香包童叟無欺,最是好用不過。」

邵雲湖想,這婆子誤會了,可是也不能怪她誤會,他們這樣是真的挺像一家三口,跟夢中神仙被認為是夫妻,邵雲湖有些開心,但不敢表現出來,古代規矩太多了,女孩子一不小心就容易對名聲有影響,她以前是不在意這種東西,但她現在有所求,不能不注意點。

賀逐光有些不太自在,但跟個婆子辯解又很多余,只能算了。

倒是賀寶兒雙眼發光,「我們是一家人。」這個世上,她最喜歡的就是三叔跟邵娘子。

那婆子討好的說︰「小姐跟大爺眉毛眼楮這麼像,一看就是親生的,夫人生了孩子腰還這麼細,說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哪像老婆子的媳婦,生一胎胖十斤,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還得花錢重做。」

賀逐光眼見三個驅蚊香包都已經系上,給了一串銅錢,「不用找了。」

那婆子大喜過望,「多謝大爺,祝大爺跟夫人多子多孫。」

賀逐光是君子,走了幾步就開口,「不是有意佔邵姑娘便宜,是覺得沒必要跟個婆子解釋這麼多,萍水相逢的關系,日後也不會再見。」

邵雲湖覺得好笑,他太謹慎了,「沒關系,我不介意。」

「三叔。」賀寶兒臉枕在他肩膀上,「我們一直當一家人好不好。」

賀逐光莞爾,「三叔永遠是寶兒的家人,就算寶兒出嫁,有什麼事情跟三叔說,三叔一定幫你出頭。」

賀寶兒小心翼翼的問︰「那邵娘子呢?」

賀逐光繼續安撫,「邵娘子不是要跟我們上京了嗎?以後一起住在賀家,跟寶兒作伴,這樣不是挺好。」

寶兒點點頭,但不太放心,「邵娘子要一直陪著我,一直哦,一直一直哦。」

邵雲湖知道這是孩子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孺慕之情乃是天生,偏偏寶兒無父無母,賀逐光對她再好,她身分再尊貴,薛家也有白目小孩笑她沒爹娘,寶兒受傷,又無法反駁,只能從親近的人身上找安全感,要求承諾。

身為一個幼教老師,她可太懂孩子了,馬上伸出小指,「我會一直陪著寶小姐的,打勾勾。」

賀寶兒樂了起來,伸出胖胖的手,跟邵雲湖拉了小指。

賀逐光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忍不住莞爾,這邵姑娘不知道從哪學會這些方法,在京城難搞的寶兒就吃她那套。

附近人潮突然間有點騷動。

「要放佛焰了。」

「都這時辰,應該也差不多了。」

「爹,我要看佛焰。」一個孩子清脆的說︰「我們往前點。」

賀寶兒听得這樣說,也道︰「三叔,我們也往前。」

賀逐光正想允諾說好,卻被邵雲湖拉住袖子,「站前面只看得到煙花,站後面些,才能看到佛焰沖天的樣子。」

賀逐光笑說︰「我一時忘了邵姑娘就是梅花府的人。」

「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十歲那年我跟祖母,弟弟一起來,祖母讓我們站後面,果然看到漂亮的佛焰。」

群眾往前,他們三人卻往後頭的山壁走——也有幾個識途老馬跟著往後,但十年一次真的太久了,很多人忘記上次站前面,只看到一團火。

遠處傳來一陣敲鼓聲,雖然人聲鼎沸,卻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傳入人的心中。

饒是邵雲湖是現代人,也不由得莊重起來,內心又感嘆,真是宗教的力量。

遠處亮起火光,橙黃火焰在漆黑的夜中格外明顯,然後突然那火光上天,到達高點,接著變成一團火球,隱隱看得出蓮花的形狀。

眾人歡呼起來。

一時間忘了一日只能吃兩頓,忘了稅務一年比一年重,只想起出家人說的,今生為善,來世更好。

賀寶兒看得移不開目光,這是什麼,京城都沒有。

火光怎麼會上天?

接著是蝙蝠的形狀。

「蝠」是「福」的諧音,也是有祝福之意。

接著一個又一個,都是吉祥寓意,橘子象征吉利,隻果象征平安,牡丹象征富貴,菊花象征長壽。

火焰在高空中散出不同圖案,每一個升空,就是一聲歡呼。

「爹爹,這佛焰沖得好高啊。」

「外公,這是什麼?牡丹?牡丹長這樣嗎?怎麼我們多利村沒有牡丹花?」

「祖母祖母,將來我如果當上勝安寺的住持,就天天放佛焰。」

小孩子童言無忌,被祖父母罵了一頓,說他將來要三妻四妾,生娃養娃,當什麼勝安寺住持。

邵雲湖覺得好笑,可這就是小孩子啊,本來就是各種突發奇想。

又想,上天要是有靈,讓她順利拿下賀逐光,才不枉費她書中走一趟。

佛祖啊,菩薩啊,不管是什麼神佛,保佑她一次吧,她兩世為人都沒怎麼奢求,就完成她這一個心願。

佛焰放了一刻鐘,這才敲鐘,意味著儀式已經過去,等下大家四處逛逛,買些小吃,就能回家了。

賀寶兒心滿意足,「三叔,以後我們再來江南看。」

賀逐光含笑,「寶兒喜歡,我們在京城打听打听,京城與周邊縣城寺廟上百,一定也有放佛焰的。」

賀寶兒大喜過望,「一言為定。」

賀逐光听到「一言為定」有點意外,雖然是簡單的成語,但他沒教過,想必也是邵姑娘教授的。

寶兒能學以致用,足見聰明,很好——他不要寶兒也「丈夫是天,妻子是地」的生活,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夫妻應該平起平坐,而不是男尊女卑。

邵雲湖是個好老師。

「三叔,我們去廣場逛逛,那邊賣好多東西,我們買一點回去。」賀寶兒央求著。

賀逐光心想,就要回京了——這趟帶寶兒一起出行,原本想增加她的見識,開拓她的視野,可沒想到他太忙,沒時間帶她出來玩,雖然現在時間已經有點晚,但想著機會難得,晚點睡覺又怎麼了,便答應了她。

于是三人走到廣場,賀寶兒吃了個包子,又買了一個紅豆美人糕。

「算命。」糕餅攤子旁邊有個算命的搖著手中的鈴鐺,「算命,不準不要錢。」

賀寶兒被吸引住了,「三叔,我要算命。」

賀逐光莞爾,「你才五歲,算什麼命?」

「我要!」賀寶兒拗了起來。

那算命的听到,往他們這邊看了過來,見到賀逐光跟賀寶兒時,沒有太多表示,倒是看到邵雲湖,招了招手,「大姑娘,您過來。」

別說邵雲湖意外,連賀逐光都意外——算命的要錢,不是應該招他嗎?他穿著錦繡袍紋,玉佩腰帶,邵雲湖則是薛家配下的淡紫色棉布衫,她又太瘦,怎麼看都不是富貴人家。

邵雲湖想過去,但又馬上想起自己已經賣身給賀家,于是對賀逐光問道︰「賀大人,既然那算命的是喊我,不是喊寶小姐,就算迷信,那對寶小姐也沒壞處,我們過去一下吧,听听他怎麼說。」

賀逐光也想知道那算命的為什麼會招邵雲湖,兩人明顯一主一僕,要說起銀子,絕對是他身上的比較多。

三人走到算命攤子前坐下來。

邵雲湖先發制人,「你先說說我的出身,如果不準,我們就走了。」

那算命的笑著說︰「好,不準不要錢,我看看,姑娘的面相親戚多,但親情薄,就是雖然同姓的人多,但一個屋檐下的人卻少。」

邵雲湖一凜,還真準,他們邵家在稻豐村三十幾個親戚,但因為成年就分家,每戶人口都才幾個。

「我見過很多面相,沒人像姑娘這樣奇特,姑娘的人生中曾經有一次大轉折,可以說是翻天覆地,我勸姑娘這一世就好好生活,不要再想大變之前的生活,那些都過去了,姑娘既然人在這里,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邵雲湖睜大眼楮,這老頭莫非知道她穿書而來?心里一急,也管不得賀逐光就在身邊,「我是永遠回不去了?」

算命的點點頭,「姑娘經歷不同,好好在我東瑞國生存,將來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只不過不能留下好名聲。」

邵雲湖想起自己穿書前,是看完這本小說的,知道東瑞國後來的國運——當初穿書到鄉下,以為跟書中男女主角沒交集,沒想到自己現在要上京,不知道是不是會遇到書中的男女主角?

她太驚駭,但想起賀逐光在身邊,不敢多問,怕那算命的戳穿自己,她可不想成為妖怪。

那算命的似乎知道她為難,也沒繼續講下去,而是把目光移到了賀逐光臉上,「大爺五官端正,眉間有正氣,想必是官府中人,又夫妻宮黯淡,猜測院中人煙稀少,大爺若是娶妻娶賢,能旺官運,高昇指日可待。」

賀逐光不太信算命,但听得他這樣說,又隱隱覺得這算命的還真有點本事,自己年紀不小,同僚的孩子都六七歲了,這老頭居然能看出自己未婚?

可是他是朝廷命官,絕對不能迷信,于是也只是頷首,沒多做回答。

算名的老頭繼續說︰「老頭懂官人為難,老頭勸官人一句,人生苦短,不要太在意別人眼光,這紫衣姑娘的面相十分旺夫,倒是個好人選。」

邵雲湖怕賀逐光尷尬,正想駁斥這算命的,沒想到賀逐光卻搶先開口,「我們沒給八字,沒看掌心,老頭如何知道這些?」

算命的笑吟吟,「官人有所不知,凡生而為人,眉間自有顏色,每個人的顏色都不同,老天爺賞我飯吃,我能看出人眉心之色,從而知道人的心性,命運,別的不講,下等人跟上等人的眼神就不同,這紫衣姑娘眉間是正紅色,表示今生有福,若能娶為妻妾,自然能旺夫家,老夫大膽,就借兩位的掌心一看。」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賀逐光對邵雲湖欣賞有加,幾次听得她教寶兒讀詩,都覺得她的見解分外有意思,但他對男女之情鈍感,也不知道這種欣賞到了那種程度,及至剛剛听得那老頭說「若能娶為妻妾」,心中一動。

溫嬤嬤跟他談起時,他還沒那樣多的感想,但邵雲湖回家幾日,他居然有點想她了——

他沒喜歡過人,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戲中說的感情,想問溫嬤嬤,又覺得不太妥,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像個孩子一樣,凡事問嬤嬤。

只是此時听得算命的說起,鬼使神差就把手伸出去。

算命老頭仔細審視他的掌心,「大爺一生有天時地利,但人和缺了一點,跟父母感情淡薄,雖然遺憾,但子女宮飽滿,大爺只要不畏懼人言,坦蕩以對,將來大有可為,大爺官路將來會有兩道坎,大爺得下定決心,這才能跨過。」

邵雲湖猶豫著要不要給看手相,怕那算命的說出自己兩世為人,又怕自己錯過了未卜先知的機會,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出去。

算命老頭看了看,老臉笑了起來,「姑娘命硬,凡事只要加點勇氣,那前程似錦。」

邵雲湖听,還真準,自己缺乏的不就是勇氣嗎?總覺得自己跟賀逐光差距太大,直到听了張金妞發誓,自己才敢多想。

賀寶兒一看,也要算命,那算命老頭見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又是父母宮凋零的面相,自然不會講實話,只說了一些祝福的言語,哄得賀寶兒一陣高興。

賀逐光拿出荷包,給了一兩銀子——這算命老頭說邵雲湖合適他,他听得舒服,雖然心中還模模糊糊,但總之挺開心,也不是貪圖旺夫什麼的,就是覺得想要有人能一起談詩論文,他說「竹搖清影罩幽窗,兩兩時禽噪夕陽」時,對方能接下「謝卻海棠飛盡絮,困人天氣日初長」,這樣很難得。

再者,寶兒喜歡邵雲湖,這也很重要。

賀逐光內心有一種想法逐漸成形,不到男女之情那種地步,但真的很有好感,跟邵雲湖在一起,時光飛逝,他永遠驚訝于她的表現,從來沒有對誰有這樣的感覺。

等回到京城,一切安頓下來,時機更好的時候,自己跟邵雲湖能有進一步的發展,一切順其自然。

連同賀逐光自己一行人從京城南下,現在北上除了邵雲湖兩人,可是帶著上祁公主的部分嫁妝,如今不是承平時候,這樣龐大的車隊不免惹眼,萬一遭匪徒劫掠,丟了東西已經不妙,萬一出了人命就更糟。

梅花府尹另外派了二十個人護衛那些布匹,香料,瓷器,加上車夫,回程浩浩蕩蕩一大群,所幸天氣晴朗,沒遇到下雨,倒是一路順暢。

馬車自然是按照階級來分配。

賀逐光,賀寶兒,溫嬤嬤一輛雙頭馬車,車子寬敞,有擺滿零食的櫥櫃,賀寶兒要是願意,甚至可以躺著睡覺。

順風,平安,鄒嬤嬤一輛青帳車。

邵雲湖,張金妞,花好,月圓一輛普通車。

一路北上,都是在驛站休息。

古代的路並沒有柏油,車子也沒防震,邵雲湖這個現代人被顛得全身酸痛,但又不敢說,奇怪的是過幾天居然也就習慣了。

上祁公主的嫁妝中有瓷器,走不快,就這樣慢慢北上,過了二十幾天,好不容易進入瓊州,听車夫說,再四天就進城門了。

邵雲湖大呼萬歲,長途跋涉真的太累了。

許是听到這好消息,晚上反而睡不著,躺了一會無法閉眼,又起床,走道外面檐廊,看到高掛的圓月這才想起今日是六月十五。

雖然是夏天,但已經入夜,十分涼爽。

邵雲湖眯著眼楮,吹著微風,說不出的舒服。

她想起名取千奈美在《同班同學》中的台詞︰我們不是去揭曉答案,我們是要去創造答案。

對的,她不是揭曉自己的書中人生,她要創造自己的書中人生。

金妞跟邵雲湖說了,她跟平安已經談好,等秋天就辦婚事——這給了邵雲湖莫大的鼓勵。

「邵姑娘?這麼晚了還不睡?」

邵雲湖回頭,月光下就見到賀逐光的神仙容貌,眼眶有點紅,哭過?「賀大人,您怎麼也還沒睡?」

賀逐光溫和的說︰「今日是我生母的冥誕,我多給她念了一會經書。」

邵雲湖頓時心軟——賀逐光手足眾多,他又是庶出,親爹顧不到他,生母又早死,成長過程一定十分寂寞,她听溫嬤嬤說,幸好大爺對這庶弟照拂有加,只可惜賀大爺前幾年也病故了。

「大人今日已經是家中的主心骨,您的生母一定十分欣慰。」邵雲湖想起《可可夜總會》,「我們家鄉有一種說法,只要這個世界還有人記得,那麼,那個人就不算離開,大人惦記著生母,她想必也化成星光,照亮著賀大人的路。」

賀逐光思忖,這種說法倒是第一次听見,毛姨娘的生日,忌日,他年年都念經,如此說來,毛姨娘也不曾遠去。

他其實對毛姨娘沒印象,他手邊有的只有一張模糊的畫像,但那是他的親娘,就算自己不記得了,那羈絆也是存在。

也許是因為毛姨娘的冥誕,也許是今日想起父親,大哥,一個一個親人都離他而去,賀逐光難得卸下心防,「我很想念我姨娘,她懷我生我,受了十個月的苦,我卻不記得她,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很不孝。」說完又覺得後悔,自己不應該這樣脆弱,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邵雲湖可以信任,她一定不會笑話他不像個男人。

「大人今日出人頭地,已經光宗耀祖,哪里不孝了,賀家的親戚肯定都拿大人當模範,鼓勵自己的孩子向學。」邵雲湖真心誠意的說︰「身為母親,只會希望孩子好,大人能好好照顧自己身體健康,對姨娘已經是最大的盡孝。」

賀逐光看著她,內心有股感動——邵姑娘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小時候跟爹說想姨娘,爹跟他說︰「姨娘不是你娘,嫡母才是你親娘。」

後來大一點,他就知道這是個不能說的話題。

姨娘的身分太低了,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談起。

清明賀家團聚祠堂祭祀,兩三百位宗親都跟嫡母說,有福氣,膝下這兒子出息,晚年不用發愁。

可是他明明是姨娘生的,關嫡母什麼事情?

邵雲湖說,「對姨娘已經是最大的盡孝」,盡孝,沒錯,他就是想跟自己的姨娘盡孝,只是沒那福氣。

大家都覺得人生在世,應該對嫡母盡孝就好,朝中一些大人身為庶出,也放著生母在鄉下,只接自己的父親嫡母來京城居住,博得孝順美名,在他看來簡直荒謬,那些被拋棄在鄉下的生母,不知道多心涼。

賀逐光知道自己應該效法,可是他偏不,他就是要在院中放著生母的靈位,就是要給生母上香。

此刻听得邵雲湖說給姨娘盡孝,大有遇上知音之感。

邵雲湖見他眼眶微紅,知道他是想起生母,心中對他真的軟到不能再軟,「大人是六品太學博士,依照我朝慣例,能給母親妻子請封,不知道大人可有這麼做?」

「我嫡母一直想要誥命,可我不想給她請。」這是一向循規蹈矩的他,一次小小的叛逆,「我生母沒有的,嫡母也別想有。」

「大人家族中可還有輩分比老夫人還高的長輩?」

賀逐光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但還是回答了,「我有一個曾叔祖父,還有一個高伯祖父。」

「那大人可以請兩位長輩開祠堂,代替過世的賀老爺收您的生母為平妻,等您的生母有了平妻名分,自然能給請誥命。」

說起宮斗宅斗,只怕皇後都不是她邵雲湖的對手,她電視劇實在看太多了,《步步驚心》,《甄嬛傳》,各式各樣的計謀她都了然于心,這對于電視兒童的她來說只是信手拈來的提議,但她知道,性情耿直的賀逐光肯定沒想過,府中也不會有人跟他提——平白得罪賀老夫人,這種事情不會有人做的。

果然,賀逐光先是一怔,繼而一喜,微紅的眼眶配上笑意,讓邵雲湖說不出的憐愛,外人看他風光無二,年紀輕輕的太學博士,又是太子文膽,前途大好,卻不知道他內心的遺憾,賀老爺不愛他,最愛他的親娘又早早去了——崇拜一個男人是開始,但當開始憐愛他的時候,就是泥足深陷,很難離開。

邵雲湖不是純正古代人,孝順嫡母對她來說就是鬼話連篇,嫡母不慈,憑什麼還要孩子孝順?

你不慈,我不孝,剛好而已。

至于生母,光是懷胎十月,就已經功勞大過天——雖然她不知道賀逐光的姨娘是怎麼去的,但是她代入了一下,毛姨娘當時一定萬分舍不得,孩子還那麼小,每一個母親都想看著孩子長大。

「在勝安寺那算命的也說了,勸大人不要畏懼人言,大人給生母提身分,同時給老夫人跟姨娘請封誥命,那是最完美的,誰也挑不出錯,姨娘就算身分再低,那也有家人,大人除了姓賀的從兄弟姊妹,還有血緣上的表兄弟姊妹,真正的外公外婆,那些都能找出來——即使老夫人不願意講,府中大管家,待得久的老人多多少少知道,也許溫嬤嬤就知道了,說不定溫嬤嬤只是想著不要打擾大人,所以沒說。」

賀逐光心里像吹過一陣風,豁然開朗。

他終究是受到禮教和孝道束縛了,顧忌著旁人觀感,以及不能得罪嫡母和嫡出兄弟,是啊,他能給姨娘提身分的,就算嫡母不滿,但現在這個家是他在養,難不成能把他怎麼樣嗎,如果嫡母威脅分家,那剛好,如他所願。

京城那麼多宅子,隨便找也有住處,更別說他跟朝中官員交好,去那些大員家中打擾一陣子,等找到合適住處再搬家,也是可以的。

毛家的表弟表妹,還有外公外婆——這稱呼好新鮮,但就是他多年來心中所想的,毛家人不是下等人,是他的親人,毛家,是養育他生母長大的地方。

一時激動,賀逐光忘了禮儀規矩,忘情的拉住邵雲湖的手,「邵姑娘,你真好,等我回京就安排。」說完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連忙松開手,「是我失禮了。」

邵雲湖想著,自己離開家鄉,就是為了追求下半輩子的幸福,現在有個好機會可以表示,也就大膽出擊了,「我……不覺得自己被冒犯。」

這已經是明示了。

賀逐光很難說明現在的心情,他仍然很想念生母,想念大哥,可是又覺得心中有什麼不一樣,一種暖暖的情緒涌上。

邵雲湖尊重他的姨娘,尊重毛家,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覺得她懂他。

懂他對生母的尊重,並且不會笑話他,年紀有了還想著娘。

他懂事後一直戴著面具,不敢輕易吐露真心,直到現在,他覺得內心有種情緒涌動,四周安靜,他的胸口卻是喧囂。

這一陣子以來,他以為的「欣賞」,他以為的「一點點在意」,都具體起來了。

怦怦,怦怦。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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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09: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初入賀家

不日進京。

賀逐光可是賀家的主心骨,脊梁骨,他要回家,賀家自然要擺出排場——連嫡母全太君都在花廳等他。

當然不是真心愛他,也不是真心想見他,只是想著自己都老了,生了兩個兒子,老大病故,只剩下一個賀逐飛,賀逐飛文不成,武不就,雖然全太君覺得這兒子只是還沒長大,但親戚背後都說是廢物,一輩子成不了氣候。

全太君听到這種言語也很氣,但又不能說什麼,賀逐飛現在的確什麼都拿不出來,她添三百兩給做生意,也賠得一干二淨,所以對于親戚的閑言閑語,她只能吞下。

將來賀逐飛那一房恐怕還要靠庶子賀逐光,所以她這尊貴的嫡母,不得不紆尊降貴來花廳等庶子,為的是自己親生兒子的晚年。

賀逐光是太學博士,正六品,在朝中地位不高不低,但丁憂滿三年就能順利回朝,這可不多見——三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長到足以讓皇帝忘記這個人,哪怕吏部把名牌呈上,皇帝也可能想不起來,復職當然遙遙無期。

但是賀逐光卻是一切順利,這就很少見了,再者,皇上親自指派到詹事府為太子文膽,跟太子年紀接近,又日日相見,日後大有可為,禮部尚書為了早先一步拍馬屁,硬是把前朝王爺的宅子配給了賀家——賀逐光深得聖心,又跟儲君親近,也沒哪個不長眼的會湊上來說,太學博士不配住這麼大的宅子,配不配,還不是禮部尚書說了算。

賀逐光江南一行是幫上祁公主準備部分嫁妝,當然以這為重,一進京,馬車就朝禮部去了。

禮部哪敢怠慢上祁公主的嫁妝,由尚書親自出來點接,布匹,香料,瓷器,玉器,一一跟簿子紀錄核對過,只是瓷器碎了一些,但也不妨,這早在預料之中,江南府吏多準備了一些,此刻剛好補上,賀逐光做事謹慎,一車一車,一箱一箱,都由兩人點交,直到大事底定,拿了收據,這才帶著一行人打道回府。

一進大門,溫嬤嬤隨即發落起來,「花好,月圓,你們帶著邵姑娘跟富貴去錦鄉院,就住你們隔壁房,安置下來後,帶著去廚房,後院認識一下,我丑話說在前面,既然都在錦鄉院伺候,那就得眾人一心,不要想著使計謀,有什麼錯,四人一起受罰。」

邵雲湖忍不住在心中給溫嬤嬤鼓掌,說得好,就是要這樣,大宅門的糟心事太多了,有些丫頭為了顯示自己聰明伶俐,造謠陷害起別人可是不手軟,現在四人連坐,花好月圓就沒有理由陷害她跟金妞。

賀逐光帶著賀寶兒,已經往花廳去了。

張金妞看著那雕梁畫棟的花廳,一臉向往,「溫嬤嬤,我們不用去見見賀家其他的主子們嗎?」

月圓對邵雲湖留了三分面子,但卻沒把張金妞放在眼里,「那可都是主人家,除非是身邊伺候的一等丫鬟嬤嬤,不然沒什麼好見,我們錦鄉院只有溫嬤嬤是一等,其他都是二等,可買可賣,人口增加得快,也去得快,你還當賀二爺,賀四爺,賀五爺跟幾位夫人小姐想見?」

張金妞被嘲笑,臉漲得通紅,「我又不知道。」

月圓繼續,「一點見識都沒有,處處透著小家子氣,也就平安被你迷得暈頭轉向,還想娶為妻。」

邵雲湖為了好友不平,「平安大哥長年跟在賀大人身邊,想必是有眼光的,定是看中了金妞的開朗心性,與眾不同,婚姻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月圓姊姊跟平安多年共事,應該替他高興才對。」

月圓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忿忿說︰「溫嬤嬤,我帶她們兩人回院子了。」

溫嬤嬤板著臉,「記得我說的,一人犯錯,四人受罰。」

「知道了。」

邵雲湖牽著張金妞的手,兩人跟著花好月圓——這宅子可真大,綠樹參天,鳥叫蟲鳴,陽光透過樹梢斜斜篩下,在草地留下點點金印,說不出的好看。

走了一段花草小徑,就見到院牆,白牆紅瓦,青枝探頭,十分有意境。

上面的匾額寫著︰錦鄉院。

走進了,這才發現落款居然是當今聖上。

邵雲湖知道皇上喜歡賀逐光,可沒想到這樣喜歡,哪怕是京中的一品門戶,都未必能有皇上的墨寶。

既然是皇上所賜,那「錦鄉」就分外有意義了。

穿過垂花門,前院寬闊,八角亭上攀爬著紅色凌霄,小水塘中幾枝荷花,沿著兩邊種植了竹子,風一吹,就發出沙沙響聲,倒是讓她想起了〈竹石〉中的兩句︰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神仙還真是讀書人,不種牡丹茉莉,種竹子,很像他的個性。

隨著花好月圓經過穿堂,直到後罩房——雖然離京幾個月,但院中有粗使丫頭日日打掃,自然十分整潔。

月圓開了左邊第二間的門,「這間雙人房給你們,先說了,我們賀家在京城是官戶,不是梅花府的薛家能比,丫頭洗漱有一定的時間跟規矩,你們這幾日先跟著我,等記得時間了,再自己行動,待會帶你們認識去廚房的路,花園就不用去了,那地方是主人家散心用的,不是給我們丫鬟放松的地方。」

邵雲湖笑說︰「謝謝你。」

月圓頓了頓,回了句,「不客氣,有什麼不知道的可以問我。」

花好跟月圓都看不太得起現在改名富貴的張金妞,什麼都不懂,只不過憑著擦澡快就這樣被看上了,但對于邵雲湖,卻是比較另眼相看的,因為賀逐光稱呼她為「邵姑娘」。

花好跟月圓私下討論過,都覺得這邵姑娘有很大的機率會被收房,即使只是個姨娘,只要搶先生下大人的長子,那也前程似錦,自己不趁著身分一樣的時候巴結,等到邵姑娘成了邵姨娘再來討好,恐怕太遲。

「你倆先安頓行李。」花好開口,「我過半個時辰後過來,帶你們認得去廚房跟洗衣房的路徑。」

行車一個多月,花好月圓也很累,先安置好這兩人後,就返回自己的房間,去江南時一個箱籠,回京城時三個箱籠,好多東西要放,兩人買太多東西,已經被溫嬤嬤罵了一頓,幸好罵歸罵,還是準她們把東西帶回來。

若說邵雲湖路上還有種不真實感,現在是踏實了——她的穿書生活即將迎來大轉折。她住進賀逐光的院子,以後會日日看到他,她會向他施展魔法,迷得他暈頭轉向,迷得他跟她求婚。

不要小看母胎單身,勇猛起來那可是無人能敵。

邵雲湖想著日後,無比期待。

她打開行李,開始擺放——都是薛家發下來的,四五套衣服,兩雙鞋子,除此之外只剩下零星的隨身物品,沒幾下就放好。

轉身看張金妞,她卻還在打量屋子。

邵雲湖笑說︰「金妞,快點收拾啊。」

「雲湖,你有沒有看見賀家的門有多大,比薛家還大上許多,我以前听空靈師太說,有錢人門口是放獅子鎮宅的,今天真的看到,那對獅子那樣大,豈不是很多錢,還有,門上的門環好像是金子做的,金子做的東西不會被偷嗎?」

「高門大戶,日夜有人看守,怎麼會被偷。」邵雲湖覺得張金妞真可愛,讓她想起第一次出國的自己,也是看得移不開眼,「動作快一點,花好月圓說半時辰後就過來。」

听到月圓的名字,張金妞撇撇嘴,「花好人還不錯,說話也算客氣,月圓老是針對我,她以為我會怕她,我才不怕,我以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針對,後來平安跟我說,前兩年月圓的親娘想招平安為婿,月圓看不起平安只是個下人,想都不想就推辭,所以現在知道平安快跟我成親,對我百般挑剔。」

邵雲湖不知道還有這一段,但她知道有這種人,我拒絕的對象,也不準他幸福,最好他孤身到老只想著我一個。

張金妞哼的一聲,「當時賀家在給賀五爺張羅姨娘,月圓以為自己有機會,卻沒想到即使賀五爺是庶出,姨娘也要書香之後,月圓大字都不認得一個,想什麼呢,找個門戶差不多的過日子就行了,像我跟平安,說定婚事後,我做什麼都有底氣。」

「金妞。」邵雲湖語重心長,「以後這些話不要再說了,隔牆有耳,萬一被听去,難過日子的是我們,我們在京城沒背景,沒親戚,能依靠的只有大人跟溫嬤嬤的公平,但他們也不可能處處維護我們,所以我們一定要小心說話,禍從口出就是這道理。」

「我知道,就是一時忍不住,下次肯定小心點。」

兩人便不再說起花好月圓,只講京中景色,張金妞第一次看到兩層的樓房,備感驚訝,梅花府已經很熱鬧,但比起京城卻差得遠,張金妞下了一個很實在的注解︰賀家可比勝安寺大多了。

勝安寺有廣場,有正殿,有抄經堂,有禪房,有後山。

可是他們從賀家大門進入一路行來,眼前所見各種亭台樓閣,軒榭廊舫,邵雲湖想起在北京那些無人居住的王府,當時參觀時雖然已經渺無人煙,可是從宏偉的建築不難想見當年的富麗堂皇。

「邵姑娘,富貴。」溫嬤嬤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哪間房啊?」

邵雲湖跟張金妞連忙打開房門,異口同聲,「溫嬤嬤,這里。」

溫嬤嬤一臉喜色,「老夫人見寶小姐江南一趟回來,能自己吃飯,很是高興,喊你倆過去磕頭。」

磕頭就有荷包,邵雲湖跟張金妞農村出身,並不在乎膝蓋,二話不說地去。

溫嬤嬤走得快,兩人也跟著小跑步起來。

也許是心急,覺得距離很遠,小跑了大概一刻鐘,這才見到入門時的那座花廳。

溫嬤嬤帶著兩人踏了進去,一面笑著說︰「老夫人,邵姑娘跟富貴帶來了。」又轉頭吩咐二人,「老夫人居中而坐,快過去磕頭。」

邵雲湖跟張金妞在薛家住了三個月,已經非常懂這種文化,兩人過去乖乖下跪,額叩青磚。

「抬起頭我看看。」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邵雲湖就看到一個一看就很難搞的老太太,老太太嘴唇刻薄地抿著,法令紋很深,眉心也有深深的皺紋,對她們有三分嫌棄。

「我們賀家可是堂堂六品門戶,我原本不想府中有鄉下人,不過老三跟溫嬤嬤都說寶兒能自己吃飯也算你們的功勞,老身就破例一次。」

說完,看了身邊的嬤嬤一眼,那嬤嬤給她們兩人一人一個荷包。

不大不小,邵雲湖猜是二兩。

她起身,賀寶兒撲了過來,「祖母,以後不要讓邵娘子下跪了,寶兒喜歡她,不愛看她下跪。」

那個給荷包的嬤嬤討好說︰「寶小姐,這是規矩呢,總要見主人的,能跪老夫人是多大的榮幸,別人求都求不來。」

賀逐光雖然鄙夷下跪這種禮俗,但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不宜發言——賀家所有人都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旦他有所偏頗,對邵姑娘說不定就是災難的開始。

「祖母,邵娘子可好了,好多把戲。」賀寶兒抱著邵雲湖的大腿笑嘻嘻的說︰「玩游戲,說故事,天天都開心,寶兒每天都盼著起床,哪像花好跟月圓,只會唱什麼游子吟,無聊死了。」

面對自己長子的唯一血脈,全太君還是有幾分好臉色的,「寶兒能自己吃飯可是好事,我想著也差不多年紀該開始學習,等過幾天休息夠了,就帶她去族學吧。」

賀家四爺賀逐飛不以為然,「寶兒才五歲,去什麼學堂,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家里學點刺繡做菜也就是了,真不用去族學,像大從嫂就是因為讀了幾本書,自以為了不起,這才跟個秀才不清不楚,給大從兄戴了綠帽。」

邵雲湖就看到說話的人,眉眼之間跟賀逐光兩分相似,長得不錯,可是就一點氣質都沒有,一看就是個潑皮,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從石器時代活到現在的嗎?不上族學日後連帳本都不會看,是要怎麼掌家?難不成一個太太還得問帳房先生收入支出?

她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花廳,賀老夫人居中,左為尊,右為卑,賀逐光坐在左邊第一位,左邊第二位就是剛才說話的草包,應該是行四的嫡子賀逐飛。

右邊兩個,一個留著八字胡子,想必是庶出賀二爺賀逐德,最後一個明顯年紀小些,不意外的話是庶出五爺賀逐效。

他們東瑞國,重視嫡庶更勝于長幼,所以猜出排序不難。

幾個男人坐在椅子上,女人都站在後面——這個家的幾位爺都娶妻生子了,只剩下賀逐光還沒有。

雖然邵雲湖還沒跟所有的人說過話,但她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屋子中的大人除了賀逐光,都不是正常人,拿賀逐飛來說,妻子站在後頭,老母坐在中央,還是大剌剌的打量張金妞,一臉感興趣的樣子。

因為沒有人為了寶兒進步高興,唯一開口的是潑冷水的。

沒關系,邵雲湖,你應付過多少難搞的家長,這些書中人物難不倒你。

六月天氣正熱,難得的幾日陰天,倒是顯得不那樣煩悶。

賀寶兒好動,邵雲湖天天帶著她做操,又是玩比手畫腳,又是玩大風吹,每天流汗,守夜的小丫頭說,寶小姐現在晚上都不會醒了,天天一覺到天亮。

二夫人賴氏,四夫人章氏,五夫人皮氏都分別帶著兒女過來看,當然不是關心賀寶兒,而是知道全太君把長子的孤女給賀逐光照顧,等賀逐光成親後,婆婆勢必會讓賀逐光把賀寶兒收為嫡女,從此有娘家,有弟弟,有依靠,賀寶兒未來有賀逐光這麼一個爹,自然是得走動一下的。

小孩子敏感,賀寶兒知道這些伯娘嬸娘不是真心愛自己,懶得應付,幾位夫人見自己討了沒趣,也只能算了,難不成還跟婆婆告狀嗎?賀寶兒可是大哥唯一的血脈,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

邵雲湖看那些富貴夫人吃癟,也覺得好笑,千萬不要覺得孩子不懂事,就耍弄心機,正是因為不懂事,所以按照直覺,一點客套都沒有。

賀寶兒午睡醒來,張金妞給她擦了臉,換上衣服,賀寶兒又往邵雲湖身上撲,「邵娘子,我們去花園走走。」

邵雲湖想著連續幾日沒出太陽,院子也不熱,遂笑著說︰「好,我們玩你跑我追。」

賀寶兒拍起手來,「這個好。」

月圓剛剛給她穿好鞋子,咻的一聲跑了出去。

她人小腿短,跑得自然沒大人快,可是邵雲湖深懂跟孩子玩的道理,是讓孩子開心,不是跟孩子比輸贏,于是一直維持著三五公尺的落後,沒追上,但也有一定的威脅性。

賀寶兒沖出錦鄉院,跑過青磚路,回頭看一眼,邵娘子居然離自己好近,尖叫一聲,又繼續移動雙腳。

邵雲湖穿到書中以來,一直在做農活,體力可是一級棒的,維持距離不是難事,想著讓賀寶兒跑兩刻鐘,發發汗也就差不多。

賀寶兒進了紫薇叢,賀府中的紫薇長得比大人都高,邵雲湖一時之間視線受阻,只能循著路徑往前,等出了紫薇叢,這才發現出口處就是荷花池上的曲橋,曲橋中間有個八角亭,亭中數人,另有丫頭燒茶伺候——邵雲湖想起溫嬤嬤說,賀大人有時候會帶同僚回府談論公事,讓她們沒事千萬別亂跑。

邵雲湖大急,「寶小姐,不要往前了,我們這就回去吧。」

賀寶兒卻是已經看到八角亭中的賀逐光,開心大叫,「三叔。」

孩子的世界沒有害怕,曲橋左彎右彎的,短腿長腿都一樣跑不快,賀寶兒就這樣直直跑進八角亭,一下抱祝賀逐光的大腿,「三叔。」

邵雲湖隨後跟上,額頭上有跑步出的汗,也有心里焦急流出來的,「各位大人失禮,我馬上帶小姐下去。」

饒是有朝中官員在座,她還是不願意自稱奴婢,這是她身為現代人小小的尊嚴,她是人,不是奴。

賀逐光模模寶兒的頭,「又是一身汗。」然後對著桌邊三人說︰「小佷女這才五歲,不懂事,讓長孫大人,苗大人,宋大人見笑了。邵姑娘,把寶小姐帶回院子。」

邵雲湖連忙伸手要抱,賀寶兒卻往賀逐光懷里鑽,她偏不。

留著花白胡子的人說︰「賀大人不用客氣,婦人孩童,能听得懂什麼,我們繼續談朝政,孩子喜歡的話,繼續待在這里就是,下官的孫兒也是黏下官,下官日日出門都抱著不肯放,大人怎麼跟孩子講道理。」說到後來,隱隱有得意之色。

比較年輕的一個人跟著說︰「長孫大人言之有理,我們乃朝中大臣,討論朝政理所當然,又不是行那不義之事,難道還怕個婦人孩童听去嗎?」

膚色最黝黑的那個文人心想,長孫大人跟苗大人都討好賀大人了,自己可也得跟上,「我們談論之事天下皆知,也不用藏著,話說回來,這小娃這樣親近賀大人,讓下官好生羨慕,下官的親兒子對下官可生疏得很,我倆在一起他永遠一句話都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小娃娃卻是個貼心小棉襖,下官羨慕賀大人。」

邵雲湖想,哇,這能讓賀逐光請到府中商談事物也不是小人物吧,怎麼這樣會拍馬屁?她還想著膚色黑看著老實,沒想到還有一套。

賀逐光見三位大人都不反對,也就沒堅持了,「三叔跟同僚在說正事,寶兒听著可以,但不能插話。」

賀寶兒連忙點頭,嘴巴閉得緊緊。邵雲湖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就站在八角亭外沿。

伺候的一等大丫頭正在演示茶藝,邵雲湖覺得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水丹青,但她對茶藝沒什麼研究,也不確定,只是見能在茶水中作畫,很是稀奇。

石桌四面的四人說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都是針對朝政——皇上想頒布新法,廣征民意,不要說朝中大臣,就連一般老百姓都能討論。

听得一會,邵雲湖知道長孫大人是四門博士,苗大人是太常博士,宋大人官位最低,是八品四門助教。

四人說著學制的改革,這科考看似公平,但也有很大的作弊空間,譬如說明明是甲考生上了紅榜,官府收了錢,讓乙考生冒名頂替。

邵雲湖也在網路上看過,不是每個考生都有錢在京城等到放榜,他們回了家鄉,等待喜報,卻不知道人生已經被偷走了。

賀逐光覺得應該由朝廷補助一筆款項,讓所有考生都能在京城等到放榜,親自去確認,總無法冒名頂替了吧。

宋大人卻說,大人好心腸,可是我們東瑞連年戰亂,哪來這麼多銀子?

邵雲湖猛然想起,今年是不是天晁二十二年?

天晁二十二年秋冬,江南魚米之鄉會有多種蟲災,原本還產出農作物的土地一夜被毀,湖中原本能撈出的魚蝦都是死亡狀態。

邵雲湖記得,這本《伐越傳》到天晁二十二年,開始進入真正的天災人禍時期。

官府沒錢,加重稅收,人民吃不飽,怨聲載道,然後就是真正的戰亂,地方群雄割據而起。

她是日子過得太順,一下忘了,現在想起來,只覺得背脊一陣涼,一陣熱,如果她真想不起來就算了,可是她記得,就要避免這樣的悲劇發生,戰爭跟饑餓,是最不能被原諒的兩件事情。

邵雲湖心里有事,所以晚上陪著賀寶兒吃完飯,哄她睡後,去敲了賀逐光的書房——燈還亮著。

溫嬤嬤開了門,看到她很意外,「寶小姐怎麼了嗎?」

「寶小姐睡了,我有件事情想跟大人稟告。」

溫嬤嬤原本還想著大人不開竅,邵姑娘又守禮,兩人是要怎麼增進感情?現在看得月升枝頭,大人在案頭讀書,邵姑娘自己主動敲門,豈不是挺好的?

「邵姑娘快些進來。」抱持樂觀其成態度的溫嬤嬤側著身子讓她過,「邵姑娘有什麼事情就自己跟三爺說,老婆子去廚房給三爺端碗綠豆湯。」

邵雲湖一個屈膝,「溫嬤嬤請便。」

于是進得書房。

這一番動靜賀逐光自然是听在耳中,此刻抬起頭,見邵雲湖從月光中走近,仍然很瘦,但眉眼中炯炯有神,這很不同。

邵雲湖猶猶豫豫,她雖然想避開禍事,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總不能說——呦,我是穿書而來,已經看完整本書,知道後面的發展,天晁二十二年秋冬會有蟲害,重創糧收。

她的為難,賀逐光自然看在眼中——相識以來,她總是坦坦蕩蕩,倒是第一次這樣,他竟然覺得有點新鮮,「邵姑娘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我今日听得幾位大人說起國家大事,想起小時候在勝安寺听過的預言,那個預言我原本也沒當真,可是剛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內心不安起來。」邵雲湖覺得自己真機智,「就是說天晁二十二年冬天江南會同時出現多種蟲害,我們東瑞國會五谷不收,民不聊生,大人既然跟太子親近,可勸太子囤糧,甚至到鄰國大肆采購,好讓老百姓能度過這一關。」

賀逐光剛剛听到「預言」時還臉帶微笑,听到那預言如此不吉還牽扯朝政民生,便又笑不出來,「預言乃是迷信,不可當真。」

「可是大人,勝安寺住持的預言很準的,他就曾經預言天晁十二年北召國來襲,懷化大將軍領兵出征,雲輝公主生死相隨,甚至連公主會死在戰場都說過,現在說來是大不敬,可當時真的很多人听到。」邵雲湖放膽直言,反正賀逐光也不可能到梅花府找人對質,現在最重要的是勸服他去游說太子囤糧。

邵雲湖繼續說︰「我知道朝中大員不可迷信,可是勝安寺住持從不打誑語,大人想想,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他講出來,當然是為了提點世人,好消災解禍,江南乃是我東瑞國的糧倉,要是有蟲害,全國會陷入饑荒,身為一個人,吃飽是基本,人民吃不飽,國家根基就會動搖。」

賀逐光還是不信,「邵姑娘有沒有想過,或許是那勝安寺住持消息靈通,所以裝得一副先知的樣子,好哄騙信徒心甘情願多給香油錢?」

邵雲湖大急,轉念一想,「那好,勝安寺住持說過,今年立秋之前,京城會下九日暴雨,立秋當日西郊名剎玉佛寺會因此坍塌,大人且先記著,立秋也不過就半個月後,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再請大人定奪。」

賀逐光不信神佛,但見邵雲湖這樣認真,也不忍嘲笑她——心想,即便聰慧,畢竟沒受過教導,容易被一些神棍所哄騙。

等立秋一到,便知道分曉。

于是他含笑說︰「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我一定第一時間請入東宮,跟太子建言。」

邵雲湖見他這樣,也稍稍放下心——《伐越傳》的女配包小姐就是在立秋時去玉佛山上香受困,身為致果校尉的男配角動用軍隊救難,兩人這才互通心意。

邵雲湖很喜歡這段,她記得很清楚,就是立秋那一天。

反正也沒差這幾日,她就安心等,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會有天災,那就要盡力避免。

畢竟《伐越傳》已經不只是一部小說,這是她的人生,勝安寺那個算命的說,她回不去的,她會在這本書中終老,然後靈魂消逝。

反正該說的已經說了,現在等著日子到來就行,邵雲湖想已經是人定時分,自己也不好再繼續留在賀逐光的書房,遂行禮告辭。

回後罩房,見張金妞不在,有點意外,都這時間了,還沒回來?

但又想著她跟平安熱戀中呢,兩人白天都要伺候賀家人,好不容易等到晚飯過後,聚一聚怎麼了?

邵雲湖梳洗過後躺在床上,不一會,有人敲門。

「雲湖,是我,金妞。」邵雲湖連忙起來給她開門。

雖然是夜色中,但還是看得出張金妞神色輕快,臉頰紅撲撲的,看得出十分開心。

身為朋友,邵雲湖也為她高興,「我們入京已經一陣子了,也都習慣,安頓好了,你跟平安隨時可以成親。」

原本笑咪咪的張金妞卻是表情凝結。邵雲湖奇怪,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雲湖,我把你當朋友才說。」張金妞看著地上,「我以前以為兩人在一起過平凡小日子就行,可是現在看賀家的主人過得那樣富貴,又覺得一樣是人,為什麼別人早上是干貝鮮肉粥加上四個菜,有魚有肉,我卻不是那樣,我也想過一回好日子——我希望平安給我們倆贖身,在外面買宅子,我們搬出去住,可是平安的娘不允許,堅持要婆媳一屋,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直勸我,就住在賀家吧,在賀家也很好,即使是下人,早飯也有肉,我听他這麼說,突然有點看不起他,就這麼點擔當,算什麼男人?」

邵雲湖一凜,金妞變了。

在村子里時,只想著兩人相守就好,可是如今見過京中繁華,見識過人可以怎麼舒服的過日子,就忍不住比較起來。這種苦是無盡的,人比人是沒完沒了。

邵雲湖拉住她的手,「金妞,人生在世那樣短,不可能事事如意,我並不是說你一定要嫁給平安,你如果突然想自梳,也是可以,但前提是自己內心平靜,老夫人過得已經算很好,可是她沒有誥命,難道她也要比嗎?你如果只是一門心思想高嫁,那只是苦了自己而已,庶出的賀五爺找姨娘,月圓以為自己有機會,結果呢,賀五爺還是要了書香之後。」

邵雲湖頓了頓,「我們入賀家那一天去給老夫人磕頭,她也說了,不喜歡家里有鄉下人,農女在京城是低等的存在,你如果是覺得跟平安觀念不合不想成親,那沒問題,但如果說是想要嫁給高門大戶,還是打消這心思,你別嫌我說話難听,我不希望你鑽牛角尖。」

張金妞低低的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願……五夫人長得那麼難看,只因為親爹是九品校書郎,就這樣成了五夫人,我長得可比幾位夫人都好看得多,偏偏是個丫頭命,連花好月圓都會笑我不識字……我,我真的不甘心……」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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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預言成真

東宮,立秋之日。

皇帝已經即位二十二年,時間也不短,這幾年身體不大好,很多事情都交給太子負責,宮中人都隱隱有感覺,皇上可能會禪讓,畢竟一直生病又著迷煉丹,國事哪里比得上長生不老重要?

所以現在朝中有事,都只是象征性的在朝堂上稟告,然後由太子點人到東宮書房商談,再把結論呈到御書房,皇上煉完丹藥,會到御書房蓋章。

賀逐光雖然官餃不過六品太學博士,但卻身兼太子文膽——不是由狀元郎兼任,而是由探花郎兼任,這是十分少見,所以高階大臣總也對賀逐光口頭客氣,畢竟深得皇上看重,又跟太子日日親近,加上鄉紳出身,沒有家族之累,來日高昇不在話下。

今日太子在朝堂點了狄太師,蘇大行台尚書令,焦侍中,江司農卿入宮詳談。

江司農卿最是心急,太子還沒開口,就搶在前頭,「太子,秋日收成約在十月繳稅,我們東瑞最近雖然財務不穩,可也不能就這樣加稅,去年才加過,今年又加,人民是過不下去的。」

太子莞爾,江司農卿雖然失禮,但也是懷著愛民的心,倒是不想跟他計較,「不過我們東瑞財政窘迫,你倒說說有什麼辦法?」

江司農卿噎住,他沒辦法,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能連兩年加稅。

蘇大行台尚書令道︰「下官有個提議,不如加重商人稅賦,不知道殿下以為如何?」

太子沉吟了一會,「這倒還行,商人年收百兩,上千上萬兩的也大有人在,令他們再加一成,不過庫房少了些,倒不至于吃不起飯。」

「殿下。」身為這東宮書房中品級最低的人,賀逐光本來不應該開口,但听到這里忍不住,「但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好過日子,有些繡坊一年也才賺七八十兩,甚至一些針線小販,年收不過十兩,過得可比大地主差多了,只增商稅,應該也要詳細定下規則,賺得多課得重,至于那些小康度日的,那就免了,比較公平。」

太子聞言,臉露喜色,「賀大人言之有理,商人也有分大商賈跟小攤販,若是那些賣包子的還要課上一成稅,恐怕溫飽就成了問題,倒是本宮疏失了。」

賀逐光正想開口,狄太師連忙搶上拍第一個馬屁,「太子愛民,乃我東瑞之福。」

蘇大行台尚書令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在上位者都能像太子這樣為百姓著想,那天下太平不日可待。」

江司農卿自然知道這是自己巴結的好時機,但他生性老實,倒是說不出那樣討好的話,只能木訥的拿起宮女準備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太子听了一陣馬屁,心情舒暢,「賀大人,听你方才所言,對于稅務之事,你似乎有些想法,若有其他意見,不如跟本宮說一說。」

東瑞國連年戰亂,軍防支出極高,再不加稅,邊境防線恐怕要潰散,一旦外敵入侵,日子只怕更加地慘。

這問題賀逐光確實想過,此刻听得太子問起,便說了起來,「我們可以提高屋稅,依照手中持有的房屋數目,是用于買賣或者自住,課征不同層級的屋稅,明春實施,但為了避免逃稅,法令頒布日起的賣屋之人,一律課屋價的三成收入。」

焦侍中听得連連點頭,「賀大人這方法倒好,雖然做不到處處公平,但本官贊同,房舍田產向來是衡量財力的標準,擁有越多,自然財力越雄厚,即使稅務加重,那也不會讓他們吃不起飯,最多也就是肉痛幾天罷了,我們東瑞軍需吃緊,必須上下一心,才能度過這場耗時的戰爭。」

狄太師看著太子臉色越來越和緩,當然只有贊同的份,「下官也覺得賀大人這主意挺好,拿有錢人的錢,如果是一般老百姓倒是不受影響,只要穩住大部分的民心,就穩住了朝廷的聲望。」

太子微笑起來,他為了此事已經心煩一陣子,此刻听得賀逐光說要提高屋稅,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只不過要他們拿出庫房里銀錢的一部分,又不是要他們的命,要是不願意出錢,那就出丁吧,看要給銀子還是讓兒孫上前線。

「這事情暫時就這樣決定。」太子輕快的說︰「至于詳細準則,由江司農卿跟賀博士兩人再商議。」

賀逐光跟江司農卿連忙稱是。

太子解決了一件事情,心情甚是愉快,「還有件事情,十五皇子,十六皇子,都已經快十五歲,不能在後宮再待下去,他們的母嬪跟父皇求分封,父皇說他不想管,讓我定奪,不知道幾位大人可有想法。」

狄太師在朝中超過四十年,非常懂得後宮情況,那就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這問題不管怎麼回答都會得罪人,所以他裝出一副老臉茫然,想逃過這問題。

蘇大行台尚書令自然也不想接這燙手山芋,誰要對皇帝的後宮指手畫腳啊,搞不好會給自己埋下禍害。

焦侍中喝了口茶,然後大嗆,不斷咳嗽——當然不是喝水的關系,而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方便說話。

江司農卿老實,直接回答,「下官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得罪十五皇子,十六皇子。」

太子倒是沒有生氣,這些大臣的反應都很正常,就連他昨天問起太子妃,太子妃都一個字也不敢講。

十五皇子跟十六皇子是雙胞胎,乃莊修容所生,修容不過九嬪之一,品位不上不下,但莊修容卻有一個一品驃騎大將軍的爹,正在北邊鎮守邊關,這就讓人很為難了,連他身為太子,都覺得不好安排這兩個弟弟。

一眼看到在案上做紀錄的賀逐光,想到他剛剛提的那個翻倍的房屋稅,覺得挺妙,于是開口,「賀大人可給本宮一點意見?」

賀逐光放下做紀錄的毛筆,「朝廷才剛剛想要課稅,如果轉頭給兩位皇子大蓋房舍,恐怕會引起民眾不滿,至于爵位等等,更是萬萬不可,皇家子嗣繁盛,若是皇子均封王爺,皇孫均封郡王,不用外敵入侵,我們自己就會拖垮自己。」

太子點了點頭,這也是他為難的地方,女孩子家也就罷了,身為公主,一世富貴,但兒孫卻是什麼都繼承不得,但身為皇子就不一樣,在前朝,皇子都是王爺,皇孫都是郡王,一代又一代的承襲下來,也沒想過,饒是已經一代降一級,但皇家的人太會生,導致國庫支出的俸祿數目越發龐大,前朝就是因為這樣脫垮財政,才被他們東瑞的開國高祖給推翻,他可不能重蹈覆轍。

賀逐光不是逃避問題的人,「下官建議,不如給兩位皇子安排軍餃,年紀輕,又無軍功,可以從宣節副尉,懷化司戈做起,也算給安排了前程,至于將來是否高昇,就看兩位皇子能不能建立功勞,另可送去北邊驃騎大將軍處學習,若兩位皇子奮勇殺敵,那就往上提階,如此一來,就算俸祿豐厚,外人也無話可說。」

江司農卿想都不想就說︰「這樣莊修容不會罷休的,肯定會說到皇上那邊去,只不定還把驃騎大將軍搬出來,平白讓皇上為難。」

賀逐光不喜巧言令色之人,所以對老實的江司農卿十分尊敬,此刻見他問起,也就耐著性子解釋,「這要說起驃騎大將軍的個性,他對朝廷忠心耿耿,為人最是討厭繁文褥節,甚至是有點看不起文人,對于他來說,外孫與其在皇城當個富貴閑人,不如跟他到邊疆鍛鏈,那才叫做男子漢——莊修容定會不甘願,但太子殿下可不用理會,小小一個修容,難不成還能真杠上太子殿下嗎?」

太子心想,驃騎大將軍的確就如賀逐光說的那樣,重武輕文,若是把十五弟十六弟送去邊關,搞不好還合了他的心意。

太子吩咐賀逐光,「給本宮寫信到驃騎大將軍處,說要把十五皇子十六皇子送去邊關,明春出發,這封信是我對一品大將軍的信賴。」

賀逐光才思敏捷,這就寫了起來,又知道驃騎大將軍最煩駢四儷六,咬文嚼字的文章,所以完全沒有引經據典,寫得盡量白話。

寫完給太子過目,太子表示滿意,等下午稟了父皇,晚上就能把信送出——天下戰亂,得好好把這些邊關戰士的心籠絡起來,他們要的也不多,就是尊重兩字罷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內侍匆匆進來,尖著嗓子說︰「太子殿下,致果校尉有急事稟告。」

「宣。」

不一會,一個軍裝青年快步而入,雖然是入秋的涼爽天氣,但額頭上都是汗水,「下官致果校尉石敢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見他神色匆忙,也不寒暄了,「什麼事情?」

「殿下,京城連日暴雨,西郊的玉佛寺因建築古老,所以坍塌了,因為今日立秋,即使大雨信眾還是踴躍,據說數百人被壓住,下官斗膽,已經派遣軍隊前往救災,先斬後奏,還請殿下恕罪。」

太子臉露欣慰神情,「人命關天,致果校尉做得好,本宮馬上補你手諭,讓你調兵遣將,這幾日不用上朝了,專心救人,有任何情況立即來報,即使入夜也不例外。」

致果校尉單膝跪地,「多謝太子體諒。」

一旁,沒人注意賀逐光神色驚駭——邵雲湖前幾日跟他說︰「那好,勝安寺住持說過,今年立秋之前,京城會下九日暴雨,立秋當日西郊名剎玉佛寺會因此坍塌,大人且先記著,立秋也不過就半個月後,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再請大人定奪。」不是昨天,不是明天,偏偏是立秋這一天。

玉佛寺乃數百年古剎,歷經三朝多少風雨,居然在今天倒了?

勝安寺住持的預言成了真?

那麼他們東瑞國的魚米之鄉真的會有多種蟲害?他要請太子囤糧,還得去鄰國買米,好度過這艱難的一年?

舒爽的雨天,賀逐光覺得自己背後全是汗水,心中反反覆覆就是那幾句話。自己真要跟太子說那預言——太子因為皇上著迷煉丹,對神佛之事分外不屑,自己跟太子提,太子會信嗎?

肯定不信的。

就像邵雲湖之前跟他說起時,自己還惋惜她沒有好好讀過書,所以被神棍騙了。

可如果勝安寺的住持真的有預知能力,不是招搖撞騙,他又怎麼能夠置之不理。

賀逐光撐著油傘出宮,上了等在紅城牆邊的雙頭錦繡馬車,沒理會平安跟順風呈上的干淨布巾,而是對著車夫說︰「老凌,去玉佛山。」

此事重大,他總得親眼看過才能考慮要怎麼跟太子開口,但內心又想,致果校尉是什麼人物,他第一時間派軍隊去救援,那災情肯定嚴重了。

車上因為賀逐光表情太凝重,導致平安跟順風一句話都不敢說——今日是立秋,大人應該回家跟老夫人一起吃飯的。

車子就這樣在暴雨中前行,出了城門,直到西郊。

老凌聲音傳來,「大人,沒辦法前進了,官兵擋著。」

賀逐光二話不說拿著油紙傘下了馬車,車子上不去,他走上去總行吧,就算要走到深更半夜,他也不會打退堂鼓。

山腳下有人把守,一邊吆喝著,「除了官派救援,一律不準進入。」

「玉佛山塌了,想上香的人回去吧。」

中間有不少人探詢著,都是家人上了玉佛山,他們知道災難降臨,擔心親人的安危,所以特意過來看看。

「官爺,我母親帶著媳婦早上說要去獻果,能不能幫忙問一問,我母親叫做柯好,媳婦叫做祝玉佩。」

「官爺,官爺,我婆婆帶著我兩個兒子上去求平安,求求官爺行個好,讓我上去找人,我丈夫已經死了,兩個兒子是我唯一的依靠,他們如果有事,我也活不了。」一個年輕媳婦說著,就哭了起來。

一個老婆子哭喪著臉,「我兒子媳婦在廣場賣包子,我不能沒有他們,官爺行行好,幫老婆子把兒子媳婦帶下來,老婆子一輩子給官爺念平安經。」

尋找家人的約莫三十幾人,雖然下著暴雨,但太著急親人的下落,竟是沒人撐傘,人人紅著眼眶哭求,聲聲哀切。

致果校尉也想著周到,在山腳旁搭了棚子,讓那些尋親的人有地方躲雨,當然能勸得回去最好,如果不願意,至少還有個休息的地方。

賀逐光走了上去,「我找致果校尉,有大事。」

那把守的人見他神色嚴肅,身著蟒紋朝服,不敢阻攔,陪笑說︰「大人,連日豪雨,山路泥淳,不如我們派個人護送大人上去?」

「不用了,我有帶兩個小廝,讓他們跟著就行。」

「是是是,大人一路小心。」

賀逐光就這樣帶著平安跟順風上了玉佛山。

雨實在太大了,賀逐光覺得自己撐了傘也會濕透,干脆把傘丟在一旁——此刻只有一種想法,他要親眼看到玉佛寺。

山路實在不好走,但他現在是下定了決心,爬也要爬上去。

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是讀書人,不能迷信。

可是勝安寺住持的預言又是怎麼回事——邵雲湖跟他說那段話的日子,雖然沒出太陽,但也看不出下雨的征兆,就是普通的一天。

他又想起魚米之鄉的蟲害,他們東瑞國的土壤並不富裕,尤其到了秋冬,只有江南能有作物產出,可以說靠著江南的富饒養活全國,一旦江南土壤湖泊被毀,那東瑞有多少人會被餓死?

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陷入那種情況?

南巢國,南禾國,都是白米大國,那邊的白米雖然品質不佳,但產量卻很大,年年有剩余,如果能跟這兩國購買大量白米,熬到度過蟲害,土地干淨……可是,太子會相信嗎?太子最恨人迷信。

賀逐光就像在跟自己較勁似的,一步一步走在泥地石階上,大雨滂沱中走了一個多時辰,路上官兵漸多——見到他一身蟒紋朝服,倒是沒人攔他。

陸續有一組一組的官兵搬開斷掉的梁柱,一塊空地上有四五十個信眾,不是額頭有血,就是躺在地上申吟。

一個嬤嬤尖聲喊著,「我家小姐在抄經房,我家大人是太常寺少卿,快點先救我家小姐,各位官爺,我們包家子嗣凋零,就只有小姐這個血脈啊。」

路上一直出現官兵上上下下,有些輕傷的民眾彼此攪扶緩緩下山,都慶幸著自己逃過一條命。

賀逐光看到玉佛寺百年牌樓倒了。

他又繼續往前,那曾經可以同時容納上千信徒的大殿,此刻全數坍塌,柱子斷的斷,屋梁倒的倒,幸好是下雨天,萬一天氣好,木柴燒了起來,更難營救。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一涼——勝安寺住持說的是真的,玉佛寺全倒了。

那麼是不是表示,他們東瑞國除了連年人禍,還有天災會來臨。

賀逐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賀家的,也不知道天色多晚,雨多大,嫡母多不高興——這些都不重要。

「三爺,怎麼這樣一身濕淋淋的回來?」溫嬤嬤看了大為驚訝,轉頭就罵,「平安,順風,你們怎麼搞的,這樣大的雨讓三爺淋著走?」

平安陪笑,他跟在賀大人身邊很多年了,連當年丁憂時賀大人都很平靜,今天看起來卻十分不同,巨大的差異讓他們說不出話。

溫嬤嬤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三爺這樣狼狽,怕他染風寒,連忙喊了起來,「雪梅,紅梅,快讓人去燒熱水,準備三爺安寢的衣服。」轉頭又跟賀逐光說︰「三爺,先換掉這一身濕衣服,立秋天氣已經開始寒冷,要著涼的。」

賀逐光渾渾噩噩,听到「立秋」突然又警醒過來——預言成真了。

他一把推開溫嬤嬤,跑步往後罩房去。

心里著急,他也管不上禮儀了,直接喊道︰「邵雲湖,你出來。」

後罩房的門一扇接一扇都打開,披著衣看狀況的眾人看到這樣不尋常的賀大人,都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邵雲湖服裝整齊,倒像在等他。

賀逐光此刻稍微回過神,他不想當眾人之面說起那預言,于是對邵雲湖命令,「到我書房來。」

溫嬤嬤大急,「三爺什麼事情,等換上干淨衣服再講,天氣都有點冷了,您這樣會染上風寒的。」

賀逐光覺得一點都不冷,驚駭,錯愕,難以相信的情緒充斥全身。

進了書房,賀逐光原本想關上房門,但他此刻神智逐漸恢復,知道這樣傳出去有礙邵雲湖名聲,于是把格扇全推開,讓溫嬤嬤守著門口,別讓人偷听。

賀逐光開口,「玉佛寺倒了。」聲音沙啞。

邵雲湖很是鎮定,「我知道。」

「死傷人數會有多少?」

「死一半,活一半。」

賀逐光不忍的閉上眼楮,但想起蟲害這件更重要的事情,賀逐光睜開眼楮,「我明天就入宮稟告太子,啟奏囤糧之事,你詳細跟平安說勝安寺位在什麼地方,我要把那住持帶入京城,當個證人,他如此有能力,應該在這里替天下百姓避難。」

邵雲湖聞言,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她希望自己看起來真的是那樣,「勝安寺的住持幾年前已經遠游到菩薩身邊,不會再回來了。」

她當然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而且死無對證,才敢假托他名義,不然萬一賀逐光去找人對質,不就知道自己說謊?

她又不能表示,自己是穿書而來,早已經把這本書看過兩遍,會發生什麼國家大事,她內心都有數。

「大人。」邵雲湖誠懇的開口,「我知道大人不信鬼神,可事實證明,天下真有人能預知未來,不管是連日大雨,還是玉佛寺倒塌,事先都不會有人知道,蟲害也是,雖然時間緊急,但還是能做安排,今日半數傷亡,已經讓大人心痛,要是真讓蟲害蔓延,會使得東瑞饑荒,死的可是上百萬人口。」

邵雲湖很欣慰,賀逐光剛剛是說「明早就入宮稟告太子」,而不是推托——此事離奇,說出來肯定會被指責,他卻願意扛起這個責任。

說實話,鬧饑荒死的都是老百姓。

官家跟普通門戶是不同的,她在稻豐村一天只能兩頓,而且都是稀粥,到了賀家,卻是一日三頓白飯,餐餐一個菜一個肉,明明同樣的時代,差異卻這樣大。若真有饑荒,米糧肯定第一時間被官方集中,送到各大臣家中。

賀逐光不說蟲害之事,完全不會有事情,但他願意開口,那是頂著被斥責,甚至是降品階的風險。

天威難測,太子也不遑多讓,皇家人,所思所想不是一般人能猜測,總之賀逐光把這件事情應承下來,是真的愛國,愛民,為天下著想。

退後一步講,就算太子不信,他也可以把風聲傳出去,讓百姓自己選擇,總有人會相信,這樣至少能有些人逃過一劫。

一陣夜風吹入,淋了半日雨的賀逐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溫嬤嬤這下真的不能再忍了,「大人先梳洗吧,有什麼事情,等等再說,雪梅,熱水好了沒有?」

屏風後一個聲音傳來,「好了,衣服也準備妥當。」

「三爺,梳洗吧。」溫嬤嬤一臉心疼,「不要染上風寒,那可得臥床好幾日,這樣大事都不用作了。」

邵雲湖就見賀逐光在听見「可得臥床好幾日」時,臉色有了些許變化,「邵姑娘去休息吧。」

說完這句,頭也不回的朝屏風後走去。

邵雲湖想,神仙真好,不只好皮相,還有好心腸。

不顧前程,能夠為百姓爭命,真正的大丈夫,有擔當。

只希望太子不要辜負賀逐光的勇氣——想到這里,又覺得穿書真的太奇怪了,雖然是進入了這個世界,但發展卻不見得跟書中一樣,好像一個平行宇宙,每到節點,就會各自再展開。

邵雲湖听到舀水的聲音,心想自己可得趕快回後罩房,不然溫嬤嬤搞不好以為她想上位——她是想啦,但有色無膽啊。

邵雲湖作了一個夢,迷迷糊糊的回到了現代,吃了麥當勞,吃了肯德基,在逛街時,突然有個小孩抱住她的腿,她一看居然是賀寶兒,穿著現代小洋裝,小皮鞋,可愛得不得了,牽著賀寶兒的人,不是賀逐光又是誰?

但奇怪的是,她內心好像知道那只是個夢,並不是真的發生……

「嗚,啊——」一個不舒服的申吟傳來。

邵雲湖翻了個身,心想管是不是真的,神仙跟寶兒既然來到她的世界,一定要帶他們去各大游樂園走一走啊。

「嗚嗚——」

那個不舒服的申吟更大了。

邵雲湖迷迷糊糊睜眼,坐了起來,看到張金妞蜷縮著,不斷的發出聲音。

她連忙爬過去通鋪的另一邊,「金妞,金妞你怎麼了?」

「我……人不舒服。」

邵雲湖一听這樣,睡意頓消,「我去請大夫,你等等。」

正想翻身下床,卻被張金妞一下拉住胳膊,「不用,我吃了安心丹。」

安心丹就是古代的萬用藥,醫療費太貴了,不是人人負擔得起,這時候醫館就推出了綜藥丸,什麼不舒服吃一顆,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總之都能緩解一點不舒服的癥狀。

「安心丹未必有效,我們現在有銀子,不要省這個,你沒听順風的哥哥說,家里小弟就是因為一點毛病沒醫好,後來發燒變得痴傻,爹娘到現在都還後悔為了省藥錢,害了孩子一輩子。」

張金妞又搞著肚子,看起來十分難過,邵雲湖給她順了順背,張金妞啊啊了幾聲,突然干嘔起來。

邵雲湖看,這不行啊,該不會是胃食道逆流吧,還是更嚴重的十二指腸潰瘍?哎不管什麼問題,只吃安心丸都不行,得看大夫。

「金妞,你等著,我就去找大夫,你若舍不得銀子,我來出。」邵雲湖並不心疼身外之物,金妞是她姊妹,絕對不可以有事。

張金妞卻突然漲紅了臉,「真不用……我……我大概是有了。」

邵雲湖沒反應過來,頓了一會,才猛然睜大眼楮,她剛剛听到什麼了?張金妞有了?平安手腳也太快了吧,不是說安頓下來才成親嗎?這段日子沒動靜,還以為要干脆等到明年春天,天氣比較好的時候。

雖然依她的觀念,這不是大事,可是在這個時代,金妞和平安沒成親就先在一起,只怕會讓人議論,婚事還是得趕緊辦才成。

不過,無論如何,孩子可是小天使啊,一個家能有孩子,那是多幸運的事情。

邵雲湖笑著戳了戳張金妞的腰,「可以啊,瞞我瞞得這樣緊。」

張金妞笑了笑,「我說實話……你別看不起我……」

「我才不是迂腐之人,我們年紀都不小,能早一點是一點。」

「不是。」張金妞有點猶豫,後來似乎是下了決心,「孩子是四爺的。」

邵雲湖以為自己听錯,四爺?

賀逐飛?

那個他們進府第一天,在花廳上色迷迷打量金妞的廢物?張金妞知道好朋友不敢相信,于是重復了一次,「你沒听錯,是四爺。」

「你,你不是跟平安兩情相悅嗎?」邵雲湖都有點結巴了,不敢相信這麼狗血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兩情相悅有什麼用,平安上頭有個娘,他娘親不讓平安跟我贖身出去過,偏偏要我跟她住在一個屋檐下,婆媳一個屋檐下,能有好事嗎?婆婆虐待媳婦,我在稻豐村看多了,早就暗暗發誓,絕對不過那樣的日子,平安也是沒用,只會勸我讓著他娘,說得好听,『那以後是咱娘,咱們一起孝順也挺好』,他娘是他娘,跟我什麼關系,我又不是為了孝順他娘來京城的。」

邵雲湖雖然錯愕,但又能理解說這些話時的張金妞,平安就跟部分男人一樣,喜歡把孝順外包給老婆,說「我娘就是你娘」,孝順是應該的。

她以前不想嫁,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多了稻豐村的婆婆如何刻薄媳婦,身為媳婦,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豬差,懷孕還得下地,不然就是沒用,娘家的人會抬不起頭。

多少媳婦被婆婆虐待,就這樣熬二十年,熬死了婆婆,熬到了新媳婦來,然後開始讓新媳婦知道自己的厲害。

稻豐村的江三嬸,姚婆子,魯六嬸,都是活活把媳婦折磨到去跳河的人,張金妞不想跟婆婆住在一個屋檐下,她完全能理解,但賀四爺是哪冒出來的?他就是一個沒用的媽寶而已。

「四爺跟平安完全不同。」張金妞一臉夢幻,「他說四夫人整天吵鬧,幾個姨娘只會讓他讀書,考功名,煩得要死,我就不同了,純樸可愛,跟他見過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四爺說他大哥早去,老夫人就他一個嫡親兒子,什麼都听他的,跟著他,他天天帶我吃香喝辣,也不會讓我干活,老夫人有自己的院子,不常常到他那,四爺每次帶給我的東西都好值錢,上好的玉鐲,分量十足的金釵,還給了我幾張五十兩的銀票,五十兩啊,我哪看過那麼多錢,我覺得跟著四爺比跟著平安好多了。」

邵雲湖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算了,現在罵金妞也沒有用了,而且她沒有經歷過金妞的人生,就不能代她選擇——雖然說,賀逐飛明顯是在騙鄉下小姑娘。

她雖然不希望金妞去當個妾室通房,可是金妞懷孕了,當妾室通房就成了金妞唯一且最好的出路。

金妞即使把孩子打掉,未來的婚姻也會大受影響,而若留下孩子,金妞的命運就從此跟賀逐飛系在一起,自己只能希望賀逐飛不要始亂終棄,否則金妞的未來就全毀了。

這麼一想,她真想打賀逐飛一頓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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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09: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東宮書房中,安安靜靜,落針可聞。

太子一臉不敢相信看著賀逐光,「你說什麼?」簡單幾個字,已經听得出怒意。

幾個大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賀逐光拱手,將剛剛說過的話再提了一次,「梅花府已故的勝安寺住持預言,今年秋冬,江南會發生多種蟲害,導致五谷不收,下官還請太子殿下到鄰國購入米糧,免得我東瑞國饑荒。」

狄太師最會看眼色,此刻見太子神色不善,立刻指責起來,「賀大人此言荒謬,問江司農卿也知道,我國米糧年年高收,還有余力販售到北邊,怎麼需要囤糧?是不是,江司農卿?」

江司農卿老實地回答,「可是狄太師,古來蟲害征兆細小,往往會被忽略,一旦開始,短短幾天就能造成災害,那地除非花三年重整,不然無法再種植,賀大人口中那位勝安寺住持既然預言玉佛寺倒塌,說不定蟲害之言也為真。」

蘇大行台尚書令內心想,難怪老江你工作能力這樣好卻總是升不上去,皇上著迷煉丹,太子最恨人迷信,此刻臉色都難看了,你居然還贊同賀逐光,又想,現在可是拍馬屁的好時機,于是開口,「江司農卿,賀大人,我們讀書人實事求是,不說怪力亂神。」

太子听得狄太師跟蘇大行台尚書令這樣說,臉色好了一點,「賀博士年紀輕輕,可不要被那些神棍帶壞了去。」

此話已經十分嚴厲,書房眾人都是一凜。

焦侍中想著打圓場,「可能昨天見玉佛寺倒塌,所以一時糊涂,听信了那江湖術士之言,殿下尊貴,切莫生氣,下官下朝路上再好好勸說他便是。」

蘇大行台尚書令討好的說︰「太子殿下日理萬機,可千萬別為了這點事情影響自己,焦侍中對佛法所知極深,肯定能勸得他回頭,不要再听那小人之言。」

賀逐光知道事情不容易,可是沒想到這樣不容易——太子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他應該見好就收,反正提也提過,到時候發生蟲害,傷腦筋的是太子,可不關他的事情……可是他做不到。

昨日淋了幾個時辰的雨,睡前被溫嬤嬤灌了一碗傷寒湯藥,半夜又被叫醒喝了一碗,他睡睡醒醒,一直想著自己看到的玉佛寺慘況。

邵雲湖明明說過,自己要是相信她,那幾百人就不用被壓死,她說過的,自己為什麼當時不信?

自責的心情讓他一夜無眠。

今日朝後入東宮書房,待要事商議完畢,他便提起了這事情,果不其然換得太子一頓責罵。

可是他捫心自問,能就這樣罷休嗎?不能,因為饑荒一旦發生,那不是幾百人命,是幾百萬人命。

玉佛寺的事情,已經是他沒相信邵雲湖的後果,那勝安寺住持既然另外有預言,他就一定要勸說太子囤糧。

「太子殿下。」賀逐光仍然努力,「假設我們東瑞,秋冬平安,那自然是最好,可是萬一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那要面對是百萬人民的流離失所,我們連年征戰,已經不太平,加上饑荒,恐怕會讓有心人揭竿而起。」

太子臉色鐵青,「大膽。」

前朝就是因為民不聊生,才被東瑞國的高祖揭竿起義,推翻過去,現在賀逐光這六品小官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蘇大行台尚書令連忙說︰「賀大人還不快點跟太子殿下賠罪?太子即使再愛才,恐怕也不容許賀大人胡言亂語,詛咒國家。」

「太子殿下,息怒,息怒。」狄太師趕緊跟上,「下官想,定是賀大人年紀輕,心性未定,才被那些邪教術士給洗腦,退朝後下官再勸勸他,我們東瑞乃順天而生,絕對不會有蟲害那種事情。」

賀逐光自然看出太子神色不善,能忍到現在沒轟他出去,已經是太子大量了,可是自己就這樣打退堂鼓?

他昨夜反反覆覆夢見百姓被餓死的情景,那些孩子倒在路邊,求著大人給點米糧,他們好幾天沒吃飯的。

他讀書是為了自己,為了前程,他知道只要自己待在太子身邊一天,將來就會高昇,可是他讀聖賢書,難道就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嗎?貴人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他怎能在這里退縮,只是太子不信鬼神,他又怎能勸得太子囤積米糧?

他想到自己連年苦讀,連附近的山水湖泊都沒去游玩過,今日終于光宗耀祖,又想到玉佛寺那幾百條人命,內心瞬間下了決定。

賀逐光從案桌後繞出,對著太子單膝跪下,取下自己的烏紗帽,「下官願以官位擔保,還請太子殿下囤米。」

此舉,引得書房一陣安靜。

科考時代,人人都知道讀書不易,入朝更不易,這賀逐光前程大好,他卻拿這個來跟太子殿下對賭?

狄太師雖然油滑,但此刻也有點不忍心,同為讀書人,他知道讀書真的太苦了,「賀大人快些戴回帽子,不要糊涂,賀家上上下下還要靠賀大人支撐,不要為了一個江湖術士毀了將來。」

蘇大行台尚書令也勸道︰「太子殿下心胸廣闊,莫跟賀大人一般見識,下官想他是昨日受了風寒,所以今日才如此糊涂。」

江司農卿為人最耿直不過,而且他擅長農業之事,知道蟲害古來就有,而且沒有道理,「太子殿下,既然賀大人都拿前程來相勸了,殿下能否考慮囤糧之事,下官這次站賀大人那邊。」

太子沉著臉,「江司農卿可也要用烏紗帽來勸?」

江司農卿一听,連忙跪下磕頭,「下官僭越,太子息怒。」

賀逐光還想做最後的努力,用官餃來跟太子交換,已經是他最大的籌碼,「求殿下考慮天下民生。」

太子怒極反笑,「本宮看賀博士是連日操勞,回家休息幾天吧,暫時不用上朝了,等本宮傳了旨意再說。」

邵雲湖剛剛哄睡了賀寶兒,就見到賀逐光走入屋子——今日天氣晴朗,秋陽穿過窗橇照射入屋,他好像踏著陽光而來。

雖然他平常情緒不怎麼外顯,但還是看得出心情低落,而且非常明顯,花好跟月圓都往角落縮了縮,似乎是不想引起注意,你推我擠的,居然就這樣出了賀寶兒的睡房。

這種心情邵雲湖明白,她跟賀逐光提起蟲害,賀逐光怎麼樣都不相信時,她也是這樣的沮喪,經過玉佛山之事,他相信了她,可是太子肯定不相信他。

賀逐光在床沿坐下,看著賀寶兒睡得嘴唇微張,臉色總算好看了些,「還是孩子好,天塌下來都有大人扛著。」

邵雲湖勸他,「但是大人能隨心,孩子可不能,寶兒今天中飯後就想玩,但我還是讓她先睡覺。」

賀逐光看著邵雲湖的臉,也不知道怎麼的,鬼使神差開口,「我今日拿前程當擔保,勸太子買糧——我拿不出任何證據,只能這樣做,希望能有效。」

「不管太子買不買,大人都已經盡力,做人無法事事圓滿,但求無愧于心。」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到邵姑娘半個月前跟我提玉佛山之事,如果那時我就跟太子殿下說,有個憑證,想必今日不用苦苦相勸,太子已經會下令囤米,說來說去,都是我耳朵太硬。」

「大人千萬不能這樣想,盡人事,听天命,大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太子殿下不信也沒辦法,我們自己倒要準備起來,等過幾天要是朝中無動靜,那我們就把消息散播出去,總有百姓會相信,只要有準備,就能避免災禍,救得一命是一命。」邵雲湖誠懇說︰「大人,即使是菩薩,也無法普度眾生,何況我們只是凡人,盡力就好,不要自責。」

賀逐光看著寶兒的睡臉,想保她一世平安,又看向邵雲湖——雖然不合時宜,但不得不承認,只要看到她,內心就一片柔軟,今日在東宮遭遇的挫折感,在她的微笑中慢慢被撫平。

是了,她說得沒錯,盡人事,听天命,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不願意相信他,他就花錢命人把消息散播出去,即使名聲受損,那也在所不惜。

「若我真這樣做,恐怕就是得罪朝廷,輕則革職,重則回鄉,永不得入京,這樣我賀家就不再顯赫,連普通人都不如了。」

邵雲湖拍拍寶兒的背,笑著說︰「這樣的大人才不枉讀聖賢書,我雖然沒讀過四書五經,但也知道為民之心最難得。」

賀逐光覺得內心一股暖流經過,朝中無人懂他怎麼了,這天下又不是沒人懂他?還是有一個小女子知道他的。

太子若是不準備囤糧,等待他的就是被革職的命運,妖言惑眾,好大的膽,到時候不要說賀家,整個宗親都會罵他糊涂,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總不能明明知道禍事會發生,還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吧。

而即使蟲害降臨,太子也不可能讓他復職的,面子問題,讓他復職就是皇家有錯,但身為太子怎麼會有錯呢?

賀逐光覺得好像作了一場夢,夢醒了,又打回白身,「我們賀家在瓊州北部有十幾座雞寮,如果回鄉,倒是不用愁三頓。」

「大人也可以做點生意的。」

「我沒做過生意,多年來只懂讀書,也不知道什麼賣錢?」

邵雲湖想,這小意思,「能賣錢的東西可多了,大人能讀書,那就開始讀商經,總能找到賺錢的辦法,我以前在勝安寺听得商人說起,南貨北運,北貨南運,最是賺錢不過,貨船經過一個州,售價就漲了三成,對了,我想到一個無本生意,賣冰。」

賀逐光覺得奇怪,「冰要怎麼賣?」

「挖了深地窖,等冬天冰雪堆積,命人鑿出大冰塊藏入地窖,然後圍以木屑保冰,嚴密封鎖,等到夏天再取出,在冬天不要錢的冰塊在夏天那可值錢了,讓富貴人家十兩換一塊冰,搞不好都供不應求,保證賀家的生活水平翻倍。」

賀逐光將信將疑,「冰塊不會融化嗎?」

「不會。」根據考究,十九世紀有美國人把冰塊賣到印度去,「當然一切得從長計議,這冰窖可好用了,冬天藏冰塊,等夏天把冰塊賣出去,就用來藏蔬果,等冬天萬物不長,新鮮蔬果豈不美哉。」

賀逐光听得好奇,他從未想過這些事情,「這也是勝安寺住持說的?」

「那是當然,住持有大智慧,總是不吝惜教導我們,可惜因為太匪夷所思,所以沒人相信,那賣冰之說,在我們稻豐村人人知道的,但也沒人租地來挖地窖。」邵雲湖想,反正他也不可能到稻豐村去問人,就這樣講了沒關系啦,總不能跟他說自己是穿書人啊。

賀逐光倒是認真想了起來。

他現在雖然是在宅反省,但沒太子命令不可入朝,最好的情況就是一直待職,可是憎恨鬼神之說的太子要是越想越生氣,賀家可能這個月就得出京。

賣冰之事雖然聞所未聞,但勝安寺住持既然能預言身後大事,想必也不會特意騙人,想那高山之雪夏天不融,應該也有其道理。

即使他被革職,但只要能保住家中富貴,那麼寶兒的人生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出宮時,想起太子的臉色,他還隱隱為了賀家擔憂,可是現在卻煩惱盡去,雖然庶出的他跟兄弟不是太友愛,但他還是想讓他們生活得好一點,他的親爹不在,姨娘也不在,他的家人就只剩下這些。

賀逐光神色漸和,想著自己年紀也老大不小,應該成親了。

不用忙公務,倒是可以用來張羅婚事。

看著邵雲湖,賀逐光想也不想就開口,「邵姑娘雖然是我們賀家人,可是當初在梅花府中,我也說了,即使是在賀家干活,但嫁娶自主,邵姑娘已經二十歲,也是嫁娶的年紀,不知道內心有沒有合意人選?」

邵雲湖內心咚了一聲,雖然是母胎單身,但畢竟是現代人,勇氣還是有的,于是點頭承認,「有,賀大人比我大兩歲,也是嫁娶年紀,不知道內心有沒有合意人選?」

賀逐光見她一個小女子都坦然,自己怎麼好輸給她,于是頷首說︰「有。」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舒爽的午後,梅花窗開著,秋風夾著桂花香進來,空氣有點迷人,有點曖昧,兩人都隱隱約約感覺了什麼,但又不好說穿。

邵雲湖覺得那層窗戶紙就要被捅破了。

她跟賀逐光只是戀愛經驗匱乏,但可不是傻子。

就見賀逐光解下腰間玉佩,遞給她。

邵雲湖內心彷佛一陣煙花散落,各種形狀,各種好看,這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定情之物吧。

神仙把他的玉佩送了她。

邵雲湖想,自己過了兩輩子,可得讓著他一點,于豪情萬丈的說︰「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賀逐光也有點不好意思,他沒喜歡過姑娘,原來心中怦然的感覺是這樣,「我前程未卜,等安頓下來,我會安排一切,定不會委屈邵姑娘做小。」

邵雲湖有說不出的歡喜——當時在梅花府下定決心,非大人不嫁,現在總算拿下他了。

她要成親,要生孩子,兩世為人要好好生活。

更晚一點,平安進來說焦侍中跟江司農卿來訪,賀逐光理理衣服,這就出去了。

邵雲湖拍著賀寶兒的背,心想,小妞兒,將來我就是你母親啦——全太君打什麼主意,邵雲湖自然明白,寶兒爹娘都不在,也沒有手足,從兄弟的關系太遠,將來也無法給她依靠,最好的方式是過繼給叔父當女兒,這樣未來有了爹娘弟弟,娘家將來才不會看她家世單薄好欺負。

至于過繼給誰,當然是過繼給最出息的那一個,才能保證賀寶兒日後生活無虞,一直沒修改祖譜,恐怕也是因為賀逐光還未婚,朝中大臣沒妻子卻有女兒,傳出去不好听。

是的,古代人就這麼荒謬,明明知道是過繼哥哥的女兒,但傳出去還是有礙名聲。

邵雲湖看著賀寶兒的臉,內心一陣柔軟,你親爹不在了不要緊,你親娘回娘家了也不要緊,我會愛你的,現在是你的邵娘了,將來是你的母親……

邵雲湖听見一陣腳步聲,知道是張金妞進來——時間差不多,寶兒要醒了,金妞要進來給寶兒按摩。

剛剛轉過頭,她卻見張金妞雙眼紅腫,心里覺得奇怪,「金妞,怎麼啦?」

張金妞听得這樣一聲真誠的慰問,眼淚流了下來,「我剛趁著寶小姐午睡,跑去挺花胡同診脈,大夫說的確有喜……」

邵雲湖不明白,「那不好嗎?你不是很期待到賀四爺那里生活?」

她看過賀逐飛給張金妞的禮物跟銀票,內心覺得如果只是哄騙鄉下小女孩,未免也太大手筆,也想過或許是自己成見太深,賀四爺可能只是不愛讀書,但本性不壞。

張金妞眼淚更猛,「我去找四爺說了,以為他會高興,他生了五個都是女兒,我一定能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可是沒想到他只說了『無趣』,轉身就走。」

不到賀逐飛的枕流院走一趟,都不知道原來錦鄉院的丫頭地位這樣崇高——邵雲湖讓花好月圓看著睡覺的賀寶兒,攜著張金妞的手來找賀逐飛算帳。

守門婆子一听是三爺那里的,馬上放人進來。

花木扶疏,妹紫嫣紅的院子,就听到幾個女子的嬌笑,「四爺,奴婢在這」,「四爺,來抓我啊」,「四爺跑錯地方啦,嘻嘻嘻」。

邵雲湖就想,她的第一直覺果然沒錯,賀逐飛就是個沒用的混蛋。

把張金妞肚子弄大了,轉眼又跟姨娘在院中捉迷藏。

庭院中間一個年輕男子蒙著眼楮,隨著各種聲音往左抓,往右抓,口中說著下流言語。

還好邵雲湖是現代人,要真是古代女子,听了這些話早被嚇走了,怎麼有人可以這樣猥瑣。

張金妞從來沒進過賀逐飛的枕流院,他們都是約好每雙日的戌正時分,在花園的八角亭相見。

以往,枕流院什麼模樣,都是賀逐飛所說,她听說的是,姨娘都是書香世家之後,很古板,很會找他麻煩,金妞你就不同了,跟我在一起就開心,我們這樣多好。

可是看看眼前情景,幾個姨娘穿得有如窯姐兒,這還叫古板?分明風騷過了頭。

還有,自己跟他說懷孕時,他回的那句「無趣」——她是沒讀書,但不是傻子,听到這句話就知道對方只是玩弄她而已,但她不願意接受,一旦認了,她的未來就毀了,她可是拋棄了平安那樣的好人選跟賀逐飛行苟且之事,她不能兩頭空。

可是她沒讀書,口舌笨,也不知道該怎麼爭,雲湖就不同了,她十分聰明,小時候去勝安寺的學堂幾次,就會讀書寫字,進了賀家也讓賀大人另眼相看,她一定能講出個道理,說服賀四爺。

賀逐飛帶著幾房姨娘在院中模來模去,每抓到一個,還品評一番,端得低俗無比,但枕流院好像人人習以為常。

邵雲湖真的太生氣了,還能說是天生,騙人就真的是壞心了。

賀逐飛跟他那些姨娘,你情我願,沒什麼好講,但他騙張金妞,那該天打雷劈。

她想也不想就大步過去,對著賀逐飛就是一踢——即使瘦弱,她也是做了十幾年農活,體力非比尋常。

賀逐飛被踢倒在地,頓時火大摘下蒙眼巾,「哪個磯子踢我?我倒要看看是誰膽子這樣大。」

幾個姨娘害怕,連忙指認起來,「四爺,是這青衣丫頭踢的。」

「四爺,這青衣丫頭是三爺身邊負責照顧大小姐的人,叫邵雲湖。」

「四爺您別生氣,讓奴婢看看,奴婢看四爺被踢,可比自己被踢要難過多了。」

賀逐飛雖然渾,但腦子不差,看著青衣丫頭的臉,的確慢慢想起來,不就是三哥從江南帶來的丫頭,說哄寶兒很有一手的那個嗎?

他生性賤骨頭,看到女子就想調戲,于是搞著胸口說︰「邵娘子,你踢得我好疼,你不過來給我揉揉,我可不從地上起來。」

一個袒胸的姨娘立刻撲上,「奴婢來給四爺揉揉。」

賀逐飛又看到張金妞,瞬間明白了——張金妞跟邵雲湖告狀,邵雲湖來為她出頭了。

這邵雲湖怎麼說呢,長得真的不美,可是有股勁,野馬似的,這要是把她馴服了,一定很有趣。

「邵娘子。」賀逐飛憊懶地開口,「我看你挺有意思,晚上我就去跟三哥要人,你東西收一收,這就過來——嗷。」

邵雲湖又是一踢,這下子正中要害,賀逐飛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賀逐飛咬牙切齒罵了起來,「媽的,賤貨,你這小婊子,我跟三哥要過來,天天照三頓打你,肯定把你打到服氣為止。」

「你竟敢打四爺!快來人啊!」其中一個姨娘尖叫起來。

一個粗壯的姨娘吆喝,「快點,姊妹們一起打這小賤人,別讓她繼續打四爺。」

幾個姨娘你推我擠的一擁而上,攔在了邵雲湖跟賀逐飛之間,而這時也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出現,氣勢洶洶。

賀逐飛冷笑,「賤貨,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把她給我抓住。」

邵雲湖氣得又要沖上去,但馬上被幾個嬤嬤捉住,她掙扎著揮舞著拳頭,高聲嚷嚷起來,「為什麼騙張金妞,你又不缺女人,何必害她一輩子。」

「我爽,我高興,誰讓她笨,見錢眼開。」賀逐飛一臉不屑,「誰讓她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我的姨娘都是讀書人的女兒,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也想來伺候我?想得美,看她有幾分姿色,玩玩罷了,懷上孩子算她倒楣,反正我給她那麼多錢,買點藥打掉吧,懷孕兩個月而已,打掉大人也不會死。」

邵雲湖氣壞了,「你這麼缺德,將來一定會天打雷劈。」

賀逐飛大笑起來,「我大哥最好心不過,結果不到二十歲就死了,你跟我說天打雷劈?我才不怕。」

怒火中燒之下,邵雲湖竟然掙脫了嬤嬤的箝制,往賀逐飛沖過去,但那些姨娘們趕緊圍了上來,一群人推來打去,場面一團亂。

她怒喊,「我看你不只缺德,還是只會躲在女人背後的廢物!」

賀逐飛聞言暴怒,「全部給我退開,不準你們插手,我一個大男人還打不死她?我就活活打死她給你們看,好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讓主子跟個丫鬟打架,這哪里可以,枕流院的人又是攔又是勸,但邵雲湖跟賀逐飛還是不停互相叫罵。

混亂中,一個宏亮的聲音傳來,「老夫人到。」

韓嬤嬤的聲音。

原來枕流院的嬤嬤一見情形不對,馬上飛奔去全太君那里告狀,全太君听得唯一的親兒子被打,豈有不著急的道理,衣服也沒換就出門了。

韓嬤嬤眼見情況荒謬,大聲喝斥,「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打四爺的?還不過來下跪?」

邵雲湖全身都疼得很,但她就是非常生氣,憑什麼賀逐飛可以這樣糟蹋張金妞,欺騙她的感情,毀了她的人生,最後還要詆毀她的名譽。

明明是他巧言迷惑,卻說得張金妞見錢眼開。

全太君連忙到賀逐飛身邊關心,「打著你哪里了?疼不疼,快點,去請大夫,要專精外科的歐陽大夫。」

賀逐飛見得母親到來,總算也恢復一點理智,「兒子沒事。」

全太君仍然十分心疼,「怎麼跟個丫頭計較,有什麼事情,交代福仔把她打死就算了,母親看你身上有傷,心里難受。」

「也是,那賤丫頭膽大包天,就該打死。」

全太君又憐愛一番,這才轉頭看邵雲湖,疾言厲色的說︰「你這丫頭,我不管你什麼來歷,打了老身的心肝寶貝,我定要十倍加諸在你身上。」

「全太君要打我也可以,但我可是活契,想打我得上官府,讓官爺定奪。」

全太君瞪大眼,「那就告官,誰怕誰?」

「那可太好了,就告官,誰怕誰?」

邵雲湖本來不是這樣大膽的性子,但張金妞跟她交情匪淺,眼見一起長大的人卻被人玩弄,她又不是鐵石心腸,脾氣自然會上來。

張金妞懷孕了,要是不要孩子,喝藥傷身,何況已經破了身子,即使勉強成親,也會被丈夫嫌棄一輩子,這樣如何能幸福?

邵雲湖知道,張金妞一直想有自己的家,可是賀逐飛僅僅因為一時的好玩,新鮮,就毀了她。

邵雲湖記得還在稻豐村的時候,自己跟張金妞坐在河堤邊,講著未來,張金妞最大的夢想就是成親,黃昏時分給家人煮飯,要多生幾個孩子,張金妞總說,她會當個好娘親。邵雲湖太生氣,太生氣,太生氣了,她沒辦法跟任何人講道理,賀逐飛沒人性,她也不需要有人性。

她知道賀逐飛這種人,求他只會讓他變本加厲,得打他,得威脅他,得讓他害怕,這才有用。

全太君也不傻,知道對方也說告官好,那肯定有問題,于是轉頭問枕流院的湯嬤嬤,「發生了什麼事情?詳細說,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遮遮掩掩。」

湯嬤嬤自然是人精,不然也不會被派來照顧媽寶賀逐飛,此刻听得老夫人問起,便詳細說起來,中間幾個姨娘想求表現,吱吱喳喳的,被韓嬤嬤瞪了一眼,馬上噤聲。

全太君听完,開始想了起來——騙個丫頭是沒什麼,可是丫頭懷孕了,逐飛現在只有五個女兒,萬一這胎是男的,老四不就有香火了?

這懷孕的丫頭現在還看不出顯懷,不過面相挺好,眼楮大,臉又圓,看起來有福氣,說不定粗生粗長的,反而有兒子命,逐飛那幾個姨娘出身太好,太嬌貴,就沒那個好運生兒子。

全太君想了想,想要親孫子,想要賀家有後——老二跟老五跟她沒關系,他倆生的兒子叫她一百次祖母,她也不會有感覺,這個家只有逐飛是她親生,逐飛的兒子才能延續她的血脈。

想到孫子,全太君對于其他也就不再那樣計較了,張金妞農村出身沒關系,反正等這丫頭生個兒子,讓出身名門的四媳婦扶養就是。

又考慮了一下,全太君一副施恩的語氣說︰「這樣吧,老身作主,今日逐飛就收了張金妞當通房,張金妞回去錦鄉院收拾收拾,晚上過來,跟著許姨娘住,許姨娘,這張金妞懷孕了,你可得給老身照顧好,不要出什麼意外,張金妞要是流產早產,我都算在你頭上。」

許姨娘苦著一張臉,「全太君,早產流產又不是奴婢能作主的,怎能算在奴婢頭上。」

「你不是很想爭管事權嗎?想管事就得有擔當,這件事情扛不起來,以後什麼也不用說。」全太君轉身面對張金妞,看了看她的肚子,神色不定,「雖然你是鄉下人,不過既然懷了逐飛的孩子,就是走了大運,好好待著,要是能生出兒子,就提你當姨娘。」張金妞大喜過望,破涕為笑,「多謝老夫人。」

又想著邵雲湖真好,她這樣為了自己不顧一切大鬧,肯定另外有責罰,可是不這樣吵鬧,又怎麼能把全太君引來,全太君想要孫子,那就一切好談。

看著邵雲湖青青紫紫的臉,右眼高高腫起,嘴角還有血,張金妞眼淚又流下來。

人離故鄉,幸虧有雲湖這樣一個好朋友,不然自己真的只能去死——雖然明白賀逐飛對自己沒真心,可是現在已經懷孕,只要好好生下來,將來也能有個盼頭,何況一個屋檐下,再懷孕還是有機會的,稻豐村就是這樣,好多夫妻整日打打鬧鬧,互相叫對方去死,但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來。

她一定有機會的,一定。

只是對于雲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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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5 00:10: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大禍有解成親了

邵雲湖的責罰是三個月的月銀,另外給賀逐飛抄寫祈子經一百次。

她甘之若飴。

只要張金妞未來有希望,抄寫一千遍都不算什麼——賀逐飛賤骨頭,說不定見張金妞乖順听話,又會跑去撩撥,有沒有真心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張金妞日後能夠安身立命。她躺在床上,心想今天好多事情啊,張金妞安頓下來了,自己的感情生活也安頓下來了——從懷中拿出神仙給的玉佩,笑了起來,然後臉又覺得疼,那些姨娘婆子下手好重,她臉上的青紫沒半個月也不會消,明天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寶兒,看來自己得先把她的眼楮蒙住,然後跟她解釋清楚,再讓她看自己。

跟賀逐飛打了一架,非常疲憊,想睡了,可是又舍不得,躺在床上再三回憶起神仙解玉佩的樣子,如詩如畫,當時秋陽籠罩,他好像真從雲端上下來一樣……

叩,叩。

敲門聲。

邵雲湖連忙爬起來,以為是溫嬤嬤要交代事情,卻沒想到開了門是賀逐光,說巧也真巧,正想著他,他就來了。

兩人下午說開了,此刻都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有點怦然。

賀逐光道︰「手伸出來。」

邵雲湖依言,就見他放了個藥瓶在自己手上。

「最好的白玉膏,消淤化腫的,幾天就有效。」

邵雲湖拿著瓷瓶,內心有點高興,他不是先責備她打架,而是關心她的傷勢,「我沒事,都是皮肉傷,不妨。」

賀逐光略帶無奈的說︰「以後有什麼不公平之事,可以先跟我說,你一個女孩子家,萬一對方力氣大點,就沒今日這樣好運了。」

「我不想大人為難。」

簡單幾個字,賀逐光卻能懂——沒有一個人會為丫鬟出頭,在世俗的觀念中,主人家讓個丫鬟陪伴,那是看得起,不管後來收不收房,丫鬟都不應該有埋怨,他身為一家之主,如果摻和到這種小事情上,這樣他會變成笑話。

下午跟江司農卿,焦侍中說得太久,直到剛剛這才散了,溫嬤嬤馬上來告訴他下午枕流院發生的事情。

他命管家開了庫房,取了這宮中賜物白玉膏,他原本不知道邵雲湖被打得多厲害,現在一看,半張臉都是青紫,一眼高高腫起,他看了覺得心疼——是,昔日只會讀書的賀逐光,終于第一次體會到心疼。

寧願是打在自己身上,也不想邵雲湖受這苦。

心里又想,到底自己對邵雲湖是什麼時候起了心思,好像是在江南談詩論文的時候,又或者是從回京城的路上,中途他因為毛姨娘冥誕而傷感,邵雲湖不是勸他忘記過去,而是勸他放膽思念——宗族親戚中,人人覺得姨娘端不上台面,只有邵雲湖跟他說,對生母盡孝很好。

他覺得她懂他。

回到京城安頓了,她天天照顧寶兒起居,每當他回到宅子,迎接他的就是一大一小兩張笑臉。

對婚姻一直沒什麼特殊期盼的他,漸漸覺得他們很像一家人。

邵雲湖什麼都做得好,又不爭寵,跟花好月圓都能好好相處——不要小看大戶人家的下人,斗智斗狠可不輸給朝堂大臣。

他覺得有了邵雲湖之後,這個錦鄉院有了人的氣味,對別人來說也許很平凡,但對從小缺乏關愛的他來說,很希罕。

許是今早被太子斥責,他反而清楚起來,不用忌諱那樣多,身分,地位,什麼都不重要,因為未來太難講了,他昨日還是太子的股肱之臣,今日就在家反省,復職遙遙無期,只能告訴自己,但求無愧于心。

「我既然在反省期,婚事就不能鋪張,我不想委屈你,所以婚事還得再等等。」

邵雲湖喜笑顏開,「我可以等的,大人不要有壓力。」

「我已經跟溫嬤嬤說了這件事情,若是日後家中有不公平,可以找溫嬤嬤幫忙,千萬不要像今日冒險。」

邵雲湖聞言有點忐忑,「溫嬤嬤贊同嗎?」

「當然。」賀逐光莞爾,但又覺得邵雲湖可愛,因為溫嬤嬤是他的奶娘,所以她在意溫嬤嬤的看法,「她很高興,還催著我趕緊,又說不然就簡單送個餅,自己宅子內辦幾桌就是,但我們倆只是晚婚晚嫁,又不是二婚二嫁,怎能如此草率,姑娘家最重要的一天,排場我一定給你的。」

邵雲湖听了很開心,她是現代人,覺得果婚也可以,但既然穿書,就要入境隨俗,簡單的婚禮會讓女性在夫家抬不起頭,他們稻豐村就好多這種例子,因為太窮沒請客,生的小孩被鄰里欺負。

不知道自己將來會生男孩還是女孩,都挺好的,神仙也不是在乎香火的人,不然不會疼寶兒疼成這樣。

太期待了。

她喜歡的不是六品太學博士,她喜歡的是賀逐光。

雖然剛開始是一見鐘情,可是隨著日漸相處,她反而慢慢覺得好皮相不再那樣重要,重要的是他胸懷天下,重要的是他有肩膀,有承擔,寧願被太子斥責,也要勸太子囤糧。

這樣的賀逐光,她很尊敬。

「今日下午江司農卿跟焦侍中來找我,說的是囤米之事,兩位大人都是長年茹素,也信我不會胡言亂語,我們三人已經商定派人去各大都府宣傳勝安寺住持的預言,讓百姓自己做準備,能救幾人是幾人,至于我們賀家當然也要把米買起來,不管太子會不會在我身上再加一條煽動百姓,我都能坦然面對。」

「大人。」邵雲湖目光閃閃,充滿崇拜,「大人乃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漢,拿前途救蒼生,大人的親娘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以大人為傲。」

邵雲湖不得不佩服古代人,沒有電視,傳言卻跑得飛快。


勝安寺住持的預言在短短幾天散播出去,有人信,有人不信——當然不信的居多,都認為這是賣米的搞出來的事情,想大賺一筆,他們才不會上當。

賀逐光能做的都做了,連烏紗帽都被扣在東宮,此刻貝能專注在自家,不但讓大管家買米,還勸告親戚。

親戚們都覺得他傻了,前途大好,跟太子說什麼混帳話,導致自己被禁足反省——但退後一步說,太子又沒革他職,所以親戚雖然不以為然,但說話不至于太難听,萬一哪一天賀逐光復職了,還能巴結巴結。

這其間賀家關上大門,低調生活。

很快時間就從白露到了霜降。

一日,邵雲湖正在教賀寶兒打絡子,賀逐光在一旁看著——他很享受這樣的時光,童年缺愛,他對家庭的組成分外渴望,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內心說不出的滿足。

邵雲湖真的太會帶孩子了,他也知道寶兒以前不好相處,但現在儼然是個黏人小乖乖,對邵雲湖服氣得很,說什麼都同意,十分可愛。

三人在房間中,一邊說話,一邊做女紅,以前顯得空蕩的房間此刻充滿溫馨氣息,賀寶兒臉上笑咪咪的。

時間慢慢過去。

賀逐光覺得自己將來若是回鄉,大抵也是這樣的生活,或者真的做起生意吧——那個賣冰的生意好像真不錯,他這陣子猛查古籍,知道地窖低溫,的確能保冰,炎炎夏日能來一碗冰鎮綠豆湯,那是多大的享受,絕對有人會買。

南貨北運,北貨南運,這也不錯,他听說在京城賣的異國瓷器,在當地買都只要十分之一的價格。

「大人。」溫嬤嬤進來,屈膝行禮,「江司農卿來訪,奴婢已經把人請到書房了。」

賀逐光跟邵雲湖對看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擔憂。

他站起身,理理衣服,「寶兒听邵娘子的話,三叔去去就回。」

賀寶兒經過半年教導,已經懂事,此刻乖乖點頭,「三叔快點回來,寶兒想跟三叔還有邵娘子一起玩。」

賀逐光大步流星的離開房間,心里隱隱有種感覺,一定是蟲害——百姓何辜,生在戰亂之國,死于饑荒,千辛萬苦來人世一遭,難道就是為了受苦嗎?

賀家已經囤米糧,油鹽干果,他花光了所有的現銀,僅夠三年所需。

可是蟲害之事不要說天下百姓,就連賀家親族,都只有少數幾人真的信他的話,屆時親族來求糧,他是給,還是不給?

給了,這宅子的人就不夠吃,不給,又顯得自己無情,但他們賀家並非大富大貴,沒辦法囤下幾個糧倉,當然沒有多余的儲備——這問題困擾了他兩個多月,他總是無法做出決定,但這幾天想,如果蟲害真的發生,他就打算把賀家關上大門。

總不能為了救宗親,就讓自己宅子里的人餓死,該說該做的,他都已經說了做了,當初既然不信他,蟲災後就別來求他,邵雲湖說得對,即使是菩薩,都救不了蒼生。

賀逐光一邊想,一邊前進,過了個彎,進得書房,就見江司農卿一臉著急。

「賀大人,大事不好。」

「是不是江南傳來蟲害?」

江司農卿沉重的點頭,「今早的消息,原來十天前就已經有農民上報,但當地官員害怕事情鬧大,只是用煙燻,妄想著把蟲子燻死,卻沒想到災害範圍越來越大,這才六百里加急入京,皇上今日難得生氣。」

話沒說得太明,皇上這幾年沉迷煉丹,已經不太把天下放在心上,此刻生氣,那代表著事情的嚴重性。

蟲害,最嚴重的話可以導致國家滅亡。

國家要是沒了,皇上的長生不老之術就沒那樣有趣了。

「賀大人,這可怎麼辦?」江司農卿滿臉不安,「說來說去,都怪蘇大行台尚書令跟狄太師,那日不跟著賀大人一塊勸太子。」

這話照例很隱諱——當然是太子耳朵硬,可是為人臣子,不能在背後說太子不是,只好說是朝臣沒好好規勸。

賀逐光雖然已經在家反省兩個月,但對朝政卻十分關心,「那皇上派了誰去處理這次江南蟲害?」

江司農卿哎的一聲,「皇上命太子全權處理,還說,說……」江司農卿有點為難,「說這是給太子殿下的考驗,若這關都過不了,儲君之事就會重新考慮。」

賀逐光一凜,皇上這話可是十分嚴重了,太子處理不好,那東宮就可能換人住。

「賀大人,我真的是不知道該跟誰說。」江司農卿是老實人,一臉苦,「太子殿下勤政愛民,比起另外幾個殿下出色多了,可是皇上偏袒年輕的趙貴妃,跟著偏袒趙貴妃所出的十九皇子,可是十九皇子才八歲,能懂什麼,難不成皇上真要廢太子,把東宮這麼重要的地方讓那八歲小孩住?」

朝中人人知道趙貴妃擅長歪解道法,但沒想到這樣正合了皇帝的心意,比起年老色衰又不迷信的皇後,滿口長生的趙貴妃顯然可愛多了。

皇上是太糊涂了。

雖然是被太子罰在家反省,可是賀逐光還是太子派的——他真的不怪太子不信他,因為他也沒在第一時間相信邵雲湖。

賀逐光知道天下即將迎來巨變,可是他一點忙都幫不上,內心充滿無力感——明明可以預防的,明明可以。

他跟江司農卿接下來沒人說話,喝了些茶,然後他要溫嬤嬤送點桂花酒上來。

江司農卿也沒拒絕,兩人你一壺,我一壺的喝,寂靜無聲。

邵雲湖想著賀逐光跟江司農卿肯定有要事商談,沒那樣快回來,于是變了個花樣——教寶兒基礎刺繡。

刺繡最是耗時間,往往一只青鳥就是幾個時辰。

寶兒看到針線盒,已經知道要做什麼,乖乖收起打絡子的絲線,這當然也是邵雲湖教的,自己的東西要自己收好,這樣才是大人呢。

等到寶兒午睡時,溫嬤嬤悄悄進來,一臉開心跟她說︰「宮中派人來了,讓大人即刻入宮。」

邵雲湖大喜過望,太子若真的生賀逐光的氣,應該是一道口諭下來,罷黜了他的官位,不然就是不理會他,讓他一直反省,現在召他入宮,那應該是好事。

也許太子有度量,承認自己錯了,所以要找賀逐光商談事情。

如果能這樣就好了,她是不在乎嫁給六品官員還是平民百姓,但這兩個月的神仙看起來的確有點消沉,他這樣愛國愛家,卻不能為百姓喉舌。

溫嬤嬤雙手合十,一臉虔誠,「老奴這陣子都在求菩薩開眼,不管三爺是為了什麼原因得罪太子,都希望太子看在三爺過去的功勞,饒了三爺這一次,看來菩薩有靈,听到了老奴的心願。」

邵雲湖莞爾,溫嬤嬤太迷信了,但想想,除了菩薩,又有哪里可以寄托心願呢?

溫嬤嬤說完,握住了邵雲湖的雙手,「自從三爺跟老奴說起邵姑娘之事,老奴作夢都是三爺趕緊復職,跟姑娘舉行風風光光的婚禮,再過幾個月就是過年,大人就二十三啦,寶小姐雖然可愛,但畢竟不是親生,三爺還是要有自己的血脈才妥當。」

邵雲湖把溫嬤嬤拉遠,寶兒在睡呢,怎麼好在她床邊說這種話,太傷人了,她知道寶兒雖然喊著賀逐光「三叔」,內心是當成親爹的。

又想,溫嬤嬤是古代人,跟她也說不通,趕緊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謝謝溫嬤嬤,溫嬤嬤的想法對我來說很重要,溫嬤嬤若是不贊同,大人跟我都不會開心的。」

溫嬤嬤听得自己地位這樣超然,笑逐顏開,「那是三爺看得起,當年毛姨娘對老奴家有大恩,老奴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她,等三爺成親生子,將來老奴到了毛姨娘那邊,好歹能抬頭挺胸的說,奴婢沒辜負毛姨娘所托。」

邵雲湖聞言,內心流過一股暖意,「毛姨娘能換得溫嬤嬤這樣真心相對,想必是個和善之人。」

「毛姨娘人可太好了,幸好三爺樣貌隨毛姨娘,不隨老爺,即使我是奴婢,我也不怕說,我不想三爺像老爺。」溫嬤嬤又仔細端詳她的臉,「挺好的,這幾個月長了點肉,不過還是有點瘦弱,得再多吃一點,將來才好生養。」

邵雲湖無奈一笑,說古代人保守嘛,講起話來又嚇死人,都還沒成親呢,就說起生孩子的事情。

直到吃晚飯,賀逐光都沒回來。

邵雲湖想著他若返家,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跟她說,所以等入夜梳洗過後,也沒睡,後罩房點著小燈,輕輕的哼著歌,從泰勒絲哼到艾薇兒,布魯諾到紅發艾德。

她不著急,時間很多,可以慢慢等。

遠遠傳來子時的敲更聲。

終于听到腳步聲,邵雲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動作迅速的開了門——門外的人正要敲,倒是嚇了對方一跳。

那人不是賀逐光又是誰。邵雲湖心急,「是不是有好消息?」

「是。」月色下,賀逐光一臉喜色,「太子命我復職。」

「太好了,恭喜大人。」邵雲湖絲毫沒掩飾自己的開心,「大人這陣子意志消沉,讓人擔心,但大人剛剛說起復職,臉上有光。」這就是有擔當的人跟沒擔當的人的差別。

賀二爺,賀四爺,賀五爺,讓他們去找份差事,好像要他們去死,不想工作那讀書唄,將來考秀才,考舉子,又說讀書頭好痛,總不能一個大人在家無所事事啊,他們理由倒是有,反正老三養得起。

這就是賀家的其他大爺們,自己讓人養,老婆讓人養,兒女讓人養,還理所當然,我們家不欠那點錢,真有擔當。

可是賀逐光是個工作狂,這陣子雖然也在看商經,認真研究起她說的冰窖,可是她總覺得那跟他能上朝時的感覺不同。

頭戴烏紗帽,身著官服,看起來神采飛揚的,整個人都在發光。

現在,神仙臉上又出現那種光。

真好看。

賀逐光心情澎湃,「我下午入東宮書房,書房中已經有蘇大行台尚書令,狄太師,焦侍中,我跟江司農卿一起進去,我原本以為太子只會輕飄飄一句讓我復職,卻沒想到太子跟我道歉,說應該听我的。」

邵雲湖想,哇,這太子能放段,真不簡單,日後會是明君的,「大人受了兩個月委屈,總算也沒白挨了。」

「原來我那日跟太子說起蟲害之事,太子雖然斥責我,卻也知道我不是魯莽之人,悄悄派了親信到鄰國采購了五十萬兩的米糧,都囤在北邊的米倉,皇上今日把這難事交給太子,正中太子心意,只要此事穩妥,趙貴妃一派就再也無法翻身,對于朝政安穩,大有助益。」

邵雲湖想,這戰亂時代的太子居然有五十萬兩私房,這可不是普通的多,但身為皇帝的長子,也不會有人去討論他的私房來自哪里。

現在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把傷害降到最低。

百姓能活命,神仙能復職。

賀逐光既然跟邵雲湖兩心相許,自然當她自己人,此刻心潮洶涌,不找個人說很難過,第一個人選當然是她,「太子命江司農卿連夜南下,以焚燒秸稈之法淨地,然後狄太師北上,負責把那些米糧運下,先度過這個冬天,等明年春天,中原跟北方都得開始更大規模的種植跟飼養家畜,就能平安度過一年,如此秋天買糧,春夏由他地種植,這樣勉強挨過三年,南方的土地應該就能干淨了。」

邵雲湖想到一個問題,「那未來兩年秋天買米糧的錢哪里來?」

賀逐光笑著模了模她的頭發,好像她問得很天真,「當然是太子出。」

邵雲湖想著,哇,她太小看太子了,還以為太子私房只五十萬兩,沒想到至少有一百五十萬兩。

皇家人藏私房的方式真令人瞠目結舌。

「太子賞了我三千兩,算是我有話直說的嘉獎,但勝安寺住持的預言不是我所遭遇,所以都給你。」

邵雲湖愛神仙,可也愛財,乍听之下大喜過望,「三千兩?都給我?」

賀逐光含笑,「都給你。」

「那我想寄一半回勝安寺行不行?小時候家里太窮,我在哪里喝了兩三年的善心粥,沒有勝安寺的善心僧人,我早餓死了。」

「給你就是給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用問我的意思。」

邵雲湖心想,這才叫穿書呢,神仙給她三千兩,作夢都會笑——她雖然定期寄錢給母親跟牛春花,但能力有限,給的也不多。

母親托人帶來口信,老家後面的房舍蓋好,四間屋子,足夠兒孫日後居住,又說弟媳已經懷孕了,肚子很大,人人說像雙胞胎。

邵雲湖想著,不如往後再蓋一排,這樣等弟媳當祖母的年紀,家里還有屋子——有屋子就留得住兒子。

稻豐村太貧瘠,很多十幾歲的男孩入城找工作,然後就不回來了,爹娘生病,宗族有事,都說沒空,他們的心態就是︰反正我已經離家了,吃住不靠家里,自然不用管。

邵雲湖不想邵一峰跟牛春花晚年也面臨這種窘境,邵家只要屋子夠,孩子自然不會想進省城干活的。

然後要給金妞一些當體己,她知道金妞很能存錢,但銀子這種東西不嫌多,身邊多一點,將來好傍身。

接著是自己的私房,她就是個俗人,想到銀子就心花怒放。

等哪一日賀逐光休沐,她會求他帶她跟寶兒上街,她要大買甜食。

賀逐光看她開心,自己也高興,愛財不是缺點,自己也是因為家里有點銀子,這才讀得起書,書本跟銀票一樣合他心意。

等她高興勁過了,賀逐光這才又開口,「太子問起,勝安寺住持是否還有什麼預言,讓你好好想一想,三日後讓我帶話。」

邵雲湖連忙說︰「不用等三日,其實我這陣子一直在想這事情,住持臨死前說了,天晁二十六年,易州的忠孝江會潰堤,若是能提早修繕,可免除大災,若是當位者不願意理會,那就是數十萬人的生命。」

《伐越傳》書中是這樣的,當時大將軍好不容易班師回朝,以為天下就要太平,卻沒想到忠孝江的河堤因為年久失修而損壞,然後連日暴雨,終于沖垮河堤,河水就這樣淹沒了易州的大地。

易州幾十萬人口,死了一半有余。

賀逐光听到是這樣等級的大災難,臉色就不太自然,「邵姑娘想清楚,真是易州,真是忠孝江?」

「沒錯,他老人家就執著兩件事情,天晁二十二年江南蟲害,天晁二十六年忠孝江潰堤。」

「那好,我明日就跟太子提,現在還有四年的時間,修繕河堤綽綽有余,若是不知道就罷了,但能預防的災禍,我絕不讓其發生。」

邵雲湖仰慕地看著說這些話時的賀逐光,明明是讀書人,卻有種霸氣。

自己的運氣真好,能有這樣的丈夫。

婚事不知道會怎麼樣,賀逐光是六品大員,絕對不會草率了事,還是問清楚,好寫信讓家人從梅花府前來,這麼重要的人生大事,當然得家人參與啦。

另外也是敲打敲打弟媳婦,她這個大姑子嫁得好,有錢,所以對婆婆好一點,大姑子的錢也會是你的錢。

當然這些事情她只敢在心里想,沒敢問出口,因為賀逐光說了,可能要讓她等一段時間,她想著那沒問題,她就等。

時間很多,她不怕,一切慢慢來。

隨著時間過去,京城迎來了立冬,一日起床推窗,院子里已經一層白雪,稻豐村是沒有雪的,邵雲湖覺得很稀奇。

當然,朝廷也有了變化,太子安然的化解了蟲害之事,得到皇上大力稱贊,甚至數次在朝廷上公開說太子就是棟梁,是不可撼動的儲君,他百年之後,只有太子能替代他坐上這個龍椅。

百姓也大呼太子賢明——雖然之前有蟲害流言,可自己沒當真,沒存糧,可沒想到太子有本事在短短幾天之內買到幾十萬石大米,可不是賢明是什麼?

一時間太子在民間聲望到達高點。

這時候,親近太子派的大臣,都走路有風了,至于趙貴妃一派,都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看來,扶立幼君之事,已經不可能了。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天晁迎來了新年。

元宵都還沒過,就傳出皇太後病危的消息,宮中下令,婚喪喜慶一切從簡,若有大肆宴客者,一律拘役十五日。

京城人一下怕了起來,皇太後萬一死了,那得一年不能成親,多耽誤生孩子啊。

于是整個一月,京城大街小巷都是喜轎,趕著急婚。

饒是賀逐光想給邵雲湖一個風光大禮,這時候也不可能了,皇太後不知道要病多久,這要等到什麼時候?萬一皇太後熬了個三五年,他們就這樣一直耗著嗎?

兩人一商量,算了,典禮日後再補,先成親吧,賀逐光二十三,邵雲湖二十一,真耽擱不起了。

于是在雨水這個好日子,兩人在賀家的院牆內辦了幾桌酒席,請了族里輩分大的長輩當作見證——雖然娶個農村女不像話,可是娶個小媳婦也比娶座大佛好,寒門出身的唐秘書丞娶了香荷郡主,天天被郡主打不說,郡主還養了一批面首在家,取樂之聲連隔壁人家都听得到,丟盡了唐家的臉,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唐秘書丞的兒子跟他長得不像。

皇太後病重,婚禮很簡單,朝中大臣家中都收到了賀家送出去的大餅——這個年輕的探花郎,成親啦。

雖然不得鋪張,但邵雲湖還是把邵家人接來了,牛春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孩子太小,就托在鄰里處,邵雲湖沒能見到佷子的面。

田婆子在鄉里蠻橫慣了,進了這豪華的宅邸乖得跟兔子一樣,邵家幾個人都有點不安,懷疑自己該不該來,還是賀逐光跟邵雲湖再三說,就是兩家人吃個飯。

賀家幾個爺跟夫人是看不起鄉下土包子,但全家是賀逐光在養,也沒那個不長眼的會去跟他岳家挑釁。

邵雲湖又聘了個地陪,陪娘家人在京城玩了半個月,邵家人臨行之前,又偷偷給了朱氏跟牛春花紅包,千叮萬囑牛春花,好好照顧公婆,好好照顧丈夫,日後大姑還會給銀子,牛春花拿著銀票,非常用力的點頭。

賀逐光半個月的婚假,就這樣平順的過去。

對于全太君來說,不是很在意這個庶子的婚姻對象,這個宅子里,她只關心賀逐飛的孩子跟賀寶兒,其他人都不在意。

娶名門小姐也好,娶個丫頭也好,都不關她的事情。

但是既然賀逐光成親了,她就要賀逐光把賀寶兒收在名下,成為真正的嫡女——有爹,有娘,將來會有弟弟,出嫁後夫家想欺負她,還得想想娘家的人。

這對賀逐光來說,不過小事一件,自然允許,婚後沒幾天就開了祠堂,跟祖先報告這事情,又改個族譜,過繼子女是很普遍的事情,宗族長輩也沒多問。

賀寶兒知道三叔以後就是自己的爹,高興得不得了,讓她喊邵雲湖「母親」,害羞了一下,還是喊了。

賀逐光知道簡單的婚事是沒辦法,可是總覺得有點愧疚,不斷的跟邵雲湖保證,會對她好——邵雲湖已經拿到帳簿跟鑰匙,日後賀逐光的動產不動產歸她所管。

他之前把所有存銀拿來囤米糧油鹽,後來因為知道太子有買,自己就沒放著必要,趁著官方收購價錢好,讓了三分之二出去,小賺一筆。

邵雲湖想著,世道不安,改朝換代也只要幾個月,買宅子土地太不保險了,還是存金子,不管什麼時候金子都是最值錢的,一看帳本幾乎要笑,原來賀逐光也是這樣想的,他的名下沒有多余的宅邸,沒有茶園,沒有店鋪,金子卻是不少。

很好很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不管世事如何變化,他們都要攜手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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